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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天下归元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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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19:33:12
卷一:涅盘卷 第十章 死因
  我回来了。
    一句话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泊波心,荡开层层圆晕,皱褶出文昌此刻震撼的神情。
    她呆立在当地,眼前一黑。
    她以为自己惊讶或欢喜得晕了,结果定定神才发现是秦长歌在调弄烛芯。
    微微俯身,秦长歌取过金拨子,轻轻的拨弄烛芯,晕黄的光影直射上她容颜,反而令得她眉目更加朦胧不清,而身后墙壁上投射出大而散的光斑,光斑内人影虚化,影影幢幢,更添几分幽深神秘。
    将金拨子拿到眼前,注目半晌,秦长歌微微笑道:“我不知道如今的世人是怎样看待睿懿皇后薨逝这件事的,在他们的想象里,那不过是国母享尽尊荣,寿终正寝,唯有我知道,那一夜,所谓算无遗策的开国皇后,很可笑的死在一个专用于拨弄烛火的小小的金拨子下。”
    浑身激灵灵一颤,文昌声未出口音已哑:“皇后……”
    “小小的金拨子,装在她的娇儿,仅仅一岁,刚被封为太子的萧溶身侧的机关里,而机关的机簧压在萧溶身下,那是一个连环机关,当太子睡醒哭闹,皇后很自然的将他抱起轻哄时,本被太子身子压着的机簧立即弹开,带动身侧机关,极近的距离里,角度精准的正正射入俯身向着娇儿,亦向着机簧的皇后咽喉。”
    她语气淡淡,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仿佛那诡异的杀着,死亡的结局与她无关,文昌却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
    她努力支撑着身子,死死抓住窗棂,手指筋骨毕露,惊骇的听着当世以来足可震动天下的宫闱秘闻,听着那一直被传得绝顶神秘的睿懿皇后的死亡真相。
    想过很多种皇后的结局,总觉得那样的人,什么人什么手段可以置她于死地?总觉得斯人已逝,注定这将是无解之谜,只是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今日竟于这不可思议的情形下,听受害人本人,亲口描述那阴森惊怖的一幕。
    “……她向来机敏,多少年血海风浪里闯过的人,怎么会轻易为人所乘?但任何慈母对着娇儿,都难免心生柔软,放松警惕,金拨子射来,先向着孩子头颅,头颅之后是她的咽喉,她没有选择,只能先抛开孩子,然后,她咽喉一冷,一切都已来不及。”
    “……她中招,立即后退,当时她还未死,还在欲图反击自救,谁知道身后妆台,突然弹出利刃,自她背后扎入,自腹中透出。”
    文昌的眼泪,已经滚滚的落了下来,秦长歌不为所动,继续漠然道:“她当时已知必死,也知道中了人处心积虑的埋伏,绝望之中,她不退反进,拼命扑到床前,对着不知母亲濒临死亡,犹自咧嘴微笑,张手扎脚等她来抱的儿子便是一掌!”
    “啊!”文昌惊呼,“萧溶……萧溶……”
    秦长歌一直平和如面具的神色里终于有了一丝缝隙,宛如水波般一摇的表情,瞬间消逝,继续道:“她将不再动弹的儿子抛到一边,用尽最后的气力,倒在床边,最后的意识里,她看见有人轻轻走近,用金拨子,挖去了她的双眼。”
    她缓缓伸手,轻触自己眼皮,似乎想用隔世的触摸,去重温记忆里那一幕惊心动魄无比惨烈的场景,鲜红的天地,一袭似乎比血色更鲜艳,但再也辨不清颜色的袍角,温柔伸出的手指,尖锐之物探入眼眶,眸子被血淋淋抉出,黑暗永久降临。
  文昌扣紧手指,张大眼,眼泪却已不再流下,她看着秦长歌,半晌,轻轻道:“长歌,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但我知道你是她……这几年,宫中人都说你是和陛下有争执,自己离开了,只有我知道,你一定是去了,但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去的……这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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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19:33:25
卷一:涅盘卷 第十一章 迷局
  秦长歌笑了笑,注目烛火飘摇,在地面涂了一层淡淡黑影,姿态千奇百怪的狰狞,形如鬼魅。
    她直起身,缓缓踱步,一步一步,轻轻踩在那狰狞的黑影之上。
    “死就是死,惨或者不惨,没什么区别。”
    “可是文昌,你说,我的死法,是不是很奇怪?”
    秦长歌微笑转身,眼底却没有笑意,温柔的道:“我的寝宫,从无人可以随意进入,因为到处都是机关,那日萧溶午睡,我怕吵着他,便留下他一人睡觉,两名宫女在寝殿门口守着,我离开不过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内,谁能潜入寝宫,避过我无数机关,再布好这般精巧的机簧,对我一击必杀?”
    “我被击中后立即后退,是我记得妆台侧的抽屉夹板里,有设计的飞刀,谁知道那飞刀却从妆台正中飞出,倒变成我自己撞了上去,是谁,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布置好一切,还能从容改掉我的机关?”
    “算好我最疏于防备的状态,算好机关角度,甚至算好我的武功反应,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发挥到什么程度,会以什么姿势什么方向撞上妆台——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做到这些?”
    “最后那抉去眸子,更是奇异——我已必死,何必多此一举,他是要掩盖什么,还是怕我发现什么?”
    “文昌,”秦长歌深深注目早已失去说话能力的文昌,一字字道:“前生里睿懿之死,绝不是简单的仇杀,其间必然牵扯到某些阴谋和潜因,而杀死我,也绝不是随便什么人一个人就能做到,那日我虽然只感觉见到一个人,但我敢发誓,能做成这件事,能在短短一刹间将我杀死的人,世上还没生出来,那样狠绝利落,步步算计的强大杀局,必然是多人合作的结果。”
    文昌凄然一笑,道:“是的,宫中上下,谁不知道你能耐,大家都觉得,谁能杀死你?所以才没有人相信你是死了,私下里流言传得满天飞,陛下也……长歌,你既回来,你打算怎么做?”
    懒懒往锦榻一靠,秦长歌似笑非笑。
    “还能干什么?报仇呗,我既然回来了,还让他们继续高枕无忧的过日子,那怎么可以。”
    文昌肃然道:“那么,长歌,需要我做什么?”
    秦长歌瞟她一眼,忽道:“你已守寡多年,在宫中居住,其实于理不合。”
    苦笑了声,文昌道,“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惜陛下不肯挪我出宫。”
    “不需要出宫,”秦长歌站起身,“你这金瓯宫的位置,位于宫城中心,很不方便,我记得上林别苑有皇庵,原是前朝老太妃出家祈福所住,老太妃去世后,便空了下来,你可愿意去?”
    文昌点头:“那是最好不过,可是陛下不肯同意怎么办?”
    “何须问他?”秦长歌一笑,“这后宫诸般事务,不都太后操心么?长公主出家为国祈福,潜心事佛祈愿我国运昌隆,这是有光彩好声名的事,太后早就巴不得你离了她眼前,一定会恩准的,这种事,堂皇光明,萧玦再不愿,也不能阻止。”
    轻轻拍了拍文昌的手,秦长歌叹息道:“委屈你了,你知道,云州出身女子在宫中永无出头之日,我在翠微宫,无法行事,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出入宫禁,方便行事,上林庵那里离宫中近,却又位于宫外无人管束,又有出入宫禁之权,过几天,我会想法子跟着你,作为你随侍的侍女一同去上林庵……记得当年你也曾有过这想头,是我拦了下来,原打算替你另觅良配,谁知道……总之都是命运无常,将来,若能事成,终究是要为你打算的。”
    “那些情爱嫁娶之事,我也不想了,唯愿平安度日而已,”文昌露出一丝苦笑,想了想,试探的问,“你要出宫,是要重新联系你当初瞒着陛下建立的武林势力吗?”
    缓缓回身,秦长歌目光中一丝笑意,隔着烛火注视文昌:“文昌,我记得当年,你我虽然彼此心知,但是,关于我在宫外的势力,我并没有告诉你。”
    文昌低下头,她素来对秦长歌尊敬崇拜,从不敢和她目光相对,哪怕秦长歌目光并不凌厉,任何时候都温柔散漫,但她就是无由的畏怯,尤其当秦长歌露出这种看来亲切,实则遥远的笑意时。
    看着她这种笑意,就象看着远古的神祗,于云端,温柔而透彻的冷冷俯视。
    有种了悟的莫大心惊。
    低着头,她碍难启齿的道:“……是陛下,有次喝醉了和我提起,说你隐瞒了他很多东西,说你在宫外有自己的势力,他怀疑是天下第一大帮炽焰帮,为此特地召见了炽焰帮主素玄……但却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她声音越说越低,作为当年事件的旁观者,她是隐约知道帝后当年的龃龉的,甚至觉得,睿懿之死的背后,隐隐有皇帝的影子,若非是他,谁有这般势力,在宫中杀人如草不闻声的杀掉了名动天下的开国皇后?然而这个念头太惊怖,令她每一想起就一身冷汗,只敢将这恐怖的思绪深埋在心底,如今,当着秦长歌的面提起萧玦,她竟觉得,无限心虚。
    秦长歌早已看明白她心底的黑洞,微笑道:“文昌,事情未有定论,你不必紧张……我当年,确实因为某些原因,为自己安排了退路,只是没来得及用上,那只是自保的方式,无关隐瞒……不过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我要出宫,暂时的目的只有一个。”
    她远远望着高耸连绵殿宇屋脊之后,望向深浓至五指不辨的夜色里,仿佛只是那般的凝望,便可穿透那重重迷障,叠叠宫墙,望见自己想要探知的真相,望见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我想找到,我儿萧溶。”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19:33:38
卷一:涅盘卷 第十二章 离火
  哐当一声。
    用力太猛,靠在窗上的文昌险些撞掉了窗扇。
    “溶儿不是已经……不是已经……”
    文昌实在不忍将那个“死”字说出口,但她却深深记得,当年,风将残灭的火星和焦灰,刮入金瓯宫时,自己是如何不顾一切迎着那呛人的烟灰奔到火场的,她到时,火势已歇,不顾太监劝阻,她奔进残破的大殿前,死难者的尸首被一一找了出来,在空地上排成长长的几排,一片死寂中,她失魂落魄的在散发着焦臭的尸体前踯躅,腿软得迈不开脚步,最后,最前方白布遮着的两具尸体,令她痛极驻足。
    那两具,许是因为身处火海中心,几乎看不出布下有物,尤其右边那具,短小至几乎看不出白布下还有东西,她瞪着那小小一团,手指颤抖,不敢掀开白布。
    难道,那小小一团,就是前几日还在她怀中起劲的将拳头啃得咿唔有声的溶儿?
    那还是刚满一岁的婴儿!
    她最终没能掀开那白布,然而颤抖指下的触感,告诉她那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溶儿死了。
    他死在襁褓之中,死后谥封明宣,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连最被疑为死遁的秦长歌已经亲自证实了她的未能幸免,小小婴儿,又如何能在那火场存活?
    何况秦长歌自己也说,临死前,她给了溶儿一掌。
    她抖着牙齿,要不是太过明白秦长歌非胡言之人,她几乎以为秦长歌伤心爱子之死,有些迷糊了。
    对上她的目光,秦长歌笑了笑,淡淡道:“当年,临死前那一掌,是我独创的闭穴龟息掌法,中掌之人,转穴闭气,有半个时辰的气息停滞,看上去,有若死亡。”
    文昌啊的一声,想了想又道:“可是……”
    “所谓斩草除根,他们要杀我,必然也不放过溶儿,我那一掌,就是为了保溶儿的命,他们见溶儿中掌而死,想必以为我不愿爱子被人所杀,宁可自己下手,便不会再动手……我将溶儿扔到一边,也不是乱扔的,我那宫中,有三处死地,两处活地,两活地,一为分水,一为离火,溶儿被我临死奋力一扔,扔到离火之地,那里有南海灵犀珠镇着,火不能近,三个时辰内可保无虞……我知道那些人杀人之后必将毁尸灭迹,因为火焚之后,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也必定会一击得手立即离开,溶儿在那离火地,只要等得到我在宫外的属下相救,就能保得性命……”
    文昌怔怔的看着秦长歌,越看越觉得寒意森森,一个女子,重伤垂死,杀手环伺,不过仓促之间已经飞快转过了这许多念头,思考了这许多可能,为爱子安排了严谨的退路,生死之间,连敌人的心态,后着,举措,都考虑得清楚透彻,真真不愧当年号称算无遗策,智能天纵的秦长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秦长歌负手,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他们看见宫内大火,无论如何也该赶来救人,三个时辰,我给他们争取了三个时辰,如果他们还不能救出溶儿,我苦心栽培他们何用?”
    “还不如自己抹了脖子都死在我面前。”温和微笑,秦长歌态度轻松。
    文昌看着她的眼睛,明明满溢玩笑般的笑意,不知为何她却打了个寒噤。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她轻轻一个动作,秦长歌已经发觉,却当作不知道,微笑道:“你也不必费心想法子要我跟去,我现在不过是个小小宫女,柔妃翠微宫离金瓯宫也不近,你巴巴的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反而露了行迹……你且等着,我会顺理成章的来你这里的。”
    “我走了,”看看天色,秦长歌笑道:“被发现了不好,你且按着我们说好的来办,不要有什么不安异常之处。”
    点点头,文昌道:“你是如何过来的?回去路上一切小心。”
    “你忘记了,当年攻下皇城后,皇宫翻修过,”秦长歌似笑非笑,“睿懿皇后操心帝居安危,曾亲自参与宫殿道路设置。”
    她神情平和依旧,语气也并不凛冽,可是文昌忍不住心生凄凉畏怖之意,再次一颤。
    秦长歌举步向外行去,将至殿口,缓缓停住脚步。
    并不回身,她仰头看着天际最深黑那一线苍穹,轻声道:“文昌。”
    文昌立于她身后,嗯了一声。
    “如果……是萧玦对我下的手,你会不会后悔今日帮我?”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19:34:01
卷一:涅盘卷 第十三章  翠微
     诛心之问,文昌却笑了。
    “长歌,我会帮你,固然有报答你护持情意的缘故,但也是为了阿玦。”
    “哦?”
    上前一步,文昌诚恳的道:“明眼人之前不说假话,你我都心知,此事陛下嫌疑最大,你既然回来,第一个要查的就是他,你的能耐我知道,就算我不帮你,你总有你的法子去查到真相,你,并不是非我不可。”
    “而我如果不帮你,那么将来假若真的陛下与此事有关,那么你身边再无可以为他求情的人,你无顾虑,萧玦险矣。”
    “所以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也感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会尽我全力的帮你,找出当年长乐宫血案的真凶,我想,如果我能够为你尽到我的微薄之力,将来真凶若真与阿玦有关,以你的性子,也许我还有机会为他求情,而不至于完全没有说话的权利,被排除在外。”
    “这是我作为姐姐,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秦长歌默然,顿了顿,回身对文昌一笑。
    “不枉他这许多年厚待你……”
    “我相信阿玦,”文昌道:“他爽朗明快,虽个性霸烈了些,但并无十分鬼蜮机诈心肠”
    “人是会变的,”秦长歌悠悠笑,“我现在听说的乾元帝,好像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那是因为……”文昌欲言又止,她有些微微出神。
    当年,当年,她去迟了一步,虽不曾亲眼见着,但隐约听说皇帝是最先赶去长乐宫的,他嫌龙舆太慢,硬是从舆上跳下撒腿就跑,而当他见到熊熊烈火中缓缓崩塌的长乐宫时,连犹豫也没有,立刻发疯般的扑入火场,被侍卫死死拖回,听说,自己那从不落泪的弟弟,彼时半跪在长乐宫外,埋头不语,他已被烟熏黑的脸,被无声汹涌的眼泪,冲刷出一道道惨白印痕。
    那样的凄凉和绝望,那样的一个在突然之间,失去爱妻娇儿的痛苦男人。
    要她怎么相信,他是始作俑者?
    半晌一叹,文昌道:“以我的身份,说来也是无用,长歌,你聪慧绝伦,你且自己看着吧。”
    “自然,”秦长歌温柔一笑,“恢恢天网,覆张以待,谁会最先撞进来供我观赏?我又会见到哪般的众生相?”
    她微笑行出门去。
  “我好期待啊……”
  ——不数日,宫中传闻,文昌长公主求见太后,言及自己命乖运舛,不祥之身,不宜再于宫中居住,愿持戒出家,为国祈福,太后甚为嘉许,当即首肯。
    长公主出家,自然要有随侍的宫人陪同,金瓯宫的宫人本来顺理成章的要跟着去的,长公主却说她们六根不净尘心未了,不可跟去亵渎佛祖。
    这话说得也是实话,单看金瓯宫宫女的装扮,就和别宫不同,分外鲜艳招摇些,原因无他,不过是年轻俊朗的皇帝,尊重长姐,常去金瓯宫探望,次数并不比去后宫诸妃那里少,换句话说,金瓯宫的宫女的机会并不比在妃子们那里应差的少……不过这几年,谁也没捞着机会就是。

    这几年,皇帝除了例行选秀,没有临幸任何宫女。
    秦长歌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翠微宫内殿焚香,紫金飞凤百合大鼎中沉香袅袅,烟气淡白,错金雕花长窗半掩着,一阵阵喧哗透窗而来。
    锦云急急的进殿来,看见秦长歌,低声道:“明霜,陛下马上要过来,他心情不好,冲撞了怕有不妥,你今日又不轮值这宫中执事,娘娘见了你也不好,你避一避吧。”
    秦长歌抬起头,一笑,应道:“好。”将鼎盖盖好,便出去了。
    留下锦云怔怔站在当地,看着明霜不疾不徐的出去,姿态随意而气质高华,不由微微拧了眉。
    明霜看起来……有点奇怪啊。
    要说神情举止,倒也没什么特别,但不知怎的,最近看她,总觉得她恭肃依旧里多了几分散漫,那散漫也不是无规无矩的散漫,倒象是睿智天生,万事底定在心的上位者,方才能有的气度闲适。明霜原先就和翠微宫其他宫女不同,虽不是绝色,但风华尤其好些,如今看来,是越发出色了。
    照这样的资质,自己不想她遇见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耳听得步履声近,锦云笑了笑,摇了摇头,想那么多做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弯下腰,退到一边。
  秦长歌也听到了帝驾到来的声音,她立即出殿,从翠微宫花园里过,用布包了手,顺手采了几朵五色梅和木芙蓉。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19:34:33
卷一:涅盘卷 第十四章 奉茶
  进了自己的小房,她将玫红黄白几色的花朵错落插放在一只青玉瓶内,仔细端详一番,满意的点点头。
    在现代的那一世,她学过插花,她悟性好,是插花班里学得最快最好的一个,而选择五色梅,则是因为,有次她搬家,买了盆五色梅放在客厅增色,有此无意中摸了摸,结果,害得她过敏严重,奇痒难忍,手上脸上都是红疹。
    若是睿懿前世,她有的是迷物毒物可以解决问题,只是如今她一个小小宫女,手头什么都没有,只有就地取材了。
    端着花向外走,今日素翎当值,侍奉茶水,秦长歌几日之内,已经摸清她们的班值和个性特长,素翎擅长沏茶,陛下驾临,娘娘一定会唤她去,算算时间,她应该去应值了。
    果然在长廊上遇见素翎,她目光掠过来,忽地一亮,喜滋滋道:“你这花倒是好看,哪里来的?”
    秦长歌微笑道:“不过园子里摘的罢了。”
    “我看也是,”素翎凑近仔细端详那花,伸头过来闻了闻,又轻轻抚摸娇嫩的花瓣,笑道:“细瞅着也就是园子里的花,怎么看起来就那般不同呢?疏落有致,别有风韵呢。”
    秦长歌笑道:“敢情你今日兴致好,看什么都舒服,也不过就是寻常花儿——你是要去茶房吧?方便的话和张公公说一声,我等下去替锦云姑姑拿些今年的秋毫茶,她念叨着要喝,总是忘记。”
    “你不说我倒差点忘记,”素翎哎呀一声道:“我得赶紧去应差,你的事我记着了。”她恋恋不舍的又摸了摸那花,才匆匆而去。
    她一走,秦长歌立即抱着花瓶回到房内,将五色梅扔掉,只留下普通的木芙蓉。
    略微等待了一会,她在房中翻了翻,取了件物事塞在怀里,施施然步向茶房。
    掀帘进去,秦长歌笑吟吟道:“素翎姐姐,替我说过没?——咦,你这是怎么了?”
    房内,素翎正抱着手团团乱转,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秦长歌目光掠过,看见她手上,果然起了一层细密的疹子,密密麻麻鲜红小疹衬着如雪肌肤,看来甚是瘆人。
    管茶叶的张公公在一边剔着牙,不咸不淡的道:“姑娘,不是我不提醒你,你这个样子,别说去给陛下沏茶,就是拿茶叶,也是不许的,谁知道你得了什么歹症候,你这样的手,去沏茶给万岁喝,不是找死吗?”
    素翎急得连眼泪都下来了,“娘娘还等我沏茶去呢,这可怎么是好?”
    秦长歌上前,仔细看了看素翎的手,道:“姐姐许是冒了风,或是饮食上头不曾留意,想来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确实不能去奉茶了。”
    素翎哭丧着脸抬起头,看了看秦长歌,忽地目光一亮,一把抓住她道:“明霜,你去,我记得你也擅长沏茶,你在这里沏了送上去,娘娘一定不会怪你的!”
    秦长歌这回倒是怔了怔,她原就是打算坑素翎一把,然后自己毛遂自荐的,不想素翎自动提起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居然也会沏茶,这倒有些麻烦了……眼珠转了转,秦长歌微笑道:“姐姐有难处,妹妹怎能不帮,只是我纵然会点茶道,但娘娘和万岁喝惯了你的茶,贸然换了口味怕是不好,还是我去拿茶叶,在姐姐指导下沏了送上去罢。”
    素翎想想也是,便一五一十教了秦长歌她的沏茶步骤,稍倾,白玉浮雕荷蟹图茶盏里,已袅袅升起热气,杯中清茶澄碧,芬芳四溢,略略靠近,便觉耳目一明神智一舒。
    秦长歌赞道:“姐姐好手艺。”端起同等质地图案的托盘,一路去了。
    留下素翎站在当地,惴惴不安的看着手背的疹子。
  喃喃道:“这丫头,不会给我闯祸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19:34:54
卷一:涅盘卷 第十五章  相见
  当侯在殿口的锦云看见来奉茶的是秦长歌时,脸色立即变了。
    她动了动唇,终究是什么都没敢说。
    秦长歌对她微微一笑,道:“素翎姐姐有些不妥,我代她来,姑姑放心。”
    锦云微微一叹,道:“你这孩子……”轻轻推开了殿门。
    殿中光线微黯,门缝微微启处,淡淡阳光洒进,人声低低传出。
    “公主执意出家……为什么……上林庵那般凄苦……”
    萧玦的嗓音听来有几分疲倦。
    “陛下不必忧烦,公主素有慧根,如今洞彻世情,皈依我佛带发修行,为我萧氏皇朝祈福,是我皇朝之福……”
    柔妃声气柔婉,语声娇怯,令人难以想象她大棒打杀宫女时柳眉倒竖时会是怎生光景。
    饶是如此委婉,萧玦依旧怒了。
    “你懂什么!你们这些人,都盼着她离开宫中很久了吧?哼,其心可诛!”
    推翻桌几的声音。
    衣裙拂过地面的细碎之声,似是柔妃大气不敢吭,俯伏请罪。
    一殿的宫人,都面白唇青的跪倒在地。
    低沉压抑的气氛里,殿门突然被人轻轻推开。
    一地阳光如雪锦,华美的铺开在嵌金扣云砖地上。
    秦长歌步履稳定的轻轻迈进。
    端着香茗,神色宁静,她缓缓走近自己前世的伴侣、夫君。
    一线光芒转射到萧玦浓密的睫毛上,他似有所感应的转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淡白的阳光,光中微尘起伏如雾,又似透明绡纱,绡纱笼罩中女子身形纤秀,面容沉静,松松挽髻,宛宛梨妆,衣袂飘举隐然有洛神之姿。
    她走近的姿态,恍如绝顶尊贵的皇后帝姬,正雍容迈向九凤九龙的华座。
    萧玦觉得自己隐然听见了那女子淡色衣袂滑过朱红门槛时,那温存而细腻的声音。
    他的神思忽然有些恍惚。
    想起多年前的寂寥长街,那蓦然回首的一刻,比雪洁比玉润,长发却黑得如辨不清五指的夜色般的女子,懒洋洋笑着走上前来。

    红唇初绽如花,那花从此开在他血火一生的岁月里,从未有一刻真正凋谢。
    如今那花,开在哪方白玉阶,紫金阙了呢?
    昨日乱山昏,今朝衣上云,如今那云,早已飘浮渺绕,不知归处,他的锦罗衣上,熏香淡淡,却已非旧人手泽。
    空留得他一身寂寥,一生空自记取。
    如今,连自幼扶持,相濡以沫的长姐,也要离自己而去。
    高处不胜寒,寂寞深深殿。
    清脆的茶盏搁落声响传来,他震一震,眼神立即清明。
    默然俯首,看着轻轻奉茶的女子,细看来,并不是十分绝色,除了那风姿不凡外,容色和当年的她相差很远,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竟会仅仅因为一个身影,便想到了她。
    这是三年来未曾发生过的事。
    秦长歌稳稳端上茶盏,目光掠过他黑底盘绣金龙的便袍,眼底隐约一丝玩味。
    明明是不同的脸,为何萧玦看着自己的神情,竟然微有迷乱?
    和萧玦,此世相隔三年,但于自己记忆中,却已经是二十三年未见了。
    那许久日子的记忆鲜明,相互映照下的他容颜未变,依旧俊朗挺拔,神情英锐,任何时候都挺峻如剑,只是隔了这许多光阴,剑锋更厉,明光似雪,竟有不能自控的杀气,微微溢出。
    他转掠间的目光,似可割裂空气,听得见细小而锋利的声音,薄冰快刃般嗖嗖生寒。
    呵,时光流逝,未曾让他深沉潜藏,他反倒更为锋锐了。
    垂下眼睫,一抹微笑浮上嘴角,萧玦……你的心,是否依旧是红的呢?你的血,是否依旧是热的呢?
    当年那个痛下杀手的人,背后的庞大黑影,是属于你吗?
    秦长歌深深的俯下身去。
    斟茶。
    萧玦目光一掠,忽地浓眉一皱。
    叱道:“你怀里----什么东西!”
    五指一张,劈手拂过秦长歌胸前,秦长歌啊的一声,撒手而倒,外衣衣襟为这一拽,微微裂开,啪嗒一声,一物掉下。
    柔妃已经尖呼起来,“你你你你……你藏的什么东西!”
    以难得的敏捷跳起,气急败坏的吩咐:“来人啊,来人啊,把这惊驾的贱婢给我拖出去----”
    哐啷一声门被撞开,一抹青影卷入,行动无声而又迅捷如电,一闪身便到了秦长歌身侧,手一伸便卡住了她咽喉。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19:35:11
卷一:涅盘卷 第十六章  华严
  他身后,大开的门扉处,呼啦啦涌进大批皇帝的贴身侍卫,侍卫晃动的身影里,隐约露出面如死灰的锦云的脸。
    秦长歌眯着眼睛,眼光下垂,看了看卡住自己咽喉的出奇稳定的手……嗯,年纪不大,虎口多茧,练剑……不对,还有外家掌力……内力也不错啊……江湖代有才人出,这才几年,便有如此少年英杰了。
    面上却一片惊惶战栗之色,牙关打战的看着萧玦,嘶声道:“陛陛陛下……”
    萧玦却不看她,只把目光投向地面。
    一卷泛黄的经书,落在溅翻的茶水中,墨迹已被水迹洇染,但仍然可以看见陈旧封面。
    《华严经》。
    此时柔妃也看见那经书,目中掠过一丝惊诧,娇喝道:“你这贱婢,手脚忒不妥当,拖下去!”
    她厉声吩咐,那掌扼秦长歌呼吸的人却理也不理,只看着萧玦。
    萧玦盯着那经书,似是想到了什么,抬眼问秦长歌:“你身上,如何会有经书?”
    咽喉被稍稍松开,以方便秦长歌回答皇帝垂询。
    秦长歌恭谨伏地,颤声道:“陛下……奴婢少年多病,家父为了给奴婢积福延寿,自幼便在佛门做了挂名弟子,算是个在家居士,经书,奴婢是时时随身念诵的,今日冲撞圣驾,罪该万死,求陛下念在奴婢无心之失,饶奴婢一命。”
    萧玦不语,目光深深盯着秦长歌,似要看出她言语里几分真实,秦长歌肚中暗骂,这小子几年不见,越发难测……身子却伏得更低。
    萧玦看着俯伏脚下的女子,皓颈如雪,云肩一抹,纤弱秀逸得象秋风中不堪严霜的夏花,心中微微一动,难得的微生怜悯之意,挥挥手道:“起来罢。”
    话音刚落,那青影仿若流光一抹,瞬间消失。
    秦长歌很适时的做出惊讶之色。
    萧玦也不理会,目光一轮,指着地上经书,道:“你既称熟读经书,那么考你一考,华严经第八十卷十二品,说的是什么?”
    秦长歌眨眨眼,奇道:“陛下,我朝华严经有两个译本,一是元孝静帝朝无名氏译本,四十卷十八品,号称《四十华严》,一是元废帝朝拓跋罗陀译本,六十卷,又称《六十华严》,何来第八十卷之说?”
    萧玦哦了一声道:“是朕记错了……华严经作为超度之经,文辞还是很精炼的。”
    “陛下又错了,”秦长歌微笑,“华严经是法界之法,圆融美妙,以大智慧宣讲菩萨的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诸法门行相,阐明法界诸法等同一昧,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无尽缘起,辗转一心。”
    “无尽缘起,辗转一心……”萧玦的目光微微变幻,忽冷笑一声,也不多言,长身而起,道:“恕你无罪……柔妃,莫为难了她。”
  言毕再不回望,竟至去了——

  当晚,秦长歌不出所料的接到太监传旨,命她至金瓯宫侍候,由文昌长公主斟酌是否选随入庵。
    秦长歌平静的谢恩,自去收拾包袱,锦云急急的赶了来,执了她的手,道:“明霜,你今天怎么了……吓死我了。”
    秦长歌反握了她的手,道:“姑姑,让你费心了,总之,有惊无险,是我命大。”
    锦云上上下下的看她,忽道:“明霜,我不知道你今天是什么打算,只是姑姑要提醒你一句,这宫中,步步危殆,时时杀机,你是个聪明的,须得自己看清楚才好,有些事太过冒险,你成功一次,未必能成第二次,再说,陛下也非可欺之主,你,自己掂量了。”
    秦长歌微微一笑,锦云在宫中历练多年,算是精明的,只是她依旧想左了,以为自己是想邀君恩宠,萧玦的恩宠??还是算了吧,自己不想要他的命就不错了。
    “我只是倦了这翠微宫时时胆颤的日子,怕了那主儿反复无常。”秦长歌努嘴示意前殿方向,反握了握锦云的手,“长公主听说为人仁厚,就算跟她出家,也胜过这日日提心吊胆,动辄丢掉小命,姑姑,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放心。”
    “好吧,”锦云无奈,“你是难得的透彻孩子,这样也好,有机会,我去看你。”
    秦长歌看着她眼睛,慢慢道:“姑姑,这几天,谢谢你,有机会,我希望能报答你。”
    “傻孩子,说什么报答,”锦云微红了眼,“当初你也算救我一命,这些都是该当的。”
    秦长歌笑而不答,轻轻的拥了拥她,转身而去。
    锦云怔怔的站在长廊中,看着她纤秀的身影转过长廊,良久咕哝道:“这孩子,这什么礼节呢?”
    她突然觉得有些冷,寒意透体,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抬头看前方花苑,秋风肃杀,摧折枝头姹紫嫣红,不过短短一瞬间,遍地斑斓,一层红,一层紫,一层黄。
    萧瑟中有种惊艳的美。
    锦云缓缓蹲身,挑起一枝半萎的菊叶,单薄的花叶于指尖瑟瑟可怜,她突然觉得苍凉。
    “起风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19:35:36
卷一:涅盘卷 第十七章  虐杀
  不过数日之隔,秦长歌再次踏入了金瓯宫。
    白日里看金瓯宫,果然不愧“金瓯”之名,辉煌灿烂,精美无伦,中庭彤朱,殿上金漆,黄金涂,白玉阶,壁带紫金釭,饰明珠翠羽,较之帝后的龙章凤仪二宫,不遑多让。
    萧玦对这个姐姐,可谓赤诚。
    也因此,国中上下,皆赞他仁厚重情,国之英主。
    仁厚重情……秦长歌仰首,看着黄昏的阳光照射着萧玦亲笔题的金瓯二字,龙飞凤舞恍如似要破空而去,很慢很慢的笑了一下。
    一笑而过,她谦虚而恭敬的,跟在太监身后,一路传报着进了正殿。
    文昌公主正在和人对弈,不巧的是,对弈的那个人,还是萧玦。
    她一眼瞥见秦长歌进殿,下意识的就要起身相迎,立即被秦长歌一个似有若无的眼光钉在榻上。
    她对面,萧玦却已抬起头来。
    勉强笑了笑,文昌道:“这是你说的,为我挑选的潜心佛学的婢子?”
    萧玦唔了一声,思绪犹自沉浸在棋中,看也不看,随意吩咐道:“好没眼色……没见朕和公主正在对弈?殿外侯着。”
    太监立即小心翼翼的躬身退了下去,经过秦长歌身边时怒瞪她一眼,道:“晦气种子……还不出来!”
    秦长歌和婉的立即退出去。
    在阶下等候,隐约看见重帘后皇帝公主的身影,一个淡淡微笑,举止端庄,一个神情专注,目光锐利,秦长歌微笑的看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长乐宫里,亦曾有过类似场景。
    彼时言笑晏晏,今朝隔殿陌路,恩情留人不住,都随年华归去。
    真相未明,阴云未散,从今之后,自己还能彻彻底底的相信谁?
    时光未老心已老啊……头顶传来振翅的声音,抬头看去,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层云里,泛出玫瑰红的晚霞,大片宫中豢养的雪白鸽子,如一团巨大的白云,腾空而起,伶俐的翅尖,划过淡蓝的天幕,一道完美的弧线。
    这是当年……自己爱养的鸽子,不曾想在这几乎拔除了一切相关自己的记忆的皇宫,这些无辜的生灵,却还存在。
    萧玦,该说你有情还是无情?
    你会因为柔妃梳了一个睿懿在世时爱梳的螺髻而大发雷霆,间接害死了那许多宫女,你禁止宫中上下提及睿懿任何一句,违者立即杖杀,当年的长乐宫化为飞灰,你在上面盖了凤仪宫,一丝痕迹也不留。
    然而凤仪宫多年空置,我养过的鸽子一代代繁衍不休,直至遮蔽那皇宫半幅晴空。
    有情?无情?
    心深处,微微叹息,面上却笑意更浓,看起来,似乎人生如此愉快美满。
    神游了不知多久,才听到殿中叫进。
    秦长歌眼观鼻鼻观心的进去,萧玦盘膝坐在榻上,天华锦挑绣潺针玉龙的黑色长袍流滑如水,他的俊朗如此逼人,不必任何矫饰,亦能四射光芒。
    “公主要去为国祈福,”萧玦一向是明快性子,并无废话直入正题,“她看中你了,你好生侍候着。”
    秦长歌恭声应了。
    萧玦目光自她脸上滑过,略略停留,随即转头对文昌道:“姐姐可是心绪不好?朕见你今日弈棋,心神不宁,让了你三子,依旧输了,若是不愿离宫,就不要去了。”
    文昌浅笑,“陛下,不过昨日睡多了,是以精神不旺,我既许下愿心,绝无反悔之理,否则,佛祖要怪罪的。”
    萧玦默然,半晌意兴索然的长叹,起身道:“我会去看你,莫要拒我。”
    文昌微笑,“上林庵正门永远为陛下敞开。”
    “敞开又如何?”萧玦神情萧瑟,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垂成一小片弯月般的剪影,“连你也走了……”他欲言又止,衣袂一掀下了榻。
    文昌送到门口,眼见弟弟的龙舆远去,看着他轩昂却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宫阙之间,微微叹息,却听身后女子和声笑道:“并非生离死别,何必悲伤哀叹。”
    转身,文昌看着秦长歌永远微笑的眼睛,在心中无声祈祷。
  弟弟,不要是你,千万,不要——
  当夜秦长歌宿在金瓯宫,前世的姑嫂二人煎烛夜话直至三更,秋夜深凉,一轮圆月冷辉千里,刷得窗棂微有霜色,白日里金碧辉煌的宫阙,半明半暗掩在阴影里,看来颇为阴森诡秘,遥遥有更鼓的声音传来,一声声沉闷而凝重,宛如擂在人的心上。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秦长歌立在窗前,仔细打量着一别数年的皇宫,“好像有些事即将发生。”
    文昌皱眉,“能有什么事?你在我这里是安全的。”
    “不是,”秦长歌摇头,想了想,笑道:“许是我多虑了。”
    她正待从窗前走开,突然目光一闪,低喝道:“谁?”
    “是婢子,”进来的是文昌的贴身宫女绮陌,神情微有不安。
    她发上凝着夜露,看来在外面站了有一会了。
    文昌蹙眉看她,“你要进来通禀一声便是,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样子?”
    低低应了声是,绮陌委屈的道:“奴婢是看夜深了,不敢打搅公主,也不知道这件事当不当报……”
    “你说话怎么还是这么不着调?”文昌无奈道:“语无伦次的,到底什么事?”
    “是翠微宫的小欧子……”绮陌揉着衣角,“他偷偷跑来求见明姑娘,奴婢想着这算个什么事呢?已经回他姑娘睡下了,小欧子却不肯走,只说人命关天……奴婢只好来打扰主子……”
    秦长歌霍然回身,道:“小欧子可是年纪不大,眉目清秀,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
    “是,他是翠微宫的杂役太监,明姑娘你不熟悉?”
    秦长歌已披起披风,急急道:“烦劳姑娘带我去见他。”
    绮陌看着文昌,文昌点点头,两人匆匆出门,殿门外的花树暗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搓着手不住徘徊,时不时抬头张望殿门,神情颇为焦急。
    正是秦长歌重生那日见到的拖尸的小太监。
    见到秦长歌,他目光一闪,急急迎了上来,张口就道:“锦云姑姑出事了,柔妃娘娘要打死她!”
    秦长歌心中一冷,立即回头看文昌,文昌明白她的意思,道:“你先去,我就来。”
    点点头,秦长歌跟着小欧子就走,一边走一边听那小太监述说事情来由,原来柔妃今日被陛下责怪之后性气不好,在宫中摔盆打碗的连着责罚了几个人都不解气,正巧当值的胡嬷嬷和锦云姑姑有些过节,便在柔妃面前挑唆说娘娘今日之辱,都是明霜那小蹄子惹的,要不是明霜出现,陛下一定会在翠微宫留宿,说起来这丫头早就该死掉,都是锦云救了她,听说还偷偷给她塞了贡品伤药,这药是娘娘您的恩德赏给我们头面宫人的,本就该供起来才是,怎好随意送给下贱宫人?如今陛下有旨意不许难为明霜,但没说不许惩治其他人啊。
    一席话听得本就心火旺盛的柔妃银牙紧咬,命人传了锦云来,先是问她伤药哪去了,锦云自然答不出来,柔妃冷笑一声,反手就将手边滚烫的燕窝羹,泼到了锦云脸上!
    锦云未及反应便已遭了大劫,捂着红肿的脸连声惨叫求饶,柔妃柳眉倒竖,喝命拉出去,扒了衣服打,打死算完!
    太监们都是踩高爬底的货色,娘娘盛怒,明摆着不留锦云性命,下手自也极狠,这些人执鞭都练过手底功夫,可以血肉淋漓却不伤筋动骨,可以表皮无伤却内腑粉碎,锦云的待遇,却是外伤内伤都下了狠手。
    当下三两下扒光锦云衣服,柔妃又命全宫男女都出来看着,以为惩戒,众目睽睽之下锦云裸身受辱,浸了盐水的缠丝麻鞭毫不留情重重落在赤身之上,带起血肉横飞四溅,沉闷的声响震得人心旌摇动,暗夜里弥漫着血腥的气味,粘稠的鲜血从刑凳上缓缓流下,在白石地面上流出纵横的沟渠。
    围观的众人,虽也有目光淫亵看着锦云身子的太监,但大多闭上眼睛面有不忍之色,只有胡嬷嬷,始终噙着一抹得意的冷笑。
    小欧子早先曾受过锦云恩惠,此时见打得不好,悄悄溜了出来,他自知无人会相助锦云,只能指望刚刚成为文昌公主侍女的明霜,想着也许公主慈悲,会顺手救上一救。
    小欧子急急说完,却不闻秦长歌反应,诧异抬头,便见月光下的少女面色重如寒霜,素来秀婉的眉目间煞气微生,明明很平静的神态,不知为什么他却觉得有森森的寒意逼体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而此时翠微宫已经到了。
    沉静的翠微宫,没有呻吟,呼号,没有交谈言语,只隐约听见长鞭破空的呼啸之声,响在阗黑的夜色里,反衬得这暗暗宫城,越发寂静如死。
    头顶夜游的鸐鸟桀桀怪叫着,扇着青黑的翅膀,一闪间划裂层云阴霾的天空,瞪着幽深的眼珠,飞落琉璃飞檐的华丽宫顶,贪婪的闻嗅着四周浓郁的血腥气息。
    有人即将死去,而无数的活物在漠然观看。
    秦长歌匆匆前行,突然在殿门前停下脚步。
    小欧子不明所以的低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
    血,很多的血,汇流成细细小溪,蜿蜒如蛇般从前方缓缓淌来,宛如有生命般,逼向两人脚下。
    从这里,到行刑的院子,还有十多米远,一个人能有多少鲜血,这样漫长的流过来?
    秦长歌抬头,闭了闭眼,她知道自己来迟了。
    没有任何蓬勃的生命,能够经受这般大量的失血。
    拨开小欧子,秦长歌淡淡道:“你别和我一起,仔细连你也倒霉,寻个地儿呆着去。”一边快步进院。
    院内月光如洗,衬着鲜血如锦,满院泥塑木雕的宫人,瞪视着刑凳上那惨不忍睹的“人块”。
    那已经不能算是完整的人体,零落翻卷的肉块和被血水浸透的黑发纠缠在一起,从头到脚已经没有一块白色的肌肤,破烂如血絮的身体之上,太监的重鞭仍在不停息的甩落,每一下动作,都带飞细小的肉屑,有的地方已经露出森森白骨。
    那无力的躯体被鞭力带得不停的震动,鲜血因此流得更急。
    见有人进来,太监愕然停手,秦长歌已快步过去,看也不看便脱下披风,遮挡在锦云身上,那月白披风瞬间鲜红,秦长歌俯低身体,半跪在血泊里,凑近锦云唯一还算完好的脸,轻呼:“姑姑,姑姑……”
    她声音低而凄切,响在静默的院里,有人低低的啜泣起来。
    两个执刑太监,一个默默停手退开,另一个却竖起眉毛,尖声喝道:“贱人,滚开!”
    台阶上,胡嬷嬷冷冷道:“明霜?你还敢回来?”
    秦长歌根本不理会这些人聒噪,伸手去把锦云的脉,隐约间还有一线游丝般的气息。
    想了想,秦长歌不再呼唤,立即去解缚住锦云手脚的绳子。
    “呼”一声,凌厉的风声当头罩下,夹杂着那太监的怒喝:“贱婢大胆!”
    胡嬷嬷同时冷笑,喝道:“连她一起打死!”
    “啪!”长鞭及体,衣帛裂开,血色泛出,秦长歌肩头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却看也不看,只快速的一一解开绳索,伸手到锦云腋下将她轻轻托起,极小心的想要背起她。
    啪!又是一鞭,这次直冲着秦长歌的脸,秦长歌灵活的一甩头,长鞭勾住发髻,那太监发力一扯,发髻散开,黑发顿如流水倾泻,披了一肩,纷纷扬扬落在锦云脸上。
    仿佛奇迹般,锦云竟然缓缓睁开了眼。
    她奄奄垂死,却目光清明,那般清凌凌的眼光看过来,那太监竟怔了一怔,退后一步停了手。
    秦长歌轻轻微笑,道:“姑姑……你受了点伤,我带你去请公主医治……”说着背起她,锦云却道:“放……下……”
    怔了怔,秦长歌转身,尚未来得及说话,却见锦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力,居然自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鲜血立即从她各处伤口奔涌,迅速在地下汇聚成一小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裹着的披风,目中居然露出了欣慰之色,惨然一笑道:“……谢谢你……”
    心中一恸,默默无言,而殿口处有人叹息,秦长歌一回首,见文昌满面悲悯,立于门前。
    只是这一回首的刹那。
    锦云突然拔足前冲,大呼:“宁做鬼,誓杀汝!”
    叫声凄厉如从九幽地狱冲杀而出,带着冲天的血气和赫然的怨气,如利剑般穿裂积压于这黑暗宫廷的重重云霾,击中云后那一轮颤抖的月亮,扑啦啦的喷洒上一层血光。
    “砰!”
    一声闷响。
    她狠狠撞上玉石檐柱!
    血花和脑浆如大幅泼墨,鲜红粉白的艳艳绽开,洒在雪白的石柱之上。
    鲜血溅飞三尺,溅到阶上胡嬷嬷脚下,她尖叫着,脸色惨白的跳下台阶。
    秦长歌未及扭头,那一声闷响已令她僵住。
    拢在袖内的手指一收,目中冷芒一闪。
    霍然回首,秦长歌已扑到软落在地的锦云尸身前,一殿的宫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惊住,夺魂摄魄僵木无语,秦长歌长发披面的扑过来,所有人都忘记了反应。
    手一伸,背对着众人勾起锦云尸身,秦长歌拔下她发髻上尖利的发簪,牢牢插进锦云紧攥成拳的手中。
    轻声道:“走……我带你去报仇。”
    负起锦云,估算了下位置身形,秦长歌缓缓前行,四面宫人纷纷惊惶退开,掩脸不敢正视。
    秦长歌不看任何人,刚才,所有人的位置,她已经看得清楚。
    胡嬷嬷躲在宫女春晴的身后,藏得严实。
    嘴角一抹冷笑,秦长歌步履缓慢而蹒跚,她故意将步子放得很重,声音拖得幽沉绵长,轻轻道:“姑姑,你且看着……姑姑,你现在是鬼了,那欠了你命的,别忘记……姑姑……活着不能报仇,死了总可以了……”
    有幽风贴地盘旋,卷起落叶,簌簌的宛如幽灵的脚步。
    夜枭戴着一轮惨红的月亮,在殿顶桀桀笑得更欢。
    四面众人身处血肉狼藉之地,眼看着秦长歌一路行去背上尸身滴落的鲜血,弯绕虬曲如同符咒,听着她阴测测语声如从地府传来,想起锦云临死前的那句话,都不禁齐齐打了个寒战,从心底泛起冰水般的凉意,睁大呆滞的眸子,惊惶的望着四周深不见底的黑暗,只觉得那些暗影之处,似乎潜伏着无数魑魅魍魉,正在等待召唤蠢蠢欲动。
    想不看,却如心神被拘般死死盯着那滴落的血,想逃,却双腿如被缚般绵软得抬不动脚步。
    秦长歌已行至春晴面前,那宫女胆怯的退了一步。
    秦长歌突然好似力竭,腿一软,斜斜一栽。
    身后的锦云尸身顿时向她们歪落。
    尖声惨叫着,春晴双手掩面不顾一切的逃开,胡嬷嬷惊得面色惨青的脸立时露了出来,她眼见着锦云血肉模糊沾着脑浆的尸身向自己扑来,扑鼻的血腥气令她心胆俱裂几欲发疯,她啊啊的语不成声的叫喊起来,拼命想逃开,裙子却不知被谁踩住,而锦云的尸身已经栽了下来,沉沉压向她,鲜血滴落在她脸上,恍惚间那被烫伤的惨不忍睹的脸突然睁开眼睛,龇牙向自己一笑。
    啊!!!
    惊天动地的惨叫,胡嬷嬷胡乱挥舞双手拼命厮打,想要将那可怕的脸拂开,隐约看见秦长歌似乎一脸惊惶的也扑了过来,好像要去扶锦云尸身,纷乱中变幻的红黑光影里她昏乱得看不清一切,不知怎的咽喉突然一凉,似乎也没怎么疼痛,全身的力气却突然如流水般都奔泄而去了。
    狂喷的鲜血溅起丈高,那轮微红的月彻底变成了血色。
    胡嬷嬷躺在地上,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瞳仁却已经散了,她身上压着锦云的尸身,那尸身手中一只寒光四射的金簪,正正插在她咽喉。
    她死了。
    四散逃开的宫人太监,僵僵的呆立着,看着这诡异恐怖的一幕,如死般僵滞沉凝的气氛里,人人面色冷白如鬼,良久,砰通一声,一个宫女栽倒在地。
    她被活活吓晕了。
    又是“砰通”一声,却是响在内殿的,众人呆呆望去,却见柔妃倒在门槛上。
    她本已睡了,听见喧闹出来看,正看见锦云尸身扑向胡嬷嬷的那一幕。
    娇贵的妃子哪里经得起这个,一声不吭的便吓昏了。
    “冤魂索命啦!”
    一声凄厉尖叫惊破惊魂的沉默,所有人都狂奔着,尖嘶着,四散而逃,转瞬跑个干净。
    连晕倒的妃子都顾不得了。
    只留下秦长歌负手而立于满院血色月光之中。
    对担心的看着她的文昌微微一笑,秦长歌不急不忙的转身,轻轻走到柔妃身边,蹲下身端详了她一眼,淡淡道:“貌美心毒,终究有报,我现在不方便杀你,给你留点纪念吧。”
    伸出双手,在柔妃左右耳后,重重一击。
    半晌,柔妃的双耳里,缓缓流出血来。
    细心的掏出帕子,把鲜血拭净,柔妃看起来完好无损。
    “你再也听不见奸人挑唆之言了,”秦长歌微笑,“美人是最应该修心养性的。”
    再不理会柔妃,步下台阶,秦长歌默默凝望锦云尸身。
    这个女子,是她重生以来,唯一主动给予她温暖的人。
    初见,阴暗的柴房,遍地零落的尸体,锦云隔着窗焦急的张望,看见她还活着的那一刻,由衷绽放的笑脸。她递过的那瓶药,在她这个睿懿皇后看来最为平常的物事,不曾想却成为致她死命的因由。
    这宫中人情冷漠如隔远山,只有她揽她入怀,只有她微笑诚恳,说:“只是姑姑要提醒你一句,这宫中,步步危殆,时时杀机,你得小心着。”
    不过几个时辰,这杀机便无声降临,葬送了她自己。
    而秦长歌许诺的报答,将永无偿还之期。
    她顶着明霜的身体,享受了她的关怀,却永不能如明霜一般,施恩于她。
    月色微红,如冤魂双目欲流之血。
    秦长歌看着她大睁的双眼,轻轻道:“我答应你,终有一日,我会结束以贵贱论分人命的不公,结束上位者可以任意支配他人生死的特权,我会让伤害我们的人在我们复仇的刀锋下呻吟,以他们的血灌溉你我荒丘下的白骨,我会不惜踩碎无数人的头颅前进,只为不辜负这次不知悲喜的重逢。”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锦云的眼睑,温柔拂过。
    手移开时,锦云已经安详的闭上了眼。
    秦长歌站起身,再不回顾的离开。
    文昌在殿口看着她,诧然道:“你不为她收尸?”
    “尸体无知无觉,不过一堆皮囊,何必去收?”秦长歌平静的看着她。
    “留下她,翠微宫才好隐瞒消息,才方便你我离开。”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19:35:52
卷一:涅盘卷 第十八章 挑灯
  乾元三年十月十四日夜,翠微宫一宫女因不堪主子责骂而触柱自杀,死后冤魂作祟,致柔妃随身嬷嬷胡氏死,柔妃莫名失去听力,百治不愈,终身成残,自此宫中惶惶不安人心浮动,太后特命在护国寺作三日夜法事超度亡魂,三月后,帝命柔妃迁宫另居,封闭翠微宫。
    乾元三年十月十五,文昌长公主自请离宫带发修行,素衣简从,轻车驱驰,只带着少许护卫和数个宫女,静默无声的进入上林别苑内,松柏绿树掩映间古朴庄重的皇家庵堂。
    一线飞檐,斜挑于郁郁莹绿之中,檐下,秦长歌默然伫立,看着宫中正在建造的庞大工程,一道飞桥如矫龙,又似长虹贯日,自宫中延伸,飞搭向上林半山。
    这是萧玦下的命令,因为上林庵离皇宫直线距离近,但真正要进宫需要下山绕路,颇费工夫,萧玦为了方便姐姐偶尔回宫,特令建造连接宫中和上林庵的飞桥。
    听见身后脚步声,秦长歌回身,道:“文昌,如今天高皇帝远,我也不耽误时间了。”
    “今夜我就下山。”
    文昌一惊,道,“你如今没有武功在身,深夜下山如何能行?”

    秦长歌笑道:“不妨,我虽无武功,反应未失,自保没有问题,只要能找到当初的旧人,日后安全更无问题,如果呆在你这庵里,我倒觉得不安心。”
    “可也不用这么急……”文昌还待劝说,秦长歌一个笑意流眄的眼波过来,她无奈住口。
    “宫廷闷煞人……”秦长歌说走就走,“我去散散心……”
    她挥挥衣袖,骑上备好的马匹,漫然一鞭,轻驰下山,夜色里,很快只剩下一个淡黄色的纤弱背影。
    文昌叹息着,回了庵,关上门。
    秦长歌走出老远,回身,看门已被关上,无声一笑,下马,将马系在路边,徒步走回。
    她起初走得寻常步伐,一直走回上林庵,却未从正门入,而是绕着围墙,一直走到庵后。
    庵后不远处有林,林深茂密,少有人行,那些树,乍看来生得杂乱,东一棵西一棵,没个章法,且树形不知怎的,都长得奇突,歪斜难看,张牙舞爪的伸向天空,在一轮惨白的月亮映照下,凄森可怖。
    秦长歌闭目沉思了一会,迈入林中。
    只行一步,她便站定,环顾四周,低低道:“他们未曾忘记我啊……”
    慢慢的按照进三退一,先左后右,再进二侧左,再进二退一的步伐,扭扭歪歪的绕树而行,一步步慢慢接近林中。
    最后停在一方普通青石前。
    蹲下身,缓缓抚上那青石,手指一点点摸过那青石,在靠近底端的部位,按到小小突起。
    伸手,抵住青石旁一株古树,古树上有些节疤,秦长歌的手指,正正抵在顺数第二个节疤上。
    将身子微侧,直到避开古树的范围,秦长歌才按下那突起。
    一阵轧轧声响,古树平平无奇的树身,突然露出一方黝黑的洞口。
    黑暗的洞内,有什么东西在幽幽闪光。
    秦长歌松开一直按住节疤的手指,似笑非笑骂一声。
    “一群混蛋,也不知道偶尔改动下机关,被人发现怎么办?”
    眯着眼看看那机关,想想也觉得,这样步步为营的机密之处,实在很难为人发现,比如刚才,就算找到了青石上那个突起或者不小心碰到,不按住那个节疤伪装的机簧的话,立刻就会被射成刺猬。
    取出准备好的布,包住手,取出那方搁在洞内锦缎上的幽幽闪光的令牌,小心的不让自己的手碰到洞内任何地方,秦长歌微微自嘲的笑了一下。
    当年,自己亲自设置这机关时,非欢倚在树边,姣好如女子的秀丽颜容一片冷漠,出神看着天边明月,淡淡道:“真是个不置人死地绝不罢休的毒辣女人。”

    洞内,有最后一招杀着,整个洞壁,涂满沾肤即死的毒汁,任何人,发现此洞欢喜探掌而入时,只怕都不会想到,千辛万苦破解了重重机关,最后一步,依然有死神殷殷等候。
    她秦长歌,一向就是个很擅长抓住人最为疏忽的时刻施以攻击的女子。
    而楚非欢……是个连她秦长歌也不能不愿轻忽的男人。
    身世离奇,因特异的,时灵时不灵的预言能力而被视为鬼怪异端,饱受斥逐的一国王子,才智出众,仅凭一本拣到的破烂册子便学成武功,并有所新创的一代武学奇才,宁愿漂泊天涯,宁愿似有似无的跟在她身边,也不愿再回到那华贵糜烂的王宫,去和野心权欲膨胀泛滥的哥哥妹妹们,为黄金座,碧玉杵,天下权,作你死我活,血肉横飞的争夺。
    他被放逐,亦自我放逐。
    非欢,你,现在可好?
    是回了离国,还是依旧在西梁飘荡?
    ……突有夜枭尖笑。
    扑楞楞的飞过树顶。
    秦长歌抬起头,看着天际那一轮微微泛着血色的月亮。
    那淡红的,似乎散发着腥味的颜色,看来有如杀人无数的兵器上生出的血锈般令人厌恶,觉得不洁。
    一抹同样微红的云漂移过来,遮了半边月色。
    秦长歌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个人,在这样的血月之夜里,便行径奇异,喜欢挑灯行走,那盏灯,鲜艳如血,如流着不绝鲜血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悠游。
    一阵微凉的风掠过。
    林子里,最黑暗之处,突然出现一点红光,无声漂移。

卷一:涅盘卷 第十九章  红衣
  林子里,最黑暗之处,突然出现一点红光,无声漂移。
    秦长歌睁大眼。
    不会吧……当真是想到曹操曹操到吗?
    轻轻站起身,回复机关,将玉牌塞进怀里,秦长歌直起腰,看着那一点红灯,在林子中旁若无人的飘摇。
    那步伐,根本不对!
    怎么会没有触到机关?
    秦长歌极慢极慢的,跟过去,隐约看见红色的影子,挑着红色的灯,一路逶迤走过,仔细的看去,才发现那影子是微微离地的,足底并未沾着泥土,换句话说,那人是悬浮在空中行走的。
    本应该尖声大叫“有鬼!”的,秦长歌却意味不明的笑了。
    是你啊……我该说,真巧,对吧?
    那人一直行到林子深处,不疾不徐的停下,注目林中一方汉白玉石台,似是轻笑了一声,然后,轻提袍袂,姿态极其优美的,一步跨上。
    他懒懒卧倒在石台上,红色的灯悬挂在石台旁一株树上,血光般的灯光照下来,雪白的石台被映得微红,如一片被晚霞镀上丹色的轻软浮云,而他就卧在云中,姿态轻懒,红衣半敞,长发垂落一缕,微微挡了似笑非笑的优魅眼神。
    如一只长卧云端的美丽火狐。
    这个男子,是那种任谁一看都会觉得心头巨撞,灵魂飘散,失却说话能力的男子。
    他明明卧在幽深恐怖的林中,造型怪异的石台上,四面夜枭怪啼,树影婆娑,石台侧杂草丛生,爬着肥蚁巨虫,经年掉落的落叶,层层腐积,散发着怪异如死尸的气味。
    可他的姿态,便如于九天上,琉璃榻,深帘幕,淡春风,就明光璀璨夜光杯,饮丝缎般深红颜色的葡萄酒,身前舞姬姿态翩跹,香风阵阵,而他如此随意,只因看遍粱园美景,赏尽洛阳繁花。
    他一个眼神,连枯骨也似可瞬间丰润肌肤,亭亭而起,作惊鸿之舞。
    月下,游灯,红衣,白石台,夜枭啼,百鬼哭,妖娆绝伦,邪气冲天。
    秦长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静静站在树后,看着那妖狐般的男子。
    冷月,艳灯,红衣铺漫玉石台。
  他以腕支颊,眼波流动胜过月色瑶华,默默似在沉思,半晌忽幽幽道:“我想睡你很久了……”
  ——……拼命咬住嘴唇,秦长歌早有准备,她就知道,这个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有惊人之语。
    他又道:“你真让人挫败……我想睡你,还得等你死了,才能在你上面。”
    秦长歌哀悯的看了一眼那石台,这是谁家的姐妹啊,真可怜,死了还要被这流氓意淫。
    他再次叹息,神情哀婉,“不过我总觉得,你那么阴毒的女人,谁在你上面,都要心虚吧?他呢?他心虚不心虚?”
    秦长歌沉思……听起来好耳熟啊……拍拍身下石台,他的神情仿佛拍着美人香肩,“你瞧,枕边人未必有情义,倒是我这个被你一脚踢到一边的,巴巴的替你收了尸,选了个好地儿给你葬了,你说,你要怎么感谢我?”

    秦长歌环顾阴凄凄的四周,啼笑皆非,好地儿?这叫好地儿?
    “不过说收尸也不对啊……”美男手一摊,无奈得令人心痛,“你那破烂尸体,本来就只剩一把乱七八糟的骨头……还被几个人抢夺,谁都说只有自己配葬你……我也不知道我抢到的是你的臻首呢,还是玉足?”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毛骨悚然?
    美男一腿曲起,手轻轻搁在曲起的膝上,垂落的手指如玉簪花洁白似玉的花朵,在夜风中柔曼舒展,他婉转叹息的姿态,仿佛在爱怜早谢的春花,说不尽妩媚情致,美好风流。
    说出的话,却让人恨不得五雷轰顶。
    “咱们分尸了你……萧玦那里,剩下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渣渣……哈哈气死他……”
    ……萧玦…………嗯?
    敢情这倒霉的,被这流氓睡在身下,被数个男人分掉尸骨,死后还被人调戏的,自己同情了半天的女子,是,我,自,己?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4-1-1 19:36:04
卷一:涅盘卷 第二十章 藩王
  秦长歌难得的竖起了眉毛。
    再好的性子,看见这深夜乱林,红衣白石,妖魅而鬼气森森的男子大剌剌睡在自己遗骨上一番胡扯乱弹,只怕也要气得灵魂出窍。
    不过秦长歌也就竖竖眉毛而已。
    死都死了,骨头都烂了,他爱怎么调戏就怎么调戏,他愿意于这血月之夜抱尸谈情,也由得他。
    跟他,跟玉自熙讨论道德是非,就象和豺虎讨论要不要改吃素,白搭。
    不知道别人,还不知道他?
    名动西梁,号称西梁第一绝色,功勋彪炳的开国功臣,本朝唯一的一位外姓藩王的玉自熙,外人都只看见他无尽尊荣无上辉煌,她秦长歌却很早就知道,所谓光鲜亮丽熠熠生辉得能刺瞎人眼睛的静安王,其实既不静也不安,就是个自恋跋扈,很会失眠,血月之夜会血脉躁动,然后挑盏灯四处乱窜吓死人不赔命还会说你活该的变态。
    不过她不计较某人,某人却未必肯不计较她。
    “喂,你”,美男水盈盈的眼波荡过来,不需言语也足够勾魂,“站很久了,累了吧,来歇歇。”
    他拍拍身下白石,本就半解的衣襟因这动作又向外敞了敞,一抹玉色胸膛,肌肤润泽,香艳无边。
    秦长歌脸红也不红,微笑迈出树后,本想装出畏怯害怕的模样,想想也算了,玉自熙面前,装了也是白费,何况这林中,本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她既然出现在这里,便没有什么理由再去装白痴。
    施施然踱到他身侧,秦长歌俯身看了看白石座,笑道:“这石头看起来怪冷的,你要我睡?把你袍子脱了给我垫吧?反正你穿着也是白穿。”
    怔了一怔,玉自熙头一仰,轻轻的笑起来,笑容如优昙般神秘舒展,精致的下颌、洁白的额头映着远月的光辉,分不清哪个更莹润更似明珠,又或者就是一整块完美绝伦的玉,在眼波深水般荡漾的波影中盈盈生光。
    “难得啊难得……这么多年了,居然还会有被人调戏的一天……”玉自熙笑得开心,眼色里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上次被调戏是什么时候?那女人……哼哼……”
    秦长歌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普天之下,敢不将他惑人无形的绝顶媚功当回事,毫不客气的反调戏回来的,当然只有她秦长歌了。
    “我很喜欢你,”玉自熙媚笑深深,“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丝罗锦绣,金银珠玉,家人封官,重赏厚禄,只要你开口,我都给你。”
    秦长歌微微倾身,挑起他美丽的下颌,笑道:“我也很喜欢你,你跟我走吧,青灯古佛,米饭素菜,天上星星,地下木鱼,应有尽有,不用你开口,我也都给你。”
    “我还能给你你不能给我的名分,”秦长歌微笑着用指尖轻轻蹭了蹭那丝缎也不能比拟的光滑肌肤,“咱们一起侍奉佛祖,你看,多有缘?”
    浅浅笑着,秦长歌等待这妖精变色。
    “哦?”妖狐这几年功力大进,眼睛眨也不眨,不退反进,一拉秦长歌的手,“你是上林庵的人?长公主带来的宫女吗?听说公主为挑选能够静心修禅的宫女,很费了心思,我看这回真是挑对人了,你真是时时不忘佛祖啊……来来,咱们既然有缘,那就幕天席地,借这花月良宵,共修欢喜禅如何?”
    他微笑着来为秦长歌解衣,居然还很准确及时的红了脸。
    秦长歌心中大赞这家伙几年不见,越发修炼得炉火纯青,什么欢喜禅,不就是要看看她深夜潜入林子是为什么嘛,不就是要摸出她怀中的东西嘛,我要给你摸到,我还是秦长歌?
    微微一让,秦长歌垂目看看脚下,笑道:“别急嘛……”
    玉自熙偏偏头,笑道:“怎么,看不上我?”
    秦长歌笑着摇头:“你这样的人物,天底下哪家女子会不愿和你欢好?只是,在这里?”
    “是啊?”玉自熙无辜的眨眨眼,一天的星光都似被眨到他眼睛里,再被他眼中波光湮灭,“安静优美,平坦洁净,不好么?”
    “好,”秦长歌笑吟吟,踩了踩脚下石台,“只是这底下埋得有死人吧?你我在死人头顶欢好……万一气着人家,爬起来找你索命怎么办?”
    有那么一瞬间,秦长歌确信自己看见,那目光的波影里掠过一丝迷茫和黯黑之色,仿如飞鸟的翅膀掠过深渊的粼粼水面,划出一圈流丽痕迹,转瞬无迹。
    轻轻放开手,玉自熙吃吃笑,声音悄悄:“那我明日来找你,你要等我……”
    “嗯……”秦长歌声音比他还缠绵,“一定要来,不许失约……”
    两人相视而笑,眼波盈盈,言笑晏晏,好一番温情脉脉如水流淌。
    周旋一番,看看天色,秦长歌微微一笑,道:“我要回去了,记得来找我。”玉自熙微笑点头,斜躺不动,含笑看她,秦长歌娇嗔:“哎呀,你这样看人家,人家路都不会走了……”
    “那好办,”玉自熙懒懒一笑,“锦罗绣帕,玉人手泽,赏一块擦我因不忍别离而流出的眼泪吧?”
    抿嘴一笑,秦长歌摸出一方锦帕,仔细的扎在他眼上,嘱咐,“不许自己拿下哦。”
    玉自熙嘴角一抹销魂笑意,轻轻点头。
    秦长歌蒙上他眼睛,笑容一收。
    你以为你肯蒙眼睛,我就会相信你听不出我的步法?
    飞快的在身边树上,采下一枚宽长的树叶。
    就唇一吹。
    玉自熙轻轻抚弄着眼上锦帕,柔声道:“你在吹什么?”
    秦长歌侧耳听林中细碎之声渐生,遮掩了她的脚步声,满意点头,一边悄然后退,一边笑道:“唱山歌给你听……”
    玉自熙笑意更深:“你的歌声倒特别,居然招蛇引虫?”
    秦长歌已飞快走完步伐,远远笑道:“寻常俗曲,怎能入你之耳?可喜欢?”
    一句话功夫,她又退出好远,已到林外。
    忽听一声长笑。
    回身看去。
    红影冲天飞起,半空中妖娆艳丽如罂粟绽开,一个宛如舞姿的流畅转身,已到了最高的树梢。
    红衣人静静高坐树顶,身后是一轮惨白的硕大的月亮,而狰狞的树的枝桠,映在月亮上,如同被人用力砍出的巨大的豁裂,其色深黑。
    那团红影,因而越发热烈,宛如跳动着的火焰。
    诡异而妖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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