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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试阅] 墨时绾《菜鸟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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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3-5-11 19:51:08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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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12月7日

【内容简介】

她是东宫里最安分守己的宫女,只等着年龄到了被放出宫,
殊不知太子每天都在变着法子钓老婆……

蓝海E129401 《菜鸟宫女》卷一
云霏霏身为忠勇侯府庶女,空有倾城美貌却无美命,
自从得罪嫡母被送进宫里做粗使宫女开始,她每晚都会作同一个梦,
每次都是刻骨铭心、泪流满面的醒来,她梦到自己是如何死去,
也梦到陆骁是如何的宠爱她,甚至为了她废了一条腿,
就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时,她竟真的被发配到东宫当差,
还被生性冷淡不近女色的太子陆骁选中贴身伺候,
在夜里他总要抱着她才能安宁入眠,知道她想家他就找藉口带她回家,
他对她的特殊宠爱整个皇宫有目共睹,他的处处呵护小心也渐渐动摇她的心,
她心疼他以前曾经受过的苦,更担心他真的会像梦里一般成了废太子……

蓝海E129402 《菜鸟宫女》卷二
坚持将进宫不到一年的云霏霏升为一等宫女,
把随身玉佩给她当护身符,让她有需要时能亮出来保护自己,
在秋猎夜宴上当众喂她吃糕点,甚至替她和娘亲兄长「验明正身」,
并向父皇献上珍稀海东青以换取能自己选妃的承诺……
陆骁一步步的安排,全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
让她能够名正言顺成为自己的太子妃,
这妮子虽然不记得前世,但满心满眼只有他不假,
可是身世大白前,她自认配不上他,想的是出宫离开他!
而身世大白后,她亲爹和外祖父更难缠,让不让她嫁他还真难说……

蓝海E129403 《菜鸟宫女》卷三
陆骁这辈子最大的执念就是娇娇,
所以在她被亲人认回国公府后,天天想的便是早点把人藏进东宫,
于是他双管齐下,在父皇母后身上下功夫,终于求来了赐婚圣旨,
可他没想到背后那些豺狼虎豹无耻起来那么没下限──
静安太后当众逼娶她母家侄孙女,意图操控他当掌中傀儡,
四弟更是使出下三滥手段对娇娇下猛药,想藉机霸王硬上弓,
哼哼,要是连这些污糟事他都处理不了也太白活这一次了,
这一世,他不只要许她一世无忧,更要和心爱的人携手偕老……

蓝海E129404 《菜鸟宫女》卷四(完)
陆骁深知静安太后野心勃勃,意图置他于死地,
遂联合父皇在秋猎时上演大戏,终于揭穿她的假面具,
就是可怜宝贝娇娇被他佯装中毒的惨况吓坏了,两眼泪汪汪,
为了安抚娇人儿,他特别陪她回娘家小住,
在疼爱她一事上更是不遗余力,捧在手心使劲宠,
如今她在他的身体力行下怀有身孕,他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毕竟肚里装了两个小家伙,生产时自是比常人凶险万分……


  第一章 日日重复的梦境

  云霏霏是被冻醒的。

  新年将至,落雪昼夜不停,偌大的碧霄宫堪比天牢,不只没有炭火取暖,甚至连像样的过冬袄子都没有。

  寒气无孔不入,直往骨头缝里钻,云霏霏躺在破旧的木床上,感觉全身的血都被冻成冰一样。

  昏迷前,陆骁曾跟她说:「我们很快就能出宫。」

  然而自保都难,又要如何出宫?

  陆骁身边亲信早在三年前被告谋逆时就全都被处死,心腹至交无一人幸存。

  看守他的太监也被人收买,别说克扣衣食柴炭,就是欺凌作践都敢,若非陆骁自幼习武,身强体壮,怕早就跟她一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或许,陆骁也知道她撑不过这场严冬,才会这么哄她。

  云霏霏喉咙疼得厉害,想下榻倒杯水喝,却才刚刚撑起身子就又跌了回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盖在身上的布衾顺着下滑一些,露出洗得发白的碧色宫服,单薄的衣裳下,纤细柔弱的腰肢弯曲成痛苦的弧度。

  云霏霏极力压抑着身体的不适,依然咳得撕心裂肺,鲜血无情的顺着指缝蜿蜒而下,从细瘦的手腕没入衣袖之中。

  陆骁端着刚熬好的药回来,听见她痛苦破碎的咳嗽声,三步并作两步、一瘸一拐进到屋内。

  云霏霏飞快地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不想让陆骁发现她又咳血,却又忍不住偷偷露出双眼看他。

  男人高大清瘦,背脊笔挺,即便成为阶下囚,被软禁在碧霄宫后瘸了一条腿,甚至得自己劈柴煮饭、浆洗衣裳,一双手冻得生了疮,都困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与优雅。

  陆骁放下洒了大半的汤药,擦乾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来到云霏霏面前。

  她的身体实在太差,刚被扶起便又急促咳嗽起来,似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难受得浑身颤栗。

  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云霏霏咳得昏天暗地,没有发现掌心里成型的血块,陆骁却猛地停住,怔了片刻才回过神,将她连人带被抱到腿上。

  怀里身躯纤细柔弱,好似轻轻一折就会断,不足巴掌大的小脸憔悴消受。陆骁边帮她顺着背,边拿过干净的帕子,仔细地拭去她脸上及手里的血。

  她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可那是一种病态且脆弱的苍白,衬着黏稠深红的黑血,更显怵目惊心。

  陆骁捏着白布的手指泛着青白,动作却越发轻柔舒缓,彷佛害怕碰碎了她,「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他面色平静,嗓音低缓温和,云霏霏却感觉到那双抱着自己的手臂在轻微颤抖。

  许久之后,云霏霏终于缓过来,陆骁下榻倒了杯水,一口一口喂着她。

  「我们今晚就走。」

  云霏霏看着他狭长昳丽的眼,嘴角浮起甜甜的笑,「好,殿下在哪,奴婢便在哪。」

  也不问他要走去哪、能走去哪,那强撑着让人放宽心的模样,着实让人打心里怜爱。陆骁忽地俯首,贴在她唇瓣上安抚轻吻。

  云霏霏僵在他怀中,一动都不敢动。

  这不是陆骁第一次吻她,更加亲密的事也做过,游走过每一寸肌肤,颠来倒去摆弄无数次,甚至从里到外都烙上只属于他的印记,她却始终不敢逾矩。

  吻浅尝辄止,陆骁很快就解开刚才带回来的包袱,为她换上崭新的衣裙,裹上厚实温暖的大氅,又细心地系了斗篷。

  云霏霏骨相美,皮囊也媚,即便病弱成了这样还是压不住她的艳色,帽兜到领口那一圈柔软的狐毛衬得她小脸越发柔美精致。

  她许久不曾穿得如此暖和,看着仍是一身粗布旧衣的陆骁,漂亮的美眸慢慢瞪大,「这些都是哪来的?殿下呢?您没有吗?」

  陆骁微微弯了一下眉眼,不答反问:「还冷吗?」

  他本就眉目如画,笑起来更是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云霏霏原本乱跳的心扑腾得更厉害了,「不、不冷了。」

  直到温热苦涩的汤药入喉,云霏霏才如梦初醒。

  哪来的药?她被扔进碧霄宫的第一年就病了,看守太监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云霏霏想起当初为何会被四皇子扔进这个地方,以及他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神色剧变,难不成药和保暖衣物都是四皇子给的,他并不打算停止折磨她?

  陆骁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凝视着她,慢慢地说:「老四反了。」

  陆骁被废之后,太子之位就落到了三皇子身上。

  两个月前,三皇子溘然长逝,众人以为四皇子会坐上储君之位,病入膏肓的帝王却迟迟不下旨意另立太子,直到昨日驾崩前才终于下了圣旨,立的却是五皇子。

  朝野上下虽然震惊,却不意外,四皇子毕竟与陆骁一母同胞又自幼病弱,实在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

  然而四皇子为了这个皇位忍辱负重、筹谋多年,甚至不惜诬陷自己的亲生兄长私藏龙袍,如何甘心将这大好江山拱手相让?

  高皇后与高氏一族也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寒风吹得门窗匡当作响,也吹得云霏霏的心儿乱颤,她害怕的捉住陆骁的手臂,想说什么,体力却开始不支,转眼就倒在他怀中不醒人事。

  她最近总是毫无预警的陷入昏迷。

  「当啷——」

  云霏霏醒来时依旧被陆骁抱在怀中,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向来肃穆静谧的皇宫满是匆忙杂遝的脚步声,兵器相撞的杀伐之声不绝于耳,哭喊声及惨叫声此起彼落。

  雪不知何时停了,两人身边也多了一队甲胄分明的侍卫,逢人就砍,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云霏霏脸色煞白,「殿下……」

  「嘘……别看。」陆骁脚下步子没停,扣着她脑袋摁进自己怀里。

  直到被抱上马车,云霏霏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离开碧霄宫。

  一股不真实感油然而生,她想掀起帘子往外瞧一瞧,却被陆骁摁住手腕,「外边寒气重。」

  马车开始行驶,云霏霏虚弱的依偎在陆骁怀中,望着他喉结旁那颗不明显的小痣,没来由地回忆起过往。

  十四岁那年,她被送进宫中,最大的心愿便是平安出宫与家人团聚,东宫当差三年谨小慎微,直到得罪四皇子前也不过是外院洒扫的婢子。

  被扔进碧霄宫后,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不可能出宫,却忘了,有的人即便陷在绝境挣扎浮沉、狼狈不堪,依旧傲骨嶙峋。

  陆骁就是那样的人,哪怕太子之位被废,风光不再,他也依然是那个满朝文武齐声称赞、克己自持的谦谦君子,言出必行,说能出宫便不是在哄她。

  云霏霏还发着高热,脑袋昏昏沉沉的,望着陆骁的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这么高兴?」陆骁摸摸她的脸。

  男人手很大,掌心微凉,贴在脸上很是舒服,云霏霏侧过头,撒娇般的在他掌中蹭了蹭,脸上浮现心满意足的笑。

  这个幸福的笑容却没能维持太久。

  马车刚出城不久,云霏霏就听见驾马的侍卫扬声喊道:「殿下,追兵来了!」

  车辕上的另一名侍卫跟着挑开车帘,「殿下,只需再行五里,翻过山头便安全了。」

  陆骁微微颔首,像是早有准备,飞快地抱起云霏霏钻出车厢,跃上马背,挥刀斩断骏马身上套车的绳索。

  马车旁的侍卫们纷纷拔剑,迎向追兵,为两人争取更多逃跑时间。

  凛冽寒风迎面而来,如刺刀般割裂整个心肺,云霏霏咳嗽不止,鲜血顺着苍白的唇角滑落下来。

  「殿下,马驮着两个人跑不快……奴婢的身子早就不行了,横竖都是死,您赶紧放奴婢下马!」

  陆骁蹙眉不语,回头看眼追兵,全力夹紧马腹,策马狂奔。

  积雪凝寒,路更难行,云霏霏听见后面传来的阵阵马蹄声,心急如焚。

  若不是因为她,陆骁不会搭乘马车,早已乘着快马全身而退。

  云霏霏顾不得口中不停溢出的鲜血,边咳边道:「当年要不是殿下……奴婢早已投井自咳咳咳……尽,您已经让奴婢多活两年,奴——」

  「娇娇,」陆骁打断她的话,俐落的下颚线条绷紧,隐隐带着一股怒气,「我允许你死了吗?」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云霏霏忽然没了声音。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道道利箭犹如催命符般向两人追来,陆骁熟练地驾着马在林间穿梭,哪怕快得只留一片残影,箭矢依然无情的射中马腿。

  马儿长嘶一声,暴躁地想把背上的人甩落,陆骁不得不抱着云霏霏弃马,也终于看到,那件由他亲手穿上的斗篷,不知何时已被鲜血浸染得通红。

  陆骁一愣,随即背起人往山林里窜去,他瘸了一条腿又要躲避乱箭,逃得十分狼狈。

  一支流箭飞来,正中云霏霏后肩。

  离开马车后,她的咳嗽再没停过,利器入肉的声响显得微不可闻,云霏霏咬牙闷哼,强忍着剧痛,用力拔下左肩上的箭,颤着手解掉身上的斗篷。

  帽兜上那一圈白狐毛在夜里太惹眼,会害死陆骁的。

  她的动作太大,像在挣扎着要下地,陆骁猛地厉声喝道:「娇娇!」

  他双目隐有血色蔓延。

  「……你听话,」平静和克制开始崩溃,沙哑的嗓音压抑着极致的惶恐,「抱紧我。」

  抱紧我。

  这句话云霏霏初到碧霄宫就曾听陆骁说过,当时屋内一片漆黑,连月光都没有,陆骁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发颤,素日里被他隐藏得很好的阴戾与脆弱全都涌了出来。

  他就像一头受伤发狂的野兽,狼狈又无助,与众人印象中清冷沉稳的太子殿下截然不同。

  云霏霏吃力的抬起头,看了眼漆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又看回陆骁俊美昳丽的侧脸,迟疑片刻,唇瓣缓缓印上他的耳廓,与他耳鬓厮磨。

  「别怕。」陆骁以为她在撒娇,将人往上托了托,更加奋力向前奔跑。

  云霏霏一怔,勾着嘴角无声地笑了笑,明明是她想要安慰陆骁,反倒被他抢走要说的话。

  后头的追兵渐近的同时,云霏霏苍白的脸庞多了几分血色,昏沉的脑袋也无比清明起来。

  「殿下,」她不再咳嗽,就连声音也充满朝气,就像许多年前两人初识时一样,「快,再跑快一点!」

  「好。」

  「殿下,等奴婢身子好了也想学骑马。」

  「我教你。」

  「殿下,您说山里能有热水沐浴吗?」

  「有,待会儿便让人烧水。」

  「太好了殿下,不过奴婢实在太累,要先睡一会儿,待会儿到了您再叫醒奴婢好不好?」

  回光返照的时间是那么短暂,云霏霏拚命地收紧手臂,想抱紧陆骁,眸光却逐渐涣散。

  「娇娇,别睡!」陆骁皱起眉,语气焦急,「翻过前面的山头就到了,那里不只有我的人,你哥哥也在。」像是怕她睡着,他一改平时的沉默寡言,「娇娇,你可有看到火光?云侍卫已经在往我们这儿来了。」

  云霏霏本就是强弩之末,撑到现在全凭一股意志坚持,听见接应陆骁的人来了,身心彻底放松下来,慢慢闭上眼睛。

  「殿下……」

  「嗯?」

  殿下,我舍不得你。

  纤细的手臂轰然垂下。

  在完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云霏霏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抱进了怀里,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想像之前每一次昏迷前那样笑着对那人说:「殿下,奴婢没事。」

  想再看男人沉默而又温柔的凝视她,用他的体温温暖她的所有,却再也没有力气。

  「殿下!」

  云霏霏伸出双手想抱住什么,扑空后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又作那个梦了。

  自从半年多前被家人送进宫成为宫女,她每晚都会作同一个梦,每一次醒来都是泪流满面。

  「又来了……」

  漆黑的屋内很快响起抱怨声,接着是衣服摩擦的窸窣声,有人翻身坐起,有人怒气冲冲爬下通铺,也有人不管不顾拉起被子闷头大睡。

  「云霏霏,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一个杏眼瓜子脸的小宫女点亮烛火后来到云霏霏面前,叉着腰破口大骂。

  另一个人跟着应声,「就是,每晚都又哭又吼的,别人都不用睡了。」

  云霏霏无奈苦笑,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毛病。

  这个梦她作了大半年,起初并不以为意,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她重复不停的梦到自己死去,还翻来覆去都是同一段,没有前因后果,却刻骨铭心,才不得不正视。

  她开始回想这个梦,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梦虽然只有一小段,却可从中推得,在太子陆骁被废之前,她一直都是东宫的洒扫宫女,两人并无多少交集,但既然她只能待在外院,进不得屋内,想见到太子并不容易,更遑论四皇子?她根本不可能与四皇子扯上任何关系!

  就在云霏霏觉得自己很可能疯了的时候,她却真如梦境那般被发配到东宫当差,还被安排到院子里做洒扫之类的杂事。

  这下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云霏霏不想坐以待毙却又束手无策,她只能胡乱猜测,这个梦应该是她的将来,而之所以一直作这个梦,应该是上天在暗示她,只要她避开四皇子或是提醒太子,就能避免重蹈覆辙。

  但是她在东宫当差这半个月来,就只远远见过太子一面,还只是背影,连正脸都没看过,又要如何提醒他?

  她不会最后真像梦里那样,再也见不到娘和哥哥,抱着遗憾而死吧?

  云霏霏闭了闭眼,觉得头疼。

  第二章 瑟瑟发抖去观刑

  睡在云霏霏身旁的半夏见她面色惨白,额上全是冷汗,递上帕子,满眼担忧,「云画你还好吧?」

  「我没事。」云霏霏接过帕子,对半夏安抚的笑笑。

  她的发丝略显凌乱,却反倒衬得那脸越发小巧精致,泪痕交错的瓷白肌肤在昏黄的烛火下如玉一般晶莹剔透,美艳不可方物。

  饶是半夏同为女儿身,见了也不由得脸上一热。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半夏红着脸看向还气冲冲叉着腰站在云霏霏榻前的小宫女,轻声道:「莲心你别这样,云画只是还不习惯宫里生活罢了,大家刚进宫时不也经常作噩梦……」

  莲心冷笑,「都进宫半年多了还不习惯宫里生活,她以为自己还是忠勇侯府的六姑娘吗?」

  「就是!」想要闷头大睡却失败的连翘掀开被子,继续附和,「要是那么娇贵,还进宫当什么宫女?怎么不去当娘娘算了。」

  「娘娘?呵,她也配?」太久没能睡个好觉,莲心开始口不择言,「先不说他们云家早就出了一位娘娘,如今还是钟粹宫的正经主子,就说她当初在掖庭局时,她跟御膳房的那个小太监还与江有令——」

  「莲心,」云霏霏打断她的话,微笑并充满歉意地说:「我作噩梦吵到你们了是我不对,明日我会请示宁姑姑,看能不能换屋子。」她敛起笑容,神色严肃,「但是你不能血口喷人。」

  云霏霏语气再认真不过,天生绵软的嗓音却如何也严肃不起来,甚至因为不久前才哭过的关系还带着点糯糯的鼻音,像裹着蜜的绵糖,听得人心都酥软。

  这样的娇娇,简直是想跟她吵架都吵不起来。

  连翘那张嘴虽然坏了些,却是个豆腐心,骂过就算,甚至觉得莲心有些大惊小怪。

  咄咄逼人的莲心也瞬间安静下来,脸颊甚至涌上了些热意……一半惊艳,一半气的。

  莲心早就看云霏霏不顺眼很久了,却也不得不承认,云霏霏确实有恃美扬威的本钱。

  莲心还在掖庭局时就跟云霏霏同住一个下房,当时不只教习姑姑对云霏霏另眼相待,就连御膳房的小太监也三不五时给她送吃食,哪怕是下房里日日抱怨云霏霏的其他人亦常被她这么笑吟吟一望便心软下来。

  之后来到东宫,掌事姑姑见她生得好看,居然破例给她取了个特别的名字,云画。

  所有人都得改叫中药名,就只有云霏霏一个人保留了姓氏,名字还与众不同。

  莲心就不明白了,长得漂亮能当饭吃吗?凭什么云霏霏只因为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就能轻易地获得众人的宠爱与原谅!

  「我血口喷人?」莲心越想越气,不依不饶,「你要是跟御膳房的李之没关系,人家能追到东宫来给你送吃食,还让典膳厨的人给你开小灶?你要是跟江有令没有关系,当初你差点被司礼监的人带走时,他又为何要护下你?」

  云霏霏这样的尤物确实讨人喜欢,然而世间万物皆是福祸相依,想占有她、玩弄她的更是多不胜数。

  莲心压根就不相信云霏霏是清白的,她眼神轻蔑,「我看你早就被那两个人玩过。」

  从小到大,美貌带给云霏霏的总是坏多于好,像莲心这样的指责云霏霏不知听过多少遍,不论发生何事、不论她如何解释,错永远在她身上,就因为她这张脸。

  「莲心你过分了,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半夏难以置信的看着莲心,「那李之明明就只是想跟云画结拜乾兄妹,才会对她关照有加。」

  「是呀,莲心你胡说八道什么!」连翘也被她的话吓到,忍不住替云霏霏抱不平,「江有令身为掖庭令,司礼监的人无缘无故要带走新进宫女,他挺身而出不是很正常的吗?」

  云霏霏脾气很好,却也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重重的耳光声在屋内响起,又脆又响。

  「你敢打我?」莲心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刚要抬手打回去,就又听到「啪」的一声。

  房门被人用力推开。

  「吵什么吵?赶紧麻利的出去院子集合,迟了就准备挨板子!」开门的是个小太监。

  莲心认出他是总管太监带在身边的小徒弟李贵,瞬间噤了声,听到迟了会挨扳子,就连手也收了回去,只是因为白白挨了一个耳光,神情充满了憋屈和不甘。

  云霏霏无视莲心怨恨的眼神,穿好衣裳下榻,抬手轻拢长发。

  她腰肢纤细,色若芙蓉,碧色的宫女服非常合身,所有宫婢穿的都是这身衣裳,唯独她穿在身上后衬得酥腰越发纤细,嫋娜娉婷,如弱柳扶风,轻易就让人生出某种保护的欲望。

  当今太后不喜宫女过于美艳,按理说云霏霏这样的绝色是进不了宫的,偏偏她长了一双清澈如泉的眸子,恰恰将她过分明艳的气质压沉许多,看上去乖巧温和、稳重恬静,格外招人喜欢。

  也难怪宁姑姑要叫她云画,的确眉目如画,李贵如是想。

  美人步履婀娜,玉软花柔,李贵却没心思多看,很快就去下一间屋子推门喊人。

  生得再美有什么用,太子殿下还不是连瞧都不会多瞧一眼。

  李贵就希望这些宫女们能长长教训,别总想着摸黑爬殿下的床,害得众人夜里不得安眠。

  丑时刚过,天还是黑的,云霏霏所在的小院却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遥立于远处的太子寝殿亦是灯火通明。

  除了掌事姑姑以外,东宫所有宫女都住在这个小院,不过人数并不多,里头一排屋子几乎是空的,待集合完毕,再加上被按在地上的那一个,也只有十一人。

  云霏霏还知道,今晚过后就剩十人。

  此时已是深秋,寒深露重,半夜被叫醒的宫女们个个站得笔直,却无一例外均被冻得瑟瑟发抖。

  云霏霏来东宫不过半个月,已经见过一次这样的场面,今晚是第二次。

  太子生性冷淡,不近女色,奈何仙人之姿,加之身分高贵,总有宫女被迷了眼,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妄图攀龙附凤。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太子无情轰走,然而在那之前侍卫们会先将人拖回小院,当着所有宫女的面笞杖,以儆效尤。

  这本来是令人紧张的场面,云霏霏却在侍卫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莫名安心不少。

  那人正是云霏霏在东宫当差的兄长,兄长虽然比她早一年进宫,却也只是最末的四等侍卫。

  云霏霏黛眉微蹙,这次的侍卫比起上次似乎要多上不少,掌事姑姑立于众宫女之首。

  人已齐,寒风萧瑟,负责笞杖的侍卫却迟迟不见动作。

  云霏霏眉眼低垂,双手交叠于腹前,背脊笔挺,站姿优雅,哪怕她很习惯等候,心里也不由升起一丝疑惑。

  这是在等什么?

  众人心中虽有同样疑惑,却无人敢嘀咕或交头接耳,除了呼呼刮个不停的西风以外,偌大的东宫寂静无声,远处的脚步声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脚步声数道,其中一人步履似闲庭信步,不紧不慢,优雅从容,另外几人就比较细碎无章法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云霏霏心跳得飞快,她微微垂首,下意识屏息以待。

  很快的,宁姑姑的嗓音划破宁静的黑夜中——

  「殿下。」

  云霏霏排在队伍中间,听到这熟悉的称呼,下意识抬头。

  清冷颀长的身影越过重重人群跃入眼帘,她心跳快得如同擂鼓,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不曾见过太子陆骁,却早已将他的容貌深刻在脑海中。

  眼前人的容貌就如梦中那般是世间罕见的绝色,昳丽的眉眼却比梦里更加地真实好看,好看到他仅是随意地站在那,便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起来,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面容清隽,一身玄色蟒袍,玉带紧束劲腰,袖口镶嵌云纹金丝,衣褶随他宽肩窄腰的精壮体魄勾勒出简洁流畅的线条,如芝兰玉树,也如记忆中的清贵端方,只是年少很多,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云霏霏看着陆骁,目光落到他脖子右侧喉结旁那颗不明显的小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通通停了。

  那个梦是真的!

  站在太子左手边,抱着雪白狐裘的是东宫的总管大太监魏行,他右手边的随侍撑着二十四骨的油纸伞为他遮风挡霜。

  待太子站定,魏行踮起脚尖,准备为他披上狐裘。

  「孤不冷。」陆骁敛着昳丽的眉眼,摆手制止,偏头看了魏行一眼,「人都齐了?」

  「是,都齐了。」魏行说。

  太子脸上没什么表情,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低垂,看着温润矜贵,无形中却散发出一股疏离冷淡,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云霏霏在梦中与太子同生共死、耳鬓厮磨,足足半年有余,如今终于见到本人,心底倏地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庭院中间燃着火盆,到处都是点着灯笼火把的小太监及侍卫,本就不大的小院顿时显出几分拥挤。

  陆骁敏锐地察觉到人群中的目光,抬眼看过去。

  人那么多,云霏霏根本没料到会被发现,她措手不及,就这样与太子四目相对。

  太子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不似梦中那般温柔潋灩,倒像是在寒潭里浸过一般,带着刺骨的冰寒。

  云霏霏瞬间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瞧一眼。

  「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她心有余悸地垂眸,跟着众人屈膝福身,齐声道:「殿下万福金安。」

  陆骁没有收回目光,嘴角抿成浅淡的弧度,就这么盯着云霏霏的脸安静看了许久,颀长的身子笔直挺拔。

  魏行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所有宫女皆欠身半福,低眉垂眼,姿态恭敬规矩。他目光锐利地扫视一圈,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太子身上自然流露的上位者气势很是压人,众人见他沉默不语,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除了盆里的炭火烧得劈啪响,时不时蹦出火星,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云霏霏面色虽然镇定,交叠于身侧的双手却渐渐泛白。

  东宫那些传闻她也有所耳闻,对于心术不正的宫婢,太子向来雷厉风行……

  云霏霏心脏重重一缩,她在这种场合直视太子真容,还被太子抓个正着,也不知是否犯了大忌。

  想到自己很可能会被撵出东宫,甚至还可能被扒拉出去当众惩处,以儆效尤,云霏霏浑身都僵硬起来。

  陆骁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察觉到她的紧张,眸色深了深。

  「都起来吧。」陆骁收回目光,声音冰冷,面容也是极为寒冷。

  他撩袍落坐,接过魏行递上来的书卷,淡声开口,「笞二十。」

  陆骁声音低沉威严,姿态却十分闲适,彷佛不是来看人笞杖,而是像平日那样在书房里察看书卷。

  板子落下,犯了错的宫女惨叫声响彻夜空,不只云霏霏听得胆颤心惊,其他宫女们也都吓得脸色发白。

  太子神色自若,修长手指漫不经心的划过书卷,翻过一页,看得十分专心,通身的贵气与冷肃,彷佛在告诉众人,除非他想,否则无论是挑逗或是惨叫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就如传闻那般冷酷无情,严厉非常。

  这不是云霏霏第一次观看笞杖,心中恐惧与害怕却远比上一次来得巨大,陆骁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威慑力十足。

  云霏霏瑟瑟发抖,眼睛也不敢随意乱瞄,但有时候越是想克制越是不受控制,更何况是以往只会出现在梦里的人,如今就活生生站在她眼前。

  很快的,云霏霏再一次抬眸,偷偷看向陆骁。

  陆骁看上去明明目不斜视的盯着手中书卷,却在云霏霏看过来时不偏不倚的与她四目相交。

  云霏霏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失态。

  太可怕了!要是每一次笞杖太子都在,肯定没人敢再犯。

  笞杖只是要遏止众人,行刑的侍卫不会真将人往死里打,二十杖打完就将犯了错的宫女丢到浣衣局里去受罚。

  云霏霏两次窥视太子都被捉个正着,她双眼紧闭,已经做好被太子发落的准备,太子却只是起身接过魏行手上的狐裘披上,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点着灯笼火把的小太监和侍卫井然有序跟了上去,挤满人的小院跟着一空。

  小院里,小宫女们面面相觑,有人脸色苍白如纸,有人脸红得跟桃花一样。

  「太子殿下居然真如传闻中那般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是啊,难怪茯苓姊姊会忍不住。」

  太子这么厉害又这么可怕,怎么这些宫女还前仆后继的想不开?云霏霏无法理解。

  宁姑姑厉声道:「一个个都给我清醒点!」

  未值班的宫女太监们寅时就得起,宁姑姑简单训斥几句便让她们回屋里去。

  莲心不知是被吓傻还是跟其他小宫女一样,一睹太子风采心花怒放,回屋后居然没有找云霏霏麻烦,一脸恍惚地回床睡下。

  屋内再度陷入黑暗,云霏霏却还在后怕。太子殿下那么可怕,跟梦里完全不一样,她究竟要如何提醒太子小心四皇子?

  云霏霏闭上眼,无声的叹了口气,根本痴人说梦。

  太子与四皇子皆为高皇后所出,哪怕太子从小养在太后膝下,却从未与高皇后及四皇子有所生疏,还因为四皇子自幼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的关系,对四皇子可说无微不至,甚至为他寻遍天下名医。

  她要是真敢让太子提防四皇子,那就不止笞杖二十这么简单了。

  第三章 粗使宫女高升了

  云霏霏没睡多久就听到鸡鸣声。

  寅时刚过,天还是黑的,她却没有贪睡,很快地收拾好自己,跟平常一样,拿着扫帚、提着水桶来到外庭院,手脚俐落地开始晨间的洒扫。

  云霏霏进宫前虽然只是个庶女,但从来不用做这些粗活,哪怕进宫已经半年,她依旧不太习惯,尤其是干完活才能好好吃上一顿早膳这一点。

  云霏霏不是被娇养长大的,却也从来没有饿过肚子,极不耐饿,偏偏她洒扫的地方就在典膳厨附近,每天一大早都能看到给太子送饭的小太监们提着食盒从她面前经过。

  真的太残忍了。

  她不敢再想,继续洒扫,浓浓的菜香味却从身后飘了过来。

  太子用膳的时间到了。

  云霏霏握紧扫把,非常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

  「姊姊一闻到食物的香味就扫不动了,这样可不行。」

  一只白皙干净的大手蓦然出现在她眼前。

  云霏霏看着来人手上热腾腾的包子,眼皮跳了一跳。

  包子皮很蓬松,白胖胖热呼呼的,不用剥开都能闻到鲜嫩带汁的肉香。

  「李之你长话短说,」一名小太监紧张地东张西望,「怎么每次轮到你送膳就逮着人嘘寒问暖?赶紧将膳食送过去,否则魏公公怪罪下来可有你好受。」

  「那就交给你了。」李之不以为意的笑了下,温润清冽的嗓音很是温柔,却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

  那小太监居然也不生气,甚至莫名哆嗦了下,才小心翼翼的接过食盒,跟上队伍,像是……怕极了李之。

  云霏霏不懂他为何要怕李之。

  李之虽高,但皮肤白得惊人,唇色也淡得近乎于无,单薄瘦弱的彷佛一折就断,让人不由升起一股保护欲,再搭上那双忽闪忽闪的无辜笑眼,更显得格外人畜无害。

  小太监虽然比李之矮,可他比李之要壮实许多,李之肯定打不过他的。

  云霏霏看着小太监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李之微笑的嘴角抿成一直线,俯身与她平视,「姊姊还没吃早膳吧?趁着现在没人,赶紧吃一口。」

  他说话腔调偏温软,斯斯文文、和风细雨一般,很是好听,即使俯身凑近她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会让人感到被冒犯或不舒服,像教养极好的世家公子,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清贵之气。

  这种年深日久才能蕴养出来的气质,藏不住也骗不了人。

  云霏霏进宫不久就认识李之,一直好奇像他这样的人为何会被送进宫里当太监,却从来没问过,有时过多的好奇心只会害了自己。

  云霏霏不再看那小太监,她的注意力再次回到香喷喷的肉包子上,却先转头看了眼不远处正在洒扫的莲心,才又看回李之的手。「我不饿,你赶紧收起来,别烫着手。」

  要是让莲心看到,待会儿回屋里用膳怕又有得吵。云霏霏忍痛的别开眼,继续洒扫。

  李之相貌平平,眉眼和手却极为漂亮。

  他有双桃花笑眼,长而密的睫毛与恰到好处的卧蚕,目光所到之处皆带着情;他双手如玉般无瑕,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如今却被雪白松软的热包子烫得通红。

  云霏霏看着都觉得疼,心说,要不是中间还隔着一层油纸,那细皮嫩肉的大手怕是要被烫熟。

  「不烫的。」李之本就眉眼微弯,听见她毫不掩饰的关心,更是一双眼都笑得眯成了月牙儿。他绕到云霏霏面前,温声哄道:「姊姊赶紧趁热吃,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

  李之忽然停住,垂下长睫,那双总是如星辰般闪烁的眼眸跟着黯淡下来。

  「这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姊姊送吃食了,要是我再也没办法来东宫看姊姊,姊姊可会想我?」

  云霏霏愣了下,下意识抬眼看他,「最后一次?」

  云霏霏眼珠颜色很黑,纯净又漂亮,清澈得彷佛能倒映人心,李之每一次看到这双眼都觉得惊艳。

  他沉默一瞬,得意的笑了起来,「姊姊终于看我了。」

  「……」云霏霏看到少年眼中愉悦的狡黠笑意,瞬间冷静下来。

  得知她被发配到东宫时,李之也曾经说过,东宫有自己的厨房且守卫森严,进出都要通行令牌,以后他要再送吃食给她就难了,结果李之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居然从御膳房调到了典膳厨里。

  云霏霏还记得,当初她被发配到东宫,不过三天李之就又笑咪咪的出现在她面前喊她姊姊,问她惊不惊喜、开不开心时,自己有多震惊。

  她明明知道李之的性子不着调,却还是每一次都被他骗得团团转。

  云霏霏直接不理他了。

  两人初识时云霏霏其实也不怎么理他,但李之这个人却不是碰碰钉子就会打退堂鼓,不论她如何冷眼相待,李之总是笑咪咪的,甚至异常执拗的想与她结拜乾兄妹。

  云霏霏以自己兄长就在宫中当差为由拒绝,他却厚着脸皮开始喊她姊姊,依旧雷打不动的给她送吃食。

  云霏霏虽然不受宠,但进宫前也是侯府庶女,从小养在深闺,根本没遇过李之这样的人。

  李之看着善良可亲,性格却颇为古怪,有时候很会撒娇,嘴巴特别的甜,给人一种很好亲近的感觉;有时候却不太讲道理,说话做事都随自己的心情,显得有些任性。

  但李之从未对她怀有恶意。

  对自己好的人,云霏霏也不吝对他们释出善意,两人这才渐渐相熟。

  只是李之的性子实在太跳脱,总喜欢逗着人玩,等对方真的生气了才又回头哄人。

  如此随心所欲的一个人,也不知是如何在宫中生存下来。

  云霏霏加快手上动作,决定早点干完活,早点回小院,只要回去李之就不会再缠着她了。

  李之无辜的眨眨眼睛,「我这次真的没有骗你。」

  云霏霏面无表情的扫着地,看都不看他一眼。

  李之不依不饶,挡在她面前,「早上我给师父收拾碗筷的时候,一不留神打碎了他的碗,当时他被太子殿下传唤,还不知此事,待他知晓,肯定不会轻饶。」

  皇城里,不论是主子还是奴婢,都将饭碗看的很重,打碎饭碗等于诅咒自己没饭吃,肯定要挨一顿大板子。

  李之的师父还是东宫的副总管刘公公,最是忌讳此事,云霏霏听李之说过,刘公公上一个徒弟就是因为不小心打碎了碗才因此被打断了腿。

  云霏霏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又在骗我吧?」

  李之笑容苦涩,「我也希望这次是骗你的。」

  云霏霏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一下就急了,「那你还在这做什么?赶紧回去跟你师父认错求饶,说不定、说不定……」

  她原本想说,说不定就只要挨板子就好,腿不用断,却在看到李之单薄得彷佛被风一吹就会倒下的身子,又不说话了。

  李之身形过分清瘦,鸦青色的太监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空荡,他的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彷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随时都会消失。

  哪怕只是挨板子,李之都有可能撑不过去,被活活打死。

  云霏霏见李之还拿着包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中突然一阵烦闷。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接过包子用油纸包好,收了起来,接着拿出帕子,仔细将李之掌心包扎上。

  「姊姊对我真好。」李之看了看绑在右手上的帕子,心满意足的笑了。

  云霏霏儿时吃过亏,用的东西从不留自己的闺名或记号,那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帕子,也不知李之高兴什么。

  「包子我会吃的。」她对李之笑了下,「但是你得主动跟刘公公认错才行,等他自己发现只会更惨,你赶紧回去,肯定不会有事的。」

  李之看着她,一脸不舍的重复道:「姊姊对我真好,可惜我以后不能再来送吃食了。」

  李之确实得走了,他迈开步伐,双手背于身后,却是慢慢的往后倒退。

  他倒着走,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轻声呢喃,「真的好舍不得姊姊。」

  他的眼神就和他的声音一样,如春风般和煦温柔,很容易让人沦陷其中。

  李之真的太会撒娇了,要不是云霏霏很清楚他比自己大三岁,都真要以为他年纪很小了。

  干完活,云霏霏回到屋里用膳。

  莲心已经在吃饭,她看到云霏霏回来,阴阳怪气的冷笑了声,「我看到了,李之又给你送吃食了,他一直黏在你身边,连要走都依依不舍。」

  云霏霏没有心情跟她吵架,她有点担心李之,也不知道那几十板子下去,李之禁不禁得住。

  「宁姑姑也看到了。」

  「什么?」云霏霏终于抬头看她。

  莲心幸灾乐祸的说:「负责替太子殿下掌灯守夜的宫女得重新挑选,宁姑姑似乎打算让你去顶这个缺,可惜,你跟李之牵扯不清时全被她看到了。」

  云霏霏不以为意,坐到饭桌前,端碗吃饭。

  大魏本来就没有禁止内侍和宫女对食,先帝还曾经亲自帮他身边的大太监和宫女牵线,就算被宁姑姑撞见了也不会有事。

  再说,她跟李之之间是清白的。

  莲心见云霏霏脸上没有露出失望或不甘的神情,不由得有些郁闷,又接着说:「掌灯守夜可是能贴身接近太子殿下,你就不觉得可惜?」

  云霏霏吃饭很安静,举手投足赏心悦目,看上去就像一幅画,要不是她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也不会被送进宫中为奴为婢。

  她的生母谢氏是个傻子。

  她的生父一边贪图谢氏的美貌,一边嫌弃她是个傻子,不愿给她名分,让她糊里糊涂成了外室,哪怕谢氏为他生下一对龙凤胎,他也没打算接他们回府——因为他觉得傻子生的孩子也会是痴儿。

  云霏霏三岁那年才被云老夫人带回侯府,谢氏也被抬进了府成为姨娘,母子三人就此入了云家族谱。

  可惜在云家人眼中,他们兄妹俩始终是人厌狗嫌的外室子。

  云霏霏的嫡母并不待见她,却也没有苛待她,云老夫人也是明事理的人,该让她学的规矩礼仪一样都没有少。

  刚进宫时,云霏霏与其他人格格不入,莲心当时就看不惯她这名门世家的优雅仪态,才会处处找她麻烦,如今见她又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终于失去耐心。

  莲心重重放下碗筷,「你昨晚三番两次偷看太子殿下,现在知道自己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是不是很后悔跟李之牵扯不清?就算你装得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很不甘心。」

  云霏霏肚子明明饿得要命,听到莲心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却觉得饭菜进到嘴里都没了滋味,看来她得赶紧跟宁姑姑说要换屋子才行。

  可惜这顿早饭注定不得安宁,她先是被莲心烦得胃口尽失,吃到一半又被宁姑姑给叫了过去。

  云霏霏以为宁姑姑是要告诫她李之的事,宁姑姑却告诉她——

  「从今天开始由你负责为殿下掌灯守夜。」

  宁姑姑的表情不太好看。云霏霏美貌过人,是以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甚至故意派她去外院洒扫。

  宁姑姑原本打算让半夏负责掌灯,没想到她将半夏领到魏行面前,魏行却摇头说:「这个不行。」

  太子只忙政事,无心风月,且不说太子妃或侧妃,就连个可心的身边人都没有,东宫一切琐事都由魏行打理,他说不行那就不行。

  宁姑姑没有意见,再换个人就是,没想到魏行屏退半夏之后,直接点名,「要最漂亮的那个。」

  宁姑姑冷静的表情终于出现变化,「这是魏公公自己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

  魏行没有回答,只是笑吟吟地说:「宁姑姑且记住,那个小宫女有着一双漂亮的美人眸,一眼便足够叫人惊艳。」

  话已至此,宁姑姑哪还听不出来这是太子的意思,心中惊愕不已。

  宁姑姑拉回思绪,看向云霏霏的目光凌厉起来。

  她原是寿康宫的小宫女,全凭太后提携才能来到东宫当掌事姑姑,太子自幼养在太后膝下,深受太后看重,要是一向克己自持的太子殿下在她眼皮子底下被那些只想攀龙附凤的小宫女迷得神魂颠倒,她就是死也没脸向太后娘娘交代,不得不对每个近身伺候太子殿下的宫女严厉一些。

  宁姑姑厉声道:「太子殿下生性冷淡,不近女色,被他轰出东宫、丢到浣衣局的宫女不计其数,千万不要觉得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便妄想攀龙附凤,真去了浣衣局,那日子可就难熬了,要想平安出宫与家人团聚,就要懂得藏锋守拙,安分守己。」

  云霏霏垂着眼,乖巧恭顺地福了福身,「是,奴婢谨遵姑姑教诲。」

  很快的,她被宁姑姑带到东宫总管魏行面前。

  魏行刚才表现得一副早就见过云霏霏的样子,其实他根本连云霏霏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然而魏行是个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哪怕他的话只有三分是真,七分都是假,旁人也很难察觉。

  只是,即便是魏行这样的老狐狸,在看到云霏霏的那一瞬间眼中也不由闪过清晰可见的惊艳之色。

  魏行六岁就进宫,见过的后宫美人无数,这小宫女的容貌却是他所见过的人中之最,当真是荆钗布裙亦难掩国色,难怪能勾得太子殿下动了凡心,看过一眼就将人要到身边。

  宁姑姑见魏行面色凝重,许久不语,不由得问:「魏公公,可是此人有何不妥?可要……让她回去,另择他人?」

  云霏霏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她头一次这么希望被人斥退。

  尚未见过太子时,她的确想过要接近对方,再想办法让他小心提防四皇子,但经过昨夜,云霏霏已经彻底打消这个天真的念头。

  太子太过可怕,根本不是她能接近的人,她还是更加谨小慎微,小心避开四皇子,别像梦里那般得罪四皇子,才是上上之策。

  「不必。」魏行收回目光,甩了甩手中的拂尘,笑咪咪的说:「让她收拾收拾住去西配房,今晚便由她为太子殿下掌灯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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