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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试阅] 萧荷《继妻要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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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2-2-25 13:24:10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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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22年02月23日

【内容简介】

身为本朝唯一国公,年轻俊美、手握大权,
心爱的娘子竟突然说不要我……

嫁给暗恋多年的当朝次辅慕月笙,是崔沁的梦想,
即便是继妻也无所谓,她婚后努力维持两人的小家,
为他下厨、为他裁衣、为他孝顺婆婆,让他无后顾之忧拚事业,
然而她再怎么付出,都不敌先夫人这颗心头朱砂痣,
加上这桩婚事非他自愿,行,本姑娘决定和离!
和离后她大手笔当掉所有嫁妆,赁下院子筹办女子书院,
她本有鸿鹄之志,只是过去为他龟缩后宅,
哪知慕月笙明明同意和离,却又暗中守护她,
从登徒子手中救下她,豪洒一万两为她的书院撑腰,
更表示能否再给他一次机会……

创办的燕山书院蒸蒸日上,崔沁觉得自立自强的日子比过去都快活,
身为山长的她,才学已打出名气,书法字帖也卖得极好,
教导出的女学子们更是在各类才艺比赛中得名,
然而崔老夫人却带着大伯母上门,要她低头服软回去当贤妻,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反而慕月笙最能理解她的追求,
只是这家伙嘴上答应不打扰她的生活,
却耍手段安插下人照顾她,迂回送补品送美食替她补身,
更教训当众给她难堪、试图用言语逼死她的明蓉县主,
即便已和离,深爱他多年的感情也无法说忘就忘,
就在她纠结辗转时,慕月笙竟被神秘刺客夜袭,性命垂危……

崔沁受江南大儒施老爷子邀请,前往金陵协助编书,
而那本该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慕月笙竟悄悄与她一同南下,
一路将她伺候得舒舒服服,加上两人险些生离死别,
有幸捡回一命的她决定正视自己的心,重新接受他,
同时她也受够在宴会上被爱慕他的姑娘们挑衅了,
只是她没想到,欣喜若狂的慕月笙马上背着她打点好一切,
不仅取得双方长辈同意,更找来礼部尚书证婚,
为了让她重新签下从京城八百里加急、户部用印的正式婚书,
八尺男儿竟不惜做小伏低、委委屈屈地说──
「是想我堂堂首辅当你入幕之宾,无名无分跟着你?」



  第一章 嫁给心上人

  初春夜凉,湿漉漉的凉风载着花香灌入庭院,红烛透过窗棂泼洒下一地朦胧的光影。

  崔沁穿着大红遍地金通袖鸳鸯对襟婚服,凝望着窗外出神,依稀听辨出前院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喧嚣声不绝于耳。

  喜娘在片刻前掩门而退,独留她在洞房内等候新郎。

  原先还算妖娆的身段,被这宽大的喜服套着略显纤薄,红唇娇艳,玉柔花软。

  她双手合在腹前,望着眼前典雅奢华的婚房,依旧有些不真实。

  她就这么嫁过来了,嫁给了当朝最年轻的辅政大臣慕月笙。

  崔沁虽出身名门,却是崔家旁支,又是个无父无母寄居在伯父家里的孤女,能得这一门婚事,与天上掉馅饼无异。

  即便是继妻,那先夫人并不曾生子又去得早,听说族谱还没上,各种缘故虽不清楚,她这嫁过来便是嫡妻正室。

  再说那慕月笙……一想起她这夫君,崔沁心底的紧张又缓缓涌出,充滞着胸膛。

  已经数年不曾见面,他应该是记不起她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粉红夹绿腰裙的丫头,正是崔沁陪嫁的贴身侍女云碧。

  云碧托着一缠枝红漆盘掀帘踏入,托盘摆着一小碗鸡丝汤面、一小碟水晶脍,还有一小盅燕窝。

  「姑娘,您饿了一天了,姑爷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您先垫垫肚子。」

  云碧飞快瞥了一眼坐在喜床上的主子,目光倏忽怔住,即便是日日对着这张明艳的脸,此刻瞧着盛妆打扮的崔沁,依旧是心头震撼。

  姑娘打小便是美人胚子,因着老爷去世的早,姑娘谨小慎微,生怕惹出什么事端来,向来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即便如此,这副容貌被人瞧了去,也是惹了一些风波,慕家派人来提亲前,还有人想欺负姑娘讨了她去做良妾。

  天可怜见,居然能嫁到慕阁老家里来当正妻,跟作梦似的。

  云碧将小碟全数放在小几上,伺候着崔沁用膳。

  「姑娘,奴婢刚刚从后罩房来,听婆子议论,说是先夫人原先住在西边临湖的翡翠阁,说是那边安静利于养病,而国公爷则住在前院书房,这正院荣恩堂一直是空着的。」

  崔沁闻言满脸讶异,难道他们夫妇先前都是分开住的?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稍稍想了一想,崔沁又打消自己的好奇心,神色端凝交代云碧,「不论前事如何,你也莫要去打听,咱们本本分分过日子便是。」

  云碧规规矩矩垂下眸,「奴婢晓得了。」便退了出去。

  又坐了大约一刻钟,外头廊下响起一阵脚步声,崔沁心下微凝,猜想定是慕月笙回来了。

  她重新将盖头盖好,端端正正坐在床榻之上,余光注意到膝盖上的裙摆不够整齐,又连忙抚平褶皱,缓缓吁了一口气。眼前皆是一片红光,隔着薄薄的红绸,满室朦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复又关上,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似踩在她心尖。

  紧接着珠帘被掀开,响起珠玉碰撞的清脆声,崔沁透过薄纱瞧见一道清俊的身影阔步进来,一股酒气随之灌入。

  他立在屋内正中,瞧着她的方向,一动不动。

  他的身形比想像中还要高大,挺拔清隽,渊渟岳峙,隔着红绸瞧不清他的相貌,可是那道视线却是有些逼人,不是灼热得逼人,而是略有些冷凝。

  崔沁的心咯噔了一下,白皙的手指绞在一块。

  记忆里,初见他在城外宝山寺,她替故去的先祖祈福,下山遭遇山体滑坡,她的马车被阻断在半路,迎面而来一穿着湛蓝色长袍腰间系古玉的清俊男子帮着她解了围。

  那时的他,芝兰玉树,眉目清隽如画,翩翩而来,如天降谪仙,那画面她能记一辈子。

  再后来,他状元游街,她悄悄靠在茶楼雅间的窗口,远远瞥了他几眼,他高坐白马,神情冷淡似遗世独立,隔绝了周遭一切喧嚣。

  少女怀春,动心在一刹那间,而后听闻他大婚,那份心思便藏了起来。

  怎知辗转数年,她婚事艰难,他原配故去,兜兜转转,她居然嫁给了他。

  思及此,崔沁大着胆子唤了一句,「夫君。」

  声音低柔缱绻,似早春朝花入梦,似初夏泉水叮咚,将慕月笙的思绪缓缓拉回。

  他凝眸片刻,上前将薄纱缓缓一抽,露出一张娇艳绝色的容颜,唇红齿白,昳丽如花,端的是倾城绝艳,不似凡人,长得过于明艳了些。

  慕月笙眉间淡淡,将视线撇开,「夫人将息吧。」

  崔沁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慕月笙大步朝浴室走去。

  「夫君……」她起身追了两步,气息略有不稳,愣愣凝望着慕月笙。

  慕月笙侧头看她,「怎么了?」

  崔沁这才看清他的面容,依旧是那般皎若秋月,灿似春华,比年少时多了几分沉稳内敛,大红的喜服衬得他面容呈冷白色,眉宇间的冷淡与状元游街时无异,彷佛不耐其烦。

  崔沁心头的热浪被他的冷淡浇灭了些,却还是撑着一脸笑容,「夫君,可要妾身伺候?」

  慕月笙没料到她看了他半晌,问的就是这句话,缓缓摇头,「不必。」

  眼前一晃,高大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屏风之内。

  崔沁踟蹰不前,有些局促不安。

  他确实是没认出她来,不对,或许他从来就不记得她,他性子是出了名的冷。

  崔沁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转身又将这些念头别去,替他准备茶水。

  这个空档,慕月笙的贴身小厮将他一贯用物送了来,是一套茶具及几本书册,崔沁将之摆在靠窗的坐榻上。

  半刻后,慕月笙换了一身中衣出来,崔沁含笑奉上一杯醒酒茶,「夫君,用一些醒醒神。」

  慕月笙定定看了她一眼,面前的小妻子明眸皓齿,眼神清澈如水,颇有几分天真烂漫,便接了过来,「多谢夫人。」

  随后便坐在靠窗的塌上,手里执起一本书,歪着身子看书喝茶。

  姿态闲逸,倒是褪去了几分清冷,崔沁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身唤来云碧,伺候她入内沐浴。

  崔沁褪去繁重的嫁衣,费了些时辰,洗好出来慕月笙已经上了床,屋内红烛摇曳,满室红晖,朦胧动人。

  崔沁穿着一身殷红丝绸中衣,料子略有些贴身,将那玲珑的曲线勾勒得若隐若现,这是她大伯母特地为她洞房之夜准备的。

  窗帘早已放下,她吹灭了墙角竹节纹铜灯上的灯火,只留床边一对红烛,缓缓朝床榻走来。

  拔步床前有一紫檀嵌八宝的梳妆台,她坐了下来,将那镶嵌红宝石的金钗给取下,满头乌发如墨泼洒而下,再起身立在榻前,望着专注看书的慕月笙。

  「夫君,妾身是睡外侧还是睡里侧?」

  依着规矩,她得睡在外侧服侍夫君,只是慕月笙此刻靠着迎枕躺在外边。

  慕月笙闻声抬眸朝她望来,眉目冷淡,端的是不怒自威。

  她乌发垂在胸前,裁剪适中的中衣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冰肌玉骨,俏脸殷红不敢瞧他。

  慕月笙闭了闭眼,心头滚过一丝异样,将身子一挪,「睡里边吧。」

  崔沁二话不说爬了进去,连忙将自己塞入被褥里,躺了下来。

  她心怦怦直跳,他看她那一会儿,彷佛身子都在发烫,羞意浓怯。

  慕月笙淡淡瞥了她一眼,见她躺好,便将红帐放了下来,自己也闭眼躺下。

  红帐隔绝了大半光芒,床内灯芒昏暗,朦胧似轻纱,屋内静得出奇,便是慕月笙的呼吸彷佛不闻。

  崔沁暗暗眨了眨眼,心里开始有些发慌。洞房花烛夜要做什么,她是清楚的,脑海里浮现起大伯母昨夜给她看的画册,脸颊烫得厉害。

  正当她惴惴不安,开始胡思乱想时,慕月笙闭着眼,低沉的嗓音传来,「睡吧。」

  崔沁愣住了,手指深深陷入柔软的被褥里,望着昏暗的床帐发懵。

  什么意思?就这么睡了?

  等了半晌,不见慕月笙有动作,崔沁心里开始发凉。

  洞房花烛夜不圆房,她没法在慕家立足。

  崔沁眼角渐渐泛出泪花,念着自己今夜大婚,又生生忍住。她也担心被慕月笙看出端倪,只拚命压着呼吸,将头偏向内侧,无声无息望着昏暗的虚空发呆。

  当初慕家派人上门提亲时,整个崔家都吓了一跳,起先以为是慕月笙闻她美名要纳她为妾,后来媒人再三确认是娶为正妻,她都难以置信。

  既然是慕家主动求娶,为何这般对她?

  洞房花烛夜都躺在了一处,却不碰她是何故?

  等等。

  崔沁猛地想起慕月笙与原配裴音是分房睡的,总不会他那方面……

  一想到这个可能,崔沁呼吸倏忽被掐住似的,生生惊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不能人道,如何绵延子嗣,他可是当朝阁老,定会被人笑话的。

  崔沁一时急得满头是汗。

  终究是惊动了慕月笙,暗夜里,他忽的睁开眼,眼神黑亮明澈,并不见丝毫困倦之色。

  他偏头看了一眼崔沁,脑海里滚过他母亲交代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与裴音虽成了婚,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裴音素来患有心疾,大夫扬言她活不过二十岁,更不可能行房怀孕,娶她的时候他都是知晓的,他就是想给她一个家,省得她在裴家被人挤对嫌弃。

  当年他母亲退了一步,准许他娶裴音过门,现在他退了一步,答应母亲好好结婚生子。

  娶了她,必须尽丈夫的责任。

  「睡不着是吗?」

  慕月笙冷不丁开口,吓了崔沁一跳,她窸窸窣窣坐了起来,拿起床头的帕子给自己擦了擦汗,强笑着道:「换了地方,还有些不适应。」

  她给自己找了完美的藉口,又轻声问道:「夫君可是需要什么?」

  他刚刚睡得好好的,没有一点动静,怎么突然醒了?

  慕月笙也跟着坐了起来,朝她摇了摇头,「不需要。」

  空气突然安静,两个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尴尬。

  崔沁手绞着帕子,偷瞄了他一眼,见他眼神平静,没了先前那般冷淡,胆子便大了起来,「夫君,我们以前见过,你可记得?」

  慕月笙绞尽脑汁在想怎么开口,听到这么一句,微微愣住,「我们见过吗?」

  崔沁心头滚过一丝失望,他果然不记得了。

  她委屈巴巴望着他,乌溜溜的眼眸溢出一层水光,「好几年前,宝山寺山门外,山体滑坡阻了道路,我的马车被困是你救了我,想起来了吗?」

  慕月笙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他记不太真切,心里装着家国天下,怎么会记得一个随手救过的女子,只是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原来如此。」神情温和了少许。

  崔沁松了一口气。

  慕月笙不是话多的人,应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崔沁又开始寻找话题,怯怯瞥着他,「对了夫君,你有什么不喜欢吃的,或者忌讳之类,只管告诉我,我以后服侍你也好注意着。」

  慕月笙静静望着她,少女面颊一片殷红,眼神湿漉漉的,如同小鹿一般娇怯甚至于藏着几分迷茫,他纵横朝局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小姑娘的心思。

  他暗暗叹息了一声,朝她伸手,「你过来些。」

  崔沁眉间一颤,显然有些意外,随即心中生喜,甚至于有些受宠若惊。

  还以为他今夜真的不要她了呢。

  心里绷紧的弦缓缓松懈,委屈后知后觉涌了上来,差点闪出泪花,她小心翼翼掀开被子朝他的方向靠近,将手递到他掌心,垂着眸满脸娇羞不敢看他。

  慕月笙闭了闭眼,握住她柔软白皙的柔荑,将她往怀里一带。

  「我没有什么忌讳,你随意。」他从来不在吃穿上下功夫。

  身子软软贴了过来,温香软玉在怀,慕月笙又喝了些酒,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他收紧了手臂,将她圈在了怀里。

  崔沁悬着心终究是落了下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温度透过薄薄的面料传递过来,慕月笙眉心一紧。

  崔沁大着胆子抱得更用力了些,略带哽咽着在他怀里开口,「夫君,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

  她这样承诺他,能嫁给他就是她的福分,哪怕有什么困难,她也会去克服。

  她寄人篱下多年,活得太小心翼翼,只要旁人给她一点甜头,她就忍不住掏心掏肺。

  先前那点子委屈,在他朝她伸手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眼底片刻的温情,若漫天星海,足够驱散她心底所有的阴霾,她忍不住将他贴得更紧,手臂也圈得更用力。

  温度烫人的指尖就这么在他腰间窸窸窣窣,他如何忍得了,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墨发铺满了迎枕,柔软娇呼,整个人美得不可方物。

  窗外,更深露重,娇嫩的花蕊颤颤巍巍的,伫立枝头,风皱起,露珠滑落枝头,跌入尘埃无声无息,伴随着疾风骤雨般的疼痛,心里缓缓被填满。

  更多的是那份自年少起便按捺不住的悸动,抽抽搭搭的,似一叶扁舟,总算是靠了岸。

  次日晨光微熹,一束金黄的光芒自窗棂洒入,空气里的尘埃清晰可见。

  崔沁醒来呆坐了一会,床榻已不见慕月笙的身影,甚至他睡过的地方都是整整洁洁的,褶皱全部被抚平,若不是身上有清楚疼痛的印迹,她差点以为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云碧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服侍她洗漱梳了妆,崔沁望着镜子里面庞红润的脸,低声问道:「国公爷呢?」

  「去了前院书房,说是有事,叫您自个儿先用了膳,待会他来接您去敬茶。」

  崔沁无奈看了一眼云碧,云碧鼓了鼓腮帮子,给她插了一支点翠红宝石牡丹凤钗,望着镜子里明艳的崔沁,低声开解道:「刘嬷嬷说了,国公爷成日忙于政务,天还未亮便起是常事。」

  崔沁张了张嘴没说什么,穿戴妥当掀帘而出,荣恩堂的管事婆子刘嬷嬷带着几个丫头进来布膳。早膳是一碟子水晶饺子,一小碗菌菇面,还有各色吃食十来样,每一样不多,却是种类丰富。

  她一个人哪里吃得完,「国公爷用过早膳了吗?」

  刘嬷嬷神情冷肃,立在一旁垂着眸回话,「国公爷一贯在书房用膳。」语气冷冰冰的。

  崔沁讶异地瞥了她一眼,脸色微微一沉,「嬷嬷此前不是伺候国公爷的?」

  刘嬷嬷依旧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拢着袖答,「老奴原先伺候先夫人,先夫人故去后老奴管着三房后院的杂事,如今新夫人进门,国公爷又让老奴来伺候夫人您,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夫人指正。」

  崔沁懂了,这个刘嬷嬷是裴音的人。虽然也料到处境不会太好,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嬷嬷客气,我初来乍到,许多地方还需嬷嬷帮衬。」她语气不咸不淡回了句。

  刘嬷嬷屈了屈膝,应了一声「是」,就不再多言。

  过了一会,慕月笙换了一件湛蓝色直裰进了屋,那视线在崔沁身上掠过,并不曾多做停留,反倒是看着刘嬷嬷,温声道:「嬷嬷怎么亲自来伺候了?您身子骨不好,多去歇息。」

  比起对崔沁的冷淡,刘嬷嬷对慕月笙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少爷客气了,老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是老奴管着的,新夫人刚来怕是小丫头们不听调摆,老奴自然要看着些。」

  慕月笙缓缓点了头,这才看向崔沁,「妥当了吗?随我去拜见母亲。」

  崔沁将心头的不快掩去,含笑上前,「都妥当了。」

  慕月笙带着她一道出了荣恩堂,云碧并两个小丫头各捧着锦盒跟在其后。

  第二章 婆婆极度好

  慕府极大,院落也极为宽敞,出了荣恩堂便是一开阔的庭院,小桥流水,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崔沁却无心欣赏景色,她心中很是忐忑。

  慕老夫人是端王府的独女,人称朝华郡主,早年被故去多年的太皇太后养在皇宫,规矩极重,当年下嫁慕家,排场之大可谓是轰动全城,隔了几十年依旧有人津津乐道。

  慕老夫人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慕月笙是老夫人的么子,老太爷故去数年,慕家上下唯老夫人是尊,她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严苛端肃,就是当今皇后娘娘都得恭敬喊她一声「姑姑」,京中无人不敬重这位老郡主。

  大伯母当初最担心的就是这位婆婆难伺候。

  容山堂在望,五开的大间,掩映在两棵茂密的槐树下,比荣恩堂还要阔气,是老夫人的上房。廊下规规矩矩站立着几排婆子丫鬟,一个个屏气凝神,可见规矩极大。

  崔沁暗自吁了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

  到了台阶处,慕月笙侧头望她,她白皙的脸颊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那双明媚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眼底缀着几分不安,像个不谙世事的丫头,见他瞥她,她抬眸朝他笑了笑,唤了一声「夫君」,满心依赖的样子。

  他握住了她柔软的手,嗓音低浅入心,「随我来。」

  崔沁腼腆地笑了笑,她算看了出来,慕月笙性子虽冷淡,不大会疼人,但该给她撑腰的时候也不含糊。

  认亲礼跟她想像中完全不一样,气氛融洽,一团和气,慕月笙坐了一会便离开了。

  两位嫂子也没想像中难相处,尤其到了最后,慕老夫人将其他人全部打发走,「你们都去忙吧,别杵在这里了,留我跟沁儿说话。」

  「哟哟哟,母亲得了三儿媳就嫌我们碍眼了,得了,我们还是别讨嫌,快些走才是。」慕二夫人苏氏笑咪咪揽着慕大夫人沈氏离开。

  丫头婆子也都掩门而退,只留一穿着深褐色褙子的老嬷嬷在屋内伺候,想来是慕老夫人的心腹。

  慕老夫人指了指自己跟前的锦杌,「丫头,过来坐。」

  慕老夫人面容十分威严,是个不苟言笑的面相,偏偏对她是格外温和,倒叫崔沁有些摸不着头脑。

  「母亲。」她依言坐在了慕老夫人跟前,拉住了老夫人的手。

  慕老夫人顺着她的手将她拉近了些,俯身下来,一双矍铄的眸子闪着精光,压低声音问道:「老三昨夜对你可好?」

  崔沁一愣,等反应过来老夫人问的是什么,脸颊腾地一下红如晚霞,忙不迭垂下眸,「夫君……他……他很好。」

  慕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暗道,总算是正正经经娶了媳妇圆了房,她原就担心慕月笙不肯圆房,昨日清晨一而再再而三叮嘱他,得了崔沁这话,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她目视前方,微有恍惚,轻轻拍打着崔沁的手背,「你倒也不必替他说话,他是什么人,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清楚得很,今后他有半点怠慢你的地方,尽管跟我说,娘替你做主。」

  慕老夫人一个「娘」字说出来,崔沁心尖一颤,她无依无靠,初嫁过来自然是想讨婆母欢心,她拽紧了老夫人的手,红着眼道:「母亲,我年纪轻,不经事,处处还需要您指点,您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我一定尽心尽意伺候您。」

  慕老夫人闻言笑出了声,自然看出崔沁是个乖巧的孩子,眼底莹莹笑出了泪花,「傻丫头,我这里奴仆成群,哪里需要你伺候,真需要人伺候,也得你上面两个嫂子来,你是最小的,就该宠着些,你只管好好跟着月笙,早日替我生个大胖孙子才是正经。」

  崔沁红了脸。

  慕老夫人被她娇羞的模样逗乐了,哈哈大笑。

  崔沁只得笑着点了头。

  慕老夫人朝那老嬷嬷招了招手,那嬷嬷入内抱出一个硕大的紫檀锦盒来。

  慕老夫人将锦盒放在崔沁手里,和颜悦色说道:「这是娘给你的私房钱,你的嫁妆都不要动,这是我贴给你的,你是一家主母,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下人偶尔要赏赐,你自个儿各季衣裳首饰该添的就添,不许委屈自己。」

  崔沁抱着沉甸甸的锦盒,眼眶一红,眼泪夺眶而出,「娘,我不要……」她哽咽出声,眼泪先滑了下来。

  这辈子从没人对她这么好,她还从未听人说过,婆母给媳妇私房钱的,这钱给慕月笙她能理解,给她很不可思议。

  她哭着将锦盒推给慕老夫人,却被老夫人按住。

  崔沁的眼眶红红的,泪如雨下,显然是受惯了委屈,别人对她好一点,她便受宠若惊,慕老夫人很是心疼。

  裴音故去后这三年来,无数皇亲贵胄踏破慕家门槛,都想把女儿嫁给慕月笙。

  但她拒绝了。

  慕家派人上崔家提亲,震动整个京城,许多人都来试探她的口风,好奇慕家怎么可能娶一个门楣不高的孤女为正妻,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缘故。

  缘故嘛,总是有的,因为这丫头是她亲自挑选的儿媳妇!

  待崔沁出了容山堂,慕老夫人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她招手示意门口的年轻仆妇上前,吩咐道:「你派人盯着三房,寻常三夫人去哪儿也都注意着点,若是有人嚼舌根或者让她受了委屈,尽管告知我。」

  「遵命。」那仆妇领命而去。

  甄姑姑从老夫人身侧走上前来,将倒好的一杯峨嵋毛尖茶递给她,「您这是做什么?三夫人以后要掌家,您这么看着她,她处处依赖您,可怎生是好?」

  慕老夫人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又置于一旁的高几上,淡声叹息道:「这丫头呀,性子内敛乖巧,打小吃苦长大的,无论遇到什么事绝不会跟我说,她刚来,家底不厚,难免有人看轻她,家里那些媳妇都不是省油的灯,笙儿对她又冷淡,里外夹击,我若不看着点,她如何撑得住?我虽是个硬心肠,却瞧着她总是心软,她还小,历练的机会有的是,先照应着些。」

  甄姑姑再无二话。

  这边崔沁抱着那锦盒喜孜孜回了荣恩堂,倒不是贪财,而是老夫人对她这份心意让她大为撼动,生出几分无以为报的感激。

  婆母如此厚爱,丈夫又是当朝内阁次辅,家世相貌才情都没的说,虽是性子清冷了些,那是因为两人还不熟的缘故,待将来她给他添了孩子,一家子热热闹闹的,总归会更亲近的。

  日子再没这么好过,崔沁很是满足。

  云碧瞧着她喜气洋洋地笑得合不拢嘴,也替她高兴,姑娘该是苦尽甘来了。

  慕月笙至晚方归,一抹清冷的月洒在他肩头,竟是压不住他眉目的冷淡。

  「夫君,你用膳了吗?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了野鸡菌菇汤,肥鸡金丝豆腐,芙蓉鸡蛋羹。」崔沁眼眸亮晶晶迎了出来,软软地问他。

  慕月笙看了看墙角的沙漏,讶异她还没用膳,他其实已经吃过了,但看着她热忱的样子,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好,你盛一些来。」入了西次间坐下。

  崔沁兴致勃勃给他盛了一碗汤,又将那金丝豆腐和鸡蛋羹呈至他跟前。

  慕月笙尝了几口,神色微挑,「你手艺很好。」

  「真的吗?」崔沁腼腆地笑着,两个浅浅的小梨涡露了出来,格外好看。

  「那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慕月笙失笑一声,缓缓摇头,「不必的,我有的时候要在宫中夜值,也不是每晚都能回来。」

  「那你回来我给你做。」

  小妻子满心满眼都是他,慕月笙抵挡不住她的热忱,忍不住拉了她的手,「一块坐下吃吧。」

  用完膳,崔沁便把老夫人给她的锦盒放在案桌上,打开给慕月笙看,忧心忡忡道:「夫君,你瞧着该如何是好?娘非要我拿回来,我受之有愧。」

  先前抱回来她不曾打开,这下瞧清里面的东西,登时吓了一跳。

  锦盒里有一叠子银票,总共一万两,两个商铺的契书及帐本,还有一对新绿的翡翠镯子,一对八宝金镯,光是这个锦盒,就比她的嫁妆要丰厚。

  慕月笙淡淡扫了一眼,倒是没太多表情,「长者赐不敢辞,既是母亲给你的,你收着便是。」

  崔沁欲哭无泪,以老夫人说一不二的性格,送还回去不可能,真要她心安理得拿着用,她又做不到,心想只能先收着,将来慕月笙需要就给他,抑或是留给孩子。

  她将锦盒收入库房,夫妻俩一夜无话。

  次日是回门的日子,慕老夫人一清早便把夫妇俩叫了去,寻了个空档将崔沁打发去传膳,独自交代慕月笙。

  「去了崔家,就别摆阁老架子,你是崔家的女婿,明白了吗?」

  慕月笙穿着一件湛蓝色绣竹节纹的锦袍,青玉冠,与生俱来的矜贵浑然天成,让他坐在那里都是一眼让人惊艳的所在。

  他眉峰淡淡压着,轻轻抿着茶,并不接老夫人的话。

  慕老夫人知他不喜南崔的门楣,无奈叹着气,「你就当给沁儿撑腰,她一路过得艰难,你若是今日不陪着她好好回门,让她怎么在娘家立足?」

  见慕月笙无动于衷,慕老夫人语气拔高了几分,「慕月笙,我可告诉你,你爹在世时,他在我面前不敢说半个不字,你别没学着你老子的好,不疼媳妇的男人可不是好男人,在外头再威风,也不顶事!」神色微微带着几分矜傲。

  慕月笙头疼按了按眉角,「儿子知道了。」

  用完早膳,慕老夫人吩咐管外事的何婆子送慕月笙和崔沁出门。

  回门礼装了两大车子,都是老夫人的手笔,仆妇侍卫跟了一路,排场极大回了崔家。

  崔家分北崔和南崔,北崔是长房嫡支,南崔是庶房旁支。

  崔沁的父亲是南崔排行三的老爷,因故去得早,膝下只有此女,便托付给了她的大伯,也就是现如今南崔的大老爷崔棣。

  嫡支北崔门楣显赫,大老爷崔蕴乃当朝吏部侍郎,位高权重,二老爷崔巍也是太仆寺卿,一门两公卿,在京城也是钟鸣鼎食的老牌勋贵。

  两家隔街相对,平日里南崔依附北崔,仰仗提携而过,北崔几房都瞧不起南崔,可自慕家下聘南崔后,两家自走动便勤勉了许多。

  北崔的老太太是现任族长夫人,是个明事理眼界开阔的老人家。知晓今日崔沁带着慕月笙回门,愣是吩咐了两个儿子,也就是崔蕴和崔巍齐聚南崔去给崔家撑场子。

  是以待崔沁与慕月笙下马车时,便见崔蕴和崔巍及她亲大伯崔棣三人齐齐候在门口,对着慕月笙长拜。

  「恭迎国公爷。」

  虽是回门宴,可架势却像是款待什么皇亲国戚,这没把崔沁给吓到,到底心里是欢喜的,脸上也倍儿有光,她抿着嘴看向慕月笙。

  慕月笙也没料到崔家如此排场,不过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先下了马车,伸出手扶了崔沁下来,再牵着她上了台阶,对着崔家三位长辈行了晚辈礼。

  「此是家宴,几位叔伯不必客气。」

  慕月笙此话一出,崔棣悬着的心踏实下来,他生怕慕月笙摆阁老架子。

  崔蕴与慕月笙同朝为官,两人来往极多,他便伸出手拉住慕月笙的手臂,「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允之,来进屋喝酒。」允之是慕月笙的字。

  慕月笙今年只二十四岁,深受朝野敬重,现任内阁首辅齐襄齐老爷子年纪大了,想必再过个两年,这朝堂便是慕月笙说了算,逮着了机会,崔蕴等人如何不讨好一二。

  崔沁被下人领着去了后院,后院早就坐了一屋子女眷,都是南崔北崔的夫人小姐,大家围着崔沁说了好一会儿话,无非是问她在慕家过得好不好。

  「不行,我听说新姊夫长得极俊,跟天上神仙似的,我要去瞧瞧!」

  九小姐崔寰甩开丫头的手,蹦蹦跳跳朝前院跑去。

  她的母亲北崔三夫人失笑,扬着帕子连忙吩咐道:「莲儿,岫儿,快别愣着,跟了去把那调皮鬼给拽回来,莫要让国公爷看了笑话。」

  「才不,我们也要去瞧一瞧!」

  崔家几个年轻的姑娘相携出了门,几位夫人留崔沁说话,大抵是担心她被慕老夫人立规矩,几个妯娌难处之类。

  而前院慕月笙既然提了「家宴」二字,崔家几位老爷少爷都很识趣,只字不提朝政,崔蕴还让崔家晚辈写了文章诗词策论让慕月笙指点,慕月笙耐烦点评了几句,席间倒是其乐融融。

  用完午膳,慕月笙便以朝政繁忙为由先行离开,又吩咐侍从葛俊,「你在这里听候夫人使唤,说是我晚点来接她。」

  「是。」

  崔沁得了这话干脆在崔家待了两个时辰,到了太阳西斜,她大伯母开始催她回去。

  「别赖在这里了,出嫁从夫,事事都要以国公爷为重,不许耍性子,安心伺候婆母和夫君,早日诞下子嗣为重。」

  她大伯母虽然言语有些刻薄刁钻,对她还算是上心,出嫁的时候也尽量给她排场,虽不可能对她像亲生女儿那般宠着,可养了她这么多年,崔沁很是感激,无论她说什么,崔沁总是乖巧听从。

  「听您的,我这就回去,大伯母多注意身子,我得空了来探望您。」

  崔大夫人闻言皱眉,推着她往外走,「我哪里需要你来探望,好好待在慕家,等你站稳了脚跟,我们也能沾光。」

  崔沁哭笑不得,只得带着云碧往二门走,过了一个穿堂要往外走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看清来人,崔沁神色一凛,忙退了两步。

  云碧也赶忙拦在了崔沁跟前,瞪向对面高大壮硕的男人,「李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李政是北崔二夫人娘家的侄子,平日与崔家几位少爷厮混,曾经无意中见过崔沁几回,为她美貌所着迷。

  李政低垂着眸,目光近乎贪婪地落在崔沁那张白皙的面容上,龇着牙冷笑,「沁儿,我不过是去了一趟惠州,转眼间你倒是成了阁老夫人,说说看,你怎么傍上的慕月笙?当初不是说好了给我做妾?那慕月笙性情狠辣,最是无情的人,你跟了他能有好日子?」

  崔沁听了这话气得吐血,「你这人就是泼皮无赖,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

  李政不怒反笑,哼笑一声,伸出手指别去嘴角的吐沫星子,「你大伯母当初为了你族兄的前程,差点将你卖给我,怎么,你不承认?」

  崔沁脸色一白,使劲摇头,「不可能!」

  她大伯母虽然对她刻薄,却绝不是那等没良心的人。

  李政狡黠一笑,肆无忌惮打量着她的身段,「崔沁啊,你说要是慕月笙知道他娶了个差点给人做妾的女人,会怎么看你?」

  崔沁手指一抖,红唇刹那间失了颜色,身子摇摇欲坠。

  云碧正要开口骂他,忽的瞧见前面横廊出现一道身影,正是慕月笙身边的侍从葛俊。

  葛俊面无表情大步朝这边走来,声音先一步沉沉传来,「李公子这是做什么?可别拦了我家夫人的路。」

  李政听到这道声音,脊背一僵,连忙让开身子,转身朝葛俊笑道:「误会了,我不过是瞧见表妹,特地恭喜了几句,是吧,表妹?」他有恃无恐看向崔沁。

  崔沁面色发白,抓着云碧跨出穿堂,头也不回朝葛俊走去。

  葛俊待她走近,躬身禀道:「夫人,主子的马车停在正门,您直接去便是。」

  这是让她先离开的意思。

  崔沁忧心瞥着他,最终一言不发离开。

  她并没有急着出门,而是寻了个僻静的亭子坐了下来,极力平复心情,葛俊大概已经听到了那话,他肯定不会瞒着慕月笙,要是被慕月笙误会她婚前与人有染该如何是好?

  崔沁并不敢让慕月笙等太久,收拾了一番心情便来到正门,还没跨出门就听到一小厮急急去正堂禀报——

  「不好了,李家的表少爷被人断了两根肋骨,口吐鲜血,此刻晕迷在二门处。」

  崔沁听了这话,眼前一黑,主仆二人忧心忡忡对视了一眼,面色青白出了门。

  慕月笙的马车停在门口不远处的桂花树下,崔沁走过去时,葛俊已经回到了马车边,他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彷佛什么都没发生。

  崔沁闭了闭眼,咬着牙上了马车。

  慕月笙又换了一件月白的袍子,此刻正倚在车内软榻上看书,他眉目如画,清俊无双,神情平静不见丝毫波澜,那淡雅清逸的气质,竟是让任何人见了他都容易抛却烦恼。

  「起。」他吩咐一声,马车启动,缓缓朝慕家驶去。

  崔沁坐在一旁锦杌上,白皙的手指绞着雪白的帕子,犹豫半晌,与其等慕月笙问,不如自己开口,「夫君,对不起……」话还没说完,先蓄了一筐泪水。

  慕月笙抬眸看了过来,崔沁今日梳了个妇人髻,头饰并不繁复,插了一支羊脂玉簪子,别了几朵珍珠花钿,她那张脸长得过于明艳,反倒是这样清雅的打扮,越发显得清丽脱俗,不似凡人。

  「你没错,何须道歉?」慕月笙嗓音低沉。

  崔沁抬着水润润的眼眸望他,红唇微抖,「我……我跟他没关系的,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她生怕慕月笙误会她,捂着脸委屈地哭了起来。

  慕月笙也没想到这件事给了她这么大的压力,是他平日威仪过重,吓着了她吗?

  眉宇间染了几分心疼,他伸手将她抱入怀里,轻轻安抚,「我知道的,我已经教训了他,他以后不敢了。」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怀璧之故,我不会怪你,你别哭了。」

  被信任的感觉很好,现在除了他,她没有别人可以依赖,好不容易嫁给了喜欢多年的男子,她自是想牢牢抓住他的。

  「夫君,我心里一直一直只有你……」她把脸塞在他怀里,羞愧又勇敢说着。

  面对小妻子如此直白的示爱,慕月笙一时怔住,心底涌上一些分辨不出的情绪。

  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他与裴音青梅竹马,两人说是夫妻,更像挚友,他们会谈论诗词,议论邦国大事,却从没有过儿女私情。

  裴音知晓自己活不了多久,平日清心寡欲,除了醉心吟诗作画,别无他想,甚至还笑话他,要他纳几个侍妾,早日给慕家开枝散叶,被他一笑置之。

  自从崔沁嫁过来,他才感受到被小妻子讨好、喜欢、信任乃至依赖。

  这种感觉让他多少有些难以适从,却又莫名地觉着上头,彷佛酒入巷深,越醇越香。

  第三章 大胆勾夫婿

  回门过后,慕月笙便忙得不见踪影,每日总要深夜回来,崔沁自然是体贴细心服侍着他。只是连着七八日,慕月笙都不曾再碰她,崔沁便急了,他年纪不轻了,他们该要孩子了呀。

  都说新婚夫妇如胶似漆,那夜慕月笙的表现也不像是不行的,反而持久有力,她也只是最开始疼了一会儿,后来感觉就很好,当初她还笑话自己怀疑慕月笙不行,结果被他狠狠收拾。

  慕月笙早出晚归,崔沁也不好强求他,况且这种事她实在是不好开口。

  到底还是被慕老夫人发现了端倪,悄悄在她耳边教导道:「我们家不讲究那些清规戒律,你是他的妻,他身边又从无侍妾,你就是胆子大些又何妨?他今年二十四了,老大在他这个年纪儿子都两个了,沁儿,别拘束着,大胆上。」

  见老夫人一脸姨母笑,崔沁嘴巴快张得鸭蛋大,坊间传言朝华郡主不苟言笑,极重规矩,最见不得女人不守妇道云云。

  结果众人眼里那个端肃冷厉的老夫人,却在怂恿她勾引夫君。

  崔沁一张脸羞到通红,回了三房,来回在屋子里踱步,心里戚戚然,又想又不敢。

  恰恰这一日慕月笙回来的早,明日又是休沐,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崔沁鼓起勇气,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点心,又格外打扮得精致,带着云碧提着食盒,便往前院犀水阁走。

  斜阳洒落院头,犀水阁东边那棵老桂花树被烫染一片金光,书房窗户大开,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蒙兀最近侵边数次,兵部程尚书担心有战事,跟内阁申请要准备几十万石粮食,再拨一些经费用来锻造箭矢兵器,齐阁老那边拒了,程尚书又想求到您这里来,您是户部尚书,这事怕是得给个说法。」

  一穿着四品大员官服的中年男子,微躬身立在紫檀书案前,语气恭敬跟慕月笙说着话。

  慕月笙换了一件深蓝色的直裰,倚靠在圈椅上,眼睑沉沉压着,眉峰微敛,「这事齐阁老做得不对,他与程杰不和,却不能耽搁了国事,蒙兀那脱脱不花大汗一心想南下,去岁败了一次,今年定是要再来,该备的火枪得备着,等用时便来不及,你吩咐明玉,让他准了军械之资。」

  「是。」那官员面露喜色,「此事也就您能撑得起来,那程杰昨日闹到陛下那里,陛下唤齐阁老去问话,被齐阁老堵得无话可说,您扛了下来,陛下和程尚书都得领您的情。」官员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慕月笙手里把玩着一方田黄小印,并不曾把他恭维的话放在心上,默了半晌,才回了一句,「身居高位,必先承其重,他们平日要争,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万不能乱了国法朝纲。」

  官员笑了笑,「关键时刻,能一锤定音的总是您……」

  他话音一落,瞧见院门长廊处走来一姿容昳丽的女子,能被侍卫放进来的只可能是慕月笙新娶的夫人,官员忙不迭垂下眸,拱手告退,「国公爷,下官没事了,先行告退……」

  慕月笙注意到他的视线,偏头望过去,只瞥见一抹粉色的衣角,眉头微微皱起。

  崔沁被葛俊领着进了西厢房候着,她也没想到书房有人,暗道自己一时莽撞了,怕是会惹慕月笙不快,只是来都来了,再走显得越发刻意。

  哪知她屁股还没坐热,就瞧见小厮领着那官员出去了。

  葛俊立在门口笑盈盈冲她道:「夫人,里边没人了,您去吧。」

  葛俊这些侍从跟了慕月笙多年,别人不知道慕月笙与裴音的事,他们这些贴身侍从可是清楚得很,大家都期待能得一位小主子,自然是盼着崔沁能跟慕月笙好,否则以慕月笙的规矩,他们断不敢放人进来,眼下虽然冒了些风险,却也无碍。

  崔沁倒是不曾多想,接过云碧手里的食盒,独自往正屋走去。

  云碧则跟着葛俊去倒座房吃茶去了。

  崔沁到正房廊下,慕月笙已经背着手立在书房内望着她。

  崔沁腼腆地笑了笑,冲他露出两个小梨涡,「夫君,我来看看你。」

  慕月笙神情瞧不出喜怒,只淡声道:「进来吧。」

  崔沁从门口进去,绕过博古架到了书房,慕月笙在靠里的圈椅上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本书,指了指对面的坐榻,「坐吧。」

  崔沁将食盒放在二人当中的酸枝高几上,用绣帕净了净手,将食盒打开,「夫君,你饿不饿?尝尝妾身做的积玉糕。」

  缠枝红漆盖被打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里头有绿豆、紫薯、蛋黄等五色糕点,糕点之上洒了一层葱花芝麻,瓷碟旁边还卧着一枝朱砂梅,色香俱全,瞧着不像是点心,反倒像是盆景,不愧积玉之名。

  「这名字是谁取的?」

  「当然是我。」

  慕月笙缓缓点了头,将书册放下,接过崔沁递来的湿帕子净了净手。他抬手执一块尝了尝,顿觉入口即化,滑嫩而不油腻,他不喜甜,这糕点却做了咸味的。

  他不曾说过口味偏好,崔沁定是从日常饮食发觉他的喜恶,才做了合他口味的糕点。

  这份心思实属难得。

  「很好吃。」慕月笙尝了几口,神色稍缓。

  崔沁的手艺是没得说,无论是糕点抑或是汤菜,她样样拿得出手。

  「这手艺不输御厨。」

  确切地说,比御厨还要好,味道极好,还懂得精致搭配,取这么有诗意的名字,除了崔沁还真没别人。

  崔沁被夸,眼珠儿骨碌碌的转着,很是开心,两个小梨涡笑得越发甜。

  「夫君,你喝口君山毛尖,略有酸涩,正好冲淡糕点的滑腻。」

  皙白的手指扶着一青花瓷小杯递了过来,袖口滑下,露出一截雪白如凝脂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却又不枯瘦,瞧着粉白如玉,煞是好看。

  她的手有多软他是知道的,慕月笙用湿帕净了净手,接过茶缓缓饮尽。

  这个空档,崔沁起身来到他的书案前。

  那名官员寻他之前,慕月笙正在习字,他遇到烦而未决的朝事就爱练字,练了一会儿,心气静了,事儿也就想明白了。

  慕月笙注意到崔沁在笔架上找毛笔,「你做什么?」他语气温和恬淡,目光浅如清风,一晃而过,什么情绪都藏在那深邃的眸眼之下。

  崔沁朝他眨了眨眼,乌溜溜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宝石一般纯澈,「夫君,我也想写写字。」

  她听过太多慕月笙与裴音合作诗画的佳话,看着他在宣纸上留下的四个大字,心里就有些痒痒的。

  她满脸恳求望着他,慕月笙心就软了,起身过来,「你想写什么字?」

  「小楷!」

  「那就拿这支湖州小狼毫。」慕月笙亲自挑了一支笔递给她。

  崔沁拿着两方和田玉镇纸将宣纸铺平,在慕月笙那四个大字右上,提笔开始写小楷。

  慕月笙写的是「天朗气清」四个大字,她便在一旁写了杜甫《江畔独步寻花》这首诗的小楷。

  慕月笙吃了些糕点嘴里觉得腻,又转身回去喝了两杯茶,再回来,崔沁的小楷已经落笔。

  他走到她身后,离她只有两个拳头的位置,能闻得到她身上浅淡的玫瑰花香,目光落在那小楷之上,倏忽凝住。

  崔沁的小楷骨气劲峭,极有力道,一点都不像是姑娘家的字迹,偏偏那一撇一捺又格外潇洒,这样自成一家的风格他还是头一次见。

  「你小楷写得这样好?」是惊讶的语气,他难得这样情绪起伏。

  崔沁腼腆地站了起来,她确实存了些私心,想叫他知晓她也不是那么无能的女子。

  她父亲饱读诗书,打小就教她读书写字,她爱慕慕月笙,不单是因为他救过她,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更多的是为他的才华所折服。

  慕才的女子大都很有才气,她不爱串门,平日里做得最多的无非就是读书写字,吟诗作画。她没有裴音那样的名声,却有裴音那样的志气。

  慕月笙眼底果然闪过一抹惊艳,「你的小楷极有风骨,他日写一幅《灵飞经》给我,我帮你裱起来。」慕月笙拿着短短四句小楷,有些爱不释手。

  能得慕月笙这样的夸赞,崔沁比吃到蜜还甜,「真的吗?」

  他个子极为高大,比她高了太多,她这样说话的时候,仰着头,忍不住踮起了脚,温热的呼吸扑洒而来。

  慕月笙偏头,撞上她乌溜溜的眼神,如宝石一般散发着幽亮的光泽,那饱满的樱桃小嘴微微上翘,漾着一层酡红的光晕。

  她梳了一个简单的灵虚髻,插了一支羊脂玉嵌珊瑚的玉簪,发髻上正中别了几朵粉色的花钿,俏皮可爱,又不失温婉。

  崔沁长得太漂亮,今日打扮得也格外合他的心意,每一处都美到心坎上的女孩儿,捧着一颗真心在他面前,如何不心动。

  慕月笙由着心,松了手,宣纸跌落,他揽住了她的腰身。

  他眼眸深邃如潭,黑漆漆的,彷佛任何光亮都能被他吸入。

  崔沁失了神,被迫贴着他的小腹,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腰身,以防自己滑下。

  「夫君……」

  她确实是来勾引他的,这样说来,好像还挺成功的。

  只是羞得一张俏脸粉如晚霞,一副迷迷糊糊,要勾人又无辜的样子,反倒是叫人心底蹿火。

  慕月笙俯身,轻轻碰触着她柔软的红唇。

  崔沁脑子里一空,被迫扶住了身后的案桌,小脚又踮了起来,被他抵在他身躯与案桌之间。放在她腰间的粗大手掌越发用力,他含住了她的唇,缓缓吸……吮着,一点点逗……弄她。

  这是慕月笙第一次亲她,循序渐进,温柔又冷冽,裹挟着他清冽的气息,霸占着她的感官。

  她从不知道接吻是这样的滋味,忍不住叫人沉沦。

  等到他退开时,她不知不觉坐在了案桌上,双手圈住了他的脖颈。

  慕月笙松开之际,她才发现姿势极为不雅观,忙不迭跳了下来,抓着食盒落荒而逃。

  慕月笙立在窗下凝望她粉红的背影,伸出手擦了擦唇角的水渍,轻轻笑了笑。

  崔沁回到荣恩堂,将自己埋在被褥里,不敢见人,闷了一会儿,又觉着格外有趣,抱着迎枕低低笑出声来。

  云碧抱着整洁衣裳进来叠好,瞅了一眼窝在榻上的主子,满脸嫌弃道:「瞧您,去了一趟书房高兴成这样,人又没跑,天天见着的。」

  崔沁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眨巴眨巴眼眸一本正经回,「你懂什么,等回头把你嫁了人,才晓得个中滋味!」

  云碧被她说得羞恼不堪,「我才不要嫁人,我要跟着主子一辈子!」

  「傻丫头,你嫁了人也能跟着我呀。」崔沁笑眼弯弯。

  主仆俩银铃般的笑声,浅浅回荡在正院。

  月上梢头,暗香浮动,慕月笙果然比寻常回来的早。

  夜里二人难得恩爱缠绵了半宿,事后慕月笙还体贴帮着她擦了身子,她大着胆子窝在他怀里,睡到天明。

  昨日他二人合作的书法被慕月笙带了回来,崔沁将之叠好,收在书夹里。

  整一上午,她就对着那幅书法发呆,叠好又拿了出来观赏,乱糟糟想了片刻又叠回去。

  云碧看她像个傻子。

  慕月笙说是休沐,却是去了城外办事,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缘故,连夜就入了宫,次日才派人回来说是有了急事,这两日没法回家,叫她别担心。

  崔沁心里虽失落,但慕月笙现在有事都会派人回来知会一声,可见是对她的尊重,他身处高位,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她要理解。

  慕老夫人听说了这事,将她叫去容山堂打络子,又让丫头婆子陪着她玩牌打发时间,午后她干脆就在容山堂休憩。

  慕大夫人沈氏午歇了片刻,得了一件要紧的事来容山堂讨老夫人示下。

  到了廊下,便有婆子上前来禀,「大夫人,老夫人还在歇着,想是还得过半刻才醒。」

  沈氏容色宁静点了头,老人家年纪大了,夜里睡得不好,晨起早就得午睡补眠,是以每日午时,府内诸人断不敢弄出动静来。

  沈氏便折去西次间等候,结果打帘进去,便见碧纱橱里头的罗汉床上躺着一人,苏绣薄纱屏风映出影影绰绰的身影,沈氏已经猜到了是崔沁。

  她坐了下来,招来丫头询问,「三夫人怎么在这里?」

  老夫人因着睡眠浅,一旁不留人睡在容山堂。

  丫头蹲在她跟前低声回禀,「三爷外出忙碌,这两日不曾归家,老夫人担心三夫人无聊,就叫她来容山堂玩,今儿个一上午喊了好几拨婆子丫头陪着三夫人玩牌,这不,累了便歇在里头了。」

  沈氏闻言唇角微微一扯,平和的眼底掠过几分冷色,接过丫头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等候着。

  过了一会,慕老夫人那边的大丫鬟冷月过来唤她,「大夫人,老夫人醒了,叫您过去呢。」

  说话声格外的小,生怕吵醒了碧纱橱里的崔沁。

  沈氏淡淡瞥了她一眼,暗道还是头一次见老夫人这般惯着人。想她刚嫁过来时,每日晨昏定省都是要在这边立规矩的,哪怕是二夫人苏氏,打小在苏家是娇惯着长大的嫡幼女,到了慕家也是规规矩矩当媳妇,怎的这崔沁嫁过来,就当女儿养了?

  认亲那一日,老夫人给崔沁体己银子的事,也没瞒过她。

  沈氏雍容一笑,扶着丫头的手起身,瞥了一眼那碧纱橱,缓步折往了东次间。

  慕老夫人刚刚睡醒,丫头婆子上前漱口的漱口,擦手的擦手,悄无声息忙碌着。

  沈氏如常褪去手上的玉镯,上前亲自端着那杯菊花茶伺候老夫人喝。

  慕老夫人喝了几口温热的菊花茶,心情通泰,撩眼问沈氏,「可是出什么事了?」沈氏一般不会这么早来找她。

  「回母亲的话,再过五日便是裴家老太傅七十大寿,原先不是传出来不办嘛,刚刚媳妇得知好像是圣上发话,要给老太傅热热闹闹祝寿,您看这寿礼该怎么备?」

  慕老夫人闻言脸立即拉得老长。

  旁人不晓得,慕家两个媳妇最是清楚,这位出身皇家的老郡主最不喜欢跟裴家打交道。

  当年慕月笙娶裴家那病秧子过门,以至年纪轻轻得了个丧妻的名声,成了老夫人的心病,否则以慕月笙那才情气度和地位,便是天上的月亮也随便他摘。

  慕老夫人冷哼一声,将茶杯往小案上一顿,发出一声清脆的冰裂之声,「当年如果不是那老不死的撺掇,月笙何至于铁了心要娶那裴音,裴音那孩子命苦是她裴家的事,怎的就连累到了我们慕家来!」

  沈氏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接这话茬。

  裴老太傅与慕老太爷是同窗,两人感情最是要好,被誉为当时京城之双璧。

  年轻时便定下两家要结为亲家的事,后来慕月笙成了老太傅关门弟子,与那裴家嫡长女裴音青梅竹马,在两家长辈眼里自然就成了一对。

  故而,这事到底怨谁还没有定论。

  慕老夫人发了一通脾气也知于事无补,何况现在慕月笙娶了崔沁过门,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她长吁一口气,沉眉看着沈氏,「那老家伙喜欢书画,你将老太爷库房里前朝王意之的画拿一幅,就当是寿礼。」

  「媳妇遵命。」

  慕老夫人微眯着眼,想了想又冷笑着道:「既是圣上下旨要给他办寿,我再如何都得去露个脸,正好,带沁儿一道过去,好叫那裴家看清楚,我笙儿娶了一个多么漂亮的媳妇。」

  沈氏暗暗瘪了瘪嘴,抬眸轻笑回道:「正是,三弟妹国色天香,知书达礼,不比哪个差。」

  崔沁扶着云碧的手进来,恰恰听到了这句话,登时俏脸微红,腼腆上前行了一礼,「母亲,大嫂。」

  慕老夫人瞧见她粉妆玉琢的脸,秀美柔和,脸色就缓了下来,「沁儿,你来得正好,你不是无聊嘛,跟着你大嫂去学学管家,给她打打下手。」

  沈氏闻言捏着手帕的手指微微一紧,侧眸看向崔沁。

  崔沁果然睁大了眼眸,有些惊诧,「我吗?」

  慕老夫人神色温和,微抬着下颚,略带矜傲道:「当然,你将来可是国公府的主母,掌家的事也得学着点。」

  慕家有两个爵位,慕老太爷的侯爵现由慕大爷承袭。

  另外一个爵位便是慕月笙靠自己挣来的国公爵,也是本朝唯一一位国公。

  论理,他一个世家子弟,又不是家中长子,是不能封这么厚重的爵位,只因先帝驾崩那一年,下旨立嫡幼子七皇子为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

  原先废太子被贬徐州,徐州乃军事重镇,又是南来北往的富庶之地,废太子暗中经营,趁着先帝驾崩起兵造反,又连带江左贵族景从,差点席卷大半个江南。

  江南是朝廷赋税重地,岂容有失,当时京城雷霆震动,人人自危,是年仅二十岁的慕月笙提着先帝御赐的尚方宝剑南下,一边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观望的各地大族,又亲自领兵与废太子对峙。

  谁也没料到慕月笙一介文臣,以状元之身,携五千精兵,竟然败了废太子三万之众,平定了叛乱。

  当然,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当时江南豪族离心离德,原本的鱼米之乡因这场战乱变得颗粒无收,人心离散,满目苍凉。

  慕月笙面对江南被豪族割裂的局面,当机立断,以摧枯拉朽之势,推行一条鞭法,从那些豪族地主手中将田地和人口全部收归朝廷,以更轻的赋税额让百姓安居乐业。

  此举可谓是震铄古今,不但百姓欢欣鼓舞,便是朝廷也获得了巨大的收入来源,一年之后国库充盈,渐成欣欣向荣之势。

  慕月笙「一战成名」,被委任户部尚书,直入内阁。

  新帝为了嘉奖他的功勋,将本朝第一位国公之爵授予了慕月笙,朝中上下竟是无一人反对,人人心服口服,只道慕月笙文能定国,武能安邦,是国之柱石。

  故而即便现在首辅是齐襄,只要是慕月笙定下的策略,他也不敢置喙半字,慕月笙扶狂澜于既倒,挽大厦之将倾,朝堂上只要是他首肯的事,没人会说半个不字。

  现在慕家因老夫人在世,三兄弟自然不能分家,可待将来老夫人去世,以慕月笙之能必定会分了家,独立门户,届时崔沁便是国公夫人,是要当家做主的。

  于沈氏而言,她自然不乐意三房分出去,三房还在慕家,她便是慕家唯一的当家夫人,若是三房分了出去,众人眼里只有慕月笙这个国公爷,哪里还记得慕家其他两房。

  但老夫人这么说了,她只能应下,「母亲说得对,三弟妹,你随我去议事厅,在一旁瞧着些,就当是我们妯娌亲近亲近。」

  沈氏说话滴水不漏,行事也稳重大方,慕老夫人对她还算信任。

  「去吧。」

  崔沁便跟随沈氏来到了位于慕府中轴线偏东的和正堂。

  恰巧二夫人苏氏领着孩子们要去给慕老夫人请安,听了这桩事,便也直往和正堂。

  路上她便与身边的嬷嬷嘀咕道:「母亲还真是偏心,认亲礼那天给她私房钱就算了,这才多久啊,就让她学着管家了!」

  苏氏气势汹汹的,脸色绷得难看。

  「夫人,您快别说这些,小心隔墙有耳!」嬷嬷轻轻扶着她劝道。

  「我才不怕呢!」苏氏将嬷嬷的手给甩开,眼眶泛红控诉,「我在家里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到了慕家倒好,上有掌中馈的嫂子,下有被宠着的弟妹,就我搁在正中,像个没人要没人管的,管家没我的事,好处也没我的分!」

  嬷嬷听了忙不迭四处瞅着,见没人才急忙劝道:「我的姑奶奶诶,当初咱们嫁到慕家来,不就是冲着不用管家,您乐得轻松嘛,现在怎么又计较这个了!好啦好啦,快别说了,和正堂到了。」

  嬷嬷推着她往前走,苏氏气不过哼了几声,摔了几把袖子,无可奈何进了议事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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