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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造反吧!》蓝艾草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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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5:53
☆、100

    无责任番外小剧场

    薛寒青的十六岁之前与之后,是一道分水岭,此前艳阳高照,此后血泪交融。

    十六岁之前,她是白瓦关一城的公主,腰跨大刀,手执弯弓,骑着高头大马从将军府驰出来,身后是一队八人女子组成的亲兵,皆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花一般明媚的笑脸,紧随其后。

    身为白瓦关守将的薛良生得二子一女,长子薛寒星,少年英武,已跟随他征战数年,长女薛寒青自小不爱红妆爱武妆,边城之地,规矩自然不及京师重镇来的严苛,薛良索性将女儿当儿子来养,教她读书识字学武打猎……

    幼子比长女要整整小了六岁,还是个懵懂童儿,只除了每日跟在兄姊后面转悠,活泼好动之外,连字也没识得几个。

    征战闲暇,将幼子扔到校场上去站桩,都□岁了,因着有全家人宠爱,他还是个娇气包包,生的又好,小模样很招人疼,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眸子里便蓄满了水,哭的哇哇的,围观的副将们哈哈大乐,将他一把捞起来,架在肩头带着去营外转悠,回来的时候总能收获一大包零嘴儿。

    本地的杏干儿,柿饼儿,葡萄干儿,蜜酸枣儿……

    这样好的日子,谁也没想到,眨眼间就变了天……

    潞明带着西戎兵攻破的那段日子,将军府里阴云密布,战争最激烈的时候,薛良骑马冲了回来,身后是浑身带血的几十名亲兵。

    他从薛夫人怀里将薛寒云一把抢了过去,塞进了亲兵怀里:“快带着他走……往京城寻柳厚……”

    薛寒云哇哇哭着,伸要要阿娘,被亲兵搂在怀里,往外冲去……

    她那从来温婉的阿娘睁着泪眼从始至终都未曾阻拦……

    薛寒青傻傻看着阿爹,还全然不能接受战况已经糟糕到了这种地步。

    薛良转身,虎目里蕴满了绝望,将贴身匕首塞给了她:“青儿……阿爹怕是保护不了你了!”

    他转身而去,染血的大氅带起一阵血腥气,眨眼去的远了。

    薛寒青明白,阿爹送她这把匕首的用意。

    城破的时候,西戎兵与大启军在巷子里街道混战,薛寒青手持大刀立在将军府门前,来一个,便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她的面前,倒下了许多西戎兵的尸首……

    她身上衣衫染血,眉目却愈发娇艳……死守着将军府门,不让西戎人冲进去……

    白瓦关是薛良的城,一生尽职守着的城。

    而将军府,是薛寒青的城,拼死也要守着的城。

    ——实则,府内空空,丫环仆人尽数跑光了,而她唯一守护着的阿娘,在幼子被抱走之后,转身进了房,一条白绫便将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薛寒青的狠烈,最终惊动了西戎总帅潞明。

    他打败薛寒青的时候,这个女子衣衫被血浸透,双臂双腿上都带着伤口,小腿之上的伤口深刻见骨,却似乎并无痛意,一双眸子像燃烧着的两团火……这样烈性的女子,平生仅见!

    潞明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恣意亲吻,换来此女不顾死活的挣扎……后来到底是被他压在了身下……

    她也曾行刺过潞明,但其人哪怕睡着,就在枕畔,也未成功……

    西戎败退的时候,潞明想将她带到西戎王庭去……

    那一夜,原来的薛宅一间房屋起火,潞明含恨而去……

    一年以后,薛寒青将薛良送她的那把匕首埋在了他坟前,失声痛哭……

    从此之后,她不再是薛寒青,只是白瓦关内一名普通的贫妇。

    她要活着!

    活着亲眼看到潞明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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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6:04
☆、101

    宣政殿里,锦衣卫千户定彥昭窥着帝王神色,小心回禀:“……赵王世子燕王世子暴毙之前,与之接触过的狱卒,是相国府下人的远方亲戚。自两位世子入狱,有人看到过那狱卒在相国府外与亲戚见面……”
    司马策长眉拧在了一处:“你是说……两世子之死与太傅有关?就算死了两世子,太傅难道就能得益?”
    定彥昭迟疑道:“臣只是查出了这些线索,至于原因,臣说不准……”
    他如今得承宗帝重要,愈加圆滑,凡事不会轻易下定论。
    正是因为定彥昭不能轻易下定论,司马策与沈传颜致等心腹重臣商议,沈传认为柳厚此举是为了趁乱揽权,颜致倒认为此事还待细察。
    最后问到了温国舅处,温世友正等着司马策来问,当即找了一条现成的理由给司马策:“国舅女婿带兵,如今边疆战事平定,只恐要闲置,各家藩王一乱,薛寒云不是立即便可领兵了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局势难以控制……于柳相又有什么相干?”
    言下之意便是,他不过是臣子,哪怕换个天子,依他的精明干练,身居高位并不难,只恐新帝还要多多依赖于他。
    继两名藩王世子暴毙,各家藩王相继造反,司马瑜又在宫里失了踪影,司马策近日越发疑神疑鬼。
    “太傅……不致如此吧?”司马策犹自不信。
    温国舅再加把劲:“陛下难道连臣也不信了?臣与太后血脉血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圣上好了,臣才过的好!”
    他这番殷殷期盼的样子,唤起了司马策心里幼时亲近的影子,忍不住唤了一声:“舅舅——”
    温世友似乎颇为感动,眼眶都湿润了,“臣老了,特别是成儿走了之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若非还想为圣上尽最后一点力,只恐要告老还乡了……”
    他这番话,让司马策再次忆起了这位舅舅的好处来。此一时彼一时,距温福永当年说出张狂的话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抬头去打量他,才发现自温福成战亡之后,国舅爷一头乌发都白了大半……
    白发人送黑发人,再没有比这更悲哀的了。
    司马策那颗坚若磐石的帝王心也禁不住软了一下。
    温世友回家之后,小厮禀报,有访客至,已请进了外书房。
    他进去之后,定彥昭正背身立在窗前,观后窗下一池莲塘,碧天荷叶。
    “如何,圣上可是信了?”
    “便是不信,也有七八分见疑。”温世友招呼定彥昭坐:“相信这样下去,陛下很快便会闲置了他,到时候柳厚哪里能再上折子与锦衣卫对抗?”
    原来前两个月锦衣卫屡屡对柳厚手下门生寻衅,柳厚为了庇护手下门生故吏,上折子参锦衣卫,再加上朝中众臣厌恶锦衣卫所为,群起而攻之,承宗帝虽未将锦衣卫裁撤,到底锦衣卫行事已收敛了许多,不若先前张狂。
    锦衣卫首领大为恼火,便逼了定彥昭想办法。
    “也不枉费你我联手做这个套子。”定彥昭轻笑:“只是……弄死了俩世子,这么多家藩王造反,国舅爷也不怕打到京城来?”他本是温雅的读书人,在锦衣卫里待的久了,视人命如草芥,如今整个人透着一股阴沉沉的味道。
    温世友苍老的面孔瞬间扭曲:“反正陛下早晚也要削藩,老夫便给姓薛的这个升官发财的机会,也要看人有无此命!让柳厚也尝尝晚年丧子之痛……”
    他这话让定彥昭骤然起了个念头:“莫非国舅爷还有什么后招?”
    否则,光凭眼前这些证据,不足以将柳厚翁婿及门生故吏一网打尽。
    “你觉得,暗中同藩王交好,联同反王谋逆这罪名怎么样?”温世友颇有几分快意。
    定彥昭眼前顿时一亮:“这罪名好是好,只是……这种大罪总要有证据的吧?”
    温世友奇怪的瞧了一眼定彥昭:“薛寒云与蜀王世子暗中交好之事,锦衣卫居然不知道?”这个部门不是无所不知的吗?
    不然,温世友也不会选择与定彥昭合作。
    定彥昭似乎真不知道这件事,“相爷如何得知?”
    “我那不肖逆子永儿与公主府上的小霸王谢弘常在一处玩耍,前些日子谢弘醉酒,提起姓薛的曾要他照顾蜀王世子……若无深厚的交情,他如何会管到一个世子头上去?”
    蜀王世子从宫内无故失踪,近日成了司马策的心头阴影。为了寻找司马瑜,内侍差点将太液池抽干,只在池底捞起来年深日久的宫女骸骨两副,哪里有蜀王世子的踪影?
    定彥昭有几分醒悟:“难道……蜀王世子失踪,竟然跟薛寒云有关?”锦衣卫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乃是承宗帝撒在朝野的耳目,凡事总要多看多思多留意。
    温世友轻笑:“无论有关无关,一总推到他身上总是没错的!”
    事实的真相有时候总与旁人的猜测有着惊人的吻合。
    司马瑜此刻正扮成了薛寒云的亲兵,跟随在他身侧,立于两军阵前。全然不知承宗帝听了定彥昭的提议,详细搜查了寝殿,竟然在偏殿司马瑜曾经睡过的床下搜出密道来。
    司马策做梦都未曾想到过,自己的寝宫下面连着一条四通八达的密道。
    若非定彥昭猜测,又亲自带了锦衣卫细心搜查,他说不定会在睡梦中被某个反王从密道里进来,篡了帝位丢了性命……
    每想及此,他便气的五脏都要挪了位……暴跳如雷。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6:16
☆、102

    肃王见得小夫妻这模样,似乎觉得分外有趣,吩咐旁边兵勇:“告诉那位薛将军,只要他归顺了本王,本王是很愿意他们小夫妻团聚的。”
    那兵勇嗓门洪亮,当着三军将士,将肃王之意传达。
    城下大军顿时骚动不已。
    主帅若归降,他们这些兵勇该何去何从?
    司马瑜一听这话便笑了:“肃王叔打的好算盘!”
    薛寒云虽焦急,到底强制平静了下来,只让兵勇喊话: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给他三日时间!
    萧王闻此,转头笑眯眯道:“世侄女,你这小女婿倒是挺知情识趣。听说他父母双亡,家中再无亲人,果然被你父女拿捏的死死,恐怕不敢不救你吧?”
    柳明月心知,外面的人恐怕都觉得薛寒云升职乃是靠了裙带关系,若非有柳相提携,哪得今日的薛寒云?
    但哪有人知道,薛寒云自小的辛苦付出,比之旁人要多出许多倍,只因为他娶了自己,便被全盘否定……多悲哀!
    而薛寒云身后,有着数万三军将士,而这数万将士的家眷皆在朝中,就算他有心去救妻子,也要顾忌众将士,以及……如今尚在朝中的柳相。
    若承宗帝知道他有反意,岂不是将柳相陷入危境之中?
    如果一定要薛寒云在妻子与岳父之间做出选择,柳明月宁肯他保全柳相,而非自己。
    “我希望他不要归顺王爷!”柳明月说完之后,便从垛口走开,向着城下而去。
    肃王双目微眯,问一旁注视着她飘然而去的曼妙身姿的司马恪:“她难道不怕死吗?”
    司马恪到底被承宗帝在京中扣押了数年,京中传闻也灌了不少在耳里,此刻露出个若有所思的微笑:“听说柳相爱女重逾性命,想来,这位相国府小姐爱其父也重逾性命,所以才想着保全柳相吧?”
    父子亲情,在他眼里不啻笑话。
    肃王府虽然只有他这一个世子,可是庶子却有十几个,最为得宠的也并非是他,而是肃王最爱的侧妃的长子司马塬,若非他是唯一的嫡子,又费尽了心机讨肃王的欢喜,如何能坐到世子之位?
    他敢打包票,他若不曾从京师逃回来,死在了承宗帝手里,父王一定高高兴兴把司马塬立为世子,然后……打着为嫡子报仇的旗号,一路打到京师去,最好能夺下那位子。
    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因此,柳明月这无异于自寻死路的行为,在他眼里瞧着,委实新奇。
    殊不知城下营里,薛寒云苦思良策,只觉万难两全,心中油煎火燎。
    罗行之见他为难,便从旁相劝:“薛师弟,历来武将忠心为国,就算是你与小师妹情比金坚,但这种情况下,也应以大局为重!”
    听得这话,反将薛寒云心里话激了出来:“武将忠心为国,并非忠于某一个帝王,而是以保家卫国为已任,以安民护民,爱护百姓为要务,如今皇族内斗,他们内里争权逐利,于国于民全无益处,却要我赔上父亲妻子,这是何道理?”
    从前他也曾对帝王怀着膜拜神衹一般的虔诚来尽忠,但自知道了承宗帝的种种劣迹,忽然间就对这样的帝王失望无比。
    帝王无德,乃是臣民之大不幸。
    便是眼前金城肃王,也并非什么贤明君主。
    “薛师弟你糊涂了?!身为武将,漫说妻儿,就算是牺牲自己性命,又有何憾?难道你的家人不是为了君主尽忠才殉国的?”
    久远的回忆是一种无法掩埋的痛,被罗行之毫不客气的挖了出来,如今又处于两难,薛寒云眼都红了,在帐内疾行一圈,红着眼睛力辩:“那不一样!我家人为国尽忠,与眼前情况完全不同!阿爹是力御外敌才为国尽忠,但眼前这算怎么回事?皇族手足相残,却要我们来做这把刀?为什么要以牺牲我的家人,来成全皇族的争权夺利的血腥之路?这是武将的悲哀!”
    罗家世代忠良,罗行之自小被灌输忠君爱国的信念,他一时觉得薛寒云说的有理,一时又觉得身为军人,为了家人而罔顾军纪,实则该斩!
    哪怕夫妻情深,不过是一妇人耳,岂能与国家大义相提并论?
    他辩不过薛寒云,又被他狂躁的气势所压,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索性与容庆守在薛寒云帐内,寸步不离。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
    城楼之上,有兵勇高声喊话:“薛将军,你考虑的如何了?”
    薛寒云纵马出列,亲自作答:“薛某答应王爷,但是只能代表薛某一人,不能代表身后数万将士。”双腿一夹马腹,便向前驶去。
    他这两日冥思苦想,唯有自己先假意应承下来,进城去与月儿团圆,或可只身入城,以作内应,无论如何,定然要保护月儿。
    罗行之虽极力反对,但却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肃王在城楼之上大笑:“姓薛的,你少敷衍本王!若说你带着一部分军士来投靠本王,本王倒信!反是你一个人投靠本王,打的什么主意,当本王不知吗?”他朝后招招手,立即便两名兵勇拖着一名女子到了城楼垛口。
    隔的太远,薛寒云瞧不见那女子面上表情,只瞧得身影极为熟悉,身上裙衫也依旧是昨日颜色,只是似乎被反剪双手绑着,嘴里似乎也塞着东西,不教她发声。
    薛寒云心中生寒,又纵马往前驶去,城楼之上却立时射下一排箭雨,阻住了他。
    “王爷且慢!”薛寒云抬手阻止,正欲再说什么,肃王身边的兵勇却道:“我家王爷说了,薛寒云乃是为了功名,连妻子死活都不顾的卑鄙小人!”
    薛寒云大急,这话分明是要对柳明月不利。有了肃王这话,便是柳明月有了任何不测,将来也可全部推到他身上……而他,却不愿月儿有任何闪失。
    “王爷且慢!薛某愿意以自己一命换得内子一命……”事到如今,他别无选择!
    如果非要在一家三口里面有所选择,他情愿死去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老父与爱妻!
    他身后队列之中,罗行之与容庆皆喊出声来:“不要——”
    大军初战,主帅为了儿女私情而牺牲自己,换得娇妻一命,往大了说叫罔顾圣命,有负圣托,往小了说叫为小情而抛大义……
    城楼之上,肃王大笑:“薛寒云你这小人,为了名利逼妻赴死!”伸臂将城楼上的女子拎了起来,众人骇然见得柳明月在他手里宛如被拎的鸡子,被他顺手一掼,便从城楼上扔了下来……
    薛寒云肝胆俱裂,纵马往前驰去,还未到城楼下,女子的身体已经落到了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只不过这种闷响,在万军阵前,又隔着段距离,并不显得如何的大,但落在薛寒云耳中,便宛如焦雷在耳边炸开,一瞬间腔子里热血要喷出来一般,眼前都似喷出了血幕……
    “不——”他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嗥,仿似惨失伴侣的孤狼,在对着月光嚎叫,发泄着自己心里排山倒海般的痛苦……
    他纵马疾驰,目眦欲裂,马儿如疾风一般向着城下驰去,在城楼之上的众兵勇还在低头看好戏的时候,他已张弓搭箭,箭去疾如流星,直射城楼之上的肃王……
    薛寒云臂力惊人,如今已驰近了城楼,他那一箭带着全身力道,箭去之后人已在一丈开外,往着柳明月坠下来的地方疾驰而去,耳边呼呼生风,却不曾听到城楼之上的惊呼……
    到得柳明月身前,他的一颗心在腔子里痛的都碎了,还未下马,便听得扑通一声,有重物在眼前砸的尘土飞溅,定睛去瞧,竟然是摔的面目模糊的壮年男子,瞧着服饰,分明正是肃王……心口处插着一只羽箭,穿胸而过……
    薛寒云飞扑下马,心中并无一点点报仇雪恨的快意,每一步都似飘浮在云端,那么的不真实,只恨不得这一刻乃是噩梦,只求快快醒来……连他自己也不觉得,面上濡湿,反手一抹,竟然是满脸的泪……
    城上城下,两军阵前,数万人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迈向娇妻身畔……
    城上守军不动,是因为乍然变故,顿失主子,又因为柳明月身旁正是肃王,若是射杀薛寒云,则肃王不免成个刺猬,大是不敬,便不曾有任何举动。
    城下罗行之等人也是惊的呆住了,完全未曾料到肃王手段残忍,原来一开始便没想让小师妹活命……
    且这乍然变故,来的太快,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薛寒云抱起血肉模糊的女子,似乎不太能相信曾经鲜活的生命,也能被摔的成了这般可怕模样,至死也是双手反剪被绑着的模样,嘴里还塞着一个帕子,他掏出来,那帕子已经被血染红,仍可见那帕子上绣着的柳叶……这分明是柳明月随身帕子……
    她是否在掉下来的那一刻,还有什么话想说?
    是否在心内呼救……
    薛寒云视线模样,脑中竟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他颤抖着伸手去摸她衣领,只存着一线希望,假如在她身上摸不到当初订亲送的小玉锁,这个人必不是月儿……
    可是真相往往残酷的令人不能接受,他心痛的几乎要背过气去,一瞬间连呼吸也窒住——被摔断的脖子下,他很容易便拽出了一个带血的玉锁,赫然正是他从小的贴身之物……
    “啊——”他将怀中血肉模糊的尸体紧搂在怀里,仰天惨嗥……
    身后大军铁蹄响起,震动的地表轰然作响,城门大开,金城守军冲出来欲抢回肃王尸首,两军短兵相接在即,薛寒云却只跪在那里,充耳不闻……
    ——月儿,没有了你,世界形同荒漠。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6:32
☆、103

    金城一战,薛寒云一战成名。
    后来有人提起他来,皆以“冷面煞神”呼之。
    肃王被他一箭力透心□死,金城暂时由司马塬与司马恪俩兄弟共同守卫,但是后来的某一夜,柳明月下葬的第五天凌晨,薛寒云身先士卒,带着兵勇摸黑爬上城头,将守着城楼的金城守将一枪挑死,金城告破。
    有军士亲眼目睹,此后形容他那一夜形如煞神修罗,提着长枪一路挑杀过去,枪下亡魂无数,冲进肃王府的时候,浑身滴血,身后跟着的士卒已经所剩不多……几乎没有人能跟得上这样疯狂的冲杀!
    城破之后,通常便是巷战。
    金城城门告破,罗行之与容庆带兵杀进城来,与金城守军战在了一处。
    城内百姓听得喊杀声,各自缩在家中,只求战争快点结束。但肃王在金城经营几十年,手下心腹亲信皆扎根在金城,哪怕肃王死了,还有肃王世子司马恪,以及跟随着肃王掌管金城的司马塬,哪里会不作抵抗将城池拱手相让?
    这一战打的天昏地暗。
    薛寒云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烈火焚心,他已然身在地狱,又何惧再拉些人下地狱陪着他呢?
    自从杀进城来,他以一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一路杀进了肃王府,但有抵抗,统统一枪挑死……
    肃王爷继承了司马家男人的天性风流,育有庶子无数,许多庶子平日皆练弓马,遇到薛寒云,怎可能束手就擒?
    天亮之后,城中肃王亲信许多府中都着了火,妇人孩子哭成一团,罗行之与容庆负责清点人数,更有下面将士挂出安民告示,只道凡与逆王毫无瓜葛的百姓,不曾助逆王造反者,一律如常生活……
    老百姓大清早起来,听得外面已经没有喊打喊杀声了,推开门去瞧,差点吓晕过去……满目鲜血,堪比修罗场,街上到处都是断肢残骸,好不吓人!
    小老百姓,谁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如常生活?
    此后几十年,怕都要做噩梦!
    连前来征讨的将士们都心有戚戚焉。
    罗行之与容庆歪歪斜斜骑在马上,一路往肃王府而去。拼杀了一夜,累的够呛,然而看着这满街的大启军士,倒在地下的虽然分为两个阵营,朝中与金城守军,但都是大启年轻的儿郎,正是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华,却因为皇族的自相残杀,而同胞相残……这是何等的可悲?
    此时此刻,他们对薛寒云的那些话,尤其体会深刻。
    这一地池鱼,满城尸山血海,见证了皇族争权夺利的残忍。
    这些普通士卒不过各为其主,相互之间又无国仇家恨,如今却因为一场内战而糊里糊涂丧命,罗行之与容庆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有了怀疑。
    身为武将,全心忠于君主,到底对还是不对?
    肃王府中门大开,院内堆放着一堆首级,薛寒云拄着长枪漠漠站在一边,浑身被血浸透,眸子含冰压雪,瞧一眼能让人背心透出一股凉意来……
    自从柳明月从城楼上掉下来,他当时恸哭之后,便沉默了下来。
    三日停灵,他抱着尸体在大帐里枯坐了三日,亲手将她埋葬在了金城郊外。
    小师妹的葬礼,罗行之与容庆都参加了。
    罗行之总觉得,薛寒云亲手埋死的,不止是柳明月,还有他身体里活生生的一部分,也跟着小师妹,被深深的埋在了漆黑的地下。
    此后他又恢复成了初次在罗家校场相见时的冷漠与戒备,或者比之从前更甚。
    当年的他,话虽少,至少还有表情,如今的薛寒云,整个人就是冰块,全无生气与暖意。
    “这……”满地首级算怎么回事?
    他此刻身上杀意正浓,罗行之虽问着话,却还是忍不住退后几步,想确认眼前这个浑身被血浸透的人是不是薛寒云。
    “这些皆是肃王之子,我要拿来祭奠月儿!”
    罗行之与容庆交换个骇然的眼神,只觉这样的薛寒云太过吓人……
    五日之后,大军开拔回京,薛寒云长久的立在柳明月的墓前,喃喃低语:“月儿,除了肃王世子外逃,别的王子我全诛杀了给你陪葬,你……别害怕……”
    他抬头去瞧天际,西北的天空,本应天高云淡,然而此际黑云压顶,将半个天空都遮盖了起来,缓慢移动,有将整个天空都盖起来的趋势……
    远处罗行之与容庆不住催促,他最后再恋恋不舍瞧一眼,转身而去……
    来时为柳明月准备的马车里,坐着金铃及白英白瑶三人。
    三人自从金城城破,打听得带兵的是薛寒云,前往肃王府求见薛寒云,却意外得知柳明月坠亡,白英白瑶两个孩子已经失声大哭:“先生——”
    痛彻心肺。
    对于他们来说,柳明月是这世界送给他们的唯一光明……
    金铃哆嗦着嘴唇,半日说不出一个字来,只眼泪成串掉下……
    八月的京师,正是一年之中最燥热的时候。
    柳厚近些日子赋闲在家,虽然官职未被罢免,但他觉得只是早晚的问题。
    相国府如今只有一个角门容许通行,寻常厨下仆人出门去卖菜,也得通过锦衣卫禁军盘查,一路之上有锦衣卫尾随,回来再盘查一遍。
    不过这一切柳厚都不曾放在心上。
    他宦海沉浮几十年,大风大浪见过的多了,如今的承宗帝甚样人品,他早已看的清楚,大约是近日疑神疑鬼,不知道又听信了谁的小人之言,这才令他回府反省。
    今日厨下出去买菜的乃是大刘,他一路买了菜,听得京中百姓纷传,薛将军带兵凯旋,心中欢喜不已,虽然碍着身后尾随的锦衣卫,但大刘还是放大了嗓门与百姓问了几句话。
    那意思便是:我家姑爷得胜还朝,老爷定然无事,你们跟也白跟!
    锦衣卫的人自然也知道了这消息,柳相会不会被扳倒,如今还是未知之数,索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大刘聊天。
    大刘推了菜车回家,才进了角门,将独轮小车一扔,便往书房跑去。
    “老爷,老爷,大喜了!”
    柳厚操劳政事几十年,说起来就数这两个月悠闲,从书堆里抬起头来,打趣大刘:“难道今天买到了胖头鱼?”
    大刘对胖头鱼情有独钟,每每最喜买这种鱼。
    “老爷,姑爷得胜还朝了!只要姑爷回来,老爷铁定要回朝!”大刘嘿嘿傻乐。
    他完全不懂朝中弯弯绕,只知道姑爷立了战功,对老爷目下的处境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所以由衷的替他高兴。
    柳厚关心的倒不是这件事。
    “你可曾听说了,姑爷可将小姐带回来了?”
    大刘挠头,似乎是因为太过高兴,反忘记打听了小姐的消息而颇为窘迫,“老爷,这个……大刘不知。”不过他很快又傻笑起来:“姑爷既然回来了,铁定是将小姐带回来了,老爷不用担心!不过小姐回来,不知道要吃些什么?她离京几年,也不知道口味变了没……”
    大刘唠唠叨叨,关注点已经在今晚的菜式上了。
    柳厚挥挥手,让他退下,自己抱着书,却兀自微笑了起来。
    月儿……离京两年,应是长大了罢?
    也不知道边关的风有没有将她吹的黑了些?
    他这里畅想父女团聚,连书也看不下去了,索性扔了书本子,信步往院里走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索性又转到了后花园,也无心欣赏满院风景,只觉今日花也开的不甚好,树也长的不甚绿,女儿离家近三年,他好似没让人好生打理这后花园……
    那可是个挑剔的丫头呢!
    柳厚满心欢喜,暗自腹诽,召了花匠来,令他们好生收拾花木。
    那些花匠见得相爷这般颠三倒四的催促的模样,皆背过身去默默偷笑:相爷这是听说小姐要回来,高兴坏了吧?
    从午时到未时,从未时到申时,再从申时到酉时,最后到了戌时,相国府外面的禁军不知几时撤去的,都无人注意,终于,远处马蹄声声,车轮阵阵,翘首期盼了大半日的相国府门子狂喜,朝院子里大喊一声:“姑爷回来了!”猛然间拉开了中门——
    静阒的夜里,薛寒云身姿笔挺,端坐在马上,身后无有一兵一卒,只有他身旁的马车不疾不徐,与之并行。
    赶车的少年约摸十三四岁,见得朱门贵府,心中先自有了怯意,又听得院内一声喊,中门大开,好几名仆从打着琉璃灯笼鱼贯而出,霎时将相国府门前照的亮如白昼,当间一长者慈眉善眉,殷殷切盼。
    他无端觉得鼻头发酸,甚直有些不敢看这长者的眼神……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6:45
☆、104

    马车停了下来,柳相笑意满面,只等着车帘掀起,小丫头眉花眼笑探出头来,呼一声阿爹。却不防薛寒云下了马,一头便跪倒在他面前。
    ——这是没有找到?
    马车里先是钻出来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接着钻出了金铃,连同那赶马车的少年一同跪倒在了柳相面前,唯独不见小丫头。
    “月儿呢?”连金铃都来了,却不见柳明月。柳相暗思:难道这孩子又回白瓦关了?听说她在那里大展拳脚,很是做了一番事情,如今竟然连老父也不管了……
    柳相满眼的失望,挡也挡不住。
    “阿爹,月儿……”薛寒云直到这一刻,跪倒在柳厚面前,才更觉此生艰难,他这是在活活剜老父的心啊……
    “月儿……在金城坠亡了……”薛寒云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就是那个不得不举刀的刽子手。
    柳厚只当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什么?”那丫头虽然学了几天三脚猫功夫,又没有实战经验,怎么可能跑到金城去?
    “肃王……抓了月儿来威胁我归顺,然后……将月儿从金城城楼上扔了下来……我亲手所葬……”薛寒云跪在那里,重重磕下头去,就好似这是别人的脑袋,大力的撞击到门前青石砖之下,他浑然不觉疼痛,可是青石砖之上,红色的血花很快便绽放开来……
    这话犹如重锤,一字一字,重重敲在柳厚心尖上,每一个字他都听到了,组合起来,竟然觉得没听明白。他低头看着脚下不住狠狠磕头的男子,有一霎那似乎有点明白,好像有什么东西灌进了他的脑子里,灵窍归位。
    明白的瞬间,他的脸色顿时煞白如纸,心痛的拧成了一团,好似被一把巨手毫不留情的紧紧攥着,一口热血毫无预兆的直喷了出来……然后,一生经过无数巨浪扑打,宦海沉浮而屹立不倒的柳厚,这一刻只觉得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整个人软软的朝后倒去……
    细数柳厚这一生,先是与老母相依为命,后来好不容易有妻有女,母妻却相即离开了他。他一生交游满天下,门生故旧同僚无数,却不曾有一时一刻敢将自己心底尽数袒露。
    有人说,他太过宠女,旁人都道是女儿与他相依为命,离了柳相,柳明月什么也不是,只是个骄纵天真不谙世事的丫头,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唯有靠着女儿那天真无邪的笑脸,才能支撑着他在仕途上走的更高更远……
    女儿是他心底里的太阳,是他在这孤冷人世唯一愿意袒露的柔软与温暖……
    门口的众仆齐声惊呼,小吴管事与夏惠夫妻离的最近,第一时间将倒下去的相爷扶住,感觉到那闭目苍老的容颜成了一片绝望的死灰色,夏惠早已大哭出声……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薛寒云做完了这件事,忽然觉得茫然。
    他呆呆跪在那里,看着柳相被仆人七手八脚抬了起来,有人扯了他一把,他便茫然跟着进了院子。这院子太过熟悉,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知道院中的一草一木,然而如今只觉空旷,说不出的空旷吓人……
    他的心里,是无能为力的茫然。
    来时的路上,他千百次的想过,要如何告诉阿爹事实。
    几乎可以预见阿爹的悲恸,恐怕比之剜心削骨犹要痛上几分……
    然而这种痛,连他也无能为力。他伸手摸摸自己腔子里,一片燃烧之后的死寂。这里也曾经火热滚烫,如今却宛如破了一个大洞,露出森森白骨,就那样生生扎在腔子里,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在地狱里煎熬……
    与他同处这种地狱的阿爹,他无力搭救!
    这一夜的相国府,兵荒马乱。
    程太医被相国府的小吴管事从热被窝里扒出来,直接塞进了马车。他敲着那小子的头抱怨:“大半夜的,又不是死了人,这是做什么?”
    不想一句话倒招的这年轻忠心的仆人红了眼眶,“我家小姐……在金城亡故了……”
    程太医骇然瞪着他……这让柳厚怎么活啊?
    然后,他才感觉到自己也有几分哆嗦,去抓药箱,手却不听使唤,最终老泪纵横:“你家相爷……上辈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心肝宝贝一样捧着的闺女,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不用说,大半夜将他揪起来,定然是为了救柳厚的命。
    马车飞快奔行在漆黑的夜里,很快便到了相国府,门口守着的仆人将他迎了进去,耳边全是乱哄哄的声音,院子里已经成了一片白色,有丫环婆子低声哭泣,柳厚的书房却意外的安静,唯有薛寒云怔怔守在榻边。
    程太医把了脉,见得他一动不动,浑如石雕,就那样坐在柳厚榻边,只觉心中不忍……那个小丫头,爱笑爱闹,怎么就去了呢?
    “你阿爹这是急痛攻心,吃几副药调一调,应该就能好些了,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他自问自己没这本事除了柳厚的病根。
    “阿爹……多开些安神的药,让他多歇歇……”薛寒云嗓音干哑如破锣,转了转眼珠,让程太医觉得,他那眼珠浑似两颗冰冷的石子儿在眼眶里盛着,压根没有视线。额头上青肿破紫,嘴唇干裂,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是回来不久……
    他忽然觉得难过,赶紧转头出去了,再待下去,他怕下一刻自己再滴出几滴老泪来……
    第二日下午,柳厚终于醒来。
    薛寒云额头上的伤已由程太医开了药,夏惠帮他清理过了,包扎了起来。
    柳厚见得榻前守候着的薛寒云,心中骤然如万针齐扎,嗓子里有一块硬物,堵着他说不出话来。
    “月儿……是如何身故的?”良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件事情,每回想一次,便令得薛寒云痛不可抑,但面对老父,他必须要将此事说清楚。
    他讲的很是艰难,几乎是停一句讲一句,直讲到他如何确认,如何亲手将她安葬……
    期间柳厚都不作声,简直是个极好的听众,但他缩在被中的手紧握成拳,身子其实在微微颤抖,肌肉痉挛,只是自己不觉得……
    终于亲耳将整个过程听完,柳厚用力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能不哽咽的讲出一句话之后,才道:“从今日起,你便……搬回薛宅吧!我不想再看到你!”每看到你一次,便要想起月儿,提醒着这剜心之痛……
    “阿爹——”薛寒云缓缓跪了下去。
    “你出去吧!”柳厚闭上了眼睛。
    相爷决定的事情,在整个府里,除了柳明月,再无人会违逆。如今她不在了,这种情况之下,就算薛寒云想尽孝膝前,也不敢再刺激他。
    当日傍晚,薛寒云便搬了出去,回到了他们成亲的薛宅。
    老吴管家送他过去的时候安慰他:“老爷只是伤心过度了,姑爷在他面前,他不免想起小姐,心里更难受。等过段时日他身体慢慢的好些了,定然会让姑爷再回去的。”心里却叹息,只怕让云少爷回去是个笑话。
    他年纪轻轻,小姐又无留下一儿半女,他定然会再娶。再娶之后,便是别人家姑爷了,与相国府何干?
    他忽然之间似乎有些理解相爷的想法了。
    趁着此刻心神剧痛,索性儿子女儿都失去了,此后失无可失,倒比此次云少爷此后再娶,成了别人家的姑爷要好些。
    他私心里估摸着,又或者,相爷是有几分怪姑爷未曾保护好小姐的?
    老吴管事不敢再想了,又觉得云少爷可怜。
    他视柳厚如亲父,在相国府住了这么多年,如今媳妇儿身故,又被老父撵了出来。这薛宅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看门的老仆。成亲之后,他们要搬回相国府,一应用的东西俱都搬回了锦梧院,主院里只留了几件粗笨家什,卧房里除了一张空床,什么都没有。
    他唉声叹气回到了相国府。
    薛寒云进了主卧,便倒头往空床上和衣而卧。
    这床上如今连被褥也无,收拾的着实干净,他两日水米未打牙,却完全不觉得饿或者渴。朦胧睡去的时候,似乎有一双温暖的小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他在梦里也觉得伤心难禁,又因着四顾无人,毫无顾忌的放声大哭,像个无依的孩子一般……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窗外玉轮高悬,有月光从半开的窗户里洒落,照着床上四肢踡缩的成年男子,口里喃喃低语:“月儿……阿爹……阿娘……”
    他的眉毛拧在了一起,面上神情痛楚,仿佛是梦到了什么久远的梦,掉进了难以醒来的梦魇,挣扎忧惧恐慌刻骨之痛,皆写在面上。
    一滴晶莹的泪,顺着眼角缓缓滑下……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7:06
☆、105

    柳相独女金城遇害之事,很快便在京中传开,连身处大内的承宗帝也不例外。
    温国舅自然是拍手称快,与定彦昭私下提起,眼里都透着快意:“也教柳相老儿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真是天欲亡他,不劳国舅爷亲自动手。”
    柳厚因为承宗帝的猜疑而被闲置,锦衣卫少了个最大的对手,定彥昭居功至尾,得上司赏识,如今正是春风得意。
    承宗帝听到这消息,却未免扼腕长叹,有没有伤心,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连带着对柳厚也宽容了几分——没了闺女,想来他得休养一阵子了。
    这夜他去了承香殿沈昭仪处。
    说起来,沈昭仪与柳明月却是闺中至交。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念头,司马策鬼使神差,竟然想到了前来同沈琦叶聊一聊柳明月……
    沈琦叶可聊的,其实并不多,而司马策所知,就更为有限。
    有限的几次见面,都基于他的一厢情愿,不甚愉快,柳明月至死,他都不知道二人从来没办法愉快相处的原因。
    不止是他,其实沈琦叶也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感觉,大约是她被劫之后,柳明月便逐渐疏远了她。那种本能的精神上的疏远,不是笑脸与亲昵的语气可以伪饰的。
    司马策与沈琦叶都不是笨人!
    所以,才更百思不得其解!
    司马策尤其惆怅,就好比以为自己可以采撷的花朵,结果却在他不曾注意的时候,悄然凋谢的那种惆怅。
    谈不上心痛,却也心有遗憾。
    “难道是上辈子我欠了她的不成?”他随口开玩笑。
    却不知,这恰恰是事实的真相。
    上辈子,他是借助于柳厚而一举铲除了篡位的楚王,并顺利登基。
    认识柳明月,纯属偶然。
    她是个天真明媚的少女,不同于任何一位世家权贵之女,亦或宫里的女人。
    宫里的女人,鲜妍明媚不了几日,很快便会枯萎,妆容依旧美丽,不动声色的算计却藏在眉梢眼角……
    柳明月不同。说她天真白痴也好,蠢笨迟钝也罢,她似乎永远也学不会这些算计。
    司马策初次见她,后来的有意结交,尽心编织一张大网,都是想要将柳厚彻底的笼络到自己旗下……
    有了柳明月这张王牌,柳厚只能对他死心塌地!
    事实证明,司马策的这条计策在当时争位的时候极为有用。只是这件事好比是双刃剑,利用得当的时候可助他一臂之力,不当的时候则会反噬自身。
    柳明月进宫之后,依然天真娇纵。
    司马策时常会想,假如她不是柳厚的亲闺女,事实上作为男人,他还是想要宠爱这样毫无心机的女子,简单,快乐,只一心痴恋着他。
    可惜,她是柳厚的亲闺女。
    且柳相疼她,爱逾性命。
    柳明月受了委屈,柳厚便会在朝堂上向他施压……
    柳明月受的委屈越多,司马策在朝堂政治上受到柳厚的掣肘也越多……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似乎死局永远无解!
    司马策长年哄着她,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将她阿爹打入大狱。
    后来的一切,皆出自于帝王权术。假如朝堂之上一方独大,便再拉一方与之抗衡。
    沈传,便是司马策逐渐培养来压制打击柳相的。
    沈家,起于微时而盛于前朝后宫。
    这是个缓慢的进程,因为沈家的不起眼,柳厚确实忽略了一个家族在前朝后宫那种缓慢的扩张之势。更何况,沈传在柳厚面前,向来十分恭顺,他的女儿,听说在宫里也从不曾给柳明月添堵。
    假如司马策能够身临其境的将前世的生活重新过一遍,就会发现,一定程度的打压,其实对他的帝王权术极好。
    有柳厚这样的强臣在侧,他做君王的,才会小心谨慎,亦步亦趋,政事清明。
    十年一剑,最终当司马策向柳厚亮出长剑的时候,柳明月还在后宫傻傻做着甜美的梦境。
    彼时薛寒云镇守白瓦关,被沈家密报他与西戎勾结,多少年竟然还不能将西戎灭了,只每年春夏打几场仗,白混些军饷……
    司马策自然知道这是构陷。可是他太需要有个借口,来除掉柳厚。
    薛寒云虽然忠心耿直,可惜他却是柳相养子,从他身上下手,最好不过。
    ——薛寒云被急召回京,下入天牢待审。
    柳厚,自然无法独善其身。
    大启战将如云,司马策总觉得,少了一个镇守白瓦关的薛寒云,其实大约并无大碍罢。
    但朝中少了一个柳厚,于他却是大大的有利。
    沈家构陷,他也算默许了。
    并且,在薛寒云被赐死在天牢之后,柳明月也被打入了冷宫。
    那时候,司马策完全不曾预料到,薛寒云死后不过三年,潞舒便带着西戎大军攻破白瓦关,长驱直入大启境内,烧杀抢掠……
    经此一事,柳厚与柳明月父女二人,一个身在天牢,一个身在冷宫,音讯不通。
    真正扳倒了柳厚,并且一举铲除了柳厚的门生故旧,将朝堂打扫干净,司马策高坐在帝王宝座之上,油然而生一种寂寞之感……
    一直有奋斗目标的他,忽然之间失去了目标。
    过度的权欲膨胀只会催生□与暴君。
    柳明月惨死于冷宫的那几日,司马策正纳了数名美人儿,都是各级官员家中女儿。
    彼时他正在一名新进的美人儿身-上一展雄风,伏俊隔窗禀报:“圣上,冷宫的柳妃殁了……”
    身-下的美人儿娇喘连连,司马策却忽然间心浮气躁,全无兴致,直接从床上下来,不顾吓的脸色煞白的美人儿,自行套好了中衣皇袍,败兴而归。
    他叫来了伏俊,打听柳明月殁了的事情。
    其实当初将柳明月打进冷宫,他便觉得,以她那样娇生惯养长大的性子,必熬不过两月,谁知道她却坚持过了半年……
    “……前去诊脉的许太医道柳妃怀了四个月的身孕,被沈贵妃下令杖毙,但是……据有人瞧见,打下来的那个男胎估摸着有六七个月了……”
    司马策独坐在宣政殿里,殿内只燃着一支明烛,眼前光亮,殿内稍远些便陷在了一片幽暗里。伏俊小声回禀,又悄悄窥视连眉眼也不抬的司马策,暗自猜测他有无伤心。
    说起来,那是柳明月进宫十多年的第一胎。
    司马策子嗣上头艰难,膝下荒凉,却每每与柳明月在一起,也是各种防备,生怕她有孕。
    她从不知,司马策与之欢爱,每每饮食之中便搀有避孕药物。
    最后这一次,却是因着胜利在望,欢-爱之时便不曾再顾忌,哪曾想只是一回,却教柳明月怀了孕。
    “明日下旨,将柳厚放了,贬为庶人……”
    那时候,司马策将自己关在宣政殿里,一遍遍回想柳明月明媚的笑脸。
    失去了之后,他才知道那样单纯的笑脸在后宫内帏是有多可贵。
    再对着沈琦叶之时,他早已郎心似铁。
    沈琦叶楚楚可怜,温柔的依了过来:“圣上好些日子都不来瞧臣妾了……”自柳明月死在杖下,她其实没有一刻安宁过,闭上眼睛,便能瞧见柳明月倒在血泊里的模样。
    司马策无动于衷,坐了一会便匆匆去了。
    他觉得不寒而栗。
    不知道眼前这样一张温柔笑意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沈琦叶与他共枕十多年,比之骄纵的柳明月,不知道要温婉柔顺,善解人意多少倍,可是如今面对着这样温柔解语花,司马策却只有远观之想而无亲近之念。
    他宁可左拥右抱,在后宫新进的美人儿膝头醉卧,也不愿意清醒的与沈琦叶谈论后宫前朝之事……
    比起善解人意的解语花,能让他流连的只是一具具年轻鲜活的身-体。
    无关性情,无关身世。
    其实……整个后宫,除了曾经的柳明月会对着他撒娇生气,毫无顾忌的在他面前伤心难过,又有哪个女子敢如此作为?
    司马策这时候回想,只觉从前许多次陪着笑脸,不甘不愿的哄她,而她痴傻到几句话便破涕为笑,那种日子竟然也意外的甜美……
    那时候,司马策与沈琦叶面对柳明月的死,似乎是各自在心里结成了一个很大的疙瘩,以至于柳明月亡故之后,司马策去秋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便是去了,也只坐一坐,随即便走了,全然没有留宿的打算。
    不同于今世,二人在承香殿的大床上相依偎,随意说些闲话,聊些沈琦叶与柳明月往日的闺中趣事,倒好似谈论一个与二人皆是至交的朋友……
    这种情形有点怪异。
    司马策平生,从不在一个女子面前谈论另一个女子。
    也许是柳明月的死催生了他这种迫切需要纾解
    的情绪……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7:26
☆、106

    柳明月之死,家中至亲伤彻肝肺,京中纷纷传闻,柳厚与薛寒云反目成仇。

    柳厚一病不起,承宗帝为了表示他对臣子的关*,欲从太医院遣人前去相国府,程太医与柳厚相交莫逆,请命前往,日日守在相国府诊疗。

    薛寒云从仆人口中听得柳厚病重,数次前来探望,都被老吴管事阻在了门口。

    “相爷说,以后……还请薛将军不必前来相国府了。”

    这是准备恩断义绝了?

    薛寒云每每只是沉默的在大门口站立一时,便转身回去了。

    各地藩王造反,他虽只灭了一个肃王,但其余诸王如今声势浩大,司马瑜自金城一别,早已回到了芙蓉城,如今听说,蜀王也已经举旗造反了。

    承宗帝焦头烂额之下,派薛寒云前去讨伐蜀王。

    他如今既听闻了定彥昭密谏,道薛寒云与司马瑜性情相投,私下过从甚密,在谢弘处求证,那小子睁着一双惊惧的眸子,一力为自己澄清:“……我真不知道司马瑜这小子有反意啊……我只是看他年纪小,薛师兄又教我多护着些他……”

    承宗帝觉得,薛寒云是忠是奸,唯有派他与司马瑜正面敌对,才知真假,但又虑着他万一带军投敌,索性只给他三万兵力。

    大军开拔那日,薛寒云回望帝京,长亭寂廖,并无人前来相送。

    他身边副将,仍旧是罗行之与容庆。

    他们也听闻柳相与薛寒云父子反目,背着薛寒云上门为他求情,柳相病恹恹躺在书房榻上,连眼睛都不愿意睁。

    罗行之与容庆劝的口干舌燥,他却忽的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里布满了血丝,冷笑一声:“罗将军少年英杰,忠心为主,拿别人女儿的性命来成就功名之路,老夫内心实在佩服的紧!”

    罗行之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在他逼人的视线之中,灰溜溜走了。

    事实上,他当时的确劝过薛寒云,那些满嘴大义,也是基于薛家曾举家殉国,轻重缓急,取舍之道,薛寒云应该比他更清楚。

    可是后来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若非到了不得已之时,谁能真正舍弃自己至亲?

    自柳明月坠亡之后,薛寒云瞧着他与容庆的眼神极为冰寒,与瞧着寻常陌生人无异。

    一条看不见的巨大裂缝,已在兄弟间横亘。

    就在柳厚与薛寒云反目,薛寒云与罗行之容庆渐行别路之际,在遥远的西戎草原上,司马恪带着十几名侍卫,伪装成来往商旅,一路到了西戎王庭,摸到了大泽山下,安营扎寨。

    他们手头的帐篷是从西戎牧民手里买来的,半旧不新。

    当时肃王身故,司马恪虽为世子,但对金城事务却不及一直跟在肃王身边的司马塬熟悉。

    便是肃王诸多心腹家臣,待司马塬也更亲近。

    司马恪冷眼瞧着,只觉自己这世子虽名正言顺,但如今乱世为王,自然是能者居之。

    可惜正逢战事,情形于他极为不利。

    那日要将柳明月掷下城楼,便是想以此让薛寒云乱了方寸,一举击溃对方,哪知道薛寒云方寸是乱了,但……乱的很彻底……局面完全乱的不可收拾……

    司马恪独坐帐中许久,饮了一口面前碗里的冷茶,顿时大怒,将茶碗掷到了地上。

    帐外守候的侍卫探头一瞧,知他不过借故发作,转头便往一旁的小帐篷里闯了进去,喝道:“怎的连一口热茶也烧不出来?难道想渴死世子爷吗?”犹不解恨,上前去重重在守着小火炉的妇人身上踩了两脚,才拔脚而去。

    被踩的妇人穿着西戎女子的长袍,背着光,瞧不出年龄,被踹了也不□一声,像个无声倒下去的沙袋一般。

    待那侍卫出去了,才慢腾腾爬了起来,提了炉上坐着的热茶,往大帐走去。

    那小帐篷光线幽暗,出了小帐篷,外面光线亮的刺人,她拿手虚掩了一下日光,又捂着唇极力压低了声音咳嗽了两下,感觉到腔子里那种干痛渐缓,才又移步。

    守在帐篷外面的侍卫们目光贪婪,连着数月疾行,不但三餐时有不继,但是女-色上头,也无有机会满足。

    面前的女子虽整个人都裹在厚重的西戎妇人长袍里,但腰间束着革带,仍可见身姿高挑纤弱,婀娜多姿,虽脸蛋比之初离开金城,足足瘦了一圈,但更衬的瞳若点漆,潋滟生波。

    只等她的身影闪进了大帐内,数名侍卫才交头结耳:“你说……世子到底有没有对她对过手脚?”

    “她的丈夫一箭射死了咱王爷,这是杀父仇人,世子怎么可能对她有兴趣?你没瞧世子抽她的那狠劲……”

    “听说她也是娇生惯养的长大……没被世子抽死,也是万幸……”

    “若是哪天世子要处置了她,咱们哥儿们先乐呵乐呵……”有侍卫邪笑。

    ……

    这些议论,女子充耳不闻,只径自进了大帐,替司马恪重新斟了碗热茶,悄无声息,便要往外退下。

    “停下!谁准你走了?”

    女子提着壶的手一颤,脚下顿住了,默默退了回来,立在他案前。

    司马恪自离开金城,毫不容易离开了大启境内,闯到了西戎大草原,如今驻扎在大泽山脉下,前路茫茫,内心狂躁不已。

    城破之时,肃王妃已上吊自尽,他在肃王府便再无牵挂,这才能潇洒离开,不比司马塬,同父同母的弟妹们皆在王府里,侧妃又是个好强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甩手不管……想必已经战死了吧?

    司马恪露出个狰狞的笑意来。

    他的目光又转到了面前女子身上,见得她提着壶立在那里,纤纤素腰,哪怕裹在厚重的西戎袍子里,也不能掩去风流体态。

    只是那皮袍之上,却有两个硕大的脚印,想来又是被哪个侍卫踢了两脚。

    “可是被谁欺负了?说出来爷给你做主!”

    女子沉静的眸子静静瞧着司马恪。

    她神情沉静,数月之间,仿佛脱胎换骨,身上最后一丝残留的天真骄纵也被残酷的现实磨的点滴不剩。

    “不劳世子爷挂心。”语气冷漠无波,无憎无厌。

    司马恪气乐了。

    “爷难得发一回善心,你居然不领情?!”目光往大帐里挂着的马鞭上瞄了一眼,感觉到女子平静的瞳仁瞬间微眯,帐逢里便响起一阵笑声。

    原来她还是有所恐惧!

    当初计谋,本来连环相扣。

    肃王劝降不成,回来怒极,便想当着薛寒云的面掷杀了柳明月,再趁着他心神溃乱一举歼之。只是却被司马恪拦住了。他道:“柳相只此一女,钟*非常。若是我们以替身杀之,等将来攻到京中,再以此女要挟柳相,还愁没有内应?”

    一枚棋子,可用两次,岂能轻易废弃?

    可惜局势变的太快,等到城破,司马恪在逃亡之时,便将昏迷的柳明月顺手抓上了马背……

    柳明月自城楼之上见过薛寒云一面,回去睡了一觉,再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与司马恪共乘一骑,也不知道奔逃到了何处……

    她途中趁着打尖之时,试着逃跑过两次。可惜司马恪这些侍卫看她看的很紧,只跑开一小会,便被抓了回来,换来了司马恪两顿毒打,马鞭在背上抽出一道道的血痕……

    司马恪初次向她下手的时候,柳明月只觉全身被烈焰灼过一般,痛的满地打滚,□不绝。

    后来再挨打,她渐渐变的淡然,哪怕咬碎了牙齿,咬破了嘴唇,也忍着。只因司马恪的侍卫们以观看她挨打取乐,她宁可痛晕过去,也不能让自己这等狼狈之状教旁人拿来取笑。

    光是这些,还不算什么。

    司马恪此行,只带了侍卫,又常在野外露宿,每每饭点,便逼着柳明月生火烧水,煮粥煮肉。

    这种厨下之事,柳明月如何做过?

    起初升火,差点连眉毛都烧了。

    司马恪深恨薛寒云一箭射死了肃王,不然他还可以在金城多经营两年,岂能比不过司马塬?何至于沦落到如今逃亡的地步?

    因为迁怒于柳明月,动辙对她拳打脚踢,可怜她锦衣玉食的长大,连句重话也未曾听过,何尝受过这种钝刀割肉的苦?

    司马恪也怕将手里这张最后的底牌给折磨至死,所以每见她奄奄一息,便不再动手,给她缓几日养息。

    柳明月这才得以活命至今。

    只是每晚夜半,她在黑夜里轻轻抚摸自己身上,青紫肿块,交错不平的鞭痕,因着不曾及时救治,伤口破损化脓,往日如玉一般的身子,如今她自己也不敢多看一眼。

    腔子里,却有一团烈焰燃烧。

    这时候她回想往日在家,哪怕手指上扎了一根尖刺,向阿爹或者寒云哥哥撒娇,他们那种郑重对待的心情,便觉每一刻活着,都是希望,不再是煎熬……

    ——只要她活着,终有一日能够回到家人身边!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7:45
☆、107

    宣和四年十月初,司马恪几经周折,终于联络上了西戎王子潞舒。

    潞舒自败于薛寒云之手,逃往大泽山脉深处,后来多方探听,大启虽平定了西戎王庭,但因路途太过遥远,并不曾驻军,只将西戎王庭毁了,所有财宝俘虏押解回大启。

    西戎人本来便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只除了西戎王庭是正式的建筑,其余部落便是在马背下毡房之中生活的。

    大启大军走后,潞舒便带着部众从大泽山脉深出走了出来,选了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休生养息。

    司马恪带着贴身侍卫与柳明月一路出发,历时近两月,找到潞舒部众暂时休养的地方,草原上的青草已经透着枯黄的迹象。

    进入十月,草原上早晚便凉了下来。

    潞舒在自己的大帐里迎接司马恪这位流亡的世子,又听得他大诉与当今承宗帝及薛寒云的仇恨,原是惊弓之鸟的潞舒半信半疑。

    “世子既然与薛寒云有仇,何不前去寻找叔伯兄弟来帮忙,而非要来西戎寻我这败军之将?”

    司马恪暗赞一声:这潞舒虽然败了,但是却有几分脑子,而非偏听偏信之徒。

    “王子顾虑的极是,我不远万里,前来西戎寻王子,确实大违常理。但是王子请想一想,如今大启境内我那些叔伯兄弟们正在争大位,都试图将对方拉下马来。我这样失去了封地的世子,向叔伯兄弟们求助,岂不是羊如虎口?”

    潞舒一双鹰眸极为深邃,有着西戎人五官分明,轮廓极深的面部特征。他细心观察这位流亡世子,见他神色虽然极为平静,但细心去瞧,才能瞧见他身体似绷紧了,极为僵硬。

    “还望世子解惑。”

    司马恪尽力掩饰自己的紧张,成败在此一举,他唯有尽力组织好语言,说动了潞舒,才有可能寻得这位西戎王子襄助。

    “王子就不同了。王子与在下,都有个共同的敌人薛寒云。他一箭射死了在下的阿爹,在下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此其一。其二,大启地域广阔,无论在下联系哪一位王叔或者兄弟们,将来一旦夺得天下,定然是谁都想掌权,到时候手足相残,着实不好。但王子若是襄助在下夺得江山,到时候大启锦锈河山,王子能分得一半。其三,从西戎进京,在下便是极好的向导……”

    柳明月在旁侍立,听得他侃侃而谈,心道:司马恪果然口才了得,瞧他说了这些,潞舒便有些意动……

    不过也许是经历过了国破家亡,潞舒如今更是谨慎,虽留了司马恪等人住了下来,到底要不要带兵襄助,他却未曾吐口。

    反倒是送司马恪出帐篷之时,他忽轻笑道:“世子身边带着的这位姑娘,瞧着倒十分秀丽,想是世子内人?”

    柳明月霎时脑中嗡的一声,生怕司马恪吐露一句:这位便是带兵抄了西戎王庭的薛寒云的内人,在下带了她来,便是想亲手交给王子处置……

    她自被司马恪绑架,数次逃跑,虽然都尽了全力,但被抓住之后,却从未使过武功抵抗。

    司马家男子都是自小习武,况他身边那十几名贴身侍卫皆是肃王府细心□出来的,都是四五岁上便开始练武的练家子,又正是壮年男子,不说十来个,就算一对一,她也全无取胜的把握。

    因此从一开始,柳明月便不打算暴露这最后一点保命的手段,在全无抵抗的能力之下,选择逆来顺受,咬牙硬撑,暗寻机会。

    但此刻情况更为紧急,若是司马恪吐露真相,落在这些西戎人手里,她真正生不如死。

    ——白瓦关那些女子便是最好的例证。

    因此她全身绷紧,蓄势待发,打算若有不对,立时便自刎当场——当着潞舒的面,无论是杀两名西戎人还是司马恪的人当垫背的,再从容赴死,都是不可能之事。

    司马恪听得身旁女子气息渐促,转头欣赏了一眼她小脸煞白的模样,终于轻笑:“这是在□边妾侍月姬,只因当日出来的匆忙,在下最是宠爱这妇人,不舍她落在薛寒云手里,便舍命将她带了出来。”说着做出一副柔情款款的模样,去拉柳明月的手。

    原来肃王世子疼爱妇人,都是用马鞭狠抽?柳明月暗道,今日她算是长见识了!

    被司马恪牵着手,她数次欲发狠挣扎,在潞舒的眼神之下都强忍了下来……

    这两个月司马恪倒真未曾对她动过鞭子,可是不朝她挥鞭子,她也从不会认为,司马恪这是忽起了怜香惜玉的心肠。

    不过就是她的身子实在太弱,再承受不了他的暴力折磨。八月中的时候,她一路咳嗽,差点连自己也以为,要将肺叶从喉咙里面咳出来了……

    大概是那一次重病,她几乎命悬一线,司马恪才意识到,眼前女子的身体,并非他想象的那样强壮,能禁得起长途跋涉与暴力折磨。

    好好一枚棋子,将来必有大用,他可不舍得让她葬身草原。

    于是下令,凡侍卫不许再对她动一根手指头!便是自己,也很是收敛,只除了以言语打击她,却不再加诸暴力于她。

    柳明月这才渐渐的将养了过来,但因一直在四下漂泊,她如今的脸色虽然被草的上的风吹的黑了许多,很有几分蜜色,却仍是透着一种失血的苍白,大病初愈的模样。

    司马恪既投奔了潞舒,便在潞舒的营地里安顿了下来。

    只是他既然承认了柳明月乃是自己妾侍,二人便没有分帐而居的道理。到了晚间,柳明月站在帐外,迟迟不肯进去。

    司马恪隔着帐篷轻道:“若是教潞舒知道了,月姬并非是本世子的妾侍,而是……”话音未落,柳明月已经掀帘进去了。

    他对柳明月的识趣颇为满意,顾自卧倒去歇息。

    躺了一会,见她在帐内一角咬唇坐着,颇有几分不耐:“还不将牛角烛熄了?灯这么亮,让爷怎么睡?”

    柳明月起身过去,将案上蜡烛熄了,又慢慢摸回了帐篷一角,将身子靠在帐篷上,抱膝坐着,听得帐篷内另一个人清晰的呼吸声,草原上太阳落山之后,凉意一点点的渗了上来,她渐觉得冷,将早被司马恪侍卫抱进来的自己的被子披在身上,静静坐着。

    良久之后,司马恪呼吸沉稳,他竟然睡着了?

    柳明月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他不怕自己半夜趁他不备,杀了他?

    又一想,就算是杀了他,她也逃不出去。外面有侍卫守着,如今又在西戎人的营地里,她若杀了司马恪,他的那些贴身侍卫一定会告诉潞舒,她便是薛寒云之妻……

    事到如今,她竟然要靠着司马恪的庇护才能保命……幽凉的夜里,她自嘲一笑,只觉此事极为荒谬。

    也不知道寒云哥哥可知道她的处境?

    她走失了这么久,又离大启这样的遥远,阿爹可是急坏了?

    柳明月静静靠在帐篷壁上,暗夜里想象自己有一日回到了京师,阿爹欢喜之极,寒云哥哥也傻乎乎的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儿……

    黑暗之中,她唇边缓缓绽开无声的笑容。

    唯有靠着这些想象,靠着对未来的无尽企盼,她才能熬过眼下的日子……

    第二日里,太阳才起,帐篷外便有两名侍女端着巾帕洗脸水前来服侍。

    柳明月昨晚睡的太晚,起先还强自警惕,防备着司马恪,坐了大半夜,他却兀自睡的香甜……终于抵不住长途奔波的劳累,不知不觉便坐着睡着了。

    司马恪醒来之时,她尚在沉睡,鼻息轻微到几乎听不到她的呼吸声。司马恪悄悄起身踱了过来,盘膝坐定在她面前,这是初次端详面前的女子。

    仿佛是初见的时候,她颊上圆润,玉样肌肤,嫣然一笑,清丽无双。如今再瞧睡着的她,黛眉轻蹙,即使是睡着,也是满腹心事。两颊消瘦,带着些病态的苍白,以及被草原上的风吹出来的蜜色。紧闭的睫毛如蝶轻栖,白日里睁开眼睛,眸子却愈加的清亮有神,想是经过这么多的折磨,反将她的斗志激发……

    司马恪静坐在她面前,如今再回想,她竟然能够经受得住这样的磨难……这究竟是怎样在深闺里养成的女子啊?

    人人都说,柳相之女骄纵,他如今,却要对这纤弱的女子刮目相看!

    就像是蒙尘的珍珠,经过数月打磨,骤然放出光华来,她眉间眼角的坚毅之色,一日日冒了出来,连潞舒竟然也留意到了她。

    司马恪微微一笑:这真是枚好棋子啊!

    仰头靠在帐壁上的脑袋不适的左右转动了一下,渐有醒来的征兆,司马恪急忙起身,朝帐外而去,余光中瞥见她渐渐睁开了眸子,似乎是这睡姿比较痛苦,先是伸手柔了下脖子,懵懂的目光在帐内随意掠过,唇边笑意还未逸出,便迅速消散……一张素脸,又板了起来。

    她完全清醒了。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8:02
☆、108

    自司马恪投奔了潞舒,柳明月不得不滞留西戎。

    好在,潞舒待司马恪还不错(在不知道她是薛寒云之妻的情况下),派了两名侍女前来服侍他们生活起居及饮食。

    但也许是司马恪心里恨毒了她——听得他说,薛寒云一箭射死了肃王,这种滔天大恨,基本没有化解的可能——他推说自己不惯别人服侍,不惯吃西戎女子准备的饭食,柳明月原以为可以好生休养一段时日的想法不得不被迫中止,依旧起早贪黑,做着丫环的工作。

    丫环这种活,做久了便会熟练了。如今的柳明月早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娇女,伸出手来,掌心里已经磨起了厚厚一层茧子,那是经过长久的操劳之后,起先软嫩的掌心皮肤被磨破,继而磨下去,掌心的皮便厚实了。

    便是皮肤也早没了过去的玉白粉润,而是透着草原女子才有的蜜枣色,揽镜自照之时,许是心态上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肤色也换了,只除了身姿依旧纤秀,连她自己也觉得陌生。

    这分明是另一个长久生活在草原上的女子……

    西戎女子健壮丰满,皮肤多呈蜜枣色,行事说话皆带着一股子草原上孕育出来的豪爽,与大启温山软水里孕育出来的女子全然不同。

    她每日做这些事情,渐与奉命前来服侍司马恪的两名侍女打成了一片,也顺便探听些王帐里的消息。

    偶尔,会听到那两名侍女谈起,王帐里最近又来了贵客。

    西戎王族死的死,被押回大启京师的押回了大启京师,柳明月猜不出,这贵客是何来路。

    便是司马恪,也只是每日被困在营里,对潞舒接待贵客之事隐约知道,但贵客是何来路,他也不甚清楚。派出去打探的侍卫还未靠近潞舒的王帐,便被拦住了。

    柳明月隐隐觉得,潞舒可能有什么计划,也许是攻打大启……可惜他至今还不能完全信任司马恪,因此这些事情都将司马恪排除在外。

    十月底,降第一场雪的时候,潞舒请了司马恪前去,向他提亲,欲将族妹潞娜嫁给司马恪。他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往侍立在司马恪身后的柳明月身上投去。

    柳明月被他这试探兼带有威胁之意的目光瞧的莫名其妙,随后才知后后觉想起:如今她名义是乃是司马恪心尖上的人,就连逃亡也不肯放弃的女人,她这种面无表情很容易让潞舒理解成不高兴。

    她微微一笑,用目光向潞舒表示赞同:殿下您这媒保的太及时了!

    以后天天晚上靠着帐篷打坐睡觉的生涯就要结束了……

    “……当然,如果世子爷的心上人不同意,那就算了……”潞舒话锋一转,似又有了几分反悔之意。

    柳明月:“……”这纯粹是微笑不及时惹出来的误会啊……

    司马恪转头以一副商量的口吻道:“月姬以为呢?”

    她眸中懊悔之色还未褪去,又被司马恪这话惊住……你娶世子妃,关我什么事?

    不过依她对司马恪这几个月的了解,他分明不太愿意。

    想也知道,他打着过河拆桥的算盘。指望从潞舒手里借兵去打天下,然后再将他一脚踢开,那什么“分一半天下给王子”的话,不过是空许个愿而已。

    再笨的人,也不会当真的。

    不然,潞舒何至于还要弄个政治联姻来稳固彼此的关系?

    柳明月私下与那些前来服侍的两名侍女聊起来过,潞氏一族如今只剩下了潞舒这一位,所有王室及宗室尽皆被大启掳获,押往京师,这位“族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别是草原上哪位牧羊人的女儿吧?

    不过,这消息司马恪却不知道,她也不愿意告诉他。

    “世子爷娶世子妃,哪里用得着问妾身啊?”柳明月受宠若惊的回望着司马恪,以一种激动到不能自已的颤抖的语声,双手合十,向天祝祷:“王爷若知世子爷如今要大婚,也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娶的还是西戎王室女子,真是天作之合呀!”

    肃王若是知道他的嫡子娶了个敌国女子,说不定还是个牧羊人家的女子,说不定会气的从棺材里面跳出来吧?!

    柳明月坏心眼的想到。

    司马恪的眼神定定在她面上瞧了一眼,眸光复杂,柳明月心道:你若不满意,直接跟潞舒拒绝就好啊,瞪着我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见她这无畏的模样,司马恪默默转头,许是在潞舒的王帐里,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潞舒抚掌大笑:“我还道月姬不同意,正考虑向世子讨要月姬呢。”

    ……然后将你的“族妹”嫁过来?

    柳明月一头冷汗,庆幸自己避过了一劫。

    若是他真向司马恪讨要自己,就算司马恪觉得她这枚棋子还有用,拒绝了,势必要在两人心中划下裂缝,还未开始合作便闹不合,万一惹得潞舒火起,还未到大启便将司马恪宰了,焉有她的活路?

    当日回去,潞舒便派了人来,要在司马恪的大帐旁边重新为柳明月搭一个小帐篷,柳明月委婉向西戎那位领兵的少年暗示:世子爷新婚之后,与世子妃必是如胶似漆,她这位旧人住这么近,实在有点扫世子妃的兴致,不如将她的帐篷搭的远一些?

    那西戎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尚幼,或许是对情爱怀有憧憬,不似成年男子习惯性的流连花丛,瞧着她的目光很有几分怜悯,爽快的将她的帐篷搭在了离司马恪主帐约有五十米距离的地方。

    这距离,柳明月很满意。

    她对着那少年一再表示感谢。被司马恪及他的侍卫们恶语相向成了习惯,对着待她十分温和客气的西戎兵,她都要生出一种“再世为人”的沧桑感来。

    这天太阳还未落山,她便去主帐抱自己的被子。

    潞舒不知道是觉得拆散了一对恩爱的“夫妻”,存心补偿她,还是基于别的原因,给柳明月新搭的帐篷其实是一座小小的毡房,最下面铺着厚厚的防潮垫子,上面还铺着精美的地毯。铺陈好了以后,往日那两名侍候司马恪的侍女还搬来了矮榻,又摆上了糕点,瞧着……大约跟西戎女子闺房似的。

    司马恪见她进来,似是忽起了兴致:“我跟西戎女子成亲,你很高兴?”

    这让她怎么回答呢?

    若二人之间有男女之情,她尚可醋一醋。可二人之间有大仇,难道要她笑着表示:以后不但百姓宗室恨你引狼入室,带兵攻打大启江山,还娶了西戎女子为妻,实为卖国贼?

    “世子若是娶了西戎公主……我大约很快便能回到大启了吧?”

    “真心话?”司马恪本能的觉得,这答案并非出自她的心里话,但从情理之上推测,的确又讲的通。

    “难道世子以为,我是那种不挂记家中老父的不孝女?”

    闻听柳相与独女相依为命,她被强行带离大启,居然没有哭着喊着要回去,只是在二人共处一室的某个夜晚,她坐着睡着了,大约是魇着了,低低泣哭:“阿爹……”

    司马恪跳下榻去,光着脚站定在她面前,听得她在梦里低泣,那一刻他忽想起肃王……能够以这么平静的心态想起他来,在司马恪流亡的日子里,是绝无仅有的。

    无限的惆怅。

    更多的时候想起自己的那位父王,司马恪心里是十足的怨恨。

    怨恨他待司马塬比自己亲切,怨恨他偏宠司马塬之母,冷落了他的母妃……怨恨比之怀念,要多上很多倍。

    所以,不如不想。

    司马恪想,柳明月这话,大约是真心的罢。

    她应该很想念她的阿爹。

    那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想念。

    司马恪娶亲的那晚,柳明月在小帐篷里酣畅淋漓的打了半夜的拳法。很久没练,除了手生,她的体力竟然大大增加。大约是一直在干活,最近身体又好了许多,打起拳来虎虎生风,她想象一拳挥过去,砸扁了司马恪的鼻子,忍不住一个人偷偷笑了起来。

    第二日早起煮好了茶,才提到司马恪帐篷前面,便有衣着华丽的侍女迎了出来,笑着接了过来:“如何敢劳烦月姬啊?还是奴婢来吧?”接了壶便往帐内而去,全然没有请她一同前往的打算。

    难道是她猜错了?并非牧人家的女儿?

    瞧着丫环的派头,应是贵族出身。

    不过既然这位世子妃拒绝邀请她进去,她也乐的轻松,立时抬脚往自己毡房走去。

    ——柳明月的丫环生涯,在维持了近半年之后,忽然之间被解除职务,得幸于司马恪娶妻。

    虽然,这位世子妃长什么模样,她在他们成亲数日之后,才有机会见面。

    打个比方,西戎女子皆是健壮丰满的,这位世子妃肤色黑些也就算了,但……这健壮丰满,也略有些过了,就好比把两位西戎女子绑到一起的体积。

    就算是她身边的侍女,哪怕只是寻常五官端正,比之她来,也算得上美人……

    无怪乎这位世子妃身边的侍女对柳明月严防死守……这真是怎么也没法澄清的误会啊.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28 11:48:25
☆、109

    宣和四年腊月初,京城下了厚厚一场雪,将巍峨皇城及官衙府邸皆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这日早朝的众官员还未下朝,宫外便有王府长史前来报丧:汉王殁了。

    汉王是先帝四皇子司马康,乃是荣太妃所出。先帝在瑶华殿时,他年纪尚幼,仍住在后宫,但自先帝驾崩之后,他也日渐长成,承宗帝便封了王爵,赐居汉王府。

    他虽年纪小,但却是如今皇城里唯一的王爷,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最是清贵不过。便是荣太妃,在宫里半辈子苦熬苦挣,也算是出了头,跟着汉王出宫享福去了。

    哪知道这才没多久,也没见着汉王娶妃生子,今日早晨,汉王房里值夜的丫环进去叫他起床,才发现汉王七窍流血,身体僵硬,已死去多时了……

    荣太妃听到消息,挣扎着到了汉王房里,见到小小少年死不瞑目的样子,当即昏死了过去……

    王府下人不敢怠慢,这才着急忙慌的进宫报丧。

    此消息一传开,就好比莫名其妙而死的赵王燕王世子,就算后来承宗帝怀疑是柳相动的手脚,可是查来查去,只有隐约几条线索,却无确凿证据证明是柳相下的毒手。

    况且,如今这事,却与柳相半点关系沾不上。

    他自听闻闺女命丧,这都卧床不起数月了,怎么可能去害汉王?

    这件事情,疑点甚多,承宗帝思来想去,茫无头绪。

    可惜不久之后,市井传言,当今圣上不修仁德,对胞弟下毒手……

    原因是,他成亲这么多年,从太子到皇帝,如今皇宫里只有去年尹昭仪生的一位公主,还养在皇后名下,除此再无动静。

    如今天下动荡,藩王造反,中宫犹虚,上个月有朝臣提议为了以安民心,不如立个太子。

    承宗帝与宗室交恶,要他选藩王之子,已无可能,算来算去,竟然有朝臣隐隐提出:便是立不了皇太子,立皇太弟也是一样的……

    司马策当场脸色转黑,那朝臣被廷杖二十,摘了乌纱,逐出京城,永不录用。

    这才过了没多久,汉王便殁了,不得不令人沉思。

    派去的御医验尸回来,只道汉王饮食不慎,中毒而亡。

    此事传开,朝野上下哗然,承宗帝高坐在帝座上,几乎都觉得朝臣们在用异样的目光瞧着他——他真想一怒之下,将这帮只知吃朝廷俸禄而不知为君主解忧的混蛋们都抓来杀了!

    他明明没有向汉王下毒手啊,怎么说出来都没人信的样子?

    连后宫里向来善解人意的沈昭仪也自作聪明的安慰他,“陛下也是迫不得已,妾身都懂!”

    懂个屁!

    承宗帝在暴怒之下,恨不得当场将这美人脸给扇成猪头!

    连后宫的女人们也认为他不择手段,将年幼的汉王给杀了,试问朝臣之中,还有几人能信自己?

    承宗帝觉得分外苦恼。

    这时候扒拉着手指头数,往日心腹如今皆与宫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是国舅还是颜致,沈传……皆有女儿在宫里。便是承宗帝有心询问,也有所忌讳。

    皇后久病,如今宫中事务早有温太后监督,温贵妃掌管。有了太后这尊大佛,其余妃嫔们无不被辖制的服服贴贴的。

    尹素蕊倒是温和安详,一贯的与世无争,只一心一意在中宫侍奉皇后,就算如此,承宗帝也不敢向大理寺卿尹大人请教——那一位冷面寡言,与承宗帝的气场十分不相合,不太适宜说些知心的话。

    承宗帝试过了,但奈何尹大人只对断案感兴趣,对做心腹谋臣这事不甚感兴趣,倒与他那位恬淡安静的女儿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司马策便不再勉强他。

    想来想去,唯有宫外卧病的太傅可堪请教。

    说句实话,柳厚的精明能干其实并非先帝夸耀,等到司马策真正将他闲置在家,政事之上处理起来,才觉起吃力来。

    往日只要他下旨,下面的官员执行起来,很是雷厉风行。如今再看朝中内外,每有政令下发,执行力度总不甚完美……

    便是前线军饷,各地灾款,也下拨不到位,人浮于事,令他十分头疼。

    责问起来,下面官员便吞吞吐吐,最后才道:往日这些事情,详细执行起来,都有柳相安排,各司其职,赏罚问责,皆有成算。

    如今朝中失了个领头羊,纵然温国舅,也不能全盘掌握。

    他向来只管掌军,哪里掌过六部及地方诸事?

    承宗帝再行拜访相国府之时,已近年关。相国府的门子神情呆滞的前来开门,见得是他,总算该有的礼节未曾忘,跪在中门请安。

    司马策让人头前引路,便往相国府后院闯。哪知道引路的小厮却拦住了他,哭丧着脸道:“圣上不必往后院去了,自从我家小姐殁了,老爷许久都不曾回后院了,怕触景伤心。如今只在前院书房养病……”

    承宗帝原还想着,若是柳相身体康复,便起复了他回朝主持大局,但听得小厮之语,竟然还在卧床养病。他跟着小厮到了书房门前,隔了老远便闻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及止进去了,见得书房地下有药僮在煎药,程太医靠在椅上打盹。

    听得动静,程太医睁开迷沌的双眼,才发现是圣驾降临,连忙叩首下拜。

    承宗帝便略微问了些柳厚身体状况,程太医一一回答,只道时好时坏。好些的时候,便垂泪伤感,坏些的时候连人也有些认不清,拉着丫环的手当女儿……情形很不乐观……

    程太医引了他往屏风后面床上去瞧,但见那窄床上躺着的男子乌发已有大半花白,面色苍老憔悴,分明心力交瘁,哪里是往日儒雅温隽的一国之相?

    他在床边稍坐,柳厚人事不醒,兀自昏睡,连半点主意也讨不到,遂败兴而归。

    直等书房里人都退去,柳厚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程太医夸张的朝他抱怨:“圣上就坐在那里痴痴瞧着,你竟然也睡得着?说实话,若非被逼的急了,他何至于跑来找你讨主意?”

    柳厚人虽苍老,但此刻精气神瞧着倒还不错,冷笑道:“当初温世友诬陷我,他便轻信了那老贼的话,将我闲置在家。如今教他也尝尝这背黑锅的滋味。”

    程太医端了先时药僮煎好的药来,扶着他起身:“你且喝了药再歇会吧,身体这样差,还要劳神。”

    柳厚接了药碗过来,瞧着细瓷之上的缠枝莲纹出神许久,才长叹一声:“我一生所求,不过女儿平安康健,如今皆成泡影。她活着我尚且不能保她平安,九泉之下,如何面见老妻?”

    将那黑苦的药一口饮尽,只觉腔子里苦透,语声亦格外森寒:“我如今再无顾忌,谁教我女儿不好过,我也定然不教他好过!他不是最喜美人吗,我便教他知道知道,最难消受美人恩!”

    程太医接了空碗,默默觉得,肃王死的真是时候,若是落到柳厚手里,恐怕不会比一箭透心来的痛快。

    ……他翁婿两个都成了疯子。

    听说薛寒云屠了整个肃王府,杀了肃王儿女,在那丫头墓前用人头堆了个塔出来……

    想起在逃的肃王世子司马恪,默默替他祈祷:最好快点死了,免得哪一日落到这翁婿二人的手里,生不如死!

    “如今你既然着人查了出来,赵王燕王世子乃是温国舅所杀,却又栽脏到你身上,那这汉王呢?”

    对于汉王之死,程太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藩王皆反,承宗帝也确实没道理杀了这个年幼的,母家背景不强,又不会威胁到他皇位的弟弟。但凡他有点脑子,正应该好生供养着这弟弟,让天下人都瞧瞧他的仁义才对啊。

    “圣上虽然不好取汉王小命,那些反了的藩王呢?若是有一日杀进京来,是不是先帝的儿子理所应当的继承王位呢?”

    柳厚对这些事倒瞧的透彻。

    政事之上,程太医一向不甚关心。如今听得老友分析,不觉后背冷透。那些凤子龙孙,比之寻常人家心肠歹毒许多。还未杀进京来,便先将无辜稚子杀了。

    去年他还替汉王瞧过病,他小小年纪,倒很悯下,全无皇子的傲气。如今却在这场风云巨变中,无故做了权利的牺牲品……

    程太医哆嗦了一下,缩着脖子退到了椅子上,重重坐了下去:“反正你最近需要养伤,我还是窝在相国府里吧,至少在这里觉得安全些。”

    柳厚哪怕剩了半条命,也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外面人心惶惶,便是前朝后宫,如今也不甚安生。时不时有牵扯进后宫争斗的太医丢了小命,他那些同僚们当差当的提心吊胆,不知哪一日就被抄家灭族了。

    依着他说,这些后宫的女人们与其陷害别人,不如早早想法子勾住了承宗帝,生个皇子出来是正经。都是膝下荒芜,却偏偏舍本逐末,斗的死去活来。

    依着他的眼光,大理寺卿尹仕鲁的闺女倒是聪明,可惜肚子不够争气……

    柳厚横他一眼:“你怕什么?横竖这事不是你我做的。只不过我稍微因势利导,推波助澜一番,先让圣上尝尝背黑锅的滋味,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温国舅也尝尝遭人陷害的滋味,顺便为圣上洗冤。你说,他甥舅两个,还会感情如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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