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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试阅] 秋妍《机智谋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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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3-1-18 16:49:33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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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09月28日

【内容简介】

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却是齐家叛国谋天下!
魏景(豪气):夫人别怕,看我争个皇后让你当当。
邵箐(崇拜):夫君好棒,天下共主非你莫属。

蓝海E126501 《机智谋反生活》卷一
有人刚一穿越就为便宜夫君拚过命吗?邵箐有!
谁教魏景的经历实在坎坷,让人直想替他掬一把同情泪,
堂堂齐王殿下被皇帝父亲背叛,母亲兄长舅舅等至亲都死绝了,
甚至他都被流放了也不罢休,竟派杀手前来斩草除根,
她只好暂时充当护夫使者带他逃亡,躲追兵跳江啥的全干过,
幸亏他俩运气不坏,恰巧捡到一名意外身亡县令的任命书,
当即决定顶替其身分蛰伏起来,暗中培植势力以待来日,
既然现在已经安全,她的保镳任务也该告一段落,
谁知他一听到她要走就不干了,直言这救命之恩要用一生来报……

蓝海E126502 《机智谋反生活》卷二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进京朝贺,魏景因为政绩出彩也在名单中,
由于身分不能被拆穿,邵箐利用化妆技术让心腹代替他出面,
他本人则暗暗查探京中局势并联络旧时眼线,为未来计划铺路,
结果这一溜达还颇有收获,不仅察觉其他王爷们蠢蠢欲动,
他更发现济王手下之一是自家夫人的表兄,她还对其赞不绝口,
这下魏景可不满了,直接在心里将此人列为头号情敌……

蓝海E126503 《机智谋反生活》卷三
邵箐为了让魏景有合理的发兵理由,自愿当饵诱敌,
本以为他会夸她好棒棒,不料他却大怒表示不许她以身犯险,
还被察觉她其实一直不敢放胆爱,就怕有朝一日会受伤,
但也不能怪她担心,谁教自家夫君就是优秀,
不然意欲结交的盟友也不会开口就要把女儿嫁给他,
好在他很有气魄直接拒绝,顺道展现了一把对她的真心,
只是她还来不及烦恼此举是否会妨碍到他的大计划,
一个惊天大消息砸过来,他的身分竟然暴露了……

蓝海E126504 《机智谋反生活》卷四 
魏景在朝廷围剿下死里逃生后,一切就逐步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仅一举大败敌军,还寻回了失散已久的舅母和表妹,
只是他很快就发现事情不太对劲──舅母竟然想要他纳表妹为妾!
幸好他机智过人及时摆正态度,险险避开可能产生的家庭危机,
夫妻俩感情越发好的同时,邵箐怀孕的消息也让他大喜过望,
恨不得立刻把仇人解决掉,从此只专注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
没想到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他却再次遭到背叛,连妻子都陷入危险……

蓝海E126505 《机智谋反生活》卷五(完)
之前邵箐头部磕伤造成短暂失明,魏景对此一直很自责,
甚至生出放弃腹中孩子先治疗眼睛的想法,却被她拒绝了,
如今他无比庆幸尊重了妻子的选择,一家三口才能幸福快乐,
当然正事他也没忘,颠覆大楚朝的计划不断进行中!
他的两个好兄长和其他人联合起来想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安王更是频出阴招,一招火牛阵造成百姓死伤无数……
不过他可是堂堂战神兼孩子爹,这种小危机他还不放在眼里!



  第一章 通力合作逃刺杀

  黔地的夏雨说来就来,乌云蔽日,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山间参天大树被吹得枝摇叶晃,暴雨倾泻而下,并未给天地间带来多少清爽,反而更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潮闷。

  崇山峻岭之间,夹杂着一条蜿蜒的黄土小道,一群身穿皂衣的解差正驱赶着三四十名身穿粗布旧衣的流刑犯人匆匆忙忙跑到道旁的驿亭躲避。

  驿亭有两个,解差们独占了一个大的,而流犯很自觉地退让到更小一些的,和抱怨声不绝于耳的大亭比起来,小亭里的人俱是一脸木然,即使雨水被狂风横吹洒进亭中,也未见多少人挪动。

  邵箐伸手挡了挡脸,皱眉扫了眼亭外,再瞥了眼旁边的大亭,眉心皱得更紧。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不想法子逃离就要晚了。

  邵箐认为再也找不到比自己更倒霉的人了,人家穿越,自己也穿越,可好死不死居然穿到个流放犯妇身上!

  她不求金尊玉贵的娇宠模式,也不求嫡女庶女的升级版本,最起码也给个农女农妇的来种种田吧?怎么就衰成这样了呢?

  这还不是一般的流放犯妇,原主邵氏既没杀人也没放火,她什么都没干,只是受了那个没见过几面却夺嫡失败的夫君牵连,就从高高在上的王妃一夕跌落变尘埃。

  邵箐前两日刚睁眼的时候就先为自己掬一把心酸泪,难怪原主生无可恋,浑浑噩噩发了几天热就一命呜呼了。

  原主无法接受落差,邵箐还是可以的,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而活着还有机会。

  她很珍惜来之不易的新生,穿过来两日,虽然身体一直没有大好,但还是打起精神努力观察身边环境,这被林海包围的羊肠小径人迹罕至,走了两天,除了自己这一伙以外,再没有碰到第二个人。

  这些解差明显是同僚中的佼佼者,一日疾行五十里,从京城至今未见多少倦色,还排了班昼夜不停地严密监视。

  而邵箐身边的同伴基本都是妇孺幼童,都是同样卷入夺嫡中的官眷,家中男丁早被处以斩刑死绝了,只剩下一群这么老弱妇孺被判流放西南。

  客观条件如此艰难,偏她如今只就一副身娇体弱的闺阁千金身体,想独自逃跑是不可能的,如果能群体合作成功机率倒是大点,可惜不提煽动大家逃跑的难度,单单是这个煽动的机会她就完全找不到。

  好比此时,就算下着倾盆大雨,还是有一部分解差持刀紧紧盯着这边。

  邵箐摸了摸还有些烫的额头,暗叹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往左前方三尺远的亭中心位置瞥了一眼,那里有一个盘腿而坐的高大背影,他是亭中唯一一个成年男性,也是唯一一个套了手铐脚镣的人。

  厚重的铁环限制了四肢活动,还有一条精铁炼制,约莫小指粗的锁链穿过两边锁骨,再用特制钥匙将两端牢牢锁在他两边的手铐处。

  没办法,若非这般彻底锁死,恐怕龙椅上那位新帝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因为这人是有着「战神」之称的中平帝五皇子,被封为齐王的魏景,同时也是她的便宜夫君。

  提到这里她就不得不感叹一下,其实还是有人比自己更倒霉的。

  据邵箐接收到的记忆,魏景乃中宫嫡次子,前头还有一个被封为太子的同胞兄长魏璋,中平帝和先皇后傅氏鹣鲽情深,即便是为平衡朝堂不得不纳了些妃嫔,但他一律点卯了事,一个月中有大半个月歇在傅皇后宫中。

  在这个姬妾遍地的时代,这已经是极难得的深情,傅皇后想来是很满意很感动的,因为京城中的贵妇贵女们包括原主都极其钦羡。

  魏景和魏璋就是成长在这种父慈母爱的环境当中,兄友弟恭,魏璋善文治,魏景善武功,魏璋入朝后协助父皇理政安民,屡有建树。

  而魏景那就更是了不得。

  这十来年鞑靼屡次进犯,大楚军屡战屡败,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割地赔款,送了公主和亲,彼时十五岁的魏景知晓后当即奔赴北境,三次迎战鞑靼铁骑,三次皆大胜,最后一次甚至将亲征的鞑靼可汗射杀在阵前,将鞑靼五十万大军杀得溃不成军,一退数百里,二十年内再无进犯之力。

  此战足可名垂青史,可就在他最后一战刚获大胜时,突然收到京城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消息,说他的父皇突发中风生命垂危,要他立即回京。

  魏景匆匆交代属下几句后便日夜兼程赶回去,却没想到等待他的会是一张天罗地网,还是他父皇亲自设计的。

  据邵箐所知,中平帝中风当天,魏璋就被揭发意图毒害皇帝篡位,被关押后自尽身亡了,消息被按下,魏景急急赶回京城在中平帝的寝宫以附逆罪名被拿下。

  中平帝撑着最后一口气,痛斥两名嫡子的罪状后,改立丽妃所出的二皇子魏显为太子。

  新帝登基,因魏景刚立不世之功,又有不少耿直朝臣据理力争,所以魏显只能穿了他的琵琶骨流放西南两千里。

  邵箐忍不住嗟叹,好一场惊天大骗局,好一个。

  中平帝是宗室子继位,皇室嫡脉断绝,几方势力角逐过后才选择他登上大宝。

  傅皇后出身平海侯府,傅氏煊赫已经数十年,而丽妃是自小伺候在中平帝身边的贴身宫女,中平帝「宠爱」了傅皇后二十多年,让她在后宫吸引所有火力,而他自己则在朝堂依靠傅氏的力量除去所有心怀不轨的权臣,几经艰辛终于把权柄握在手心。

  拥有这样的城府,要不是突然中风,无奈之下仓促行事,不然肯定不会把事情弄得这么难看,魏景或许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嗟叹完毕,邵箐继续面对现实,她思来想去,左右琢磨,最后认为只有将希望放在魏景身上,成功脱身的希望才会高一点。

  皇族中人不受永久损伤重刑,所以寻常犯人穿琵琶骨是直接把肩胛骨洞穿,用铁链锁死,而魏景则是用小指粗细的精铁锁链在两边锁骨绕个圈,再锁在手铐上,只要解下锁链立即就能恢复五六成,好好养伤痊愈不是不可能。

  邵箐不动声色地侧头,视线穿过雨幕投到对面大亭里一名左脸有颗痣的解差身上。

  这人被解差们称作陈卒长,是所有解差的头目,他腰间布包放置了一串钥匙,邵箐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检查钥匙是否还在。

  很明显,这是魏景身上镣铐的钥匙。

  她这两日仔细倾听解差间的对话,发现这群解差并非魏显的人,乃诤臣力争之下安排的,素以耿直古板出名,他们只会快快将人犯押到边境军屯,而此处距离目的地大约还有十来天的路程。

  不过伺机取得钥匙之前,她还有一件颇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就是和她的便宜夫君先套点关系,好让对方相信她,最起码届时能配合她,谁让原主和魏景虽为夫妻,实际上并不熟悉,甚至连仅有见过的那几面都是大婚之前的事。

  原主十四岁被选为齐王妃,彼时魏景十八,等及笄能大婚了,准备半年,大婚前一个月北境生变,魏景立即奔赴北疆。

  但大婚并没有延期,因为魏景幼时重病差点夭折,得一高士揭黄榜救治,高士顺便给批了命,说他二十岁前必须成婚,不然会再有性命之危。

  反正皇子娶亲本就有太常等一众官员操持,无须本人亲迎,等迎进齐王府,次日拜了帝后,那也是无任何争议的齐王妃,至于其他诸如拜堂之类的世俗礼仪,等魏景回来补上也不迟,谁知这么一等就直接等到流放边疆了。

  邵箐掏出自己上午特地留的冷馒头,再从小包袱里取出一个破碗,就着雨水洗干净,接了大半碗水,低着头往亭中央挪去。

  解差给食物从来都是直接整包抛过来的,而这位齐王从不争抢,据她观察,这两日他都没怎么进食过,那么劝吃饭总错不了吧,既拉近关系也能让逃跑主力积攒点力气。

  刚靠近一点点,邵箐就强烈感觉到原来人真的有所谓的气场,哪怕落魄如斯,魏景身上依旧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压迫感,明明这亭子小人又多,偏他左近一尺半个人都没有。

  他浓黑长眉入鬓,悬胆鼻,眼线浓长微微上扬,非常英俊的一个年轻男子,但他闭上的双眸和微抿的薄唇却透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漠然。

  邵箐倒是觉得很正常,换了谁遭遇这种事都会愤世嫉俗的,她顿了顿,轻唤道:「夫君?」

  这个寻常称谓她可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能这般若无其事地唤出来,可惜眼前人并不买帐,魏景一动不动,狂风吹起他垂在侧脸的一缕散发,寂静的小亭只能听见哗哗的暴雨声。

  大亭中持刀的解差们正紧盯着这处,邵箐压力很大,她咬咬牙,低低道:「夫君吃点东西吧,这两日你都没吃什么。」

  她干脆伸手,打算轻拽他的衣袖,谁知手刚触上去,魏景倏地睁开眼睛。

  他的眼神很冷、很冰,冰封三尺之下掩藏着深深的戒备,彷佛遭遇狼群背叛的狼王,虽经过厮杀得以幸存,如今却身负重伤独自流浪,凶戾阴鸷,对一切接近的生物都抱以强大敌意,随时会扑上去将对方彻底撕个粉碎。

  鼻端似乎嗅到了血腥味,邵箐心脏怦怦跳着,汗毛一根接着一根竖了起来,她产生了一瞬犹疑,这么危险的人物,自己将最大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究竟是对是错?

  但她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了,邵箐马上将这种感觉压下,并撕下一小片馒头送至他的嘴边,「你多少吃点吧,不吃怎么有力气?」

  魏景还是没动,淡淡地盯着她,对嘴边这一小片馒头视而不见。

  一个连瞳仁都不动一下,一个手里举着馒头在那等着,哗哗的雨声中,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邵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又轻声添了句,「夫君,你勿要这般,你这样只会叫亲者痛,仇者快。」

  想想那个欺骗了你二十年的虚伪父皇!想想已命丧九泉的母后皇兄!再想想如今高高在上的丽妃母子!

  魏景的呼吸立即重了一下,邵箐垂着眼,见他被厚重镣环锁住的两只修长大掌倏地攥紧,青筋毕现,下一瞬呼吸恢复,他攥成拳的手也掩藏在衣袍和镣环之下,除了邵箐,并未有人发现这一瞬间的变化。

  不过,他薄唇微张,将嘴边那小片馒头吃进去了。

  邵箐大喜,她一片接一片撕了馒头喂给魏景吃下,最后端起放在地上的破陶碗,避开有缺口的那一侧,细心贴着他的唇畔。

  他看了她一眼,也喝下了。

  这陶碗很小,又有缺口,其实也就只能装两口水而已,邵箐捧着碗凑到小亭外侧,探手又接了一碗回来。

  魏景照旧无声喝了,待喝罢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这是不喝了。

  邵箐从善如流的将破碗收回小包袱里,找个位子坐下。

  收获已经达到预期了,她不再接触魏景,只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和被溅湿的衣袖,安静地坐着,不过她选择的位子在他身后,既不招对方的注意,也无声显示两人亲近了些。

  魏景重新阖眼,一动不动,对面大亭的持刀解差们并没有对夫妻俩的接触心生疑虑,方才的那一幕也并没放在心上。

  大雨来得迅猛去得也快,到了下午,炙热的艳阳重新出现,解差们立即吆喝着一群流犯继续上路。

  热气一蒸,空气又闷又潮,脚下的黄土路被大雨冲得泥泞一片,大小深浅的水洼到处都是,邵箐尚未完全退烧的头脑又昏沉几分,起了血泡又磨破的脚底泡在泥水里钻心般的疼,但她还是努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她一直跟在魏景身边,路上解差们停下来取水喝水,她会抓着小破碗挤上去,先自己猛灌两碗,然后再接了水小心翼翼地捧过去给他。

  天黑停下歇息,她抢先一步捡了个干净些的地方,略略整理后轻唤魏景过来喂食物喂水,几乎从不吭声,但始终无微不至。

  魏景一直沉默不语,态度冰冷依旧,但好歹没拒绝,邵箐便不再坐他身后了,偶尔一两次她会坐在他身侧,夜间睡觉时她就蜷缩在他旁边。

  邵箐觉得魏景这边的进展还是可以的,如果有了脱逃机会,他未必不能顺手捞自己一把,如今最大的难题是钥匙,她一直没有任何办法接近陈卒长那串钥匙。

  陈卒长的谨慎比邵箐意料中更甚,不管是避到一边解决生理问题还是晚上睡觉,他都安排五个解差守着他,钥匙用绳索牢牢系在手腕,捂住心口才睡。

  解差们带了粮食,每天蒸一回馒头粗饼供一日食用,陈卒长从不让任何流犯接近,将从食物下手的途径彻底杜绝。

  邵箐有些焦躁,但她还是努力压下情绪,不能急不能乱,要镇定,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这日傍晚,天色虽然比平时早了些许,但见路边有两个驿亭,不用露宿荒野,于是陈卒长命令队伍停下。

  一包早上蒸的冷饼扔过来,邵箐虽然心事重重,但还是第一时间上去抓了几个,回到魏景身边时她忍不住悄悄朝陈卒长望了眼。

  对方手叉腰站在七八步外,板着脸盯着一群取食物的流犯,解差们团团围着,从上到下严防死守,就怕有人趁乱生事。

  邵箐这边是严密监控地点,她不敢多看,视线在陈卒长腰间的钥匙包一掠而过,立即收回。

  「饼有点乾,先喝点水润润吧。」她就地坐下,端起方才接了水的陶碗,要递到魏景唇边。

  「坐一边去。」

  这是魏景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低沉,很嘶哑,他下巴微微一抬,让邵箐不要坐他正对面,余光瞥向陈卒长,在方才邵箐看过的小布包处掠过,不动声色地扫了四周一圈。

  「哦哦。」邵箐挺诧异的,他居然和自己说话了,还有动作,她立即抬起身子移到他的左侧身前。

  魏景的环视周围其实只是眼珠子动了动,但近在咫尺的邵箐还是发现了,这种异于平常之处让她心跳微微加快,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驿亭建在半山腰,一眼望过去能看见底下蜿蜒的黄土小道,满目起伏的墨绿毫无变化,两人坐的位子是风口,有条亭柱让魏景倚着,要说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这地方是魏景自己选的。

  邵箐本来选了里面一条避风的亭柱,但他一声不吭就坐那了,她虽然诧异,但也没说什么的随他去了。

  种种细微异常加起来让邵箐心里毛毛的,但回头看了没发现任何异样,她只好按下不理会,重新端起碗让魏景先喝了口水,然后掰了一小块饼要递到他唇边。

  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他身高体长,这侧面递饼得探身才行,邵箐刚支起身子抬手,忽见魏景瞳孔一缩,一道银白的寒光乍现,闪电般疾奔而至。

  魏景头猛地一侧,「笃」的一声闷响,一枝精铁铸成的短箭擦过他咽喉,深深扎进他身后的木制亭柱。

  一切快如闪电,普通人如邵箐根本反应不过来,箭矢的尾部还在急促震动,一个黑色身影已经从密林中跃出,手上闪着寒芒的利刃直刺魏景心脏。

  魏景已经站起身,他动作很大,直接将邵箐撞倒在地,他上半身完全发不了力,人也挪动缓慢,好在他早有准备,直接退到亭柱后,堪堪避过致命一击。

  邵箐终于明白他为何让自己坐到左边了,也顾不得疼痛,就着他的力道在地上一个翻滚,拉开些许距离后立即尖声高呼。「快来人!刺客!有刺客!」

  其实也不用她呼唤,一群解差已经「刷刷」拔出配刀疾冲过来。

  邵箐回头一看,哎呀妈呀,这黑衣杀手不是一个,而是一大群!

  陈卒长速度最快,冲过来一刀劈向为首者,逼着后者不得不先止住对魏景的攻势,侧身格挡。

  黑衣杀手和解差战成一团,一道鲜血溅出,已经有人惨叫着倒地身亡,老弱妇孺尖叫着惊慌往山林中逃去。

  邵箐心中一喜,逃走的绝佳机会来了!

  她当即站起要跟着人群奔逃,谁料这时两个黑衣杀手跳进流犯群之中,手起刀落,大开杀戒,显然这群流犯也是杀手们的目标。

  杀手彷佛狼入羊群般砍杀着,鲜血喷溅,残肢断臂四散,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殷红,七八个人倒了下来。

  邵箐的脚步还没迈开就硬生生被迫停下,不断想着该怎么办,哪个才是最佳逃生方案?

  可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当头就有一大片阴影笼罩下来,她下意识往后一跳,就见鲜血洒了邵箐一头一脸,陈卒长的尸体重重摔在她跟前。

  钥匙!

  邵箐余光一直注视着魏景,杀手们虽身手极佳,但解差人多,一时也能拦截住大部分,只漏了为首那个解决了陈卒长回身攻他,魏景不停绕着亭柱躲避,情势虽险倒也还能勉强支撑。

  邵箐扑向陈卒长,一把拽下他腰间的钥匙,咬牙朝魏景冲去。

  而魏景果然没有让邵箐失望,见她过来身躯往亭柱一歪,接着一退,黑衣首领收势不及,一剑重重砍在木质亭柱,他用力一扯,那不堪重负的亭柱晃了晃,「咿呀」一声跟着他的力道倾斜。

  山间的驿亭长期遭受风吹雨打,本就不甚结实,一边亭柱一倒,整个驿亭「轰」的一声倒塌,重重地将那个黑衣首领压在底下。

  邵箐大喜,她已经把钥匙掏出来了,一扑过去立即跪下,握着手上那根最大的黄铜钥匙往他脚下的镣铐锁孔探去。

  她不是不知道手肯定比脚方便,只是魏景上半身有两处桎梏,解上身肯定比不上解脚镣快,另一方面是邵箐已经悄悄研究过他身上的几处锁孔,脚镣锁孔明显比其余两处大一圈,她现在手上三把钥匙,一把大两把小,她当然选择一击即中那处。

  果然,钥匙一插进去转两圈,便听见「哢嚓」一声脆响,魏景两脚一挣脱下脚镣,立即飞起一脚往邵箐身后踢去。

  驿亭不过是茅草盖,亭柱也没多粗,自然不可能压死黑衣首领,他只慢了一拍就破开茅草顶而出,挥剑向魏景二人攻来。

  「快!来两个人,杀了那个女的!」

  其实不用首领呼唤,解差们即便是同僚中的佼佼者,身手也肯定比不上精锐杀手,就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死伤过半,突破阻拦的几名杀手立即往这边奔来。

  黑衣首领恨得直咬牙,没想到居然还有个女的敢拚死上前抢钥匙并解锁,先机已失一半,本来十拿九稳的任务陡生风险,既然如此,剩下那一半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

  「杀了她!不能让她解锁!」

  魏景双腿功夫了得,以一敌几居然没有落入下风,他声音低沉而稳定,「不要急,慢慢来。」

  邵箐已经站起来替他解手上的镣铐,听着身后利刃割裂空气的嗖嗖声,说不害怕不紧张那是假的,但她知道事已至此,不镇定下来就真的死定了,于是她死死咬住唇瓣,尽力忽视所有动静,专注地盯着几个锁孔。

  「哢嚓」两声,连接魏景两边锁骨的特制锁链从手铐上解下,再一声清脆的金属机括开启声,沉重的手铐落地。

  只是这样还不够,魏景的上半身还是使不出力。

  穿琵琶骨其实相当残酷,突出的锁骨上下各钻一个对称的孔,特制的锁链从孔洞中的血肉穿过,绕着锁骨一圈后扯紧卡住,然后拷到手铐上,锁骨是人体上半身使力的关键节点之一,一旦被这样锁住,一动之下所产生的剧痛完全能让人痛不欲生。

  邵箐要做的最后一步就是垂直拉着那两根小指粗细的锁链尽力一拽,将三尺多长的锁链生生从他身上扯下,她握住锁链一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魏景高声喝道:「扯!」

  邵箐闭眼,咬牙使尽全身力气往下一拽!

  魏景格挡的动作一滞,左脚立即挨了一记,他全身肌肉绷紧,咬牙往上一跃,以最快的速度让锁链从身体中抽出。

  脑后嗖嗖风声至,邵箐赶紧往前一扑,黑衣杀手剑势不停,急追邵箐而去,千钧一发之际魏景落地,一脚将人踢飞。

  他果然不愧战神之名,虽有伤口仍在汩汩流血,但重获自由的他脚尖一勾,手上已经拿了一柄剑,一道寒芒闪过,黑衣杀手立即倒下两个,其余的不得不避退。

  邵箐爬起来站在他身后,不敢太近碍手碍脚,也不敢太远怕落单。

  此时解差们几乎全部牺牲了,奔逃往山林的流犯们也被杀得差不多,黑衣杀手们陆续围拢过来,踩着特殊的方位用阵法围攻魏景和他身后的邵箐。

  死了七八个,杀手们还剩二十余人,魏景只有一人且身受重伤,身后还有一个累赘,即使再能打,恐怕战久了也得落于下风。

  邵箐很紧张,他要是独身一人逃脱的机会必然大增,而她若被丢下就只有一个死字了。

  幸好,魏景没这么做。

  他并没有让敌人的包围圈彻底形成,而是趁着最后几个黑衣杀手还没围拢过来前猛地一阵爆发,声东击西后提起邵箐飞速往后掠去。

  魏景冲出包围圈时干脆俐落地挥剑割断两个敌人的喉管,一大股鲜血近距离直喷邵箐口鼻,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经历过这阵仗,浓重的血腥味直冲脑门,让她几欲作呕,但她还是拚尽全力忍住了,顺着魏景的力道往上一扑,牢牢搂住他窄健的腰身。

  魏景手顿了顿,足下未停,迅速跃到山坡下朝密林疾奔而去。

  「他娘的!」黑衣首领被魏景的攻势杀退几步,先机已失,只能眼睁睁看对方冲破包围圈,又气又恨地怒喝一声,「追!」

  他见魏景转身纵跃大露后背,连忙一扬手,几抹微蓝的银光一闪而过,七八枚流星镖闪电般袭向魏景背后几大要穴。

  魏景人在半空无处借力,只得生生硬提一口气,扭转身体往前一跃。

  邵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用尽全力往魏景胸腹处一缩,只见一枚银镖擦伤魏景手臂,贴着她的头皮险险而过,一大缕青丝飞散,被山风卷起散去。

  邵箐吓破了胆,闭着眼满天神佛都求了一遍,又忙细细感受,幸好脑后并无痛感,头发少点就少点吧,脑袋没事就好。

  魏景努力避开流星镖,总算抵达山林,立刻冲了进去。

  邵箐终于松了口气,进了密林就好,有屏障遮挡还利于隐蔽遁逃。

  黑衣首领暴跳如雷地怒喝,「赶紧追!五人一组,迂回包抄!他们跑不远的,必须追上!」

  第二章 没有抛下他

  风声呼呼,满目翠绿墨绿飞速往后挪移,进山越深,泥土和腐叶的气息就越发浓重,邵箐刚开始有些怕,闭目不敢看,渐渐适应后才睁开眼睛。

  魏景锁骨的伤口仍在不停淌血,濡湿了他的前襟,邵箐贴着他胸腹的左半边脸已有黏腻的触感。

  他身上的伤口不止一处,邵箐挺害怕他支撑不下去,万幸的是这位战神远比她想像中坚韧,期间虽把她换了一次手,但还是一直挺到身后追兵动静逐渐远去,慢慢听不见。

  夕阳西下,那轮红日已有一半沉没在山峦之后,黑沉沉的乌云重新出现,一阵狂风吹过,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魏景的速度缓慢下来,冲下一处陡坡后眼前一亮,前方出现一处不大的空旷处,荒草萋萋,一道淙淙溪流蜿蜒而过,他疾奔至溪边刹住脚步,松手让腰侧早已发麻的邵箐跳下来。

  她趔趄两步,站稳后忙观察周围环境,「这是哪个方向?咱们要怎么走才能出山林?」

  这一刻邵箐是非常高兴的,逃脱已经迈进了一大步,只要在杀手搜寻过来之前离开这片丛林,即如溪流入江,再难寻踪迹。

  「咱们该是往东?」她打量一圈,附近的虫鸣鸟叫此起彼伏,应该是安全的,这才放下心。

  魏景一直没吭声。

  邵箐觉得奇怪,忙侧头一看,却见他手里紧抓的那柄长剑「匡当」一声落地,他面色苍白如纸地捂住左臂,身躯晃了晃,接着竟一头栽倒。

  邵箐大惊,忙伸手去搀扶,只是她太低估魏景的重量,也高估了自己如今的力量,人没扶住反而被带着重重扑倒在地。

  垫底的右手臂疼得都麻了,她也顾不上揉,龇牙咧嘴爬起来忙去看魏景,只见他前襟暗红一大片,邵箐第一时间伸手按向他颈侧的大动脉,还好有在跳动,再探探呼吸,虽急促微弱了些,但很明显有,他只是晕厥过去而已。

  她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扒开他的衣襟检查锁骨伤势,那是相当骇人的四个孔洞,血肉模糊,好在锁链拽出已有一段时间,鲜血流出的速度已经减缓许多。

  邵箐捡起剑,迅速裁下自己的一截内衫,割成两块,厚厚折叠起来捂在他锁骨伤口处,又找到他锁骨下动脉的搏动点向下压迫止血。

  邵箐一边施力按着,一边观察他身上其余伤口,那几处剑伤都是轻伤。

  她觉得不大对头,魏景给她的感觉应该更坚韧才对,就算失血过多最起码也能拄剑坐下吧,怎么会说倒就倒?

  良久,觉得差不多了,邵箐揭开染血的厚布一瞄,见血基本止住了,又连忙去扒拉他的左臂,他昏迷前是想捂这位置的。

  她记得这位置只是个很轻的伤口,就是最后那个流星镖。

  由于清楚这个伤口很轻微,所以邵箐并没有第一时间察看,可当她扯开魏景衣袖那个口子一看,登时脸色大变。

  「怎么会这样?」

  约莫半指节深的一道锐器划痕,淌出的血竟呈现暗褐带黑的颜色,从伤口到附近巴掌大的皮肤灰黑一片。

  有毒!

  邵箐大惊失色,一时只觉脑后一小块头皮凉飕飕的,忙伸手摸了摸,确定摸到一截很短的头发,头皮并没伤口后,怦怦乱跳的心脏才安稳了些。

  也对,连魏景都倒了,她如果中了毒肯定不能活蹦乱跳到现在。

  邵箐顾不上后怕,连忙又从自己外衫的下摆裁下一条,绕了两圈包扎在他中毒伤口的上方。

  不要慌,不能慌……她一边动手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魏景应该一早就知道自己中毒了,单看他把自己换了只手提着就知道,他身手这么好,应该有能力把毒性逼在手臂这一块,否则跑了这么长时间,毒素早该扩散了,但他臂上那灰黑色的面积却没有想中大。

  邵箐将布条勒紧打了个结,急急站起将魏景往溪边拖,他肌肉紧实人又高大,不过一点点距离她咬紧了牙才能拖动,等拖到手臂能浸进溪水中后,她拎起剑在伤口上划了两道。

  邵箐不是医学系学生,对医学也无甚兴趣,但她爷爷是医师,她常去探望老人家,耳濡目染下一些常识还是懂的,比如被毒蛇咬伤的急救手段。

  那十字伤口一划开,暗褐带黑的毒血立即流出,邵箐将魏景手臂按进哗哗流淌的溪流中用力挤压,半晌毒血渐渐不见,她提起他的胳膊一看,果然那灰黑色部分浅了些。

  邵箐大喜,继续如法炮制,直至四五个十字伤口泛白,挤压出的血渐少且重新变得殷红,毒斑也淡得几看不见,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探手试了一下魏景的脉搏呼吸,如刚才一般略显急促微弱,没好转,但也没变坏。

  邵箐怦怦狂跳的心脏和缓了些,她已经尽人事了,其他的听天命吧。

  勉强撑着用剑敲打附近的低矮草丛,见无蛇虫惊起,她立即瘫在地上,一连串惊险加急救,如今精神一松,她就有些撑不住了。

  邵箐喘了一阵,闭了闭眼又睁开,天空乌云密布,怕是又要下雨了,魏景也不知何时能醒,怎么办?

  邵箐有些焦急,那二十多个杀手还在追杀他们,她可是把首领那句「必须追上」听得真真的,这么辛苦才逃出来,要是被人追上灭了口,她死也不会瞑目的。

  照理说她救了魏景,魏景也救了她,她还替他进行中毒后的急救,可谓仁至义尽,如今谁也不欠谁,她大可以一走了之,可是她自己一个人能往哪去呢?

  她最多能从乌云未曾彻底遮挡的夕阳判断出东南西北而已,山林多大不知道,要走多远也不知道,这种深山里毒虫猛兽与黑衣杀手相比也不遑多让,哪怕此刻待在魏景寻的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她也得提高警惕注意周围。

  邵箐十分烦躁地翻身而起,要不先等一等,等明天看魏景如何再说吧,只要他醒了,一个就能抵自己百个。

  对,就这样吧!

  邵箐打定主意,一骨碌爬起来,往上游挪了一点,抓紧时间脱掉鞋袜,要清洗脚底的血污,这千金闺秀的玲珑玉足可是遭了大罪,血泡破了长长了破,整个脚底红彤彤的,血水和粗布袜子都黏在一起,疼痛非常,她算得上十分坚韧才能坚持至今。

  邵箐龇牙咧嘴地扯着袜子,无意中往水面一瞥,一时愣住了。

  水面倒映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姣好面庞,两弯细细柳叶眉,一双剪水杏瞳,琼鼻樱唇,即便头发散乱也遮不住一截弧度美好的下颔,即便面容脏污也依稀能看见她一双妙目顾盼间所噙的盈盈水露,好一个大美人,娇美婉柔,楚楚之姿,如古代仕女图中走出来的典雅佳人。

  也是,傅皇后亲自掌眼的嘛,总不会委屈了自己小儿子。

  邵箐欲哭无泪,要是穿到宫斗模式,这长相好极了,可她现在是个流放犯妇,这相貌对以后的生存将会大大不利。

  邵箐长叹一声,其实这几日单看自己的纤纤十指,还有一双虽鲜血淋漓但依旧玲珑圆润的玉足,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唉,没想到居然还有嫌自己太美的一天。

  只邵箐也顾不上烦恼太多,天快黑了,大雨不用太久就会来了,她得赶紧清理一下自己和魏景身上的伤口,然后看看能不能找到个避雨的地方,她也不敢跑太远,因为这位置是魏景选的,离了这范围她不会判断安全系数。

  林间的飞鸟小兽也在忙着寻找避雨的地方,忽然邵箐看见一只山鸡从枝头飞下,钻进陡坡底下人高的茅草丛中,她眼睛一亮,忙拎着剑拨开草丛跟进去。

  果然,里头有个两尺深的凹洞,岩石还在顶上凸出一些,足可供三人休憩,山鸡在里头筑了窝,窝里还有十来个白花花的山鸡蛋,这下避雨过夜的地方有了,晚餐也是现成的。

  邵箐大喜过望,匆匆折返回到魏景身边,下一刻却犯了难,魏景常年习武身躯结实,她拖动些许距离已是极限,根本不可能把他搀扶到凹洞里。

  眼看天越来越暗沉,邵箐一咬牙,提着剑选了些较直的枝桠砍下,用藤类为绳做了一个简易担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推上去,接着将藤绳勒在两肩使劲地拖。

  脚底很痛,刚洗干净的伤口又流血了,那带着草木气息的藤绳深深勒入她肩膀至肋下的肌肤,让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们现在的位置离凹洞有段距离,可邵箐居然真的一步一步挪了过去,将魏景拖上了稍高一些的凹洞。

  邵箐扔下藤绳,撑着山壁重重喘气,喘了一阵好些了,她赶紧俯身要将魏景拉下来。

  凹洞浅,担架直入让魏景的下半身还在外头,此时已经狂风大作,山雨欲来,她必须快些把他搬进来,以免功亏一篑。

  她动作太急,担架又是倾斜的,一个不小心直接让他摔了进去,邵箐也重重跪在地上,疼得出不了声,感觉膝盖都快碎了。

  「唔……」

  这么一摔,魏景居然有反应了!

  邵箐大喜,赶紧扑上去扶起他,一叠声问:「你怎么样?可有摔着?你中毒了知道吗?要不要紧?」

  魏景双目闭紧并无应答,他其实没清醒,只是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

  邵箐先是失望,随即又安慰自己有反应就好,这就证明情况在好转,要知道刚开始他可是直愣愣栽倒在地毫无动静的。

  探探他的颈动脉和呼吸,感觉和缓有力了些,不像刚才那么急促紊乱了,邵箐精神大振,赶紧去外面把自己刚才看见的一丛乌毛蕨和蒲公英割回来。

  这种山林随处可见的杂草有止血和消炎的效果,从前听爷爷唠叨觉得无聊,没想到现在居然用上了。

  天际「轰」的一声闷响,瓢泼大雨又至,邵箐匆匆把茅草拨好,几步冲回凹洞。

  这大雨下得好,能把血腥味冲散,也把两人一路上的痕迹冲刷干净,即使敌人冒雨搜索效率也会大减。

  她解开那个还没丢的小包袱,把小破碗拿出来,先把采来的草药捣碎,敷在魏景的伤口,自己那双可怜的脚还有肩膀深深的勒痕也敷点,完事后也顾不上鸡蛋是生的,敲破了大口咽下,抚慰住饥肠辘辘的胃。

  魏景也需要补充营养,于是邵箐捏着他的鼻子迫使他张嘴,然后掐着下颚一边灌蛋液一边顺喉咙,好歹给喂了下去。

  「唉,看在我这么辛苦的分上,你好歹争气点,明天早上之前得醒过来啊!」

  邵箐累得厉害,缓过气后脚底和肩膀针扎般疼着,就算有心守夜也无能为力,她放开掐着魏景下颚的手,一头扑在地上闭起眼。

  魏景朦朦胧胧,陷入一片迷雾。

  「我必要为父皇和皇兄驱逐鞑靼!荡平草原!扬我大楚天朝国威!」

  一声属于少年的高亢呼喝突兀响起,坚定激昂,迷雾悉数散开,眼前出现他万分熟悉的金阙宫殿。

  魏景心中一震,只见十二三岁的自己眉目飞扬,正站在身着玄色龙袍的父亲跟前。

  中平帝眉目慈和,抚了抚他的发顶,十分欢喜地对身侧的傅皇后道:「我儿果然志气高远,好样的!」

  「陛下莫要太夸赞他,当心这小子骄傲自满。」傅皇后嘴里嗔怪,眼底的笑意却是化不开的。

  魏景正值自尊心强的年纪,急忙道:「才不是,我没有!」

  傅皇后身畔还站着魏璋,他心疼小弟,连忙出言相护,「阿景今年才十二,昨日校场演兵已经胜了梁司马,是该好好夸他。」他忽又想到什么,笑着道:「阿景昨日不是从舅舅手里诓了一匹玉狮子,你还不去取?是不要了吗?」

  得了胞兄夸赞,刚转怒为喜的魏景听到最后一句顿时急了,「去!我现在正要去!」

  说完他着急忙慌地往外跑,身后父母兄长哄笑一片。

  画面倏地一转,平海侯傅竣笑着拍拍魏景的肩膀,将玉狮子的缰绳交给他,「我傅氏先祖开国时也是勇将,可惜子孙无能,弃武从文,一直深以为憾,今后就看殿下的了!」

  「谢舅舅!」

  傅竣捋须正要再说,忽有一人长笑道:「好马须配好鞍,下官前些年得了套好马具,也不知入不入得了殿下的眼?」

  来人正是傅竣多年心腹,九卿之一的齐田。

  傅竣见到他立即笑骂,「还不取来看看?」

  「哈哈哈,就来,就来!」

  画面又一转,大楚北境外三百里的旷野战场,鞑靼残军已彻底崩溃,四散逃往漠北深处。

  英伟的魏景一勒缰绳,胯下那匹雄俊的玉狮子长嘶一声停下脚步,他脸上身上被溅得血迹斑斑,却遮掩不住周身的意气风发。

  可他的镇定随即被一声高声传报粉碎——「报!京中传来消息,陛下突发脑卒中,生命垂危!」

  魏景当即心胆俱裂,立即调转马头往京城狂奔,一路上几乎没阖过眼,终于在第六天傍晚赶回京城,他心急如焚冲进父皇的寝殿,「父皇,您……」

  下一刻他一阵晕眩,整个人当即倒地,意识消失前他见帷幕后转出一个人,对龙榻上的人说:「陛下,成了。」

  这人赫然是数年前献上马具的齐田。

  不知过了多久,琵琶骨被穿透的巨大痛苦让他从烈性迷药中挣扎醒来,沉重的手铐脚镣加身,亲密如手足一般的胞兄已因篡位不成而自尽,平海侯府被抄家,满门男丁斩立决已执行,女眷幼童流放,故旧门生姻亲等也正被新帝一一拔除。

  傅氏一门连同中宫嫡脉一夕倾覆,始作俑者正是那个慈眉善目、爱他护他二十年的父皇。

  魏景于黑暗中倏地坐起,他双目赤红,面容扭曲,胸膛剧烈起伏,恨意几欲透体而出。

  丽妃母子还有他那个好父皇欺他如斯,他必得将其掘棺鞭尸,再一寸寸烧成灰,方能泄心头之恨,祭奠他胞兄舅舅等至亲的在天之灵!

  魏景浑身颤抖,牙关咯咯作响,直到呼呼狂风卷着雨水扑进凹洞,迎面打了他一脸冰冷,他才从梦魇中彻底挣脱出来。

  黑黝黝的窄浅山洞内暴雨倾盆,他浑身冷汗直冒,重重喘着气,良久无力地侧身往山壁倒去。

  左胳膊一阵刺痛,他下意识抚了抚,发现伤口包扎好了,里头敷了一团不知什么东西,湿润清凉。

  眼前闪过一双清澈澄亮的杏目,魏景顿了顿,垂下眸子,只见一个娇小且瘦弱的身躯蜷缩在他身边,因为地面阴寒又逢冷雨,她睡梦中不知不觉挤过来,正紧紧贴着自己的腿脚处,他动了动腿,她又挪着贴上来。

  魏景心绪有些复杂,亲身经历了父皇的背叛,胞兄舅舅至亲惨死,母后生死不知,他满心愤怒怨恨,防备任何一个接近他的人,当然包括这个婚后就没见过面的妻子。

  然而就是这个他半眼不看的瘦弱女子,一路上似乎都病着,但刚好些就撑着虚弱的身体来照顾他、鼓励他,甚至还拚命助他脱身。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她究竟有何目的?

  只是转念一想,如今的他并未有任何东西值得人家惦记,如果硬说有,那大概就是这条命吧,可她并没有要他的命,反而一再救了他。

  钥匙解锁这个暂且不说,先前在溪边他其实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

  当时,因毒镖的毒性比他预料中还要厉害些,加上失血过多,让他来不及处理伤口就倒地,虽然动弹不得,但迷迷糊糊中仍有些感知。

  她替他止血,然后又急急移他到溪边放毒血,他立即凭本能运功压制毒性,之后意识渐沉,直至感受到一阵震动,他恍惚中费力睁了睁眼,发现自己不知躺在什么东西上,一个纤细瘦弱的身躯正拚尽全力拉着他往前。

  她动作很吃力,因为他看见那藤绳深深勒进了她两边肩膀。

  「轰隆隆!」又一声惊雷骤起,魏景藉着那刹那的亮光,看见邵箐颈部露出一小段深深的淤痕,红肿青紫,她抹了点东西在上面,可惜因为不好包扎,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真有人仅凭一个名分就这么轻易交付真心吗?

  魏景思绪纷乱,伸手触及自己身上所有伤口时,发现都包扎得极仔细,口腔中还有一种黏腻的腥味,是生蛋浆。

  他又看了地上的人一眼。

  第三章 强撑着再退追兵

  邵箐越睡越冷,她很想沉浸在睡梦中,可又无法控制地被冷醒,最后是一声雷鸣让她彻底惊醒。

  迷迷糊糊中,她睁眼想望望洞外情况,不想却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吓得整个人弹跳起来,转头才发现是魏景醒了。

  她大喜过望,「你醒啦!伤要不要紧?你中毒了知道吗?」

  魏景顿了顿,道:「你毒血放得及时,我稍后会运功压制余毒,待出了山林再解就是。」

  「这毒厉害吗?你还能不能动?」他声音听着很虚呀。

  魏景淡淡道:「应是无碍。」

  「那好极了,我给你换些草药吧。」

  邵箐浑身疼得厉害,尤其拖拽过担架的肩膀伤处火辣辣的,很不舒服,但此刻她满心欢欣,一时也不觉得太难忍受了。

  她抓起乌毛蕨和蒲公英切碎,一边切一边说:「这山间的寻常草药,功效小些,怕是得多换。」不然明天出发后,只怕想换也未必有时间。

  邵箐恨不能尽一切努力让魏景好得更快一些,这样离开才有希望。

  魏景看她一眼,应了一声。

  黑暗中,她捣好了草药糊,上前解开魏景的衣裳和布条,冰凉指尖触及他的肌肤,让他肌肉陡然绷紧。

  「很疼?我轻点。」

  两人距离颇近,昏暗中她背着光,魏景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但她极专注,长翘而密的睫毛一动不动,他慢慢放松,卸下因陌生人接近而绷起的戒备,「没事。」

  邵箐仔细敷药包扎,弄好他锁骨的伤口又转移到腿脚,随口问道:「我们接着要往哪边走啊?」

  「往北。」她正要问为什么,却听到魏景说:「我得先回京城一趟,确认我母后的安危。」

  邵箐大吃一惊,原来他不知道傅皇后已经薨了吗?

  中平帝拿下魏景当日就驾崩了,咽气前他言道不舍皇后,而傅皇后紧接就因不舍中平帝主动殉葬了。

  邵箐想了下,原主是新帝登基后的次日才被牵连进了大牢的,所以知道这些消息,而魏景回来当天就被抓进大牢,不晓得外面的一切也是正常。

  看着唇色惨白又伤痕累累的魏景,邵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如今这情况,又如何能再承受这重重一击?

  邵箐顿了顿,道:「你伤得很重,还得解余毒,我们先出去打探一下消息再说吧。」

  魏景嗯了一声,「雨停了就走,雨不停,天亮就走。」

  见邵箐包扎妥当,魏景立即闭目运功压制余毒。

  他话语和动作都流露出紧迫之情,让邵箐稍松了半晚上的心弦重新绷起,觉得情况也许比自己想像的还要严峻些。

  暗杀魏景的必然是新帝,为了斩草除根必定会不遗余力,说不定昨日的杀手只是先抵达的第一波……

  这么胡乱一想,她睡意全消,干脆不睡了,开始有节奏地揉按自己的腿脚,运动过度的肌肉发紧酸疼,她得尽量提前放松,以免明天拖了后腿。

  夜雨不停地下着,魏景一直悄然无声,邵箐又开始揉捏胳膊,她时不时抬头往外看,求神拜佛希望雨能早些停,再不然小些也可以的。

  大约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祈祷,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势转小,淅淅沥沥的打在洞外的茅草丛上。

  邵箐很开心,她刚探手想拨开茅草看仔细点,谁知忽然「啪」的一声,洞口上的陡崖掉落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就落在凹洞前的窄小石台上,弹跳了几下后咕噜噜滚进了凹洞。

  邵箐藉着微微天光一看,只见石块一侧黝黑有青苔,另一侧是新鲜的黄泥,明显是被什么东西踩下来的。

  邵箐倏地瞪大眼,心脏突突狂跳起来,是动物还是……人?

  一只大掌无声从身后伸出捂住邵箐的嘴,她紧紧闭住嘴巴,回头与魏景对视一眼,无声询问:上面的是人?

  魏景面沉如水,轻轻点了点头。

  邵箐心跳加速,一动不敢动,努力放轻自己的呼吸声。

  「不是说中了毒又身负重伤,为何搜了一夜都没搜出来?」

  陡坡顶上赫然站着两拨人,一蓝衣一黑衣。

  问话的中年汉子身穿寻常的蓝色扎袖劲装,站立时双脚习惯性微呈外八字,挺胸收腹,说话的姿态很有几分官威。

  他身后一群装束相近的蓝衣人,个个同样姿势肃然而立,手提一色雁翎刀,气质与对面的黑衣人迥异,不像暗杀者,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士。

  这群人正是直属于皇帝的禁卫军,为首者乃羽林中郎将仇宗,新帝的心腹,这次正领了绞杀齐王魏景的重要任务。

  他领着麾下两千精锐化整为零出京,要是第一波的黑衣杀手出纰漏就能及时围捕,谁想进入黔地以后连降暴雨,导致零散出京的两千禁卫军迟迟未能在指定时间会合,眼看着魏景一行快要过黔水了,再不行动就要错失最佳时机,仇宗和黑衣首领商量过后决定动手,没想到事情发展偏偏往最坏的方向奔去。

  仇宗语气不怎么好,黑衣首领也很冷淡,「昨夜大雨,我们只有二十余人,如何搜?」

  刺杀失手是他们的错误,但搜索这黑锅他们不背。

  仇宗不悦,只目前最重要的是绞杀齐王,不然在场的人都得遭殃,他只得按捺下心气道:「我的人都齐了,你再仔细说说,他往哪个方向逃的?他重伤在身又中了毒,跑不远的,且他还带了女人。」

  黑衣首领语气也和缓下来,打开临时绘制的地图点了几下,「此处和此处,还有我们脚下这一块,他们必定在。」

  他对自己的独门秘毒很自信,语气十分笃定。

  「好!」仇宗精神一振,迅速将两千人分散到各个区域,展开拉网式搜捕。「一旦发现痕迹,响箭报讯,届时请诸位立即赶过来。」

  这次任务事关他们一伙人的身家性命,齐王又武力过人,即使身负毒伤他也依旧不敢轻忽。

  黑衣首领也不敢轻忽,立即应了。「好,速速加紧搜捕!」

  魏景一直垂眸倾听,邵箐紧张地盯着他,许久后他突然抬头,「我们马上就走。」

  雨声滴答,陡坡并不算矮,他并没有太听清上面的对话,但从来去动静判断,周围的人不少,这代表敌方援军来了,必须趁着夜色和树影雨声的遮掩离开。

  这个凹洞就不收拾了,收拾无用,只要一被发现立即能判断有人住过。

  邵箐立即点头,匆匆随魏景一同站起。「你撑得住吗?」

  他站起来的动作有些迟缓,这重伤在身余毒未解的,外面又下雨,她怕魏景身体挺不住。

  她上前想扶他,魏景却摇了摇头,一手抄起剑,一手揽住她的腰,提气脚尖一点,穿过茅草丛,从树影下一掠而过,越过小溪迅速奔进对面的密林。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脸上,有些冷,邵箐抱紧魏景的腰,有些庆幸又有些担忧,这样走得快,陡坡顶的人发现不了他们,但魏景的情况看着并不好,恐怕撑不了多久。

  实际上,魏景的情况比她想像中还要不好,强行提气疾奔出七八里,他胸膛就剧烈起伏,不得不停下来。

  「我们慢慢走吧,你不要运功了。」魏景脸色泛青,看得邵箐心惊胆战,「你不是要压制余毒吗?我们也走出一段了,他们搜得不快的。」

  路上很有可能会遭遇敌人,作为主要战斗力的魏景好歹也要保存一点实力。

  魏景点点头,邵箐赶紧上前,一手扶住他的紧窄腰身,一手握住他的手臂,用肩膀架住他,这泥泞的山路,两个人互相支撑总比一个人单独前行要容易些。

  魏景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两个人相互依靠着走,也不敢走泥地和青苔石头多的地方,只捡有草的地方走,而且还不时回头拨一拨,尽量减少痕迹。

  邵箐捡了一根较直的树枝,一方面用作敲打草丛以防蛇虫,一方面用来当拐棍。

  雨一直下,她浑身湿透,越发觉得冷,幸运的是雨水冲去很多痕迹,后面一直未有敌人追来。

  前方倒是出现过几拨敌人,约十人一组,一字排开仔细搜索,魏景看见蓝衣人熟悉的步姿也不意外,拉着邵箐无声无息地避开了。

  这样一直迂回着走,也顾不上东南西北,到中午雨又渐渐大了起来,邵箐冰冷的身体下意识往魏景靠了靠,突然发觉他的体温似乎比之前高了一些。

  「夫君,你可是发热了?」她一脸焦急。

  「无事,我……」

  说话间两人沿着山壁拐了个弯,刚踏出半步,他忽地噤声,迅速退后并把邵箐也拉了回来。

  前面又有一波蓝衣人,邵箐晃眼间也看见了,不由得焦急起来。

  不久前,两人就是因为避让蓝衣人才走这条路的,现在左有山壁,右有深涧,后面不能退,前方又出现敌人,这可如何是好?

  魏景低低道:「你退后些,我先解决了他们。」

  邵箐紧紧握住他的手,以口型说:你千万小心!

  她唇色泛青,几缕湿透的凌乱青丝黏在苍白的脸颊脖颈上,她看着他,一脸化不开的惊惶担忧。

  魏景回握了一下她的手表达无事,接着微微抬了抬下颚,让她藏到七八步后面的一小丛灌木丛后面。

  这条小路石块居多,没有成片的茅草也没有大的岩石可藏身,邵箐只能退到稀疏低矮的灌木丛后,尽量猫低身体。

  她帮不上忙,只能努力不拖后腿。

  魏景并未直接冲上去,而是勉强提了一口气,跃上山壁一处微凸处,无声等着。

  灌木丛后的邵箐紧紧咬着唇,不知是冷是怕,压抑不住地浑身颤抖,但她还是努力地控制着。

  时间慢慢过去,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接近,邵箐紧紧盯着灌木丛的缝隙,忽见有三双沾满泥泞的湿漉漉黑靴转了过来。

  这三人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端倪,魏景稍稍等了等,后面七人也紧接着拐近,他倏地疾冲而下,银色的剑光一闪,最后面四个人喉管出现一抹血痕,登时倒地。

  前面的人听得声响大惊,连忙回头,银色剑芒快如白练,魏景跟前的三人动作一滞,捂着咽喉倒下。

  魏景暴起瞬已倒下七人,他面如寒冰,纵身奔向最先转弯的那三人。

  这三人中间有个小队长,一回头的功夫已折损了大半兄弟,他又惊又怒,雪白剑芒又至,眼见避无可避,他竟猛地推了左前方的两个同伴一把,让两人扑向魏景的剑,自己则拚尽全力往后一退。

  两具粗壮的身躯确实起到了阻挡的作用,哪怕魏景立即踹开两人,小队长也已急速退了好几步,他脚下一个趔趄往后摔去,探手入怀想要发射响箭。

  魏景已重新提剑追来。

  放响箭需要一点点时间拉引线,如今怕是不够,千钧一发之际,小队长视线穿过稀疏的灌木丛,与邵箐直直对了个正着。

  这就是一直和齐王同行的女人!

  他心念急转,立即抬起另一只握了长刀的手,拚尽全力往向灌木丛一掷——杀他截响箭和救这个女人,只能选一样!

  溅上几点鲜红的利刃闪着寒光袭来,邵箐根本闪躲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长刀往她的面门掷来。

  电光石火间,魏景眼前晃过那张担忧的脸,和一个吃力拖拽着担架的瘦弱身影重叠在一起,他剑尖微不可察地一顿,倏地改变方向挑飞了那柄长刀。

  小队长趁机扯开引线,响箭激射上半空,「砰」的一声爆出亮光与蓝色烟雾。

  魏景眉目一厉,手上剑一挥,对方倏地头身分离,鲜血随着剑尖喷涌而出,溅了他一头一脸,形容可怖。

  邵箐却未觉恐惧,一骨碌爬起来后跌跌撞撞冲到魏景面前,刚才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死,却没想到他竟选择了救她。

  邵箐内心满是感激,但她来不及想太多,急道:「夫君,我们快走吧!」

  魏景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久久不散的蓝色烟雾,杀意稍敛,一手搂住邵箐,强提一口气往前飞掠。

  他体温渐高,脸色比刚才还差,邵箐实在很担心,只是也不能劝,一旦追兵赶至将他们重重包围,两人就是一个死字。

  尤其昨日那二三十个黑衣杀手,身手明显比蓝衣人高出一大截,若是现在的魏景遭遇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魏景显然也很清楚,他必须尽快离开这区域,重新隐下行踪。

  他一路疾行,又杀了一拨蓝衣人,前方林木间阴影渐疏,似乎出现了一个向下的高坡,魏景蹙了蹙眉,正要一股作气冲下去,谁知前方忽然脚步声大作。

  「他们在这里!」仇宗领着四五十人冲上山坡,见得魏景的他大喜过望,立即下令,「截住他!快快合围,放响箭!」

  一枝响箭「咻」地飞上半空,魏景倏地停下脚步,手臂用力将邵箐往上一抛,握剑的手一紧,不待对方站定脚步立即提剑冲上,两朵血花立即爆开。

  邵箐一抱紧湿漉漉的枝桠,立即着急地探头往下看,那些蓝衣人身手虽不及黑衣人,但眼前足有四五十人,而魏景已是强弩之末,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同样心下大凛的还有仇宗,没想到齐王重伤中毒居然还如此强悍,一招过去己方就倒下五六个弟兄。

  魏景倏地抬头直直盯视仇宗,这位他非常熟悉的羽林中郎将是父皇的头号心腹,最开始还是舅舅使力将其安插进禁卫军的。

  他眉目冰冷,剑尖一晃,挑飞两名正攻向他的禁卫军,往仇宗疾冲而来。

  仇宗大骇,电光石火间他骤然想起一人,爆出一声厉喝,「大胆齐王!你还不束手就擒,是不顾傅皇后的安危了吗?」

  魏景动作生生一滞。

  邵箐眼见魏景这么一停滞,身上瞬间爆出数朵血花,蓝衣人也趁机一拥而上,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尖声高呼道:「夫君莫要信他,他骗你!先帝驾崩当天母后就被迫殉葬了,母后已经死了!」

  「啊啊啊啊啊!」

  随着邵箐的话,魏景凄声怒吼,身躯拔地而起,剑光疾如闪电连成一片,最里层的包围圈立即喷溅出一大片血雾。

  「快上!拖住他!他熬不了多久的!」仇宗没想到此招竟然无用,他一边急速往后退,一边指挥手底下人攻上去。

  就差一点,必须顶住了,援军马上就到!

  可惜天不遂人愿,禁卫军死的死逃的逃,仇宗不过退出二三十步魏景就急追而至,他急忙回身迎敌。

  一身血红的魏景宛如夺命修罗,攻势凌厉,仇宗堪堪抵挡了十来招就被正中心脏,他瞪大眼睛,长刀落地。

  密林中,尸身倒伏处处,血水染红了黄土地,随着雨水流淌开来,魏景缓缓拔出剑,仇宗「砰」的一声倒地,而他身躯晃了晃,「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夫君!」邵箐跳下树,连滚带爬冲到他面前扶住他,「你怎么样?」

  魏景木木的,慢了半拍才低头看她,他双目赤红,神色狰狞杀意犹存,脸色却惨白得如纸一般。

  邵箐脸色大变,忍不住哭出声,「你莫要这样,母后皇兄在天之灵也不会想看见你这样子的……」

  魏景大恸,猛地一闭眼,一滴泪从他眼角滑下。

  邵箐松了口气,有反应就好,就怕他打击太大迷了心窍。

  「你要好好活着,替他们活下去,不然他们在天之灵看见你这般,该有多心痛啊,你想想他们,你想想他们!」她握住他的双臂,「我们现在就走,可好?」

  魏景定定看着她,喉结滚动几下,终于低低应了一声,「好。」

  说出这句话后,他身躯猛地一软,邵箐倒退一步勉强扶住。

  魏景重重喘着气,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邵箐身上,手里的剑已经拿不稳,「匡当」一声落地。

  他本就是强弩之末,爆发后的力竭也在邵箐意料之中,她捡起一柄剑还有当拐棍的树枝,架着魏景与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两人跌跌撞撞往前走,风卷着雨水扑面而来,邵箐突然脚下一滑滚落高坡,在臀部重重落地的刹那,她忍不住骂了一句,但还是立即抱着魏景,护着彼此的头部往下滚。

  一路滚落长长的坡地,万幸没有遇上凸起的石头,最后两人撞在坡底一丛低矮的灌木上,被一截乾枯的树干拦截下来。

  邵箐后背正中树干,魏景重重撞在她胸腹处,她一时只觉心肝脾肺肾都快要被压得吐出来了,痛呼一声后她推开魏景,支着身体勉强坐起,她滚落一半时好像听到了水声,当时没顾上,如今急忙引颈四顾。

  坡底是足有十数尺宽的荒草地,再过去左边一直往上是低矮的树木,右边则是高高低低的奇岩怪石,最高的三四尺,最矮也有一个成人高,只分布并不平均,露出好些缺口,水声正是从树木岩石后传出来的。

  「夫君,我去看看。」对勉强睁开眼睛的魏景说了一句,邵箐爬起来奔至缺口处探头一看,登时愣住了。

  只见树木怪岩之后是一垂直崖面,往下二三十尺竟是一浩瀚江面。

  滔滔黔水宽达五六十丈,贯穿连绵山岭,暴雨致河面升高,奔涌湍急,泛黄的河水拍打着河岸岩壁,卷起浪花发出急促的哗哗声。

  邵箐跪倒在地上,坚硬冰冷的岩面隔着薄薄衣料侵袭她的膝盖,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这是天要亡他们啊!

  邵箐重重地喘着气,仰头看乌云密布的天空,都这么努力了还不能活下去吗?

  江风卷着雨点横拍在她脸上,她心中陡然一狠,横竖都是死,既然这样何不一拚,她宁愿葬身大江,也不受刎颈之痛!

  最多一死罢了,没什么是不能豁出去的,更何况现在这情形,前者的生还机会甚至还要高于后者。

  邵箐突然就镇定了下来,她迅速站起回到魏景身边。

  魏景已经扶着树干坐了起来,他喘了两口气,低低问道:「是黔水?」

  「是的。」邵箐将他扶起,踉踉跄跄行至那怪岩缺口,安置他坐下后回头用剑割下几条长长的软藤,将魏景方才依靠的那截半枯的树干绑住,用力往这边拖。

  她不知这是什么树种,但明显已被狂风从坡顶吹折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稀疏的枝桠已经乾枯甚至腐朽,她不用费多少力气就削干净了,只剩颇为笔直的一截树干,她裁下布条将自己和魏景的臂膀牢牢系住树干,那柄剑也绑在上面,最后又加了软藤做保险。

  邵箐固然抱着宁死的决心,但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放弃挣扎的。

  时间慢慢过去,天空响箭连续炸响,等邵箐将树干推至最边缘的时候,眼角余光只见坡顶树木摇晃,点点黑色的身影窜出。

  她扶起魏景,一手抱住他,一手紧紧圈住树干,「夫君,你怕吗?」

  魏景一直看着她的动作,任由布条软藤绑他的臂膀也没有任何抗拒,他低头盯着那张苍白的脸道:「不怕。」

  「好。」邵箐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要死我们就一起死吧!」

  同生共死吗?原来在穷途末路的今日,他还能有一个可以托付后背的同伴。

  魏景手臂也尽力收紧,「好。」

  黑衣人即将奔至,几抹幽蓝银光更是已经激射而来,邵箐冷冷盯着他们,用力往后一仰,纵身跃入滔滔江水。

  当身躯重重拍在江面上那一刻,巨大的冲击力让邵箐脑内一阵晕眩。

  树干片刻不停地带着两人垂直直冲向下,邵箐拚命保持清醒,一手护着已经晕过去的魏景头部,另一只手则紧紧抱着树干,脑袋枕在手臂上。

  她看中这截树干可不单单是为了当浮木,万一河床边缘不够深,她还祈求着其能发挥足够的缓冲作用。

  「轰」的一声闷响,树干最下头直直撞在河床底下的岩床上,震得邵箐的脑袋无法靠住手臂,重重地磕了一下树干,眼前一阵发黑。

  原主不会泅水,但上辈子酷爱户外运动的邵箐却是个游泳健将,这是一种刻在灵魂中的本能,几乎在她恢复意识那一刹那,两腿已熟练地往下一蹬,藉着树干的浮力努力往上冒头。

  冲出水面的那一刻,邵箐猛地回头一看,方才跳下的地方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巨岩矮树黝黑墨绿一点点的,缺口看不见,那些黑衣人蓝衣人也再看不见。

  虽未曾安全,但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揪住她的心灵,邵箐用抱树干的手抓紧魏景,将树干圈在两人中间,腾出一只手努力控制自己的平衡。

  冰凉的江水不时淹没口鼻,邵箐一直努力想靠岸,可惜湍急的江流让她始终无法如愿以偿,只能继续奋力挣扎着。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风歇了,天也慢慢黑了下来,她最终力竭,只能死死抱着魏景和树干,陷入一片昏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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