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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试阅] 逢春《嫁个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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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2-6-28 11:07:19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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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06月08日

【内容简介】

我发誓,一年后下台一鞠躬,拍拍屁股走人,绝不会有非分之想!
大人:我知道你口不对心,但我教养好,不会拆穿你的。(笑)

她这辈子能嫁得出去吗?守孝三年,好不容易有人提亲就遭雷劈,
安排相看而已,那人好好走路也能跌下桥变成落汤鸡!
可再怎么降低夫君标准,她绝不嫁隔壁那个纨裤公子哥傅筠,
大白天就和歌姬厮混,心想离他越远越好,不料到哪都遇见他——
夜宿客栈,他居然私闯她的房里吓死人(他是在躲敌人),
拜访友人,在那也遇见他,简直阴魂不散(他是来见恩师),
最扯的是,为救陷入牢狱之灾的父亲,她扮婢女想求见宋大人,
见到的人又是他,他不是宋大人,却是锦衣卫指挥使!
这下面子里子丢两旁,放低身段,只求他救救她爹,
哪知他的条件是——扮他的外室,期限一年,绝不可对他有非分之想!
可以,不过……她也有二十四项条件,大人若同意,画押吧……

她真没想到傅筠这位查案一等一的锦衣卫指挥使,
居然看不出她对他的「深情」全是配合协议演出来的,
甚至在她身世大白、认回定国公府后,还扬言要娶她为妻,
大人啊,敢情您忘了咱们两家有多年仇怨吗?
在她拒绝之后,他依然锲而不舍,将她放在心上,
翻墙进她闺房、借朋友之名送小狗给她,甚至二次告白,
她参加宫宴莫名被下黑手关起来,也是他第一个找到她,
在获救后花前月下的美好氛围中,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
但很快的她又悲哀的发现,她亲爹亲娘亲哥是真心不喜他,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曾经养「外室」……


  第一章 婚事屡失败

  烟花三月,江南雁城。

  天光破晓,一抹浅浅的霞光铺在老旧的城墙上。今日城门开得有点迟,这会儿已经陆陆续续等了许多人。没过多久,几个守城士兵飞快跑过来,将人群赶至路边。

  「让开,快让开!」

  城门大开,一群人骑马飞快涌入,他们身上皆穿着黑色飞鱼服,腰挎长刀,个个神情冷冽萧飒。

  原先还骂骂咧咧的人立即噤声,等这些人走远了才窃窃私语起来。

  「是从京城来的锦衣卫。」

  「锦衣卫来我们雁县做什么?」

  「不知道,锦衣卫都出动了,估计事情不简单。」

  过了许久,城门口才清净下来。

  「夫人,」婢女在外头说道:「现在可以出城了。」

  「好,」虞夫人掀开车帘瞧了眼,叮嘱道:「让车夫驾稳些,莫要惊了马。」

  「是。」

  透过半开的帘子,婢女瞧见了里头的情况。

  少女趴在软枕上,小脸埋在臂弯里头,袖子垂落,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一身鹅黄烟水百花裙包裹出姣好的身段,只侧面身姿便可窥见婀娜窈窕。

  随着帘子放下,听得那少女懒懒地问:「娘,我们多久到崇明寺?」

  声音甜如浸蜜,又带着点迷迷糊糊的困意,煞是好听。

  虞夫人道:「出城耽搁了会儿,兴许要半个时辰才到。今日与李家公子相看,若是能成自然好,若是不能,你祖母那里我自会去解释。」

  「我自然是希望成的,」虞葭说:「为了我的亲事,祖母都病了多日,我心里实在不好受。」

  外头坐着的婢女听了,心里不禁叹气。

  她家小姐年方十七,容貌身段都是雁县数一数二,按理来说自是不差姻缘的。

  但三年前老太爷过世,小姐因守孝耽搁了,如今再找合适的颇有些难,夫人挑了许久也没挑到满意的。

  好不容易今年年初刘家公子前来提亲,结果换了生辰八字后没几天,刘公子被雷劈了,抽搐了大半年才好。

  刘家夫人算了一卦,非得把这事怪在她家小姐头上。这事闹得难看,夫人一气之下将刘家的礼全退了回去。

  为此,虞老夫人愁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这两年眼见地憔悴,前几日更是直接病倒在榻上,大夫说是忧思成疾。小姐不忍,与母亲再三商量,决定尽快寻个差不多的人家定下,于是就有了今日与李家公子相看之事。

  「你莫要多想,」虞夫人安慰道:「亲事也要讲究缘分,强求不得,你祖母会理解的。」

  「嗯。」马车晃晃悠悠,少女打了个哈欠,继续道:「那我再眯会儿,等到了地方,娘叫我。」

  虞家母女今日起得早,来了寺院,李家人还未到,虞葭索性带着婢女去拜了趟月老。

  姻缘树下,明媚的少女踮着脚去构高高的树枝,而后利索地将一根红绳系在其上。

  做完这些,她跳下石头,虔诚地跪拜在地。

  「月老在上,信女虞葭祈愿亲事,今日要与李家公子相看,不求李公子大富大贵,不求其俊朗如星辰,只愿亲事能顺顺当当,莫要再出事端。若是能顺当觅得良人,信女虞葭愿吃斋礼佛、日日行善,最喜欢的首饰也可以减半,衣裳、零嘴亦是如此,还有……」

  虞葭闭了闭眼,忍痛割爱,「前几日新打的头面我也不要了,全兑成现银充作香油钱孝敬您。」

  这般诚心,实在感人肺腑。

  婢女站在一旁都忍不住抹眼泪,唉,她家小姐真是命苦。

  「现在是什么时辰?」虞葭碎碎念拜完后,起身问婢女。

  「小姐,已经卯时,兴许过不久李家公子就要到了。」

  虞葭回到寺院厢房,虞夫人正在阖眼歇息,见她来了,问:「你上哪去了?寺院人多,可莫要冲撞了。」

  「女儿去月老树下拜了会儿。」

  「好好好,」虞夫人说:「你坐着歇息片刻,届时等李家人到了,我先带你去见见李夫人。李夫人此前……」

  虞夫人仔细地交代了些事,没过多久,婢女急匆匆跑进来。

  「夫人夫人,李家的马车到了。」

  「到哪了?」

  「到南水桥了,」婢女说:「不过桥太窄,马车没法过,李公子打算下马车走过来。」

  「好,我知道了。」虞夫人转头看自己的女儿,十六七岁如花一般的少女,乖巧娴静,「葭葭,我们先过去等。」

  「嗯。」虞葭点头。

  母女俩走出厢房,沿着青石小道路过桃林路、荷花池,来到约定的地方。

  蜿蜒的山道上果真看见一行人骑马而来,打头的男人一身玄色锦袍骑在白色骏马上。

  他身姿颀长,姿态优雅闲适,头上玉冠在阳光下盈盈闪光,端的是风流又倜傥。

  虞葭扯着小手绢,心口扑通扑通跳。「杏儿,那人就是李公子吗?」

  婢女杏儿仔细打量了两眼,看着不像。「李公子他们好像在那呢。」

  「哪呢?」

  婢女指着另一个方向,南水桥上有几人正缓慢行走,「在桥上的是李家人。小姐,您瞧!」婢女指着桥上个子有点矮的男人,「那位穿白衣的就是李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风姿……风姿还可以啊。」

  「……嗯呢。」

  「小姐,听说李公子年纪轻轻就是童生了,学识了得。」

  「……嗯呢。」有了珠玉在前,虞葭这会儿劲头不大,对李公子只看了那么一眼,视线就继续转向山路上那群人。

  即便在这山野之间,白马上的男子依旧衣袍干净整洁,不受半点尘土污染,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矜贵的气质,这等风姿的男人是虞葭从未见过的,至少在雁县没见过。

  只不过——可惜了。

  虞葭收回视线,兴致缺缺地从路边摘下一枝桃花,就听婢女「哎呀」一声。

  与此同时,另一头立即有人大喊起来,「不好啦!李公子落水啦!」

  虞葭心里咯噔了下,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李家仆人将李公子捞起后,火速扛着人跑了。

  「这是怎么了?」虞夫人也走过来,「无缘无故的,怎么落水了?」

  虞葭心里说不上来是何滋味。

  适才瞧见那李公子的样貌身姿,她并无多大兴致。但无论如何,她是极希望这门亲事能成的,一来圆了祖母心思,身体能好起来。二来,李家在雁县口碑声誉都极好,且李家家宅清净,若是结这门亲,她也觉得很不错。

  是以,她对今日相亲倾注了极大的心思。她穿了最好看的衣裙,就连发髻也是专门请了雁县最好的梳头娘子来梳的,再三确认无不妥之处才出门。

  万事备妥,却不想还是出了纰漏。

  她适才可是瞧分明了,李公子落河根本不是无缘无故,而是那骑白马的男人突然速度加快,经过南水桥时李公子才落河。岂有此理!

  眼见白马男子转了个弯就上寺庙,又快马经过姻缘树下,恰好此时一阵风吹来,道路两旁的桃花纷纷扬扬,落了他一身香。

  男人抬手随意一拂,将挡在前头的树枝拨开,露出那张精致俊美且——令人讨厌的脸。

  亲事泡汤,虞葭已经没有心思去欣赏男人风姿不风姿的,怒上心头,想也不想就拎起裙摆冲过去将人拦下。

  马蹄高高扬起,呼啸几声后才停下来,身后跟着的侍卫们也跟着急停下来。

  傅筠微微错愕。眼前女子跑得发钗歪斜,香汗淋漓,一缕长发凌乱地缠绕在唇边,黛眉倒竖间,明媚且灵动,尽管显得有些狼狈,却丝毫不减颜色。

  「敢问姑娘为何拦路?」

  「呵!」虞葭面色不善,「我来找公子还个东西。」

  「姑娘说什么?」

  「装傻呢!」虞葭摊开手掌,没好气道:「还给我!」

  美人虽好,可惜性子蛮横。

  傅筠压下心底那抹惊艳,好脾气地问:「恕在下愚钝,不知欠姑娘何物?」

  虞葭指着男人头上的玉冠,上头勾着根红色丝带正迎风飘扬,那是她前不久才挂上姻缘树的,却不想被这男人的玉冠勾了下来。

  难怪她今日会这般倒霉,原来自己向月老求的东西被这男的给薅了去。

  傅筠愣了下,缓缓往头上一摸,而后扯下来看了眼,红丝带上写着女子的祈愿。

  「愿今年寻得良人作伴。」气氛尴尬了那么几息,傅筠缓缓伸手将丝带递给她。

  虞葭看他高高在上的模样,完全没有要下马道歉之意,都要气笑了。

  她上前夺过姻缘绳,「这位公子,我观你印堂发黑,恐怕今日运势不好。」

  白马上的男人沉了眉,「姑娘何意?」

  虞葭缓缓道:「小心雷劈!」

  她话落,四周倒抽一阵凉气,气氛也诡异地安静下来,彷佛连风都停止了。

  此女子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皮肤白皙,眉目俏丽。若忽略适才的状况,在山野桃林处遇到这么位美人,任谁都觉得是桩风雅事。不过……

  傅筠视线从女子秀气且带着愠怒的眉眼落在她手中的红丝带上,眸色深沉晦暗。

  「姑娘慎言!」

  「呵。」虞葭将红丝带收整放进袖中,「公子恐怕是从外地来的吧?这就难怪了,我们雁县的崇明寺之所以远近闻名,公子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景致好是其一,这其二嘛……凡是品行不端之人来此地很容易招雷劈。就去年,已劈了两个,至今躺在床上半身不遂。」

  傅筠面无表情听她胡诌。

  「怎么,公子不信?」虞葭秀气地挑眉。

  这时,有路人经过插话道:「公子可莫要不信,这姑娘说的是真事,咱们雁县这地啊有神明坐镇,灵验得很,被雷劈的那两人我也晓得。」

  「可不是,」另一人也附和,「好好的俊朗公子哥,给劈瘸了。」

  闻言,傅筠面色总算有了点变化。

  虞葭这会儿总算解了点气,她笑了下,「所以这位公子,我劝你小心点。」

  噗!傅筠身后一名紫袍男子没忍住笑出声,他打量了眼一动不动僵着身子的人,暗暗摇头好笑。

  他们傅大人乃靖国公府世子,出身显赫,从小师从名家大儒,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学都无人不夸无人不赞。能力更是出众,年纪轻轻就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名副其实皇帝心腹之臣。

  平日里想巴结的女子数不胜数,但傅筠此人洁身自好,从未近女色半分。哪怕是出仕做官同僚相约去吃花酒,他也从未参与,在上京的名声比屋檐上的白雪都还要干净。

  却没想到众人眼里的高岭之花,如今也有被女子追到面前大骂「品行不端」的时候。

  傅筠忍了片刻,耐着性子问:「姑娘何出此言,我与你非亲非故,也并不曾得罪过姑娘。」

  「你是没得罪我,可你……」毁了她姻缘这种话虞葭不好说出口,顿了下,她指着山道上还在逃跑的李家人说道:「你适才骑马经过南水桥时,害得李公子落水,而你却不闻不问一句道歉都没有,难道不是品行不端?」

  傅筠蹙眉,细想了下适才的情况。彼时他快马过桥,虽不大留意闲杂人等,但那公子走在桥上自己脚底打滑落水,他还是看得分明的,却不想这女子将此事栽赃在他头上。

  他视线又落在眼前女子身上,压了压眼睫。他眼尾细长,微眯着眼的时候带着点凌厉。

  「姑娘与那人是何关系?」

  虞葭一噎,从男人的眸中看出了点轻蔑之意,似乎觉得她极不矜持,还未出阁就多管其他男人的闲事。

  这种被人反将一军还无法反驳的憋屈,怎么说呢,虞葭真是气啊,袖中小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所幸这会儿有人过来及时拦住。

  「葭葭,」虞夫人走过来,见到傅筠后眸子一亮,「这人是?」

  虞葭没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此人是谁。

  傅筠向来对长辈有礼,他对虞夫人拱手道:「这位夫人,在下有事来崇明寺,还请夫人和令嫒……」他瞟了眼气鼓鼓的虞葭,继续说:「行个方便,让一让路。」

  从这里去寺院只有一条小道,却被虞葭挡在了中央。

  「葭葭,」虞夫人小声问:「怎么回事?」

  虞葭压下火气,不情不愿地让出道来,等人走远了才解释,「娘,适才就是那人害得李公子落水的,我过来讨个公道。」

  「嗄?」虞夫人听了转头再看那人远去的背影,随即摇头叹息,「这人看着仪表不凡,居然这般无状。」虞夫人安慰道:「葭葭,许是连菩萨也知道你跟李公子八字不合,提前阻止了这场亲事,不怕,娘回头给你找更好的。等你的亲事定下来,娘也就放心去操持你哥哥的事了。」

  虞葭上头还有个哥哥,比她大两岁。如今在瀚山书院上学,勤奋刻苦,夫子说今年秋闱兴许能中举。

  虞家原本是商户出身,虞夫人曾是大户人家的绣娘,后来嫁给虞老爷,两口子开了家绸缎庄,生意越做越大。一年前,虞老爷为了女儿婚事顺当还特地花钱捐了个九品的官,虽是小官且无实权,但挂个名儿也好听不是,说出去虞葭也算是官家小姐。

  不过这等子事也只是空有名声而落不到实处,为了坐实官宦之家,将来门匾上也写一句「耕读传家远,诗书继世长」的对联,虞老爷将希望寄托在聪明能干的儿子身上。

  所幸虞葭的哥哥争气,十六岁就考上了秀才。整个雁县的秀才没几个,更何况这般年轻,倘若今年秋闱再考个举人回来,那虞家这门楣就要翻天了。

  这也是李夫人之所以愿意结亲的最大原因,原本两家都准备好好的,却不想出了这等子事。

  虞葭余光瞥向山道,李家的马车正匆匆离去,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闷堵在胸口。

  她可有可无地点头,心情实在是一团糟。

  崇明寺院建在半山腰,内有许多雅致厢房,常年接待各地前来的香客。

  此时一间奢华的屋子内,香烟缕缕萦绕。六角如意雕花铜炉里头原本燃着的是檀香,但有人嫌它劣质,吩咐换成自己带来的上好沉香。

  就连茶具也是专属配备,桌上一套景德镇高白瓷,杯底是靛蓝的双鱼戏水图案,杯身还篆刻了名家诗词,精致又高雅。

  傅筠背手立在窗前,眸色幽深。

  如今正值春季,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樱粉。雁县多种植桃树,一到春天桃花遍地开,屋舍建筑皆藏于花海深处,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意境。

  可傅筠没什么心情赏景,兴致都被之前那女子给搅和了。

  半晌,他才问:「都查到什么?」

  紫袍男子禀报道:「雁县买卖官职最为严重,雁县县令敢如此大胆,后头果真有人。」

  「呵。」傅筠低笑了声,意味不明。

  「你此番乔装入雁县,实在憋屈。」紫袍男子不解,「何不直接亮明身分?」

  「不宜打草惊蛇。」傅筠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把玩手上的茶杯,「有你指挥佥事的身分在明处就好。」

  紫袍男子叫宋景琛,明为傅筠下属,实则也是傅筠从小就认识的好友。

  宋景琛点头,此趟雁县的案子牵扯的恐怕不止这么点,若是傅筠亮明身分,那些人想必会跟蛇一样谨慎地藏起来。

  两人谈完正事后,宋景琛问道:「你此趟来雁县恐怕不只是来办案吧,你母亲又催你婚事了?」如若不然,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跑来雁县查这么点案子,实在是大材小用。

  傅筠饮了口茶没说话,算是默认。

  「照我说,」宋景琛说:「你总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

  「你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拙见倒是有一个。我听说定国公府到处寻失散多年的女儿,都丢失十几年了,最近突然又有了动静,估计是人还在。」宋景琛笑道:「不然……你也帮忙找找?毕竟是与你有婚约之人,若是能找回来,你这亲事就有着落了。」

  「你若是闲得慌,」傅筠神色淡漠,「北边那桩案子我让你去。」

  「哎,别别别!」宋景琛赶紧投降,「我也就这么一说,你随便听听就好。北边的案子都扯一年多了跟乱麻似的,我可不想去。」

  呷了口茶后,他忽地问:「适才那位女子,你可认得?」

  傅筠冷冷抬眼,「你很闲?」

  「也就好奇罢了。」宋景琛打趣道:「那女子一副找负心汉算帐的架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说崇明寺极旺姻缘,你有没有感觉到……」宋景琛八卦兮兮道:「你可能走了点桃花运?」

  傅筠懒得搭理他,起身出门。

  虞葭亲事再次落空,没过一天便传得满城皆知。雁县也就这么大点地方,谁家发生点事都瞒不住,更何况虞家和李家相亲之事。

  李公子好端端的突然落水被传得神乎其神,只一夜之间,虞葭的名声又添了笔浓墨重彩。以至于隔了几日,虞葭再出门时,还时常收到或嘲弄或怜悯等各种怪异的目光。

  就比如这会儿,虞葭和好姊妹岑青青一同去首饰铺子取头面。半个月前虞葭就在这里订了副头面,用料足,款式也是最时兴的,本来还挺高兴,结果出了铺子门口就见几个女子迎面而来。

  虞葭脚步一顿,对面几人也远远停下。

  「哎,她怎么在这?」

  「是啊,都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还好意思出门?」

  「我听说李公子被吓得不轻,她倒好,转头就出门逛街了。」

  「天呐,李公子真可怜!」

  她们这声音不大不小,有意让虞葭听到。说完,还拿眼角悄悄地瞟虞葭看她是何神色。

  这几个女子也都是虞葭认识的,平日里出门做客吃茶总会遇上那么几回。但虞葭长得太耀眼,穿着打扮也比她们好看,每回都是宴会上最夺目最引得男子爱慕的那个。

  因此多多少少惹得她们嫉妒不喜,但凡不喜,就喜欢拿虞葭的亲事出来说道,彷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心里平衡些。

  虞葭听了不痛不痒,倒是她身边的好姊妹岑青青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就冲上去。

  「你们几个还未出阁就这般碎嘴,你们家里人知道吗?这么喜欢当街搬弄是非,就不嫌丢人?」

  其中一个女子没忍住小声还嘴,「屡次相亲都失败的人都不嫌丢人,我们丢什么人?怎么,还说不得?」

  岑青青扬起拳头,在那女子面前晃了晃,「是吗?那你再说一遍。」

  此时铺子门口进进出出不少人,听到这边动静皆纷纷转头看过来,有人还驻足瞧热闹。

  虞葭垂头站在一旁,熟门熟路地拿着张小手绢压眼角。

  她容貌长得好,再配上她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不禁令人同情。

  有人看不过去,「虞姑娘遇到这事倒霉,你们几个当街说人是非,可还有点同情心?」

  「就是就是,几位姑娘还是嘴下留情点好。」

  「哎,虞姑娘也算可怜人,都是年轻女子,何苦为难人家?」

  七嘴八舌的,门口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几个女子顿时脸颊涨红,之前打头的女子见情势不妙,拉着小姊妹们赶紧离开。

  人群散去后,虞葭收好帕子放进袖中。

  岑青青笑嘻嘻地过来说:「适才我真的想揍人来着。」

  「我也想,」虞葭说:「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智取。」

  「那些人跟长舌妇似的,我看不惯。算了不说这个,还要去其他地方吗?」

  「不了,」虞葭摇头,「怪没意思的,你也早点回去,莫让师父再叨念你。」

  「好。」

  两人就在铺子门口道别,各自上马车离去。

  这一幕,恰巧落入了路边马车里坐着的男人眼中。

  傅筠今日出门办事,马车停在这等人,正阖眼歇息时听到女子斗嘴,其中一个声音还有些耳熟,便顺着方向瞥了一眼,果真是那日在崇明寺拦马的女子。

  她一身素衣长裙,腰间系着浅色绸带,就那么低头站在台阶上,身姿单薄,模样可怜。

  从适才的话中,他大体推算得知,那李公子落河,导致她相亲失败被人说了闲话,这会儿站在台阶上默默揩眼泪。

  傅筠垂下眼睫,沉默了会儿,抬眼再去看那女子,只见她小脸怯怯,想必那些话让她极为伤心难堪。没过多久,那女子终于上马车离去。

  「看什么呢?」宋景琛进了车厢,「刚才那女子是之前在寺院见到的那个?」

  「嗯。」

  「你莫不是……」

  宋景琛八卦之心刚起,就被傅筠危险地扫了一眼,「事情办完就走,少废话。」

  「行,」宋景琛摸摸鼻子,「不过,我刚看见有几个男人尾随那辆马车而去,想来咱们傅大人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的,对吧?」

  傅筠手指摩挲着玉佩,冷冷地看了宋景琛片刻后,开口吩咐车夫掉头跟上去。

  闻言,宋景琛乐了。

  「小姐,后头有人跟着咱们。」车夫提醒道。

  「是何人?」

  「老奴没敢仔细瞧,可要绕路去武馆?」武馆是岑青青家,离这一带很近。

  虞葭掀帘子往后瞧了眼,确实鬼鬼祟祟跟着三人,打头衣裳华丽的那人虞葭也认得,就是西城柳家最小的儿子柳康成,是雁县出了名的纨裤,仗着自己姊姊给官老爷做妾室,就整日在雁县胡作非为,吃喝嫖赌调戏良家女,什么都干。

  虞葭想了想,说道:「不必绕道,拐进前面巷子就是。」

  第二章 冤家住隔壁

  柳康成觊觎虞葭许久,以往见虞葭出门身边总是跟着岑青青,岑青青会拳脚功夫他不敢惹,所以即便心痒痒也只能乾看着,如今好不容易巧遇虞葭单独走,自然要把握住机会。

  他倒不是想怎样,毕竟在雁县抬头不见低头见,真要惹出事,虞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只不过,他听说前几日虞葭相亲又失败了。心想,虞葭相亲这么久还没嫁出去,是时候该他捡漏了。

  他今年十九还未娶妻,若是自己上前去表决心,说不定虞葭一时感动就应了他呢。

  想到自己能娶这么个美娇娘,谁还愿意出来当纨裤?肯定是整日待家中跟妻子恩爱啊。

  嗯,就这么决定!

  柳康成整理整理衣裳,又摸了下发冠,很好,没有歪斜,依旧玉树临风。

  转过巷子口时,他猛地停下,就见虞葭早已下了马车,此时好整以暇地等在那。

  她站在白墙下,一株粉白杏花从墙垣探出来。

  有句诗是什么来着?哦,一枝红杏出墙来,美人在墙下等他。

  柳康成的心扑通扑通跳,巴巴地咽了下口水,「虞姑娘,你是在等我?」

  「是呢。」

  「等、等等我做什么?」柳康成受宠若惊。

  「你说呢?」虞葭微笑。

  啊,难道美人终于发现了他的好,决定要嫁他了?

  也是,在整个雁县,其他男人都畏惧她不祥的名声,可他柳康成从来不信邪。再说,就虞葭这样的,能娶回家,就算摔了只腿又怎样?

  这么一想,柳康成心跳得更快,他走近两步,「是这样的,我早就爱慕虞姑娘,反正你那么久也没嫁出去,我呢,说了许久的亲也没娶着媳妇,我觉得咱俩还挺有缘分的。所以……」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发冠,确定依旧潇洒好看,提议道:「虞姑娘觉得我怎么样?」

  「呵呵。」

  美人一笑,柳康成心尖儿都要化了。他欣喜地又走近几步,面上带着些迫不及待,「那你是同意了?」

  傅筠坐在马车上,远远地看着他们这边。

  不懂雁县这地方是什么审美观,男人出门也爱涂脂粉,那身形略胖的男人将自个儿脸上涂得惨白,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眼见那男人越来越靠近她。

  傅筠蹙眉,想起适才在铺子门口见她楚楚流泪的模样,于心不忍。罢了,即便是不认识也该出手帮一把。傅筠掀衣袍下马车,然而刚抬脚就顿住了——

  「啊呀!」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刚才那面容惨白的男子捂着脸倒在地上,而之前凄楚流泪的女子此时站在墙下,用那张揩眼泪的手帕仔细地擦拭手上沾着的脂粉。

  傅筠:「……」

  虞葭也看见了他:「……」心情有点复杂。

  她向来爱美,尤其是在好看的男人和女人面前,更是竭力维持自己的形象。之所以学拳脚功夫也是因六岁之前体弱多病,父母一度以为养不活才送去武馆,本意只为强身健体,平日里鲜少用到,若不是为了一次性打消柳康成的念想,她今日也不会出手。

  特地寻了个最偏僻的巷子,可没想到还是被人瞧见了。尽管眼前这个男人跟她还有那么点过节,可哪个爱美的女子想在别人面前露出这么粗鄙的一面?

  虞葭是不想的。不过瞧都瞧见了,她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虞葭三两步走到柳康成面前又添了一脚,「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词儿是跟岑青青学的,很有气势。

  柳康成明显是被吓到了,他虽是个不学无术的纨裤,但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平日耀武扬威主要是靠身边的小厮撑场子,可如今……

  自己爱慕已久的女人居然是这么个剽悍的婆娘,柳康成惊吓的同时也心碎了一地。

  他转头见巷子口还站着个人,也不敢再多事,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你你你……给我等着!」然后爬起来就带着小厮跑了。

  虞葭拍拍手,嫌恶地将脏帕子递给婢女。见巷子口的男人还站在那,黛眉微蹙。

  之前被他毁了亲事,如今最粗鄙的一面又被他看了去,莫名地她心里很生气,不由自主地就把这笔帐算在傅筠头上。

  虞葭昂起下巴,语气不善,「看什么看?没见过打人啊!」

  傅筠:「……」

  马车上的宋景琛顿时笑出声,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当着锦衣卫指挥使的面说这种话,这女子倒是有趣极了。

  傅筠也是一言难尽。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漠然转身,准备上马车。

  「等一下。」虞葭喊住他。

  傅筠脚步没停。

  「喂,就是叫你。」

  傅筠这才缓缓转身,面无表情,「姑娘有何赐教?」

  怎么说呢,虞葭毕竟还是爱惜自己的名声,今日忍不住出手打柳康成实在是因为柳康成太烦人,想一次性断了他的念想。但不小心被这个男人看到了,也不知他会不会传出去。

  她顿了顿,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

  「路过。」

  「你可认得我?」

  傅筠没回答,只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嗯咳。」虞葭微微别过眼,不大自在地道:「今日之事公子若是能保守秘密……」

  「不认识。」

  虞葭愣了下,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那人转身就上了马车。

  等离开巷子,傅筠突然吩咐道:「派人暗中将那女子送回去。」

  宋景琛惊讶。

  傅筠也不多解释,那女子虽会些拳脚功夫,但那种花拳绣腿顶多对付一两个普通男子,索性帮人帮到底。

  他关心正事,「雁县县令那边情况如何?」

  宋景琛说:「嘴巴严实,不肯说。」

  傅筠蹙眉,「还有你们撬不动的嘴?」

  宋景琛摸摸鼻子,「此人狡猾,也不知从哪弄了包哑药,一口吃进去,这会儿几乎成了个废人。」

  「不是还有手?」傅筠道:「给他笔。」

  「他一心求死。」

  「……」这确实难办了。

  宋景琛道:「不过我们查到他夫人的娘家,就是上京王氏族人,这案子看似简单,估计还有得磨。」

  傅筠冷笑,又是王氏。

  「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宋景琛道:「我们抓了几个买官之人审问,眼下这些人还在县衙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离开了巷子,虞葭路过糕饼店,特地让人买了些热的糕点回家,只不过一进门就见气氛有些不对。

  她问门房,「发生了何事?为何大家如丧考妣?」

  门房道:「大小姐还是进去看看吧,夫人等您许久了。」

  虞葭心里咯噔了下,莫不是她相亲不成的流言传到了祖母耳中,惹得祖母的病又重了?

  她心情沉重地往正院走,才进门就见她母亲坐在堂屋椅子上。

  「娘,怎么了?是不是祖母她……」

  「葭葭去哪了?」虞夫人问:「吃过饭了?」

  「去铺子里取头面,跟青青一起在酒楼吃了。」虞葭走过去,「娘,发生什么事?」

  「上午来了官兵,突然将你爹爹带走,我心里不踏实。」

  「是买官的事?」虞葭担忧地问:「爹爹不是只买了个虚职?整个雁县许多人都买了,是大家都被带走,还是只带了爹爹?」

  虞夫人叹气,「正是因为只带走了你爹爹,我心里才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官府的人怎么说?娘,我们这就去官府问问。」

  「葭葭,」虞夫人拉住她,「娘已经派人去问过了,这次办案的是京城来的锦衣卫,口风严得紧,无论使多少银子他们也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锦衣卫办案,那应该是很严重的事了,虞葭瘫坐在椅子上。

  虞夫人赶紧安慰道:「葭葭莫急,你爹爹临走时说让我们在家等着,说只是去问问话,兴许过不久就能放回来。」

  正说着,小厮就匆匆跑进来,「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母女俩立即站起来,虞葭提着裙摆跑出门槛,就见爹爹肥胖的身躯拐进来。

  「爹爹。」

  「葭葭。」虞老爷快步上前,将女儿扶住,然后挥退下人。

  「当家的,到底是什么情况?」见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虞夫人一颗心才落下来。

  「没什么事,」虞老爷摆摆手,坐下来喝了盏茶,「就是问了我一些雁县的事,但我哪里知道,问了几遍没结果就让我回来了。」

  「真的?」

  「骗你们不成?」虞老爷站起来转了一圈,「你们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葭葭,莫要忧心,我刚才进门听下人说你祖母又咳嗽了,你这会儿去看看她。」

  虞葭狐疑地问:「爹爹为何不去,莫不是想把我支开?」

  「你呀你,」虞老爷好笑,「我自然是要支开你,你爹爹得好生沐浴,去去晦气。」他摆摆手,「快去吧。」

  虞葭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等她一走,虞老爷面上的笑才沉了下去,转身对着自家夫人道:「事情恐怕不简单。」

  锦衣卫来雁县掀了一阵风雨,几天后又沉寂下来,温水煮青蛙似的,熬得人心慌。

  锦衣卫办事向来雷厉风行,这般做事风格宋景琛实在是不习惯得很。

  他问:「案子进展这般慢,你就不急?」

  傅筠老神在在地坐着看各处送来的密报,头也不抬道:「急什么?我有的是时间。」

  也是,这人哪里是来办案的,分明是来躲婚事的,看这架势估计没一两个月还不打算回京。

  宋景琛点点头,「行,那就慢慢查。」

  「让你找的宅子找好了?」过了会儿,傅筠问。

  「已经找好了,在红颜巷,宅子宽敞透亮……」

  「等等,什么巷?」傅筠蹙眉,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不正经?

  宋景琛好笑,「我一开始也疑惑,不过后来听人说那条巷子原本不叫红颜巷,只是因为住着个雁县闻名的美人,许多公子时常过门只为一睹芳容,所以才有了这么个名字。说不定……」宋景琛促狭道:「你住上一阵子能走桃花运。」

  傅筠懒得搭理宋景琛,懒懒地往后一靠,阖眼歇息。

  宋景琛忽然转了个话头,「我之前在外头好像看见定国公府的人了。」

  傅筠睁开眼,困意消了些许。

  「定国公府的人来雁县好几日了,看来这是打算挨家挨户的找人。」

  「都丢了十几年,他们怎么找?」

  「听说是到处打听谁家十五年前收养过两岁女童,另外据定国公夫人说,沈小姐身上有个像梅花的胎记。」

  傅筠摩挲玉佩,没接话。

  这样找人,如同大海捞针。先不说十五年前到处战乱,百姓流离失所,稚子买卖随处可见。再者,这胎记长在女子身上,谁也难瞧见,即便瞧见的也是那孩子的养父母,都养了十几年,也不见得愿意拱手将女儿让出去。

  宋景琛见他不想多管此事,便转了个话头,「现在要去宅子看看?」

  「不急,」傅筠重新阖上眼,「先去酒楼见个人。」

  屋子里,雾气腾腾,绣着金线仕女图的屏风下映着个窈窕身姿,影影绰绰。

  虞葭坐在偌大的浴桶中,由丫鬟给她擦洗身子。

  「小姐,」杏儿擦着她肩胛骨的位置,在上头的粉色胎记上又多撒了一捧水,「您这胎记长得真是好看,跟朵花儿似的。」

  好不好看虞葭不知道,长在背上她自己也看不见,偶尔照镜子也只是从侧面看了个大概轮廓。

  这几日她心情蔫蔫的,总觉得父母有事瞒着她,连新打的头面都没能让她开心起来。

  杏儿又道:「今日李家的人来赔礼道歉了。李夫人带着许多礼过来,说得天花乱坠,但事已至此,小姐名声因为她家公子又毁了,夫人又岂会有好脸色给她?」

  「我母亲说什么了?」

  「夫人将礼都退了。」杏儿道:「原话是这么说的『我虞家的姑娘与你李家公子八字不合,又不是被你李家退亲,道的哪门子歉』。」

  正是这个理,虞葭满意,她娘亲果真上道,若真让那李家赔礼道歉,她自个儿反而没了脸面。

  「对了,」杏儿说:「适才岑姑娘来了,在外头等您呢。」

  「她怎么又来了?」

  杏儿道:「大概是听说了巷子里的事?」

  岑青青听说虞葭在巷子打了柳康成,新奇得很,刚吃过午饭就来见她了。

  虞葭换好衣裳过去,见面就问道:「你怎么听到消息的?」

  「葭葭放心,」岑青青嘿嘿笑,「我只是听说柳康成调戏女子不成反被打了,但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是谁,我就自己猜到的。」

  柳康成那人心眼如豆丁大,若被人打了岂会不说出来,定是被女人打了才没脸说。

  如今能打柳康成的女子,整个雁县也就她和虞葭。只不过平日里虞葭注重形象,鲜少打人。因此岑青青一听到消息就坐不住了,立即过来问问情况。

  虞葭将事情经过大体说了遍,岑青青听了后悔不已。

  「我那天就不该早点跟你分开,若是让我遇上那厮,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人瞧见。」虞葭叹了口气,「还是被个男人看见了。」

  「谁?」

  虞葭摇头,「那人我不认识,看着不像咱们雁县本地人。」

  至少她在雁县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说来也奇怪,」岑青青道:「近日咱们雁县来了许多外地人……」

  岑青青的爹是开武馆的,也兼职经营走镖,镖局这种地方天南地北各样八卦资讯极多。

  哪家小姐爱而不得转身怒投他人怀抱,哪家主母独守空房多年半夜三更私会家中管事丑闻败露寻死觅活等等,就连东城巷子口的旺财又生了窝白白胖胖的崽这等消息都一清二楚。

  「前几日咱们县城来了个富家公子哥,人长得极其好看,且舍得花钱。烟柳巷歇一晚,豪掷千金呢。」

  虞葭对那人有多富有不感兴趣,毕竟钱是人家的她看不着也摸不着,但对于长得多好看有点兴趣,说不定哪天就遇上了呢?

  「有多好看?」她问。

  「我见过,」岑青青说:「确实好看,怎么说呢,就跟天上的神仙似的。」

  「……」岑青青这个文盲。

  「听说烟柳巷的姑娘宁可不要钱也争着抢着伺候他,就可想而知了。」

  虞葭心想,这些姑娘真是傻,有钱不要要人有什么用?能吃吗?看一眼饱饱眼福就够。

  「不值当。」她淡淡摇头。

  「什么?」岑青青问。

  「没什么,」虞葭说:「你成天往外头跑,回头师父发现了准得罚你。」

  岑青青跟虞葭一样,皆是十六七的待嫁芳龄,也是嫁不出去。

  虞葭嫁不出去是因为得了个不祥的名声,而岑青青纯粹是因为她剽悍的名声。

  岑青青从小爱学武,凡是跟女子沾边的东西她一概不会,以前没觉得什么,当长大了需要说亲了,岑家父母才着急起来。

  于是临时抱佛脚,从年初开始就拘着岑青青在家里学女红中馈,以至于岑青青每天烦得很,只想往外头跑。

  闻言,岑青青悻悻起身,「行吧,那我先回去了。」

  虞葭将人送出门,边听她继续唠叨那富家公子的事。

  跨出门槛时,岑青青突然指着某处大喊,「葭葭,快看快看,就是他!」她兴奋地摇虞葭胳膊,「是不是很俊?」

  虞葭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前几日巷子口的那个男人正翻身下马。

  宋景琛率先看到了虞葭,诧异一瞬,而后凑近傅筠低低地说道:「巧了,对面那位就是这里有名的红颜女郎。」

  傅筠转头看去,动作顿了下。

  四目相对——尴尬,死寂,还有一丢丢的互相嫌弃。

  傅筠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这女子。半晌,他缓缓转头问宋景琛,「你给我找的宅子就在这?」

  宋景琛其实也想不到,他打趣道:「你俩挺有缘的。」

  结果被傅筠冷冷睨了眼。

  宋景琛摸摸鼻子,解释道:「我之前打探得知这片地富饶,不仅道路宽阔,连宅子也宽敞舒适。要不……你先进去看看?」

  雁县这地方说富裕也富裕不到哪里去,傅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矜贵公子,住惯了金屋玉舍,这里已经是宋景琛能找到最好的地方了。

  红颜巷这名字听起来有点不正经,但这里住着的都是雁县的正经人家,干净且安静,正符合傅筠这位挑剔精致的公子哥。

  傅筠往门头上瞧了眼,上头已经换了名字:傅宅。他视线又挪向旁边的大门,门头上写着:虞宅。

  好巧不巧,居然成了邻居。

  从两人的对话,虞葭也猜到情况,她黛眉高高拧起,上前问道:「你们要住我家隔壁?」

  「这位姑娘,」宋景琛笑问:「有何不妥吗?」

  当然不妥!虞葭之前打人的情形才被这人看了去,原本想着看就看吧,反正他们也不认识,说不准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便无所谓。

  但没想到,没几日这人就来跟她做邻居,简直是……阴魂不散。

  而且她刚刚从好姊妹口中得知这人常常厮混烟柳巷,看着人模人样的,却不想是个爱花天酒地的浪荡子。

  虞葭对傅筠的观感差得不能再差,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与这么个人为邻,总不大舒服。

  她虽没说话,但脸上的神色已经很明显,就是大大的不妥,不妥中还带着浓浓的嫌弃。

  傅筠还是头一遭被人这么嫌弃,心底冷嗤。

  这女子先是大胆拦陌生男子的马,然后又在巷子里打人,还总爱出门招蜂引蝶,这样的女子他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过这都与他毫无关系,他昨日一宿没睡,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他将马鞭丢给侍卫,略过女子嫌弃的目光,径直往傅宅走去。

  这一副高冷的模样看在虞葭眼里,就是对她的不屑,对她适才「不妥」的赤裸裸挑衅。

  「哎——你等一下!」

  傅筠转身,「姑娘还有事?」

  虞葭昂着小下巴,输人不输阵,「你要住这里多久?」

  「与你何干?」

  虞葭一噎,「当然与我有关,我们这一带住的都是品行端正的人,可不希望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常住这里,万一弄出点是非可不好。」

  「嘁。」傅筠淡笑了下,带着点轻蔑。

  「你是何意?」虞葭问。

  「我听说……」傅筠意有所指道:「这条巷子叫红颜巷?」

  「你——」虞葭好气,那些个浪荡子取这么轻佻的名字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好端端过她的日子也没去招惹谁,这人倒好,居然将错都怪在她身上!

  虞葭也懒得跟他客气了,回击道:「你就是那位烟柳巷歇一晚,豪掷千金的风流公子哥吧?啊,久仰久仰。」

  「噗。」宋景琛憋笑憋得很辛苦。

  而傅筠背着手,听到这句话似乎没什么波动,神色依然淡淡的。

  虞葭气得想上去撕了他那张伪君子的脸。她袖中攥紧拳头,眸子都要冒火了,但碍于还有其他人看着,生生忍了下来。

  岑青青察觉两人之间有点不对劲,上前问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否认。

  门口这几人气氛诡异,有好奇的街坊邻居看了过来,「葭葭,这是你家亲戚来了?」

  虞葭立即调整脸上的表情,乖乖巧巧地回了个笑,「杨婶,不是呢,我也不认识。」

  「哦,这小伙子长得挺俊。」

  傅筠斯文有礼地回之一笑,「晚辈刚搬过来,以后还请杨婶多多关照。」

  「好好好,小伙子真知礼。」

  长辈们就喜欢长得好看还有礼貌的孩子。傅筠这样的杀伤力极强,在上京基本上男女老少大小通吃,来雁县这地方更不在话下。

  虞葭觉得,就傅筠才来这么片刻,受欢迎程度已然超过了自己,心里挺不是滋味。

  她不想在门口多纠缠,送走岑青青后,不动声色剜了傅筠一眼,甩袖子就进门。

  傅筠:「……」

  门口短暂的一场风波,很快归于平静。

  进了傅宅,傅筠也懒得瞧四周景致,大步走向书房,边吩咐下人们准备热水沐浴。

  书房里。

  「我这有一份秘密帐册,」傅筠从怀中掏出东西撂在桌上,「里头有许多来路不明的进项和各种暗语,我怀疑这暗语与雁县的案子有关。你立即找人将暗语解出来。」

  「好。」宋景琛正色问道:「那刚才……」

  「什么?」

  「你就任由这事让人误会?」

  傅筠把玩手上的玉佩,漫不经心道:「有何不妥吗?」

  「你才来雁县没多久,就将这风流的名声传得这般响亮,我都替你担心。」宋景琛笑道:「万一传到了上京……」

  傅筠沉默不言。他此次来雁县隐瞒了自己的身分,去烟柳巷纯粹是因为收到密报,那幕后东家与案子牵扯颇深,只不过那人做事谨慎,从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宋景琛在明,他的身分不方便去查,索性由傅筠自己出马。却不想烟柳巷的姑娘们见了他热情得很,为了配合他富家公子的形象,不得不广撒银钱,还与几个女子调笑了一番。当然也仅仅只是调笑而已,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

  没想到雁县的百姓如此八卦,这事情才过了一夜,次日就惹得人尽皆知。

  傅筠摇头,颇无奈地笑了下。

  「不过我思量着……」宋景琛说:「这名声万一真传到上京也不是全然不好。」

  傅筠睨着他。

  「你不是想躲婚事吗?其实沾点桃色名声也挺不错,至少上京那些正经人家不会将姑娘嫁你,而不正经的人家你母亲又瞧不上。你看,多好!」宋景琛摊手笑道:「就算你想打一辈子光棍想必也是成的。」

  傅筠:「……」

  虞葭进门后,就见她母亲气呼呼地出来,身后跟着的丫鬟怀里还抱着堆东西。

  「娘,怎么了?」虞葭问。

  「李家真不是人,亏我以前还以为李家厚道,没想到做事这般不要脸。」虞夫人指了指后头的东西,「我退了两次又将礼送回来,还敲锣打鼓生怕别人不知道,这般做样子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李家受了害却还要赔礼道歉,老实忠厚又委屈,真是里子面子都让他们赚足了。呸!恶心谁呢!」

  「娘不必搭理他们,下次再送来,直接将东西扔门口就是。」

  「娘也是此意。」虞夫人问:「你方才上哪去了?」

  「去送青青了。」

  「这几日你尽量少出门。」虞夫人嘱咐道。

  「怎么了?」

  有些事虞夫人不好跟女儿透露,索性就拿李家当藉口,「相亲的事外头传得不像话,你就在家老实待段时日。」

  当日,虞夫人又将李家送来的礼给退了回去,原本以为李家的事到此结束,即便再厚脸皮的人家也该事不过三。

  但她们低估了李家的脸皮,次日一早,李公子亲自来虞家道歉。

  虞夫人听说了,直接将其关在门外,见都懒得见。

  「杏儿,外头在吵什么?」虞葭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昨晚莫名其妙作了许多梦,导致她今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小姐,」杏儿愤愤道:「是李家人又来了。」

  「来送礼的?」

  「呵,若是送礼还好说,直接扔门口就是。可这次李公子自己来,活生生的人呢,打不得骂不得,夫人都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李家到底是何意?为何对赔礼道歉这般执着?非得让虞家人原谅了才肯善罢甘休。

  其实一开始李公子也不懂,但后来经母亲提点后才恍然大悟。

  他如今是童生身分,以后是要科考做官的,读书人最讲究名声,他此前与虞葭相亲临阵脱逃,这种事传出去说是虞葭不祥,可也难免有人会说他背信弃义。

  这等背信弃义的名声一旦沾上,日后可就甩不掉了,李公子为此甚为担忧,所以一大早就来虞家请罪,至于原不原谅没关系,站在门口做足姿态才是最要紧。

  另外,他确实爱慕虞葭,以前远远见过一面便念念不忘,虽不能娶她为妻,可也想继续在佳人心中留个至诚至善的好印象。

  虞夫人却是被他气得不轻,坐在堂屋大骂他李家不要脸。如今原谅他李家又显得好像自己女儿被他李家退亲似的没得脸面;不原谅他李家,会被外人说他们虞家得理不饶人。

  「这李家跟屎一样,沾上就甩不掉,真是晦气!」

  「娘。」虞葭进门,她穿了件素色常服,头上只簪了支简单的桃木发簪,即便这般朴素,也掩盖不了其艳丽的容貌。

  虞夫人见这么个水灵灵的女儿,真是心疼得都要滴血了,好端端的人儿怎么得了这等名声,真是老天没眼。

  虞夫人思来想去,「葭葭,不然,咱们搬家吧。」

  「搬哪去?就因为他李家这事?」虞葭心里难受,「娘,咱们在这住了十多年,生意铺子都在这,您要搬哪去?再说了,哥哥还在书院上学,贸然搬家,哥哥学业也断了。」

  「倒也不全是为此事。」虞夫人说道:「是这样,你爹爹在外头跟人合伙做了其他买卖,那边生意不错,就想着以后咱们家搬去那边生活。」

  「那哥哥的学业呢?」

  「你哥哥那边,我自会去跟他说。」

  「娘,」虞葭迟疑地问:「是不是咱们家发生什么事了?」

  「瞧你说的,」虞夫人立即笑起来,「咱们家好好的能有什么事?是你爹爹舍不得那边的产业,所以提了这么个想法。」

  「真的?」

  「娘还能骗你?」虞夫人站起来,「先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去将那李公子打发走。」

  她气势汹汹出门,但没过片刻一头雾水地回来了。

  「葭葭,咱们家隔壁新搬来了个邻居。」

  虞葭觉得奇怪,所以呢?

  「那公子真是好人才,知礼又端方。」

  「娘,怎么了?那人您之前在寺院也见过,当时您可不是这么说。」

  「哎呀,当时肯定是误会,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是那等无状之人?一定是那李公子自己不小心。」虞夫人自顾自道:「也是,就李公子那样的,考了多年才考上童生,让个路都能落水,还将这事怪你头上,能出息到哪去?当初我可真是眼瞎才看上他做女婿!依我看,隔壁那位公子就挺不错的。」

  「娘。」虞葭赶紧打住她,「到底怎么了?您不是出去赶走李公子的吗?」

  「嗨,」虞夫人摆手,「都不用我出马,你猜我出门看到了什么?」

  「什么?」

  「李公子见了我立即灰头土脸落荒而逃,羞得都不敢见人。」

  「为何?」

  「早在之前隔壁那位公子出门将人教训了一番。」虞夫人欣慰道:「听说那小伙子口齿伶俐、能言善辩,肚子里的墨水跟海似的,圣人道理滔滔不绝,反正就是直接戳穿了李家的肮脏心思,街坊邻居们听了都拍手叫好。」虞夫人不禁感叹,「真是个好小伙子啊!」

  「好小伙子」傅筠此时正坐在书房喝茶,继续听下属禀报庶务。

  等事情禀报完了,宋景琛还没舍得走,不停拿怪异的眼神打量他。

  「有话就说!」傅筠被他打量得烦了。

  宋景琛问:「你向来不爱管闲事,为何方才要出去训那李公子?」

  「他太吵。」

  「我不信。」宋景琛摇头,仍旧看稀奇似的看着傅筠。

  「我并非因那女子才出手相帮,」傅筠难得地解释,「那李公子此举,真是枉读圣贤书。」

  「就这?」

  「不然呢?」

  「啊呀,」宋景琛说:「我之前来的时候见城西有两户人家吵架,那寡妇带着孩子被骂得极为可怜,您要不去帮一帮?」

  傅筠冷冷地瞥他一眼,「看来你很闲!」

  宋景琛接收到危险暗示,立即拍了下额头,「我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先走了。」

  虞府里,虞葭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屋子,实在想不通那个男人为何要帮她。

  她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看得婢女很是不解。

  「小姐,您想什么呢?」

  「你说那人为何要帮我?」

  「或许……」婢女道:「也是看不惯李公子恶心人的作风?」

  「真的?」他看不惯?虞葭想,那人的作风比李公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怎么他还看不惯?

  想了会儿想不通也就懒得想了。但她这人恩怨分明,别人帮了她,就得谢谢人家。

  只不过……这要怎么谢?送什么谢礼合适呢?

  虞葭坐在软榻上呷口茶,片刻后吩咐道:「杏儿,去将我那些放零嘴的匣子拿过来。」

  她想好了,既然送什么都不合适,那就送她自己做的零嘴。正所谓,礼轻情意重!

  第三章 像个采花贼?

  片刻后,虞葭敲响了傅宅的门。

  傅筠恰巧正在院中边走边思索事情,听得门房那边问:「虞姑娘,有什么事?」

  他转头看去,就见虞葭从门缝露了颗脑袋进来,刚好也看到了他,立即站直身子。

  「何事?」傅筠走过去。

  「我听说你帮我赶走了李公子,」虞葭不大自在地道:「特地来感谢你。」

  「不是帮你。」

  虞葭抬眼,从傅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点自己自作多情的意思。

  她愣了下,这种感觉很不好。被自己的死对头误会自作多情,怎么看都是自己落了下风。

  但她是不会承认的,笑了下,「不管是什么原因,总归该感谢。我虞葭向来恩怨分明,该谢的绝不含糊。」说着,转身从婢女手上取过布包递给他。

  傅筠没接。

  虞葭就塞给了门房小厮,然后昂着头瞪他一眼,输人不输阵地走了。

  傅筠回到书房,先是坐在桌边将之前想的东西写下来,然后折叠好装入信封,戳上火漆交给随从,「派人送去上京。」

  「是。」随从接过信笺,但怀里还抱着那包谢礼,犹豫了下说道:「大人,这个……」

  傅筠视线下扫,鼓鼓囊囊的一包,也不知里头是什么,近距离闻着还有一股炒乾货的香气。

  他向来不贪口腹之欲,淡淡道:「拿出去处理了。」

  「是。」随从抱着东西出门。

  过了一会儿,宋景琛进门,一手摸着把瓜子边嗑边坐下来。「你明日又要去烟柳巷?」

  「嗯。」傅筠擦完手,将长巾搭在架子上,「他们主动邀了我。」

  「你何苦这么拚命。」宋景琛说:「为了查点案子牺牲这般大,我都看不过去了。」

  「牺牲什么?」

  「色相。」

  傅筠睨他一眼,见他嗑瓜子嗑得很乐,还将瓜子壳扔在桌上,问道:「哪来的瓜子?」

  「要不要吃一颗?不是我说,雁县这地方吃的东西真是一绝,连瓜子都炒得这么香。」

  傅筠顺手接了一颗过来,懒懒地剥了壳。

  宋景琛问:「怎么样?」

  傅筠吃了道:「尚可。」

  「实不相瞒……」宋景琛笑说:「这是隔壁那位姑娘的谢礼。」

  傅筠:「……」

  次日,虞葭准备出门去见岑青青。

  「杏儿,快把之前打的头面拿来,」虞葭道:「我今日就戴那个。」

  虞夫人在一旁帮她整理衣裳,「今日风大,仔细皮肤吹裂了。」

  「娘,我戴帷帽呢,不怕。」虞葭催促,「杏儿快点。」

  虞夫人满脸无奈,只好嘱咐道:「去了你岑伯父家就早些回来,莫要再去别处。」

  虞葭吐舌,憋着张无辜脸。

  虞夫人戳她额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心思,戴这般好看的头面不就是想去别处玩?」

  「那好不好嘛?」虞葭晃着娘亲的手臂,「今日是青青的生辰,我们说定要好好玩的,我听说城西来了个杂耍班子,在那搭台已经半个月了,一直都想去看看呢。女儿顺便去香粉铺给娘买玫瑰膏子回来。」虞葭拍马屁,「我娘长这般好看,可得好好保养。」

  「我都一把年纪了,还保养什么。」

  「谁说的?」虞葭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撒,「平日里走出去,大家都说咱们不像母女,倒像姊妹呢。」

  「你这个皮猴呀,」虞夫人好笑,「那就快去快回,莫要玩太久。」

  「好。」

  今日风有些大,虞葭戴着帷帽站在门口等马车过来。因怕风将脸吹干了,她双手扯着帷纱,袖子下滑,露出一截白皙好看的手腕。

  少女身姿窈窕,素衣乌发,背着清晨的霞光站着,螓首娥眉,俏丽动人。

  傅筠出门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脚步顿了下,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背着手也站在自家门口等马车。

  虞宅和傅宅中间也就隔了堵墙,门口的石狮子都是紧挨一起望月。因此两人距离也着实近,近到想装作没看见都难。

  虞葭昨日道谢不成还甩头就走,有点心虚。想了想,干脆将帷帽取下来,对傅筠打了个招呼。「早啊。」

  傅筠闻声不动,倒是一旁的宋景琛笑嘻嘻,「早呀,虞姑娘这是去哪?」

  「去见好友。」

  「今日天气甚好,出门访友实在合适。」

  「嗯,」虞葭说道:「今日是好友生辰,晚些还会去看杂耍。」

  「啊!」宋景琛称赞,「我听说了,是城西新来的杂耍班子吗?确实是很有意思。」

  「嗯。」虞葭对这个宋景琛感观极好,觉得这人不仅热情还很有礼貌,反观那个背着手站的男人……

  傅筠淡淡地瞥了眼两人,转而对宋景琛道:「你话很多。」

  「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跟邻居搞好关系至关重要,虞姑娘你说是不是?」

  虞葭点头。

  「对了,」宋景琛说:「虞姑娘昨日送的谢礼收到了,我们公子也觉得很好吃。」

  傅筠:「……」

  虞葭诧异地看了傅筠一眼,顺口接话,「既然好吃,那我回头再让人送些过来。」

  宋景琛道:「那敢情好。」

  虞葭想着傅筠虽然面冷,但帮了她是事实,索性又诚心问了句,「傅公子喜欢吃什么样的?我届时多送点。」

  宋景琛替他答,「我们公子喜欢嗑瓜子。」

  傅筠忍无可忍,「你给我闭嘴!」

  宋景琛:「……」

  「……」虞葭心想,不跟他一般见识,回头送他一大包瓜子两清就是。

  正巧这时候两家的马车都到了,虞葭跟宋景琛告别,重新戴好帷帽上马车。

  岑青青难得有十足的理由偷懒,早就计划好了今日所有行程。两人先去城西看杂耍,然后在酒楼吃午饭,下午再去逛书肆买话本子。

  卯时,虞葭到了城西最大的一家酒楼,马车刚刚停下,二楼窗户边就有人向她们招手。

  「葭葭,这里。」岑青青早就来了,已经等了好半天。

  岑青青跑下来拉她,边上楼边说:「这会儿吃午饭还早,我们先看杂耍。葭葭,你是不知道,这次来咱们县的杂耍班子听说是从上京来的,功夫很是了得……」

  她蹬蹬蹬上楼,进了门就走到窗户边瞧了眼,「啊,快开始了,葭葭快来。」

  虞葭将帷帽递给婢女,走到窗户边瞧出去,从这里正好看见街头架的戏台子,此时台下已经围了许多人。

  就等待开始的空闲,岑青青八卦道:「上次遇到的那个林敏敏,你还记得吗?」

  前些日子去取头面时在铺子门口遇到几个碎嘴的,打头的那个就是林敏敏。

  虞葭问:「怎么了?」

  「呵呵,」岑青青说:「她现在正倒霉呢。」

  「为何?」

  「林敏敏的爹被抓啦。」岑青青悄声说:「她之前不是定了人家吗?还到处炫耀,但她爹爹被抓后,昨儿男方家里就来退亲,出了这等丑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出门。」

  闻言,虞葭眼皮跳了跳,总有不祥的预感。

  林敏敏家的情况跟她家差不多,林敏敏爹爹花钱捐了个官,不过是实权的官职,在县里当了个主簿。

  「可有说是何原因?」

  「这我不知道,是锦衣卫去抓的人。」

  「哦。」虞葭心慌意乱,连看杂耍的兴致都少了几分。

  一墙之隔的雅间,几名歌姬或坐或站,姿态优美地抚琴弄曲。

  傅筠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手上一只青花瓷酒杯随着曲调轻轻摇晃。他唇角噙笑,狭长的眼尾露出三分风流,看得歌姬们脸红心跳。

  一名三十左右的男子陪坐在一旁,他低笑了下,「秦公子上次尤其喜爱的小桃红,这次也给您请来了。」

  他拍拍手,随即进来一位红衣薄纱女子,身姿婀娜妖娆,眉间一点梅花钿,风情万种。

  「秦公子。」

  小桃红凑过来想坐傅筠腿上,傅筠不动神色迅速交叠双腿换了个坐姿,面上却是笑得意味深长,还夹杂了点暧昧,嘴上吩咐她,「倒酒。」

  小桃红娇瞋了他一眼,「公子真坏,又想灌醉奴家。」

  「秦公子,」那人主动抢过小桃红的活,拎起酒壶斟了一杯递给傅筠,「上次您说的事……」

  「你以为我骗你?」傅筠睨他一眼。

  「不敢不敢,」那人拱手,「秦公子误会了,只是雁县这些日子风声紧得很,我家主人说……还是得稳妥些才好。」

  傅筠道:「我家就在上京,跟锦衣卫熟得很,你们雁县这点案子算什么,想让我帮忙,总得诚心吧。」

  「可这次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亲自来查案,恐怕……」

  「区区一个指挥佥事而已,」傅筠换了个坐姿,语气傲慢,「锦衣卫指挥使傅筠你们可知,那人我见过。」接过他手上的酒杯,「帮忙不是问题,就看你家主人是否有诚意。」

  这头,岑青青看了会儿杂耍,茶水喝得有点多,转头问虞葭,「你要不要如厕?」

  「我适才去过了。」虞葭摇头。

  岑青青有点急,拉她起来,「不行,你陪我再去一趟。」

  「哎哎哎——」

  出了门,隔壁的丝竹之音靡靡,还伴着女子娇俏妩媚的声音传出来。

  「公子,奴家再敬您一杯,往后回京了,可莫要忘了奴家对您的一片真心。」

  「小桃儿放心,我即便忘了自个儿,也不会忘了你这个小美人。」

  「哎呀,公子真坏。」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里头是些什么人,虞葭走得飞快,生怕这声音污了自个儿耳朵。

  「青天白日,在酒楼就这般放浪形骸,实在伤风败俗。」

  岑青青在一旁跟她说:「我听说有些男人家中娶了娇妻美妾都还要出来吃花酒,实在过分。可尽管如此,家中的妻子也不敢说半句不是。」

  「呵。」虞葭拉着岑青青拐过回廊,不齿道:「若我日后的夫君敢这样对我,定要让他好看。」

  「怎么好看?」岑青青问。

  虞葭停下脚步,恶狠狠地比了个手刀。

  恰巧此时,听得身后房门「吱呀」一声,两人下意识地转头——

  就见傅筠站在门口,正盯着虞葭那只手,神色复杂。

  傅筠显然有事要出门,刚好听到了两人之前的那番话,不动神色收回视线。

  在这样的场合遇见,两人都有点尴尬。

  虞葭虽然听说了傅筠风流的名声,毕竟没见过,这会儿是真真切切地听见也瞧见了,内心生出一股嫌恶的同时,也尴尬得无所适从。

  而傅筠尴尬得比较含蓄,他面无表情,强装冷静。

  但好死不死,里头那小桃红娇媚地喊了句,「公子怎么了,为何一直站着?」

  虞葭下意识去看屋子里的情况,然而才偏了下头,傅筠就飞快地将门关上了。

  做完这个动作,傅筠才觉得自己有点傻。他暗吐出口浊气,也没再看虞葭,抬脚立即下楼。

  「葭葭,」岑青青问:「那人是怎么了?」

  虞葭也觉得莫名其妙,若是她没看错,适才似乎在那人的脸上看出了点心虚?

  他心虚什么?

  虞葭将这个疑惑问了出来,岑青青听后就不得了了。

  啊!莫不是其实他就是那等家中有娇妻美妾,却还要来吃花酒的臭男人?

  天呐!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岑青青跟她分析了一遍,「你想,他长得好看还有钱,家中肯定早已为他娶了妻子。这样有钱的人家,通常还会纳几个妾室呢。对,肯定是这样。放着家里的娇妻美妾不要,成天出来胡混,瞧瞧他适才在屋子里说的那是些什么话,我听了都觉得臊得慌!」

  「说得那么熟练,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哎呀——」岑青青忍不住想得有点多,激动道:「葭葭,那人就住在你家隔壁,你说他会不会是对你有所企图?」

  虞葭一脸疑惑。

  「我见话本子里头有种叫什么来着,哦,采花贼,专门半夜爬墙去女子闺房。」

  虞葭吓了一跳,「应该不会吧,那人看起来不像啊。」

  「人不可貌相,要不然他怎么这么巧就住你家隔壁?」岑青青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还举了个例子,「就咱们雁县,城东杜家二老爷,你听说过吧?那人还是个读书人呢,长得也斯斯文文,家中娶了妻还有孩子,却大晚上爬墙去见隔壁寡妇,后来被人发现了,他没了脸面举家搬走了。葭葭,你可得小心,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虞葭:「……」

  酒楼的恭房分男女两侧,中间是一堵高墙,墙下栽了株桂花树。傅筠站在花树下的木盆边洗手,一字不落地将这番话听了去,额头突突地跳,心情一度很是复杂。

  杂耍在午时前就已经结束,虞葭和岑青青吃过午饭后准备去书肆,两人在门口等了会儿。

  「葭葭,你今日有心事?」岑青青问。

  「没什么。」

  「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早上我就看出来了,你看杂耍心不在焉的,到底怎么了?」她问。

  虞葭心里的担忧也没法跟她说,或许只是自己杞人忧天罢了。摇了摇头,她随口道:「就我祖母的身子一直不见好。」

  「哦,」岑青青也清楚虞老夫人的心病,不知怎么安慰,「你也不必太担心,兴许等过些日子你哥哥从书院回来了,老人家一开怀,身子就好了。」

  「嗯。」虞葭点头。

  很快,车夫把马车赶过来。虞葭正要上马车时,就听见身后传来耳熟的声音——

  「行了,就送到这。」

  「是是是。」

  虞葭转头一看,就见傅筠正巧出门来,身后还跟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傅筠踏出门口,也瞧见了虞葭,脚步微顿。

  「怎么,秦公子认得那姑娘?」

  「新买的宅子就在她家隔壁,偶有相遇。」傅筠道。

  「原来如此。」那人若有所思地瞧了虞葭一眼,而后笑道:「秦公子慢走,您的话我定会一字不漏地传达。」

  想起之前所见所闻,虞葭冷嗤一声,显然对于跟傅筠做邻居很是不齿,扭头就进了车厢。

  傅筠微皱了下眉,也没说什么,对那人拱手一礼,也上了马车。

  傍晚,傅筠坐在书房看各处送来的信笺,抽出其中一封时,忽然停了下来。

  他烦躁地往后靠,阖眼捏了捏眉心。

  「怎么了?」宋景琛也停下来,往桌上的信笺看了眼,笑问:「又是催你回去的家书?」

  傅筠没吭声,默认了。

  宋景琛说:「依我看,你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倒不如从了你母亲,反正你早晚都要娶妻。」

  傅筠斜睨他一眼,显然觉得他说了堆废话。

  「哎,你别不爱听,」宋景琛道:「其实我最初也觉得娶妻麻烦,但后来娶了之后,发现每回办差回去,总有热饭热菜招呼,还有人嘘寒问暖,感觉还挺不错。」

  「不一样。」

  「什么?」

  「我跟你不一样。」

  具体怎么不一样,傅筠不想多言。他将那封家书拆开草草看了遍,然后随手写了封回信,理由都是现成的——他忙着办案。

  宋景琛摇头无奈。

  「对了,」写好信,傅筠又吩咐道:「回头你让人安排一下,我准备离开几日。」

  「去哪?」

  「南安县。」傅筠道:「我怀疑烟柳巷背后的东家就是王家的人,不过那人谨慎得很,怎么都不肯露面。」

  「这与你去南安县有何关系?」

  「没关系。」

  宋景琛一脸孤疑。

  「恩师两年前告老还乡,我既然来了,自是要去拜访。」

  宋景琛将一本帐册放他面前,「上次你让我找人解暗语,已经解出来了。」

  傅筠接过翻看了两页,面色微沉,冷笑道:「果真是敛财的好手段。」

  「这些人买卖官职不算,居然还结党营私。」宋景琛说:「我越来越觉得雁县这案子扛在我肩上颇重。」

  结党营私可不是小事,通常要扯上朝廷命官。而雁县这地方所谓结党,也就是在买官之时另外签一份契书,明确协议了每年所缴纳的冰敬、炭敬。

  一个普通的九品官职,每年都可纳上数千两,可想而知整个雁县,甚至整个大豊国有多少个这样的九品官。这笔数目算下来,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蠹众木折,邦国殄瘁。

  良久,傅筠冷冷出声道:「那就先抓起来,杀一儆百。」

  次日一早,虞葭送爹爹出门,缠着他问:「爹爹要多久回来?」

  「你今日怎么了?」虞老爷感到好笑,「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这般黏糊。」

  虞葭也不知怎么了,今早起来右眼皮子一直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想起昨日听岑青青说的那番话她就心神不宁。而且这些日子总觉得父母有事瞒着她,今日便特地赶了个大早等着她爹爹,想从他这打探一二。

  「爹爹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嗯?」虞老爷狐疑,「你在外头闯祸了?」

  「没有,」虞葭老实道:「就我这眼皮子一直跳,心里不踏实。」

  虞老爷动作顿了顿,掩了神色继续笑道:「葭葭莫多心,爹爹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快进去吧,外头风大。」虞老爷挥挥手,上了马车。

  虞葭望着马车身影缓缓离去,直到拐出巷子。她叹了口气,打算转身进门时,就听见旁边傅宅的大门也开了。

  傅筠带着侍卫出来,边偏头听下属禀报事情,余光见到一抹水红身影,抬眼看过来。

  虞葭暗暗扫了他几眼,今日傅筠穿了一身宝蓝长袍,腰间配香囊玉佩。玉佩还好,但那香囊的颜色是朱红镶金丝线,亮眼又风骚。

  活脱脱一个风流公子哥,不假了!

  虞葭想起昨日在酒楼见到的一幕,又鬼使神差地想起岑青青说的那番他住自己隔壁可能另有企图的话。虽然她不愿相信,可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多多少少会发芽。

  傅筠也感受到她在打量自己,目光诡异且狐疑。同样也想到了昨日在恭房外头听到的那番话,面色顿时难看了些。

  下属的声音也刚好停了,门口就陷入一场诡异的安静。

  虞葭又偷偷往旁边大门看了眼,那眼神像有点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中又带着点防备,防备中又夹杂着点嫌弃……挺一言难尽!

  最后,虞葭见鬼似的逃进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傅筠:「……」

  宋景琛不解得很,问道:「虞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用那种眼神看你?」

  傅筠心里憋着不爽。片刻后马车过来了,他抬脚就走,走了几步又忽地回头,神色复杂地问:「你看我像采花贼吗?」

  「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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