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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天下归元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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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8 17:34:09
     第五十章 牛逼的测试
     更新时间:2013-6-29 12:15:02 本章字数:5615

    随即,他手一抬。爱殢殩獍
    青光一闪,破空而出,四面空气瞬间如纸裂浪扯,嘶嘶有声,青光过处,人发竖起。
    “啪。”
    一声脆响如瓜裂,携万千鲜红迸射,湛蓝天空如深海,瞬间生出万丈红珊瑚。
    鲜血热辣辣地浇在周围品流子弟的华衫上,嘴里、头发上、粘腻腥臭气息缓缓洇开,那些一张一合嘲笑人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白牙上落血点点,森然


    震惊如冰雪,冻住了所有人。
    见过杀人的,没见过这样动辄杀人的!
    一言不逊,血溅三尺!
    好半晌后,人们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溅了一嘴鲜血的子弟们,伏地大呕,吐得个天昏地暗,更有很多人,当场昏了过去。
    热热的腥气,蒸腾起来。
    一庭惨白里,容楚的语声,悠然随意地响起。
    “既然提醒我需要勤练身体,正好拿这位的脑袋练个准头。”
    众人伫立如石雕,容楚的眼睛只看着太史阑。
    她依旧立得笔直,脸色虽然稍稍白了些,却丝毫没有惊慌之态,这让他满意地眯了眯眼睛,随即又不满意地皱了眉。
    因为他发现,不知何时景泰蓝已经钻入人群到了她身边,此刻眼前杀人一幕,太史阑竟然没有遮他的眼睛。
    他听见两人低低对话。
    “我怕……”景泰蓝小脸煞白,往太史阑怀里钻。
    “怕得对。”太史阑道,“人对生命要有畏惧之心。不过,你看着。”
    “不要……”景泰蓝拼命摇头。
    太史阑没有去扳景泰蓝的脸,也没有动,只道:“你看清楚,人是这么死的。就这么一下,什么都没了,不能再动,不能再讲话,不能再见他的亲人。之

后,虽然会有很多人笑,但也会有很多人哭,他的亲人,子女,朋友。这些人和事,要花费很多年才能得到,失去却可以很快,一句话,一个命令,一抬手,

一瞬间。”
    “不杀人……不杀人……”景泰蓝双手揉眼睛。
    “不。”太史阑道,“有些人不杀比杀好,有些人杀比不杀好。你记住,若杀一个人,笑的人比哭的人多,那就当杀。”
    “不懂……”景泰蓝困惑地转头看那尸体,“他……笑得人多?”
    “这是个特例。”太史阑淡淡道,“某些人草菅人命,你不要学他。”
    容楚听到这里,眨了眨眼,他觉得他该生气的,某个女人实在不知好歹得很。
    可不知怎的,看惜字如金的她,那样絮絮对景泰蓝临场教学,用她的独有理解,将那些夫子们说一万遍景泰蓝都不会听进去的话,灌输进他的小脑袋。他

便觉得,真的很有意思。
    她是冰山,日光之下的冰山,每个角度都折射万千光华,风姿独艳,灿若琉璃。
    太史阑手掌抚在景泰蓝头顶,忽然转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
    她那一眼很短暂,却真正第一次倒映他眸的笑影。
    因为他的尊重。
    她不惧人羞辱践踏,但若有人出手捍卫,她亦知温暖。
    容楚望定她静而定的侧面,她永远平视的眸光少见的柔和。
    他忽然再次微微一笑。
    似风吹绽一朵,长生花。
    ==
    容楚忽然出手杀人,场中学生都被震住,院正大人青着脸色,急急召唤着将尸首抬下去,并通知苦主。众人原以为要有一番发作,不想院正和营副,从头

到尾都没对容楚有一点眼色,一些惯会看风色的学生,渐渐若有所悟,讥嘲的笑声终于消失不见。
    人群终于安静下来,太史阑重提话题,“曹助教,你还没来测验。”
    “你?”出乎众人意料,曹助教没有因为容楚给太史阑助阵就改变态度,随意地摇摇头,“你学不来的。”
    “为什么?”太史阑问得平心静气。
    “我这一门,是不入二五营课目的一门,因为它直属于丽京光武总营。”曹夫子挺起胸膛,语气自豪,瞬间由畏缩老头转为光芒万丈的伟大导师。
    众人一呆,只知道老曹始终找不到弟子,却没想到,这门科目还有这么光辉的来历。
    “这门科目,即使在光武总营,学的人也不超过三个。”老头伸出三根脏兮兮的指头,“按照规定,每个地方光武总营都会设立这一科,但和二五营一样

,也许多年都招收不到弟子,但即使如此,这一科也必须设立。”
    他心中默默补充一句——不如此,不这样大海捞针的等,便永远没有可能超越东堂天机府。
    随即又默默叹口气,等了这么多年,始终等不到一个人。也是,这样的人,天下本就寥寥无几,东堂正是早早知道了这类人的存在,又得了秘法,将之聚

集在一起,早早调教,才能在每次和南齐的争斗中占尽上风。南齐起步本就晚,一时半刻,哪里寻这样的人去?可恨他们这些肩负秘密任务的人,完不成任务

,便永远回不了丽京,做不成自己想做的事,终其一生,被一个等待困死……可悲哪……
    老曹在心底老泪纵横,第一万次呐喊,如果此刻有人来解救他,他愿意供他长生牌位,世世代代上香!
    众人听见这句,都“哦”了一声,这才明白,为什么这老头在这吃了那么多年白饭,还没被赶走,原来人家吃的是国家公粮,享受特殊津贴。
    “这门科,叫天授。”曹夫子闭目,摇头,神色沉痛,“这世上有一种人,天赋异能,超越人上,而天授科,就是为了寻觅人间一切异能之士,予以独特

法门,化其天授之能为人间至强力量……唉,说了你们也不懂。不说了。”他萧索地长叹一声,忽然道,“不过我还有一门绝学,你有兴趣学么……”
    他话音未落,场中哄笑又起,这回连寒门学生都笑了。
    “我的天呀。”熊小佳抹着眼睛,夸张地嚷,“夫子您不会又想显摆您那‘摄魄’之眼吧?您饶了太史阑吧,三年前学了您那绝学的,现在还半瞎呢!”
    “别听他胡扯,”有人扯住太史阑袖子,“你看这老头眼屎疤瘌的,还敢夸说擅长倾国倾城的‘慑魄’之眼,说什么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心,三顾倾天

下……他娘的,跟坊间三流文人粗制滥造的话本子似的……”
    太史阑瞅瞅曹夫子,满是血丝眼角不住神经质抖动的浑浊老眼,慑魄?
    真是曹夫子一摄魄,猪都笑了。
    “那半瞎可不是我的事。”曹夫子砸巴着嘴,“她心志不坚定,学不得这个。学这手,必须眼神天生媚色,却又目光坚定,心志坚毅,对视永不退让者…

…我看太史阑你几个要求倒也合适,只是媚色……”。
    容楚忽然笑了。
    嗯,坚冷如石如冰的太史阑,学会了摄魄之眼,然后,笔直而立,形态如枪,出语如刀时,款款来个眼波……
    真是充满违和感,让人想笑啊……
    笑完之后他又托起下巴——嗯,或许,这般矛盾之美,也是另一种风情呢……
    太史阑不待曹夫子话说完,断然道:“不学。”
    曹夫子不出意外地呵呵一笑,手一摊,“那好,我也可以确定,你我无师徒之缘。”
    老头子转身就走,脚步踢踏踢踏,背影微微寂寞。
    “等下。”太史阑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曹夫子转过身,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希冀之色,仔细看她一眼,忽然一指自己的胸口,“看看,我有什么毛病?”
    “疯病!”有人高声笑——老曹傻了吧,不望闻问切,看看就知道啥病?
    “不知道。”太史阑摇头。
    “那边有多少只蚂蚁?”老头一指广场对面一堵破墙。
    “不知道。”
    “你穿过这堵墙吗?”老头一指身后一面墙。
    “不能。”
    老头叹了口气,摇头咕哝,“我就知道……”随手从怀里取出一个怀表看时间,忽然道:“让我这南洋钟停止走动。”
    “做不到。”
    “早知道你做不到。”老头翻翻白眼,转身就走,“白瞎我老人家时辰!”
    太史阑忽然上前一步,一拽他袖子。
    “啪嗒。”老头还没放稳的珍贵稀罕怀表,被她一扯落地,摔成三瓣。
    “我的表!”曹夫子一声暴吼,赶紧心疼的捡起表,试图拼凑起来,可表已经摔坏,哪里还能恢复。
    “太史阑!”曹夫子暴跳如雷,熊小佳这样身材的汉子冲上来三个才将他拦住,“你干什么!你毁了我的怀表!我去年才买了个表!倾家荡产好容易买来

的表!你这废物,这么多人不收你做徒弟,你为什么偏偏砸我的表!”
    “呸……”景泰蓝在翻大白眼儿,“稀罕吗,日宸殿垫马桶的玩意……”
    “我想做你的徒弟。”太史阑静静答。
    “做梦!做梦!”曹老头在熊小佳怀中跳起丈高,拳头险些挥到太史阑脸上,“老子告诉你,老子死也不收你做徒弟!你这辈子做梦!做梦!”
    “如果你会收呢?”
    “老子要收你做徒弟,就头顶夜壶,只穿裤衩,在全营人面前一步一磕,跪在你门前喊你姑奶奶喊你师傅,见一次喊一次!见一次喊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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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8 17:34:22
     第五十一章 徒儿请受师傅一拜!+V公告
     更新时间:2013-6-29 12:15:03 本章字数:5939

    “好。爱殢殩獍”太史阑一点头,“你会来求我的。”
    暴怒中的曹夫子,满口白沫地在骂人,哪里听得见太史阑说什么。他狂躁地窜了大半天,好歹被熊小佳等人拉扯回去了,人被拖远了,还听见他的咒骂,

远远地飘过来……
    其余人也渐渐走开,寒门子弟眼神失望,看她一眼默默走开,品流子弟不敢再说什么,但轻蔑的眼神如刀子般四面攒射,并务必要她感受到这眼神后才离

开。一旦走到安全距离,嘲笑声便哄然而起。
    场中只剩下寥寥几人,花寻欢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忽然道,“我们五越,有种草药不错,有机会给你试试,看能不能挽回一些。”
    “谢谢。”太史阑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花寻欢瞪大眼睛,淡褐色的瞳仁在黄昏日光下光芒闪闪。
    “我本来就不是太想学武。”太史阑道,“我已经二十一岁,这年纪学武,永远也不能走到绝顶。凡事做不到极致,我不做。”
    花寻欢又瞪她半晌,“可是不会武技,你又入了二五营,将来一旦走从军之路,就永无出头之日。”
    “谁知道呢。”太史阑淡淡答。
    花寻欢偏头呆呆看她一阵,忽然道:“虽然你好象在胡吹,可不知怎的,我就是信你。”她大力拍太史阑的肩,“哪,我有点想做你朋友了,你看怎样?


    “看情况。”太史阑说。
    花寻欢哈哈大笑,转身而去。
    苏亚走上来,默默站在她身边,太史阑偏头看她,发现她耳后有很多细碎的疤痕,只是被头发遮住,看不出来。
    两人都是不爱说话的性子,并肩看夕阳,都看得一动不动。金色的夕阳剪影了两道纤细的影子,线条紧致。
    很久之后,苏亚才道:“不管怎样,我跟着你。”
    说完她便离开,太史阑没有回头,景泰蓝拉了拉她的手,仰头看她。
    太史阑仰着头,薄薄的下颌线条明朗,她道:“景泰蓝,你记住,在你众叛亲离时刻,还留在你身边的人,你要给予永远的信任。”
    景泰蓝似懂非懂点点头,抱住了她的腿,将大头在她腿上撒娇地蹭来蹭去,呜哩呜噜地道:“阑阑……也陪着我……”
    容楚懒懒地托着下巴,打了个呵欠,心想这女人故意藏拙,难道就是为了看清楚这一刻众生相么?
    他瞟一眼也一直没走的李扶舟,忽然第一次觉得这挚友很碍眼,随即眼角一扫,看见太史阑蹲下身抱起了景泰蓝,她蹲身的时候,手指在地面拂过,将碎

了的表收进袖子。
    容楚在她做这个动作时,忽然一侧身,挡住了李扶舟的视线,笑道:“咱们也有好久不见了,去喝一杯?”
    李扶舟微笑颔首,两人前后而行,容楚走出几步,回首。
    夕阳下,金光中,那抱着孩子背对日光缓缓而行的背影,笔直,略带孤凉。
    ==
    当晚,发生了一件轰动二五营的事。
    这件事不仅轰动了二五营,甚至在不久之后,传遍南齐所有地方光武营,被所有光武营成员引为奇谈,多日津津乐道,并终众人一生,都没能明白,事情

是怎么发生的,而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使某个坚决不可挽回的誓言,彻底逆转的。
    那天晚上,容楚和李扶舟去喝酒。
    那天晚上,太史阑安排景泰蓝洗澡并学习游泳,这是她规定的景泰蓝必学逃生课程之一。
    那天晚上,洗完澡后的太史阑,打发一个护卫,给住在竹园的曹夫子,送去了一个纸包。
    然后……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最先看见曹夫子的是萧大强,小白脸攻吃过晚饭,正搂着他家大熊受河边漫步,忽然就看见一个人,穿一条轻飘飘白忽忽的裤衩,赤一副瘦筋筋骨愣愣的

胸板,光两条毛飕飕黑乌乌的长腿,顶一个花兮兮摇晃晃的瓷盆,从远处教官院子里晃了出来,后面好像还跟着一大群人。
    “咦,哪来的傻子。”萧大强说。
    “哪呢哪呢?”熊小佳踮脚。
    “是不是前头营外破庙里那个疯子?”萧大强以掌搭檐,张望。
    “有点像,好像胖一点?”熊小佳眯着眼,“我看不清,大强大强,抱我一把,我爬墙头看看。”
    “好唻,佳佳。”萧大强吐气开声,把他家熊受抱到墙上,可转瞬他家娇弱的熊小佳就栽了下来。
    “曹……曹……曹……”熊小佳迸不出一个完整字眼儿,萧大强还以为他在骂人,“咋了咋了,操谁?是不是有谁推你?我揍他去?”说完捋袖子,袖子

捋一半,看见一个人,一步一磕地过来了。
    头顶痰盂,身穿裤衩,一步一磕,老曹夫子是也。
    他身后人山人海,整个二五营上下人等都被惊动了。
    老曹却没有一丝尴尬难堪之色,老脸上红光万丈,连眉梢眼角都在突突跳动,毫无先前的暴怒,倒像是极度兴奋。
    “咋了?老家伙气疯了?”
    “不像哇,瞧他一步一磕,还数着数呢。”
    “不会真去给太史阑磕头吧?”
    “不会……吧?”
    人群熙熙攘攘跟着,脑袋随着老曹一步一磕一点一点,眼看着老曹路线当真坚定不移地往着“扶筑听雪”去了,都傻在了后面。
    眼看到了扶筑听雪的正门,早有人进去通报太史阑,太史阑整整衣服,淡定地出来,站到院门前,远远看见老曹轰动地、兴奋地、意气风发地、一步一磕

不打折扣地来了。身后挤挤挨挨,一堆人头,眼睛圆着,嘴巴张着,很傻。
    太史阑淡定地看着,不动。
    老曹磕到她门前,一仰头看见她,顿时两眼放光,嘴角抽动,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兴奋过度抽过去。
    然而随即,人们抽过去了。
    老曹霍然一个响头,砰地磕在了太史阑脚下。
    “徒儿,请受师傅一拜!”
    ——以下正文无关,加V公告——
    明日加V。
    2009年,《帝凰》加V,我打下这几个字时,何等欢喜。
    如今只觉疲惫。
    有种就此放弃,拂衣而去的冲动。
    这几年,我给自己铺了几条路,想着可以随时抽身,或专走出版,或尝试传统,至不济,工作也能养活自己。
    然而,我到现在,还是走在最难最苦最不愿面对的那条路上。
    这条路,越来越热闹,越来越宽,却也越来越寂寞,越来越压抑,越来越充斥背离、欺诈、不公和误解。
    有很多事情发生,再消弭。波浪激越,看似最终风平浪静,然而水过的沙滩,是否能恢复原本形状,当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世人只知我满手的得,不曾见我一路的失。
    多少次静夜枯坐,内心悲凉,终至落泪。
    其实原本可以避免这些风浪,只要我看得开,放得下,离得远,和文字狠心告别。
    然而沉默的半年,听声声催促,见殷殷期盼,总觉得事尚未已,一个系列开了头却不结尾,抛下的笔尖,会戳伤等候者的心。
    是以有凤倾。
    写了,事端和疲倦便接踵而来,意料之中却又计划之外,身处推撞激烈的环境,如何能祈祷他人予我安静的空间。
    是以,凤倾提前入金品。
    我宁可V前就入金品,多放公众字数的原因是,我太累,太想休息,我怕万一V了订阅出来不给力,可能就彻底泄气,当真要把这本书拖下去。金品限制了

更新和断更,会逼得我无论如何,都会坚持。
    五年口碑,不想毁于这一本。
    明天要V了。
    我不想说什么V后我将如何辛苦,如何肥更,我的更新,你们都知道。对于一个强迫症患者,只有她不断鞭打自己,不需要你们操鞭。
    我也不想说什么我写文花费多少小时你正版订阅只花几毛钱,这笔帐,心疼我的人自然会为我算清楚,不心疼,说了也没用。
    该在的人都会在,了解我的人都会在,这是我最近悟出的一个道理。
    我只在此提醒一句,潇湘改版,有无订阅现在谁都可以看得清楚,就算我一向不理会留言的孩子有没有皇冠,我其余正版读者也会发现,所以,若有亲不

愿支持正版,请从此潜水。
    我不是在歧视谁,我是不希望有人因此受伤。
    正版,是我对所有读者的唯一请求,这是基本尊重,是人间公平,不仅是对我的公平,也是对所有正版订阅的读者的公平。
    我倾我心力,只愿所有人在这段同行的时光里,愉悦、饱满、奋发而深思。
    故事不仅仅是故事,是我的心血,是你们心灵相通那一刻的光芒闪现。
    时光如舟,读者似海,我在海中向月行,身周看似波涛簇拥,然而,舟中的,只是我一人。
    只是我一人。
    或有一日航行至终点,你我江海终别。
    那么,此刻。
    谁在读我的故事。
    谁在看她的风华。
    谁在传奇里惜缘相遇——
    听,夜风下的苍阑高歌。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8 17:34:46
    第五十二章 火爆大戏
     更新时间:2013-6-29 12:15:05 本章字数:35802

    一个头磕得山响,不打折扣。爱殢殩獍
    满院子的人都似被这个头磕在了面前,又或者挨了同样响的耳光或爆栗,僵僵地立在那里,不动了。
    太史阑垂下头,看着老头光光的背脊,刀削似的。
    “你想通了是么。”她道。
    曹夫子也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她不愿意自己的异能被发现,连连点头,“是,我想通了,没资质没关系,人品最重要,像你这么玉树临风矫矫不群坚定

勇毅光芒万丈风采无限天生领袖的人才,我老曹烧了八辈子高香才遇上,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从此绝后,也万万不能错过的!”
    “嘶——”跟过来看戏的花寻欢,瞪着眼睛倒抽气,“八辈子打不出闷屁的老曹,原来扯起胡话来一圈圈!”
    “嗯。”太史阑点一点头,取下他脑袋上的尿壶扔了,道,“明儿我去上课。”
    老曹的眼泪哗一下下来了,噼里啪啦落在尿壶里。
    老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走了,学生们不知所以,犹自窃笑,一群跟过来的助教,脸色都慢慢严肃,互望了一眼。
    ==
    太史阑没把这闹剧放心上,老曹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任谁等了多年才等到一个机会,可以看见任务完成的曙光,都会欢喜得什么都不计较的。
    她回到屋子,景泰蓝还在桶里浮沉,两个侍女在给他洗澡,小流氓的眼睛,笑嘻嘻瞟着侍女的胸,一个侍女将他从桶里抱出来,小流氓湿漉漉的大脑袋,

立即靠往某处软玉温香的高处。
    我蹭……我蹭……我蹭蹭蹭……
    太史阑不动声色地看着,过了会儿,对侍女招招手,侍女过来,她耳语几句,那侍女脸色微红,瞠目道:“这……这样不好吧。”
    “照我说的做。”
    侍女出去了,过了一会回来,换了件低胸薄裳,雪白丰润的胸大半裸露着,南齐风气开放,仕女衣着多敞胸,看着倒也没什么不对,床上撒欢的小流氓看

见,两眼立即放了光。
    “我等下要出去散步,让银芽儿陪你睡。”太史阑指指那侍女。
    景泰蓝平时都是要缠着太史阑一起睡的,今儿却好说话,大脑袋点得飞快,眼巴巴看着太史阑出去,便格格笑着扑向银芽儿。
    太史阑站在门外,背靠墙,心中默数,一、二、三……
    “哇……”哭声不出意料响起。
    太史阑进屋,银芽儿已经起身,脸色尴尬,呐呐请罪,景泰蓝坐在床上哇哇大哭,小嘴鲜红欲滴,红得辣椒似的。
    嗯,也能闻见辣椒的味儿。
    太史阑满意地看了银芽儿一眼,不错,挺下功夫。
    “辣……辣……”景泰蓝大哭捂嘴,泪汪汪指控银芽儿。
    “她不会伺候?”太史阑点点头,“叫玉芽儿来。”
    同样敞胸薄裳的玉芽儿来了,用温软的胸拥着景泰蓝,絮絮安慰了很久,又喂他喝了一大杯水,直到小流氓收泪收声,破涕为笑,这回景泰蓝却不敢下嘴

了,只是紧紧地靠着。他哭了一阵也累了,双手揉着眼睛,话声也呢呢喃喃,玉芽儿趁势便按照太史阑的关照,搂着他睡了。
    没睡一会儿,景泰蓝便一个翻滚,滚入玉芽儿的怀里,闭着眼睛,小手习惯性往老地方掐去。
    太史阑站在阴影里,双手抱胸。
    景泰蓝手落在他的最爱处,睡梦中也满意地咂了咂嘴,随即往玉芽儿怀里拱拱,手指捏得更紧了些。
    过了一会儿,他翻身。
    这一翻,却没翻过去,手指好像……被什么粘住了……
    景泰蓝张开眼,泛着淡淡婴儿蓝的大眼睛满是困惑,试探地抽手。
    咦……抽不出。
    玉芽儿红着脸,伸手捂住胸,这么硬拽,怪痛的。
    景泰蓝又拔。
    拔不出。
    手好像真的被黏住了。
    小流氓这回慌了,睁开眼四处寻找太史阑,一眼看见他那半路认来的没良心的娘就在对面,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他。
    迎上景泰蓝委屈求助的目光,太史阑抬抬下巴,“摸,继续摸。”
    “阑……阑……”小流氓知道不好,今儿挨整了,急忙换一脸委屈依恋脸色,把声音放软十倍,娇兮兮地唤。
    可惜他这点段数,遇上奇葩太史阑根本不够使,太史阑岿然不动,“让你一次摸个够,继续。”
    “不要了……”景泰蓝嘴一扁,他发现不仅自己的爪子被黏住,而且玉芽儿的胸衣还设计了一个袋子,他手伸进去后,袋子便被扣住,他根本没法拔出来


    “你喜欢待这里,就待这里。”太史阑淡定地道,“睡觉。”
    景泰蓝无法,和太史阑相处一阵子,也知道他这半路娘是个狠人,说一不二的主儿,心软这个词就不在她的字典里,没办法,想着继续摸也没什么大不了

,等会还不就放出来了?于是扁扁嘴,继续睡。
    睡不过一会儿,那一大杯水开始起作用,他开始折腾,“尿尿……尿尿……”
    “那就去尿。”太史阑说。
    景泰蓝手被困住,起不了身,就推玉芽儿,玉芽儿想起身,却被太史阑一个眼神吓得冻住。
    正常人在太史阑的眼神底下都是必杀死,玉芽儿只好闭上眼睛装睡。
    景泰蓝尿越来越急,想睡睡不成,推玉芽儿又推不醒,急得满脸涨红,泫然欲泣。哭兮兮地看着太史阑,“阑……阑……我要尿尿……”
    太史阑算着差不多了,孩子憋尿对身体不好,这点惩罚,大概也够景泰蓝记住了。
    “好。”她走近景泰蓝,“你觉得你需要对我说点什么吗?”
    “不摸……不摸了……”景泰蓝悲伤地道。
    太史阑摇摇头。
    “我只是告诉你。”她道,“摸女人没什么了不起,但得等到你有足够的能力去摸;摸女人也不算什么事,但不能摸上去,就拔不下来了。”
    景泰蓝抽噎,似懂非懂地听着。
    “每个人都需要异性,但无需沉溺,因为有自己更多更重要的事做。”太史阑示意玉芽儿解开袋子,用湿巾擦去粘胶,亲自抱景泰蓝去解放,“成功的人

,对任何事都不主观排斥,但也对任何事都不轻易沉迷。”
    “阑……阑……”景泰蓝一泻千里,心情舒畅,抱着她脖子喃喃道,“她说……女人是好东西……所有女人都是我的……我想怎么的……就怎么的……”
    “她是谁?”太史阑盯着景泰蓝,眸子沉黑。
    景泰蓝扁扁嘴,玩着她的头发,不说话了。
    太史阑没有再问,抱他回去睡觉,景泰蓝折腾了半夜,也疲倦了,上床就呼呼大睡,这回也不要求侍女了,也不非得捏着个**不然睡不着了,自己抱床被

子,抵死缠绵去了。
    两个侍女将屋子用一桶淡绿色的水清洗一遍,随即退出。这是容楚的要求,每天要用这种水抹墙洗地,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水,不过都认为大概是讲究的

国公,用来清新空气的,太史阑闻着味道虽然有点涩,但不难闻,也便懒得管。
    太史阑等侍女出去,坐在床边,看着景泰蓝的睡颜,给他掖了掖被子,自己却不想睡,轻手轻脚出门去,背靠着墙,望天际那一弯冷冷月亮。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景泰蓝最后那句话上。
    她是谁?
    她是景泰蓝真正的亲人吧。
    但是,是无知庸碌不懂孩童教育的亲人,还是别有用心的亲人?
    “你刚才的话,很了得。”忽然有个声音在她耳侧道,“我很喜欢。”
    一股淡淡酒气袭来,带几分芝兰青桂的香气,耳侧有些微微的痒,是因为被彼此的发丝搔动。
    “你喝多了。”太史阑道。
    “你刚才说……”容楚低低笑,“摸女人没什么了不起,但得等到拥有足够的能力去摸,你觉得……我能力够吗?”
    对面竹林唰拉拉地响,和他的笑声出奇地天人合一,低沉、**、充满和谐的共鸣,月光在竹稍刷一层淡银色的辉光,他在银绿色的竹影里微笑,皎皎如竹

,神秘华光。
    “你可以试试你够不够。”太史阑不动,微微偏头让开他的呼吸,“还有,把你放在我腰上穴道的手拿开。”
    “我不想放。”微热的呼吸拂过她后颈,“你知不知道,女人倔强有时候也会引起男人的兴趣,她越坚决拒绝,男人越想看见她倾倒。”
    “何止。”太史阑道,“你们还想强吻、扑倒、占有、霸王硬上弓。”
    嘴唇刚刚接触到她后颈,正准备强吻的某人一停。
    “太史阑,”半晌他呻吟般地道,“天杀的你真会煞风景。”
    “谢谢夸奖。”她道。
    “我受了打击。”他往下一栽,好死不死地栽在她后颈,“需要点安慰……”
    后面这句是埋在她后颈里说的,呜呜噜噜不甚清楚,唇间的湿润渗入她肌肤,宛如一遍遍的亲吻。
    太史阑毛发倒竖,眼露凶光。
    这天杀的借酒装疯的流氓!
    她很想转身,抬膝,九十度高弹,用坚硬的膝盖骨,问候他柔软的海绵体。
    但可惜的是,整个后背乃至下肢都是麻木的,传说中的点穴,她终于明白滋味。
    果然是居家旅行把妹强占之必备法宝。
    “李扶舟怎么没把你灌死。”她道。
    “他哪里是我的对手,早灌死了。”他笑,并不实际接触她的肌肤,却近在咫尺微微挪移,用湿润的呼吸来呼唤她的反应,说话时微甜的酒气氤氲开来,

那一片淡蜜色晶莹光润的肌肤,微微泛起了水光,像水晶酒杯外一层濡湿的水汽,朦朦胧胧。
    他笑起来,亦波光朦胧,“太史阑,我第一次发现,女人,不是肌肤胜雪才算美的……”
    “嗯,”太史阑点头,“男人肌肤胜雪也很女人的。”
    容楚又僵了僵,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古怪地道:“你是不是存心气我,好破坏我难得的心境?”
    “心境?别侮辱心境。”太史阑道,“你心里除了精虫,我看没别的。”
    又一阵静默,容楚似乎又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发现新大陆一般低低笑道:“行吧,你说吧,你说越狠,我闻着越香,我闻着越香,我看你……”他手指慢

慢地移了上来,轻轻搁在她颈侧,“……也越心动。”
    太史阑连嗤之以鼻都省了。
    不过她也不想再说话,煞得了风景煞不了色心,某人酒品很差,借三分酒意爬头上脸,偏偏这人骨子里也和她一样,软硬不吃,一切看心情,威胁冷漠什

么的,弄不好反效果。
    只是……不得不承认……这娘娘腔……确实是**高手啊……
    最细微的动作,拨动最旖旎的心弦。
    她心未动,情却微起,不是爱情,是春情。
    二十一岁年纪,毕竟正当好年华,就算天生冷感,有些事从未在意,但这般酒气氤氲里温柔挑拨,时间久了,也难免微微起了些骚动,像山风吹过了冰湖

,携来山外的桃花春色,又或者坚冷雪白山石,被霞光照射,现一抹淡淡殷红。
    容楚的目光,也落在了那片微红,忽然便心动神移,挪转不开。
    原来……看那坚冷岿然的人儿,忽然化雪,竟有寻常所不能有的夺魄感受。像自黄沙弥漫的塞外刚入了关,驼铃声里听见呢哝软语,看见万里春光,忍不

住便想膜拜。
    搁在她颈侧的手指,忍不住微微上移,想要触一触那平常紧抿一线的唇,是否因他漾开一抹勾魂弧度?
    指尖刚到唇边,忽然一痛,他反应极快,抬手点在她颊侧。
    “哎哟。”容楚装模作样叫一声,抬眼看太史阑,果然,这只母黑豹,正叼着他的指尖,一副准备狠狠咬下的姿势,如果不是容楚及时点了她的穴道,这

一口下去,容楚日后八成就要改名九指怪咖。
    “这姿势怪美的。”容楚不抽手,悠然欣赏太史阑叼着他手指冷冷下视的表情,觉得很**啊很**。
    太史阑觉得天下男人最为恶质非此人莫属。
    不给她咬掉手指,也不给她吐出,如果她想吐,就得用舌顶……
    此时这男人微微倾身在她身前,一双带了酒的眸子含笑上望,奇妙地清冽又深邃,那一线微起的弧度,漂亮得神笔难描。
    太史阑却只想用九阴白骨爪把这个脑袋给乾坤大挪移。
    她干脆闭眼,不动,僵尸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记着。
    容楚又笑,他酒后似乎特别爱笑,凑头过来,轻轻在她耳侧一吹,又一吹。
    “太冷了……给你吹热些……瞧,这样不是更漂亮。”太史阑忽然觉得耳垂一痛,随即一凉,似乎给戴上了什么东西。
    耳环?
    太史阑下意识皱眉,她讨厌饰品,决定等下就扔了。
    “别想着取下来。”容楚猜到她心思,“这不是耳环,这是五越一种奇虫的遗蜕。这种虫据说生于龙体,沐天风掠电光,天生神异。死后躯体化为深红琉

璃,有修补经脉,改善骨骼功效。花寻欢和你说的可以帮助你恢复的草药,其实只不过是这种虫生前会在那种草下排出体液而已,和这虫本身功效比起来,天

上地下。你戴着,不多一会儿,便会和你的肌肉血脉长在一起。你脱也脱不下来了。”
    太史阑不说话,容楚又笑,“这是一对,还有一只,或者有一天,你会主动让我戴上……”他撩开她耳边鬓发,眯眼仔细看了看,满意点头,“单戴一只

也挺风情,好了,今天就这样。”
    太史阑瞬间有种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感受……
    容楚完了自说自话,拍拍她的脸,轻轻道:“那个摄魄,你不要学。”说完衣袖一摆,回去了。太史阑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摄魄什么的,好像是老曹曾经

提过要教她,后来又被她拒绝的啥绝学。这么分神一想,她便没有在意,自己的穴道,已经解了。
    等她发觉,容楚已经宽衣解带酣然高卧,太史阑平白失去第一时间报复的机会……
    在原地站了一会,等红潮和恨意微退,太史阑正要回身,忽然转首。
    竹影婆娑,有人立于婆娑竹影中。
    ==
    如果说容楚是涂抹在竹稍上的银白月色,泛着珠光;李扶舟就是那竿竹,挺拔,却又令人觉得起伏温柔。
    “容楚说你醉死了。”太史阑挑眉,“看来到底谁醉,很清楚。”
    李扶舟笑而不语,目光落在她的耳垂,随即掠过。
    “他逢酒必醉。”他道,“不过,谁也不知真醉假醉。”
    太史阑心想当然假醉,所以更加罪不可恕。
    “你晚上陪景泰蓝吃得太素。”李扶舟坐到她身侧,解开一个纸包,“明天要开始课目,肉食不可缺,我给你带了些。”
    纸包里是蜜汁叉烧,醉风鸡,酱牛肉,胭脂卤鹅。用干净的桑皮纸一小包一小包地分开,干净清爽,李扶舟还细心地准备了两双筷子,一块湿手巾。
    他把筷子用湿手巾拭净,递给太史阑,又变戏法地从身后取出一罐汤,是清淡的笋片汤,清香宜人,热气腾腾。
    太史阑默不作声,夹了块酱牛肉吃着,心想文臻在这一刻必定大呼知音,求为女友;大波会立即大呼居家好男人求扑倒,但是绝不会嫁;君珂……君珂眼

泪汪汪,只顾感动去了。
    而她……热气冲上来,遮没了她的眼。
    她只是有一点点……在意这样的家人般的体贴,家一般的感觉而已。
    “老曹虽然落魄,其实他们那类从丽京出来的助教,都很有些偏才。”李扶舟看出她喜欢吃酱牛肉,便将牛肉纸包往她面前挪,“你不要轻视他,好好学

。”
    “嗯。”
    “他那个摄魄,你也别当玩笑。”李扶舟眼色平和,“虽说你未必适合修炼,但你不能学武技,学点偏门防身也好。”
    太史阑又点一点头,心中却掠过一丝警兆——一门她根本不在意的玩笑般的“摄魄”,容楚和李扶舟都先后特意关照,还给出了不同的警告,这里面,有

什么不对吗?
    夜半起了风,将她短发吹开,李扶舟忽然伸手,扶住了她的颊侧。
    太史阑不动了。
    在她还在思考是否甩开他时,一直默默注视她耳垂的李扶舟,轻轻叹息一声。
    太史阑第一次听见这个始终微笑温和的人叹息,一时有点反应不及。
    “有些事,”李扶舟给她轻轻整理鬓边乱发,随即收回手,“……果然犹豫不得。”
    太史阑下意识摸了摸耳垂,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容楚说,这能治我经脉过度使用的病。”
    简单一句话,不算解释也不算说明,李扶舟的眼睛却立即亮了起来。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砰”一声,容楚屋子的窗子开了,容楚趴在窗边,笑吟吟地道:“在吃什么好吃的呢?也不带我一个。”
    话是笑着说的,风却好像忽然冷了几分。
    太史阑就好像没听见,顺手给李扶舟布了一块风鸡,“这个不错。”
    “多谢。”李扶舟对她微笑。
    竹影深深浅浅,布菜人微垂脸,神态宁和,筷尖上风鸡雪白,接过风鸡的手指也雪白,笑容温暖醉人。
    其实很美,容楚却觉得刺眼。
    “你刚才不是说吃太多,胃难受要消食的?”李扶舟从来不会让人难堪,回首笑问容楚,“怎么又饿了?”
    “看见你们便很有食欲。”容楚也笑,眼睛斜着太史阑,“想吃。”
    太史阑一脸“我不懂挑逗我是面瘫”。
    容楚轻轻巧巧从窗户中飘出来,太史阑立即把酱牛肉往自己面前挪,把醉风鸡放在李扶舟面前,她不爱吃的蜜汁叉烧和卤鹅放在容楚方向。还赶紧装了一

碗笋片汤喝了,笋片舀得多多的。
    李扶舟在笑,容楚的脸色很好看。
    他似乎很随意地坐下,却正好挡住了李扶舟看太史阑的视线,一坐下便微笑瞟太史阑的耳环,道:“你戴这个着实美。”
    太史阑不理他,心中懊悔为什么没有随身带巴豆。
    容楚开始吃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和李扶舟说话,看得出来他不饿,吃起来很有些勉强,将一片卤鹅,玩儿似在嘴里咬着,还不住挑剔,“腌太咸!”
    “吃这个。”太史阑忽然将自己的酱牛肉往他面前挪,“挺香。”
    容楚一怔,随即眼底露出喜色,笑道:“还是阑阑对我好。”
    太史阑点头。她难得这么合作,容楚脸色顿时好看很多,也不觉得肚子涨了,心情好胃口好吃嘛嘛香,酱牛肉连吃几块,直到觉得撑了才住手。
    他刚一停,太史阑忽然横筷一夹,夹了三四块酱牛肉,往他嘴里送,“多吃点,谢你送我药。”
    容楚又一怔,忍不住多看太史阑一眼——吃错药了?还是终于开窍了?
    但太史阑主动,好比皇太后跳艳舞,错过一次百年难逢,容楚立即微笑张口接了。
    那一筷子牛肉十分扎实,好容易吃下去,容楚微笑如常,双手交叠,坐得十分端正。
    李扶舟淡淡瞟了一眼容楚袖子下,按住胃的手……
    “这个也不错。”太史阑瞄一眼容楚,拖过李扶舟面前的醉风鸡,“你尝尝。”
    容楚心怀甚畅,太史阑的酱牛肉再来的话可以拒绝,可从李扶舟那里抢来的醉风鸡,就不该推却了。
    太史阑很热心,一夹就是两只鸡腿,两只鸡腿吃下去,容楚端坐得更笔直了。
    “好饱。”太史阑站起身,伸个懒腰,“睡了。”
    “好。”李扶舟也起身。
    “你去吧,”容楚端坐不动,雍容地道。
    太史阑点点头,走出一步,忽然抱住胃,弯下腰。
    容楚一看她那模样,脸色一白,胃里塞得满满的东西瞬间也翻涌起来,顶在了咽喉。
    他不敢说话,挥挥手,示意李扶舟赶紧扶走太史阑。
    太史阑偏要走到他面前,忽然一弯腰,“呕——”
    宛如洪水找到渠口,大浪越过高堤,呕吐的**被瞬间唤醒。
    “呕——”
    容楚吐了一地。
    ……
    太史阑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心情甚好。
    因为容楚还没有起床。据赵十三说,主子胃气不调,似暴食伤身,开了香砂六君子汤喝了,需要休息。
    景泰蓝跑步经过容楚窗下,问太史阑,“公……公怎么了呀。”
    “他想吃,吃撑了。”太史阑道,“男人都这样,以为自己海纳百川,其实肚里容不下一根肉丝。”
    躺在床上的容楚微笑,笑得阴森森——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牙缝里的肉丝的。
    带着景泰蓝做了早锻炼,太史阑就去找曹老夫子,一路上饱受各种目光洗礼,比院正大人回头率还高。
    曹老头子一扫昨日以前的邋遢劲儿,胡子梳得溜光,衣服穿得板正,头油擦得铮亮,连脸上麻子,都似比昨日坑得更鲜明。
    一见太史阑,他便急吼吼地抛出两本书,“练吧!我回京了!”
    太史阑那么淡定的人都一呆,“什么?”
    “我只负责寻找需要的人才,传授属于绝密级别的技艺。”曹老头一指自己鼻子,“又不代表我自己会那些。”
    太史阑有点小失望,她听说了东堂天机府就有一批异能人士,还以为在二五营也能找到同道,再或者可以借此机会找到其余死党,没想到曹夫子不过是个

保管者。
    翻了翻那两本书,她发现——看不懂。
    叫一个现代人看懂古文版的人体秘密潜能开发技巧,实在不容易。
    迎上她疑问的目光,曹老头摊手,“别问我,我也不懂,我只知道,这秘籍是南齐耗费很多心力,死了很多人,从东堂处偷来的复本。因为某些不可告人

的原因,还不是很完整……”他迎着太史阑越来越凌厉的目光,声音越来越小,“……要不然咱们至于每年都输给东堂嘛……”
    “为什么东堂要培育这样的异能者?为什么南齐也要跟着学?”太史阑觉得这个问题很想不通。
    “统治者的秘密,谁知道那么多?”老头手一摊,“你说什么?异能?这名字有趣,我们这里叫天授者,神通天授的意思。这样的人终究会有他的作用,

比如大燕,虽然没有像东堂南齐一样寻找并培养天授者,但据说大燕皇帝多年来也一直在秘密寻找天眼,似乎关系着他们皇室的承续命运……所以,不要小瞧

天授者,我们一直认为,上天诞生这样的人,就必然有其使命,每个人都可以算上一处宝藏。”
    天眼……太史阑心中一动,文臻擅长微视,君珂擅长透视,两人都可以算是眼神通范畴,会不会其中一人落在大燕?
    “就我听来的说法,好像是东堂早年天授者特别多,东堂圣武帝便利用这些天授者,组成一个刺客组织,其中成员,大多属于天眼、天耳、他心通、控梦

、预知、后瞻、念力,瞬移神通,这一刺客联盟纵横天下,从无失手,各国皇室闻名丧胆,直到后来,东堂现今皇帝中了我南齐某人的激将和诱惑计策,将天

授神通者拿出来和南齐搞什么‘天授大比’,这一刺客组织由地下转到明处,才真正被废,各国因此有了防范,并和东堂学着,也开始培育天授者。”
    太史阑想了想,也就明白这个计策的阴险之处,很明显东堂用异能者组成的高级刺杀团非常可怕,一个拥有能预知所有危险的刺客的组织,天下没有任何

势力能留得住。所以有人釜底抽薪,干脆抛出让东堂无法舍下的诱饵,经受不住诱惑的东堂,将这些秘密宝贝昭显于天下,“刺客”的重要特质就是“隐”,

光天化日之下的刺客,那不叫刺客。
    “很奸。”她点头,“那人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曹老头挤眉弄眼地笑,“咱南齐最为惊才绝艳的那位,你手中拿的东堂秘术复本,也是他亲自潜伏南齐,很吃了一些苦头才拿

来的呢。”
    太史阑怔了怔……不会吧。
    曹老头匆匆抓起一个包袱,急不可耐地道,“我都三年没见老婆孩子了,走了啊走了啊!”
    “别走!我不懂我该问谁!”太史阑踩住他的袍角。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老曹跳脚,“东西是他到东堂拿回来的,你不问他,问我做啥?让开!再不让开我咬你!我三年没见老婆了都!”
    太史阑松脚,老曹火烧屁股似地一溜烟跑了,太史阑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昨天赌约,就该提让他顶一夜尿壶磕一晚响头喊一万声师傅才对。
    她抓着册子,有点茫然,关于异能者的培养,她在现代也看过一些,属于超感官知觉的“ESP”和属于念动力的“PK”,都有其培养方法,其实所谓异能,

人人都有,只不过大部分人被封存而已,这些课程的存在,就是挖掘开发人类的潜能力。而在中国历代相关传说里,佛道两家的高士,通过自身修持,修炼有

成,也会渐渐拥有神通。
    这些都属于内修范畴,她的三个死党,大波文臻君珂,也在以上神通范畴之内,君珂文臻属于超感官知觉,大波属于念动力。只有她自己,拥有极为少见

的“复原”能力。
    将本子翻了翻,隐约看出属于内家练气范畴,每种异能都有相应的培养提升方法,太史阑翻到最后,才发现“还原”二字,然而这一篇,竟然就是不完整

的。
    搞了半天,还是白搭?
    太史阑又翻开另一本,赫然是那不知该学还是不该学的“摄魄”之眼。名字很玄乎,谁知一看,也不过常见的意念控制,还对内力高深的高手没什么用,

更雷人的是最后一句注解,“生死之境,莫大神通,勾魂摄魄,无一不中。”
    快死的时候,才有莫大神通?什么样的神通?一看就让男人爱上?
    能不要这么狗血么?
    太史阑险些把这书送它离开到千里之外,忽然想起这东西,似乎很适合景横波?算了,留着玩玩也好。
    兴冲冲而来,得了这么个结果,换成别人难免失落,太史阑倒还平静,书往怀里一塞,回扶筑听雪去了。
    路过练武场,场中得以学习各项技艺的寒门子弟,都对她报以复杂的目光。
    太史阑回头去敲容楚的门,赵十三出来挡驾。
    “主子睡了。”赵十三语气**,抬头望天,好像太史阑在天上。
    太史阑也抬头望天,“送消食丸。”
    “不劳……”赵十三话还没说完,里屋容楚声音懒懒传来,“十三,去看看我的燕窝好了没。”
    赵十三对天翻翻白眼,去看那不存在的燕窝了,太史阑推门而进,大步向里走。
    “我没穿衣服……”容楚有气无力地“提醒”。
    “反正都看过。”
    “你觉得怎样?”
    “猪裸着我看也差不多。”
    “太史阑你是女人吗?”
    “可能比你像男人。”
    三句对话一过,太史阑已经站在里间门口,朦胧绰约纱帐内,容楚倚被而躺。
    太史阑心中瞬间流过一句诗。
    一句美妙的诗。
    两只黄鹂鸣翠柳,一坨红杏出墙来。
    锦帐纱幄,丝被如雪,那人长发却比丝缎更滑更亮,没有束入金玉之冠,斜斜披在只穿了单衣的肩头,像一束乌黑的光,流淌在雪色天幕中。
    而他微敛眉,略俯首,从太史阑的角度,只看见一色黛青眉如苍空色,其下鼻挺如管,衬眼角斜飞,再然后就是敞开的领口,露一抹平直锁骨,让人想起

雪后微微隆起的山脉,如玉琢成。
    或者那不叫锁骨,叫诱惑。
    其实病美人都是很有看头的,哪怕那是装病。
    “消食丸呢?”装病的病美人问。
    太史阑走到他床前,微微俯身,竖起手指在两眉之间。
    容楚一怔,看向她的眸子。
    太史阑两只眼睛对准自己手指,骨碌碌转了一圈。
    “丸子在这里。”她道。
    ……
    容楚傻了。
    这世上,没什么比冰山女人忽然卖萌更叫人如被雷劈的了。
    “噗——”容楚忽然向前一倾,猛然大笑,“天哪——”
    他一掌拍在被褥上,震得床板都跳了跳,大笑声远远传出去,惊得赵十三带人一溜烟跑过来,探头看看没事才放心离开,一边走还一边摸头——啥事这么

开心?和那冰山一起能这么开心?这辈子就没见主子这么笑过。
    赵十三很忧虑——和那女疯子呆久了,主子是不是也变疯了?那个蔫坏蔫坏的国公呢?到哪里去了?
    “好……好……当真消食……”好一阵子,容楚才收了笑声,拿过一旁汗巾来拭了拭笑出的汗,身子往后舒畅地一摊,“好药,以后多来几次。”
    太史阑面无表情收回手指——做梦。
    她顺手抽出那本书,往容楚被子上一扔,“你有全本吧?”
    容楚似笑非笑看那书,不置可否,“哦?”
    “消食丸换全本。我不欠人情。”
    容楚又笑了,“你的药可真值钱。”
    “当然。”太史阑淡然道,“你这辈子看不见第二次。”
    “那可难说。”容楚看她一眼,“终有一日,要你为我哭,为我笑,为我七情六欲上脸,天天给我吃消食丸。”
    太史阑连“做梦”两字都懒得讲,“换不换?”
    “你怎么知道我有全本?”容楚懒懒向后一靠,挪出一人位置,“来,坐下说。”
    太史阑站得笔直,“亲自潜伏东堂偷书的是你吧?我不信你偷不到全本,南齐没有全本,是因为你不想拿出来而已。”
    “南齐是我的国家,我为什么要私藏全本?”容楚饶有兴致地看她。
    “或者为挟制朝廷,或者为私下培植势力。或者另有打算。”太史阑漠然道,“总归都是那些狗咬狗的事,我没兴趣。”
    “你说的难听,但你在这种狗咬狗的事情上,很有天赋。”容楚不生气,闲闲挑眉,“太史阑,要全本可以,跟随我。”
    太史阑转身就走。
    肩膀一紧,已经被容楚搭住,熟悉的气息又在吹她的耳廓,“你这女人,有时候真是倔强得讨厌。”
    太史阑不答。
    “其实你可以拿景泰蓝威胁我的。”容楚笑,“你只需说一声,要拐走了景泰蓝,我就得乖乖奉上全本。”
    “我永远不会拿景泰蓝威胁你。”
    “为什么?”
    “你见过拿自己孩子威胁别人的母亲?”她答得很淡,理所当然。
    身后一阵沉默,随即是容楚不知喜怒的语声,“他不是你的孩子,也永远不会是,如果你想保命,你最好收起你这想法。”
    “东昌城外破庙,我抱起他那一刻,就认了他。”太史阑道,“谁也不能阻止。”
    容楚的声音忽然有点阴沉,“包括……他的亲生母亲?”
    太史阑沉默,在容楚以为她不会回答,正打算进一步劝说时,她开口了。
    “包括。”
    斩钉截铁。
    这回容楚沉默了,良久道:“你想过他的身份没有?”
    “我不管。”太史阑道,“我只知道,不管他是谁,他首先是个孩子。”
    容楚微微苦笑,“你真是……不讲理。”
    随即他双手微微用力,扳过了太史阑的肩,“这世道,不讲理没什么,没实力还想不讲理,就是蠢货。”
    “所以,把全本给我。”
    容楚定定地看着太史阑,良久展颜一笑,“可以。不过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说。”
    “听我话,和我一起修炼,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叫你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容楚说话开头还很严肃,越说笑容越暧昧,“要你出腿不得出腿,

要你出拳……”
    “砰。”
    太史阑一拳打中他鼻梁。
    “就得出拳?”她问。
    ……
    瞬间挨一拳的容楚,摸摸鼻子,瞧瞧那个一脸无情的暴力冰山女,又笑了。
    荡漾危险,如夜色中开满彼岸的曼陀罗。
    随即他反手一抓,抓住太史阑的拳头,轻轻一甩,哐当一声,太史阑已经被甩在了床上。
    又是那脸朝下屁股朝天式。
    “就这姿势。”他道。
    太史阑反手一抓,不知道抓住什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拖一撕,“嗤啦”似乎什么被撕裂了。
    “就这姿势?”她问。
    容楚把衣襟一拢,伸手去掐她的腰,她正仰身欲起,腰身紧绷的线条令他浑身也如被绷紧,“就这姿势。”
    太史阑一个翻滚,面对容楚,膝盖半抬,对准某处黄金分割点,“就这姿势?”
    容楚一把抓住她脚踝,往地下一拖,“就这姿势!”
    太史阑就地翻身,不管脚踝还抓在容楚手里,她不管,容楚却不敢扭折了她的脚,急忙放手,太史阑趁势爬起,爬起那一刻脚却一滑,一头栽在容楚身上

,她顺势骑上,勒住他脖子,“就这姿势?”
    “你们……”
    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不熟悉的惊疑,太史阑和容楚齐齐回头,门口,站着李扶舟。
    容楚笑得越发荡漾,太史阑怔了怔,感觉到李扶舟奇异的眼神,和李扶舟身后赵十三那张开的黑洞洞的大嘴,后知后觉低头一看——
    容楚衣衫不整,肩头半露,半身趴在床上,而她骑在容楚身上,勒着他的脖子。
    好一出活色生香新鲜火爆现场版高清晰无马赛克17。2G的**大戏。
    “我们在讨论姿势。”容楚在她身下微笑托腮,倾斜七十度诱惑美妙角,毫无愧色地回答李扶舟。
    太史阑爬起,抽过床上被子扔在容楚头上,淡定地跨过。
    “明天记得来继续讨论。”容楚裹在被子里,露出半张脸,笑吟吟叮嘱。
    太史阑踩着他的被子扬长而去。
    她回到屋内,打开容楚给她的册子,关于“复原”能力的提升,册子里认为是人体内某种气机过旺,引起了体质的变化,也正因为这一部分气机太旺,为

了维持一种平衡,经脉便显得过弱,承担不起稍强的磨练。
    复原异能,所展示的是一种“顺行”能力,本身已经是异能力的顶峰,不像透视微视之类,可以后天训练再进一步,唯一能做的,是改“顺行”为“逆行

”。
    换句话说,化“复原”为“毁灭”。
    太史阑立即来了兴趣,她面临纷繁异世,无法学武,寸步难行,如果能让天下利器都在眼前毁灭,等于又多一道护身符。
    容楚的册子和她那本比起来,更加详细,每行下面都加了批注和解释,她看起来并不吃力,太史阑看看墨迹,新鲜光亮,心中不由一动。
    这册子他自己一定看得懂,这是写给谁看?给她?
    看这字迹,也是新写,他算到她需要,昨夜连夜写好?
    难怪刚才觉得他眼下淡淡乌青……
    “阑……阑。”景泰蓝趴在她膝上玩泥人,忽然拉拉她,道,“阑阑,蓝蓝。”
    太史阑低头看,景泰蓝捧两个泥人,献宝似的给她看,刺眼的是,这小流氓,用泥巴给男娃娃泥人加了个小弟弟,给女娃娃泥人加俩大波。
    太史阑一根指头就切掉了小弟弟。
    景泰蓝刷白着小脸,唰一下捂住了裤裆……
    遭受到无声警告的景泰蓝委委屈屈地去睡了,现在他不敢动手,只敢动眼,盯着玉芽儿的胸看了好久,才流着口水睡去。
    玉芽儿出门来,等了一阵,看太史阑回房休息了,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那间黑暗的小房里,早已有人等着,那人从头到脚罩着一袭黑袍,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暗沉幽冷的眸子,暗处狼一般幽幽将人窥着。
    玉芽儿看见他,也没有惊讶,微微屈膝行礼,却不说话。
    那人点点头,看看太史阑所住的小院方向,沉声问:“如何?”
    玉芽儿的声音同样沉着稳定,“这几日看下来,应该就是。他那好色毛病,可没第二个孩子能有。”
    “想不到京中消息竟然是真的!”黑暗里男子声音也有了几分兴奋,轻轻一击掌,“既如此,事不宜迟,等这边警戒稍松,立刻动手!”
    “是!”
    容楚的屋子里,此刻有一场对话。
    “看来你确实不需要消食了。”李扶舟放下他带来的调理胃气的汤药,笑看容楚,“不过,公爷,你确定她真是你的药?”
    “你好久没这么称呼我了。”容楚起身,接过赵十三递来的衣服披上,意味不明的眼光看向李扶舟,“扶舟,你是想告诫我什么吗?”
    “我有时候不懂你。”李扶舟微笑温和,带着不赞同,“看你的眼神,似在喜欢她;看你的行为,又是在害她。”
    容楚沉默半晌,含笑挑眉,“看你眼神,似也有几分喜欢,听你语气,似在吃醋。”
    “如果你因为我的吃醋,会离她远一点,我也不介意承认。”李扶舟一笑。
    “可你没有。”容楚慢慢道,“扶舟,我倒希望你真的心动,可是,我知道,除了挽裳……”
    “唰!”
    挂在壁上的剑忽然飞起,在半空划过一道淡碧色的光弧,光弧的这端还在壁上闪耀,另一端已经到了容楚眉心!
    杀气凛冽,在剑尖、在眼底、在李扶舟平伸驭剑的指间、在他突然暴起的姿态里。
    这个平日里温和如春水如暖阳的男子,忽然暴戾如凛凛战神。
    容楚不动,连眉梢都没掠动一丝,淡碧色的剑光倒映他的眸子,寒沉如水。
    “五年前你因她对我拔剑相向,五年后依然如此。”他道,语气萧瑟,“原来你从来都在原地,未曾走开。”
    空气沉默肃杀,良久,李扶舟绷紧的后背慢慢松弛,手一招,长剑轻吟,落回远处。淡碧色的剑气和他眉间的杀气几乎同时收敛,他微带歉意地躬身,一

笑,“抱歉。”
    容楚看着他再次无懈可击的笑容,眼底掠过一丝黯色,随即转了话题。
    “朝中有什么动向?”
    “没有,一切如常,太后说陛下最近偶感风寒,休养中不宜上朝,反正她垂帘已成习惯,前面御座上有没有人,也没什么人在意。只是三公已经觉得不对

,章大司空三次投帖到咱们府中,我都推掉了。”李扶舟神态也恢复如常。
    “我进二五营是秘密,二五营四周都已经被我的人严密看守,现在谁也出不去进不来,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宗政惠,也许很快就要有动作了。”
    “你为什么……”
    “我就想看宗政惠到底要做什么。”容楚笑意有点冷,“三个月前,我在景阳宫内,遇见一个小太监,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我再去景阳殿,这个人已经

不见了。他说的几句话,当时我没在意,事后一回想,却觉得有深意。再加上这件事……宗政惠,她的心……可真野……”
    “可是他流落在外,难免落入有心人的眼里。你也知道,朝廷很可能这两年就要对五越用兵,五越性子桀骜,近年来和西番勾结,渐渐不听朝中号令,前

不久更是斩了康王特使,现在以康王为首的一批主战派,日夜劝说太后对五越用兵,以天朝之威震慑之。这个时节,难保没有五越和西番的探子在我南齐境内

潜伏,万一……”
    “所以我亲自在这里。”容楚点了点太史阑住的那间房,“并且让你也赶了过来。”
    “你我都在这里,自然不在乎什么。”李扶舟摇摇头,“但你我都在这里。却不护送他回京,本身就是杀头大罪,太后问起,如何解释?”
    “那她就来问呀。”容楚笑,眼波流转,“她若第一时间来问,我自然会告诉她,我刚刚发现此事,正待奉驾回京。为安全计,须诸事齐备,小心潜行,

所以略有耽搁,望太后娘娘恕罪。”
    他语气轻飘飘,又笑,“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她不问,一直不问,光明正大的事,偏要做得鬼鬼祟祟,应该么?”
    李扶舟不语,容楚随意拍拍李扶舟肩头,“嗯,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几日,咱们的太后娘娘,就应该派人来‘有国事相询国公’了,再猜一猜,来的人会

是谁?咱们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乔大才女?”
    说到后来,他的笑容微带戏谑,李扶舟咳嗽一声,转身倒茶,“在下愚钝,没有国公未卜先知之能。猜不出。”
    “猜不出这个没关系。”容楚笑得温柔,指指他的心口,“只要不该猜的不去猜就好。”
    李扶舟静静喝了一口茶,抬眼看他,“谁不该猜?”
    “你知道。”
    “她不用猜。”李扶舟注目淡青色的茶水,眼神平和,“她看似坚冷,其实内心空而孤独,她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关切和温暖。”
    “你好像还真的挺了解她似的。”容楚又开始笑得意味不明,“奉劝你一句,既然明白你自己,就不要乱抛洒你的温柔,要知道女人都是丝绸软缎,你揉

一揉熨一熨,她就服帖上你身,到时候你又不爱穿,想脱脱不掉,剪了太残忍,难道要我替你捡?”
    “不劳国公费心。”李扶舟轻轻道,“脱掉的衣服,总比推出去的盾牌要好。”
    容楚不说话了,眼神如暮色,一层层黑而沉,李扶舟还是那模样,温和,干净,朴素亲切,眼睛如一泓秋水。
    很漂亮的两双眼睛,很漂亮的两个人,站在一起也各有风姿十分和谐,可是空气瞬间就开始噼里啪啦。
    就在空气里隐藏的电光饱和,即将由容楚炸开的那一瞬间,蓦然一声巨响,从太史阑屋内传来!
    “太史阑!”
    “嗖”一声,银白和淡蓝两条人影,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
    时间回到李扶舟拔剑对容楚那一刻,那时辰,太史阑已经睡下。
    她睡下的时候,回想的是刚才看的“预知”一章的解说,虽然这不是她具备的超能力,但其中对预知能的一些描述,她却觉得熟悉。
    一些内心特别宁静澄净的人,精神因而特别敏感,或者因为遗传血脉的原因,天生拥有动物般的预知本能,经过适当的内修培养,可以将这种“第六感”

加倍提升,直至形成预知能力。
    这种本能,太史阑一直都有,所以她想试试。
    她闭上眼睛,开始默默修炼那种内气法门,汇合天地之气,贯通六脉之灵,无我无物,万物澄明。
    这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要看人的一种法门,有的人很快可以进入那种难以描述的“无我”境地,有人却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走入那一境。
    一般来说,这种修炼,孩童比成年人强,心思憨拙专一者比灵活圆融者强。和智商不成正比,和心境的坚实程度成正比。
    少受世事污浊的孩童,和不懂事实污浊的成人,都是合适的载体。太史阑虽然不是前两种,却拥有极致的坚决和冷静,她没花多少时间,就开始觉得四周

的空气仿佛渐渐趋向乳白,然后透明,化为一丝丝的纤维,在身周浮游,那些细到只能感知而无法目视的“纤维”,贯通着她全身的毛孔和外界的大地天空,

周围每一点细致的变化,都会惊动这样的“纤维”体,然后弹动反射,如拨琴一般拨动她的感知触须。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四周像成为巨大的三维模型,细节可辩。太史阑隐约觉得,如果她能再精进,或许这种感觉辐射的范围,就会越来越大。
    不知道有没有包涵天地空间的那一日?而那种境界,是不是就是传说中“远隔千里如在目前”的真正的“天眼神通”?
    心中一有了杂念,那种缓缓弹动延伸的纤维就停止了延伸,随即太史阑忽然觉得,哪里颤了一颤。
    意念如闪电,比人体能做到的一切极致速度都快——
    危险将来,就在窗外!
    太史阑忽然一蹦而起,蹦起的那一刻,一把抄住景泰蓝的被窝卷儿,翻身往床下一滚!
    “噗”一声轻响,轻到也就比竹笋拔节稍微响一些,一点银光,自窗缝射进,快到无可形容,几乎太史阑的眼睛刚刚感觉到银光,下一瞬,一样东西已经

落在她的帐顶,又是微微一震,“噗”一声,一团气体迅速弥漫开来。
    这东西来得又快又轻,连窗纸的炸裂声都没有引起,太史阑捂鼻探头一看,窗纸竟然不知何时裂了一条缝,那银光正是从裂缝中射进来。
    那团淡灰色气体弥漫,渐渐接触到墙壁,随即墙上,似也有淡绿色的气体,无声浮游而起,挡在了灰色气体之前,不过夜色昏暗,没有人看到。
    又是“砰”一声,两条人影双双抢了进来,夜光下身姿窈窕,是负责伺候保护她们的银芽和玉芽,两人就睡在隔壁。
    银芽一进门就拔出了剑,玉芽儿则在低呼,“姑娘!太史姑娘!”一边急急冲上前。
    太史阑用被子裹住景泰蓝,捂住鼻子从床下慢慢爬出,嗡声嗡气地道:“这雾气有毒……”
    玉芽儿一惊,她已经冲了进来,忽然低呼一声,向后一倒。
    跟在她身后的银芽儿赶紧伸手扶住她,惊道:“你也中毒了?”
    话声戛然而止,她眼睛忽然慢慢瞪大,月光从破了的窗纸洒进来,照见她一脸骇然的青白。
    她慢慢地倒下去,小腹血如泉涌,而刚刚“倒下”的玉芽儿一弹身站了起来,借势向前一冲,手中白光一闪,一道软绸,已经裹住了太史阑怀中的被窝卷

儿。
    “来吧!”玉芽儿低笑,“我的小乖乖……”伸手一拉,被窝卷便到了她怀中,玉芽儿再不停留,窜身而起。
    此时四面八方衣袂声响,飒飒逼近此处,容楚的护卫果然不同凡响,只是这一声踩到木头般的低响,玉芽儿杀银芽夺景泰蓝这么瞬间的工夫,已经人人警

觉,狂扑而来。
    而夜色里,容楚和李扶舟已经掠来,容楚银白的长衣在空中掠过,如星河流动,一霎千里;而蓝色人影看似不紧不慢,却一直相随左右,掠起时的姿态,

让人想起深海之中,浮游不散的坚韧海草。
    在另一个方向,似也有人影幢幢逼近,只是此刻局势紧张,没有人注意。
    室内玉芽儿却有恃无恐,发出一声尖啸,立即四面冒出一群黑影,一群人拦住容楚李扶舟,一群人缠战容楚护卫。玉芽儿低低笑一声,抱着被窝卷便要窜

出窗去。
    忽然有人在她身后冷冷道:“怎么不打开被窝看看?”
    玉芽儿一惊,下意识伸手一翻被窝卷,啪嗒,掉下一个枕头。
    便是这震惊一刻,玉芽儿忽然觉得后心一凉。
    她回首,便看见太史阑黑玉一般冷,霜雪一般凉的眼神,那么冷的眼神,一触之下,便像要被带走全身的热量。
    她慢慢垂低视线,脚下,被吵醒一脸不爽的景泰蓝,正瞪着她。
    “你……”
    后心一痛,她勉力转身,看见一柄形状古怪的刺,正被太史阑从她后心里抽出,刺尖无血,闪耀奇异的蓝光。
    “谁派你来的?”太史阑语速很快,她看见有人在迅速接近。
    “想逼供,哈哈怎么可能……”玉芽儿要笑——她所在的组织,就从来没有被擒后招供的。
    然而笑到一半她便笑不出来了,对面女子平静看着她,眼神就像豹子看着自己脚下的鸡。
    再怎么挣扎,也逃不出掌心。
    这个不能学武功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淡定强大的眼神……
    迷迷糊糊的想法掠过,随即她便觉得思绪变得缓慢而空白,精神疲倦,想要好好睡一觉。
    “谁派你来的?”冷而没有起伏的声音再次响在耳侧。
    “五越……”她喃喃道。
    太史阑半俯身,附在她耳侧,听了几句,玉芽儿是南齐北境异族五越的间谍,是五越经过特殊训练,派遣在南齐国都丽京各达官贵人身边的数百名密探之

一,在晋国公府潜伏已经超过五年,从未有过任何动作,这次接受上峰命令,前来掳掠景泰蓝,为了确保行动成功,五越方面不惜暴露了在附近的所有力量,

来配合她完成任务,没想到依旧功亏一篑,甚至是栽在了不会武功的太史阑身上。
    玉芽儿皱着眉,似乎在思索其中原因,比如,为了不惊动容楚,他们选择了极其精妙轻巧的毒囊,可以迅速迷昏太史阑和景泰蓝,可为什么没起作用?太

史阑又是怎么知道她有问题,及时在床下把景泰蓝给换了的?
    “你们自以为潜伏得精密,其实早已落入了他人眼中。”太史阑道,“容楚未必不知道你们的存在,只不过一直在等你们上钩罢了,他每天让你用那水清

洗墙壁地面,那就是解毒的药。”
    “至于我怎么发现你有问题,简单,窗纸被动过了,而最后一个离开我房间的,是你。”太史阑抬起玉芽儿下巴,盯着她的眼睛,“最后一个问题,你们

在二五营内必有内应,是谁?”
    玉芽儿张嘴,正要回答,蓦然两道人影电射而来,半空中衣袂飘飘,人还未到,手一抬,寒芒爆射,射入了玉芽儿的脊梁,玉芽儿“啊”地一声低呼,身

子已经软软滑了下去。
    出手的人停也不停,当先一人冷冷娇喝,“大胆刺客,还不受死!”
    另一人则淡淡道:“姑娘受惊了。”
    两人说完这句话,半空中左右一分,双双落地,是两个梳着高髻的女子。相貌尚可,神情可憎。两人并没有看死去的玉芽儿,也没有理睬太史阑,而是对

着门的位置,深深躬身,娇声道:“恭迎小姐。”
    太史阑面无表情——小姐,哪来的小姐?天上人间来的?容楚和李扶舟呢?平时窜来窜去没个停息,轮上正事就缩头?
    两个女子对着门口毕恭毕敬的躬身,脸几乎触及地面,太史阑看看,没人,倒是不远处看见容楚似乎被拦了下来,而李扶舟已经不见了。
    忽然她嗅到一阵香气,如兰似麝,华美浓郁,闻得出来是质料高贵的香料,她一抬头,什么东西纷纷扬扬洒下来,脸上落了一片,香,而微凉。
    太史阑伸手一把摸下来,仔细看是白色的花瓣,香气清雅,似是兰花。
    此时满天兰花花瓣遍洒,纷纷扬扬便如碎雪,一片碎雪中,忽见一轿,驭空而来。
    轿身淡青,缀满鲜花,四面镂空,饰透明丝绡,垂挂着无数精致银铃流苏,由四个雪衣小婢抬着,凌空步虚,飘然而降。
    此时漫天兰花如雪,花轿美婢,飞云蹈风而来,四面雪白丝纱飘扬若舞,隐约可见轿中人端然而坐,气韵尊严,恍若九天仙子光降。
    此时这边喧嚣已经惊动二五营,多少学生涌出院门,看见半空这一幕,都张大嘴巴,惊为天人。
    太史阑双手抱胸,面无表情——不错,还以为只能在于麻麻武侠电视剧里看见这么装逼的人物和场景,如今可算见着活的了。
    “恭迎小姐!”俩门迎喊得更恭敬了,其中一人转脸,冷冷对太史阑道,“山村野女,果真太不晓事!我们救你于危难之中,帮你出手杀敌,你不谢也罢

了,我们小姐光降,你居然也不跪接?”
    ==
    太史阑双手抱胸,瞥一眼那门迎,再瞥一眼地上死去的玉芽儿。
    不是这俩门迎冒冒失失杀人,她还能听到关键词,她没索赔,她们还敢和她得瑟?
    “多事。”她道。
    “你说什么?”那女子不可置信地扬眉,声音尖得变了调。
    “傻缺。”
    “真是山村野女!放肆!”
    “好吵。”
    “……无知村女,还不立即来拜见我家小姐!”
    “你谁?”
    “我们是……”那女子还没来得及说完,声音已经被截断。
    “竹情。”一个柔美的声音,轻轻道,“不可失礼。”
    “是,小姐。”那个叫竹情的侍女,立即恭敬地躬身。
    太史阑转身,看见轿子已经落在她的门口,她这屋子前头地方窄小,轿子落下来时,前方抬轿的小婢绊着门槛,微微向前一踉跄,轿子顿时向前一倾,轿

中仙气飘飘端坐着的女子,往前一栽。
    她立即伸手去扶轿栏,试图尽量维持端庄地定住身形,太史阑忽然上前一步,抓住她伸出的手,用力一拉。
    “恭迎,恭迎。”她道。
    那女子不防她这一拉,顿时踉跄着被拉了出来,太史阑手臂一抡,把她往屋里一甩,“请进!”
    立足未稳的女子,顿时被甩进屋内,只听得“砰”一声,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隐约一声忍痛的“嘶”声。
    瞬间,端庄、优雅、仙女、白富美……都马赛克了……
    “你干什么!”那个叫竹情的侍女脸都气红了,“你敢这样对我们小姐!你敢用你的脏手去拉她的手!”
    太史阑看她一眼,慢条斯理抽出汗巾,擦了擦手。
    “是脏。”她道。
    随即她将汗巾一扔,一步跨进了屋内,果然,那白富美已经自己摸索着,端坐下了。
    看见太史阑进来,她微微颔首,道:“坐。”
    声音柔美,语气也不算居高临下,可问题是,她坐在人家屋子里,坐着主位,让主人“坐”。
    太史阑不坐,抱胸站在她对面,将这从天而降的仙女MM看了个遍。
    随即发现果然幻觉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以为对方一定很仙的,比如长发飘飘,白衣飘飘的,结果人家衣裳质料是高贵了,飘也飘了,但却是蓝颜色,还不是粉嫩清透显白的天蓝色,是一种比较

沉敛的蓝,虽然也好,但对她这个年纪,对于女性来说,显得老气了些,太史阑觉得这种蓝很眼熟,仔细一想恍然大悟,可不就和李扶舟常穿的那种蓝色一样


    以为对方定然很美的,那么鲜花着锦,漫天花洒喷头似的,不长得倾国倾城也实在对不起琼瑶剧般的出场背景,谁知道妆容是精致了,妆容底下那鼻子眼

睛,似乎也平平得很,充其量也就是个中上之姿,苏亚都比她美上三分。再看看那群白衣小婢,刚才唯美背景里觉得个个花枝招展,如今光降细看之下才发觉

个个平庸,眼睛鼻子就挑不出个好的,站在那蓝衣女子身边,就似绿草伴着朵喇叭花,于是再看看蓝喇叭花,忽然又觉得她美了。
    太史阑有点佩服了,这位可真是搞平衡的高手,既能遮掩了自己的不美,还能营造出美的感觉,还能不让别人的美盖过了自己的美,同时也让别人适当的

美一美来衬托自己的美——实在是一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高深境界。
    几个侍女上前来,一个拿出整套细瓷茶壶杯子,一个从锦盒里取出香气扑鼻的茶叶,一个寻找炉子准备烧水,一个给她挽袖子,另一个擦干净桌上不存在

的灰尘,取了一个青玉手靠,给她靠着,以免桌面粗砺的木质,损伤了小姐娇嫩的肌肤。
    那蓝衣女子似乎也并不关心太史阑坐不坐,也不看身边人一通忙碌,她端端地坐着,一直等到太史阑的眼光落在她身上,才微笑缓缓道:“我是乔雨润。


    说完她便不说话了,似乎笃定太史阑必然知道这名字一般。
    太史阑抱胸,靠着门边,面无表情,看她。
    乔雨润并不觉得尴尬,或者她从来都端着,没注意过别人脸色,也想不到要看谁的脸色,静了一静,自顾自道:“我从丽京过来,给国公带信,顺便看望

扶舟,听说姑娘住在国公这里,特来拜望。”
    太史阑抱胸,靠着门边,面无表情,看她——这是昭告所有权?标的物是谁?容楚?李扶舟?
    “这里简陋了些。”乔雨润又四面望望,带一种心疼的口气道,“他们两个,不知道怎么住得惯这样的屋子。”
    太史阑看看精雅的黄杨木家具,水磨石的平整地面,四壁的琴剑古玩,华贵的重锦幔帐——嗯,是很简陋。
    这姑娘语气如此心疼而熟络,难道想一掷千金,金屋藏那两只娇?
    “不过想来姑娘你不觉得。”乔雨润和蔼地对她颔首,“没关系,我理解你这样出身的人的想法。”
    她宽容慈悯,和善大度地微笑,几个侍女神情感动,齐齐点头微笑。
    气氛如此美妙,如此和谐,处处充满爱与美与感动,无处不令人感觉顺眼——除了太史阑。
    太史阑抱胸,面无表情,看她——废话甚多,重点在哪?
    “我刚来,还没对你过多了解,只是隐约听人说,你带着孩子,你是寡妇?”乔雨润似乎丝毫不觉得这样问法有何不对,微笑而端庄地看着太史阑,“我

理解你这样出身的人的想法,你想必出身贫苦,受尽磨难,难得国公肯照顾你,你没有理由也不舍得拒绝。以你的见识,想必也想不到你们母子住在这里,会

对国公和扶舟名声不利,国公和扶舟是磊落男子,也不会提醒你,不过既然我来了,我少不得要和你提一提,我们做女人的,可以不美貌,但不可以不贤惠知

礼,和未婚男子同住一园,伤人清誉这事,终究有些不妥……你看呢?”
    她抬头,征询地看着太史阑,太史阑抱胸,靠门,面无表情,看她。
    遇上这种面瘫,几次三番没回应,涵养高贵、自觉温和悲悯的乔小姐,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即急忙舒展开眉头,款款道:“我理解你这样出身的人的

想法……”
    “我理解你这种出身的女人。”太史阑忽然开口,“你们清汤挂面,长直发,声音轻细,爱喝绿茶。”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绿……”
    “看似素面朝天,其实妆化得天人合一神鬼莫测,三两粉一两胭脂,遮住纵欲过度的青眼圈,岁月静好,眼神无辜。”
    “你……”
    “温柔委婉,人畜无害,复古文艺,多病多灾。”
    “我……”
    “喝酒不多,醉得很快。若有男人,醉得更快。”
    “这……”
    “喜欢装叉,貌似清新。”太史阑居高临下看着乔雨润失措张开的嘴,“隐忍善良,眼泪汪汪。”
    乔雨润即将滴下的眼泪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流还是不该流。
    太史阑走过来,越过她,走入内室。
    “现在,半夜。我的屋子,我的桌椅。”她道,“所以你屁股坐错了地方,装叉装错了人。出门,左转隔墙找容楚,右转隔墙找李扶舟,想去就去,别磨

叽,看着替你急。”
    “砰”一声,她关上了里间的门,将贤淑的美人扔在了门外。
    “放肆!放肆!”竹情脸色涨红,冲过去要踹门,乔雨润忽然一声厉喝,“竹情!”
    竹情吓了一跳,立即停脚,乔雨润脸上厉色却已经收了,红着眼睛默然坐了半晌,才委屈地一笑,“她说得对……是我失礼了,我是好心想劝劝她,却忘

记时辰不对,既然这样,我们走吧。”
    她款款站起,扶着桌边,神情楚楚堪怜。
    竹情的眼睛也红了,愤然道:“小姐,您何等身份?来见这个乡野女子本来就是纡尊降贵,要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她,有她说话的份?就算不论身份

,论起关系亲疏,这里留不留她,也是您说了算。她不识礼数便该受教训,怎么反而是我们被赶走!”
    乔雨润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古怪,忽然有点羞怯地笑了笑,道:“这样不好,太僭越了,这里毕竟是国公的地方,要赶人也不能我们来赶。”
    “是了!”竹情眼睛一亮,兴奋地一拍手,“我们是没必要降格和这女人置气,告诉国公不就行了,国公必然要给小姐好好出气的。”
    旁边那个冷淡的侍女忽然笑了笑,道:“小姐受了委屈,李公子必然也要安抚的。这位太史姑娘,到时候自然会明白她的位置,倒不必我们多事。”
    “梨魄,别乱说。”乔雨润脸颊微红,眼神却晶亮,“别打扰人家休息了,我们先回吧。”
    她款款伸出手,两个侍女微笑着,递过胳膊,乔雨润依着她们的肩,默不作声出了门,跨出门槛时,忽然回身,对紧闭的房门,森然看了一眼。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8 17:35:03
    第五十三章 一对璧人?
     更新时间:2013-6-30 1:07:55 本章字数:13738

    太史阑回到内室,一眼看见床上没人,不由一惊,这么会儿工夫,景泰蓝被掳走了?
    不可能,外头已经被惊动,四面都被包围,那些杀手早就伏法,哪里能靠近这里。爱璼殩璨
    太史阑脚踢了踢床帮,道:“出来吧,人走了。”
    床下细细碎碎一阵响动,慢慢探出只满是灰尘的大脑袋,余悸犹存地对外望了望,又看看太史阑。
    太史阑双手据膝,居高临下看着他,她的眸子映出娃娃惊惧的眼神。
    良久,她默不作声对他张开双臂。
    景泰蓝立即爬出来,扑进她怀里,四处乱蹭。
    太史阑摸摸他扁着的嘴,道:“我不会让人进来,你不用躲床下。”
    景泰蓝开始拿大头拱她,“不要……不要……”
    “她是谁?”
    景泰蓝一脸不情愿,半晌才吃吃地道:“母亲喜欢她……她就在母亲身边……比我还喜欢……”
    太史阑默然,随即道:“你也该回去了。”
    “不要!”
    “她现在好像还不知道你在这里,但终究会知道的。”太史阑抚摸他的脸,“我不能阻止。”
    “不要!”景泰蓝跳上她的大腿,小爪子揪住她衣襟,一边跺脚一边盯着她眼睛,“你骗人,你骗人!”
    太史阑皱眉看着大眼睛瞬间含泪的娃娃,每一点水光,都是景泰蓝的惊恐和拒绝。
    她原先也是拒绝的。
    她知道他寂寞、孤独、不得所爱。知道他才两岁,看似拥有一切实则失去一切;知道他有亲人,但好像等于没有;知道他甚至身上有缓慢发作的暗毒,容

楚一直在用温和的方式试图替他去除。
    也正因为最后一个原因,她不愿知道他的身份,想要留他在身边。
    然而今晚发生的事,让她开始审视自己,在她还没有足够能力保护他之前,强硬留他在身边,是在害他。
    他身侧是漩涡,周围的人暗潮汹涌,谁的心思都摸不透,谁的势力都足够强,她不怕卷入深海,却怕害他沉没。
    “你骗人!你骗人!”景泰蓝把小脚跺得咚咚响,跺得她腿生痛。
    看她始终沉默,撒娇打滚卖痴的景泰蓝终于感觉到真正的危机,惊恐地瞪大眼,蓦然脖子一扯,尖叫,“救命!救命!”
    “唰”一声,早已守候在窗外的赵十三,砰地撞开窗户,“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太史阑拎开景泰蓝,那小子绝望地仰望着她,含着的那泡眼泪转啊转,终于哗啦啦落下来。
    黑暗里晶光剔透的眼泪,刺得人眼睛发疼,太史阑有点恍惚,想起遇见这小子,折腾他,调教他,近乎强硬地修正他各种毛病,虽然尽量注意了方式,但

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两岁孩子来说,很多时候还是很苛刻,可是他很少哭。
    然而此刻,他无声默默地流眼泪,杀伤力胜过他狂哭大叫,拼命跺脚。
    太史阑忽然想起她的幺鸡,捡到它的那一天,小白狗埋在她臂弯,也在默默流泪。
    从此成就了一段相依为命的生涯。
    太史阑的手指,敲在窗棂上,问赵十三,“那个乔雨润,是谁。”
    “一等女官,太后侍书。”赵十三挑衅地看着她,“掌宫中制诰,善诗文,精乐理,多才艺,熟政务。号称丽京第一才女,极得皇太后喜爱,本身也是太

后远亲,这两年为太后参知政事,权柄极大,私下里有人称她‘红颜首辅’。”
    太史阑瞟一眼兴奋的赵十三——什么神情,以为有好戏看?想多了吧?
    “她来干什么。”
    “太后给国公传旨询问政事,乔小姐是和传旨太监一起过来的,她出入自由,谁知道她来干什么。”赵十三斜瞟着她,拉长声音,“或者来探望国公,或

者和李大总管谈谈诗文,乔小姐和京中王公贵族子弟都相处甚欢,尤其和李大总管,号称诗坛双璧,最是相配不过。”
    “嗯。”太史阑点点头。
    赵十三瞅着她眼睛——有没有一点点要红的迹象?
    “来张面具,精致点,孩子戴的。”太史阑接下来的话风马牛不相及。
    被太史阑思维跳跃得完全跟不上的赵十三,愣了好半天,才傻傻地道,“面具?”
    “看上去像真的那种。”太史阑点头,“来个几张。”
    “你以为这是绿豆糕吗……”赵十三眼神发直,“一张极品面具,需要最好的大师,花费数月乃至一年工夫,通过十几道复杂工序……”
    “三张,快点。”
    “没有那么多……”
    “景泰蓝。”太史阑道,“我带你去见乔雨润,咱们就此江湖告别。”
    “我去死……我去死……”景泰蓝眼泪和自来水龙头似的,抽了根小腰带,踮脚往离他八丈远的梁上抛,“别拦我,我去死……”
    赵十三的额头,撞在窗台上砰砰响。
    “您别……您别……我去找……我去!”
    赵十三光速跑远,太史阑蹲下身,景泰蓝抓着他的小腰带,泪汪汪而又充满希冀地看她。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干的事。”太史阑道,“你刚才可以对赵十三说,你不做?你去死。”
    “哦。”景泰蓝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可我在哭。他会听吗?”
    “你就是在裸奔,他也必须听,你也必须认为,无论你在做什么,所有人都应该听你的。”太史阑道,“永远不要怀疑自己,你怀疑自己,别人就会怀疑

你。”
    “哦。”景泰蓝抱住她脖子,在她耳边悄悄地道,“阑阑……你还在教我……你不会赶我走……是吗……”
    “我们迟早要分别。”太史阑道,感觉到怀里的小东西僵了僵,她双臂微微用力了些,“不过不是现在。”
    容楚都敢把景泰蓝留在她身边,她为什么不敢?
    不够强?努力强就是了。
    让娃娃哭,不是女人该干的事。让男人哭还差不多。
    “若有一日你必须离开。”太史阑在景泰蓝耳边道,“你不许哭,并且要让逼迫你的所有人哭。”
    “我会的。”景泰蓝在她耳边咕哝,“我会长大,让我不喜欢的人哭,让你永远不哭。”
    太史阑抱着他软软小小的身体,嗅着他淡淡甜甜的乳香,良久,用自己的颊,碰了碰他的额。
    她虽亲手照管景泰蓝一切生活,但很少和他有直接肌肤接触,景泰蓝受宠若惊,张开毛茸茸水盈盈的眸子,看了她一会儿,将粉色的嘴唇轻轻地贴在她颊

上。
    ……
    赵十三回来时,便看见隔窗的光影里,静静相拥脸贴脸的“母子”。
    屋内没点灯,光影浮沉,浮沉的光影里,那一大一小两人静默如雕像,线条起伏柔软,月色照亮太史阑偏过的半边脸颊,轮廓柔和。
    赵十三有点恍惚。
    他是容楚贴身近侍,随他出入一切场所,也曾见过那对真正的母子相处的情形,此刻两相一对比,忽然便觉得沧桑。
    真正亲人恍如壁垒,半路相遇亲密依偎。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神妙至不可言。
    赵十三一直不明白也不赞同国公的举动,此刻忽然觉得,让景泰蓝呆在太史阑身边,也许真的是件非常正确的事。
    只是……他默默叹口气,敲敲窗户。
    太史阑抱着景泰蓝过去,赵十三想了想,心疼兮兮地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道:“这里面是顶级面具大师七窍童的作品,都是失传的绝品。我本来想只

给你一个的,嗯,这回全给你吧,你不用感谢我……”
    “砰。”窗户重重关上,险些砸扁了他的鼻子。
    赵十三愤怒的爪子狠狠地挠在窗框上——他错了!刚才感动个屁呀!这个女人不是人!九天顽石下凡尘!
    ……
    “景泰蓝。”太史阑拿出一个最丑的面具给景泰蓝看,“想要留下,就得扮丑,否则你就美美的回去,自己选择。”
    爱美的小流氓看了看那个面具,细眼睛,塌鼻梁,大嘴巴……他不忍目睹地闭上眼,痛不欲生地点点头。
    太史阑满意地收起那个最丑的,选了个清秀童子脸给他戴上,景泰蓝闭着眼睛,拒绝观看,太史阑也不说破,见他有点不适应地去撕边角,肃然道:“要

么好好戴着,要么就撕下,你离开。做一件事,就必须做好。”
    景泰蓝停住手,扑在她怀里,奶声奶气地道:“蓝蓝不觉得难受,一会儿就好了,很舒服的。”
    太史阑接着,心里终究微微有些酸楚,她知道这东西戴着,再好的质量,也难免有些不舒服。可这小子这点年纪,已经被逼着要委屈自己,察言观色了。
    然而转念再想,如现今不逼着他体验人生诸般疾苦忧烦,或许在那样尊荣陷阱、金玉牢笼、笑面兽心的环拥中,他会死得更快。
    “其实你学着换不同的脸,做不同的人也好。”太史阑拍拍他的脸,“你觉得,一个很丑的人,他会是什么样的?”
    景泰蓝想了半天,眨眨眼睛试探地问,“很害怕……”
    “为什么?”
    “怕丑了被欺负……”景泰蓝扁扁嘴。
    “那么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孩子呢?”
    “老实?”
    “一定是吗?”
    “唔……或者可以……”景泰蓝眼珠骨碌碌直转,“偷偷地……”
    太史阑点头,景泰蓝微笑。
    小子很快来了兴致,也不再在意丑面具的事了,自个到一边去琢磨如何“扮演”角色,想一阵,唧唧格格笑一阵,笑声蔫坏蔫坏的。
    太史阑瞅着这小子自得其乐模样,心想果然天生奸骨,就不知道遗传谁的。
    她把兴奋的小家伙安抚得睡了,自己却早没了睡意,抱膝坐在窗边,心想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之前自己不清楚景泰蓝身份,贸贸然把他带到了大庭广众

之下,二五营的学生们大多见过他的模样,此刻便换了面具,也只能欺瞒乔雨润,还不能出扶筑听雪一步,景泰蓝小小年纪,不能这样总被困着。
    忽然想起二五营似乎每年都有一个出营考练的规矩,实际上也就相当于实习,在附近城池担任文书衙役巡检之类临时职司,锻炼从政从军的实际能力,就

是听说满一年才可以出营考练,她目前还不够资格。
    不过她算是二五营的特殊学生,哪一科都不要,连老师都跑路的闲散客,要求提前去试练,没关系吧?到时候偷偷带景泰蓝走,管他天翻与地覆。
    乔雨润有职司在身,就算跑老远来追男人,也呆不了多久,只要蒙混过这一关,以后也许海阔天空。
    太史阑想定,心中略微舒畅,正准备补会眠,忽然听见琴声叮咚,远远传来。
    这时喧嚣已定,容楚的高效护卫早已将杀手们都擒下,不知道拎哪里去审问了,玉芽儿尸体也早被拖走,地面都清洗干净,学生被安抚睡下,正是黎明前

夕,最安静的时刻。
    这个时刻听见琴声,再优美都觉得煞风景。
    太史阑听听声音,来自扶筑听雪的西厢,那里无人安睡,淡黄烛火幽幽,来去人影穿梭,像开恐怖派对似的。
    扶筑听雪是一个总院套几个小院,看似一个院子,其实各自独立性很大,西厢原本隔在太史阑和李扶舟的住处之间,没有住人,现在想必给绿茶妹子住了


    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太史阑,听了一会琴声,觉得又难听又幽怨——绿茶妹纸在李扶舟那里吃瘪了?
    可她还要睡觉!
    “啪”一下,太史阑推开窗户,探出头,大喊,“李扶舟!乔小姐弹琴喊你回来安慰!”
    ……
    “嘎——”琴声戛然而止。
    四周静默如死。
    一个打着呵欠挂帘子的护卫,嘴张了一半,把自己挂在了帘子上……
    隔壁正在应付宫中太监的容楚噗地一笑。
    再隔壁默默端坐的李扶舟,咳嗽……
    半晌,灯灭了,人散了,暖阁高处,美人款款地被扶下来了。
    太史阑满意了。
    睡觉。
    ==
    太史阑这一睡,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起身洗漱,一边练她的神通,一边等吃早饭。
    她坐在梳妆台前,头发已经长出来一些,但还不够扎辫子,太史阑思考了一下,到底是留长发扎辫子还是继续剪短发,忽然目光一凝。
    此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耳朵上的那颗容楚所谓的虫尸体,说得那么难听,其实东西漂亮得很,造型圆润如水滴,却又有微微四角突起,光形状便很个性,

是她喜欢的那一类,整体色泽晶红,有一线诡异的黑如筋脉,皆光泽亮润,如钻如玛瑙,更多一种狂放野性的美。
    太史阑试着取下,却没找到耳针耳托之类的东西,事实上她也没耳洞,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上去的,也许容楚说的是真的。
    取不下也便算了,看看时辰,有点奇怪早饭怎么还没来。
    自从住进扶筑听雪,容楚就不同意她带景泰蓝去吃大伙房,一日三餐都在他这里,太史阑心里明白是为景泰蓝,也没反对,虽然她更喜欢大伙房一些。
    每天早餐是送进各人房中的,容楚不吃早餐,因为他要睡到中午,李扶舟起得极早,早已单独吃过。
    不过今天有点怪异,太史阑等了一会,来了两个新侍女,给她请安后去厨房问,接着回报说,厨房的人都不在,据说来了一位尊贵客人,要亲自下厨,那

些闲杂人等都赶紧回避了。
    太史阑一听,赶紧翻出屋子里的各色零食来吃,天知道尊贵的乔小姐,会烧出什么玩意来。
    又过了好一阵,估计都快到容楚吃早中饭的时辰了,才来了两个绿茶乔小姐的侍女,站在院外,客气又冷淡地告诉她,乔小姐亲自下厨,现在‘思静居’

设早宴,请太史姑娘赏光。
    太史姑娘不想赏光,她想保护自己的胃,但她不赏光人家就不走,太史阑看景泰蓝还在睡,她们赖着不走反而不妥,干脆也便跟着去了。
    她一进门,就看见一溜长几,摆满金盆玉盏,热气腾腾,容楚居中,左侧李扶舟,右侧乔雨润,正自言笑晏晏。
    看见她来,乔雨润微微直起腰,先对太史阑含笑颔首,随即轻轻呵斥两名侍女,“你们两个也太怠慢了,半个时辰前便让你们去请太史姑娘,你们拖拖沓

沓到现在,让国公和李先生等着,实在失礼。”
    太史阑听着,点头。
    挺好,第一句话就开火了。
    指桑骂槐第一攻。
    两个侍女立即麻利地跪了,连连磕头,“是婢子们该死!婢子们确实有意拖沓……实在是因为心中不满太史姑娘……”说着便泪汪汪对上头看。
    太史阑又点头。
    不错。
    祸水东引第二攻。
    接下来便可以顺理成章告状了。
    当然,告状的是不懂事的婢子,宽容大度的乔小姐,是一定不会介意的。
    几个侍女都泪汪汪地朝上瞅,瞅容楚,瞅李扶舟,容楚微笑,点点面前一道点心,“扶舟,尝尝乔女官的破酥包子,听说你最喜欢的。”
    乔雨润适时地红了脸。
    李扶舟看容楚一眼,笑了笑,夹了一枚包子吃了,赞道:“确实好。”
    乔雨润脸红得更加恰到好处,含羞婉谢,“国公和李先生不嫌弃就好。”
    给容楚这么一打岔,眼看着告状便告不下去,乔雨润转眸,看一眼地上跪着的侍女,愕然道:“你们还跪着做什么?我又没说责打你们。还不下去思过。


    “婢子们何过之有?”梨魄立即直起腰,愤声道,“是太史姑娘行事太过令人不满!”
    “放肆,你这说的什么话。”乔雨润轻斥,“好端端的,不满太史姑娘做什么?太史姑娘是国公的客人,那就是你们的主子,哪有你们不满的资格。”说

完又对容楚和李扶舟歉意一笑,“她们几个跟我久了,素来姐妹似的,难免娇惯得不识礼数,国公和李先生见谅。”
    “小姐您大度,可婢子们……婢子们看不得您受委屈啊……”
    太史阑点头。
    很好。
    圆转如意,生生不息,又转回来了,真一手好太极。
    她突然大步走过去,几个侍女愤然回身瞪她,乔雨润起身,笑吟吟来拉她,道:“太史姑娘一看就是坦荡直爽性子,我是极爱的,一点小误会,不值一提

,来,坐。”
    “嗯,不值一提。”太史阑坐下,看看桌上,顺手从李扶舟面前拖过那碟破酥包子,“以后不要半夜闯门弹琴,就行。”
    乔雨润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含笑点头。
    “是我的不是。太心急拜会姑娘,”她含笑看了容楚一眼,轻轻道,“国公很少对谁这般关切呢,我一时好奇,失了礼数,国公便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
    她娇声软语,温婉可人,含笑瞟过去的眼神,铁石瞧着也要化稀水。
    容楚笑吟吟瞧着太史阑,“她说原谅,我便原谅。”
    乔雨润似乎又僵了一僵,李扶舟夹起一只蟹黄汤包,搁在她碟子里,温和地道:“蘸些姜醋吃。”
    乔雨润的身体瞬间又软了下来,笑靥如花,端庄静雅,“多谢李先生。”转头对太史阑微笑,“那么,太史姑娘原谅不原谅我呢?”
    太史阑吃着破酥包子,觉得碱重了些,点点头,道:“下次破酥包子碱少放些。”
    底下“咔嚓”一声,似乎那个梨魄抠破了墙面……
    “那便算太史姑娘原谅我了。”乔雨润浅浅地笑,夹起一只蟹黄汤包,“李先生和我都爱吃这个,太史姑娘也尝尝。”
    “她吃螃蟹会出红疹。”容楚横筷一架,夹了一只马蹄烧饼给太史阑,“她爱咸口味。扶舟也知道的,”他微笑,“你看扶舟都不给她夹汤包。”
    太史阑看一眼容楚。
    这么卖力地给她拉仇恨,闲的?
    她没兴趣玩争风吃醋三人行的把戏,人生很忙,情爱不在服务区。
    “我昨夜刚刚赶到,便逢上一场刺杀,想来此处也不太安全,我带的这几个侍女,都有一手好武艺,国公若有驱策,请随意说。”乔雨润笑意诚挚。
    “她们保护好乔女官便行了,你若有个闪失,我怎么向太后交代?”容楚含笑看她,“或者,也没法向李兄交代呀。”
    “国公说笑了。”乔雨润羞不自胜。李扶舟平静地道:“属下掌国公府护卫之责,只要乔女官在国公身边,你们的安危,确实都是我的责任。”
    “李先生放心。”乔雨润柔和地道,“我既在场,此事自然不能脱身事外,就我看来,国公行踪如此绝密,依旧被刺客闯入,显然二五营内必有内应,我

已经请王公公带宫内高手前去查办。王公公是西局主办之一,他办事,国公尽可放心。”
    她说起正事来,语气和先前截然不同,神容庄肃,用词虽然客气,却不容置疑。
    容楚正在喝粳米粥,听见西局两字,似乎微微顿了顿,曼声道:“哦,西局啊……”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但这话本身就代表一种含义表达,乔雨润笑了笑,从容地道,“近年来,朝中及诸王公,对西局多有误会,其实依我看,多半是那些

人做贼心虚,自身有鬼,自然畏惧我朝秘密侦缉部门,如国公这般光明磊落,自然是不怕的。”
    “我怕。”容楚一笑。
    乔雨润一怔,随即微笑,“国公玩笑了。”
    “我怕乔女官和我一本正经。”容楚哈哈一笑,将碗一推,“我还怕我容楚尚未老去,便庸碌无用,自己遇到刺杀,还需要女人来替我解决。”
    他含笑低头看着乔雨润,语气轻柔,笑容光华四射,然而俯下的飞凤般的眼角,几分尊贵里几分森然。
    那样的森然漫不经心,而又杀机凛然,近在咫尺的乔雨润,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急忙轻轻一笑,放软声调,“国公这说的,叫我怎么生受。王公公是

西局侦缉司掌事太监,我们既然遇上谋刺国公的大案,于公于私,都必得查办一二,否则太后知道,咱们不免担失职之罪,国公雅量,想来必然是明白的。”
    “只要你明白,我自然也是明白的。”容楚又开始笑得可亲,亲自给乔雨润盛粥,“多吃点,一路辛苦。”
    乔雨润双手接了,仰起的脸笑容诚恳。
    太史阑默默咽下一口汤包。
    上位者就是这样争权夺利的?笑里藏刀,刀上淬毒,每个字都是雪里深埋的长剑,拂去纯净软和外在,里头四射寒光。
    哪怕是她半只眼角都瞧不上的乔雨润,也绝非花痴,一旦论起正事,好哥哥也不是好哥哥了,美色也浮云了,面对势力雄厚杀机暗藏的容楚,竟也是一步

不让。
    看样子,她还得学。
    “饱了。”她碗一推,站起,对李扶舟一点头,看也不看容楚乔雨润,扬长而去。
    “太史姑娘如浑金璞玉,天真直率,真让人喜欢。”乔雨润含笑看她背影。
    容楚瞄了李扶舟一眼,笑道:“是不错,不过就像扶舟说的,像你这样温婉大方,亲切可喜的女子,才是最好的。”
    “怎么当得起李先生谬赞。”乔雨润眼神惊喜,转脸看李扶舟。
    李扶舟微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容楚又道:“今日天气甚好,乔女官难得出门一次,也不要辜负这春光,趁我斟酌给太后回折子,让扶舟陪你四处走走。


    乔雨润眼神惊喜,“真的吗?不过李先生诸事操劳,我不当再劳烦他。”
    “伴美陌上游,杏花吹满头,这可是修也修不来的好事儿,他哪有不乐意的。”容楚微笑。
    李扶舟起身,微微一让,“乔小姐请。”
    乔雨润笑容,落落大方又带恰到好处的微羞,对容楚告了罪,同李扶舟并肩而行。
    此时太史阑刚走到竹情身边,那侍女张大眼睛,感叹:“李公子和小姐,当真一对璧人!”
    声音不高,正好足够太史阑听见。
    太史阑微微偏头,淡定无波的眼神掠过那对“璧人”,觉得其实还是不怎么配。
    野花插在玉瓶里,寒碜。
    乔雨润和蔼地对她笑,轻轻道:“太史姑娘还要去就学吧?或者还得照顾你的孩子,不好耽误你的正事,我们便不邀请你一起了。”
    “别。”太史阑道,“我还是不站在你身边的好,不够映衬出你的美。”
    身后容楚噗地一笑,乔雨润的脸色瞬间一白,随即微微扬起下巴,自太史阑身边过。
    她走在太史阑那一侧,挡住了李扶舟看向太史阑的眼神。
    太史阑也没看李扶舟,眼看那几个女人终于走了,反而觉得舒服,取了一枚清新口气的青果嚼着往外走。
    身后容楚悠悠道:“不开心了?”
    “嗯?”
    “是不是有点怨恨?”容楚笑得开心,“是不是刚刚发现,原来扶舟的好,对每个女人都一样?”
    “那也总比对每个女人都不好来得强。”
    “你还真维护他。”容楚身影一闪,到了太史阑身边,伸手捏住她下巴,“我瞧瞧眼神,真的假的?”
    太史阑“呸”地一口,把嘴里青果吐在了他衣袖上。
    “好酸!”她道。
    容楚低头看看自己瞬间狼藉的衣袖,再抬头看看太史阑。
    “你真让我想掀翻你,压在这堂上狠狠鞭三百。”
    “小气。”太史阑伸手按在容楚衣袖上,片刻放开,掌中一枚完整的青果,她把青果塞在容楚正待张开说话的嘴里,“赔你。”
    容楚,“……”
    ==
    太史阑趁尊贵的国公忙着吐青果的时辰,迅速大步离开,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刚才什么事似乎不妥当。
    再想了想,青果?
    那青果自己嚼过,再喂给了容楚……
    刚才只想恶心他,现在想着,却觉得又恶心又暧昧。
    容楚真是太恶心了!
    太史阑越走越快,决定以后离这恶心的家伙远点。
    前面远远的,一对高挑的人儿,似乎是李扶舟和乔雨润两个,看样子出营去了,太史阑停住脚,默默看了两人背影一阵,转身向反方向走了。
    她走了一阵,才发现自己到了练武场,此时半上午,正是学生聚集在一起进行体能锻炼的时刻,一群汗流浃背的汉子在负重起跳,女子们则在练桩,花寻

欢拎根鞭子满场游走,微红的头发一晃一晃地很显眼。
    花寻欢眼尖,老远看见她,连连伸手招呼,太史阑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不能练武功,但锻炼体能肯定没问题,跟着练练也好。
    她一过去,花寻欢便捶了她一肩膀,笑道:“怎么,被我那一番话打击了?都没见你来练武场参加过训练,我是说你不能练高深武功,但没说你不能好好

操练体能,最起码强身健体都是应该的。我刚还说呢,你再不来,我这个二五营总训官就要亲自去拎你了!”
    她呱啦呱啦说了一堆,太史阑不过点头而已,此时一阵风过,吹起太史阑头发,花寻欢无意中一瞟,蓦然目光一凝,“凝血圣甲虫,天哪,你哪来的?”

一边顺手就去摸太史阑耳垂。
    太史阑偏头一让,花寻欢讪讪缩手,满脸艳羡之色,啧啧道:“这是我们五越的圣物呢,大首领都未必有的,最是化淤活血疏通修复经脉的圣品,这东西

形成的条件极其苛刻,百年难遇,你这只成品尤其好,一看就是顶级精品,你哪来的?告诉我我也去找一只!”
    “拣的。”
    “我也去拣……啊?”花寻欢瞪大眼睛。太史阑早已一把拨开她,走远了。
    场子那头,寒门和品流子弟虽然已经可以一起练习,但依旧泾渭分明,太史阑一走过去,场中顿时一静。
    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复杂——以为是个草根吧,偏偏带领寒门做出了光武营有史以来的最重要抗争并获得了胜利;以为从此寒门子弟要多个领袖,从此改变

二五营的格局吧,偏偏这位火速崛起的领袖是个不能学武的,这在强者为尊的二五营内根本无法生存;以为从此可以放心,寒门抗争到此为止,二五营还是豪

门天下吧,偏偏这女人又神奇地让曹老夫子当众求为弟子,再创二五营历史从未有过之奇迹;以为她还要创奇迹,或者老曹会传她惊天之艺吧,偏偏老曹收了

她做弟子,第二天就收拾包袱跑路,现在营内有传言,说太史阑出卖色相蛊惑老曹求为弟子,其实资质极为不堪,不堪到老曹终究无法忍受,于是吓跑了。
    总之,这女人,始终让别人不停地被颠覆,还不知道下次会有什么新颠覆。
    鉴于这般复杂的,波浪起伏的人生,所有人现在对太史阑都处于一种雾里看花状态,品流子弟不消说,自然是相信最后一种流言,并且更加鄙视。寒门子

弟一半疑惑一半失望,不知道该做何选择。
    所以,此刻场中情形诡异,品流子弟迅速聚集在一起,摆出敌视架势;寒门子弟一半人,以迎接领袖般的姿态高兴地走过来,另一半则停留原地,眼神观

望。
    花寻欢远远望着,嘴唇翘起,她觉得,不管太史阑多神秘,不管她到底有无足够能力改变二五营,最起码,从二五营创立到现在,能造成对所有人如此影

响的,自始至终,只有太史阑一人。
    “你终于来了。”相拥着的弱攻强受二人组,萧大强熊小佳笑嘻嘻地过来,“我们过几天就要去北严城考练三个月,想着和你告个别,扶筑听雪又不许我

们靠近,都等你好几天了。”
    太史阑一怔,心想似乎今年的考练提前了?
    苏亚走过来,默不作声指指脚下梅花桩,示意她上来练。
    太史阑跳上梅花桩,问苏亚,“沈梅花呢?”
    苏亚摇摇头,一个叫史小翠的女子探过头,撇撇嘴,“人家现在飞上高枝了,可瞧不上咱们。”
    “也别这么说。”熊小佳憨厚地笑笑,“指挥助教很喜欢她,说她是好苗子,学指挥的不用上战场,留她多补补课了。”
    太史阑目光一转,看见四面其余寒门子弟都有不忿之色,看来沈梅花要么就是际遇太好,要么就是不注意收敛轻狂太过,已经有点引起公愤。
    不过,这是各人的选择,无可怨尤,也无须操心。
    苏亚牵她上了梅花桩,二五营对女子要求不高,虽然不拘女子上战场,但一般都不从事一线拼杀,说起来这块大陆总体风气都较为开明,在从军这一例上

不限男女,这也和大燕属国尧国有关,当年尧国公主铁血之名传遍天下,之后各国公主多有效仿,哪一国都不乏女将,相比之下,还是南齐位处天南,山温水

软,物产丰富较为富裕,无需女子出苦力,这一地的女子,这些年倒没出什么人才。
    所以女子们学艺,着重逃生和救护技能,轻功必练,梅花桩只是其中一种,负重跳跃,女学生也是每日功课。
    太史阑第一次练习轻功,自然跌跌撞撞,苏亚和花寻欢却是好老师,前者沉稳细心,教了她很多个人心得;后者眼光犀利反应快捷,不住在桩下绕来绕去

大吼,每次必吼在太史阑将要栽落的关节,令她及时补救,落足越发小心稳妥,速度也越来越快。
    四面渐渐安静下来,都在看太史阑练习,眼神惊叹,夹杂惋惜。
    因为,太史阑当真是好苗子。很少有人如她一般,反应快,颖悟力高,控制力强,眼神犀利,弹跳力和体能还超强。第一次上梅花桩,跌了两次就再没落

下过,还能跟上别人练了一年的速度。
    然而越是这样优秀,越让人可惜。
    她能将任何武功都学到极致,可是偏偏不能走向极致。
    “练得真好……”一个寒门子弟喃喃叹息,忍不住走近太史阑。
    “练得再好有什么用?”远远的郑四少大声讥笑,“还是个废物!”
    那个观望中的学生,犹疑地停了脚步。
    “老曹都被吓跑了,你们猜,到底有多废物?”
    “说起来奇怪啊,曹夫子那么不要面子地求她为弟子,第二天却又跑了,这可真蹊跷。”
    “是呀,磕头求来的宝贝徒弟,怎么还舍得跑了不要呢?”
    “我看呀。”那个出身寒门的子弟邱唐,跟在郑四少身后,洋洋自得地道,“曹夫子求她做徒弟,本就有问题,大家也知道,曹夫子先前被她惹怒,指天

发誓不收她做徒弟有多坚决,怎么隔了不过一个时辰,忽然就头顶夜壶,只穿裤衩,光天化日之下来给她磕头?这合理吗?”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郑四少拖长嗓子问。
    苏亚铁青着脸,往那边走,太史阑拉住了她,一转头,却看见花寻欢背着手,踮着脚往那边去了,鞭子垂在身后,远远看去像个耷拉着尾巴接近鸡群的火

狐狸。
    那群人说得高兴,犹自未觉。
    “还能怎么回事?”邱唐口沫横飞,“明摆着的事儿!曹夫子单身在此几年了,想必是寂寞的,遇上某些风骚放荡的寡妇,一番秋波暗送,自然折节下交

,云雨过后,老曹不堪如狼似虎的娘们,面黄肌瘦,羸弱不堪,奈何烈郎怕缠女,无奈之下,只得逃之夭夭……哟……啊!”
    前头语句流畅,最后几个字忽然变了调,尖尖地拔上去,化成了一声惨叫。
    惨叫声里,夹杂着咻咻的鞭子响。
    “去你娘的满嘴喷粪!”花寻欢鞭子快得像雷霆,半空一个鞭花刚刚炸开,下一瞬已经落在了邱唐的背脊,牛皮梢接触肉体声响脆亮,一拉便是一道血棱


    邱唐痛得满地乱窜,惨叫声将品流子弟们的哄笑声压住。
    “花助教!”鞭子好像抽在了品流子弟们的脸上,郑四少第一个按捺不住,冷声道,“说的又不是你,你凭什么打人!”
    “爱打谁打谁!”花寻欢鞭子不停,“下贱种子!上次我就说过,代他娘教训他,一次不改,揍一次!”
    “五越蛮子!”郑四少等人怒喝,“我们要去营副那告你,虐待学生,擅自体罚!”
    “去呀!”花寻欢啪啪啪抽得更欢,“这是训练课,老娘没让休息,你们都在干嘛?擅自休息,胡言乱语,影响训练,破坏教学,老娘也去院正那告你们

!”
    品流子弟们一傻,这才想起他们确实也触犯了规矩,虽说平时这不算什么事儿,可轮上训练助教是花寻欢,她脾气上来,可不会给谁面子。
    “你袒护太史阑!”
    “谁不好好训练,我抽谁!”花寻欢鞭子一指,“我袒护她什么了?瞧人家多努力!”
    众人伸长脖子,看向梅花桩。
    太史阑在梅花桩上,面无表情,做两耳不闻窗外事用功状,人们目光投过来,她还张开双臂,飞翔了一下。
    以示“努力训练中”。
    熊小佳和萧大强笑得,差点没被负重的铁块压趴下。
    “这才叫冷面笑匠……”萧大强趴地下,抹抹脸。
    正在太史阑张开双臂那一霎。
    忽然远处“咻咻”两声!
    随即两道乌光,厉射而来,一道向着正待收回鞭子的花寻欢。一道向着高高站在梅花桩上,张开双臂的太史阑!
    ----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8 17:35:19
    第五十四章 女霸王VS绿茶表
     更新时间:2013-7-1 8:13:26 本章字数:12681

    “小心!”众人惊呼,离太史阑最近的苏亚,腾身而起,一个猛扑,抱着太史阑往下一拉,砰一声两人滚倒在地。爱璼殩璨
    花寻欢眉毛一竖,长鞭一弹就要反击,那箭忽然诡异地一折,竟然绕过她的鞭梢,重重击在她的手腕上,啪一声长鞭落地。
    两箭来势如电,几乎同时,众人回过神来,便看见太史阑苏亚双双落地,花寻欢捂住手腕,手腕缝里,渗出血迹。
    太史阑推开紧紧抱住她的苏亚,坐起身来,苏亚扑势太猛,撞在旁边的梅花桩上,额头被蹭破了一大块,看见太史阑没事,她欣慰地笑了笑。
    太史阑对她点点头,从她身边抽出钉在地上的箭,箭却在拔出的那一刻,断成几截,太史阑仔细一看,这箭外头一层竟然是一种黑色的冰状物质,里头细

细一根尖锐钢丝,此刻外头那黑色冰受力破碎,只剩下钢丝,看上去已经不像箭,因为这附近,绊住梅花桩的钢丝到处都是。
    苏亚也发现了这箭的特别,想了想,眼神里涌出怒火。
    很明显,射箭人是要暗害太史阑。用的箭都不留下证据。
    刚才太史阑是双手张开站在梅花桩上,极其不稳定的身形,如果被箭击中,必然要无法控制身形跌落,随便撞到哪座梅花桩,都难免受伤。而且十有八九

是脸部受伤。
    就算她脸不受伤,瞧这钢丝泛着的奇异色泽,只怕也另有玄机。
    太史阑双手据膝,慢慢站起身来,扬头看向天际。
    几道人影电射而来,却并不是冲着她,而是向着花寻欢。
    来人落地,迅速包围了花寻欢,当先一人尖声道:“奉西局侦缉掌事太监王公公命,捉拿五越奸细花寻欢,其余人等,一概退下!”
    有人惊讶,有人欢喜。惊讶的是寒门学子,欢喜的是品流子弟。
    同情花寻欢的人并知道一点西局内幕的人,眼色都变了,那是杀人魔窟,恐怖集中营,南齐最神秘也最可怕的地方,进去的人,完整死着出来都是幸运,

更多的是想死死不成,在血色地狱里苟延残喘痛苦无伦的囚犯,丽京皇宫之侧阴森的西局总部里,每到半夜总会响起宛如鬼哭的瘆人惨呼。三更之后,无人靠

近。
    “哈哈哈好……杀了她……杀了她……”邱唐躺在地下呻吟,“你们……帮我杀了她……”
    来人一脚便将他远远地踢了出去。
    “贱民!”当先那人,一张脸青灰色,眼下一颗褐色的痣,此刻连痣都在不屑地抖动,“别挡了老爷的路!”
    品流子弟噤若寒蝉,邱唐不知高低,这些地方贵族子弟还是知道一点西局的,哪里还敢随便说话。
    “哪来的人妖!”花寻欢捂着手腕,大骂,“好端端放什么屁!”
    “你是奸细。”青灰脸的太监脸色铁青,冷冷道,“你涉嫌昨夜勾结五越奸细,行刺我朝官员,现我等奉命拿你前去查问,跟我们走吧。”
    “放屁!我都数年没见过五越乡亲了!”花寻欢两眉竖起,瞳仁外一圈淡淡血色,“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么……”青灰脸太监慢条斯理一笑,“该有时,自然就有了。”
    “我有证据!”郑四少忽然大声道,“这女人是五越奸细,昨天我还看见她和五越人偷偷见面来着!”
    “你是谁?”青灰脸太监傲然道。
    “在下东昌郑知府第四子,郑矫。”郑四少神情几分谄媚几分敬畏,满眼攀附之色。
    青灰脸太监淡淡点头,“你的证言很有用,等会一边听宣。”
    “是。”郑四少满脸喜色。
    青灰脸太监也很满意。虽然没有证据大可以捏造证据,但若有人证,那自然更好不过。
    太史阑忽然走了过来。
    郑矫看见她便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捂住了腰部。
    上次捅的那一刀,好似又隐隐作痛起来。
    青灰脸太监看似不在意,眼角却扫着太史阑的动作,余光看见她过来,嘴角绽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就等你过来……然后,便有了罪名。
    他们特意选在此刻捉拿花寻欢,就是因为这样太史阑必须要出头,她一出头,西局太监便可以以扰乱公务,包庇重犯,乃至勾结五越纤细谋刺当朝重臣罪

名将她下狱;她不出头,从此在二五营威信全毁,名誉大损,历来南齐官场和军规,都不允许有这样劣迹的学生进入,太史阑前途也将被毁。
    一石二鸟,怎么做,她都错。
    青灰脸太监端着下巴,心想咱西局的新任副都指挥使乔大人,果然是个玩阴谋的好手。
    “带走!”他一直等到太史阑将要到面前,才决然一摆下巴。
    “滚开!”花寻欢用脚尖挑起长鞭,呼呼舞起,驱散两个要上前锁住她的太监,可惜她毕竟右手手腕受伤,左手不够灵便,不过几下,鞭子便被一个西局

太监劈手夺去,那太监哈哈一笑,一脚将她踢倒在地,另外两个太监脚踏在她背上,反扭住她双臂。
    “滚开!滚开!”花寻欢在沙地上挣扎游动,却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青灰脸太监阴笑着接过长鞭,俯身看着她的脸,啧啧道:“这蛮女,性子野,长得

也野,既如此,咱家便让你更野一些。”
    他手腕一动,鞭梢一卷,啪一声,花寻欢颊上便多一道清晰的血痕。
    花寻欢怒目而视,颊上伤痕微微抽搐,泛出淡红的血色,衬着乱发间同样血色泛起,烈火烧灼般的眸子,狂野凌虐之美,扑面而来。
    几个太监都呼吸紧了紧,眼底掠过又渴望又绝望,随即充满愤恨和暴虐的眼神。
    那些世间的美丽,尊贵或狂野的花,他们看着,吃不着。
    所以这群被死死压抑着的阴人们,比正常人更加渴望发泄,他们得不到女子在身下的婉转娇吟,便想听见另一种因为他们而生的痛苦的呻吟。
    青灰脸太监本来得了嘱咐,要当众多折磨花寻欢,好挑起太史阑的怒气的,此刻忽然便没了心思,只想将这只小野猫快速拎到附近的大牢里,好好尝尝她

血的味道,听听世间最好听的哭泣。
    “带走。”他道,又对郑四少道,“一起过去。”
    “等等。”
    青灰脸太监转身,阴鸷的眸子,盯住了发声的太史阑。
    “你是谁?”他明知故问。
    “我……”太史阑走向青灰脸太监,四面太监都开始戒备,郑四少反而放松了些。
    “我来问问他伤好没。”太史阑走到青灰脸太监身前一步,忽然脚跟一转,一拳就对他身边的郑四少挥了过去,“还痛吗!”
    谁也没想到,太史阑竟然敢在西局太监面前对郑矫动手,一时都反应不及,“砰”一声,太史阑的拳头已经结结实实挥在郑矫腰部,打得郑矫哇地大叫一

声。
    他叫是本能,叫完之后却觉得,咦,好像并不太痛……
    虽说不痛,却又觉得挨拳那一刻,似有尖锐刺痛感,但也不重,随即他便觉得脑子有点迷糊起来。
    “郑兄。”太史阑一拳过后立即收手,平静地道,“嗯,看样子伤好了。”
    “……”
    众人都默,反应速度跟不上这诡异的现实。
    青灰脸太监诧异又失望地出了口气,太史阑不为花寻欢出头,却跑来“察看”郑矫的伤,这让他无法借题发挥,他盯了太史阑一眼,不耐烦地一挥手,“

没事?没事就让开,郑矫,跟咱家走。”
    “走什么……”郑矫迷迷糊糊地道。
    “给咱家作证呀。”
    “做什么证……”
    “作证花寻欢勾结五越奸细!”青灰脸有点不耐烦了。
    “哪有。”郑矫一句话让所有人傻了眼。
    青灰脸皱起眉,阴恻恻盯着郑矫,“你刚才明明说了,昨晚看见花寻欢和五越人往来!”
    “没有这回事,昨晚我和黄市儿他们去了花秀楼,哎哟,花秀楼的秀儿,玩得一手好口技儿……”郑矫眉飞色舞。有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青灰脸脸色已经不是青灰色,是城墙色的,郑矫谈起妓女时的得意神情,似针一般瞬间刺痛他。
    “少扯什么水儿绣儿!”他怒喝,眼神警告,“郑矫,你想清楚了!”
    郑矫轻蔑地瞥他一眼,“老阉货,神气什么,少爷我不是因为你是西局的,才懒得搭理你,”他伸手装模作样扇扇鼻子边的风,“都说太监管不住下水。

果然,一身的尿骚臭!”
    “放肆!”怒喝声爆如雷霆。
    青影一闪,越过人群,啪一声巨响,郑矫的身子高高地飞过人群,重重砸在地上,在地上弹了弹,随即不动了。
    四面噤若寒蝉。一群抖得小鸡似的品流子弟,畏惧地看看怒不可遏的太监们,再困惑地看看郑矫,谁也不明白,他是发了什么失心疯去得罪西局的煞神,

自己不要命,也不怕祸连家族?
    西局看谁不顺眼,一个罪名便能让你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别说他们这种地方官员家族,便是丽京豪门,丧生在西局恐怖机构之下的冤魂,足以写满一卷血

迹斑斑的史册。
    “胡言乱语,死有余辜!”太监们怒气未消,“我们也不需要他的证据,花寻欢通敌,铁证如山,带走!”
    “我有证据。”太史阑忽然道。
    众人又一傻。
    萧大强看看天——挺正常的呀。
    “刚才有五越奸细出没。”太史阑没有表情就是最严肃的表情,“因为我有证据证明花寻欢和五越通敌,他们射了我一箭。”
    “你们快去追。”她指向二五营外方向。“迟了就抓不住奸细。”
    捂住额头的苏亚,呆呆地看着太史阑。
    神一般的思维,正常人跟不上。
    “放屁!放屁!”青灰脸自觉又被耍,暴跳如雷,“那一箭明明是咱家射你的,哪来的什么五越奸细……啊!”他忽然惊觉失口,傻住。
    “哦——”学生们一声恍然大悟的惊叹,长得拖到了天边。
    原来如此。
    花寻欢忽然开始笑,叽叽咕咕,吃了一嘴泥土,也忍不住笑得眉眼花花。
    青灰脸太监怔在那,玩惯阴谋诡计的人,此刻也有些无措,太史阑每一步行动,都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预计中摆好的陷阱人家硬是不踏,倒是他被一步

步套着,跳进了一个慢慢扎紧的口袋里。
    “哦?”太史阑立即道,“公公,我犯何罪,你要杀我?”
    青灰脸太监怔怔看着她。
    “便是我有罪,也当先拿下,送入有司查证审讯,递交朝廷案卷,陛下御批有罪方可斩监候或斩立决。”太史阑淡淡道,“没听说过西局有私定刑狱、批

红判命,擅自杀伤无辜的权力。”
    青灰脸太监窒了窒,脸色变幻,知道不能再任她说下去。
    “你说什么呢。”他勉强笑道,“我刚才还没说完,那一箭是我射花寻欢这个奸细的,只是准头不好,误射到了你那边,而且你也看见了,”他指指花寻

欢脚下的箭,“我们射出的箭,都是去掉箭头的,西局向来公正无私,铁面执法,连花寻欢这样的重犯都用去箭头的箭,何况你这无辜?”
    他一边解释,一边再次心中暗叹,幸亏之前副都指挥使大人关照箭用两种,箭头去掉,当时他还不以为然,西局执行任务,还从来没这么心慈手软,射死

便射死,有什么关系,此刻才觉得,大人果然未卜先知,智慧超绝!
    太史阑瞟一眼击伤花寻欢的箭,果然是去掉箭头的,她可不信西局的恐怖分子有这么善良,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心思缜密,用两种箭,好将来撇清干系


    “射我的箭不是这个。”她摇头。
    “哦?”青灰脸正中下怀地冷笑,“那行啊,西局查案向来重证据,你把箭拿出来,一看便知。”
    太史阑皱眉,很踌躇的样子。
    “拿不出来,那你就是诬告!”青灰脸立即两眼放光。
    “拿出来呢?”太史阑平静地问,“就证实你们试图滥杀无辜?”
    青灰脸又一怔,觉得似乎被绕进某处陷阱,狡猾地道:“你随便拿出什么箭,说是西局拿来射你的箭,我们也能认?”
    “西局的箭,肯定和别处不同。”太史阑指指地下射花寻欢的那支,“箭柄有标记。”
    “你眼力倒好。”青灰脸有恃无恐地承认。
    怕什么,刚才射这女人那一箭,是西局也很少用的玄冰箭受力便毁,她不可能拿得出来,难道要拿个钢丝来说这就是西局的箭?那他也可以立即指证她诬

陷。
    “那便是说,如果我拿出不同的箭,箭柄有西局标记,那就证明是西局的箭。”太史阑漠然道,“西局的箭证明你在撒谎,你在撒谎就证明我说的是对的

,是你们无需证据,滥杀无辜。既然你们连无辜都滥杀,同样可以推断你们对花寻欢的指控,也可能是冤枉无辜。”
    四面学生听得眼睛眨巴眨巴——这是怎么绕出来的?
    要古代人去理解现代的逻辑推论,实在有点困难,最起码青灰脸就一时给绕糊涂了,一大堆证明来证明去,听得他两眼发直,心一横,发狠道,“是又怎

样?一堆废话,你拿出箭来啊!”
    太史阑点一点头,伸手入怀。
    青灰脸冷笑,学生们屏息。
    花寻欢充满希冀地看着太史阑。
    太史阑的手,缓缓抽了出来,站在她对面的青灰脸,清晰地看见最先出来的是一截灰黑色的闪烁微光的箭柄,柄上浮雕“西局”两字。
    他瞬间脸色死灰。
    怎么可能!
    箭即将完全抽出。
    忽然有人柔声道:“杨公公,你耗费太多时辰了。”
    声到人到,一人缓步而来,素衣高雅,姿态从容。
    此时太阳不烈,那女子身侧,一左一右,却有两个侍女在给她打伞,伞是雪白丝绢制成,绘水墨山水,十分清雅,阳光光影自水墨经纬间透过,再洒在她

妆容精致的脸上,风致闲适。
    这么粗粗一看,还是挺美的。
    有些学生已经认出她是昨夜花轿从天而降的仙子,眼神惊艳,窃窃私语。
    乔雨润在太史阑一丈之外停住,看也没看太史阑一眼,只含笑对青灰脸太监道:“杨公公,王公公已经等急了,还是速速将要犯带去吧。”
    随即她对四周点头,每个人都觉得她是在对自己招呼,都忙不迭地纷纷回应。
    乔雨润手一招,杨公公立即拖起花寻欢,两个太监封住她的嘴,跟在她身后,转身。
    云淡风轻,随意而过。就好像刚才的事根本不存在,太史阑也不存在。
    “乔小姐。”
    乔雨润回身,目光掠过太史阑,十分陌生而有礼地微笑,“姑娘是有话说吗?是花助教的学生?我等有急事在身,无暇在此过多停留,姑娘如果是为花助

教作证或申辩,不妨一起去?”她又微笑四顾,“在场诸位,如果有何线索提供,或者对西局处置有看法,也请一同去。”
    她微笑大度,态度可亲,可是“西局”两个字就像狰狞的箭尖,谁敢被那样的箭尖瞄着?她目光扫过,人人不自主地后退一步。
    没动的,只有苏亚和强受弱攻二人组,不过脸色也很难看。
    品流子弟们抿着唇,眼神不怀好意。
    众人都看得出,两名女子,不同风格,一般的厉害角色。
    乔雨润那段话无懈可击,偏偏技巧高超,不给太史阑任何当众控诉的机会,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太史阑被西局带走,能不能再出来就已经不是任何人可

以干涉。再套死太史阑,只要她开口,就是为重犯花寻欢申辩,那就是同党,那么,西局完全有理由审讯一个“重犯同党”。
    仓促之间,化解对西局不利的局面,扳回一局还占据上风。
    这回太史阑遇上她,谁胜?
    大多人都不看好太史阑,无论如何,地位权势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好像没说我要给谁申辩。”太史阑从怀中抽出玄冰箭,“乔大人,我报案。”
    四面起了微微骚动,杨公公脸色铁青。
    乔雨润瞟一眼那箭,微笑不改,“是吗?此事我会彻查,那么太史姑娘也请和我们走吧,我们要详细询问。”
    她也不问报什么案,再次转身要走。
    “乔大人不问问案犯是谁?”
    乔雨润半转身,“案犯?”
    太史阑无视她森冷的语气和杨公公恶狠狠的瞪视,道:“刚才亲口承认拿这西局箭射我的杨公公。”
    “是吗?杨公公是我西局得力属下,向来公私分明,行事稳妥,怎么会擅自对学生出手?”乔雨润淡淡道,“或许有人栽赃诱供也未可知。”
    “他亲口承认。”
    “有吗?”乔雨润微笑,“杨公公,真的?”
    “没那回事!”杨公公满不在乎一甩头,“她栽赃!”
    “你看。”乔雨润对太史阑遗憾地摇摇头,“栽赃西局属下,有重罪的哟。还是别说了吧,啊?”
    “有!”苏亚忽然上前一步。
    “有的!”强受弱攻二人组大声道。萧大强说完就在叹气,熊小佳抱住他的腰,“强,别怕,呆不下去,大不了你我私奔天涯去!”
    “小佳,咱们生死一起!”萧大强反抱住熊小佳。
    众人呕……
    有这几人带头,其余寒门学子纷纷开口,虽然还是有人躲在人群后,但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乔雨润的微笑,也渐渐淡了。
    “或许真有什么误会。”她回眸笑看杨公公,杨公公接触到她眼神,激灵灵打个寒战。
    “不过西局一向秉公处事。”乔雨润回头,又恢复亲切笑容,若无其事地道,“你既指控杨公公,他便算有嫌疑,我等会进行相关查证,太史姑娘正好可

以一起去指证。”
    “不该避嫌么?不交当地官府处置?”
    “西局的人,西局自会处置。”乔雨润亲切笑容里几分傲气,“太史姑娘,我理解你们这种人的想法,并原谅你这次对西局公正性的怀疑,不过,希望不

要有下次。否则视为对西局的挑衅。”她颔首示意,“杨公公,委屈你一阵。”
    杨公公放开花寻欢,站到乔雨润身后,冷冷盯视着太史阑,用口型低声道:“等下要你好看。”
    “他是杀人嫌疑人?”太史阑不看杨公公,看乔雨润。
    “暂时算是。”乔雨润看她的笑容开始怜悯。
    “嗯,和花助教一样。”太史阑道,“那么,枷锁脚镣呢?”
    “你!”杨公公青灰脸瞬间变成猪肝色。
    乔雨润盯着太史阑瞧了一阵,手一挥,示意那俩太监给杨公公上脚镣。
    “无妨,既然已经委屈了,那便坚持下。”她淡淡道,“是非总会分明的。”
    杨公公勉强按捺住,脖子上涨出粗长的青筋,盯着太史阑的眼神似条恶狗。
    脚镣上了,杨公公羞愤无伦,花寻欢开始微笑,红唇吮着手腕上的血迹。
    一行人正要走,太史阑又道,“武器不卸?”
    乔雨润抿着唇,盯住太史阑,太史阑面瘫状。
    空气紧绷,一触即发。
    半晌,乔雨润又挥挥手,两个太监默不作声下了杨公公的箭囊,杨公公已经气得要晕去,盯着乔雨润嘶声道:“大人……我们西局……我们西局何时如此

威风扫地……”
    他语气也有了怨怪之意,暗恨这次出来跟着的是这位一心要扭转西局形象,将之转往前台的女副都指挥使,如果是以前,哪里会理会这些贱民,西局要杀

谁,谁就躺倒等死!
    太史阑平静地看着乔雨润——爱装叉的人就这样,明明可以跋扈很想跋扈,偏要在人前显出雍容大度状。
    那正好,装吧,装到你不能忍受,撕下面皮,西局还是恶狗,你还是泼妇。
    乔雨润也平静地看着太史阑,从对方淡定无波的眼神中,明白太史阑的深意。
    这个女人,看似坚硬不折,其实绝非鲁莽之辈。
    她根本不试图以一己之力对抗西局,救下花寻欢,她绕开花寻欢,每一句话,每个举动,都在将西局拖下水,她知道容楚和李扶舟已经被自己调开,所以

东拉西扯拖延时间,偏偏每一次攻击都让人无法避让,不得不和她周旋。
    太史阑,是在利用她乔雨润追求完美的性格,引起杨公公对她的怨恨,破坏她在西局的威信,西局内部有了破绽,太史阑就有了机会。
    绝顶智慧。
    乔雨润笑了笑。不再试图带人走,也不再说话。
    太史阑,还会有话说的。
    果然,卸掉武器之后,两个太监想再次带杨公公走,太史阑又开口了。
    “他还有反抗能力。”她指指花寻欢被打得流血的手腕,示意杨公公手腕无伤,“公平起见,把他的手打断先。”
    “混账!我杀了你!”杨公公蹭一下蹦起来,两个太监都拉扯不住。
    “太史姑娘。”乔雨润声音温和,“你不觉得你过分了吗。”
    “大家都是人。”太史阑直直和她对视,“都是嫌疑人,你说公平对待,自然什么都要一样。”
    “太史姑娘,我想你不懂一个道理。”乔雨润笑得柔和,“公平来自上位者的赐予,愿意给你,它就存在,不愿给你,它就不该存在。而你,以及在这里

的所有人,”她环视一周,目光不凌厉,却笼罩一切,“并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对我叫嚣着要公平。”
    “太史阑!苏亚!”接到消息的院正营副等人终于气喘吁吁赶来,当先一个太史阑没看见过的白面中年人,还未到,已经发出一声怒喝,“不得干扰西局

大人办案,退下!”
    “吴总院。”乔雨润颔首。
    太史阑瞟一眼院内高层那一群人,心想来得果然很慢。
    “退下!退下!”二五营最高长官吴总院,脸色阴沉得要滴水,“我不过出外办事几日,回来助教学生,俱都不成模样!你们几个,还挡在那里做什么?

还不速速退下!”
    他身后郑营副,默不作声手一挥,示意护卫队上前来拉开太史阑,并对乔雨润谄笑,“乔大人,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管束学生。”
    太史阑瞟一眼郑营副,这人今天特别沉默,眼神闪烁,看起来有点异常。
    “贵营虽然号称南齐最末。”乔雨润并没有生气的样子,眼神居然还有几分赞赏,“不过贵营的学生倒还确实有几分胆气,也罢。”她笑笑,“世人多年

来对西局多有误会,其实西局确实是以民为先,以律为先的国家之器,太史姑娘要个公平,那就给个公平。”
    “乔大人!”杨公公不可思议地惊呼。
    “我去封了他的穴道,请太史姑娘做个见证。”乔雨润含笑邀请,“如何?”
    二五营高层怔了怔,想不到西局作风怎么大改,学生们却有很多露出赞赏神色,觉得这位女副都指挥使,当真大度有风范,确实一改西局恐怖形象。
    太史阑点点头。
    乔雨润伸手一招,两人走到坐在地上的杨公公身前。
    此时两人背对众人,中间夹了个杨公公,为乔雨润打伞的竹情和梨魄亦步亦趋跟着,一把巨大的丝伞微垂,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太史阑。”乔雨润待太史阑走到她身边,忽然低声笑道,“想拖延时间?只怕不行呢。国公和扶舟,因为昨夜五越刺杀,大首领出现在东昌城,已经赶

了过去,一日夜之间,怕是很难来得及回来哦。”
    随即她微微弯身,伸出手,做点穴状,口中道:“太史姑娘你看清楚。”
    她的衣袖在杨公公身上拂过,太史阑低头,正迎上杨公公抬起的头,那人血红的眼睛里,杀机一闪!
    随即杨公公抬手,一把拉向太史阑的手腕!
    他的指掌间,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薄刀,刀柄向内,要将薄刀送入太史阑手中!
    此时大伞撑起,众人视线被挡,杨公公出手快如闪电。
    他唇角狞笑浮起——马上,你也是个杀人疑犯,然后,落入西局的血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史阑忽然抬头!
    她一抬头,撞到正弯身挡视线的竹情的下巴,砰一声闷响,竹情向后一退,伞落地。
    这一退,太史阑已经越过杨公公,一把抓住乔雨润,挥掌,“啪!”
    响亮的一个耳光,惊得众人在原地一跳。
    响亮的耳光声里,太史阑的声音清晰冷静,“你要栽赃我刺杀杨公公?他还不够资格,干脆就你吧!”
    “太史阑!”乔雨润还捂着脸,震惊得眼眸都放大一圈,无论如何都反应不过来,郑营副已经冲了过来,一脚踹向太史阑,“混账!敢殴打乔大人!”
    太史阑似乎反应慢了一拍,只来得及挥臂一挡。
    “砰”,她的拳头和郑营副的脚底接触,太史阑身子一震,被震得飞出丈许,落在地上,重重一响。
    “哎哟!”郑营副也发出一声痛叫,抱住了脚,众人这才发现,他的靴底不知何时被戳了一个洞,脚底已经刺伤,有鲜血殷然而出。
    此时事件迭起,从杨公公出手到郑营副中招,也不过眨眼工夫,大多人还没反应过来,苏亚冲过去,将太史阑扶起。
    太史阑刚刚站直,忽然冲了过去。
    她一直冷静周旋,不动声色,此刻冲出却势若疯虎,一头将还在抱脚呼痛的郑营副撞倒!随即骑在他身上,手起掌落,打人!
    “说!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砰。”一拳落肉有声,包括西局的人在内,全体张嘴,吃风……
    结果郑营副的回答,让他们的风吃得更饱……
    “见了……见了中越二首领……”
    全体学生“嘶”一声。
    五越以方位命名,中越,五越五番之一。
    二五营高层面面相觑,眼神惊慌——郑营副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砰!”又一拳,“你和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嗷……啊……我带他进入二五营,指出玉芽儿的住处……”
    “砰。”又一拳,“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你和他们联系多久了?怎么联系上的?”
    “……前年……他们派人找到我……给了我千两黄金……还置办了一座宅子……说他们在朝中有人,将来还可以帮我调出二五营寻个肥差……”
    “你在这里,为他们做了多少事?”
    “没有……他们一直没找过我……这次才联系我……要我带人进来……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太史阑狠狠一拳,郑营副的嘴差点歪到腮骨,寒门子弟看得两眼放光——受他欺负这么久,如今可解气!
    “花助教是你诬告的?”
    “乔……乔大人命人找到我……要我提供线索……她说五越奸细闯入二五营,必有人接应,想必还是熟人,我想这便是指花助教了……这样也好,不然难

免有人怀疑我……”
    太史阑抬头,冷冷看向乔雨润。
    乔雨润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笑道:“太史阑,听说你学了曹夫子的慑魄之术?”
    她这句话极为厉害,淡淡一句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怀疑。
    毕竟,现在的郑营副,太不符合他平时性格。
    太史阑大马金刀坐在郑营副身上,平淡地道:“你背后能看人?”
    众人默然,想起太史阑扑过去就直接压在郑营副背上,从来就没有眼神接触。
    乔雨润盯着她,两人自出现后便一直交锋,而她面对这个区区平民,竟然一直处于下风,节节败退,处处被辱,忍到此时,终究忍无可忍。
    “很好。”她格格一笑,“多谢太史姑娘仗义,为我西局寻到真凶,来人!”
    一大群人影自远处飞驰而来,落在她面前,躬身,乔雨润一指郑营副,道:“拿下!”
    又一指花寻欢,“放了!”
    寒门子弟发出一阵欢呼,涌向太史阑身边,太史阑却只望定乔雨润,眼神警惕——这女人这般决断,必有后招。
    果然,乔雨润第三指,指向太史阑,“拿下!”
    “为什么!”萧大强瞪大眼睛,“你刚还说太史姑娘有功!”
    乔雨润手一招,一个太监递上一个盒子,她将盒子一抛,抛在太史阑脚下,“西局赏罚分明,这是赏你的。”
    西局太监们脸色阴沉——西局自成立至今,独掌大权,飞扬跋扈,只有他们欺压别人,今日被人逼退至闷声挨打,对方还只是一个二五营学生,此刻人人

心头憋闷,脑中充血,可着劲儿想象太史阑落入自己掌中的悲惨下场。
    “赏过了,现在谈罚。”乔雨润冷笑,拂袖,“二五营学生太史阑,无视法度,阻拦西局公务,并以下犯上,殴打三品命官、西局副都指挥使,以民害官

,罪加一等,着西局收监审问!”
    学生哗然,太史阑没有表情,乔雨润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容楚不在,在场高层无人能够抗衡西局,她能凭一人之力,保下花寻欢,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两个太监掠过来,执住她双臂,两手使暗劲,一沉一按,就要先卸了她的关节。
    “砰。”苏亚一横臂,挡住了一个太监。另一边,恢复自由的花寻欢冲过来,一膝顶向另一个太监的裆部,逼得他不得不回手自救。
    攻受二人组挡在太史阑面前,熊小佳巨大的身形,遮得太史阑身周三尺没阳光。
    一群寒门学生涌过来,无声站在太史阑身边,连品流子弟,都有人忍不住动了动脚步。
    仿佛又是那日,选课之争时,默然站到太史阑身后那一幕。
    抗争从未不存在,只因未到血热时。
    “贵营是要踏平我西局么?”人越来越多,乔雨润神情反而越发快意,“太史阑,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救一人,毁一营?”
    “都退下!退下!”总院咆哮,怒目瞪着留守的院正大人,不明白他不过离开区区十几日,学生忽然就翻了天。
    太史阑拨开苏亚花寻欢,走了出来。
    “别高估西局的人性。”她道。
    她对乔雨润招招手,指指自己鼻子。
    乔雨润一笑,此刻笑意,终于再无法被胭脂和虚伪遮掩,露出几分嗜血的狰狞,“来人,先分筋错骨!”
    “太轻了。”忽然有人轻飘飘地道,“分筋错骨怎么够?应当剥皮揎草,滚油过龙,梳洗挖眼,斩鼻断耳,将西局百般刑罚都尝个够,才能勉强泄恨一分

。乔大人,你说是不是?”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8 17:35:35
     第五十五章 我想你要我!
     更新时间:2013-7-2 8:21:59 本章字数:12465

    乔雨润的脊背僵了僵,停了有那么一瞬,才缓缓转身,笑意微带勉强,“国公说笑了。爱璼殩璨”
    后方,人群之外,一身轻衣的容楚,立于一株梨树下,梨花粉白,落于他水色衣襟,被他玉白的手指随意拈去,女子们的目光随着那含笑一抛的动作,飘

飘荡荡,不由自主便顿了呼吸。
    “来回奔波,好累。”容楚笑道,“还好,没错过好戏。”
    他浑身上下,干净清爽,连衣服都是新的,哪来的风尘之色。偏他说着,一分脸红都没有。
    太史阑瞟他一眼——终于舍得出来了?
    景泰蓝在二五营,他容楚怎么可能离开?
    “扶舟。”容楚转头对身后道,“让你陪乔小姐好好逛逛,你倒好,把人给抛下了,你看你看,人家乔小姐难得过来一趟,还要来操心公务。”
    李扶舟从树后转出来,他倒是有点风尘之色,发丝微乱,那种不同于平时清爽干净气质的散漫风情,让女人们眼睛又是一亮。
    这两人站在一起,像红枫林里一道清溪过,或雪山间绵延碧绿松林,艳色里别有清美。
    女人们眼睛亮,乔雨润眸子却暗了暗,咬了咬唇,楚楚可怜地看着李扶舟,轻声道:“不怨李先生,是我自己任性,将他抛下……”
    李扶舟直接向她走了过来。
    “怎么受伤了?”他柔声问,从怀中取出一管药膏递过去,“敷这个吧,淤肿半个时辰便可消尽。”
    乔雨润没想到他一句责问没有,反而关心备至,受宠若惊地连忙接了。
    此时她满腔柔情难以自抑,再要告状或者恶形恶状,自己都觉得不太合适。却又不甘心放手,在李扶舟看不到的角度,阴冷地看了太史阑一眼,忽然笑道

,“说起来也是小事,看在李先生面上,我就不追究太史姑娘以下犯上之罪,不过……”
    她轻轻道,“太史姑娘性子太烈,过刚易折,却是不好,今日领教了二五营学生一番风采,也让我有这种感受。光武营学生都是我南齐栋梁之材,教导事

务不可轻忽,我看这样吧,我们西局最近在中州行省查办五越奸细一案,需要长驻在附近,我们可以留一部分西局精英长驻二五营,协助二五营教学,”她笑

看总院,“您看如何?”
    当着学生的面,容楚的身份没公开,她自然征求总院的意见,总院却不敢做主,眼角瞄向容楚,容楚微笑,不置可否,总院无奈之下,终究不敢违拗乔雨

润,笑道:“西局精英名动天下,能执教于二五营,是我等之福。”
    寒门子弟齐齐色变,都看了太史阑一眼,谁都知道,这明摆着冲太史阑来的,这些人留下来,以后大家,尤其是太史阑,还有好日子过?
    乔雨润见高层无人敢于反对,满意地一笑,向众人点点头,拉着李扶舟袖子道:“扶舟,其余事体交于他们去做,咱们把没逛完的那座玉壶峰,再走一走

去。”
    李扶舟含笑应了,乔雨润款款走过太史阑身旁,眼角也不瞄她一下。
    她刚刚走过去,忽听见容楚对总院道:“虽说乔大人宽宏,不予追究,但二五营却不能不给乔大人一个公道,太史阑等学生犯上,应该处罚。”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乔雨润也愕然回首。
    “我看,眼下每年考练之期也快到了,不如就稍微提前一点,让他们出营历练。自然不要寻太舒坦的地方,否则还叫什么惩罚。嗯……”容楚装模作样沉

吟一下,“听说西番在北严附近颇为猖獗,那里临近西北边境,民风彪悍,龙蛇混杂,最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就那里吧。”
    总院一怔,只好苦笑点头。
    乔雨润脚步忽然微微一踉跄。
    她转头,眼神里愤怒一闪而过,正对上容楚笑吟吟看过来的眼。
    “乔大人。”容楚不急不慢地过来,笑问,“公道否?”
    乔雨润咬牙,半晌,微笑,点头。生硬地道:“多谢国公主持公道。”
    后两个字咬得很重,像要将牙齿击碎。
    容楚好像没听见那声齿间相撞声响,也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挑起她下巴,在她耳侧轻轻道,“那么,为了感谢我,记得帮我照顾好她哟。”
    ==
    乔雨润张大眼睛,望定容楚,半晌,忽然笑了。
    “国公。”她妩媚地眨眨眼睛,“真该恭喜您,想不到孙家小姐刚刚去世,您这么快又有了新欢,太后如果知道,不知该有多开心。”
    “太后为什么会知道呢?”容楚笑得雅致风流,“乔女官会告诉她吗?”
    “您觉得呢?”乔雨润掠鬓,斜瞟容楚,笑得容光焕发。
    “无妨。”容楚深深凝注她,眼神仿若深情无限,“太后会认为那是我在逢场作戏,因为,如果她问起我的新欢,我会向她求娶乔女官。”
    乔雨润掠发的手停在鬓边,脸色唰地雪白。
    “所以,记得照顾好太史阑。”容楚替她拢鬓,神情亲密如对挚友,“她掉一根汗毛,是西局拔的;她少一片指甲,是西局啃的;她瘦一斤肉……”他微

笑,“西局会少很多肉。”
    乔雨润望定他,胸口起伏,半晌,垂下眼睛,“是。”
    容楚微笑,天光在他的笑容里淡薄,化为渐渐弥漫的暮色。
    四面的人,望着那对窃窃私语的男女,他们姿态亲密,自始至终笑容明丽,似一对有情璧人,都觉赏心悦目,连带紧张的神情也微微松弛。
    太史阑却觉得,那两人周身散发的气息很阴冷,像这烂漫晚霞黯沉的边缘。
    过了一会儿,乔雨润终于离去,依旧维持她从容的笑容,只是脸色有点白,她带走了郑营副和杨公公,至于她会怎么处置两个“案犯”,太史阑没有干涉

,也不打算干涉。
    在她的力量还不够改变更多的现实之前,她会立在原地,学会接受憎恶。
    当然,总有一日,她要让这世界,憎恶她的憎恶。
    总院在容楚没看到的地方,冷冷看了太史阑一眼,随即也带领高层们离开。品流子弟们悻悻离去,寒门学生们都没走,三三两两,无声聚集在太史阑身边


    如果说之前选课之争还让一部分人犹豫观望的话,今天太史阑正面撼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西局,成功救下花寻欢,已经足够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做出选择。
    “太史阑。”花寻欢走过来,认真看了她半晌,忽然大笑道,“当初我还笑你狂妄,现在看来狂的是我自己,哪,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至于我值不值得

你交……”她仰起下巴,“我也会证明给你看的。”
    “废话。”太史阑说。
    不当她是朋友,她犯得着管闲事么。
    花寻欢眼睛亮了起来,苏亚在一边,露出一点淡淡笑意,一般明亮。
    “北严城考练,不知道院正他们会怎么分配。”萧大强道,“北严城有十三村镇小城,以我们的资历,可能会去做录事、佐史、巡检、闸官、驿丞。以及

掌税收的税课司使、掌各水库闸储泄、启闭的闸官,掌仓库的保管与守卫的仓官。如果是武技科出众的学生,则可能去西凌行省的天纪军中或者上府兵大营,

担任仓、兵、骑、胄四曹。”
    换句话说,选择很多,未必能聚在一起。
    太史阑也不在意这个,她单打独斗惯了,现在这群人将她围着,她虽然没有不自在,却觉得吵闹气闷。
    “容楚。”看见容楚过来,她顺势拨开人群迎上去。
    难得看她主动,容楚唇角微微起了笑意,却见她看着李扶舟匆匆离开的背影,道:“他有事?那你记得代我和他告辞,我明早就走。”
    容楚唇角的笑意敛去,淡淡看了她半晌,道:“不和我告辞?”
    太史阑奇怪地看他一眼,懒得回答无聊的问题。
    就住在你屋子里,告什么辞。
    “不问问我刚才和乔雨润说什么?”容楚上前一步,斜斜俯脸,从太史阑角度,看不清他眼神。
    “勾心斗角而已。”她道,拨开他向回走。
    “我向她求婚。”身后容楚笑道。
    太史阑站定,想了想,道:“挺合适。”
    人影一闪,容楚已经到了她面前,这回笑得更开心了,“太史阑,你不该为你的未婚妻身份争取一下吗?”
    “如果我想要你。”太史阑仰头看着他眼睛,“谁来抢都没用,你不同意也没用;如果我不想要你,谁挑衅也没用,你拿天下诱惑我也没用。”
    容楚望定她狭长的眼眸,这个女子,她的眼神不是冰,不是石,是巍巍大地,苍茫厚土,她并不本能拒绝一切,只是想要走进她的神秘之地,遥远艰难。
    “我忽然真的有点想……”他悠悠道,“想让你要我……”
    “嗯?”太史阑听力不好状,回头。
    容楚正在出神,下意识提高声音,“我想你要我!”
    太史阑立即点头,“看情况。”
    “……”
    全场静默。
    喝水的花寻欢,噗地喷了苏亚一脸。
    萧大强仰慕地看看容楚,再羡慕地看看太史阑,再一脸渴盼地看看熊小佳,熊小佳黑脸飞红,扭捏半天,弯腰在他耳边悄悄道:“嗯……我想你要我……


    萧大强眉飞色舞,容楚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
    容楚在众目睽睽下郁卒,冷面腹黑魔王已经不急不忙回了住处,将要离开的消息告诉景泰蓝,小家伙立即欢呼起来。
    太史阑却在想着,要不要趁夜逃走呢?容楚允许她拐着景泰蓝混进二五营已经是奇迹了,难道还会允许她带景泰蓝去北严城?
    这世上奇怪的事太多了,景泰蓝失踪,天下没有震动,该找的不找,该追的不追,找到了的不索回,却又不肯离开。
    事情诡异到这地步,太史阑知道,她必然已经触及了某些最深沉阴谋的边缘,只要景泰蓝还在她身边,她的危险永不消弭。
    这也是她横眉冷对容楚的原因——未必宽容你的就是好人。容楚的放纵,能有几分好意?他一次次替她解围,到底是单纯地想帮她,还是更多地在考验她


    在没有摸清一个人真正的心思之前,太史阑宁可先选择坚冷地保护自己。
    思考了一阵,她踱到窗边,四面隐隐的呼吸声告诉她,想带景泰蓝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太史阑坐了下来,不再多想,和景泰蓝的分离是必然的事,不必徒劳挣扎,她现在要做的,是趁着难得没人干扰的时期,将景泰蓝尽量留在身边更多一些

日子,好教会他一些他原本学不到的事。
    想了想,她吩咐了侍女,安排了晚餐菜色。
    掌灯的时候,晚饭摆了上来,景泰蓝蹬蹬蹬跑过来,拿着自己的小碗和小筷子,他最近已经被调教得,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吃饭时要摆碗筷,吃完

饭要洗干净自己的碗。
    桌上菜色热腾腾,景泰蓝瞪大眼睛,一脸困惑。
    那个绿色的豆子是什么?豌豆?好像比豌豆大。
    那个蛋饼里,青色的芽是什么?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为什么有两道鱼?两种鱼都长得好奇怪。
    门帘忽然被掀起,容楚不请自来,倚在门边笑吟吟道:“听说你今天换掉了厨房准备的菜色,是打算给自己办一场践行宴?我作为主人,少不得要来捧场

。”
    他很有兴趣地瞄瞄桌上,有点好奇太史阑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到底喜欢吃什么。
    太史阑看都不看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一眼,明明就是蹭饭而已。
    容楚也不客气,自己在桌边坐下,手一伸。
    太史阑瞟瞟他。
    他望望太史阑。
    太史阑错开眼光。
    他望着太史阑。
    习惯性伸在半空,等着挽袖子的手,寂寞地伸着……
    容楚不尴尬,不放下,挑衅地望着太史阑。
    太史阑想了想,拿了块抹布,塞在容楚手里。
    ……
    抛开抹布的国公,出去洗手了,太史阑顺手布好自己和景泰蓝的碗筷,坐下吃饭。
    等容楚回来,早已开动,没人等他。
    他面前倒是有碗筷,太史阑没打算真不让他吃,只是给他准备的细瓷金边碗十分精致,和太史阑的蓝边大碗,景泰蓝的蓝边小碗,格格不入。
    容楚看看那配套的碗,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提出换碗的要求——不用问,肯定没他的。
    景泰蓝头也不抬,吃得欢快,根本不知道这短短一刻,国公爷心酸的心路历程。虽说他近期跟着太史阑,胃口好了很多,但容楚也很少见他吃饭这么专心

,目光忍不住往桌上一掠。
    随即眉毛便高高挑起。
    “你给他吃这个?”
    “嗯?”太史阑瞟一眼桌上,春笋蚕豆,香椿煎蛋,炖河豚,鲃肺汤,烤羊排。
    景泰蓝格格笑着,用手抓起一把蚕豆。
    “这个不能……”容楚的声音,在看到景泰蓝把那把蚕豆塞进嘴里时,自动消声。
    “尝尝这个。”太史阑划开香椿煎蛋,夹了一块给景泰蓝,一股奇异的味道弥漫开来,景泰蓝犹豫地望着煎蛋,不知道该不该吃。
    “姑娘这不知是什么芽儿,味道当真特殊。”侍女在一旁笑吟吟地道,“咱们都没见过呢。”
    “有异味的东西他不能吃……”容楚话说了一半,忽然筷子一横,挡在景泰蓝面前,“没吃过的东西?撤了!”
    太史阑冷冷看他一眼,吃了一筷香椿煎蛋,景泰蓝眼巴巴看着她,终究忍不住好奇,唰一下从容楚筷子底把煎蛋抢了过去。
    香椿入口,他的小脸先是皱起,随即眼睛亮了亮,三五下快速吞了,一把拖过碟子,小勺子挥舞进攻,落勺如雨。
    容楚脸上有点不好看,皱眉看着腮帮鼓鼓囊囊的景泰蓝——真那么好吃?
    景泰蓝一人吃掉一半的香椿煎蛋,满意地打个饱嗝,勺子再度向河豚进攻。
    那盘炖河豚却突然消失了,落在了容楚的手里。
    “这东西有危险,他不能吃。”
    景泰蓝四十五度天使角开始仰望他娘,想要寻求答案。
    太史阑停下筷子。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蚕豆是季节性蔬菜,他不能吃?”
    容楚默然。
    “鲃肺少见,他不能吃?”
    ……
    “河豚有毒,他不能吃?”
    ……
    “香椿有异味,他不能吃?”
    “这是规矩。”容楚淡淡道。
    “嗯,规矩让他一生只能吃温火膳。”太史阑语气更淡,“大厨房十二时辰温着,常规用料,常规做法,一般口味,不温不火。永远的燕窝鸭子明炉火锅

,罐煨山鸡丝红白火腿。”
    “亦是人间美食。”容楚皱眉,“寻常人一生不可得。”
    “寻常人未必吃着燕窝驼峰,但他们可以在春天吃蚕豆,夏天尝芦蒿,秋冬打边炉,咸鱼臭肉,都是人间真味。”
    “下等食品。”容楚不屑。
    “食物无分等级。给滋味定高下,除了狭隘就是狭隘。”
    “太史阑你不过强词夺理。”
    “我不必和你辩驳。”太史阑给景泰蓝夹蚕豆,“明天叫人用针线穿了,给你挂脖子上,边吃边玩。”
    “好呀好呀。”景泰蓝眼睛闪闪亮,点头如小狗。
    “这么脏!”容楚惊诧,“不行!”
    “他快乐。”
    “病了怎么办?”
    “他是人,不是弱草。”太史阑回头看他,“也许你们看他,金尊玉贵,必须处处小心,可我觉得,在他担下那些责任之前,他首先是个人,是个孩子。


    “是个孩子,就应该享有他的童年,在该疯的时候疯,在该玩的时候玩,想打滚就打滚,想尖叫就尖叫。”太史阑淡淡道,“没有谁有权利剥夺这样的快

乐和自由。”
    “过于放纵,多成纨绔。”
    “天性的不予约束,不等于对人性的放纵。”太史阑拍景泰蓝的脑袋,“现在想做什么?”
    “想唱歌。”
    “那就唱。”
    景泰蓝扯开嗓子就唱,咿咿呀呀不晓得是什么玩意,分贝尖利,音色恐怖,侍女摇摇欲坠,容楚手按胸口。
    太史阑面不改色。
    一曲唱完,她道:“很好,还想要什么?”
    “蚕豆项链……嘻嘻,你刚才说的。”
    “可以,但是今晚要背完《大学》第四章。”
    “好。”平常很抗拒背书的景泰蓝,点头如捣蒜。
    太史阑回头看容楚,容楚神情有点发怔。
    他忽然就想起自己的童年,书房,卧室,卧室,书房,记忆中似乎没有绿草蓝天,没有狂奔疯跑,没有纵情欢笑,没有此刻景泰蓝,纯真明亮的笑意。
    在今日之前,他也没见过景泰蓝,这样纯然信赖,发自内心的笑过。
    一直不认为,属于他们这些贵族少年的童年生活有什么不对,然而此刻,忽然觉得,或许真的有点不对。
    心深处某座坚实的意识堡垒,裂一道细微的缝,被一道来自天外的明亮坚执的光,照亮。
    容楚的呼吸,乱了一分。
    “为什么不可以吃这些……”景泰蓝忽然问。
    容楚沉默,答案原本溜熟,此刻却不想再说。
    “因为很多人觉得,如果给你吃了季节性的东西,你会在不是季节的时候随意索要,求而不得,会杀人。”太史阑道,“景泰蓝。蚕豆、香椿,只有春天

才有,河豚不处理好会有毒,鲃肺是当地特产鱼类,也是春汛时才有。那么,你会不会在冬天要吃这些?”
    “不会。”景泰蓝摇头,“冬天没有呀。”
    “如果你在冬天要吃,厨师拿不出来,你会不会杀人?”
    “为什么?”景泰蓝瞪大眼睛,“冬天没有呀!”
    同样一句话,他后一句的语气十分惊讶。
    不是不认为,而是根本就觉得不应该。
    不认为,还有可能动摇犯错,不应该,那是从根本道理上的杜绝。
    “一个告诉他,便可以不再犯错的道理,为什么不告诉他,而选择让他失去选择的权利?”太史阑抬头问容楚,“你们把他当人看了吗?”
    容楚无言以对。
    然后他发现,桌上没菜了……
    “给国公上燕窝鸭子明炉火锅,罐煨山鸡丝红白火腿。”太史阑抱起景泰蓝,吩咐侍女。
    容楚的小眼神又沉了下来,太史阑不理他——有病,帮你守住你们尊贵的习惯,有什么不好?
    她只有兴趣打破景泰蓝的枷锁,以及她自己的。
    殊不知容楚最恨她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不尝试打破我?嗯?
    “还要吃香椿……蛋……蛋……”景泰蓝不舍地抓着桌边,屁股赖得远远。
    “吃多不消化。”太史阑命侍女抱他走。
    “不要!不要!”景泰蓝忽然尖叫起来,小腿拼命蹬侍女肚子,“要吃!要吃!”
    “没了,去背书。”太史阑示意侍女不要理他,继续走,景泰蓝尖叫,伸手去薅侍女头发,抓在手上狠狠地扯,“不要——不要——”吼得惊天动地,侍

女被抓得眼泪汪汪。
    他一向乖巧,这还是第一次发脾气,一发就近乎歇斯底里,少见的狂躁。太史阑怔了怔,忽然发现自己犯了错。
    她一直以来调教他,是让他“接受”,但从未注意过,这小子对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不容拒绝和抢夺。
    以他的身份来说,会有这种毛病并不奇怪,或者也该有这种毛病,可是太史阑看着景泰蓝毫不容情拉扯侍女头发的小爪子,火蹭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吸了口气,她没有发火,过去按住景泰蓝乱挥的爪子,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景泰蓝,听我说,香椿很难得,附近都没了,你放开她,想吃也要等

到明天。”
    “不要!不要!”景泰蓝根本不听她说什么,乱蹬乱抓,“香椿!香椿!”
    “景泰蓝!”太史阑冷喝,去掰景泰蓝的手。
    小疯子此刻脑子里只有“东西被抢”一个念头,谁挡谁就是他敌人,立即灵活地向后一缩,他手里还抓着他的小薄瓷碗,抬起来一挥一挡。
    “啪。”
    清脆的破裂声盖过尖叫吵嚷,景泰蓝抓着半边破碗,不动了。
    侍女张着嘴,一脸惨白。
    容楚忽然飞快地掠过来,一把夺过景泰蓝手中的半边瓷碗,景泰蓝傻傻的,也不晓得动弹。
    太史阑捂住额头,不动。
    “我看看。”容楚口气难得有点焦灼,伸手去掰她的手。
    太史阑想避让,头晕眼花的哪里抵得过他的力气,手一让,一股鲜血顺着额头缓缓流了下来。
    鲜红的血迹自光洁的额头蔓延,一缕黑发蔫蔫地被泡软。
    景泰蓝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乌黑的瞳仁里,渐渐弥漫上血色和无限惊恐。
    他似是想扑上前,又似是想逃避,张开双手不知道该干什么,身子大力向后一仰,砰一声后脑撞到抱住他的侍女的下巴,侍女痛呼,他却好像全无感觉。
    太史阑张开眼,正对着景泰蓝的眸子,看见孩子的巨大惊恐。
    她原本不想吓着景泰蓝,此刻忽然觉得,让他直面她的流血,也好。
    但她也不打算矫枉过正,往后一倒装被打死好加深印象——教育也有其限度,任何时候都不该给孩子种下恐惧的种子。
    她注意力都在景泰蓝身上,没注意到容楚的眼神。
    或许容楚自己这一刻都没注意,他看着那道并不算大的伤口时,眼神竟然是焦灼的。
    “来人!”他道,“快拿药箱来……”
    他的话被太史阑止住。
    她松开手,面对景泰蓝,景泰蓝捂着眼睛拼命向后扭身子,太史阑从侍女手中接过了他。
    景泰蓝一落到她怀里,僵硬绷紧的身子忽然就软了下来,放下挡着眼睛的手,惊惶地仰望她的伤口,伸出小肥手试图去堵住流血的伤口。
    伤口本来要停止流血了,给他这么一碰,顿时又绽出鲜血,容楚想阻止,太史阑用眼神阻止了他。
    景泰蓝惊慌地发现,自己堵不住流血,眼泪忽然就一串串滚落了下来。
    只是瞬间,长而翘的睫毛上便雾蒙蒙挂满晶莹的水珠,他开始抽噎,“……你要死了……你被我杀了……”
    “景泰蓝。”太史阑将头搁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不,我不会死。”
    “真……的……吗……”
    “我不会死。”太史阑道,“但是如果伤口往下一点,到达眼睛,或者往上一点,刺入太阳穴,或许就真的会死。”
    景泰蓝激灵灵打个寒战,眼底有庆幸也有畏惧。
    “你记住。”太史阑缓缓道,“人的生命可以很强悍,也可以很脆弱,痨病鬼可以咳喘着活几十年,壮汉却可能因为一拳而倒毙。但无论如何,生命只有

一次,所以,尊重它。”
    景泰蓝似懂非懂地望着她,沙哑着嗓子道:“……她们说我可以杀……”
    “刚才我有没有错?”
    “没有……”
    “那么你觉得你做得对吗?”
    “不对……”声音小如蚊蝇。
    “你让无辜的我流血了。”太史阑道,“以后还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吗?”
    “不……不……”景泰蓝大头乱摇,看得太史阑头晕。
    一双手在她身后轻轻扶住了她,芝兰青桂香气淡淡,是容楚。
    太史阑身子有点发软,也懒得挣扎,向后靠了靠,依在容楚的胸膛上。
    嗯,娘娘腔看起来不咋强壮,但这胸口倚着还是挺舒服的,太史阑眨眨眼,想着难怪那许多女子,贪恋男子宽厚的胸,男人给予的包容和保护感,会让再

坚强女子的心,也瞬间沉溺,恍惚间似寻到港湾。
    容楚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景泰蓝。”太史阑抱住那孩子小小软软的身体,在他耳边轻轻问,“告诉我,你很讨厌失去,是吗?”
    景泰蓝身子忽然大大一震。
    他抬起眼睫,泪痕未干,眼神里惊恐初去,又泛上因世事凉薄导致的黑暗。那黑暗突如其来,遮蔽他的明亮,他像是被一支真相的箭击中,泛出满目的伤


    太史阑按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将他贴近自己,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有人曾抢去你爱的东西……是吗?”
    景泰蓝僵僵地坐在她腿上,愣了好半晌,忽然一头撞入她怀中!
    他扑得如此用力,像要将自己揉进她的胸中,在她的怀抱里撞散自己,或者撞散他幼小心灵里,长久以来一直无法承载的沉重。
    几乎太史阑在感觉到他撞过来那一霎,就觉得下巴一凉。
    那是瞬间飞溅的泪水。
    身后的容楚动了动,似乎要挡住那一撞,然而最终他停住,只是将太史阑扶得更用力了些。
    “……我的狗狗……”景泰蓝在太史阑怀中辗转,没有痛哭,然而每声呜咽都是山间最幽咽的泉,属于孩童无法自救的悲伤,“……她杀了……”
    “……小宝儿……陪我玩……她杀了……”
    “……翠翘……教我练身……她杀了……”
    “……我的玩具……她都烧了……”
    太史阑胸口渐渐冰凉,被泪水一层层浸湿。
    触及肌肤的那处布料,承载的不是泪水,是一个坐拥天下、人人以为必然幸福无伦的孩子,曾经最绝望最寂寥的失去。
    他是那宫廷的主人,是天下的主人,是万物的主人,然而那个小小的主人,坐在景华殿高阔的藻井下,赤脚贴着冰凉的金砖,一遍遍听着那些属于他,爱

过他,他也爱过的人和物,离去的惨呼和呜咽。
    从此他憎恨失去,并因此不敢再爱。
    因为幼小的心,渐渐知道,他爱了,喜欢了,在意了,便会有一双冰冷的手,一个冰冷的声音,夺去那些温暖的、美丽的、可爱的一切,让黄金龙座冰冷

的把手,告诉他什么叫——寡人。
    景泰蓝贴在太史阑胸口,淡淡的血腥气让他想起那些赤脚贴着金砖的冰凉的夜,那样的夜似乎漫长永无止境,在噩梦的那一端。
    他的眼泪无声无息滚滚而出,似乎永无休止,他并不十分清楚为什么要哭,只是莫名地觉得悲伤。
    太史阑胸口冰凉,贴在她脸颊的孩子的脸冰凉,身后扶住她肩的容楚,手指也冰凉。
    玉阶如雪月光寒,幔帐重重里,相拥的三人,似一座彼此相携不愿分离的雕像。
    容楚再次发出一声叹息,有些恍惚般轻轻道:“我怎么忽然觉得,这一幕属于我……”
    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像很多年后,一家三口……”
    因为知道荒唐,所以他不说。
    太史阑也没听懂他的意思,她关注景泰蓝,看他哭到抽搐,小身子一抽一抽,回头望了望容楚,容楚衣袖一拂,点了他睡穴。
    发泄过头也会伤身,这样正好。
    抱起熟睡的景泰蓝,慢慢拭净他的泪痕,太史阑始终默不作声,一边擦一边走神,完全忘记自己脑袋上还在流血,直到容楚忍无可忍地道:“你可以让我

给你包扎了吧?”
    太史阑头也不回,顺手从身边侍女手中抽出一块白布,擦了擦。托盘上有金创药,她仰起头,药粉倒在手心,准备按上伤口。
    容楚忽然拍掉她的手,一手拿过金创药,一手按住了她的脖子,“放手,你这样不怕留疤?”
    “放手,不准掐我后颈!”太史阑最讨厌别人抓她后颈,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掐住脖子的猫,下一瞬容大爷或许就能将她拎起来甩啊甩。
    容楚的手指还可恶地触及了她的耳后,她浑身颤了颤,几乎立即,耳廓就红了。
    容楚此时注意力却不在她的敏感处,理也不理太史阑的抗拒,拨开她被血濡湿的乱发,他语气不太客气,动作却极细致,头发被血粘住,有些靠近伤口,

他怕撩起头发牵动伤口,便用指甲先一丝丝将乱发理顺。
    伤口位置很巧,当真下一分到眼睛上,上一分到太阳穴,只怕将来难免要留疤,不过可以用鬓发遮住,容楚抢过金创药自己亲自处理,也是因为想要将伤

口尽量处理得平整收敛,将来疤痕不明显。
    要像太史阑那样随便撒撒包扎,估计难免就是一条红蚯蚓。
    真没见过哪个女人,像她这么不注重容貌!
    她是不把自己当回事,还是不把自己将来当回事?
    容楚心情不豫,动作依然轻柔。两人靠得极近,彼此都下意识屏住呼吸,可再怎么屏息,属于容楚那种无处不在的芝兰青桂香气,还是氤氲在了太史阑鼻

端,太史阑睁着眼睛,正看见近在咫尺的容楚的脸,这么近,居然依旧找不到毛孔和任何瑕疵,属于肌肤的细腻光辉,如珠如月,如世上最精美的绸缎。
    而他微微垂下的眼睫,刷出一弯淡淡的弧影,像世外最宁静的岛屿,漂浮在烟云的尽头。
    太史阑闭上眼睛。
    美色惑人,不过骷髅。
    好丑,好丑。
    容楚淡淡地瞟她一眼——嗯,刚才那个角度他自认为最美,这僵尸女抵受不住了么?
    “好了。”他手指轻轻按了按伤口,在旁边侍女递来的手巾上拭净手,一低头看见太史阑仰起的脸,淡粉色薄唇,正在眼前。
    他的手,忽然停了停。
    一直都知道她唇形长得好,薄而诱惑,然而这个角度,淡淡光线下,那微抿一线,轮廓分明,介乎柔软和明朗之间的唇的弧度,和那一层光润的淡粉色泽

,突然就让他心一荡。
    心荡了,意识也在荡,几乎毫不犹豫,他忽然,飞快低头——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8 17:35:53
     第五十六章 骗婚
     更新时间:2013-7-3 8:14:59 本章字数:15720

    一吻。爱璼殩璨
    极其轻巧的一吻。
    只是蝶落花蕊一霎,或者风的翼穿过最轻的叶尖,或者早间的蜻蜓,从霞光下的湖面一掠而过。
    香气刹那咫尺,刹那天涯。
    于太史阑,只是在睁眼前一霎,觉得容楚的芝兰青桂气息忽然极度接近,然后唇上似有柔软触感,极短如电光,极柔如飞絮。
    再然后,睁开眼,天地如前,濛濛微亮。
    容楚已经立于三尺之外,笑容微微古怪。似满足似不满,似偷腥的猫没来及叼走全部的鱼儿。
    他手指按在唇上,斜飞的眼角瞟着太史阑的唇,笑问:“感觉如何?”
    淫荡。
    太史阑觉得。
    她淡定瞟容楚一眼,转身去给景泰蓝盖被子。
    “和幺鸡差不多。”她道。
    “幺鸡是谁?”容楚大皱其眉,他以为太史阑会拼命擦嘴什么的,结果她来了这么一句,以他对太史阑的了解,他认为这不是谎话。这女人根本不屑于撒

谎。
    问题有点严重。
    “你管不着。”
    “男性?”
    “嗯。”
    “你的……亲友?”
    “嗯。”
    “现在在哪?”
    “失散。”
    “你要找他?”
    “嗯。”
    “打算厮守一生?”
    “嗯。”
    容楚决定,要找出这个姚基,杀了。
    “此人好在何处,令你念念不忘?”
    “你若见它,必定自愧不如。”太史阑想起幺鸡笑起来咧到耳根的大嘴。
    容楚决定,找到这个叫姚基的,不忙杀,先扒光了吊到丽京闹市三天。
    看太史阑难得地面有倦色,他知道她今天劳心失血,必定十分疲惫,示意侍女收拾桌子,打水给太史阑洗澡。
    他出去时,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桌上空空的香椿炒蛋的碟子,再看一眼太史阑。
    太史阑坐在景泰蓝身边,静静看着那孩子,侧面的弧度,几分温柔。
    ==
    等容楚离开,收拾了桌子洗了澡,太史阑在床上坐下,一边静静听外头更漏声声,一边练习她取名“毁灭”的能力。
    一根草茎放在她面前,太史阑手掌轻轻放上去,闭上眼睛,意念下沉。
    一刻钟后,她移开手掌,床上,碧绿草茎断成三截。
    太史阑的手再次覆盖上去,这次,大约半刻钟后移开手中,草茎回复成完整一根。
    太史阑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她在利用自己特殊体质,学习“毁灭”,她渐渐发现,大约自己内腑某处脏器气机特别旺盛,造成了复原的异能,所以只要将气机倒流,就比别人更容易

去“毁灭或分解”,而她野心大,不仅想要毁灭,还想要在毁灭、复原、毁灭之间自如转换。
    当然,现在还差得很远,花费那么多时间才能将一个草茎分开,之后复原也没那么衔接流畅,要用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来恢复,但无论如何,成功都是从第

一步开始的。
    练完这根草茎,太史阑没有再练,修炼这种能力需要强大充沛的精神,她今天脑袋受伤流血,不宜多练。
    此时。
    三更时分,夜色钟鼓。
    窗外很安静,此时正是整座院子里的护卫交班的时候。
    太史阑悄悄起身,换了双软靴。
    她出门时月色正移到云后,光线晦暗,赵十三抱着刀在屋面上打盹,太史阑停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古代这些护卫为什么活得这么没自我。
    护卫们今晚好像在偷懒,平时探个脑袋,就能看到嗖嗖的靴子底,今天她一直溜到园门前,也没冒出人来拦截。
    太史阑也就大大方方开门出去,她向来做不来鬼祟之态。
    踏着月色的清辉,她出了二五营,二五营僻处山谷,也没什么人不开眼来打劫,光一个花寻欢就凶名远播,四面自然也没什么护卫。
    太史阑在马厩里牵出一匹马,顺手从旁边练武场的武器架上拎了把狼牙棒,沿着山道走一阵,到了比较平坦的路上,翻身上马。
    她没骑过马,研究所多年禁闭的生活,让她即使对着电脑模拟一万遍骑马英姿,也不可能在实际中操练,上马姿势还算漂亮,坐上去的时候马身一耸,她

险些摔倒。
    贸然被吵醒,被陌生人驾驭的马儿,自然没那么合作,仰头要长嘶,太史阑眼疾手快,马嚼子一套,一手抓紧缰绳,一手抡起那把狼牙棒,对准马头。
    “闭嘴!老实点!别让我像武则天驯马那样对付你!”
    凶厉冰冷的声音,寒光闪闪的狼牙棒。
    动物多半通灵,常和人类相伴的尤其如此,那马似也感觉到了威胁,一声嘶叫被捂回了口套里,将要扬起的前蹄,砰一下落下,砸到地面灰尘四散。
    安稳了。
    太史阑以闪电般的速度训好马,随意收起狼牙棒,胡乱揉揉马耳朵,那马委屈地低头,任她蹂躏。
    “走,去东昌城。”
    蹄声答答,野花香。
    有马代步自然方便,一个半时辰后,东昌城在望。
    东昌城外有连绵的山坡,种着些城外村庄居民的田地,一片一片树林,在大地上稀稀落落,撞入太史阑眼帘。
    太史阑停马,眯起眼睛。
    她记得东昌城有香椿树,那天乘马车出城去二五营时,好像看见过。
    找了好一阵,才在城外五里一个小村的村口处,看见一株香椿树,还是太史阑靠着她灵敏的嗅觉,一路闻过去的。
    看到那株数人高的树时,太史阑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她不会爬树。
    不过,她也不会骑马,不也从二五营一直骑到了这里?
    太史阑是个从来不把任何事当回事的人,想到就做,往掌心呸呸吐两口唾沫,搓搓手,开始爬树。
    蹭蹭蹭,上半截,哧溜,滑三尺。
    没事,蜗牛上一寸落半寸也一样能爬到顶。
    噌噌噌,上三尺,哧溜,滑两尺。
    上三尺,滑两尺……
    上两尺,滑一尺……
    夜色下,就见太史阑抱着树,上上下下,各种折腾……
    小半个时辰后,太史阑瞪着树,恨恨地喘着粗气。
    早知道带把刀来,挖洞踩上去。
    或者……她抓起狼牙棒,对着树身比比——能不能砸断?
    狼牙棒继恐吓马之后,再次发挥了砍树的特别功能……
    还没来得及挥出第一棒,太史阑忽然听见一声轻笑,来自头顶上。
    她手中的狼牙棒第一时间改变方向,护住脑袋之后,仰头。
    满树紫红嫩芽,间隙散落月色如飘锦,纵横的皎洁光芒里,那人俯下的脸,笑意虚幻,也如这飘忽的月光。
    太史阑扭头便走。
    腰身忽然一紧,随即身不由己飞起,下一瞬她已经坐在树梢,浓郁奇异的香椿气息扑来,不知道是被气味熏的还是这三丈许的树离地太高,她有些晕眩。
    容楚的芝兰青桂香气,在这么浓郁特别的香椿气息中,依旧清晰。
    将太史阑拎上来,他笑道:“真是等得我急死了。”
    太史阑紧紧抿嘴,眼神漫出杀气——这家伙看笑话已经很久了是不?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猜到你会出来采香椿?”容楚倾身笑问,顺手就揽住了她的腰,“你呀,心其实很软。”
    太史阑狼牙棒一举,落下的前一霎,容楚飞快地把一个精致的篮子塞过来。
    “喏,采香椿芽的篮子我给你带来了。”
    “砰。”藤编篮子遇上木包铁狼牙棒,后者断成两截,落下树梢。
    绝对武力,温柔展现。
    太史阑不说话,人间刺在衣袖里一动,银白色的刺尖已经对准了容楚的腰。
    这么一刺,然后再把他推下去。
    不,这么一刺,然后再把他脱光,用腰带吊在树上。
    计划瞬间拟定,还未来得及实施,容楚忽然道:“你看。”
    太史阑一抬头。
    日出。
    滟滟千万里。
    仿佛只是霎那间,刚才还黑黝黝的天际,已经泛出一片鱼肚白,似天幕乍分,银河倏卷,又或者天神衣袖挥洒,洒袖间霜雪,染万丈苍穹,深深浅浅的白


    那一片白先静,后动,在云端翻涌,一层层翻出丽色,白、淡红、绯红、粉红、红、深红、绛紫、深金……又或红中生紫,紫中有金,华光折射,七彩霓

裳。
    这一霎天公倾翻颜料桶,织女扯乱彩线团,大片大片泼洒出的色彩,涂满人的眼膜,寻不着中心,只觉得华丽,然后忽然便觉得眼前一亮,现一团金光。
    纯正的金色,难以描述,这是世间真正最尊贵的颜色,否则不足以镀饰龙身称霸天下,那一团金在万千色彩里呼之欲出,一切华美便都成了附庸。
    忽然便是一颤,金乌跃然而出,刹那间彩霞退避,浮云无声,亿万碎金光线似万箭,自云端呼啸而过,穿透瞬间清透湛蓝的天际,抵达。
    人人眉间光灿,恍若真神。
    太史阑仰头,不动,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多年岁月,她未曾如此近如此真切见日出,在这葱葱青树之上,广袤平原之上,青灰城池之上,郁郁江山千万里

之上。
    人说海上见日出,见其壮阔;山巅见日出,见其灿烂;此刻浩浩平原,风过脚下,一片无遮无挡的空漠之中见日出,见其无涯而壮美。
    她眯起眼睛,并不觉得日光刺眼,或许这一生,想要往前走,总得迎着烈烈的光。
    高树青青,日光最先抵达,仰头沐浴在日光中的男女,如黄金雕成。
    容楚微微侧头,看见太史阑弧度恰到好处的侧面,天生光润弹性的肌肤,被第一缕日色淘洗,生动之美,如无言召唤。
    他忽然觉得心空如洗,只想留下此刻日出一霎,以及身边的这个人。和她在长长久久岁月里,于高处,风中,俯瞰千里,笑指天下。
    香椿气息奇异而浓郁,笼罩其中的人微微熏然,不知是被那气息撩动还是被日光拨动,容楚心弦微颤,忍不住就想起昨夜那一霎偷香。
    他微侧身,又想故技重施。
    一只藤编篮子递了过来,“干活!”
    ……
    容楚默默地采香椿芽,心想男人想干的活和女人想干的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这两个人,一个金尊玉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个少有自由,从未享受生活之乐,只看见过切碎的香椿芽,连成品都少见,哪里知道香椿芽怎么采。太

史阑还好,觉得既然称“芽”,那就是嫩尖。容楚却心不在焉,薅了树条一把一把的捋,不过片刻,便道:“好了。”笑吟吟躺在树枝上,嘴里叼着朵嫩芽,

道:“来歇歇。”
    太史阑可没他这树上睡觉的本事,认真低头筛选可用的嫩芽。
    “阑阑,”容楚道,“我从没想过,你对孩子会那么耐心。”
    “我叫太史阑。”
    “我随景泰蓝叫你。”容楚闲闲地道,“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
    “行。”太史阑点头,“公公早。”
    容楚:“……”
    片刻后他决定回去后一定要调教景泰蓝,改掉他那断字喊人的毛病。
    会引起误会的!
    “你既然喜欢孩子。”容楚很快大人大量地拉回话题,“我送你一个如何?”
    太史阑不理会这个流氓话题,淡淡道:“不喜欢孩子。”
    容楚探询地看她。
    “我没有童年。”太史阑对着阳光眯起眼睛,虽刺痛仍不肯放弃,“想给景泰蓝补一个。”
    容楚沉默,看她依旧漠然的表情,漠然是因为无动于衷,还是早已痛到麻木?
    “你来自哪里?”他终于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
    太史阑的怪异,像个天外来客。
    太史阑沉默,或许异能在这片大陆不算异端,但一个跨越时空的异能,或许是。
    她要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在乎的人,不想留下任何把柄。
    没有得到回答,容楚也并不生气,只悠悠道:“你从哪来不重要,你会留在哪里比较重要,比如现在……”他忽然一笑,“我们下去吧。”
    他伸手来揽太史阑的腰,笑得怡然自得。
    “不想摔死,抱住我。”
    太史阑忽然抬脚,踹在他身下树枝上。
    “咔嚓。”一声,本来就不粗的树枝断裂,容楚啪地掉了下去,他掉落的一瞬间,太史阑扑过去,抓住了他的头发。
    抓住了他的头发……
    “别碰我头发——”国公爷瞬间发飙,呼一声半空翻转,手臂一弹把太史阑横弹出去,太史阑一脚蹬在他腿上,横飞三尺,落地。
    两人各自落在树身两端,斗鸡般相望,容楚还没来得及说话,“咔咔”两声,踩断的树枝重重落在地上,扑起的灰尘溅了容楚一身……
    太史阑趁这时间,爬上马,看看天色。
    嗯,还赶得及在景泰蓝睡醒之前捧上一碟香椿炒蛋。
    她一抖缰绳便要快马驰出,前方忽然涌来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钉耙扁担擀面杖齐全,嚷嚷着涌出村口,直奔他们而来,当先是一个小孩,声音尖利,

“就他们!就他们!毁了我们的树!”
    一大群人堵住了两人的路,都是普通百姓,刚从床上爬起糊着眼屎,太史阑不敢再放马,低头看着他们。
    “就他们!”那孩子尖叫,“我出来撒尿,看见他们采了我们好多香椿!”
    “太缺德了!”当先一个老汉颤巍巍道,“今年天热得迟,雨水少,香椿减产,有价无市,一把香椿可以卖出一分银子!全村人如今都靠这棵香椿树贴补

家用,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老头浑身乱颤,手指抖得太史阑眼睛发花。
    太史阑看看自己拎着的一小篮香椿,她不重口腹之欲,不关心日常琐碎,还真不知道这些芽儿这么值钱来着。
    她从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角碎银,抛了过去。
    老头捡起,咬了咬,收进衣袋,太史阑刚要走,老头拐杖一顿,“这点就够了?树都被你们毁了!全村人的吃饭家伙都被你们砸了!你要我们日后怎么活

?”
    太史阑看看那树,嗯,确实毁了,不过,这只是一棵树,当真全村都靠它过日子?
    “赔!赔!赔!”拐杖跺得山响,口号声慷慨激昂。
    “怎么赔!”
    “三千两!”
    “没这么多。”
    “那就留下你身上最贵重的东西抵押!”
    “没贵重东西。”太史阑道,“放我过去,回头我拿钱赔。”
    “呸!”老头嗤之以鼻,“你跑了还会回来?鬼才信你!”顺手把拐杖一扔,麻利地往马腿前一躺,“你过呀,过呀。要么从我这把老骨头身上踩过去,

要么留下钱!”
    呼啦啦,一群小孩麻利地躺倒,围成一圈,腆肚皮齐声喊,“要么给钱,要么踩!”
    太史阑瞟瞟容楚,国公爷双手抱胸,笑吟吟看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今儿算是发觉了,原来太史阑的不讲理是看人的,越是达官贵人她越不给面子,贫民百姓倒能得她一个平等相待。
    再困难的事她也不在乎,此刻倒是这些刁民,难住了她。
    太史阑下马,向他走过去,容楚微笑,“我没钱。”
    “不借钱。”
    “也没贵重物品。”
    “不需要。”
    “不会以身帮你抵债。”
    “你不值钱。”
    “嗯?”容楚笑容开始有点危险。
    “你刚才问我从哪里来。”太史阑道,“我先给你看样东西。”
    容楚俯首看着她,笑容坦然,“好。”
    太史阑衣袖一翻,人间刺滑出一点尖端,银白色的光芒吸引了容楚的视线,原本姿势略有戒备的容楚,一眼之下就神情一动,“咦,这是……”
    他身子忍不住向前一倾,太史阑立即肘间一撞,刺尖刺入容楚掌心。
    她早已把人间刺绑在手臂上,使用更方便。
    容楚一震,眼神里渐渐浮现一抹茫然,太史阑大声对村民道:“我把这个人押给你们。”
    “要他何用?”
    太史阑拉拉他腰带,“玉带,价值千两。”
    村民们一骨碌爬起,露出贪婪的眼神。
    太史阑拽拽香囊,“囊上镶红蓝宝石,价值千两。”
    “还不够!”老头呼吸急促。
    “还可以卖了。”太史阑若无其事,“这张脸,这身材,价值万金。”
    村民们眼前一亮。
    “对哦。”有人悄悄和身边人道,“听说东昌城最近来了个贵人,叫什么国公的,美貌风流,喜欢美丽精致的东西,东昌府主最近正在寻找奇珍异宝想巴

结,你们说那国公喜不喜欢这样的?送上去能不能赚一笔?”
    “对的对的!”一票老娘们两眼放光频频点头,“收下收下,先在村里留着,我们验验货。”
    “别急。”老头一顿拐杖,狐疑的眼神盯着太史阑,“这人莫不是有病吧?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你说几句话他就痴傻在那里了?你莫不是要留个祸患给我

们?”
    “嗯嗯,莫不是身上有残疾?当场验货!验货!”老娘们喊得最凶,目光灼灼。
    太史阑伸手就去解容楚衣扣。
    她的人间刺还刺在容楚掌心,不怕他清醒。
    扣子一颗颗解开,一线肌肤辉光如珠,村民们瞪直了眼睛,呼吸急促。
    太史阑皱皱眉,忽然觉得够了。
    以她对容楚的了解,他很快就会清醒,清醒之后这些村民动不了他一根汗毛,她只要抓紧这个空隙跑掉就好。
    她收回手。
    收手那一霎,忽然看见容楚对她眨眨眼睛。
    这一眨,太史阑便如北香椿树当头砸,立即向后退,可惜迟了。
    容楚手掌一反,银白色的刺尖,刺入了她的掌心。
    而容楚摊开的手掌,坚实如玉,没有一丝伤痕。
    “事不过三。”他在太史阑耳侧柔声道,“你以为我还会上当第三次?”
    太史阑双目发直,不动。
    “喂!你们怎么回事?”老头瞧着不对,气势汹汹大踏步过来,“不管怎样,留下钱来……”
    容楚随意挥了挥衣袖,送他出了千里之外。
    “敢打我村长,今天活炖了你——”几个壮汉挥舞着锄头冲上来。
    下一瞬,他们都在树上挂着,裤带下垂,迎风飘荡。
    地上的翻滚和树上的哀嚎惊住了其余的村民,贪婪和淫荡的眼光瞬间消失,化为审视和畏缩。
    “我不是她。”容楚微笑,看也不看这些村民,懒散地道,“我不赔钱,不留人,另外,我累了,准备间干净的屋子给我。”
    屋子很速度地准备好了,从地上爬起来的老头,恭敬地请大爷进去休息。
    “不休息。”容楚站在门槛上,微笑,很明显嫌脏的表情,“请村中几位年高德劭的长辈来,我有事需要帮忙。”
    “老头子在此,公子有何吩咐?”拐杖老头上前谄笑。
    容楚瞟一眼“年高德劭”的老头,“你们村中,有婚书么?”
    “有,有。”老头连连点头,“咱村的婚书都是齐全的,里甲保正的私章都事先盖好,公子你要用?立马就得。”
    “哦?”容楚似笑非笑瞟他一眼,“贵村想必不太富裕,光棍很多?贵村的女眷,都是五越那边来的吧?”
    “公子您怎么知道?”老头瞪大眼睛,满面惊诧。
    容楚笑而不语——五越女子肌肤较本地女子黑红,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在南齐某些比较贫困的村镇,一直存在人口买卖现象,五越、西番,乃至临近南齐

南海域的东洋岛国日桑国,都有一些贫困女子,以各种方式,翻越大山,穿洋渡海,来到相对富裕的南齐,和当地人通婚。
    官府对于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轮大欲乃是天理,你可以阻止偷窃拐卖,但不能阻止光混汉们娶老婆,弄不好会影响治安的。
    南齐娶亲要从官府立凭,但为了放水,地方村镇也有自备婚书,具有和官府凭证同样的效力,容楚一看这小村连婚书都这么齐备,很明显娘们大多来路不

正。
    以前他也懒得管这些小事,但昨夜景泰蓝遇刺,隐隐说明,五越在南齐内陆的势力,或许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是该进行整治了。
    一番国策,瞬间在心中成型,连带奏折怎么写,如何渠道递上,整顿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最温和有效,都已经有了计较,容楚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

“如此,麻烦取两份印鉴齐全的婚书,并两位耄老过来。”
    顺手抛过去一颗金豆。
    金钱加大棒的效果永远最给力,这回东西和人更快备齐,容楚牵着太史阑的手进了屋子,拿起婚书看了看,笑道:“这一份改一改,改成纳妾。”
    纳妾是不需要文书的,但此刻容楚只要开口,谁敢违背,不过是将“今凭媒证人XX、XX做媒,说合XX作为正妻”,改为“作为妾侍”,而已。
    两个在村中“年高德劭”的老者,提醒容楚,“当列明聘礼财物,公子的祖、父及本人的姓名、职务,生辰八字,兄弟排行,田地财产等……。”
    “哦。”容楚漫不经心地道,“我怕写不下。算了。”
    一屋子的人撇撇嘴——吹得咧!
    “恭喜公子,妻妾同娶,家宅祥和啊。”老头村长打拱作揖,连声恭贺,转身却撇嘴——妻妾同娶,上房摔瓦……
    “来,签字。”容楚牵过太史阑,刺尖抵着她掌心,将一份婚书,一份纳妾书都铺在她面前。
    一屋子的人瞠目结舌,什么意思?既做妻,又做妾?
    “嗯,再写几句……”容楚忽然附在太史阑耳边,放低声音,轻轻说了几句,太史阑木木地听着,按照他说的,慢慢提笔写。
    村长老头和两位见证人好奇,探头过来看,好容易辨认清楚太史阑大开大合又十分难看的字,看清那几句内容,眼珠子瞬间瞪圆,嘶嘶地从齿缝里冒凉气

。再转头看看笑得开心的容楚,都缩缩脖子,悄悄把腿后撤再后撤。
    待太史阑写好,容楚满意点点头,龙飞凤舞签上自己名字。两位半路“媒人”颤颤巍巍在末尾签名。简易“婚书”告成。
    容楚吹干墨迹,顺手往怀中一揣,道:“好生照顾我那妻子,我去去就来。”又笑道,“她怕羞,这事儿你们不要和她再提。若是惹怒了她,回头你们就

得把金子退给我。”
    众人点头如捣蒜。
    容楚一走,不过一刻钟左右,坐在椅子上的太史阑,眼神渐渐清明。
    第一眼便看见一屋子的男男女女,瞪着斗鸡眼,齐齐盯着她,不由一惊。
    “干什么?”
    人们齐齐一退,异口同声,“没啥!没啥!”
    太史阑站起,四面望望,有点诧异自己怎么忽然到了屋内,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间刺的“遗忘”,导致短暂失忆,消失的那段记忆很多时候因为短暂,会被人的意识自动衔接,粗心的人很难发现断层,但太史阑不同,她太熟悉人间

刺了。
    她坐下来,将时间慢慢倒推,刚才记忆中最后一刻是在干什么……解容楚扣子?
    然后呢?
    然后就坐到屋里了。
    看见一屋子人诡异的神情,太史阑的直觉让她汗毛倒竖。
    “刚才发生什么了?”
    “没有!没有!”摇头甚整齐。
    太史阑环顾四周,有桌有椅,有一堆老头,桌上有笔墨,有纸张,她唰地抽出一张纸,对着阳光照照,才想起来这不是现代,软笔不可能在余下的纸张上

留下痕迹。
    瞧瞧四周,一个个嘴闭得蚌壳似的,问也问不出什么。
    太史阑起身就走,村长老头殷勤地追出来,给她牵马,“恭喜小娘子,小娘子不在这里等你的夫……”
    “夫什么?”
    “夫……”老头眼珠一转,“富家公子呵呵,不在这里等他么,他说等会就回。”
    太史阑盯他一眼——有鬼。
    她翻身上马,二话不说扬鞭,马蹄飞起,将老头淹没在烟尘里。
    老头踮脚傻傻望着太史阑飞快消逝的背影,蓦地一拍大腿,“哎哟,忘记和他们要谢媒礼!”
    ……
    太史阑回到二五营的时候,没看见容楚,她将香椿交给厨下,吩咐他们做一盘香椿蒸豆腐。
    景泰蓝半个时辰后醒来,慢吞吞坐起,有点失落地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
    没梦见香椿啊悲剧……
    随即他耸了耸小鼻子。
    闻见一阵魂牵梦绕的熟悉气味。
    景泰蓝眼睛霍然一睁,就看见一盘热气腾腾,白里点青的香椿豆腐,在眼前诱惑地飘香。
    小馋嘴欢呼一声扑过去,抓了勺子就开吃。
    太史阑垂眼看看他饕餮模样,唇角微弯,从身旁侍女手中接过热腾腾的毛巾,捂在脸上,好去除一夜奔波的劳累导致眼下的黑眼圈。
    毛巾刚刚撤下,一勺热气腾腾的香椿豆腐,笨手笨脚塞到了她嘴边。
    “阑阑……阑阑……吃……吃……”景泰蓝四十五度天使角仰望她,奶声奶气地喊,眼神里充满感激。
    小子聪慧,晓得香椿不会从梦中变出来,必然是他的阑阑半夜找来的。
    太史阑张嘴含了,她并不太喜欢这东西,觉得气味奇怪,昨晚上树采香椿其实她总被熏得要晕,但孩子赤诚,不可辜负。
    香椿豆腐细腻香软的滋味,抿在舌尖,似甜非甜,或者是心意最甜。
    景泰蓝吃了几口,扑在她怀里,太史阑搂住他,低低道:“记住,有人会抢去你喜爱的东西,但也有人会给你,只要你值得。”
    “嗯。”小家伙今天特别乖,频点大头,又伸手轻轻碰太史阑的额角,尖起嘴巴去吹,“不痛……不痛……”
    “当然不痛。”太史阑抱着他,“不过我累了,今早你能不能自己学着穿衣服?”
    古代衣服复杂,景泰蓝目前学会的是自己吃饭和洗小裤衩,穿衣这么高技术的活计,还处于学习阶段。
    “好。”
    半个时辰后,苏亚和萧大强史小翠等人来敲太史阑的门,看见太史阑额头伤痕,都吓了一跳,晓得缘由后又笑,道太史阑活该。
    太史阑不说话,望定他们的眼神平静温暖。
    “大家都备好行李了。”史小翠道,“就等你,我帮你把景泰蓝抱出来。”
    太史阑一拦。
    “他穿衣服呢。”
    “这么小,就让他自己穿?”
    “呵呵呵呵。”戴了个娃娃面具的景泰蓝腆着肚子,摇摇摆摆出来了,“阑阑,穿好了。”
    学生们齐齐扶额,“天哪……”
    袍子斜披身上,腰带捆在额头,裤子没系腰带,松松垮垮拖在脚下,小靴子不晓得怎么拔上,赤脚踩着鞋跟。
    这种造型,能从屋子里安然走出来真是奇迹,不过看看他身后忍笑忍得辛苦的侍女,众人也就恍然。
    “太史阑……”萧大强忍不住摇头,“不娇惯孩子是好的,可也不要操之过急,我出身农家,也到三四岁才开始自己穿衣服。”
    太史阑不答。
    他们不懂。
    她没有时间。
    她没有时间陪伴景泰蓝慢慢长大,没有时间在漫长的成长光阴里,按部就班一点点教会他如何做人,如何自立,如何看待这世间冷暖人情深切,如何在风

刀霜剑冷酷严寒的世态里,保持一颗岿然寂静,永不畏惧的心。
    她只能做了自己最厌恶的填鸭人,尽量在最合适的时候,尽快地让景泰蓝得到教育而成长。
    当年的她,三岁之前随母亲流浪,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里没有温情,三岁离母,被陌生人抱进研究所,搞科研的人哪里懂教育,那时候三个死党还没进研

究所,她在那冰冷的四墙里孤独地成长,为保护幺鸡和护院狼狗打架,和其余实验者争吵殴打,或者自己遍体鳞伤,或者让别人遍体鳞伤。
    时间久了,就成为现在冷硬无畏的太史阑。
    可她不喜欢。
    景泰蓝选择了她,她便要对他负责,三岁那年再没有母亲的肩头给她温暖,现在她想用自己的肩头,暖了那个孩子眼底深藏的冬。
    是弥补他,也是弥补自己,弥补岁月洪流里,三岁那年喋血街头,迷茫而不知哭的女孩。
    ……
    “穿得很好。”她好像没听见四周倒抽气的声音,大声鼓励景泰蓝,“到我这里来。”
    景泰蓝呵呵笑,举着拨浪鼓,蹒跚向她奔来,所有人都不忍目睹掩上脸。
    “啪嗒。”
    预料之中的响声。
    景泰蓝趴在地上,傻傻地愣了有一刻,倒是没哭,他身后侍女立即要去扶,被太史阑严厉的眼神止住。
    “我头晕,扶不动你,你自己起来。”
    景泰蓝听话地自己要起身,但是衣服穿得太奇葩,裤子绊住了脚,挣扎了几次都没挣扎起来,他惶然地四面望着,乌黑的眼睛渐渐泛上盈盈的水汽。
    众人唏嘘,被求助的萌眼神给击倒,看向太史阑的眼神充满谴责,最喜欢他的苏亚第一个迈步,太史阑淡定地伸脚。
    “啪。”
    苏亚被绊倒在景泰蓝面前。
    要哭的景泰蓝瞬间被逗笑,小脸上泪花闪闪,露三颗大牙。
    “苏亚。”太史阑毫无歉意地道,“做个榜样。”
    苏亚立即要跳起身,接收到太史阑目光,才若有所悟,装做很艰难的样子慢慢爬起,动作做得缓慢清晰,先收腿,肘撑地。
    景泰蓝一眨不眨地看着,照着她的动作,收腿,扯裤子,撑肘,起身。
    众人都笑,大赞:“好样的!”
    正闹哄哄的,半起身的景泰蓝一抬头,从人腿缝里发现多了一条身影,淡黄色绣银杏的裙摆,他的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憎恶,已经起来的身子,忽然往地上

一趴。
    众人都一怔,眼看这小子马上就可以起来了,怎么又趴下了?
    景泰蓝趴下还不罢休,嘴一咧,哭起来了。
    他刚才跌倒都没哭,此刻反倒赖地上撒泼,明显不对,太史阑看了看小子,嗯,光干嚎没眼泪,装的。
    景泰蓝不爱哭,并不像普通孩子一样,得不到什么东西或者受点伤害便号哭不止。在一起这些日子太史阑只见他哭过两次,还都有深切的缘由。
    太史阑回头,顺景泰蓝眼神一望,瞬间明白。
    “哇。”景泰蓝哭得有声有色,一边哭一边对着人群张开双臂。
    苏亚立即要去抱他,却被他让开,他执拗地对着某个方向,张着双臂。
    众人一回头,都脸色一变。
    不知何时,乔雨润已经站在众人身后,亭亭而立。明明她所处的是树荫,可身边还是有两个侍女打伞,这回换了淡蓝色的纸伞,其上君子兰风姿摇曳。
    “我来给诸位送行。”她微笑道,“送你们上车。”
    众人都变色——她送行?那不是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哇……”哭声传来,众人哗啦一下散开,就见景泰蓝不屈不挠地伸着双臂,正向着乔雨润的方向。
    “这是太史姑娘的孩子吗?”乔雨润惊喜地道,“真是可爱。”
    景泰蓝一见她,破涕为笑,含糊呢喃道:“美丽姑姑……抱抱……要抱抱……”
    乔雨润微有讶异,见众人投来的目光复杂,又微微生出骄傲,她向来是个注重完美,也希望自己在他人眼中完美的人,此刻遇上这等情境怎肯放过,脸上

微笑越发亲切雍容,提着裙子缓缓蹲下身,道:“来,姑姑抱你。”
    众人都扭转脸——装!装到灵魂里去了!小孩子还跌地上呢,你就不能上前几步抱起?移动几步“莲步”会死啊?
    景泰蓝乖巧地爬起来,颠颠地过去了,苏亚有几分愤然之色,花寻欢挑眉要去拦,被史小翠拽住,萧大强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
    景泰蓝格格笑着扑进乔雨润怀里,太史阑面无表情看着。在场诸人都有不忿之色,唯有她淡定如初。
    “真香……”乔雨润抱住了景泰蓝,一瞬间心中忽然涌起熟悉感,随即她便为自己的荒唐忍不住失笑——怎么可能?
    她低头看了看景泰蓝,心中忽然一动。
    这是太史阑的孩子……
    杀机一闪,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要做什么并不容易,她尚在犹豫,忽然觉得腹部一热,随即闻到一股浓烈的骚气。
    “啊!”空白一瞬的大脑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乔雨润霍地弹起,手臂一抡,将怀里的景泰蓝滴溜溜扔了出去。
    人影一闪,双臂一抱,花寻欢稳稳将景泰蓝接住,太史阑本来已经站到了乔雨润身侧,都没她跑得快。
    “恶婆娘!”花寻欢破口大骂,“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了毒手!”
    乔雨润脸色一白,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有点懊悔,懊悔的不是对景泰蓝下手,而是众目睽睽之下这行为有点影响她形象,随即她看看自己淋漓的裙裾

,怒气突生,淡淡道:“他有罪,弄污了我的裙裾。”
    “两岁孩子,你还要他懂得憋尿?”花寻欢嗤之以鼻,“怎么?尊贵的指挥使大人,生气了?愤怒了?尿得你不爽了?接下来是不是要召齐属下,备齐武

器,对景泰蓝先包围,再缴械,后用刑,昭告天下他的不可饶恕的罪行呀?”
    乔雨润冷冷盯了她一眼,又嫌恶地看了看景泰蓝,一言不发,扭身便走。
    容楚的地盘,不会允许她动景泰蓝,此刻一身尿臊臭,难道留在这里和这群下贱平民斗嘴?
    她走得很快,伞也不要了,优雅也不管了,尿湿的裙裾,抖抖地贴在小腿裤子上……
    众人沉默,盯着她的背影,眼看一主两仆背影匆匆消失,霍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尿得好!”花寻欢把景泰蓝往上一扔,欢呼,“这下这女人没法跟着我们了!”
    “景泰蓝撒尿天下一绝啊。”熊小佳格格地笑,“上次一尿,逼得寒门子弟愤而抗争;这次一尿,逼得西局指挥使落荒而逃,再来一次,或许五越啊,西

番啊,日桑啊,统统迎风拜倒,一泻千里!”
    众人抢着将景泰蓝抛来抛去,圆滚滚的肉球在半空跳跃,景泰蓝兴奋地尖叫,不觉惊险,无限欢喜。
    “好了。”太史阑看着差不多了,再抛下去小子眼珠子就要成螺旋状,出声制止,景泰蓝扑在她怀里,蹭了几下,忽然悄悄道:“她以前……很喜欢我…

…总说我好……”
    “说着喜欢你的人,未必真心喜欢;看似严苛待你的人,未必不喜欢。”太史阑道,“景泰蓝,你迟早会懂。”
    景泰蓝似懂非懂想了想,点点头。
    没了乔雨润阻拦,趁着她忙着换衣来不及使坏,众人匆匆上车,二五营此次出外考练学生三十名,以寒门子弟为主,兼有十名品流子弟,花寻欢是以助教

身份陪同保护。
    太史阑直到上车都没看见容楚,倒是赵十三早早地坐在了她的车棚顶上,看样子当真要一路保护到底了。
    太史阑有时候真的摸不清这些高位者到底打什么算盘,这么大的事,说掩也就掩了,她也懒得多想,正准备上车,忽然看见一个人,提着个包袱,躲躲闪

闪凑近来。
    却是有阵子不见的沈梅花。
    沈梅花神情已经没有了前几日的畅朗,带几分阴霾几分畏怯,笑着和三三两两还没上车的学生们打招呼,品流子弟爱理不理,寒门子弟们则大多哼一声扭

转头去,苏亚更直接,在她过来之前大步走开。
    史小翠在太史阑身边哼了一声,“活该!”
    “怎么?”太史阑问。
    “出身风尘的人就是贱,日日新人换旧人。”史小翠一脸不屑,慢吞吞地道,“不就是选了去学指挥么?就以为自己脱胎换骨,成高贵人了,当初怎么恨

那些品流子弟也忘记了,整天有事没事往那边凑,那股下贱样儿……我呸!凑了又怎样?人家还不是瞧不上?天生的草窝鸡儿,别以为插几根鸟毛就能充凤凰

!”
    “指挥科的那些人,是她同学。”太史阑淡淡道。
    “你还为她讲话?”史小翠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晓得我们为什么这么讨厌她?舔品流屁沟子什么的,二五营从来不缺这样的人,不理也便是了,可她还

说你坏话,说你怎么看都不像女人,莫不是个人妖,说景泰蓝不像你,莫不是被你骗来的,说你和李助教楚助教不清不楚,保不准原先也和她一样营生……”

她狠狠呸了一口,“自己贱,便想着别人和她一样贱!”
    沈梅花此时正走近来,扯出一脸笑容想要套近乎,听见这句,激灵灵打个寒战,慢慢把脚步向后一撤,溜了。
    太史阑看着她,扒着品流子弟的马车想上,里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她缩回了手,又慢慢想蹩近寒门子弟那几辆车,但那几辆车原本卷着的帘子,在她靠

近时都刷地放了下来。
    沈梅花僵硬地立在原地,无措了好一会,最后上了末一辆专门装包裹和干粮的牛车。
    太史阑注视了一会,没说话,一头钻进车厢。
    随即她愣了愣。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8 17:36:09
     第五十七章 美人走光
     更新时间:2013-7-4 8:22:56 本章字数:14186

    车厢里垂着织锦窗帘,光影沉沉,沉沉光线里,一人靠背而坐,蓝色的衣襟流水般垂在膝头,执卷的手指雪白,一线日光打在他微侧的眉梢,闪亮若有金

光。爱璼殩璨
    太史阑停了停。
    李扶舟放下书,对她展开微笑,“早。”
    太史阑一怔之后便恢复如常,点点头,自坐了。
    “你也去北严?”
    “我是二五营派出的两位保护助教之一。”
    “嗯。”
    短短对话后,两人都陷入沉默,车子已经启行,辘辘的车轮声传入半封闭的空间,越发觉得安静。
    车身微微摇晃,车厢不大,两个人坐几乎不留空隙,膝盖时不时便能碰着,不经意,不动声色,撞击的却不知道是彼此的坚硬,还是柔软。
    太史阑忽然转身,将坐在她身边的景泰蓝抱到两人中间,位置有点不够,景泰蓝圆滚滚的屁股挤在两人身上,左半边坐着李扶舟,右半边坐着太史阑。
    “我还是下去吧。”李扶舟轻轻道,“我原本不该坐在你马车上,只是,刚才以为乔女官要来送你们。”
    太史阑瞟他一眼,他是害怕乔雨润再生枝节,所以提前在马车上防备着?
    忽然就想起“润物细无声”这句诗,眼前的人,或也如春雨,绵柔,轻细,无声过处,万物回春。
    本来有点不想理他的,终于还是开了口,“你也去北严城,乔雨润会不会跟过去?”
    说完挺脖,直视,做面瘫状。
    李扶舟注视着她,眼角弯弯,笑容更润泽柔和。
    “国公会让她抽不开身的,我也留了点麻烦给她。”停了停,又轻声道,“乔小姐和我,其实交情泛泛,扶舟只是个普通人,不敢高攀她。”
    太史阑直着脖子,目不斜视,心想他解释这个做什么,难道刚才她表现出醋意了么了么……
    “不敢奢望完美,但求真实美好。”李扶舟又道,“那才是我想要的,或者也已经遇见,只是那样的真实太美好,忽然也不敢奢望。”
    他语声轻轻,若丝弦悄拨,声声慢,漫流芳。
    时间似流水绵长,空气似花香甜蜜。
    太史阑嘴唇抿更紧了,怀里的景泰蓝忽然开始推她,叽叽咕咕埋怨,“干嘛揉我,干嘛揉我……”
    太史阑唰地缩手,坐得更加僵硬。
    好在李扶舟不像容楚,从来不舍得让女人难堪,轻轻一句后就不再说话,只道:“困了?睡会吧。”
    太史阑赶紧闭眼,本来只是想假睡,好逃避某些令人尴尬的氛围,但毕竟一夜没睡来回奔波,很快也就睡着了。
    朦胧中似乎身上一暖。她心中隐约知道,却没有睁眼,只沉沉睡去。
    她膝上景泰蓝睁大眼睛,看着轻轻给太史阑盖上软毯的李扶舟,忽然问:“喂,你干嘛……”
    李扶舟竖指于唇,“嘘。”
    景泰蓝闭上嘴,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做贼般用气音悄悄道:“你喜欢阑阑……”
    李扶舟一怔,笑了笑。
    “我也喜欢阑阑。”景泰蓝像找到了知音,兴奋地往他膝上挪了挪,“想和她睡觉,想摸她……呃……你也想吗?”
    李扶舟向后一仰,险些撞到坚硬的车壁。
    老天必须原谅表达不清的孩童……
    “您还是别说的好。”李扶舟笑容有点尴尬,“我不想告状让她揍您。”
    景泰蓝缩了缩脖子,看一眼太史阑,确定她没醒,胆子又大起来,“她是我的……”
    “是。”李扶舟道。
    “你别抢……”景泰蓝挥舞小拳头。
    李扶舟凝视着他,忽然笑笑,也用气音悄悄道:“若我想抢呢……”
    他语气满是玩笑,景泰蓝不确定地看着他,似乎想动拳头,随即觉得这个想法不够理智,他家阑阑说过,不如自己的挥拳就打,比自己强的要以智服人,

嗯,这只很大,要以智服人。
    小子啃着自己拳头,眼珠乱转一阵,半晌犹豫地道:“……我和你换。”
    “您拿什么来换呢……”李扶舟笑容温柔。
    景泰蓝忽然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盯着他,不动了。
    李扶舟却也向后让了让,笑容更加温和,拿过另一床毯子,给景泰蓝裹紧。
    刚才的对话,真若一场和孩童的玩笑,或者,如风过。
    ==
    从东昌远郊到北严城要有三天路程,本来该在经过的小镇下榻的,谁知道车行半路,沈梅花忽然坏了肚子,频频往路边跑,车队为了等她,耽搁了一个多

时辰,结果天将黑时,还没赶到预订打尖的青山镇,落在了四面不靠的荒山野岭。
    “看样子咱们要露宿一夜了。”花寻欢过来找太史阑,自从车队开始出发,所有人自觉地将太史阑看成首领,遇事都先找她商量。
    寒门子弟们日常有很多苦力般的课程,露宿不算什么,自动散开去找适合休息的地方,那十名品流子弟阴沉着脸,袖着手,远远站着。
    “那边有个树林,背靠山体,附近有泉,适合扎营。”很快就有学生前来回报。
    李扶舟花寻欢和太史阑都点点头,众人进入林中,此处气候干燥,地面松软,经年落叶一层层覆盖地面,踩上去吱吱微响,倒是现成的柴禾。
    寒门子弟们很自觉地散开去寻找食物清水,挖灶生火煮干粮,忙得不亦乐乎,史小翠愤愤瞥一眼那些舒舒服服坐下来的品流子弟,嘀咕道:“每次都这样

,凭什么咱们要伺候大爷。”
    “这次未必咯。”萧大强看一眼太史阑,她正带着景泰蓝拣柴,小子跌跌撞撞,拣两根丢一根,跟狗熊掰玉米似的,太史阑大声夸他能干,景泰蓝兴奋得

小脸放光,把苏亚已经拣好的柴推倒,自己再拣一遍。
    火堆熊熊燃起来,柴火充足,有人猎来了野鸡,有人叉到了鲜鱼,有人采来了野果野菜,树枝噼噼啪啪燃烧着,锅里的水很快沸腾,洗净的鱼放下去,十

分肥美,不用油也浮起一层亮亮的油光,苏亚拔了些野茴香放进去,顿时浓郁的香气冲入鼻端。
    一边架起的烤叉上,野鸡通红锃亮,嗞嗞冒油,史小翠扒开火堆旁一个泥坑,捧出黑乌乌的一个泥团,往地下一砸,顿时泥壳与鸡毛同时脱落,露出里面

细白的鸡肉,香气飘散开来,夹杂一种少见的清香,史小翠道,“泥巴里混了青蓟草,这样做出来的叫化鸡更有风味。”
    景泰蓝的口水已经泛滥成河。
    一切齐备,太史阑招呼大家来坐,围着火堆一大圈,滟滟火光,映红年青的眉眼。
    一直懒懒在一边等着的品流子弟们走过来,毫不客气拨开坐好的人,挤进去。
    “手艺不错,不愧是常干粗活的。”当先一个黄衣少年赞一声,撕下一只鸡腿就啃。
    寒门子弟们面有愤色,以往出外,寒门伺候品流,确实已经成为规矩,然而今晚这样的规矩,忽然便觉得不可承受。
    这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唤醒了自尊和平等的意识。
    只是助教在,太史阑在,众人摸不准,要不要因为这样的小事引发冲突,影响安全,目光都齐齐落在了太史阑身上。
    太史阑抬手,扔出一只包袱,啪一声砸掉了那人的鸡腿。
    “你们的晚餐在这里。”她淡声道。
    包袱散开,滚出僵硬的饼子,冰冷的馒头,这是路上准备的干粮。
    “太史阑!”品流子弟们愤然站起,“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们?”
    “想不劳而获,先看自己有没有资格。”太史阑淡淡道,“我们生火捉鱼,两位助教打猎,连景泰蓝都自己拣柴,你们做了什么?”
    埋头大啃的景泰蓝抬起油滋滋的小脸,脸颊上挂一条鸡肉,笑出三颗大牙,十分满足。
    “我们的身份,就是资格!”
    “熊小佳。”太史阑道,“给花助教看看你最近的成绩。”
    熊小佳轰然一声站起身,铁塔似的身影笼罩住半个火堆,他的水蛇腰攻萧大强笑吟吟仰头看他,眼神充满骄傲。
    熊小佳扭着胯大踏步过去,真难得他能把凛凛雄威和纤纤细步糅合得如此妙到毫巅,姿态之妙,人人不忍目视,只有史小翠兴致勃勃打气,“大熊,夹紧

!夹紧!”
    “干什么!”那黄衫少年眼神慌乱向后退,“二五营不允许私下斗殴……两位助教,你们管不管管不管……”
    “来,这叫化鸡不错,尝尝。”花寻欢递个鸡翅给李扶舟。
    “多谢。”李扶舟彬彬有礼。
    惊呼和求助,风一般从他们耳边过去了……
    “砰。”一拳闷响,夹杂一声惨呼,片刻,熊小佳走回来,眼神忸怩,“不太好,本来想挂他到树上的……”
    大家默默点头——贴在灌木丛里效果其实更好……
    一片安静里,太史阑的声音还是那么冷,“这回懂了?绝对武力,才是资格。”
    品流子弟们互相望望,默不作声走开,没人理会那掉入灌木丛的黄衫少年。史小翠忍不住道:“你们不管他吗?”
    “有刺呢……”有人咕哝道。
    苏亚默不作声过去,从灌木丛里拎出了那少年,对史小翠招招手,史小翠满脸不情愿从怀里掏出针,两人帮那少年取出满头满身的刺。
    品流子弟们脸色有点尴尬,黄衫少年勾着头,脸色通红,咬牙忍着没喊痛,等两个少女帮他处理完,才讷讷道谢。
    苏亚还是不说话,史小翠推了他一把,嘻嘻笑道:“杨成,下次少恶心我们几句就成了。”
    杨成满脸羞愧,默默捡起地上干粮,到一边去吃了,也没和他的有钱同学一起。
    火堆旁又恢复了热闹,不过这次人流分得更明显,品流子弟也出现了分裂。
    或许分裂的再分裂,就是融合。
    太史阑吃了几口,目光一扫,忽然觉得少了一个人。随即她听见隐隐一阵哭泣,从背后传来。
    她站起身,拿了半只鸡,顺着声音转过几棵树,停住脚。
    独自一人树后哭泣的,是沈梅花。抱膝埋头,双肩耸动,没有发现太史阑的到来。
    她先前也想和寒门子弟一起干活的,结果人人嫌恶地拒绝,背叛者总是很难被接纳。之后她又打算和品流子弟们在一起,当然,人家也驱逐了她。
    一顿饭都不知道到哪去吃,肚子又饿又痛,面对的脸孔都冷漠排斥,她只能躲在阴影里哭泣。
    沈梅花正哭得伤心,忽然闻见一股香气,随即,胳膊被什么热热的东西碰了碰。
    她抬起头,便看见太史阑的眼睛。
    星光从浓密的树梢洒下,那人脸颊线条明朗,褐色的眼眸也亮如星辰。
    微冷,却不遥远,近在咫尺的光辉。
    半只烤鸡在她眼前,散发着的似乎不是热力,而是一个人在最弧度寂寞时刻,遇见的全部救赎。
    沈梅花张着嘴,傻傻地看着太史阑,不敢接。
    太史阑的个性,太过鲜明,接触一两次便印上心版,沈梅花不认为她是心软的滥好人。
    她警惕的四处望望,怕太史阑身后还带着刀啥的。
    太史阑手一松,烤鸡油腻腻掉在沈梅花袖子上,她手忙脚乱接住,闻闻烤鸡,终于忍不住饥饿的诱惑,张大嘴啃了一口。
    “唔……好手艺……”满嘴塞着鸡肉,她含糊不清地赞,忽然便停止了咀嚼。
    她捧着鸡发呆,太史阑也不理她,半晌,沈梅花抽噎一声,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呜呜……我烤鸡也是很好吃的……”
    太史阑不说话。
    “呜呜……我不是故意要炫耀……我只是太高兴了……”
    “呜呜……我没有要讨好品流子弟……我只是……我只是……习惯……”
    “呜呜……我不是有意要说你坏话……我是……我是……”她抬起糊满眼泪鼻涕的脸,抽噎几声,“……有点嫉妒你……你不说好听话……不爱笑……可

她们还是喜欢你……我嫉妒……”
    太史阑在她身侧坐下来,皱皱眉,拿过那险些被眼泪污染的烤鸡,撕了半只鸡腿,再扔还给她。
    沈梅花哭了一阵,心情平复了一点,看太史阑面无表情在她身边吃鸡腿,不劝慰也不说原谅,忽然便觉得,这一天的阴霾都散了。
    身边的这个人,冷漠,强硬,没有任何迂回和婉转,然而她站在身边,便好像一座山倚在背后。
    她撕了只鸡翅,胳膊肘捅捅太史阑,“喂,鸡翅比较好吃,骨头都烤脆了哟。”
    太史阑看也不看,“你手抓过,脏。”
    沈梅花笑起来。
    “唉,”她撕着鸡翅上的肉,摇头叹气,“我原以为我学了指挥,大家都要尊敬我,今天我算是明白了,真正强大的是人心。”
    “回头你和苏亚坐一起。”太史阑道,“抛弃自己出身的人,往往为人所不齿。跨越出身,才有尊严。”
    “跨越出身,才有尊严……”沈梅花喃喃重复了一遍,露齿一笑,“太史阑,苏亚那傻女人一开始就说要跟着你,我还瞧不上,现在我才觉得,她眼光挺

好。”
    太史阑摇摇头,“谁也不必跟着我。”她闭上眼,开始修炼,很快进入状态,气息匀长。
    沈梅花羡慕地看她一眼,也有样学样盘起腿,却一会儿晃晃身体,一会儿摸摸头发,半天没个安静。
    等她好容易安静下来,太史阑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面风声平静,不远处篝火噼啪,学生们谈笑声嘈嘈切切,一切都很正常。
    然而心中警兆,却似一根钢丝弹在耳边,不住嗡嗡作响。
    太史阑最近修炼气机,培养自己的精神敏感力,因为有基础,进度可谓一日千里,此刻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她却觉得,危机逼近。
    “赵十三。”她仰起头,对空呼喊一声。
    赵十三从一棵树的树梢上掠过来,太史阑道:“我觉得有点不对。”
    赵十三一怔,神情立即紧张起来,闭上眼仔细感觉一阵,又伏地听了一阵,摇头道:“没有啊。”
    李扶舟和花寻欢都闻声过来,也说无事,三人都是高手,感觉灵敏不会有错,沈梅花松了一口气,太史阑却道:“不可不防。”
    “梅花。”她转头对沈梅花道,“给你二十人,你负责安排,保证任何人在危险靠近时不受伤害,做到吗?”
    沈梅花眼睛亮了起来,却犹豫道:“……他们会不会听我的……”
    太史阑拍拍手,学生们聚拢起来。
    “李助教刚才说,我们难得出来,时辰还早,不如搞个演习。”她平静地道,“考考大家这段时间学习成果,锻炼反应力和应变。”
    花寻欢眼睛一亮,她本来有点担忧,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史阑这样兴师动众,会给学生带来恐慌情绪,以及会影响太史阑的地位。没想到太史阑顺嘴谎编

得天衣无缝,这样有危险固然可以第一时间应变,没有危险,学生们自己演习也说得过去。
    李扶舟含笑看着太史阑,似乎对她顺手拿自己扯谎很满意。
    学生们果然来了兴趣,纷纷问怎么演习。太史阑道:“分两组,一组攻击,一组抵抗,李助教和花助教不参战,先行离开,他们会在合适时候,扮演敌人

,对你们双方展开进攻,你们要做的就是随机应变,再集合在一起抵抗他们,两位助教会酌情视你们表现评分,加入二五营年度考核分中。”
    学生们大喜,跃跃欲试,太史阑道:“可自行选择参加不参加。”
    “我去我去。”寒门子弟十分踊跃。品流子弟一脸犹豫,太史阑的这个提议,又有挑战性,又能加分,众人在二五营内少有竞争机会,人人都不禁心动。
    犹豫了一阵,那扎了满身刺的杨成终于先开了口,“我……我可以参加么?”
    太史阑点头,又道:“现在是演习,日后便可能上战场。战场上只有生死交托的兄弟,没有半路逃逸的战友。人命同重。不允许贵贱之分。贪生怕死、出

卖战友、临敌畏怯,拒绝协作。扣分。”
    杨成点点头,跨入寒门子弟队伍,“你们总笑我们娇生惯养。是不是汉子,今日也要你们见见。”
    有他带头,陆续又有品流子弟加入。
    花寻欢低声咕哝,“死女人,这么多人分数怎么算。”
    “看谁顺眼给谁。”太史阑淡定走开。
    花寻欢,“……”
    “这是考验日常所学的机会。”太史阑道,“擅长什么,自己请缨,分工合作。”
    学生们聚在一起议论,花寻欢远远看着,啧啧赞叹,“李先生,你看,寒门和品流聚在一起,为同一件事努力,二五营自成立以来,你我首见啊。”
    “太史姑娘非池中物。”李扶舟微笑,“或许将来,她改变的不只是二五营。”
    “我倒觉得,她若能改变你,才叫最大奇迹。”花寻欢偏头玩笑,“李先生,认识你也有几年了,我就没见你除了笑容以外的表情,没见你对任何女子有

所不同。她会是个例外吗?”
    李扶舟稍稍沉默,忽然道:“来了。”
    花寻欢一怔,侧耳倾听,脸色一变。而树梢上,赵十三已经风一般掠过,口中发出低低暗号,开始安排自己那些潜伏的手下。
    那边学生已经商议好,就听见太史阑快速而又清晰地道:“沈梅花,指挥!搏击七人、军阵两人、箭术五人、枪法四人、刀法五人……备战!”
    接着便是沈梅花的声音,“器械三人为工兵,树林侧线三尺挖壕!后撤三步布桩!”
    “搏击七人两翼守候!”
    “军阵两人一攻一守,调整己队阵型!”
    “箭者上树。”
    “枪者三线布防!”
    ……
    “太史阑真是神奇……”花寻欢喃喃道,“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沈梅花若遇明主。”李扶舟却道,“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花寻欢不太懂指挥,闻言看他,李扶舟道:“太史阑说的是对战,沈梅花却知道内情,所以她的布置看似分攻守,其实互相呼应,瞬间便可以转化攻势,

她知道来敌未明,不宜分散打击,所以凝聚力量,尖刀阵型,却又层层布控,以防护为主……指挥一道,确实天才。”
    花寻欢看着紧跟着太史阑的苏亚,道:“苏亚沉稳坚毅,是最好的防护型人才,沈梅花看似粗豪实则细致,消息灵通,指挥能手。太史阑却是天生领袖。

将来她们长成,啧啧……”
    “怎么忘了你自己?”李扶舟笑,眼神若有深意,“花寻欢出身五越,通诸国语言,武艺非凡,作战勇猛,一女当关之最佳勇将。”
    “哈哈。”花寻欢大笑,被自己的想象乐弯了腰,“嗯嗯,你说得对,说不定咱这几个女人,都是未来主宰南齐的新贵哟,哪,从现在开始,小心点,别

得罪我,你面前的,是未来叱咤风云人物,是南齐的新江山哦呵呵呵……”
    她乐不可支一边揉肚子去了,李扶舟,却渐渐敛了笑容。
    ==
    须臾指挥布阵已毕,众人各安其位,景泰蓝留在最中心的帐篷里,太史阑不担心他的安全,因为赵十三带领整整一队人就在附近,他们不会管其余人死活

,只对景泰蓝负责。
    学生们兴奋而紧张,屏住呼吸,苏亚没有参与对阵,只站在太史阑身边,慢慢擦她的弓,沈梅花和她们在一起,隐身在一棵位于中央的树后。
    “苏亚,你该去参加演习。”太史阑皱眉。
    “我说过,跟着你。”
    “我并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不需要。”太史阑从来不客气。
    “我不管。”苏亚声音嘶哑,“我们走江湖的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你给的不是滴水。我哥哥死在乱箭下,我做梦都想学箭术,射回去。”她一字

字道,“没有你,我永远学不了高深箭术。”
    太史阑不再说话。
    此刻风声渐烈,隐约已经可以听见马蹄声响,史小翠低声笑道:“哎呀,花助教和李助教真像那么回事儿,还骑了马来!”
    “战中分神,扣分!”沈梅花冷喝。颇有杀气。
    史小翠闭嘴……
    月光朦胧,树林外有条弯道,是自官道延伸下来的岔路,此刻小道尽头,出现人影。
    众人都一怔,原以为攻守方要先开战的,不想这么快,“助教们”就到了,既然如此,便要先合力抗敌。
    众人凝神戒备,沈梅花一只手悬在半空,落下那一霎,便是齐齐攻击。
    事先两位助教已经关照,看见“敌人”,不必留手,全力以赴。在学生心目中,自己这点伎俩,也不够两位助教看的,所以此刻武器用具,都是真刀真枪


    那人影先是朦胧,隐约可见是骑马而来,只是骑姿怪异,歪歪斜斜,一路狂冲着到了树林边,忽然往下一倒。
    他倒下的姿势僵硬,不像飞出来,倒像栽下去。
    “是花助教吧?学得真像。”众学生暗笑。
    只有知道内情的沈梅花,眼神犀利不敢放松,发现这一点,举到一半的手,霍然一停。
    但依旧有人因为紧张,满弦的弓失控,“唰”一声,一支箭流光飞射,越林而出。
    “啊。”一声低低痛呼,那人在地上一滚,大腿上穿过一支鲜血淋漓的箭。
    众人都傻住——两位助教太入戏了吧?
    太史阑忽然一拍沈梅花肩膀。
    沈梅花头一抬,正看见前方一大片黑影,夹杂马蹄狂卷之声。
    果然有大批敌人!
    此刻学生正分神,沈梅花急中生智,低喝,“这也是考校!莫中了两位助教的迷惑之计,按原计划作战!”
    学生醒悟,重新打起精神,杨成学的是枪,探头看见前方大群黑烟,吐了吐舌头道:“两位助教好下功夫,找了这许多帮手!”
    “太史阑。”沈梅花表情严峻,“对方人数多,来意不明,我们不能先动手。”
    “你安排。”太史阑全权交付。自己上前将那受伤中箭的人扶起,那人满面灰土,神容憔悴,半昏迷中喃喃道:“救我,救我……”
    “对手人多,实行诱敌深入之计,变幻阵型!”那边沈梅花发下号令。
    根本没有离开,在不远处树上掠阵的两位助教,都暗暗点头。
    片刻间,那一群人已经驰近眼前。
    “放箭!”
    箭手齐齐出箭,青色长箭呼啸而出,越林外三尺,夺地一声,钉在冲在最前面一匹马前。
    箭入马前三尺,在南齐江湖道上,是警告和询问之意。
    马上骑士霍然勒马,骏马长嘶人立,月色下剪影雄壮。
    “有敌!”那人暴喝,“杀!”
    一个“杀”字出口,太史阑就知道不好。
    八成遇上了剪径强盗,山间悍匪!
    “射!”她抢在沈梅花反应过来之前,大声下令。
    她的声音和对方那声“杀”几乎同出一声,话音刚落,蓬一声疾响,对方出箭!
    重弓重箭!
    黑色的箭矢,像山那边忽然爆炸腾起的浓云,刚在山背后出现,转眼就到了头顶,所经之处,手臂粗的树枝炸断,碎枝乱叶,噼啪乱飞。
    “啊——”一声痛呼,一个经验不足,紧张中探身出树的箭手,被一箭射穿臂膀,弓箭落地,瞬间被后面梯队的学生接应下去。
    “天杀的!”
    沈梅花又惊又怒——万万没想到,对方问都不问,便悍然杀人!
    先前太史阑莫名其妙说有警,她还不以为然,此刻才心中大呼万幸,若不是早有准备,给这群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冲进来,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对方确实凶悍,出箭之后毫不停留,当先一人狂笑一声,“全杀了!”策马冲入。
    碗口粗的马蹄翻飞,那些蒙面壮汉从马后抽出刀,狂劈乱砍,刀光雪亮,隐约有殷殷血色,四面树木横倒,荆棘乱溅,学生们还好,心里始终认定“这是

一场高难度的考校”,顶多觉得入戏太深,要打起精神应对,沈梅花却是知道内情的,她毕竟从未真正面对这种杀戮场合,一时惊住,忘记指挥。
    她静默的这一刻,太史阑的声音适时响起。
    “射箭!”
    “前三轮轮换出枪!”
    “搏击手扯索!”
    一连串命令下去,学生们有条不紊,一拨箭将最先那一批马诱入浅浅的壕沟附近,那些人狂奔而入,万万没想到路遇的队伍还能准备壕沟马索,当先一匹

冲得最快的马踩到壕沟,一声惨嘶轰然而倒,连带后面的马接连被绊被阻,瞬间倒了十几匹。
    溅起的草皮落到沈梅花脚上,她霍然惊醒,满脸通红,迅速接过了指挥权。
    “赵十三!”太史阑厉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过来!”
    赵十三飞快地带人出现,他也看出敌人凶悍,不阻在树林之外,闯进来倒霉的是所有人,包括景泰蓝。
    “第一轮胜!”太史阑大声道,“花助教令我为大家记分,歼全敌者,上报总务赏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学生们本来面临超出想象外的凶悍冲杀,多少有点畏怯,此刻被激起血气,熊小佳“嗷”地一声,抡俩狼牙棒就蹦了出来,他的水蛇

腰小攻萧大强紧跟其后,大叫,“掠阵,掠阵!”
    熊小佳天生体能优势,冲出去抡着棒子一顿敲,先将那些绊马落地的人一个个敲昏,萧大强在他身后,不住指挥“左后!右转!后方有敌!”
    一个黑胖子跳下马,踏着同伴的尸体快步冲来,人未到,刀光已如匹练倒挂,熊小佳悍然迎上,吐气开声,“嘿!”一声巨响,两人各自晃晃,黑胖子后

退半步,熊小佳一张黑脸涨得通红。
    萧大强立即蛇也似钻过来,趁对方立脚不稳,一棒敲在对方脚上。
    “哇呀”一声惨叫,黑胖子跳脚而去,学生们扑哧一笑,紧张气氛立时冲淡许多,动作也越发稳定有序,箭手有条不紊,轮换三批射箭,投枪按照指挥,

在对方立足未稳时机准确出手,擅长搏击和近战的学生游走战场,专挑落马的敌人下手,不仅将敌人阻挡在树林边缘,还渐渐将之包围。
    对方此时也已经觉得不对,当先一名蒙面男子低低怒喝道:“怎么回事?这家伙在此地还有帮手埋伏?”
    “擒贼先擒王!”另一人道,“林子中间那三个!”
    他眼神紧紧锁住太史阑沈梅花和苏亚。
    “弓来!”
    一箭三弦,箭头淬毒,青幽幽光芒如蛇眼。
    专心战局的太史阑霍然抬头——警兆又生!
    在还没看到暗箭之前,她一把推倒了沈梅花。随即拉着苏亚迅速后退。
    “咻!”
    三箭破空,在空中诡异一折,越过人群,直扑三人。一箭从扑倒的沈梅花臀部掠过,带起一截布丝,另两箭不折不扣,直奔太史阑和苏亚面门。
    “铮!”一直持弓在手的苏亚,在被太史阑狂拽后退的过程中,依旧发箭!
    “啪。”她的白色箭竟后发先至,击中黑色箭的中段,如打蛇夺七寸,啪一声箭柄炸开木屑四射。
    两箭在对轰中齐碎成四段,炸开的箭尾撞上射向苏亚面门那一箭,将箭头稍稍撞歪,但依旧直奔她的肩骨而去!
    苏亚毫不动容——解了太史阑之危,就是胜利!
    不远处高树上,花寻欢急躁地欲探身下来,“可以了!我们该出手了!”
    “等等!”李扶舟一把抓住她肩头。
    飞箭厉啸,太史阑忽然抬手一抓。
    “破!”
    黑暗中一道掌影雪白,碰在箭头边缘,箭头忽然微微一震,随即还是呼啸着,撞上苏亚的肩。
    苏亚闭眼,等待疼痛来临,然而转瞬她就愕然睁开眼。
    黑色的箭无声无息从她身前掉落,苏亚觉得肩膀疼痛,但并没有流血,像只是撞伤,她脚尖挑起落地的箭,一看之下眼神一凝。
    箭还是那箭,不知何时,箭头竟然稍微钝了一点,以至于没能穿过她的麻布外衣。
    沈梅花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抱住太史阑大腿大哭,“你救了我的命,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被太史阑一脚踢开。
    “刚才怎么回事?”花寻欢愕然问李扶舟,那一霎太快,看起来就是太史阑手掌擦了擦对方的箭,实在不明白为何苏亚中箭无伤。
    李扶舟眼神深邃,轻轻摇摇头。
    此时战局,学生已经占尽上风,最初的惊慌生涩经过磨合,配合越来越无间,动作越来越灵敏,对方近百人,凶悍地冲入树林,却不能再进一步,想要退

出去,又已经被赵十三带领的人封锁,渐渐变成一边倒挨打的局面。很多人已经丧失行动力被俘虏。
    “首战告捷!”花寻欢兴奋地一拍手,正要起身下去收拾残局,李扶舟忽然又一把拉住了她。
    “你听!”
    花寻欢一怔,侧耳凝听,忽然变色,随即她身子一弹,迅猛地向树林深处扑去!
    她身形扑出的同时,就在林子中心的帐篷之后,忽然出现几条人影,对方还是黑巾蒙面,出现得无声无息,宛如鬼魅。
    这些人很明显是趁前头大家专心对战悍匪,趁机绕道进入树林,所有人心神都在前方,竟给他们悄悄摸近。
    那几条人影一出现,花寻欢李扶舟刚发现,太史阑也在同时往下一扑。
    啪一声,刚刚爬起来的沈梅花被她压住,又跌了个嘴啃泥……
    但是已经迟了一步,白光一闪,如飞雪乍降,一蓬暗器,齐射太史阑背心!
    凤尾针、飞燕镖、金钱镖、飞蝗石、铁蒺藜……漫天飞旋,呼啸如泣,对方下手极狠,生怕一枚暗器不够置太史阑于死地,一出手就是数十种。
    此时苏亚受伤反应慢,其余人都在树林前方,这最安全的后方,忽然便成了死地!
    “唰。”
    黑暗中掠过蓝影,瞬间穿越碧树千叶,卷起叶片如千层浪万条风,刷拉拉一阵乱响,所经之处漫天碧叶皆碎,随着那人身形腾一下卷上半空,再在他经过

后,纷落如雨。
    那人衣袖一挥,叶雨忽而聚拢如碧玉杵,又或如绿色蛟龙,在那人狂舞的衣袖中,贴地盘旋而来,倏忽扬起,狠狠撞上那千百暗器。
    啪啪之声不绝,碧绿碎叶再碎,四面濛濛如淡绿丝雨,挡住了所有人视线,那些粉尘钻入眼中,太史阑不禁一眯眼。
    一眯眼之间,恍惚惊鸿一瞥,那人天神般自淡绿丝雨之中乍现,一步穿出,伸手一抄,太史阑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飞起。
    刹那间叶雨濛濛,满目淡绿,满鼻清香,那是属于植物微涩而清凉的气息,扑在脸上,像谁的唇温柔一吻,
    太史阑低头一看,底下一层绿雾未散,如一团软云飞腾,抱住自己的人,飞驰中依旧侧脸静谧,看向下方的眼神专注。
    认真而强大的男人,魅力独具。
    绿色叶雨挡住太史阑和李扶舟的身形视线,自然也挡住了敌人的目光,那些射出暗器的人,暗器刚出就已经失去目标,随即见绿云遮眼,狂风怒卷,眼睛

都被迷住,惊得连忙向后退。
    刚退出一步,眼前绿雾乍分,一人从从容容自绿雾中踏出,衣袖中伸出一只莹白的手掌,轻轻按在了他的心口。
    那人闷哼一声,向后仰倒,手中最后一枚暗器依旧不死心地发了出去,是一枚旋转的小斧。
    小斧滴溜溜转至,李扶舟手指一点,正点在斧柄,恰在此时,不习惯被抱住的太史阑挣扎着要跳下来,牵动李扶舟手臂,他点向斧眼的手指一歪,小斧飞

了出去,正砸向太史阑面门。
    此时距离极近,风声扑面,李扶舟忽然一把按住太史阑的头,紧紧往胸前一贴,身子一侧。
    “砰。”一声闷响,随即银光一闪,小斧从李扶舟肩头撞过,将他肩头衣袍划开长长一道裂缝,随即落入远处。
    太史阑被李扶舟紧紧按在胸前,这一斧几乎擦她鼻尖而过,衣袍哗啦一声在她眼前裂开,胸衣随即散开,她的脸等于正被按在李扶舟裸露的胸前。
    肌肤相触,微热,细腻而有弹性,如触及一团云,依旧没什么特别浓郁的气味,只是清新,带露的青苔草叶,或者晨间空气一般的清新,干净到让人忘记

一切,只想深深呼吸,或者将脸更深地埋进去。
    太史阑一睁眼,就看见一抹玉色肌肤幽幽生光,视线的延伸点,隐约一点浅红,温存如樱……
    她的眼睫飞快眨动几下,赶紧抬头,李扶舟此时却依旧放心不下,也没察觉已经走光,还紧紧按着她,但太史阑睫毛眨得太急,刷得他胸前微微作痒,随

即又觉得胸前热烫,不同寻常,一低头,就看见太史阑微褐的眼眸,直直地将某处瞧着。
    李扶舟唰地放手……
    太史阑垂眼,让开,她温热的躯体弹出李扶舟的怀抱时,他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空落。
    未曾相拥,或也不觉得寂寞冷,但先前那一霎,她的弹性非常的身体,在怀中鲜活如鱼的挣扎时,他的心湖似也被一尾弹起的鱼搅动,乱涟漪一丝。
    两人急速要分开,偏偏越急越出事,太史阑忽然哼了一声,头一偏。
    她为了方便作战,束起短发的簪子,勾在了李扶舟裂开的胸衣上。她要解,就难免要在李扶舟胸前摸来摸去,李扶舟要去解,就要低头,距离近到两人都

无法接受。
    两人对望一眼,不过一瞬,随即太史阑抓住发根,猛地一扯。
    “嗤啦”一声——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8 17:44:49
    第五十八章 别再和我抢女人
     更新时间:2013-7-5 8:19:30 本章字数:14059

    李扶舟本就开裂的衣服,瞬间被扯裂到底,肌肤如玉,亮在暗色中……
    李扶舟低头一看,脸色一变,忽然将太史阑一把推开。爱璼殩璨
    他一向温文尔雅,风度亲切,从未有任何失礼之举,此刻这一推,却显出了几分急切和粗暴,太史阑被推得一怔。
    她怔住,李扶舟也怔住了,低下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不敢相信刚才那个动作是他做出来的。
    两人怔然对望,一时气氛尴尬。
    人影一闪,花寻欢奔了过来,人还没到就咋咋呼呼,“怎样了?你们怎么样了?太史阑你不要紧吧?李扶舟你……啊?”
    花寻欢的大嘴巴唰一下停住叨叨,嘴巴张得可以喝风。
    香艳……太香艳了……太他娘的香艳了!
    太史阑手按在李扶舟胸前,李扶舟衣衫不整,肩部衣服去掉半截,半身都快裸了,从太史阑的手势来看,明显那半截衣服就是她扯掉的。
    呃,这两人,一个温和一个冷漠,不像那种干柴烈火瞬间掀翻的类型呀,再说这啥地方啥时候,合适吗?还是这样比较特别比较爽?嗯,太史阑那家伙本

就不太正常,她这么猛是可以理解的哟……
    花寻欢托着下巴,越想表情越丰富,越笑神情越淫荡……
    太史阑冷冷盯花寻欢一眼,花寻欢赶紧合上嘴,啪一声上下齿关猛地相撞,听得人身子一麻。
    “我说……”花寻欢指着上衣撕得走光的李扶舟,一边暗暗吞一口口水,一边对太史阑结结巴巴地道,“他虽然救迟了你一步,倒也没耽误事儿,你也不

能就这么扒光他呀,晚上不成么。等人少点不成么?”
    太史阑瞟她一眼,大步而过,“胡扯!”
    她没有发觉,李扶舟自衣裂后一直一言不发,伸手抿住那件半旧的蓝衣的破口,眼神疼惜。
    ==
    战局终于结束了。
    除了后来的几个偷袭的黑衣人,是李扶舟和花寻欢先后出手解决的外,其余近百名敌人,逃走三十余人,俘虏四十余人,学生们出手控制不住杀了七八人

,可谓全胜。
    会出现“失手杀人”情况,是因为太史阑后来看胜券在握,才说明真相,学生们一旦明白这不是演习,哪里还会客气?
    山匪的脑袋,一样是二五营和地方记功的凭证。
    回过味来的学生们,也暗暗感激太史阑,如果不是她那个“演习”的说法,学生遇袭时,很难以那么镇定的心态应对,对方来势汹汹,一旦被打乱阵脚,

也许战果就要调转。
    几个学生将俘虏分别拎开,一番询问,得知这些人果然是附近的山匪。这里是全国十三大行省中的西凌行省,离西凌之北的北严城已经不远,这批山匪就

是附近龙莽岭龙莽寨的,占山为王已经很久。
    这一批人自称,三日前寨主和附近通城的一家大户发生仇怨,带人去血洗了他全家,因为这家大户逃出了一个人,所以一路追杀至此,不想竟然碰上了二

五营的学生。
    几个人说法都一样,看来可信,太史阑却觉得其中有个人眼神闪烁,看起来有点不靠谱,问了问,那人身份是这批匪徒中的二首领,大首领已经逃了,太

史阑想起后来从林后潜入的那几个没骑马的黑衣人,觉得此事还有蹊跷,示意沈梅花将那二首领拎到一边,单独审问。
    她自己先去看看景泰蓝,小子呼呼大睡,那么吵都没能惊醒他,太史阑发觉这小子自从体内余毒,被容楚的药慢慢拔尽之后,睡觉就特别沉,像几辈子没

睡好过一样。
    或者,他以前,真的从来没睡好过?
    隔壁又支了个帐篷,给那个不幸又幸运的伤者休息,那人就是一开始闯进树林,大腿上被射了一箭的那个,他被箭误伤的伤口已经被苏亚给处理过,目前

人还清醒,太史阑进来的时候,正看见那小子傻傻地盯着苏亚。
    先前混战,光线昏暗,谁都没看清这倒霉蛋长啥样,此刻休息包扎,洗净血污,才看清不过是个少年,因失血而脸色苍白,面貌还算清秀,太史阑眼尖地

发现,在她进来的那一刻,苏亚飞快地抽回了被少年拉住的手。
    嗯?这么快就看对眼了?这世上有一见钟情?
    太史阑不动声色,立刻转身,道:“苏亚,麻烦你问问这人情况,等下告诉我。”
    她走得干脆,苏亚呆呆地看着她背影,脸上慢慢涌上一抹红晕。
    “小音……”那少年再次拉住了她的手,“你……你怎么在这里?我……我找你找得好苦……还有,你,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苏亚沉默着,半晌又抽回了手,哑声道:“陈公子,请将你发生的事告诉我。”
    “你的声音……”那陈姓少年一惊,随即面色又转凄伤,“你叫我陈公子……小音……你终究不肯原谅我……”
    “公子言重。”
    ……
    太史阑站在帐篷外,注视忙忙碌碌收拾的人群,半晌,身后帐篷门一掀,苏亚出来。
    太史阑回身,眼光在她脸上一溜,苏亚并没有眼圈红肿,只是神情更冷淡几分。
    “陈暮,通城大户,盐商,三日前忽有龙莽岭匪徒闯入他家,杀家灭门,他当时在城外郊寺踏春,幸免。之后被追杀,至此。”
    她声带受过损伤,发言艰难,以前很少说话,自从跟在太史阑身边,学了她简练扼要的说话方式,虽然还有点支离破碎,倒也重点清晰。
    太史阑点点头,心想占山为王的匪徒,什么时候这么嚣张了?敢于下山冲出百里,进城灭人满门?盐商富裕,家中护院从来不少,都死得一个不剩?这样

烧杀抢掠一个来回,当地官府没人追捕?
    这般细细一想,便觉深意无穷。
    ==
    忙碌了半夜,在天快亮的时候,大家都疲倦地躺下休息了。
    太史阑却没睡,注视着不远处一个帐篷,里面的烛火倒映着李扶舟的身影,他低着头,手一起一落,不知道在做什么。
    太史阑默然半晌,终究还是站起身,走进他的帐篷。
    “在干什么?”
    李扶舟抬起头,他只穿了亵衣,一套月白的衫裤,干净清爽,手里拿着他那件撕破的蓝衣,还有……针线。
    一个大男人拿着针线会让人感觉很窘,但李扶舟这样一个人,他的存在,他看过来的眼光,却让人一丝也兴不起嘲笑或惊讶的念头。
    他的气质,诠释这人间一切和谐,于不和谐处,亦能生出和谐。
    他的亵衣领口微低,露一抹锁骨,从太史阑的角度看过去,是一道精致平直的线,让人想起精雕玉琢的玉如意。
    烛火微黄,色泽温润,在他的肌肤上熠熠生光,下颌之下,一笔流畅的剪影。
    世间女子在此,这一刻多半乱了心跳,停了呼吸。
    李扶舟坐正了身体,也没有因为只穿内衣而有所窘迫,从容地道:“想把衣服给补好,不过……”他笑笑。笑容温淡平和。
    太史阑看看,线到现在还没穿过针呢。
    男人能把头发丝细的暗器穿过叶脉,就是不能把同样粗的线穿过针鼻,说起来也挺神奇。
    “我试试。”太史阑坐下来。
    李扶舟看看她——这位一看也不像个能飞针走线的造型,然而他微微一笑,让了让。
    帐篷窄小,让也让不出什么地方,太史阑坐下后,不可避免两人的膝盖碰在一起。
    李扶舟没有再让,太史阑也没在意,她举针对光,穿线,看起来很灵敏。
    李扶舟微笑看她,手轻轻搁在膝上。
    太史阑伸手去拿衣服,李扶舟似有微微犹豫,但也没有阻拦。
    太史阑看着那道巨大的裂缝,皱起眉。
    该从哪里下手?
    说实在的衣服撕成这样,缝补完也无法再穿,李扶舟虽然简朴,但从不令人感觉穷酸,他的衣服质料都是柔软舒适的,价值不菲,虽洗了又洗,但更显气

质。唯有这件蓝衣,相对质料普通了些,因为经年日久,色泽已经变浅,领口袖口都有磨损痕迹,用针线密密缝补过,可以看出穿得很精心。
    “我只是想将它缝补好,之后再收起来。”李扶舟看出她的意思,轻声解释,“这件衣服,我每年只穿一次……没想到今年撕破了……”
    太史阑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半晌道:“对不起。”
    她从不道歉,此刻却语气坚定。
    李扶舟怔了怔,微笑,“无妨,旧衣终将破,不过早迟而已。”
    “是你亲人给你做的衣服?”太史阑问,“有纪念意义?”
    烛火光影下,李扶舟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打出淡淡的弧影,静谧而温存,从太史阑的角度,只看见他的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勾。
    “喝水吗?”他忽然换了话题。
    “不用。”太史阑寻找了半天,终于觉得可以下针,一针戳了过去。
    随即她顿了顿,手一撤。将衣服挪开了些。
    “戳着了?”虽然她没呼痛,但李扶舟还是料事如神,身子一倾,一把抄住她的手指。
    指尖上一点浑圆血珠绽放。
    李扶舟想也没想,便将嘴唇靠向那受伤的手指,太史阑怔怔地看着他。
    然而就在唇离指尖不过寸许处,李扶舟忽然一震,似是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放开了她的手。
    从一拉到一放,不过瞬间,他再抬起脸,平常温存笑容已经不见,眉宇微微苍白。
    太史阑凝注着他,收回手指,缓缓将指尖鲜血,在衣摆上擦尽。
    指尖擦上麻质布面,微微有点糙,随后便热热一痛,似此刻心情。
    随即她抱起衣服,道:“我怕是不行,找苏亚给你补好送过来。”不待李扶舟说话,掀帘而出。
    一阵风过,将帘子飞卷,隐约烛火飘摇里白衣素净的男子,神容淡淡,目光深深。次日队伍再次启程,按照众人计议,俘虏还是要押解请赏的,李扶舟出

面递书当地官府,派人前来协助押解,此地离通城不过三十里路程,离西凌首府北严百里。车行半日,到达通城,按照计划,众人准备不通报通城县衙,直接

找个客栈,好好休息一顿后直奔北严。
    然而城门前,已经有人在等候了。
    “在下是通城王知县府文案柳近。”一个中年文士,带着十几个下府兵在路上等候,笑容可掬,“受东翁之命,特来迎接二五营诸位。”
    南齐军制分内外军。驻守京城内五卫,戍边天下外三家军。另外设府兵六十万,由六品以下官和良家子弟组成,属于外三家军管辖。按行省、城、县的规

模,分为上、中、下三府兵,下府兵八百人,一般驻扎在县区。
    李扶舟上前交涉,过一会儿回来说,“通城县说,我等帮助他们捉到龙莽岭惯匪,助地方剪除一大害,本地乡绅闻讯欢欣鼓舞,都要求县府无论如何要留

下诸位英雄,今晚通城翠华楼设宴,请我们务必不要推辞乡亲父老的好意。”
    “要得,要得。”熊小佳第一个咧开了嘴,眉飞色舞。
    “我说嘛,这么大的事儿,请一顿也是应该的。”史小翠得意洋洋。
    其余学生虽然勉强按捺住兴奋,但都满面红光,喜动颜色,一群品流子弟走过来,笑道:“昨儿累了一夜,今晚就在通城歇歇吧。”
    这回就连寒门子弟也没人反对,经过昨夜并肩作战,之前的隔阂散去大半,年轻人,总是没那么多机心仇恨的。
    “你看呢?”太史阑低声问李扶舟。
    “既来之则安之。”李扶舟道,“拒绝他们容易,但学生们赶路确实辛苦,拒绝了通城设宴,就不能在通城住宿,再往下走没有宿处,万一再来一场夜袭

,只怕他们便支撑不住。”
    太史阑点点头。将袖中人间刺调整了下位置。
    一路进城,客栈已经由通城县衙安排好。景泰蓝一直安静地靠在太史阑身边,他已经戴了面具,太史阑对学生们的解释是得罪西局,需要给景泰蓝做点保

护,学生们也都理解。
    “麻麻。”他忽然拉拉太史阑袖子,指着客栈不远处路边一个卖鸟的,“鸟,鸟。”
    出二五营后,太史阑和他说要扮成母子,小子很得瑟——终于等到这一天!
    不过关于称呼,两人头靠头研究了很久,太史阑不喜欢“娘”这个字,觉得跟“娘炮”似的,景泰蓝则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母亲,他自家的那位的称呼

,说出来是会吓死人的。
    最后太史阑让他喊妈,于是麻麻诞生。
    “不买。”太史阑道,“禽流感。”
    听不懂酷妈怪话的景泰蓝,怏怏地垂肩,知道没戏。
    太史阑的目光,却在那卖鸟的身上掠过,随即又掠过路边一众摊贩。
    “都说通城繁华,如今一见,名不虚传。”李扶舟笑道,“路边摊贩如此繁盛,便可见一斑。”
    “呵呵,是是。”柳文案连连点头,“施知县治县有方,此地物富民安,最是太平之世。”
    众人站在一长排摊贩前,看两三个行人,从摊子前快步走过。
    通城安排的客栈确实不错,三进院子包了下来,设置精洁,花寻欢安排人将俘虏锁在最后一进院子里,犹豫着到底该派哪几个学生来看守。负责看守的通

城衙役,大包大揽地拍胸脯,“姑娘放心!全交给我们兄弟!外头还有府兵,再用不着二五营的诸位英雄,你们专心吃酒去吧,通城父老,都盼着见你们一面

,少谁都不合适。”
    “那便辛苦各位大哥了。”
    “没事,没事!咱一定给你看好咯!”
    华灯初上的时候,整座翠华楼越发流光溢彩,彩灯滴溜溜地转着,映得一群在门口等候的乡绅脸色红艳。太史阑等人从接送的专车上下来时,看见的就是

这群老爷,以及老爷身后的美女们。
    “二五营诸位英才光降,通城蓬荜生辉!”当先一个黑胡子迎上来,黑胡子上头一颗红痣十分显眼,笑容几分矜持,几分客气。
    “这是我家东翁,通城父母。施知县施大人。”柳近给他们介绍。
    施知县呵呵笑,一一引荐在场的乡绅,都是些当地大户豪门,名流士绅。太史阑不耐烦地站在一边,等着李扶舟和他们揖来揖去。
    她衣着简朴,混在学生群里,也没人注意她,好一会儿才介绍完毕,以李扶舟花寻欢为首,拥入翠华楼中。
    翠华二楼,整座阁子打通,开了六席,每席之间,隔以屏风。
    一队衣着整齐的小二,等着给贵客安排入席。
    中国人入席,自古便有规矩,这个规矩不是谁该坐哪里,而是明明知道谁该坐哪里,也准备坐那里,但必定要推三推,让三让,被人推坐下去,再站起来

,嘴上逊谢一番,再推下去,再站起来……如此三番,也就好了。
    此刻人多,这推一推让一让的功夫上演得更加热闹,每个位置都经过一番挣扎厮打,才能尘埃落定。
    落在学生群最后的太史阑母子俩,被前头推打人群给堵着,等了好一阵也不见人流移动,景泰蓝哭兮兮地揉肚子,“麻麻,我饿……”
    “马上就吃。”
    太史阑抱起景泰蓝,拍前头人肩膀,“让。”
    前头人吓一跳,急忙让过去,太史阑一路拍过去,“让,让,让……”
    让了十几次后,太史阑终于抵达内厅,首席上已经摆好凉菜并上了三个热菜,还有三个位置没有安排妥善,其余桌还在厮打,只有凉菜。
    太史阑大步过去,选了个热菜前面的位置,把景泰蓝一放。
    “吃。”她道。
    厮打戛然而止。
    施知县和李扶舟花寻欢已经厮打完了,各自坐了主位和最尊贵的客位,剩下的位置推让激烈,目前县丞大人即将胜出。
    目光唰唰地集中过来,在景泰蓝头顶交织纵横,强度好比X光,景泰蓝稳稳地坐着,眼皮子也不掀一下。
    嗤。瞅啥瞅,俺每年正月十五在广御殿开大宴,都坐得首席!
    王霸母子俩一打岔,这厮打也不厮打了,推让也不推让了,六处席位迅速坐齐了,县丞坐在太史阑下手,脸沉得能挤出水来。
    照例席开,套话,齐贺陛下安康,太后安康,国泰民安,通城风调雨顺,然后就是一番腴词,各种吹捧,学生们个个化身盖世豪杰,救民水火,普济众生

,满团花样文章,乡绅们想必早已背好,一篇和一篇不重样。
    每个男人的座位边,还有个小椅子,太史阑看看那些男人——嗯,表情很骚动。
    果然,所有人刚刚坐下,香风阵阵,环佩叮当,先前跟在乡绅后的一群女子,莲步姗姗地上来,站在厅口笑吟吟。
    “这是本县醉花坊的姑娘们,都是清倌。”柳文案笑得自如,“你们过来,快来侍候各位英雄。”
    正在喝汤的景泰蓝,啪嗒一声,勺子掉到了汤碗里,眼珠子瞬间定光了。
    太史阑一瞧,这小子口水哗哗地。
    再一瞧,一位姑娘正从景泰蓝面前过,这姑娘脸盘子也就中上,但她所经之处,人人眼神发直——无它,那一捧酥胸,跟发面盆似的,人还在厅口,胸都

已经到首席了。
    没办法,景泰蓝向来对这种大波妹子毫无抵抗力,当初那个倒霉的奶娘,也就是因为波大,才被他念念不忘。
    这姑娘看来也是通城一宝,昂首挺胸,一步三摇,十分享受众人的目光,姚知县一改先前庄重严肃状,笑眯眯接着她的手,道:“媚儿,今儿你好好侍候

李先生。”顺手在没人看见的角度,手背悄悄一蹭,一揉,那胸上的荡漾,顿时就蔓延到老脸上。
    媚儿抿唇一笑,姗姗往李扶舟面前走。
    花寻欢放下筷子,笑眯眯开始托腮。
    太史阑埋头,吃菜。
    “呔!”
    蓦然一声大喝,惊得众人一颤——此刻当有人发声,不过……怎么奶声奶气的?
    再一看,景泰蓝已经跳上了椅子,一手指定媚儿,怒发冲冠。
    “我的!”
    “下来。”太史阑拍拍景泰蓝屁股。当众不责子,等回去好好教训。
    “我的……”景泰蓝声音立即低了八度,所幸还能坚持。
    “好可爱的小少爷。”媚儿一笑,伸手捏了捏景泰蓝的小脸,一屁股在李扶舟身边坐下了。
    “我的……”景泰蓝探过短短的小身子,努力地够啊够,一把抓住李扶舟的手,捧在掌心,声泪俱下地道,“这个别再和我抢了……我把我麻麻让你还不

行吗……”
    ……
    托下巴看戏的花寻欢一时没托住,下巴磕桌上了。
    正忙着让媚儿的李扶舟,撞翻酒杯了……
    啃鲍鱼的太史阑,被鲍鱼呛着了……
    饶是淡定如此,也忍不住要仰天长叹,骂一声,尼玛。
    尊荣诚可贵,麻麻价更高,若为大波故,两者皆可抛。
    《壬申年四月七日因争抢妓女故为景泰蓝临桌赋诗》
    名字都齐全了。
    太史阑扶着碟子,深切地想,教育果然是一件任重道远艰难困苦的活计……
    景泰蓝顺利争抢到了他的大波妹。
    当他把小脸靠在那朝思暮想的大波之上时,他感到很幸福。
    说真的,自从奶娘之后,好久没有这样的幸福了。
    一堆人默默地低头,姚知县鄙视地瞥一眼太史阑的平胸,嗯,估计这当娘的没奶。
    太史阑目光坚定地看着面前的清蒸鲈鱼。花寻欢目光坚定地笑吟吟看着她,顺便不住地捣李扶舟,“你想抢你快抢啊,你不说咱们怎么知道你想抢呢?既

然你想抢就明说啊,咱们还可以帮你抢啊……”
    李扶舟给她夹了一块她爱吃的多刺的鲥鱼,“这是雅江春汛后的鱼,最肥美,肉质最胶黏有弹性,不可多得。尝尝,香不香?”
    “香!”花寻欢两眼发亮,立即埋头奋战。
    注意力成功转移……
    “来,喝酒,喝酒。”一位乡绅试图打破诡异的气氛。举杯劝酒。
    太史阑注视着清冽的酒液,那般清亮的颜色却不能让她静心,总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有点烦躁,忽然道:“不喝酒。”
    正待举杯的众人一怔。
    李扶舟看了看酒杯,接口笑道:“差点忘了,二五营师生在外公务期间,不允许饮宴作乐,尤其不得沾酒,我等不敢违背营规,望诸位海涵。”
    “哪有饮宴不喝酒的。”姚知县一脸不以为然,“再说你们出门在外,无人监督,这什么规矩的,大可以不必理会,规矩嘛,就是给人破的嘛哈哈。”
    一堆人赔笑附和,坚持要给李扶舟满酒,李扶舟含笑,手轻轻按在杯口,“多谢诸位好意,只是扶舟作为此次考练学生的总负责,如果带头违背营规,日

后也难以管教学生,诸位大人都是麾从如云,自然知道此中利害,当体谅扶舟难处。”
    起身要给他斟酒的柳文案手一顿,有点尴尬,眼神瞟向姚知县,姚知县哈哈干笑一声,道:“既如此,便把酒收了。”
    李扶舟不喝,太史阑不许喝,花寻欢在忙着吃鱼,其余寒门子弟便是馋得喉咙冒火,也不敢越雷池,却有几个品流子弟,满不在乎嘀咕,“我们怎么没听

说这规矩?管天管地管不了老子喝酒放屁,喝!”
    除了那一桌,大部分人不喝酒,国人文化从来都是酒文化,南齐也是如此,顿时便没了气氛,妓女们干不了劝酒的活,也便撤了。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菜还上得极慢,往往一道菜吃完好久,才上下一道菜,并且多是带骨无肉的菜色,虽精致昂贵,却不能饱腹,席间小菜倒是不少,

梅子杏干,山楂笋丝,全是开胃菜,吃得人越吃越饿,越吃口水分泌越多。
    景泰蓝早早昏昏欲睡,却坚持不肯下席,因为他没吃饱,孩子都吃不饱,更不要说大人,所以早该散席的时辰,众人都捺着饥火不下席,耐着性子等待。
    山楂梅子吃多了要喝水,景泰蓝水喝多了要撒尿,太史阑便带他去茅厕,转出屏风,走到门口被人拦住,两个小厮打扮的男子,笑容可掬地道:“小公子

要解手吗?我们负责伺候便好。”
    太史阑盯他们一眼,两人迎上太史阑目光,便觉眼中似被一刺,忍不住掉转目光,去拉景泰蓝的手却没收回。
    “景泰蓝。”太史阑蹲下身,给景泰蓝理理领口,道,“你自己去茅厕。”
    景泰蓝乖乖点头,太史阑放手,转身就走,两个守门的看她没有坚持出门,都出了口长气,给景泰蓝指了路,小子摇摇摆摆去了。
    太史阑坐回席位,花寻欢还在傻乎乎咬筷子等菜,李扶舟忽然隔着姚知县,给她夹了一筷笋丝,笑道:“这笋丝清脆爽口,鲜香幼嫩,你尝尝。”
    笋丝已经上了三盘,大家都吃过很多,此刻李扶舟巴巴地夹了这个来,众人都神色暧昧地笑,觉得这殷勤固然是要献的,但似乎不够那么漂亮。
    太史阑看看笋丝。
    笋丝,谐音,“什事?”
    扫了一眼桌面,太史阑夹了一片焖肚给李扶舟,筷子倒夹。李扶舟端碗来接,两人手指一碰,各自缩回。
    焖肚,谐音,“堵门。”
    随即两人各自吃菜,若无其事,都不担心景泰蓝,因为赵十三带领的护卫,一直都潜伏在他身侧。
    过了一会,景泰蓝回来了,爬上太史阑的膝盖,扒着她脖子咿咿呀呀唱歌,众人都不忍听,纷纷转脸,太史阑趁机在景泰蓝衣领下取出被夹出的一片布片


    布片上,只有用炭灰写的歪歪扭扭两个字“速回!”
    这是赵十三的通知,由景泰蓝负责传递,太史阑看完,将布片塞回衣袖,景泰蓝恰在此时两眼翻白,向后一倒,“哎呀——我痛——”
    “怎么了!”花寻欢沈梅花立即抢过来。其余学生被惊动,纷纷起身。
    景泰蓝拼命翻着眼白,嘴歪眼斜吐白沫,做急病抽搐状,吐白沫是个技术活,他技巧未满,一噗噜一噗噜口水往外喷,倒洗了沈梅花一脸。
    太史阑衣袖一挥,盖住景泰蓝的脸,抱起他向外就走。
    李扶舟立即起身,对姚知县道:“有人似乎发了急病,容我等立即回客栈医治。”
    他一起身,除了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品流子弟,其余学生都跟着起身。
    “何必舍近求远!”姚知县张开双臂一拦,“各位莫慌,在座就有本县著名‘知乐堂’方先生在,祖上曾经给皇妃娘娘看过病,最是杏林妙手,不妨交于

他,包管药到病除!”
    “小儿旧疾发作,我身边常备有药,一样药到病除,无须麻烦方先生。”太史阑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
    哗啦一声,几个靠近门口席位的男子,先前没有通过名的,忽然站起身,拦在了她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太史阑声音冷彻。
    拦路人面无表情,身后,姚知县呵呵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本地风俗,今日是犯煞日,若有饮酒作乐之事,只怕冲撞路神,对主家不利,若是挨过了酉

时末再出门,便可无事,所以本县贸然阻拦,还望各位见谅。”一边一迭连声道,“上菜,上菜!”
    “冲撞路神,也是谁冲撞谁担。”太史阑看也不看那四个男人一眼,“我担就是,让开!”
    四个男子岿然不动,沉默的脸神色阴沉。
    太史阑不说话了,学生们相顾失色,此时便是痴子,也知道事情不对。
    李扶舟口气微冷,“姚知县,望你有一个解释。”
    “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姚知县收了笑意,声音也冷硬如冬日山石,“识相的,留下来,就是留住你们自己一条命;不识相,要走,那就不要怪我无

情!”
    他靠在窗边,探头出去,对底下打了个手势,坐在楼下的一大拨人立即冲了上来,跃起时的脚步掀动衣袂,腰间闪耀着刀柄的钢口。
    “怎么样?”姚知县又笑了,“各位还是乖乖坐回来吧……”
    “动手!”
    太史阑一声厉喝截断他的笑声,厉喝方起,花寻欢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拳对着拦路人就轰了过去。
    “砰。”拳头及肉闷响如雷,那人头猛力向后一仰,倒飞而起,半空中一簇血花飞溅如茶花,五官如被石板拍过般,可怖地迅速塌陷下去。
    “啪。”太史阑一脚踢飞了小二刚刚送出来的一盆油浸腰花,大片金黄的热油一路泼洒在楼梯上,哐当一声铜盆落下,砸得冲上来的第一个人脑袋开花,

向后便栽,楼梯此时已经满是热油,其余人要么被油浇,要么被撞倒滑脚,阶梯上顿时滚成一团。
    装死的景泰蓝迅速调整歪鼻子斜眼,探头出来哈哈大笑,太史阑毫不客气,踩着一堆人头往楼下奔。花寻欢紧紧跟了过来。
    “反了!反了!”姚知县再也想到会有这样的反抗,不过就是留人,面对一城主宰,居然也毫无顾忌,瞪圆了眼睛大吼,“来人!拿下他们!拿下!”
    “东翁。”柳文案阴笑着靠近他,低低道,“其实这也不是坏事,本来咱们强留,还不在道理上,如今他们可算是袭击官差,大闹酒楼……嗯,您看……

”说完手指一比划,一个砍翻的姿势。
    姚知县哈哈大笑,他靠着窗边,四面都是自己的人,不必担忧人身安全,虽见太史阑带人向下冲,也不急不忙,一转头看向窗外黑夜。
    远处,隐隐有火头燃起。
    几个品流子弟冲过来,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不是说我们是剿灭悍匪的英雄吗?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要解释!解释!”
    姚知县冷笑一声,“剿匪?多事。”
    他后一句声音很低,学生们没听清,犹自愤怒的质问,这些初出茅庐的少年,初次对战山匪大获全胜,携大功进入通城,本来就春风得意,一路上鲜花开

道百姓欢迎,本地父母官亲自设宴,口口声声英雄造福桑梓,正在虚荣最巅峰得意云端处,忽然遇见这场景,便如从云端跌下,愕然不解,浑身发凉。
    “以为要携功上北严,然后得嘉奖赏勋么?”姚知县哈哈大笑,“哎哟,好大功劳,俘虏三十!俘虏呢,在哪里呢?”
    “失火啦!”远处忽然响起敲锣声,惊呼警讯,遥遥传来。
    靠在窗边的学生们一看,齐齐变色,失火的地方,似乎就是客栈所在。
    剿龙莽岭悍匪大胜之事,已经上报北严府,半路押解中,俘虏无论是被烧死,还是因火患逃脱,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快去救火!”学生们来不及质问,齐齐往下冲,姚知县大笑,“二五营诸位,不履职责,全员出外参与饮宴,以至俘虏逃窜,沿路杀伤乡老……”
    众人震惊——好毒的连环计,放火纵敌还不够,还要杀上几个人,坐死二五营学生罪名!
    “我的座上客,马上你们就是阶下囚啦,还不赶紧跪下受缚……”姚知县仰头大笑,忽然“啊!”地一声大叫!
    随即便见他脑袋大力向后一仰,啪地一下越过长窗,从窗边跌了下去!
    这一下变出突然,谁也没想到他笑得正得意处忽然跌落,窗边并不低,他的站立方位离窗其实还有点距离,根本没可能因为笑得太用力跌落,这是怎么回

事?
    “笑,笑什么笑!口臭!”
    一条人影从窗檐下窜了出来,冷冷大骂,手里犹自抓着几根毛,仔细一看,好像是姚知县稀稀落落的花白头发。
    刚才是他隐身窗檐下,拽着姚知县头发把他搞下去的?
    “十三。”一直站在姚知县对面,不言不动,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李扶舟,此时才开了口,“派人去客栈了吗。”
    “去了。”赵十三一点头,“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学生们听着他们对话,才知道多少已经有了准备,都出了一口长气,随即低头看看在长街上血泊里蠕动的姚知县,和底下大批涌来的府兵和衙役,都不禁

头皮发麻。
    杀伤一地父母官,也是大罪,这下要怎么收场?
    “你们杀了知县大人!你们杀了知县大人!”县丞哆嗦着腿,背紧紧靠着墙壁,“杀官者死罪!你们还不速速……”
    赵十三一个巴掌便让他闭嘴。
    “啰嗦什么,走!”太史阑在楼梯下招呼,她已经在学生们的拥卫下,踩着那些跌倒的人的脑袋下了楼。
    一行人抢出酒楼,反正已经宰了人家知县,也无所谓再多杀伤几人,抡板凳的抡板凳,抄家伙的抄家伙,遇见生人上来就砸,横飞竖甩,大杀四方,因为

心中愤怒,学生们下手比对付龙莽岭山贼更狠,店堂里血肉横飞,惨呼不绝,翠华楼变成吹花楼——吹的是血花。
    萧大强和几个不擅武力的学生,背着几个烂醉如泥的品流子弟走在中间,那几个人其实也没喝太多,但不知怎的,一个个骨软体酥,眼睛都睁不开,分明

是被下了药。寒门子弟们瞧着,不禁不寒而栗——这大家都要喝了酒,此刻便任人鱼肉,下场如何,可想而知,不禁对太史阑更感激几分。
    楼里的人,因为要取信于二五营,来的护卫并不太多,倒是埋伏了不少府兵在附近,以客栈大火为号,起火则扑入楼中,但因为太史阑发难太快,对方没

想到这么快学生便冲了出来,远远的虽有火把攒动,府兵却还没到。
    花寻欢护着太史阑开路,李扶舟便带着几个搏击学生断后,在大部分学生撤离后,李扶舟一个人,不说话,犹自微笑,安安静静站在楼梯口,看起来,也

就一个文弱书生。
    在场的人,都是地方小县的官员,级别低,并不知道李扶舟的真正身份,只以为和花寻欢一样,不过一个二五营的助教,此刻见这位助教斯文温雅,闲闲

倚在栏杆前,烛光里笑容静谧,都觉得美,然后便觉得,但凡美的,都是脆弱的,易碎的,不妨捏一捏。
    于是也便有人捏了。
    于是有人呼呼哈哈地护着县丞冲上来,打算继承县令的遗志,躲到安全地带指挥府兵包围了。
    于是李扶舟微笑着,出手了。
    他的手似乎平平静静伸出来,似乎也不快,似乎还很温柔,然而就那么一伸,迎面而来的人,瞳孔里便似映出一道光,携万千风雪,跨天涯而至,然后,

雪崩雷降,天地深黑。
    “崩”一声轻响,也不过一朵小小的血花,自天灵盖的缝隙中一射成线,打在楼梯口薄纱白梅灯上,恰将白梅染成红梅。
    满室寂静。
    所有人只觉得刚才那一霎似有闪电劈进眼里,再睁开眼便是一具尸体,尸体之后僵立着县丞,脚底下渐渐淅淅沥沥汇聚一小摊深黄液体,一股臭气弥漫开

来。
    这一刻无论是二五营学生,还是太史阑在,都难免震惊——这是李扶舟在他们面前,从未展示过的犀利。
    李扶舟微微皱眉,转身下楼,无人敢追,好半晌之后,县丞茫然地动了动脖子,随即听见“当当”数响,什么东西坠落楼板,清脆有声。
    低头一看,却是脖颈领口上的黄金纽扣。
    所有人出了一身冷汗。
    那一招,秒杀,并在县丞的咽喉前精准停留,只要李扶舟愿意,又是一颗大好头颅。
    李扶舟下楼时,太史阑正好回头。
    她的目光掠过人群,直达熙熙攘攘的人头末尾,一眼找到了李扶舟的微笑。
    隔着无数拥挤的人群,他眼神里只有她的影子,微微动荡,映照这夜的匆忙。
    一眼交汇,随即他忽然掠下,身影一闪已经掠到太史阑身边,不由分说,揽住了她的腰,跃上门前一匹马,抖开缰绳。
    “太史。”他在她耳边轻轻道,“让我保护你。”
    这一霎语声轻细若梦境,似可随时被风吹去,却一字字落在她耳中。
    她不语,抿紧的唇,一线不知悲喜的弧度。
    学生们抢了系在楼门前的马,跟随两人,风驰电掣穿过长街。
    通城最繁华的这条街,城池的灯火未灭,各色灯光流水般贯穿身体,奔向下一个终点。
    姚知县犹自在血泊里抽搐,远处一队府兵,脚步杂沓地追来。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8 17:45:09
    第五十九章 人间真情
     更新时间:2013-7-6 8:33:45 本章字数:12090

    太史阑赶到客栈时,火势已经被扑灭。爱璼殩璨
    一路上就看见一开始火势熊熊,之后慢慢缩小,似乎被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等太史阑赶到,就看见地上横七竖八躺倒了不少人,赫然是先前客栈外一排

摊位的摊主们,一群面孔陌生的护卫,从火场中出来,背着一个少年,旁边是头发被烧去一截的苏亚。
    苏亚没有去赴宴,留下来照顾受伤的陈暮,顺带看守俘虏。
    太史阑踢踢那些摊主,没死,只是熏晕了。
    先前太史阑和李扶舟便觉得,客栈位置相对僻静,而这么僻静的地方,竟然摊贩很多,生意怎么做?完全不合理。偶有一两个人经过,看摊上货物的眼神

,还不如瞄他们来得多。
    掀开他们的普通外衣,露出的是官衣,果然是官府的暗探。
    “怎样。”太史阑问苏亚。
    苏亚摇摇头,抬手吮去手背上伤口的血迹,眼神狞狠,哑声道:“我杀了狱卒老刘。”
    “没事。”太史阑连为什么杀都没问,“不用你出丧葬费。”
    众人绝倒……
    “起火时,负责看守俘虏的本地狱卒,打开门让他们逃命,并指引他们陈暮和苏亚所在,让他们去杀人灭口。”赵十三听了属下汇报,过来道,“多亏苏

姑娘警醒,及时发现问题。不过她也险些受伤。”
    他说得简单,但看苏亚一身黑灰血迹,衣衫破烂,可知那一战艰苦。
    趴在他人背上的陈暮,感激地对苏亚伸出手,想要拉拉她,苏亚抿着嘴,不自在地把手背在身后。
    俘虏们被从三进院子里一个个拖出来,都黑眉乌眼,萎靡不振,起火时他们逃了出来,原本可以逃出,但因为要杀苏亚和陈暮,苏亚抵抗又特别激烈,冷

箭神出鬼没,导致他们耽搁了时辰,随即赵十三的属下就发现不对,赶到了,这些人迅速将店主家人驱散,随即在火里投放药物,趁着今天的西南风,一举熏

倒三进院子的所有俘虏,然后再一个个慢慢收拾。
    凶狠、决断、利落、周全。
    容楚的手下,再次在二五营学生面前,展示了何谓精英私家部队的实力。
    二五营学生啧啧惊叹,太史阑却在想,据说容家世代簪缨贵族,军国重臣,从开国至今,代代都掌军权,可谓军中故旧遍天下,容家的龙魂卫,容楚说招

收的都是江湖落魄客,可是从他们的作风纪律来看,哪里像散漫和个人英雄主义的江湖人?
    这个疑问一掠而过,随即听见远处马蹄和步声杂响,远远地火把如龙,迤逦整座城。
    本地兵丁追了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品流子弟们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什么功臣反遭追杀,都在悲愤地跳脚大叫,寒门子弟却都看向李扶舟和太史阑。今天的事情已

经不可能善了,必须尽快拿主意。
    “突围。”两人异口同声。
    说理是没有必要的,留下来和一县兵力作战也是愚蠢的,虽然杀了知县闹了翠华楼,但本身对方做的事儿也无法拿出来指控,二五营学生只要今天能离开

通城,通城便再也没办法将他们入罪。
    这也是通城兵丁被迅速调遣的原因,一个要走,一个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走。
    李扶舟皱了皱眉,他比别人更清楚局势,按说此刻通城应该缺少有力指挥才对,知县重伤将死,县丞被他那一击吓得半死,谁能在此刻迅速组织力量反扑


    “分组走还是一起?”花寻欢语气急迫。
    “分组。”李扶舟道,“十三,你带手下护太史母子,苏亚,沈梅花,萧大强熊小佳,杨成,以及几位搏击学生自客栈后离开,俘虏也归你带走,这些人

我们不能丢。我和寻欢带其余学生,迎上府兵,前面不远就是通城七巷,地形复杂,我以前来过,比较熟悉,可以带他们走出去。”
    “不行。”第一个反对的就是太史阑,“这是本地兵丁,你熟悉地形,对方自然也熟悉,要走一起走。”
    她明白李扶舟的意思,在她身边集中最精英力量,保护她和景泰蓝的安危,至于其余人,已经可以算作弃子。
    但这不是她太史阑的风格。
    “走!”李扶舟忽然一把拎起她,往附近一匹马上一扔,赵十三风一般地过来,往她的马屁股上一拍,骏马长嘶,扬蹄便奔。
    “景泰蓝,抓稳!”
    狂奔的马上,太史阑声音清亮,景泰蓝整个人扑在马上,立即死死抓紧了马鬃,太史阑霍然放手!
    随即她跳下狂奔的惊马!
    “赵十三!”她大叫。
    魂飞魄散的赵十三,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一个猛子扑到那匹马上,一把抱住被颠得歪斜的景泰蓝,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地位,狠命把小小的身子揉在怀

里,才怒不可遏转头大骂,“太史阑你个贱人!你不要命啦?这就么跳下来!景泰蓝怎么办?你混账!你无情!你个杀千刀的……”
    “砰”一声,栽落马下的太史阑,在骂声中,准准落到了快步来接的李扶舟怀里。
    她落下的躯体放松而柔软,他迎上的双臂坚实而有力。
    不过一瞬。
    随即她跳下他的怀抱,掠掠头发。
    没有解释为什么要冒险跳下,没有哭着说我必和你们生死不弃。
    李扶舟也没有问她为何跳下,没有摇晃她的肩嘴歪鼻斜咆哮说啊啊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他只是扶了扶她的肩,两人一起看了眼不受控制绝尘而去的赵十三队伍。
    她不走,其他人自然也不走,只是此时,先前的问题再次出现,是迎战还是逃脱?逃脱是否要分两路?
    “不必分了,力量不足。”李扶舟回头看了看,顺手往门口还冒着烟气的火堆里又扔了些东西,眼看着那烟气便成了幽蓝色,慢慢迤逦,游弋幻化,扭曲

如鬼脸。
    夜色中这样一张虚幻的鬼脸,足以令人望而却步,远处齐整的脚步声,出现了犹豫和混乱。
    当然这不是李扶舟唯一的手段。
    先前路边被制服的“摊贩”们,此刻都被他命学生抬了进来,道:“我们直接从后院突围,但前头需要有人断后,就劳烦他们吧。”说完便要坐下。
    太史阑忽然拦住了他,“我来吧。”
    按照她的要求,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离开这座院子,李扶舟一人在屋檐上等她。
    太史阑取出人间刺,银色刺尖刺入每个人的腰眼,然后她将每个人的武器解下来,将甲的钩子捅入乙的手臂,乙的刀刺入丁的大腿,丁的剑搁在戊的肩头

……每个人都用别人的武器制造了一点不影响行动的轻伤,每个人的武器都被用来给另一个人制造轻伤,一切布置好后她对上头拍拍掌,李扶舟弹射下一片石

子,每片石子都精准地敲中一人。
    众人眼睫翕动,眼看便要醒来,此刻也正是人间刺遗忘功能发挥作用的时刻,不会记得之前的事,顶多只能记住清醒前最后片刻只言片语。
    太史阑站在屋子中,说了一句话。
    她说,“你身边的,是府兵的奸细!他先下手暗害你,再叫来大批府兵,来捉拿你!”
    说完这句,她出来,在底下对李扶舟招手。
    火光里她眼神晶亮,扬起的脸庞微微沁出汗珠,也晶亮如珠。
    李扶舟牵了她的手,飞快纵上屋檐,其余学生已经翻墙先一步离开。此时底下有了动静。
    官府暗探们纷纷醒转,醒转时已经忘记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只依稀记得最后那句话,心中都是一紧,昏暗光线中再低头一看——
    啊!老丁的剑刺中我大腿!
    啊!这是老王的钩!
    啊!老李竟然要害我!
    惊怒之下,不及思考,怒吼一声便杀向假想敌,随即破窗而去。
    底下一阵叱喝、惊骂、拳脚风声,随即是嗤嗤破窗声响,衣袂带风声,二三十个官府暗探先后逃出,本来心中还有疑惑,一抬头,正看见冲来的火把阵,

大批大批的府兵!
    这些人本就被打得晕头晕脑,又挨了人间刺,正是大脑最为意识不清时刻,太史阑种在他们脑海中的那句话,就像魔咒一样箍住了他们的思维,使他们紧

张而失控,没有余地去清醒。
    “我为官家尽力竭力,他们竟然……”愤怒的念头一闪而过,化为脚下狂奔而出的动力,为求自救不惜先下手为强,他们怒吼一声冲上去。
    府兵迎面而来,火把高举,见有人从客栈中冲出,正要喝问,忽然嗤嗤几声,火把全灭,光线顿时暗淡,随即风声扑面,从里面出来的人,已经不由分说

动了手。
    府兵还没看清对面来人,就被对方攻击给激怒,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又是这番动作,不是敌人是谁!
    “围住他们!上头有令,但凡拒捕,一律射杀!”当先一个军官,尖声喝道。
    这声一出,本来已经渐渐清醒,心中犹疑的暗探们,顿时绝望。
    屋檐上悄悄站起两个人,李扶舟和太史阑。
    他们冷眼注视着一场黑暗中的剿杀开始。当然,发现真相的时辰不会太久,但已经足够李扶舟牵着太史阑,悄悄越过夜色中的屋脊。
    他牵着她的手,以轻功带她在层层屋脊上奔行,彼此飞扬着的衣袂,纠缠在四月微热的夏风之中,青黑色的屋瓦微微沾了夜露,踏上去轻轻一滑,身子因

此流线般抛得更远,太史阑忽然想起现代那世看过的溜冰,流畅、优雅、诗歌般婉转如意,此刻他和她,彼此步伐也像一场冰上圆舞曲,于天地之下,层层如

海波的屋檐之上,伴风徜徉。
    一只黑猫呀地一声低叫,从他们衣袍之下溜了过去,翘起的尾巴,挑起一轮大而金黄的月亮,太史阑一抬头,就看见月色扑面而来,恍惚间还是那次被押

解自救,她冲上那座飞起的马车,前方赶车人衣袂如铁,她看见马车向月亮中行。
    这世间有很多相似的场景,熟悉到让人心中一惊,仿佛前世今生。
    一路疾驰,眼看城门在望,一眼看去心中又是一惊,本该黑沉沉的城门灯火通明,士兵执戟带刀,来回守卫,这下要怎么过去?
    城墙下的阴影里,一道人影窜了出来,却是苏亚,萧大强熊小佳、史小翠、杨成,和几个搏击学生,几乎二五营所有精锐的学生都在这里。
    “你们怎么在这里?”
    “其余人走得早,出城了,花助教护着他们,我们留下来等你。”史小翠道,“刚才有人前来报信,城门开始加强守卫,你们来迟了。”
    景泰蓝已经出城,太史阑也便放心,看见好友几乎都在,心里忽然涌上陌生感受。
    那感受,像冬天里看见田头冒出青青绒草,绿到温暖。
    然而她嘴上依旧淡淡道:“闯出去就是。”
    “什么人!”上头忽然一声叱喝,随即灯光明晃晃地向下照来。
    李扶舟一弹指,灯罩碎裂,灯光熄灭,几乎是同时,城墙上便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和警锣声,“有人要闯城!戒备!”
    “唰”一声箭落如雨,射入城下,但人们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在城上人眼里,城下似有人影幢幢,摇晃出没,因此居高临下,射得更欢。
    其实那人影,不过是李扶舟带领男学生脱下外衫,套在了附近树上,他远远站在城墙暗影下,不时射一颗石子,打得那些穿了罩衫的树不住摇晃,在城头

乱晃的火把影子下看来,活脱脱就是四处逃窜的人。
    其余人则在城门处,城门是没有人看守的,因为不需要,门中有锁,两侧还有铰链,先以三人力拉动铰链,露出门中锁,再有钥匙才能打开。
    城门中间有一条缝隙,苏亚在试图穿过那缝隙,但是手臂粗的间隙哪里过得去,太史阑看看铰链,忽然道:“有没有力气,帮我拉动铰链?”
    苏亚默不作声,走到铰链边,使足力气猛力一拉。
    一声闷响,两门微分,露出巨大的虎头锁。
    “能砸坏它么?”
    苏亚一怔,这是浑然一体的套锁,就算砸坏,也不能打开,何必白费力气。
    其余人也露出不赞同神情,焦躁地看看四周,觉得在城门这里简直是浪费时间,杨成忍不住道:“我看此时出不去,不如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天亮后开城

门再想办法,到时总有办法浑水摸鱼的……”
    太史阑听都不听,在地上找了片铁片,塞在了虎头锁的钥匙缝里,然后道:“试试。”
    男生们犹豫,熊小佳咕哝道:“我信你,可是我好像不行……”
    李扶舟走了过来,笑了笑,一拳挥出。
    “砰。”他长发刹那飞起,倒扬在一轮冷白的月亮下,这个平日斯文温柔的男子,此刻英武如神。
    一声闷响,虎头锁被砸得面目全非。
    天生神力的苏亚和熊小佳,也不禁倒吸口气,佩服地看着他,这锁质地坚硬,砸破容易,砸成这扁扁一块,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太史阑看着那扁扁的锁,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随即她背对人群,蹲下身,手按在被砸烂的虎头锁上,闭上眼睛。苏亚和李扶舟护在她面前。
    过了一会,太史阑脸色白了白,额头冒出一点隐隐的汗珠。
    李扶舟取出一块绢帕,轻轻拭去她额头上的汗。
    再过了一会,太史阑呼吸有点急促,脸上泛出潮红。看出来有点虚弱。
    苏亚的眼睛却瞪大了。
    她看见太史阑手掌下,什么东西慢慢隆起,青黑色,边缘微凸,赫然是虎头锁的边沿轮廓。
    她在……恢复那个锁?
    她在做什么?
    李扶舟看着那锁慢慢恢复,眼神深思。
    城楼上已经发觉不对,射了那么多箭,一百人也射死了,那些人影还在底下摇曳生姿,城门领一挥手,准备带人下来查看,杂沓的脚步声从石梯上方响起

,火把的光影映射的城墙的铰链上,延伸出一道青釉色的光。
    太史阑掌下的虎头锁,轮廓已经极为清晰,她却皱起眉头,似乎有点焦急,更加全神贯注。
    光芒移动,射在城墙中段,官兵马上就要到,再不离开,缩在这后退无路的城门洞里,就是现成的箭靶子。
    学生们已经按捺不住,此时不走,是要等死吗?都目光急切地看李扶舟,至于太史阑,他们是不看的,知道这个女人,她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史小翠有点急,刚要张嘴,被李扶舟的眼神止住,随即他站起身,挡在了太史阑面前。
    苏亚挡在了太史阑另一边。
    “她让我等,我就等。”她道。
    学生们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熊小佳懊恼地搔搔头,站在了苏亚前面。
    萧大强立即站在他前面。
    其余学生也不再说话,叹口气,默默站住了,几个最强的要留下来,他们势单力孤地跑出去,还是一个死。
    杨成左看看,右看看,目瞪口呆,“你们傻了啊,留这里不是等死嘛,离开这里找个安全地方不对吗?走啊,快走啊。”
    “对。你去找吧,”史小翠道,“我反正不好意思走。”
    “走什么走,留下。”萧大强道,“不是太史阑,你这酒疯子先前就醉到大牢里去了,还谈什么逃命不逃命。你现在想丢下她,可以,以后别回二五营,

看你一次揍一次。”
    “你们会给太史阑害死的!”杨成跺脚。
    “你走。”苏亚冷冷道。
    杨成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看所有人,没人和他对视,眼底有紧张却没有犹豫,他觉得这些人真他娘的傻,寒门子弟的想法就是不可理喻,吃糠咽菜长大的

他娘的就是脑子不开窍,咱们不屑于与之为伍真是再正确不过……
    然后他默默地站到了史小翠前面。
    “你干嘛。”史小翠推他,“挡住我的光了!”
    “臭婆娘!”杨成忍不住恶声恶气骂——不可理喻!
    众人绷紧面皮,却都笑了笑。
    这一刻默默流动的温暖。
    太史阑并不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危险近在咫尺,不知道李扶舟和苏亚对她的信任,不知道学生们在为她冒极大风险,她只是在全神贯注,复原—

—毁灭——再复原——再毁灭——
    一个艰难的过程,远超她平日复原的艰难。
    在以往使用复原能力时,基本上,物质越小,质地越柔软,越容易恢复,越大越坚硬便越难,而在恢复过程中,是不能有其余杂物混进去的,否则无法分

子重组,最后出来的东西会四不像。
    太史阑插进那铁片,就是想因此撬开虎头锁,虎头锁和铁片都是铁质,在复原过程中,她没有复原铁片,而是在刹那间将它摧毁,粉碎的铁沫子充斥在虎

头锁钥匙洞内部,顿时将钥匙缝隙填满,在此时她再进行重组,那么当虎头锁恢复原状时,里面的铁片也就成了……钥匙。
    这是哪怕想一想,都觉得无比艰难的尝试,不仅要复原那么坚硬巨大的虎头锁,还得在复原同时控制着毁灭铁片,再复原铁片重组……复原中包含毁灭,

毁灭间转化复原,以她这至今为止只尝试循序渐进复原——毁灭——复原草根的水准,做到这个等于奇迹。
    但是她答应过,带他们闯出去。
    “他们在城下!”一个士兵奔到阶梯底端,一眼看见了他们,大声示警。
    “嗖。”苏亚的短箭刺穿了他的咽喉。
    士兵向后一倒,喉间的鲜血溅满青苔斑驳的城墙,几乎是立刻,疯狂的警锣声便响了起来。
    大队大队的士兵奔下,盾牌兵在前箭手在后,显见得早有准备,规模人数,闪亮淬毒箭尖,看得人喉咙发紧,一口口咽唾沫。
    此时如果逃窜,最起码可保性命,此时留下,绝无生路。
    有人紧张得脸色发白,有人不住咽唾沫,有人两腿控制不住发抖,生死之前,无畏也有限度。
    但腿软也好,腿抖也好,无人离开,人群密密,遮挡住最里面的太史阑。
    不离不弃,此间真义。
    领头的将官冷笑着,眼神诧异,他真是不明白,哪有这样的闯城者,生生站在原地等被包围,活得不耐烦了?
    既然都犯了失心疯,他就辛苦一遭,送他们上路。
    “射!”
    箭雨如林,倏忽扑至。
    学生们纷纷出武器拨档,这是完全的劣势,窄小的城门洞根本无法施展,拨开的箭矢很有可能误伤他人。李扶舟在最前方,衣袖一卷如铁,生生当下无数

利箭,但他拨开的箭,不知和谁拨开的箭相撞,嚓一声火花四溅,那箭滑过史小翠的鬓边,射向太史阑。
    太史阑低头,毫无所觉。
    李扶舟忽然一侧身,单手闪电般一抓,越过史小翠的鬓发,一把抓住了箭尾。
    箭矢停在太史阑天灵盖前三寸处,李扶舟的手掌挡在她上方,而史小翠连头发都没被拨乱。
    “滴答。”
    一声轻响,一滴鲜血,从李扶舟掌间缓缓滴下,滴在太史阑颊侧。于此同时李扶舟身子一震,一声闷哼。
    鲜红的血落在淡蜜色晶莹的颊,各自闪着晶光,然后被太史阑额头滚滚而下的汗水冲淡,顺着她的脸颊流向下巴,流向脖颈,再缓缓流入衣襟领口深处…


    她依旧毫无所觉,汗下如雨,摇摇欲坠却全神贯注。
    此时箭过三轮。
    一个学生终于因为躲避不及而受伤,被迅速抱入内层治疗,其余人也是强弩之末,挥动武器拨箭的动作一次比一次绵软。
    他们一夜奔波,如今困在狭窄地带,无可施展。对方并不靠近,存心以箭雨战术累死他们。
    几乎可以预见,很快,所有人就要万箭穿身。
    “李助教,你带着太史闯出去吧。”苏亚忽然道,“我知道你有办法。”
    “嗯。”史小翠一边软软拨开一柄箭,一边苦笑道,“我们给你们断后,你不要再把力气消耗在这里了。”
    “这条命算太史阑给的,还给她,今天!”熊小佳哑着嗓子憨笑。
    “一群傻货!”杨成低声骂。
    有几个学生,在极度的疲惫中,有点意识混乱,忽然开始大骂,“太史阑,你逞的什么能!莫名其妙死赖在这里不走!可好,如今害死老子了!”
    “一命还一命!不欠你的!”
    “现在走也来不及了,太史阑,做鬼我也要先找你算算账!”
    “你他娘的到底在干啥?让老子死也做个明白鬼行不?”
    ……
    李扶舟望望头顶,又一批箭手下来了。
    已至绝境。
    “一起死吧……”萧大强握住了熊小佳的手,两人含泪对望……
    “咔。”
    一声轻响,几乎所有人都没听见,李扶舟却霍然回首。
    太史阑松开手,松手的瞬间力竭,身子向前一撞,吱嘎一声,门竟然被撞开。
    众人震惊回首,便看见包铁巨门已经开了一人过的缝隙。
    门开了?怎么开的?
    苏亚一眼掠过,正看见太史阑将虎头锁捡起。锁已经恢复原状,锁上钥匙洞里,插着一片薄薄铁片,是刚才那铁片,但形状已经不同。
    众人此时不及多想,喜极欢呼,身影一闪,李扶舟掠至,一把抄起往地上倒去的太史阑,“快走!”
    对面远远射箭的士兵们,乍见门开也愣住,一时都忘记射箭,此时见众人开门要跑,才慌忙追过来。
    学生们早一拥而出,李扶舟苏亚照例留在最后,眼看人都出来,苏亚迅速拉拢大门,接过虎头锁,去掉铁片钥匙,手臂从缝隙伸进去,一套,一捏。
    “咔嚓”一声,在那些士兵冲过来的前一霎,她锁上了大门。
    “嗡。”一枚羽箭擦着缝隙,贴着她鼻尖,钉在了门边,苏亚眼睛都没眨。
    城内守兵那叫一个懵懂——一眨眼门开了,一眨眼门又锁了,神异得近乎诡异,一些老兵已经开始神色惊惶,嘀咕道:“又没到七月十五……”
    “拿钥匙!拿钥匙!”里面一阵乱糟糟的呼叫,脚步奔走之声。
    外头人们在默不作声地奔驰,李扶舟抱着太史阑,最后离开,却奔在众人之前,臂弯里的太史阑,整个身子都是软的,湿的,不能自主地靠在他怀里,像

一捧被雨水打湿的丝棉,甚至两人臂膀相触的地方,他的衣袖都被渐渐染湿。
    这是极度虚弱导致的脱水,很危险,李扶舟奔行极快,要在最快速度内找到水源,飞掠中他低下头,黎明即将走去前的最后一缕光线,射在她的眉睫,满

面因汗水反射着晶莹的光,连唇都失去血色,看起来却苍白而不单薄,只是让人觉得软,惊人的软,平日的冷峻如雪,化为这一刻萧瑟的凉,似高崖边雪莲在

日光下即将被晒化。
    这难得的一刻虚弱,竟风情到让人窒息并怜惜。
    他抱住她的手臂,禁不住紧一紧。
    太史阑并没有晕去,极度的精神耗损,让她头痛欲裂,虚弱到抬起手指都不能,她的脸被李扶舟按住,紧紧贴在他的胸膛,想让开也没有力气让,只听见

他的心跳,在这样的疾驰中,依旧有力平稳,似一曲浑然鼓,敲响吟唱与祈祷的长歌。
    靠得那么近,他那种干净的气息也越发明显,她这才发觉,他青青荇草般的气息里,隐约也有淡淡香气,这香气本身极华贵高雅,让人恍惚,只是似有若

无,捕捉不着,只有无心时才不请自入鼻端,闻见了,心便似被雍容的花瓣拂过,柔软万千。
    她忽然皱了皱眉,感觉到一些不和谐的气味,眼光向下瞥,隐约可见在他的胁下,那一处衣襟颜色略深,疾驰中似还有液体滴落——他受伤了?
    此时她觉得脸颊也有些粘腻,眼角向下瞟,余光里看见鲜红如珠,缀在脸颊,是他的血吗?
    想要叫他停下来包扎,却没力气开口,她似乎叹息了一声,靠在了他的胸膛。
    远处的灯火,长河般从视野里流过,星光和月色,收纳在迎面的风里,身后追兵犹在,奔腾叱喝声却遥远得像一个梦,或者这就是在梦里,喧嚣其实是寂

静,追逐其实是停留,心跳其实是宁静,叹息其实是欢喜,天地万物,涅槃心情,花开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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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阑再清醒时,已经在马车上。
    睁开眼睛,先看见景泰蓝的大脸,整张脸都堵在她面前,长睫毛刷得她痒簌簌的,一只手还举在半空,两指捏起,似乎是一个钳眼睫毛的姿势,太史阑淡

定地看他一眼,小子的手唰地收回,欢笑着扑过来,抱住她一阵乱舔,“麻麻……麻麻……”
    她的心,也似被这呢哝软语给叫得麻了麻,仔细看景泰蓝的眼下,似乎也有泪痕,这小子知道她不喜欢他哭,憋着呢。
    她抱抱他,揪揪他的大耳朵,景泰蓝欢喜地格格笑,他喜欢她的一切小动作,因为太难得。
    李扶舟就坐在她对面看书,此时放下书,轻笑,“醒了?好点了没?”
    太史阑看着笑得云淡风轻的他,有点恍惚,仿佛这还是在一路的车上,没有这一夜的跌宕生死,几番挣扎。不过是每日她醒来,而他在问好。
    随即她眼神便清醒,看了看他胁下,“没事吧。”
    李扶舟似是怔了怔,才道:“不过一点擦伤,已经包扎了。”
    “到底怎么回事?”太史阑想起通城遇到的惊险,皱起眉头。
    他们是功臣,是即将受到嘉奖的学生,二五营虽然在地方光武营排于末位,但也毕竟有身份在那里,何况里面还有品流子弟,通城的人是发了什么疯,无

论如何都要置他们于死地?
    帘子一掀,花寻欢和沈梅花窜了进来,先嬉笑着问她好,又说吓死了吓死了,然后便也皱起眉头,问起这场莫名其妙的追杀。
    这个结不理清楚,大家觉得连死都不能瞑目。
    “其实,也许不是通城的胆量。”李扶舟沉吟了一下,终于道,“之前我就有怀疑,只是怕猜疑无端,反而惊扰你们,所以没说,如今……”
    他叹息一声,“我们或者惹了麻烦。”
    太史阑眉头一皱。
    “嗯?”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那晚遇袭龙莽岭山匪的弓箭,虽然抹去了火漆铭记,但是制式,依稀是三年前军中换器时,淘汰的一批军器中的武威弓。”李

扶舟道,“这种弓,在丽京以及周边地区是早已不用,但地方换装滞后,部分地区很可能军中还在使用。”
    他目前是晋国公府大总管,容楚在先帝时期倍受信重,掌管全国军务,这样的事他当然最清楚。
    这话说得简单,但其中意思,谁都听懂了。
    “军方参与……”沈梅花脸唰地雪白。
    原以为抓了一批悍匪,战绩辉煌,作为二五营还没学成的学生,试练初年有这样的战果,无论在二五营还是地方,都将是无可抹杀的巨大荣誉。将来因此

报功,嘉奖,乃至直升丽京光武营,日后飞黄腾达,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如今牵扯到军方,就等于牵扯到势力雄厚的利益集团,这里面的真相,该有多深?
    通城这样不顾一切地要害他们,岂不更从侧面说明,他们捅的是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世上最糟糕的事,是你捅了一个马蜂窝,自己还以为找了一个宝。
    “也未必就是军方。”李扶舟将手一摊,玉白的掌心里一枚断开的铜扣,“地方官府,有时候也能使用军方器械的。”
    “这是什么?”
    “府衙衙役,或者从事公差的业者,臂上都有标记,用铜扣别住。”李扶舟道,“这是那晚我在一个黑衣人身上搜到的,当时并没有在意,随手揣在怀中

,先前从城门过,看见那些官兵的衣服,我才想起。这个铜扣只有半截,大概是他扯下标记时太粗心,铜扣扯断了留在衣服上。”
    众人默然,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不必说给他们听。”太史阑吩咐沈梅花,示意车外的学生。
    沈梅花和苏亚默默点头。
    “现在怎么办?”花寻欢茫然地睁大眼睛。
    李扶舟和太史阑同时奇怪地看她一眼。
    “你们干嘛都这样看我!”花寻欢叫起来,受不了这两人一模一样看傻子的眼光。
    太史阑根本懒得理她,李扶舟耐心地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啊?”
    “抓到惯匪是事实,该请功就请功,该报奖就报奖,”
    “可这事涉及到军方和官府了呀,可是通城已经动手了呀……”
    “你是打算让军方和官府知道你已经知道了吗?”
    这话说得绕口,花寻欢掰着手指理了三遍才反应过来,张口结舌了一阵,忽然兴奋地一拍大腿,“哟!好玩!对的,那群兔崽子不知道我们知道了,其实

我们就是知道了,我们知道他们不知道,到时候就是我们知道的一群看不知道的一群傻兮兮地演戏……,玩死他们,哈哈!”
    沈梅花默默地勾下了头,有此助教,人生悲哀。
    苏亚面色凝重,傻大姐的花寻欢能在这事里找到乐子,她却知道其中严重。搞不好在场的人都没好下场。
    “不用想那么多。”太史阑淡淡道,“该我的,就得给我;害我的,就得赔我。若山在前头——把山开了,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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