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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林家成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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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47:50
  第章 发誓
  陈容一直没有抬头。
  广袖底下,她的双手相互绞动着,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尽是苦涩。
  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难不成,两世为人,苦苦挣扎,便还是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也是因为两世为人,陈容更明白,若是父兄可靠,上辈子,她也不会落个那样的结局!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辈子,便是走到绝路,逼到尽头,陈容也没有想过脱离家族。一来,她与时人一样,家族观念已是根深蒂固,深入血脉,二来,这样的乱世,没有了家族的庇护,不管她拥有多少财产,转眼便是被抢一空,连人也被贩卖的下场。
  想当初,王室南迁时,不知多少王公贵族被杀被毁,便是贵为皇妃,也曾在逃亡期间被人贩子拐卖,至今生死未卜的。
  想着想着,陈容苦涩的一笑,暗暗想道:罢了罢了,陈容,不要挣扎了!
  陈元望着沉默的陈容,呵呵一笑,抚着胡须说道:『阿容休要太过欢喜,琅琊王七,那可是公主们也争先献媚的对象,你就算是个贵妾,上面还是有妻的。你年纪轻,还不知道啊,人活在这世上,只有家族才是唯一的倚仗。』
  他语气中,在说到『唯一』两字时,特别加重了些。
  陈容依然低着头。
  陈元以为她是羞涩,又是呵呵笑了起来。笑了两声后,他慈祥的说道:『阿容,以前是南阳王苦苦相逼,伯父才不得不把你送去的。你会不会因那件事,对伯父一直记恨?』
  说到这里,他倾身向前,认真的盯着陈容。
  陈容依然低着头,好半晌,她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无力的话,『阿容不敢。』
  陈元没有察觉到异常便继续呵呵直笑。倒是李氏,警惕性的回过头来,朝着低头不语的陈容认真的打量着。
  陈元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光,朝陈容挥了挥手,道:『退下吧,你也得做做准备了。』
  陈容闻言,慢慢站起。
  她刚刚站起,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有点气喘,有点呼吸不稳的声音传来,『郎主,我们回来了。』
  陈元一听那声音,便站起来,迎出门去,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你们没有见到王仪?』
  这时的陈容,刚对阮氏和李氏福了福,准备退下,突然听到『王仪』两字,不由脚步一僵。
  不止是她,便是阮氏和李氏,这时也是紧张起来。她们急急起塌,来到台阶上。
  台阶下,是十几个壮仆。站在最前面的,三十来岁,皮肤白净,五官清秀,一看就是个能言善说的。
  这仆人这个时候,却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元见状,急了,他怒道:『到底怎么回事?快点说。』
  那仆人嚅了嚅,轻声说道:『奴不敢。』
  陈元心下一沉,他瞪着那仆人,缓了缓气,狐疑的说道:『是不是王仪那家伙说了难听的话?』
  见那仆人摇头,他松了一口气,不耐烦的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照实说出便是。』
  『是。』
  那仆人朝他行了一礼,低着头,呐呐的说道:『我们按照郎主的指示,带着礼物,从王家正门而入,持请帖求见王仪王公。』
  他说到这里,瞧瞧抬头看了一下陈元,喃喃说道:『门房刚刚接过请帖,王弘王七郎的马车便过来了。他见到我们,便上前询问情况。』
  那仆人的声音更细了,他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们见到是他,便照实说了。结果,王弘他,他要我们原路返回,还说,有一句话可说给郎主你听。』
  这时刻,陈元的心已完全沉了下来。
  他回过头,朝着陈容瞪了一眼,暗中怒道:莫非,那王弘压根就不喜欢阿容这小姑子?真是个没用的废物,生得这么妖媚风骚的,连个男人都抓不住!
  他回头之际,那个仆人便不再说话。
  陈元狠狠瞪了低头不语的陈容一眼后,回头暴喝道:『什么话?愣着作甚?怎么不说出来?』
  那仆人见他恼了,吓得缩了缩头,连声应是。
  等陈元的咆哮声一停下,他结结巴巴的背诵道:『王弘,他,他的话是这样的:尔是嫁女?还是卖女索官?节义之妇,生死之友,岂容如此轻辱?』
  仆人声音一落,四野静了。
  陈元哑住了。
  他瞪着那仆人,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那张端方的脸孔,有点发白,『你,你说什么?』
  那仆人望着这样的他,哪里还说得话来。当下双膝一软,伏地不起。
  只是片刻功夫,陈元的脸孔已是越来越白。
  他兀自瞪着那仆人,声音压低,不敢置信的,喃喃的说道:『不可能!王弘这人,世人都说温文尔雅,清逸超俗。他可是从不恶语伤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完全的哑住了。
  这个时候,哑住的还有陈容。
  只是她虽然哑住,心情却是放松的,愉快着的。她见陈元那张端正的脸孔越来越白,渐渐的,白里还透着青,连忙脚步轻移,极敏捷极快速的从院落中消失了。
  一出院门,陈容便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才笑两句,她便以袖掩嘴,低着头,向自家院落里急冲。
  转眼间,陈容冲入了院落里。
  已经赶回来了的平妪见她回来,急急迎上时,突然脚步一顿。
  只见这时的陈容,广袖一放,放声大笑起来。
  她这是真正的大笑,清亮,舒畅,愉快!
  这笑容,平妪已是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了。
  她先是一惊,转眼跟着她笑了起来。
  陈容以袖掩嘴,狂笑了一阵后,捂着肚子哎哟起来。平妪赶忙上前,帮她揉着肚子。
  陈容靠着平妪,还在格格直笑。
  好不容易她的笑声稍止,平妪笑道:『这是怎么啦?女郎今儿这么高兴?』
  陈容享受的微眯双眼,她望着阮氏院落所在的方向,压低声音,向着靠拢的众仆忍笑说道:『刚才,陈元被王七郎怒斥了!』
  她眨着眼,一脸认真的向他们说道:『那是真正的怒斥哦。嘿嘿,王七郎的怒斥,也不知陈元经不经受得起!』
  她说到这里,见众仆还是一脸迷糊,也不想说了,便推开平妪,蹦跳着向房中走去。
  一边蹦着,她还一边哼着歌。
  上一次,陈三郎随她赶赴名士之会时,被其中一人羞辱了,结果,直到现在,他还龟缩在家中,愣是不敢去与他的狐朋狗友们游玩了。
  甚至,陈元已经着手,准备为他在建康广置良田和店面,让他就这样脱离士林,要么混个小官,要么如一个商人一样过日。
  没办法,这是个一言之贬,可以毁人一生的年代!
  现在,轮到陈元了。
  也不知道王七郎的贬损,可以造成一个什么样的后果?陈容抬起头来,一脸向往。
  第二天,陈容便知道了,当天晚上,陈元便被陈公攘关在祠堂,并正式撤消了他的家长继承权。现在,如果陈公攘不在,继任南阳家主之位的,将是商人出生的陈术。
  遗撼的是,陈元的损失也就这么大,他这种人,汲汲营营于官途,是人尽皆知的‘俗物’,本来就没有多少学识,在士林中也是名声不好。
  人家本来便不是在士林混的,从来便没有过清名,本来求的便是世俗之极的小官之位,所以,王弘的斥喝,也就是让他承受的指点和白眼更多一些。
  转眼几天过去了,冬更深了。
  这一天凌晨,陈容侧过头看向外面明亮的天容,奇道:『天这么亮了?"
  回答她的是平妪,她端着一盆热腾腾的,冒着蒸汽的热水,一边拧着毛巾,一边笑道:『是下雪了,女郎,下雪了!"
  陈容闻言,欢喜叫道:『真下雪了?"
  平妪眯着小眼晴,慈祥的脸上尽是笑容,『是啊是啊,下雪了,还是大雪呢。女郎,这下可好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有点颤。
  陈容也是。
  没有办法,这种大雪,整个南阳城的人,都期待太久了。
  下了雪,便代表着,胡人不会南下!真希望这雪能一直下下去,一直一直下下去。
  陈容侧过头,让平妪更方便抹拭自己的脸,她听着外面传来的一阵阵欢呼声,喃喃说道:『下雪了,真下雪了。』
  她明明知道,这个时候是会下雪的,可被南阳城紧张的气氛所感染,心中竟也慌乱起来。直到这场雪准时降下,她才松了一口气。
  平妪显得很开心,她一边给陈容准备着洗漱用的青盐,一边朝陈微所在的院落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女郎,昨晚我又听到哭声了。那阿微哭了近一个时辰呢。』
  陈容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快意。
  等陈容漱完口,平妪再次把热毛巾递过来,叹道:『要是陈公攘下令,撤去陈元郎主对你的管制之权就好了。哎,这一下子,女郎可把他们一家子得罪狠了,那天我还听说,那陈微在背地里说,恨不得杀了女郎呢。』
  陈容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
  她垂下双眸,冷笑道:『这是没法子的事!"
  平妪没有吱声。
  洗漱完毕的陈容,走到房门处,吱呀一声推开了大门。
  随着大门一开,一股彻骨的寒意一冲而入,同时入眼的,还有那雪白雪白的,一望无垠的纯洁。
  望着直把天地都染成了白色的雪,陈容笑道:『这一场雪,可下得真大啊。』
  平妪一听到她说起这雪,心情又好了,便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陈容则仰着小脸,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寒意,以及呼吸之间,可以冻僵鼻孔的冷森。
  她望着前方白中夹着褐色的土丘,还有那积了厚厚一层雪花的树干,暗暗想道:是啊,这下可把他们一家是彻底给得罪了。不过,陈公攘想来会护着我,他是顾全大局的人,明知道冉闵和王弘都对我感兴趣,断断不会允许陈元他们来伤害我。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松。
  这场大雪一下,整个南阳城都沸腾了。
  一时之间,处处都是欢呼声、尖叫声,处处都是笙乐声,便是少年男女,这时也如野马一样放了出去,满城的纵马行欢。
  与闭门不出的陈微相反,陈容的院落里,每天都有持着请帖求见,请她参加宴会的各府仆人。
  不过,不管什么人来请,陈容一律推拒。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交际能力,赴这种宴会与其说是扬名,不如说是出丑。
  两世为人,对陈容来说,她所得最多的,是有了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并不聪明,也知道自己有着很多毛病。这日子再过一遍,她能想到的,便是找一个不会嫌弃自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内宅争斗的家庭,富足地过一生。
  可便是这么简单的事,也离她越来越远了……
  想到这里,陈容朝着结满了冰花的纱窗呵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叫道:『平妪。』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平妪出现在她身后,她呵呵笑道:『什么事?"
  陈容盯着那渐渐晕开的冰花,透过那片剔透,她仿佛看到了那张俊美高远的脸,还有那天他离去时,那受伤的表情。
  不知不觉中,她伸手按在了胸口上。
  陈容咬着唇,低低说道:『妪,你给我准备一份请帖,我想去见见他。』
  『他?』平妪诧异地问道:『谁呀?"
  陈容讷讷地说道:『是王七郎。上一次,他对陈元说我是‘节义之妇,生死之友’,我也是时候上门求见,表示感谢了。』
  平妪沉默了会,嘀咕道:『老奴宁愿他同意收女郎为贵妾。』她看向陈容,伤心地说道:『女郎,成为王七郎的贵妾,那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事!现在人家看不上,你还要感谢他啊?"
  陈容垂下双眸,冷冷说道:『便是贵为公卿,便是身为名士,妾永远就只是妾。妪,我曾发过誓的,这一生,我一定要过得像个人一样!身为女子,决定命运的,只有这一次婚嫁。我无论如何,也要嫁个值得的男人,过上堂正的日子。妪,我不能再输了!"
  平妪沉默了一会,长叹一声,转眼,她好奇地问道:『女郎为什么说‘不能再输了’?』
  陈容一僵,半晌才低声回道:『你听错了。』语气沉沉,平妪立马不敢再问。
  第章 冉闵掳人
  请帖一会就准备好了,陈容坐上马车,向府外走去,。
  一出府门,陈容便把车帘掀开,向陈微的院落张望。那院落大门是开着的,可里面却十分安静。陈容瞟了一眼,见那院落里忙活着的仆人,都是低头行走,大气也不吭一声。
  望着这一幕,陈容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来。转眼,她的眼前一阵恍惚,这样的景象,前世时她也是经历过的,当时,陈微也是这般失落着,她也是这般冷笑着。
  可到头来,笑到最后的人,并不是她。
  想到这里,陈容马上收起了心神。
  院落内外,到处都是一片雪白,这几天,那雪便没有停过,一直飘啊飘,大地早被染得一片银白。
  道路一阵泥泞,一片狼藉,处处都是车印。两侧的树木,光秃秃地挂满积雪,有时马车行驶的声音大了些,便哟一层厚厚的积雪掉下来,重重地砸在马车顶上。
  太冷了。
  陈容把车帘拉起,还是冷得直搓双手。她连忙猫着腰靠近火炉,伸手取着暖。搓了两把手后,她想起外面驾车的尚叟,便从两个小炭炉中选一个,顺手递了出去,唤道:『叟,暖暖手。』
  外面,传来尚叟呵呵的笑声,『不用不用,女郎,老奴要驾车,可腾不出手来呢。』他笑得特别开心,满脸的皱纹都绽放开来。与平妪一样,他总觉得女郎自从南迁后,真是懂事太多太多了,实令他老怀大慰。
  马车中,陈容应力一声,把火炉拿回。
  这时,马车出了陈府,驶入了南阳街道中。
  出人意料的是,街道中很热闹,除了衣衫褴褛的庶民更多了些外,贵族们的马车,也穿梭着来去。
  尚叟望着这一幕,笑呵呵地说道:『女郎,大伙都在享受太平呢。』
  陈容应力一声。
  街道泥泞,积雪时深时浅,马车走不动。时不时的颠覆中,马车几次都向一边偏去,差点撞到了旁边的车辆。
  陈容伸出头去,唤道:『叟,慢点行。』
  『好嘞!』
  尚叟欢快地答声中,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传入了陈容的耳中,『听说冉闵将军回阳城了?』
  另一个男音回道:『是啊,昨晚回来的。呵呵,这雪一下,我心中就安了,现在冉将军也回来了,我这心啊,可真放到肚子里了。』
  听着这闲适放松的言论,陈容笑了笑,缩回了头。
  她的马车继续向前走去。
  不一会,马车来到了南街。
  自从在这里买了一些店面后,陈容每每上街,都会到这里来转一转。望着那些紧闭的门户,她的心中,都会有一种富足感。
  陈容掀开车帘,盯着一家又一家的店面,过了一会,她轻快地唤到:『叟,停一下。』
  尚叟应了一声,马车一缓。
  陈容低头,正准备跳下,突然的,一个熟悉的,低沉雄厚的声音传来,『陈氏阿容?』
  几乎是这个声音一出,陈容便给僵住了。
  她慢慢的,慢慢地抬起头来。
  在抬起头,看向来人那一瞬,她那清艳的小脸上,已挂上了一抹矜持的,疏离的微笑。
  望着来人,陈容微微福了福,低眉唤道:『见过冉将军。』真是的,才听到有人在谈论他,这么快便遇上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冉闵。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也坐着马车。
  他目光灼灼地盯了陈容一眼,转头盯向马车夫。
  那马车夫,生得五大三粗,铜铃大眼,一看就是个悍将。冉闵的眼神一甩,他马上明白了意思。当下嘿嘿一笑,驱着马车,向陈容的马车靠来。
  陈容这车,本来是停在路侧,靠向店面的。那马车转眼便靠了过来,紧紧地挤着它。
  冉闵这时又看向了陈容。
  他朝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又望着她不知不觉中抿紧的小嘴,还有那红艳艳的,含着戒备的小脸。
  望着望着,他低笑出声,『小姑子,你我都肌肤相亲过,好不容易再遇,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刷地一下,陈容脸孔涨得通红,她抬起头来瞪向冉闵。
  在对上这张俊美无畴,不怒而威的面容时,她的目光游移了,陈容咬紧唇,沉声说道:『请将军慎言!』
  语声倔强。
  冉闵还在盯着她。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盯着她,半响,他轻叹一声,问道:『小姑子,你说说罢,我是怎么得罪你的?』
  他说到这里,苦笑起来,低沉磁性的声音中充满了好笑,『每一次见到你,你都这样怒不可遏,一脸怨气地望着我,我每次也都要问你一遍,可总是得不到答案。』
  他显然心情很好,那双黑不见底,闪动着阴烈的火焰的双眸中,少见的温柔着,清澈着。他那俊美的,轮廓分明的脸孔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这笑容与往不同,它有着放松。
  这样的冉闵,并不常有。
  陈容只是望了一眼,便迅速地移开目光。
  冉闵还在望着她。
  陈容尽量把面容放得温和些,她低眉敛目,轻声回道:『你没有得罪我。』
  冉闵哈哈一笑,他伸手朝着马车车梁重重一拍后,几乎是突然地,右手朝她一伸,笑眯眯地说道:『既然不曾得罪,那阿容可愿意与我一游?』
  他的大手伸到了陈容的面前。那粗糙修长的大手,带着属于他的体温,便这样摆在了陈容的眼前。
  他望着陈容,目光中,有着她从来不曾见到过的专注……隐隐的,似乎还有执着?
  见陈容迟疑,冉闵低沉有力的声音轻轻传来,『小姑子,你不是恼我吗?既然恼了怨了,为什么不靠近来,揍上一顿,』他目光瞟过挂在马车内壁的马鞭,继续诱惑,『便是甩上几鞭,也可以痛快些。』
  这话,真的很诱惑很诱惑。这话,真的真的说到了陈容的心坎上。
  她嗖地抬起头来。这一次,她瞪大了眼。媚眼恶狠狠地瞪着,用眼神杀着这个男人,陈容问道:『当真?我可以揍你一顿,打你几鞭?』
  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两个大笑声同时响起。放声大笑的,除了冉闵,还有那个车夫。
  那车夫笑得乐不可支,他一边用力地拍打着车辕,一边朝着冉闵叫道:『将军将军,看来这女郎恨你入骨啊!』
  冉闵也是笑得甚欢,他眯着阴烈的双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陈容,说道:『小姑子刚刚都说过我不曾得罪你的,怎么一转眼就忘了?』
  陈容没有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使得这两个大男人不顾体面地放声大笑,惊得四周行人不停驻目。她咬着唇,转头便想要尚叟驱车离开。
  就在这时,冉闵右手一探。他手这一探,直是迅如闪电。准确地,力道十足地锁住她的左臂后,他手轻轻一提,竟把陈容这么举了起来。
  身子猛然腾空,陈容大惊,不由叫了起来。
  这时的冉闰,还在放声大笑。他一边笑着,一边提着陈容,轻轻巧巧地把她拿出了马车——这动作难度很大,可他愣是轻轻巧巧地做到了。
  转眼,身材窈窕修长的陈容,便被他举婴儿一般给提到了自己的马车中。
  他阴烈的,如暗夜火焰的双眸,瞅了一眼脸色苍白,瞪着自己说不出话来的陈容后,眯了起来,笑容满溢。
  只是笑了一声,他便转向尚叟,俊脸一沉,命令道:『你自行回府!』
  一个久经沙场,杀人无数的将军,这么沉着脸说话,便是饱学儒士也会胆寒,何况尚叟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仆?
  当下他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连声应道:『是,是是。』一边说,他一边驱着马车,急急离去。
  一直冲出了十几步,尚叟才从惊魂中苏醒过来,他心下担忧陈容,连忙回头望去。
  可他望到的,却是那辆绝尘而去的马车。望着那马车,听着那马车中不时传来的男子大笑声,女子低语声,尚叟彻底傻眼了。
  冉闵举着陈容,把她放在身边,把尚叟吓走后,便对还在大笑着的车夫喝道:『走吧。』
  那车夫响亮地呼啸一声,应道:『是,将军大人!』
  马车驶动。
  冉闵回头看向陈容。
  这时的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呆呆地望着冉闵。
  冉闵含笑望着她。
  四目相对,陈容咬着唇,压着怒火叫道:『姓冉的,我还是一个小姑子呢。你,你怎么能这么不管不顾,便把我从马车中给掳了过来?你,你这叫无耻!』
  她的声音堪堪落下,外面又是一道洪亮的笑声传来。那车夫呼啸一声,怪叫道:『对对对,骂得好,冉将军确实有点无耻!』车夫叫到这里,似乎说上了瘾,又怪叫一声,嘎声笑道:『奶奶的,我家将军马上掳人无数,可掳女郎,这还是第一次,无耻啊!太无耻了!』话一说完,他右手使劲地拍着车辕,放声大笑。
  被那车夫这么一参合,陈容义正词严的指责,顿时变成了打情骂俏。陈容大怒,她回头朝那车夫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转头看到冉闵还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不由向他也瞪了一眼,低声吼道:『放我下车!』
  第九十五章 喝他一口血
  冉闵笑吟吟地望着陈容,大手一伸,也不顾她躲闪着,生生地摸上了她艳丽的小脸。
  他粗糙的手指,有种特意的放松,抚过陈容的小脸时,那种粗糙中夹着温柔的感觉,如冬日的轻风,以一种刺的温柔拂过心脏。
  冉闵回道:『不放。』
  声音果断之极。
  陈容气得噎了一口气,她瞪着他,低声咆哮道:『姓冉的,你离我远一些!』虽是咆哮,也是苦求!
  她不愿意的,可不知为什么,那话说出口时,咽中便有点哽塞。
  冉闵却是不理,他的大手还抚在陈容的脸上,见她把头避开,忙着躲闪,他五指一收,定住她的下巴,笑道:『不行!』
  这人,竟跟她耍起无赖来了。
  陈容实是气到了极点。
  她涨红着脸,恶狠狠地瞪着他,瞪着他,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此刻冉闵已被她万箭穿心。
  可惜,眼神不能杀人,因为先天所限,陈容的一双老天所赐的媚眼,即使怒到了极点,那眼波也是媚意隐含的。
  在陈容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时,锁住她的下巴,朝她定定望着的冉闵,皱着浓眉,嘀咕道:『实实在恼我。』
  自言自语后,他扣着她下巴的手,向前一扯。
  这一扯,一股强劲的力道袭来,瞬时,陈容被巨力一带,竟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冲,扑向他的怀中。
  感觉到他温热的,男性浓烈的气息传来,陈容不顾下巴上传来的痛楚,双手齐伸,抵着他坚硬的胸膛。
  这一抵,用力极大,从那涨红的小脸,颈项上跳动的动脉可以看出,陈容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在抗拒着他,在避免自己落入他的怀抱。
  若是常人,看到这一幕,也许会就此放手,会不再勉强。可惜,冉闵不是常人。
  他浓眉一挑,眼中精光一闪。右手松开了她的下巴。
  陈容得到自由,刚要跳离,他右手闪电般地锁上了她的腰,然后,把她搂向自己的怀抱!
  冉闵那是什么力道?那是力拔千斤,所向披靡的!他只是轻轻一锁一搂,陈容已不由自己地向前一扑,结结实实地跌入他的怀中,鼻尖与他结实的胸膛,碰了个正着!
  瞬时,一股温热的,曾经的十几年,午夜梦回,春闺痴望,魂牵梦萦的气息,扑入她的鼻端!
  陈容呆住了。
  她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着。
  感觉到她的僵硬,冉闵低沉的笑声从她的耳边传来,丝丝润入。
  轻轻的,他温热有力的大掌,在她没有一丝赘肉,完美之极的腰线上游移。
  在还是处女之身的她,无法自抑的颤抖中,冉闵低下头,薄唇凑到她的耳边,低低地说道:『春闺痴望,岂能无恨?阿容,你每次见到我,都这般失态。你可知道原因所在?』
  呆若木鸡的陈容,愣愣地摇着头,她依然瞪大着双眼,抗拒着那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湿润。
  冉闵的右手,从她的细腰,抚到了她的背上,他五指成梳,梳理着她乌黑浓密的秀发,在不知不觉中,弄得她珠钗散落,发髻凌乱时,低低的,哑哑地说道:『那是因为,你爱我。』
  在陈容的僵硬中,他低低笑道:『陈氏阿容,你爱我多时了。』
  就在他的声音落地的那一瞬间,陈容疯狂了。
  她突然扑上前去,紧紧搂着他的颈,头一低,恶狠狠地咬上了他的颈侧动脉!
  这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
  沙场惯将冉闵哈哈一笑,闪电般地避了开来,然后,他把肩膀朝着陈容嘴上一送,低哑笑道:『咬这吧。』
  话音没落,陈容已重重地咬了下去。
  真是重重地咬了下去。
  转眼间,一股鲜血沁出,转眼间,她的小嘴已是鲜血淋漓。
  他的肩膀处,鲜血如泉喷涌而出,陈容张开嘴,狠狠吞了一口那鲜血。在汩汩吞咽的声音入耳时,冉闵先是一怔,转眼又是放声大笑。
  就在这时,就在他大笑着时,陈容以一种极为突然,极为疯狂的力道,她把他重重一推。
  冉闵断断没有想到,她一个女郎,会在突然间拥有这么强劲的力道,顿时闷哼一声,雄壮的身躯向后一撞,撞得车壁发出一声沉响。
  就在他手臂不由自主一松时,陈容如兔子一般,极迅速极敏捷地一窜而出,掀开车帘,便这般跳下了行进中的马车。
  那车夫一惊,叫出声来,转眼,他便哟喝一声,赞赏地叫道:『好身手!』
  却是从马车上纵身跳下的陈容,一个优美的筋斗,稳稳地落在雪地上。
  车夫的叫声才落,陈容便像受了惊 一样,提起裙角,闪电般地冲向城中心——不知不觉中,冉闵的马车,已把她载到了城郊靠近城门处。
  望着陈容那箭步如飞的身影,那车夫再次赞叹一声,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他顿时瞪大牛眼,怪叫道:『哇哇哇,好狠的小姑子,竟把我们神勇无双的冉将军咬出血来了!』
  冉闵瞪了那车夫一眼,也没有在意左肩处,那还在奔涌的血流,径自望着陈容远处的方向,嘀咕道:『也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竟这么狠。』
  车夫大乐,他哈哈笑道:『好啊好啊,难得遇上一个敢对将军这么狠的小姑子!』
  听到他幸灾乐祸的笑声,冉闵再次瞪了他一眼,转眼他也失笑出声,伸手撤下一块衣帛,漫不经心地把被陈容咬伤的肩膀缠了缠,他瞪着那车夫,喝道:『还不过来帮手?』
  那车夫不乐意了,他迟迟疑疑地跳下马车,走近前来,一边绑,一边嘀咕道:『绑了多可惜?留着这,也让大家伙知道将军你轻薄了人家小姑子。』
  冉闵没有理他絮絮叨叨的车夫,径自望着陈容离去的方向,嘟囔道:『竟是恨死我了?』声音中有着笑意。
  陈容疯狂地向前冲着,冲着。
  不知不觉中,她已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个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中,『噫,这状若疯癫的小姑子,有点面熟呢。』
  声音隋着冷风,吹入她怒火焚烧的心口,令得她一凛。
  一个急刹,陈容停下了脚本。
  这时刻,她已冲入了北街中,过了这条街,便正式进入繁华热闹的南阳几条正街处。
  陈容望着前方越来越多的行人,见到有不少人诧异地向自己张望,还有个孩子在叫着,『啊,她流血了,好可怕。』
  对上那些人的目光,听到那孩子的声音,陈容晕沉的大脑清醒了些,她以最快地速度低下头来,悄悄的伸袖试了试嘴,然后把头发全部解下,用五指胡乱梳了下,挨着街边向前走去。
  急急走出几十步,见到不再有人关注自己后,陈容放下紧绷的心。
  这一放松,她的心神便回到了刚才那一幕。一想到那一幕,她便抬袖朝着嘴角重重一抹,恨恨说道:『咬死你!』
  三个字一出,她便呆了呆。
  慢慢的,她眨了眨眼,强行收回眼中的泪意,加快了步伐。
  从北门到陈府,陈容足足在雪地里走了近一个时辰。
  听着单调的‘滋滋’雪声,吹着刺骨的寒风,陈容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她来到陈府外时,一眼便看到,尚叟的马车停在巷道中,他正站在一旁朝外张望着。
  一见到陈容,尚叟大喜。
  陈容也是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她掀开车帘爬上马车后,一动不动地软在榻上。
  这时,尚叟不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女郎,你哭了?』
  陈容没有回答。
  马车启动了。
  好一会,尚叟又问道:『女郎,还要去王府吗?』
  陈容有气无力地回道:『还去做什么?回家吧。』
  『是。』
  车轮滚动的格之格之声中,尚叟小心地询问声再次传来,『拿出来,冉将军轻薄你了?』
  陈容依然没有回答。
  尚叟吆喝两声后,继续嘀咕,『老奴已经听说了,冉将军向陈公攘提亲,说不想娶阿微,想娶女郎你。女郎,你是不是顾及王七郎,才不愿意嫁给冉将军?』
  说到这里,他低叹一声,愁眉苦脸地说道:『女郎,老奴真是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就不答应呢?不管是给王七郎为贵妾,还是嫁给冉将军,都早早选好,早早应了,那可多好?这样拖下去,老奴真担心。。。。』他担心的,自然还是陈容的名节。
  马车中,陈容依然没有回答。
  这时的她,只是软手软脚,地倒在榻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是瞪着失神的双眼,傻傻的望着车厢顶。
  马车慢慢地驶向侧门。
  一个门卫伸出头来,对尚叟叫道:『叟,外面雪这么深,又这么冷,阿容这是往哪里去啊?』
  他望向陈容的马车的目光中,闪耀着兴趣。
  尚叟呵呵一笑,道:『无事,无事,我家女郎闷坏了,在街上走了走。驾——驾——』
  吆喝声中,马车驶过来林荫道。
  慢慢的,马车驶入了陈容自己的院落。
  随着‘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几乎是突然的,尚叟的声音从外面轻轻地传入阿容的耳中,『女郎,阿微来了。』
  马车中,依然没有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才问道:『阿微?』
  『是啊。』
  尚叟一边把马车停下,一边靠近车厢,陪着笑脸,小小声地说道:『她带来很多人呢,正坐在台阶上,望着我们这。』
  陈容腾地一声坐直了腰,尚叟才说完,她便把车帘一掀,转头望去。
  第九十五章 喝他一口血
  冉闵笑吟吟地望着陈容,大手一伸,也不顾她躲闪着,生生地摸上了她艳丽的小脸。
  他粗糙的手指,有种特意的放松,抚过陈容的小脸时,那种粗糙中夹着温柔的感觉,如冬日的轻风,以一种刺的温柔拂过心脏。
  冉闵回道:『不放。』
  声音果断之极。
  陈容气得噎了一口气,她瞪着他,低声咆哮道:『姓冉的,你离我远一些!』虽是咆哮,也是苦求!
  她不愿意的,可不知为什么,那话说出口时,咽中便有点哽塞。
  冉闵却是不理,他的大手还抚在陈容的脸上,见她把头避开,忙着躲闪,他五指一收,定住她的下巴,笑道:『不行!』
  这人,竟跟她耍起无赖来了。
  陈容实是气到了极点。
  她涨红着脸,恶狠狠地瞪着他,瞪着他,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此刻冉闵已被她万箭穿心。
  可惜,眼神不能杀人,因为先天所限,陈容的一双老天所赐的媚眼,即使怒到了极点,那眼波也是媚意隐含的。
  在陈容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时,锁住她的下巴,朝她定定望着的冉闵,皱着浓眉,嘀咕道:『实实在恼我。』
  自言自语后,他扣着她下巴的手,向前一扯。
  这一扯,一股强劲的力道袭来,瞬时,陈容被巨力一带,竟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冲,扑向他的怀中。
  感觉到他温热的,男性浓烈的气息传来,陈容不顾下巴上传来的痛楚,双手齐伸,抵着他坚硬的胸膛。
  这一抵,用力极大,从那涨红的小脸,颈项上跳动的动脉可以看出,陈容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在抗拒着他,在避免自己落入他的怀抱。
  若是常人,看到这一幕,也许会就此放手,会不再勉强。可惜,冉闵不是常人。
  他浓眉一挑,眼中精光一闪。右手松开了她的下巴。
  陈容得到自由,刚要跳离,他右手闪电般地锁上了她的腰,然后,把她搂向自己的怀抱!
  冉闵那是什么力道?那是力拔千斤,所向披靡的!他只是轻轻一锁一搂,陈容已不由自己地向前一扑,结结实实地跌入他的怀中,鼻尖与他结实的胸膛,碰了个正着!
  瞬时,一股温热的,曾经的十几年,午夜梦回,春闺痴望,魂牵梦萦的气息,扑入她的鼻端!
  陈容呆住了。
  她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着。
  感觉到她的僵硬,冉闵低沉的笑声从她的耳边传来,丝丝润入。
  轻轻的,他温热有力的大掌,在她没有一丝赘肉,完美之极的腰线上游移。
  在还是处女之身的她,无法自抑的颤抖中,冉闵低下头,薄唇凑到她的耳边,低低地说道:『春闺痴望,岂能无恨?阿容,你每次见到我,都这般失态。你可知道原因所在?』
  呆若木鸡的陈容,愣愣地摇着头,她依然瞪大着双眼,抗拒着那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湿润。
  冉闵的右手,从她的细腰,抚到了她的背上,他五指成梳,梳理着她乌黑浓密的秀发,在不知不觉中,弄得她珠钗散落,发髻凌乱时,低低的,哑哑地说道:『那是因为,你爱我。』
  在陈容的僵硬中,他低低笑道:『陈氏阿容,你爱我多时了。』
  就在他的声音落地的那一瞬间,陈容疯狂了。
  她突然扑上前去,紧紧搂着他的颈,头一低,恶狠狠地咬上了他的颈侧动脉!
  沙场惯将冉闵哈哈一笑,闪电般地避了开来,然后,他把肩膀朝着陈容嘴上一送,低哑笑道:『咬这吧。』
  话音没落,陈容已重重地咬了下去。
  真是重重地咬了下去。
  转眼间,一股鲜血沁出,转眼间,她的小嘴已是鲜血淋漓。
  他的肩膀处,鲜血如泉喷涌而出,陈容张开嘴,狠狠吞了一口那鲜血。在汩汩吞咽的声音入耳时,冉闵先是一怔,转眼又是放声大笑。
  就在这时,就在他大笑着时,陈容以一种极为突然,极为疯狂的力道,她把他重重一推。
  冉闵断断没有想到,她一个女郎,会在突然间拥有这么强劲的力道,顿时闷哼一声,雄壮的身躯向后一撞,撞得车壁发出一声沉响。
  就在他手臂不由自主一松时,陈容如兔子一般,极迅速极敏捷地一窜而出,掀开车帘,便这般跳下了行进中的马车。
  那车夫一惊,叫出声来,转眼,他便哟喝一声,赞赏地叫道:『好身手!』
  却是从马车上纵身跳下的陈容,一个优美的筋斗,稳稳地落在雪地上。
  车夫的叫声才落,陈容便像受了惊 一样,提起裙角,闪电般地冲向城中心——不知不觉中,冉闵的马车,已把她载到了城郊靠近城门处。
  望着陈容那箭步如飞的身影,那车夫再次赞叹一声,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他顿时瞪大牛眼,怪叫道:『哇哇哇,好狠的小姑子,竟把我们神勇无双的冉将军咬出血来了!』
  冉闵瞪了那车夫一眼,也没有在意左肩处,那还在奔涌的血流,径自望着陈容远处的方向,嘀咕道:『也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竟这么狠。』
  车夫大乐,他哈哈笑道:『好啊好啊,难得遇上一个敢对将军这么狠的小姑子!』
  听到他幸灾乐祸的笑声,冉闵再次瞪了他一眼,转眼他也失笑出声,伸手撤下一块衣帛,漫不经心地把被陈容咬伤的肩膀缠了缠,他瞪着那车夫,喝道:『还不过来帮手?』
  那车夫不乐意了,他迟迟疑疑地跳下马车,走近前来,一边绑,一边嘀咕道:『绑了多可惜?留着这,也让大家伙知道将军你轻薄了人家小姑子。』
  冉闵没有理他絮絮叨叨的车夫,径自望着陈容离去的方向,嘟囔道:『竟是恨死我了?』声音中有着笑意。
  陈容疯狂地向前冲着,冲着。
  不知不觉中,她已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个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中,『噫,这状若疯癫的小姑子,有点面熟呢。』
  声音隋着冷风,吹入她怒火焚烧的心口,令得她一凛。
  一个急刹,陈容停下了脚本。
  这时刻,她已冲入了北街中,过了这条街,便正式进入繁华热闹的南阳几条正街处。
  陈容望着前方越来越多的行人,见到有不少人诧异地向自己张望,还有个孩子在叫着,『啊,她流血了,好可怕。』
  对上那些人的目光,听到那孩子的声音,陈容晕沉的大脑清醒了些,她以最快地速度低下头来,悄悄的伸袖试了试嘴,然后把头发全部解下,用五指胡乱梳了下,挨着街边向前走去。
  急急走出几十步,见到不再有人关注自己后,陈容放下紧绷的心。
  这一放松,她的心神便回到了刚才那一幕。一想到那一幕,她便抬袖朝着嘴角重重一抹,恨恨说道:『咬死你!』
  三个字一出,她便呆了呆。
  慢慢的,她眨了眨眼,强行收回眼中的泪意,加快了步伐。
  从北门到陈府,陈容足足在雪地里走了近一个时辰。
  听着单调的‘滋滋’雪声,吹着刺骨的寒风,陈容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她来到陈府外时,一眼便看到,尚叟的马车停在巷道中,他正站在一旁朝外张望着。
  一见到陈容,尚叟大喜。
  陈容也是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她掀开车帘爬上马车后,一动不动地软在榻上。
  这时,尚叟不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女郎,你哭了?』
  陈容没有回答。
  马车启动了。
  好一会,尚叟又问道:『女郎,还要去王府吗?』
  陈容有气无力地回道:『还去做什么?回家吧。』
  『是。』
  车轮滚动的格之格之声中,尚叟小心地询问声再次传来,『拿出来,冉将军轻薄你了?』
  陈容依然没有回答。
  尚叟吆喝两声后,继续嘀咕,『老奴已经听说了,冉将军向陈公攘提亲,说不想娶阿微,想娶女郎你。女郎,你是不是顾及王七郎,才不愿意嫁给冉将军?』
  说到这里,他低叹一声,愁眉苦脸地说道:『女郎,老奴真是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就不答应呢?不管是给王七郎为贵妾,还是嫁给冉将军,都早早选好,早早应了,那可多好?这样拖下去,老奴真担心……』他担心的,自然还是陈容的名节。
  马车中,陈容依然没有回答。
  这时的她,只是软手软脚,地倒在榻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是瞪着失神的双眼,傻傻的望着车厢顶。
  马车慢慢地驶向侧门。
  一个门卫伸出头来,对尚叟叫道:『叟,外面雪这么深,又这么冷,阿容这是往哪里去啊?』
  他望向陈容的马车的目光中,闪耀着兴趣。
  尚叟呵呵一笑,道:『无事,无事,我家女郎闷坏了,在街上走了走。驾——驾——』
  吆喝声中,马车驶过来林荫道。
  慢慢的,马车驶入了陈容自己的院落。
  随着‘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几乎是突然的,尚叟的声音从外面轻轻地传入阿容的耳中,『女郎,阿微来了。』
  马车中,依然没有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才问道:『阿微?』
  『是啊。』
  尚叟一边把马车停下,一边靠近车厢,陪着笑脸,小小声地说道:『她带来很多人呢,正坐在台阶上,望着我们这。』
  陈容腾地一声坐直了腰,尚叟才说完,她便把车帘一掀,转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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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48:11
  第章 发誓
  陈容一直没有抬头。
  广袖底下,她的双手相互绞动着,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尽是苦涩。
  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难不成,两世为人,苦苦挣扎,便还是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也是因为两世为人,陈容更明白,若是父兄可靠,上辈子,她也不会落个那样的结局!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辈子,便是走到绝路,逼到尽头,陈容也没有想过脱离家族。一来,她与时人一样,家族观念已是根深蒂固,深入血脉,二来,这样的乱世,没有了家族的庇护,不管她拥有多少财产,转眼便是被抢一空,连人也被贩卖的下场。
  想当初,王室南迁时,不知多少王公贵族被杀被毁,便是贵为皇妃,也曾在逃亡期间被人贩子拐卖,至今生死未卜的。
  想着想着,陈容苦涩的一笑,暗暗想道:罢了罢了,陈容,不要挣扎了!
  陈元望着沉默的陈容,呵呵一笑,抚着胡须说道:『阿容休要太过欢喜,琅琊王七,那可是公主们也争先献媚的对象,你就算是个贵妾,上面还是有妻的。你年纪轻,还不知道啊,人活在这世上,只有家族才是唯一的倚仗。』
  他语气中,在说到『唯一』两字时,特别加重了些。
  陈容依然低着头。
  陈元以为她是羞涩,又是呵呵笑了起来。笑了两声后,他慈祥的说道:『阿容,以前是南阳王苦苦相逼,伯父才不得不把你送去的。你会不会因那件事,对伯父一直记恨?』
  说到这里,他倾身向前,认真的盯着陈容。
  陈容依然低着头,好半晌,她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无力的话,『阿容不敢。』
  陈元没有察觉到异常便继续呵呵直笑。倒是李氏,警惕性的回过头来,朝着低头不语的陈容认真的打量着。
  陈元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光,朝陈容挥了挥手,道:『退下吧,你也得做做准备了。』
  陈容闻言,慢慢站起。
  她刚刚站起,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有点气喘,有点呼吸不稳的声音传来,『郎主,我们回来了。』
  陈元一听那声音,便站起来,迎出门去,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你们没有见到王仪?』
  这时的陈容,刚对阮氏和李氏福了福,准备退下,突然听到『王仪』两字,不由脚步一僵。
  不止是她,便是阮氏和李氏,这时也是紧张起来。她们急急起塌,来到台阶上。
  台阶下,是十几个壮仆。站在最前面的,三十来岁,皮肤白净,五官清秀,一看就是个能言善说的。
  这仆人这个时候,却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元见状,急了,他怒道:『到底怎么回事?快点说。』
  那仆人嚅了嚅,轻声说道:『奴不敢。』
  陈元心下一沉,他瞪着那仆人,缓了缓气,狐疑的说道:『是不是王仪那家伙说了难听的话?』
  见那仆人摇头,他松了一口气,不耐烦的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照实说出便是。』
  『是。』
  那仆人朝他行了一礼,低着头,呐呐的说道:『我们按照郎主的指示,带着礼物,从王家正门而入,持请帖求见王仪王公。』
  他说到这里,瞧瞧抬头看了一下陈元,喃喃说道:『门房刚刚接过请帖,王弘王七郎的马车便过来了。他见到我们,便上前询问情况。』
  那仆人的声音更细了,他吞吞吐吐的说道:『我们见到是他,便照实说了。结果,王弘他,他要我们原路返回,还说,有一句话可说给郎主你听。』
  这时刻,陈元的心已完全沉了下来。
  他回过头,朝着陈容瞪了一眼,暗中怒道:莫非,那王弘压根就不喜欢阿容这小姑子?真是个没用的废物,生得这么妖媚风骚的,连个男人都抓不住!
  他回头之际,那个仆人便不再说话。
  陈元狠狠瞪了低头不语的陈容一眼后,回头暴喝道:『什么话?愣着作甚?怎么不说出来?』
  那仆人见他恼了,吓得缩了缩头,连声应是。
  等陈元的咆哮声一停下,他结结巴巴的背诵道:『王弘,他,他的话是这样的:尔是嫁女?还是卖女索官?节义之妇,生死之友,岂容如此轻辱?』
  仆人声音一落,四野静了。
  陈元哑住了。
  他瞪着那仆人,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那张端方的脸孔,有点发白,『你,你说什么?』
  那仆人望着这样的他,哪里还说得话来。当下双膝一软,伏地不起。
  只是片刻功夫,陈元的脸孔已是越来越白。
  他兀自瞪着那仆人,声音压低,不敢置信的,喃喃的说道:『不可能!王弘这人,世人都说温文尔雅,清逸超俗。他可是从不恶语伤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完全的哑住了。
  这个时候,哑住的还有陈容。
  只是她虽然哑住,心情却是放松的,愉快着的。她见陈元那张端正的脸孔越来越白,渐渐的,白里还透着青,连忙脚步轻移,极敏捷极快速的从院落中消失了。
  一出院门,陈容便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才笑两句,她便以袖掩嘴,低着头,向自家院落里急冲。
  转眼间,陈容冲入了院落里。
  已经赶回来了的平妪见她回来,急急迎上时,突然脚步一顿。
  只见这时的陈容,广袖一放,放声大笑起来。
  她这是真正的大笑,清亮,舒畅,愉快!
  这笑容,平妪已是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了。
  她先是一惊,转眼跟着她笑了起来。
  陈容以袖掩嘴,狂笑了一阵后,捂着肚子哎哟起来。平妪赶忙上前,帮她揉着肚子。
  陈容靠着平妪,还在格格直笑。
  好不容易她的笑声稍止,平妪笑道:『这是怎么啦?女郎今儿这么高兴?』
  陈容享受的微眯双眼,她望着阮氏院落所在的方向,压低声音,向着靠拢的众仆忍笑说道:『刚才,陈元被王七郎怒斥了!』
  她眨着眼,一脸认真的向他们说道:『那是真正的怒斥哦。嘿嘿,王七郎的怒斥,也不知陈元经不经受得起!』
  她说到这里,见众仆还是一脸迷糊,也不想说了,便推开平妪,蹦跳着向房中走去。
  一边蹦着,她还一边哼着歌。
  上一次,陈三郎随她赶赴名士之会时,被其中一人羞辱了,结果,直到现在,他还龟缩在家中,愣是不敢去与他的狐朋狗友们游玩了。
  甚至,陈元已经着手,准备为他在建康广置良田和店面,让他就这样脱离士林,要么混个小官,要么如一个商人一样过日。
  没办法,这是个一言之贬,可以毁人一生的年代!
  现在,轮到陈元了。
  也不知道王七郎的贬损,可以造成一个什么样的后果?陈容抬起头来,一脸向往。
  第二天,陈容便知道了,当天晚上,陈元便被陈公攘关在祠堂,并正式撤消了他的家长继承权。现在,如果陈公攘不在,继任南阳家主之位的,将是商人出生的陈术。
  遗撼的是,陈元的损失也就这么大,他这种人,汲汲营营于官途,是人尽皆知的‘俗物’,本来就没有多少学识,在士林中也是名声不好。
  人家本来便不是在士林混的,从来便没有过清名,本来求的便是世俗之极的小官之位,所以,王弘的斥喝,也就是让他承受的指点和白眼更多一些。
  转眼几天过去了,冬更深了。
  这一天凌晨,陈容侧过头看向外面明亮的天容,奇道:『天这么亮了?"
  回答她的是平妪,她端着一盆热腾腾的,冒着蒸汽的热水,一边拧着毛巾,一边笑道:『是下雪了,女郎,下雪了!"
  陈容闻言,欢喜叫道:『真下雪了?"
  平妪眯着小眼晴,慈祥的脸上尽是笑容,『是啊是啊,下雪了,还是大雪呢。女郎,这下可好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有点颤。
  陈容也是。
  没有办法,这种大雪,整个南阳城的人,都期待太久了。
  下了雪,便代表着,胡人不会南下!真希望这雪能一直下下去,一直一直下下去。
  陈容侧过头,让平妪更方便抹拭自己的脸,她听着外面传来的一阵阵欢呼声,喃喃说道:『下雪了,真下雪了。』
  她明明知道,这个时候是会下雪的,可被南阳城紧张的气氛所感染,心中竟也慌乱起来。直到这场雪准时降下,她才松了一口气。
  平妪显得很开心,她一边给陈容准备着洗漱用的青盐,一边朝陈微所在的院落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女郎,昨晚我又听到哭声了。那阿微哭了近一个时辰呢。』
  陈容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快意。
  等陈容漱完口,平妪再次把热毛巾递过来,叹道:『要是陈公攘下令,撤去陈元郎主对你的管制之权就好了。哎,这一下子,女郎可把他们一家子得罪狠了,那天我还听说,那陈微在背地里说,恨不得杀了女郎呢。』
  陈容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
  她垂下双眸,冷笑道:『这是没法子的事!"
  平妪没有吱声。
  洗漱完毕的陈容,走到房门处,吱呀一声推开了大门。
  随着大门一开,一股彻骨的寒意一冲而入,同时入眼的,还有那雪白雪白的,一望无垠的纯洁。
  望着直把天地都染成了白色的雪,陈容笑道:『这一场雪,可下得真大啊。』
  平妪一听到她说起这雪,心情又好了,便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陈容则仰着小脸,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寒意,以及呼吸之间,可以冻僵鼻孔的冷森。
  她望着前方白中夹着褐色的土丘,还有那积了厚厚一层雪花的树干,暗暗想道:是啊,这下可把他们一家是彻底给得罪了。不过,陈公攘想来会护着我,他是顾全大局的人,明知道冉闵和王弘都对我感兴趣,断断不会允许陈元他们来伤害我。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松。
  这场大雪一下,整个南阳城都沸腾了。
  一时之间,处处都是欢呼声、尖叫声,处处都是笙乐声,便是少年男女,这时也如野马一样放了出去,满城的纵马行欢。
  与闭门不出的陈微相反,陈容的院落里,每天都有持着请帖求见,请她参加宴会的各府仆人。
  不过,不管什么人来请,陈容一律推拒。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交际能力,赴这种宴会与其说是扬名,不如说是出丑。
  两世为人,对陈容来说,她所得最多的,是有了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并不聪明,也知道自己有着很多毛病。这日子再过一遍,她能想到的,便是找一个不会嫌弃自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内宅争斗的家庭,富足地过一生。
  可便是这么简单的事,也离她越来越远了……
  想到这里,陈容朝着结满了冰花的纱窗呵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叫道:『平妪。』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平妪出现在她身后,她呵呵笑道:『什么事?"
  陈容盯着那渐渐晕开的冰花,透过那片剔透,她仿佛看到了那张俊美高远的脸,还有那天他离去时,那受伤的表情。
  不知不觉中,她伸手按在了胸口上。
  陈容咬着唇,低低说道:『妪,你给我准备一份请帖,我想去见见他。』
  『他?』平妪诧异地问道:『谁呀?"
  陈容讷讷地说道:『是王七郎。上一次,他对陈元说我是‘节义之妇,生死之友’,我也是时候上门求见,表示感谢了。』
  平妪沉默了会,嘀咕道:『老奴宁愿他同意收女郎为贵妾。』她看向陈容,伤心地说道:『女郎,成为王七郎的贵妾,那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事!现在人家看不上,你还要感谢他啊?"
  陈容垂下双眸,冷冷说道:『便是贵为公卿,便是身为名士,妾永远就只是妾。妪,我曾发过誓的,这一生,我一定要过得像个人一样!身为女子,决定命运的,只有这一次婚嫁。我无论如何,也要嫁个值得的男人,过上堂正的日子。妪,我不能再输了!"
  平妪沉默了一会,长叹一声,转眼,她好奇地问道:『女郎为什么说‘不能再输了’?』
  陈容一僵,半晌才低声回道:『你听错了。』语气沉沉,平妪立马不敢再问。
  第章 冉闵掳人
  请帖一会就准备好了,陈容坐上马车,向府外走去,。
  一出府门,陈容便把车帘掀开,向陈微的院落张望。那院落大门是开着的,可里面却十分安静。陈容瞟了一眼,见那院落里忙活着的仆人,都是低头行走,大气也不吭一声。
  望着这一幕,陈容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来。转眼,她的眼前一阵恍惚,这样的景象,前世时她也是经历过的,当时,陈微也是这般失落着,她也是这般冷笑着。
  可到头来,笑到最后的人,并不是她。
  想到这里,陈容马上收起了心神。
  院落内外,到处都是一片雪白,这几天,那雪便没有停过,一直飘啊飘,大地早被染得一片银白。
  道路一阵泥泞,一片狼藉,处处都是车印。两侧的树木,光秃秃地挂满积雪,有时马车行驶的声音大了些,便哟一层厚厚的积雪掉下来,重重地砸在马车顶上。
  太冷了。
  陈容把车帘拉起,还是冷得直搓双手。她连忙猫着腰靠近火炉,伸手取着暖。搓了两把手后,她想起外面驾车的尚叟,便从两个小炭炉中选一个,顺手递了出去,唤道:『叟,暖暖手。』
  外面,传来尚叟呵呵的笑声,『不用不用,女郎,老奴要驾车,可腾不出手来呢。』他笑得特别开心,满脸的皱纹都绽放开来。与平妪一样,他总觉得女郎自从南迁后,真是懂事太多太多了,实令他老怀大慰。
  马车中,陈容应力一声,把火炉拿回。
  这时,马车出了陈府,驶入了南阳街道中。
  出人意料的是,街道中很热闹,除了衣衫褴褛的庶民更多了些外,贵族们的马车,也穿梭着来去。
  尚叟望着这一幕,笑呵呵地说道:『女郎,大伙都在享受太平呢。』
  陈容应力一声。
  街道泥泞,积雪时深时浅,马车走不动。时不时的颠覆中,马车几次都向一边偏去,差点撞到了旁边的车辆。
  陈容伸出头去,唤道:『叟,慢点行。』
  『好嘞!』
  尚叟欢快地答声中,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传入了陈容的耳中,『听说冉闵将军回阳城了?』
  另一个男音回道:『是啊,昨晚回来的。呵呵,这雪一下,我心中就安了,现在冉将军也回来了,我这心啊,可真放到肚子里了。』
  听着这闲适放松的言论,陈容笑了笑,缩回了头。
  她的马车继续向前走去。
  不一会,马车来到了南街。
  自从在这里买了一些店面后,陈容每每上街,都会到这里来转一转。望着那些紧闭的门户,她的心中,都会有一种富足感。
  陈容掀开车帘,盯着一家又一家的店面,过了一会,她轻快地唤到:『叟,停一下。』
  尚叟应了一声,马车一缓。
  陈容低头,正准备跳下,突然的,一个熟悉的,低沉雄厚的声音传来,『陈氏阿容?』
  几乎是这个声音一出,陈容便给僵住了。
  她慢慢的,慢慢地抬起头来。
  在抬起头,看向来人那一瞬,她那清艳的小脸上,已挂上了一抹矜持的,疏离的微笑。
  望着来人,陈容微微福了福,低眉唤道:『见过冉将军。』真是的,才听到有人在谈论他,这么快便遇上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冉闵。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也坐着马车。
  他目光灼灼地盯了陈容一眼,转头盯向马车夫。
  那马车夫,生得五大三粗,铜铃大眼,一看就是个悍将。冉闵的眼神一甩,他马上明白了意思。当下嘿嘿一笑,驱着马车,向陈容的马车靠来。
  陈容这车,本来是停在路侧,靠向店面的。那马车转眼便靠了过来,紧紧地挤着它。
  冉闵这时又看向了陈容。
  他朝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又望着她不知不觉中抿紧的小嘴,还有那红艳艳的,含着戒备的小脸。
  望着望着,他低笑出声,『小姑子,你我都肌肤相亲过,好不容易再遇,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刷地一下,陈容脸孔涨得通红,她抬起头来瞪向冉闵。
  在对上这张俊美无畴,不怒而威的面容时,她的目光游移了,陈容咬紧唇,沉声说道:『请将军慎言!』
  语声倔强。
  冉闵还在盯着她。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盯着她,半响,他轻叹一声,问道:『小姑子,你说说罢,我是怎么得罪你的?』
  他说到这里,苦笑起来,低沉磁性的声音中充满了好笑,『每一次见到你,你都这样怒不可遏,一脸怨气地望着我,我每次也都要问你一遍,可总是得不到答案。』
  他显然心情很好,那双黑不见底,闪动着阴烈的火焰的双眸中,少见的温柔着,清澈着。他那俊美的,轮廓分明的脸孔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这笑容与往不同,它有着放松。
  这样的冉闵,并不常有。
  陈容只是望了一眼,便迅速地移开目光。
  冉闵还在望着她。
  陈容尽量把面容放得温和些,她低眉敛目,轻声回道:『你没有得罪我。』
  冉闵哈哈一笑,他伸手朝着马车车梁重重一拍后,几乎是突然地,右手朝她一伸,笑眯眯地说道:『既然不曾得罪,那阿容可愿意与我一游?』
  他的大手伸到了陈容的面前。那粗糙修长的大手,带着属于他的体温,便这样摆在了陈容的眼前。
  他望着陈容,目光中,有着她从来不曾见到过的专注……隐隐的,似乎还有执着?
  见陈容迟疑,冉闵低沉有力的声音轻轻传来,『小姑子,你不是恼我吗?既然恼了怨了,为什么不靠近来,揍上一顿,』他目光瞟过挂在马车内壁的马鞭,继续诱惑,『便是甩上几鞭,也可以痛快些。』
  这话,真的很诱惑很诱惑。这话,真的真的说到了陈容的心坎上。
  她嗖地抬起头来。这一次,她瞪大了眼。媚眼恶狠狠地瞪着,用眼神杀着这个男人,陈容问道:『当真?我可以揍你一顿,打你几鞭?』
  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两个大笑声同时响起。放声大笑的,除了冉闵,还有那个车夫。
  那车夫笑得乐不可支,他一边用力地拍打着车辕,一边朝着冉闵叫道:『将军将军,看来这女郎恨你入骨啊!』
  冉闵也是笑得甚欢,他眯着阴烈的双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陈容,说道:『小姑子刚刚都说过我不曾得罪你的,怎么一转眼就忘了?』
  陈容没有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使得这两个大男人不顾体面地放声大笑,惊得四周行人不停驻目。她咬着唇,转头便想要尚叟驱车离开。
  就在这时,冉闵右手一探。他手这一探,直是迅如闪电。准确地,力道十足地锁住她的左臂后,他手轻轻一提,竟把陈容这么举了起来。
  身子猛然腾空,陈容大惊,不由叫了起来。
  这时的冉闰,还在放声大笑。他一边笑着,一边提着陈容,轻轻巧巧地把她拿出了马车——这动作难度很大,可他愣是轻轻巧巧地做到了。
  转眼,身材窈窕修长的陈容,便被他举婴儿一般给提到了自己的马车中。
  他阴烈的,如暗夜火焰的双眸,瞅了一眼脸色苍白,瞪着自己说不出话来的陈容后,眯了起来,笑容满溢。
  只是笑了一声,他便转向尚叟,俊脸一沉,命令道:『你自行回府!』
  一个久经沙场,杀人无数的将军,这么沉着脸说话,便是饱学儒士也会胆寒,何况尚叟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仆?
  当下他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连声应道:『是,是是。』一边说,他一边驱着马车,急急离去。
  一直冲出了十几步,尚叟才从惊魂中苏醒过来,他心下担忧陈容,连忙回头望去。
  可他望到的,却是那辆绝尘而去的马车。望着那马车,听着那马车中不时传来的男子大笑声,女子低语声,尚叟彻底傻眼了。
  冉闵举着陈容,把她放在身边,把尚叟吓走后,便对还在大笑着的车夫喝道:『走吧。』
  那车夫响亮地呼啸一声,应道:『是,将军大人!』
  马车驶动。
  冉闵回头看向陈容。
  这时的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呆呆地望着冉闵。
  冉闵含笑望着她。
  四目相对,陈容咬着唇,压着怒火叫道:『姓冉的,我还是一个小姑子呢。你,你怎么能这么不管不顾,便把我从马车中给掳了过来?你,你这叫无耻!』
  她的声音堪堪落下,外面又是一道洪亮的笑声传来。那车夫呼啸一声,怪叫道:『对对对,骂得好,冉将军确实有点无耻!』车夫叫到这里,似乎说上了瘾,又怪叫一声,嘎声笑道:『奶奶的,我家将军马上掳人无数,可掳女郎,这还是第一次,无耻啊!太无耻了!』话一说完,他右手使劲地拍着车辕,放声大笑。
  被那车夫这么一参合,陈容义正词严的指责,顿时变成了打情骂俏。陈容大怒,她回头朝那车夫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转头看到冉闵还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不由向他也瞪了一眼,低声吼道:『放我下车!』
  第九十五章 喝他一口血
  冉闵笑吟吟地望着陈容,大手一伸,也不顾她躲闪着,生生地摸上了她艳丽的小脸。
  他粗糙的手指,有种特意的放松,抚过陈容的小脸时,那种粗糙中夹着温柔的感觉,如冬日的轻风,以一种刺的温柔拂过心脏。
  冉闵回道:『不放。』
  声音果断之极。
  陈容气得噎了一口气,她瞪着他,低声咆哮道:『姓冉的,你离我远一些!』虽是咆哮,也是苦求!
  她不愿意的,可不知为什么,那话说出口时,咽中便有点哽塞。
  冉闵却是不理,他的大手还抚在陈容的脸上,见她把头避开,忙着躲闪,他五指一收,定住她的下巴,笑道:『不行!』
  这人,竟跟她耍起无赖来了。
  陈容实是气到了极点。
  她涨红着脸,恶狠狠地瞪着他,瞪着他,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此刻冉闵已被她万箭穿心。
  可惜,眼神不能杀人,因为先天所限,陈容的一双老天所赐的媚眼,即使怒到了极点,那眼波也是媚意隐含的。
  在陈容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时,锁住她的下巴,朝她定定望着的冉闵,皱着浓眉,嘀咕道:『实实在恼我。』
  自言自语后,他扣着她下巴的手,向前一扯。
  这一扯,一股强劲的力道袭来,瞬时,陈容被巨力一带,竟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冲,扑向他的怀中。
  感觉到他温热的,男性浓烈的气息传来,陈容不顾下巴上传来的痛楚,双手齐伸,抵着他坚硬的胸膛。
  这一抵,用力极大,从那涨红的小脸,颈项上跳动的动脉可以看出,陈容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在抗拒着他,在避免自己落入他的怀抱。
  若是常人,看到这一幕,也许会就此放手,会不再勉强。可惜,冉闵不是常人。
  他浓眉一挑,眼中精光一闪。右手松开了她的下巴。
  陈容得到自由,刚要跳离,他右手闪电般地锁上了她的腰,然后,把她搂向自己的怀抱!
  冉闵那是什么力道?那是力拔千斤,所向披靡的!他只是轻轻一锁一搂,陈容已不由自己地向前一扑,结结实实地跌入他的怀中,鼻尖与他结实的胸膛,碰了个正着!
  瞬时,一股温热的,曾经的十几年,午夜梦回,春闺痴望,魂牵梦萦的气息,扑入她的鼻端!
  陈容呆住了。
  她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着。
  感觉到她的僵硬,冉闵低沉的笑声从她的耳边传来,丝丝润入。
  轻轻的,他温热有力的大掌,在她没有一丝赘肉,完美之极的腰线上游移。
  在还是处女之身的她,无法自抑的颤抖中,冉闵低下头,薄唇凑到她的耳边,低低地说道:『春闺痴望,岂能无恨?阿容,你每次见到我,都这般失态。你可知道原因所在?』
  呆若木鸡的陈容,愣愣地摇着头,她依然瞪大着双眼,抗拒着那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湿润。
  冉闵的右手,从她的细腰,抚到了她的背上,他五指成梳,梳理着她乌黑浓密的秀发,在不知不觉中,弄得她珠钗散落,发髻凌乱时,低低的,哑哑地说道:『那是因为,你爱我。』
  在陈容的僵硬中,他低低笑道:『陈氏阿容,你爱我多时了。』
  就在他的声音落地的那一瞬间,陈容疯狂了。
  她突然扑上前去,紧紧搂着他的颈,头一低,恶狠狠地咬上了他的颈侧动脉!
  这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
  沙场惯将冉闵哈哈一笑,闪电般地避了开来,然后,他把肩膀朝着陈容嘴上一送,低哑笑道:『咬这吧。』
  话音没落,陈容已重重地咬了下去。
  真是重重地咬了下去。
  转眼间,一股鲜血沁出,转眼间,她的小嘴已是鲜血淋漓。
  他的肩膀处,鲜血如泉喷涌而出,陈容张开嘴,狠狠吞了一口那鲜血。在汩汩吞咽的声音入耳时,冉闵先是一怔,转眼又是放声大笑。
  就在这时,就在他大笑着时,陈容以一种极为突然,极为疯狂的力道,她把他重重一推。
  冉闵断断没有想到,她一个女郎,会在突然间拥有这么强劲的力道,顿时闷哼一声,雄壮的身躯向后一撞,撞得车壁发出一声沉响。
  就在他手臂不由自主一松时,陈容如兔子一般,极迅速极敏捷地一窜而出,掀开车帘,便这般跳下了行进中的马车。
  那车夫一惊,叫出声来,转眼,他便哟喝一声,赞赏地叫道:『好身手!』
  却是从马车上纵身跳下的陈容,一个优美的筋斗,稳稳地落在雪地上。
  车夫的叫声才落,陈容便像受了惊 一样,提起裙角,闪电般地冲向城中心——不知不觉中,冉闵的马车,已把她载到了城郊靠近城门处。
  望着陈容那箭步如飞的身影,那车夫再次赞叹一声,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他顿时瞪大牛眼,怪叫道:『哇哇哇,好狠的小姑子,竟把我们神勇无双的冉将军咬出血来了!』
  冉闵瞪了那车夫一眼,也没有在意左肩处,那还在奔涌的血流,径自望着陈容远处的方向,嘀咕道:『也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竟这么狠。』
  车夫大乐,他哈哈笑道:『好啊好啊,难得遇上一个敢对将军这么狠的小姑子!』
  听到他幸灾乐祸的笑声,冉闵再次瞪了他一眼,转眼他也失笑出声,伸手撤下一块衣帛,漫不经心地把被陈容咬伤的肩膀缠了缠,他瞪着那车夫,喝道:『还不过来帮手?』
  那车夫不乐意了,他迟迟疑疑地跳下马车,走近前来,一边绑,一边嘀咕道:『绑了多可惜?留着这,也让大家伙知道将军你轻薄了人家小姑子。』
  冉闵没有理他絮絮叨叨的车夫,径自望着陈容离去的方向,嘟囔道:『竟是恨死我了?』声音中有着笑意。
  陈容疯狂地向前冲着,冲着。
  不知不觉中,她已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个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中,『噫,这状若疯癫的小姑子,有点面熟呢。』
  声音隋着冷风,吹入她怒火焚烧的心口,令得她一凛。
  一个急刹,陈容停下了脚本。
  这时刻,她已冲入了北街中,过了这条街,便正式进入繁华热闹的南阳几条正街处。
  陈容望着前方越来越多的行人,见到有不少人诧异地向自己张望,还有个孩子在叫着,『啊,她流血了,好可怕。』
  对上那些人的目光,听到那孩子的声音,陈容晕沉的大脑清醒了些,她以最快地速度低下头来,悄悄的伸袖试了试嘴,然后把头发全部解下,用五指胡乱梳了下,挨着街边向前走去。
  急急走出几十步,见到不再有人关注自己后,陈容放下紧绷的心。
  这一放松,她的心神便回到了刚才那一幕。一想到那一幕,她便抬袖朝着嘴角重重一抹,恨恨说道:『咬死你!』
  三个字一出,她便呆了呆。
  慢慢的,她眨了眨眼,强行收回眼中的泪意,加快了步伐。
  从北门到陈府,陈容足足在雪地里走了近一个时辰。
  听着单调的‘滋滋’雪声,吹着刺骨的寒风,陈容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她来到陈府外时,一眼便看到,尚叟的马车停在巷道中,他正站在一旁朝外张望着。
  一见到陈容,尚叟大喜。
  陈容也是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她掀开车帘爬上马车后,一动不动地软在榻上。
  这时,尚叟不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女郎,你哭了?』
  陈容没有回答。
  马车启动了。
  好一会,尚叟又问道:『女郎,还要去王府吗?』
  陈容有气无力地回道:『还去做什么?回家吧。』
  『是。』
  车轮滚动的格之格之声中,尚叟小心地询问声再次传来,『拿出来,冉将军轻薄你了?』
  陈容依然没有回答。
  尚叟吆喝两声后,继续嘀咕,『老奴已经听说了,冉将军向陈公攘提亲,说不想娶阿微,想娶女郎你。女郎,你是不是顾及王七郎,才不愿意嫁给冉将军?』
  说到这里,他低叹一声,愁眉苦脸地说道:『女郎,老奴真是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就不答应呢?不管是给王七郎为贵妾,还是嫁给冉将军,都早早选好,早早应了,那可多好?这样拖下去,老奴真担心。。。。』他担心的,自然还是陈容的名节。
  马车中,陈容依然没有回答。
  这时的她,只是软手软脚,地倒在榻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是瞪着失神的双眼,傻傻的望着车厢顶。
  马车慢慢地驶向侧门。
  一个门卫伸出头来,对尚叟叫道:『叟,外面雪这么深,又这么冷,阿容这是往哪里去啊?』
  他望向陈容的马车的目光中,闪耀着兴趣。
  尚叟呵呵一笑,道:『无事,无事,我家女郎闷坏了,在街上走了走。驾——驾——』
  吆喝声中,马车驶过来林荫道。
  慢慢的,马车驶入了陈容自己的院落。
  随着‘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几乎是突然的,尚叟的声音从外面轻轻地传入阿容的耳中,『女郎,阿微来了。』
  马车中,依然没有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才问道:『阿微?』
  『是啊。』
  尚叟一边把马车停下,一边靠近车厢,陪着笑脸,小小声地说道:『她带来很多人呢,正坐在台阶上,望着我们这。』
  陈容腾地一声坐直了腰,尚叟才说完,她便把车帘一掀,转头望去。
  第九十五章 喝他一口血
  冉闵笑吟吟地望着陈容,大手一伸,也不顾她躲闪着,生生地摸上了她艳丽的小脸。
  他粗糙的手指,有种特意的放松,抚过陈容的小脸时,那种粗糙中夹着温柔的感觉,如冬日的轻风,以一种刺的温柔拂过心脏。
  冉闵回道:『不放。』
  声音果断之极。
  陈容气得噎了一口气,她瞪着他,低声咆哮道:『姓冉的,你离我远一些!』虽是咆哮,也是苦求!
  她不愿意的,可不知为什么,那话说出口时,咽中便有点哽塞。
  冉闵却是不理,他的大手还抚在陈容的脸上,见她把头避开,忙着躲闪,他五指一收,定住她的下巴,笑道:『不行!』
  这人,竟跟她耍起无赖来了。
  陈容实是气到了极点。
  她涨红着脸,恶狠狠地瞪着他,瞪着他,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此刻冉闵已被她万箭穿心。
  可惜,眼神不能杀人,因为先天所限,陈容的一双老天所赐的媚眼,即使怒到了极点,那眼波也是媚意隐含的。
  在陈容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时,锁住她的下巴,朝她定定望着的冉闵,皱着浓眉,嘀咕道:『实实在恼我。』
  自言自语后,他扣着她下巴的手,向前一扯。
  这一扯,一股强劲的力道袭来,瞬时,陈容被巨力一带,竟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冲,扑向他的怀中。
  感觉到他温热的,男性浓烈的气息传来,陈容不顾下巴上传来的痛楚,双手齐伸,抵着他坚硬的胸膛。
  这一抵,用力极大,从那涨红的小脸,颈项上跳动的动脉可以看出,陈容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在抗拒着他,在避免自己落入他的怀抱。
  若是常人,看到这一幕,也许会就此放手,会不再勉强。可惜,冉闵不是常人。
  他浓眉一挑,眼中精光一闪。右手松开了她的下巴。
  陈容得到自由,刚要跳离,他右手闪电般地锁上了她的腰,然后,把她搂向自己的怀抱!
  冉闵那是什么力道?那是力拔千斤,所向披靡的!他只是轻轻一锁一搂,陈容已不由自己地向前一扑,结结实实地跌入他的怀中,鼻尖与他结实的胸膛,碰了个正着!
  瞬时,一股温热的,曾经的十几年,午夜梦回,春闺痴望,魂牵梦萦的气息,扑入她的鼻端!
  陈容呆住了。
  她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着。
  感觉到她的僵硬,冉闵低沉的笑声从她的耳边传来,丝丝润入。
  轻轻的,他温热有力的大掌,在她没有一丝赘肉,完美之极的腰线上游移。
  在还是处女之身的她,无法自抑的颤抖中,冉闵低下头,薄唇凑到她的耳边,低低地说道:『春闺痴望,岂能无恨?阿容,你每次见到我,都这般失态。你可知道原因所在?』
  呆若木鸡的陈容,愣愣地摇着头,她依然瞪大着双眼,抗拒着那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湿润。
  冉闵的右手,从她的细腰,抚到了她的背上,他五指成梳,梳理着她乌黑浓密的秀发,在不知不觉中,弄得她珠钗散落,发髻凌乱时,低低的,哑哑地说道:『那是因为,你爱我。』
  在陈容的僵硬中,他低低笑道:『陈氏阿容,你爱我多时了。』
  就在他的声音落地的那一瞬间,陈容疯狂了。
  她突然扑上前去,紧紧搂着他的颈,头一低,恶狠狠地咬上了他的颈侧动脉!
  沙场惯将冉闵哈哈一笑,闪电般地避了开来,然后,他把肩膀朝着陈容嘴上一送,低哑笑道:『咬这吧。』
  话音没落,陈容已重重地咬了下去。
  真是重重地咬了下去。
  转眼间,一股鲜血沁出,转眼间,她的小嘴已是鲜血淋漓。
  他的肩膀处,鲜血如泉喷涌而出,陈容张开嘴,狠狠吞了一口那鲜血。在汩汩吞咽的声音入耳时,冉闵先是一怔,转眼又是放声大笑。
  就在这时,就在他大笑着时,陈容以一种极为突然,极为疯狂的力道,她把他重重一推。
  冉闵断断没有想到,她一个女郎,会在突然间拥有这么强劲的力道,顿时闷哼一声,雄壮的身躯向后一撞,撞得车壁发出一声沉响。
  就在他手臂不由自主一松时,陈容如兔子一般,极迅速极敏捷地一窜而出,掀开车帘,便这般跳下了行进中的马车。
  那车夫一惊,叫出声来,转眼,他便哟喝一声,赞赏地叫道:『好身手!』
  却是从马车上纵身跳下的陈容,一个优美的筋斗,稳稳地落在雪地上。
  车夫的叫声才落,陈容便像受了惊 一样,提起裙角,闪电般地冲向城中心——不知不觉中,冉闵的马车,已把她载到了城郊靠近城门处。
  望着陈容那箭步如飞的身影,那车夫再次赞叹一声,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他顿时瞪大牛眼,怪叫道:『哇哇哇,好狠的小姑子,竟把我们神勇无双的冉将军咬出血来了!』
  冉闵瞪了那车夫一眼,也没有在意左肩处,那还在奔涌的血流,径自望着陈容远处的方向,嘀咕道:『也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竟这么狠。』
  车夫大乐,他哈哈笑道:『好啊好啊,难得遇上一个敢对将军这么狠的小姑子!』
  听到他幸灾乐祸的笑声,冉闵再次瞪了他一眼,转眼他也失笑出声,伸手撤下一块衣帛,漫不经心地把被陈容咬伤的肩膀缠了缠,他瞪着那车夫,喝道:『还不过来帮手?』
  那车夫不乐意了,他迟迟疑疑地跳下马车,走近前来,一边绑,一边嘀咕道:『绑了多可惜?留着这,也让大家伙知道将军你轻薄了人家小姑子。』
  冉闵没有理他絮絮叨叨的车夫,径自望着陈容离去的方向,嘟囔道:『竟是恨死我了?』声音中有着笑意。
  陈容疯狂地向前冲着,冲着。
  不知不觉中,她已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个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中,『噫,这状若疯癫的小姑子,有点面熟呢。』
  声音隋着冷风,吹入她怒火焚烧的心口,令得她一凛。
  一个急刹,陈容停下了脚本。
  这时刻,她已冲入了北街中,过了这条街,便正式进入繁华热闹的南阳几条正街处。
  陈容望着前方越来越多的行人,见到有不少人诧异地向自己张望,还有个孩子在叫着,『啊,她流血了,好可怕。』
  对上那些人的目光,听到那孩子的声音,陈容晕沉的大脑清醒了些,她以最快地速度低下头来,悄悄的伸袖试了试嘴,然后把头发全部解下,用五指胡乱梳了下,挨着街边向前走去。
  急急走出几十步,见到不再有人关注自己后,陈容放下紧绷的心。
  这一放松,她的心神便回到了刚才那一幕。一想到那一幕,她便抬袖朝着嘴角重重一抹,恨恨说道:『咬死你!』
  三个字一出,她便呆了呆。
  慢慢的,她眨了眨眼,强行收回眼中的泪意,加快了步伐。
  从北门到陈府,陈容足足在雪地里走了近一个时辰。
  听着单调的‘滋滋’雪声,吹着刺骨的寒风,陈容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她来到陈府外时,一眼便看到,尚叟的马车停在巷道中,他正站在一旁朝外张望着。
  一见到陈容,尚叟大喜。
  陈容也是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她掀开车帘爬上马车后,一动不动地软在榻上。
  这时,尚叟不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女郎,你哭了?』
  陈容没有回答。
  马车启动了。
  好一会,尚叟又问道:『女郎,还要去王府吗?』
  陈容有气无力地回道:『还去做什么?回家吧。』
  『是。』
  车轮滚动的格之格之声中,尚叟小心地询问声再次传来,『拿出来,冉将军轻薄你了?』
  陈容依然没有回答。
  尚叟吆喝两声后,继续嘀咕,『老奴已经听说了,冉将军向陈公攘提亲,说不想娶阿微,想娶女郎你。女郎,你是不是顾及王七郎,才不愿意嫁给冉将军?』
  说到这里,他低叹一声,愁眉苦脸地说道:『女郎,老奴真是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就不答应呢?不管是给王七郎为贵妾,还是嫁给冉将军,都早早选好,早早应了,那可多好?这样拖下去,老奴真担心……』他担心的,自然还是陈容的名节。
  马车中,陈容依然没有回答。
  这时的她,只是软手软脚,地倒在榻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是瞪着失神的双眼,傻傻的望着车厢顶。
  马车慢慢地驶向侧门。
  一个门卫伸出头来,对尚叟叫道:『叟,外面雪这么深,又这么冷,阿容这是往哪里去啊?』
  他望向陈容的马车的目光中,闪耀着兴趣。
  尚叟呵呵一笑,道:『无事,无事,我家女郎闷坏了,在街上走了走。驾——驾——』
  吆喝声中,马车驶过来林荫道。
  慢慢的,马车驶入了陈容自己的院落。
  随着‘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几乎是突然的,尚叟的声音从外面轻轻地传入阿容的耳中,『女郎,阿微来了。』
  马车中,依然没有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才问道:『阿微?』
  『是啊。』
  尚叟一边把马车停下,一边靠近车厢,陪着笑脸,小小声地说道:『她带来很多人呢,正坐在台阶上,望着我们这。』
  陈容腾地一声坐直了腰,尚叟才说完,她便把车帘一掀,转头望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48:18
  第章 谁欺负了谁?
  台阶上,陈微坐在榻上,任由寒风把她的脸吹得红通通的,正望向陈容。在陈微的身后,是一字排开的婢女和仆人。
  好些日子没有看到成为了,陈容发现,她的下巴更尖了,脸色也苍白着,憔悴着。
  四目相对。
  陈容呆了呆,她发现,陈微看向她的眼神有点空洞,有点茫然,看这样子,莫非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一边寻思,陈容一边下了马车。
  她低着头向前走去。
  这时的陈容,头发凌乱,嘴边还有干涸的血迹。来到陈微身前时,她福了福,轻声道:『姐姐稍候,阿容沐浴后再来见过姐姐。』
  说罢, 陈容越过陈微,径自朝房中走去。
  『站住!』
  陈微的喝声低哑无力。
  陈容站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刚才阿容不慎摔了一跤,仪态全无,请姐姐允许我沐浴更衣。』
  她这番解释,是精心思量过后说出来的。
  可陈微没有心情听这些,她只是瞪着陈容,坚决的说道:『不必了,我不想等。』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来到陈容的身后。
  陈容见她站在自己身后,却不动作,也不说话的,只这般瞪着自己,不由有点发寒,她强笑回头,唤道:『姐姐?』
  陈微苍白着脸,瞪着她说道:『到屋里说吧。』见陈容怔住,她又说道:『为什么站着不动?』
  陈容朝四周担忧的望着自己的仆人看了一眼,想了想,转身朝房中走去。
  陈微紧跟在她身后,她一跨入房中,长袖一带,便把房门重重关上。
  听着那关门声,闻着陈微有点急乱的呼吸,陈容不安的想道:刚才那一幕,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她耳中了吧?
  就在陈容胡思乱想之时,突然间,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响。
  陈容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她瞬时呆了傻了,愕愕的望着跪在地上,苍白着脸,倔强的抿着唇,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陈微,陈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陈微直通通的跪在地上,抬头盯着陈容,在对上陈容清艳妩媚的小脸时,她咬了咬唇。
  这一咬甚重,转眼间,她的嘴上血丝沁出。
  陈微盯了陈容一阵后,突然重重磕了一个头,嘶声说道:『阿容,你放过我吧。』
  这话一出,陈容的惊愕也罢,呆怔也罢,都消失了,她冷冷一笑,低喝道:『阿微,我不曾招惹过你!』
  前一世,她或许谋过她的幸福,可这一世,她没有主动做过任何事!没有!
  她的话,陈微一点也听不进,她又朝陈容重重磕了一个头,径自嘶声说道:『阿容,我爱慕冉将军啊。自从第一次见到他,不,从听到他的名字,看到他的画像起,我就爱慕他。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他,每天吃饭都想着他。阿容,我这一生,只求与他相守了,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引起他的注意?为什么?』
  最后一声,已是嘶吼。
  外面传来一阵小小的混乱。
  陈容朝门口望了望,转向陈微,抿着唇,压低声音说道:『阿微,这些话你跟我说了没用,你爱慕冉将军,就去找他,去告诉他啊!』
  依然的,陈容的话,陈微一句也没有听进,她继续嘶哑的,自顾自的说道:『阿容,你已经有了王七郎了,求求你了,你就放过冉将军吧。你去告诉他,你一点也不喜欢他,你便说,你跟王七郎有过肌肤之亲了,已失身于他了,你去这样说,他一定不会再喜欢你的。』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加重了,声音也凝滞了。直到这时,陈容才知道,她说这么多,为的便是最后一句!
  这时的陈微,一边说,一边继续磕着头,转眼间,额头便是一片铁青。
  滔滔不绝的把话说完后,陈微终于抬头看向陈容。
  这一看,她对上了坐在榻上,自顾自的斟着酒,喝着酒的陈容。
  自己都跪下了,都磕头了,她竟然还这样!
  一时之间,无名怒火熊熊而起,无边的愤怒伴随着杀机,袭卷而来。
  就在陈微气得浑身颤抖时,陈容瞟了她一眼,冷冷的说道:『阿微,你凭什么以为我应该为了你的幸福,去自毁名节?你以为你跪下来,向我磕两个头,我就应该把自己的未来,幸福,人生都毁了,去成全你?』
  陈容的脸色铁青,看向陈微的眼神中,也尽是愤怒和厌恶,她放下酒杯,腾地站起,右手朝外面一指,低喝道:『滚出去!听到没有,你给我滚出去!』
  陈微没有想到,陈容会比自己还更愤怒,她呆住了。
  就在她呆呆愣愣的时候,陈容嗖的冲上前来,她把跪在地上的陈微手臂一扯,把她提了起来。
  然后,她把陈微向外推去。
  这些动作,陈容做来迅速而果断,让陈微措手不及,再说,陈容毕竟是习过武的,那力道大着呢。只是转眼,陈微便被她重重的推到了门口旁。
  呼的一声,陈容把房门打开,把陈微重重一推。
  陈微一个踉跄跌出了房门,在婢女们惊呼着扶住时,房门『砰』的一声大响,陈容愤怒的咆哮声从门里面传来,『陈氏阿微,杀人不过头点地,欺人不可太过甚!你给我滚——』
  听着里面传来的咆哮声,望着陈微那铁青的额头,两个女郎的仆人,面面相觑起来。她们都给搞糊涂了,这情况,到底是谁欺负了谁啊?
  再仆人们的目光中,一直精神恍惚的陈微,却安静下来,她静静的望着陈容紧闭的大门,双唇抿成一线,转身朝外走去。
  她们一走,平妪立马上前两步,凑到房门处,低声说道:『女郎,阿微走了。』
  半晌,门内才传来陈容疲惫的声音,『走了就好。』
  平妪见她愿意回话,接着问道:『女郎,刚才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听到叩叩叩磕头的声音?』
  陈容没有回答。
  平妪等了一会,见始终没有声音再响,摇了摇头,走了开来。
  一天时间转眼过去了。
  第二天,天空放晴,积雪开始溶化。
  这个时候,气候是最冷的,陈容缩在房中,床前摆着几个炭盘,被子也盖了两床,可她还是冷。
  从昨晚起,她便一直这般冷着。
  前世时,她就知道,冉闵一直是个有着激情的人。可当有一天,他的激情是面对着她时,她就无法平静了。
  昨晚在梦中,一时是王弘那眯着眼睛,无比温柔的声音,一时是冉闵哈哈大笑,任由她咬着他的画面。
  拥被呆坐了良久,陈容垂下双眸,冷冷一笑,声音沙哑的对自己说道:『想这么多干嘛?这两个,你都不应该想的。陈容,时不我待,你要抓紧时间找个合适的了。』
  以前,她还不曾这么急迫过,可这次不知怎么的,她想起冉闵的态度时,突然的,为自己的清白担忧起来……她真怕有一天,那两人哪个心血来潮,戏耍之下,让外人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样子,让她回头无路。
  想到这里,陈容红着脸,胡乱甩了甩头,然后纵身下榻,唤道:『妪,妪,给我洗漱吧。』
  『好嘞!』平妪见陈容的声音,终于恢复了清朗,显得很高兴,回答她时,那语气也是明快而清亮的。
  平妪给她梳发时,尚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女郎,今天还要不要到王府去,持帖求见王七郎?』
  陈容蹩起了眉头。
  好半晌,她抿紧唇,忖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明知那个男人自己配不上,为什么还要放任自己?要是真沉下去了,岂不是如上一世一样,陷入无边苦海?
  想到这里,她果断说道:『不用了。』三个字一出,她的眼前一涩,那张俊美高远的脸,那受伤失落的表情再次浮现。
  陈容恨恨的甩了甩头,站起身来。
  这时她已洗漱一新,在平妪的帮助下披上狐袍,陈容向外走去。
  院落中,纵使阳光照着,那积雪还是很厚,踩在上面滋滋的作响。
  陈容一步一个脚步,慢慢顺着院落走了出来。
  不知不觉中,她走上了昔日的林荫道。不过这时刻,两旁光秃秃的树干上,挂满了积雪,上面也是一片狼藉,脚印处处。
  陈容一路走来,遇到的仆人婢女,全都好奇在向她张望着。
  不过,拐过这条林荫道,拐入花园中的小路时,便安静了些。
  风一吹来,越发冷得刺骨,陈容走了这么小半个时辰,已冷得受不了了,她犹豫了一阵后,转身返回。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从树林中传来,『子润这话说得过火了,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家族妹,可她一弱质女流,敢于胡人围城时入城赴死,实是可倾可佩。再说,也许正是她自己所说的,是为了恩义,而不是为了私情。』
  顿了顿,他长叹一声,感慨的说道:『不管是为了恩义还是私情,这样的女郎,太罕见了,若是她愿意,我就想娶她为妻!』
  陈容听到这里,脚步一僵,不知不觉的放轻步伐,躲到了一棵高大的榕树后。
  第章 又遇七郎
  树林中的人安静了会。
  转眼,陈三郎的哧笑声传来,『张项,你的胆子不小啊,这样的女人也想娶,难道你不担心,她嫁了你后,因为思念情郎而日日以泪洗脸?』他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哂道:『不过真说起来,你的身份与她的身份,倒是匹配。』
  这句话一入耳,陈容便嗖地转过头去。她睁大双眼,想透过那重重树木看到那人,可又哪里看得清?
  张项的声音平平和和地传来,『我相信,她那样的女郎,如果对他人有情,定不会同意嫁我,如果她愿意嫁我,尽是已经想明白想透彻了。』
  声音一落,陈三郎已哈哈一笑,道:『你倒是会自宽自解。』
  ‘滋滋’的脚步踩在雪堆上的声音传来,两人离陈容越来越近了。
  慢慢的,陈三郎的声音,在离她只有十五步不到的地方传来,『好了好了,不说女人了。张项,自被羞辱后,我那些昔日交游甚游的同伴,连影子也没有看到。只有你还来一下。哎,古人说,患难见真情,昔日我们老是说不到一处,没有想到,真有了什么事,还是你这人靠得住。』
  张项笑了笑。
  他们所走的地方,是离陈容十五步远的一条湖边小路。此时小路上积雪深达小腿,两人走得很慢。
  陈容悄悄伸出头去。
  站在左侧的,正是陈三郎。伴着陈三郎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这青年一张长方脸型,五官端正,肤色粽黑,一双大眼相当神。他长得也很高,站在陈三郎旁边,虽然没有他白净俊朗,可那挺直的腰背和健康的肤色,却把显得酒色过度的陈三郎比了下去。
  陈容的目光转向他的衣着,这么冷的天,他也穿着狐裘,可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到裘衣的袖口处和衣领处,有磨损的痕迹。
  他应该就是张项了。这样的长相,身家,还有气质,正是她一直想要寻找的寒微士子啊!
  陈容睁大双眼,望着他和陈三郎越去越远。直到他们消失不见了,她才开始返回。
  不过放晴了半天,傍晚时,天空又开始飘雪。
  对南阳城人来说,下雪实是苍天庇护他们,一时之间,本来有点不安的众人,重新欢笑起来。便是陈府中,也是笙乐喧天,陈公攘和他的朋友们,大白天的便带着歌伎,开始踏雪长歌。
  这些与陈容无关。
  这半天时间,她想了又想,都找不到与那个叫张项的士子接触的机会——这点很无力,父兄不在,她一个女郎,真是连与异性相识的机会都没有。
  嗟叹了一会,陈容决定找点事来打发时间。于是她唤来尚叟,坐上马车,准备去看她的那几个店面。
  就在她掀开车帘,踏上马车时,一件脚步声转来。转眼间,一个婢女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阿容在么?』
  陈容一怔,应道:『在。』
  四个婢女踏入院门。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一直跟随在阮氏左右的那个。
  没有想到来到找她的,会是阮氏的人,一瞬间,陈容警惕起来,她跳下马车,道:『可是夫人有事吩咐?』
  为首的那婢女轻蔑地盯了一眼动作轻浮的她,漫不经心地福了福,说道:『今天晚上,南阳王府有宴。如今女郎已是南阳城的知名之人,夫人要我来说一声,请女郎早做准备,及时赴宴。』话一说完,她转身便走。
  望着四女浩浩荡荡离去的背影,陈容若有所思。
  平妪走到她身后,不安地问道:『女郎,可是南阳王他?』
  陈容摇了摇头,低低说道:『她们对我这么不客气,应该不会有诈。』
  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既然有宴,她得抓紧时间休浴更衣了。
  二个时辰后,天空暗了下来。只是积雪处处,映得那夜色都明亮了几分。
  陈府里外,灯笼处处,火把飘摇。
  陈容的马车,开始缓缓地驶出府第。本来,她是应该跟随在陈元身后的,可等了又等,都不见有人前来。陈容只好坐上马车,自行出发了。
  天空中,还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透过雪花,前方的灯火飘摇而闪烁。
  尚叟一边吆喝着,一边对马车中的陈容问道:『女郎,这没有请帖,若是被拒之门外,那就太扫颜面了。』
  陈容掀开车帘,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景象和来往的车辆,一边回道:『真被拒之门外,陈元也会大丢颜面,臾无需担忧。』
  她张望了一会,便发现来来往往的马车极多,竟似是南阳城中的权贵和出名的人物,都在赶向南阳王府。这让陈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放松,陈容便拉下车帘,靠着车壁休息起来。
  就在这时,马车晃了晃,停了下来。
  陈容睁开眼,直起腰问道:『怎么啦?』
  尚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前方的路女郎们挡住了。』
  不等陈容再问,一件女子的欢呼声、尖叫声传来。
  扑天盖地的喧闹中,一个女子如痴如醉地叫道:『七郎,七郎,既已出行,何不露出面容,让我等一醉?』
  她这个‘醉’字,用得极妙,一时之间,十几个女子同时嘻笑着叫道:
  『对呀对呀,快快露出你的面容,让我们醉醉。』
  『七郎,日日思君不可见,今日得见不谋面,太无情了吧?』
  『七郎,请容我等一观。』
  『格格格格……』
  笑声如潮中,尚叟笑道:『女郎,是王七郎来了,他的马车被众女拦在了中间呢。』
  陈容轻轻应了一声。她慢慢掀开车帘,朝前方望去。
  就在她抬眸时,王弘的马车车帘也掀了开来,在众女的尖叫声中,他那俊逸高远的面容,飘然若仙的白色身影,出现在陈容的眼前。
  天空中,雪花飘落,大地上,白茫茫一片,他一袭白袍,这般含笑望着众人,一时之间,陈容只觉得天空上那颗最为璀璨的星星,降落了凡间。
  他永远都是这样,不管出现在何时,何地,便会让人眼前一亮,眼前一清,便会让人觉得,这世界,真是如梦如幻般美丽。
  陈容望着他,望着他,垂下双眸,双手绞动着,低低说道:『这样如玉如月的郎君,我竟然还敢动心?』声音中,含着嘲讽。
  她果断地伸出手,拉下了车帘,对尚叟唤道:『走另一条道吧。』
  『是。』尚叟应了,驱着马车,转入了一个巷道中。
  二刻钟后,陈容的马车,来到了南阳王府外。
  南阳王府,建得十分的气派豪华,那大门有城墙那般高,巨大的大理石,在雪光中散发着威严和壁垒森严的光芒。
  陈容望了一眼站在大门两侧,持枪而立的护卫,对尚叟说道:『别犹豫了,上前吧。』
  『是。』
  陈容的前面,排着数十辆马车,当轮到她时,已过了一刻钟。
  一个护卫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何家女郎?请奉上名帖。』
  尚叟陪了一个笑脸,道:『我家女郎是随郎主来的,只是落在后面……』
  不等他说完,那护卫已高声喝道:『名帖!』
  尚叟一噎时,陈容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叟,我们回吧。』
  尚叟犹豫了,他对着四周张望而来的目光,陪着笑脸嘿嘿笑了一遍后,转向那护卫说道:『那,我们走了?』
  这时,一个青年士人走到了护卫身后,朗声问道:『这位陈府来的女郎,可是陈氏阿容?』
  声音一落,四周便是一静。
  陈容也是一怔。她听出来了,这青年士人的声音有点熟悉,当下透过车帘缝一望,才发现,眼前这青年士人,可不正是那个与陈三郎交好的张项?嗯,他怎么会在南阳王府中?
  陈容沉默时,尚叟在一旁应道:『是,我家女郎便是陈氏阿容。』
  那护卫一怔,向后退出一步,响亮地说道:『陈氏阿容啊?自是可以入内的。请。』
  尚叟应了一声,驱动马车时,陈容掀开了车帘。一袭蓝紫相间的衣裙,长相艳美动人的陈容,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在众人都在向她打量时,陈容的目光,看向了那青年士人张项,她朝着他嫣然一笑,正准备开口,却见张项目光一转,瞬也不瞬地盯向了她的身后。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盯向陈容的身后。
  陈容愕愕回头,她还没有看清来人,一辆马车已驶到了她的旁边,同时,一个清润的,如流泉般动人的声音传来,『阿容也来了?一道走吧。』正是王弘的声音!
  一片鸦雀无声中,陈容慢慢抬头看向王弘。
  她对上的,是他浅笑着的俊美面容。
  此刻那张项就站在王弘的后侧方,两张脸是同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的。
  目光瞟过正抬着头,仰慕地望着王弘的张项,这一刻,陈容不由自主地暗叹着: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只怕所有的男人,都如土鸡瓦狗般庸俗!暗叹了一番后,陈容收回了目光。
  她的目光刚刚收回,刚刚转向王弘,那清润动听的声音,便在耳边低低响起,『阿容在看锥?目灼灼似贼也!』声音似笑非笑。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48:31
  第章 有情无情王七郎
  他竟然靠得如此之近!
  陈容反射性地一缩,一转眸。这一下,她对上了无数双灼亮灼亮的目光,以及女郎们瞪大的,恨恨的眼神。
  百忙中,陈容还不曾忘记瞟向那张项。此刻,张项正在看着她和王弘,他的眼神中,隐隐有着赞扬。这是一种看到才子佳人的赞扬。
  陈容的心中格登了一下:这天下间的士子千千万,以她寒微的身份,已经被玷污的名声,能不介意的,只怕只有眼前这个叫张项的陌生人了。虽然这人她一转眼,便忘记了长相,虽然人家也许只是说着玩笑一下,可她总得努力一回吧?
  想到这里,陈容转头瞪向王弘。
  王弘正浅笑着望着她,不知不觉中,他的马车与她的马车已经并排,她与他之间,隔不到一臂远。
  瞪了王弘一眼,陈容就在马车中福了福,清亮地、充满敬意地说道:『劳七郎询问,阿容身体康健,中午还吃了两碗饭呢。』
  她的声音一落,一个女郎已是迫不及待地笑道:『我就说嘛,七郎根本是有话问她,才不是亲近她呢。』
  与那女郎一样,四周灼亮紧张的眼神,这时都松懈下来。
  陈容见状,大为满意。她转头再次看向王弘。
  再一次,她对上他似笑非笑,似是温柔,又似是嘲弄的眼神。
  对上这眼神,陈容躲闪了。她低下头,就在马车中.向他匆匆福了福,转向尚叟唤道:『叟,走吧。』
  马车驶动。
  陈容的马车,顺利地进入了南阳王府。
  前面是漫长的车队,后面也有车队跟上。
  陈容打量着这青石板路,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这条青石板路并不宽,只可容两辆马车并行。
  当陈容专注地盯着前方,耳朵却是竖起,听了又听,都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准备拉下车帘时,她的眼角,瞟到了那辆与自己并行的马车——可不正是王弘?天啊,他怎么这么快就甩开包围跟上来了。
  在陈容睁大了眼,愣愣地扫向王弘的马车时.这个俊美高远的男人,也含着笑再次向她靠近而来。他望着她,笑得甚是温柔。这是一种可以把人溺毙的温柔。
  陈容心脏猛地一跳,不过才一下,她便果断地转过头,伸手拉向车帘。
  她刚刚做出这个动作,那清润如泉,动听之极的声音,悠悠而来,『掰得很清啊……卿卿,见到如意少郎,目光灼灼,真类贼也。莫非,你又想说情深了?可我这旧人,便就此扔下么?』说到这里,他幽幽说道:『卿卿好狠的心!』
  陈容掀向车帘的动作一僵。她含笑的嘴角,也是一僵。她呆了住了。好一会,陈容才动了动,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向他,在对上他那幽幽的目光时,她清艳的脸上,闪过一抹愧疚和一抹狼狈。
  王弘便是这样,纵有恶语,也是温柔说出。可那份量,却一点也不轻。他这话,分明是指责她当日,说爱他的话太虚伪……
  可他的声音太动听,目光太幽然,一时之间.涌出陈容心头的,只有无边的愧疚。
  可转眼,那愧色便一扫而空,只见陈容瞪着他雪白的衣襟处,盯着那繁复精美的衣襟,低声回道:『你,你又不能娶我!』
  静了静。
  不一会,王弘低而诱惑的声音传来,『卿卿不曾努力,怎知我便不能娶?』
  这话一出,陈容嗖地一声抬起头来。她呆呆地看着他,她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睛是如此明亮,直是灿若星辰。
  只是转眼,那目光黯淡下来,陈容低着头,任由碎发被寒风吹得拂过双眼,『努力有用么?』她的声音中,有着一缕魂碎过、梦销过、肠断过的惆怅和苦涩。她瞪大温润的双眼,只是望着他那雪白的衣襟,苦涩地、徐徐地说道:『奢求太多,是会粉身碎骨的……努力不会有用的。』
  王弘一僵。那一直云淡风轻的,悠然而笑的双眸,突然滞了滞。他专注地盯向陈容,锁着她的眼。
  陈容没有看他,她一句话说完,便吸了吸鼻子,头一缩回到马车中,顺手把车帘拉下。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这一次,直过了许久许久,都没有听到王弘的声音。
  当她的马车,在广场上停下,陈容在尚叟的扶持下走下马车时,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王弘的马车并不在左右,至于他的人,更是看不到了。
  陈容进入大殿时,大殿内外,已是人流如潮,一个个衣履鲜华的身影,一阵阵醉人的幽香,一抹抹宽袍广袖。
  处处都是风流人影,陈容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也低下头,顺着殿角,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
  殿中灯火通明,笙乐阵阵。陈容只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第三排的陈氏众人。那里,除了陈公攘,还布陈元陈术等人,至于女郎,是一个也没有。
  陈容快走两步,在靠近角落处的最后一个榻几上坐下。
  陈容刚刚坐下,一个仆人走了过来,对她说到:『阿容,过来一下。』
  陈容应声站起,跟在他身后走去。
  那仆人径直来到陈公攘的旁边,施了一礼。
  不等他开口,陈公攘已转向陈容,温和笑道:『阿容啊?坐我身侧吧。』
  『是。』陈容慢慢坐下。
  她一坐下,婢女们便走上前来,在她的四周搭上屏风。
  就在这时,众人一静,同时转头看向殿门处。
  陈容因为隔着屏风,影像模模糊糊。饶是如此,她只看一眼便认出来了,那个白衣胜雪的颀长身影,可不正是王弘。他正伴着王仪,大步走来。
  就在王弘和王仪入殿时,里侧内殿门,也是一阵喧嚣声,只见肥胖的南阳王,在幕僚和姬妾的簇拥下,慢腾腾地走来。
  众人朝南阳王望上一眼,便同时掉头,继续看向王弘和王仪。当然,殿中更多的,是连头也不曾转过来,瞟也不曾瞟向南阳王一眼的贵族。
  见状,南阳王哈哈一笑,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王弘走近,嘎声说道:『七郎便如那倾园牡丹啊,所到之处,再无余色可入眼啊。』
  他这个比喻,颇为不伦不类。因此,一句话说出后,除了他身后的幕僚配合的大笑着,王弘只是嘴角扯了扯,权作一笑。至于王仪,那是连眼也没有抬一下,便越过南阳王,向自已的榻几走去。
  王弘王仪的榻几,就是陈府的前面一排。因为南阳王喜欢表示亲民,那第一排的榻几,是留给他自己的。
  王仪大大赖赖地在榻几上坐下,举起酒杯,便是一顿猛灌。
  而这时,陈容的眼前一暗。那个白色的身影,在她的正前方坐了下来。
  隔着屏风,陈容朝那身影悄悄地望上一眼,便又低下头来。
  她双手相互绞动着,王弘刚才所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响起。』掰得很清啊……卿卿,见到如意少郎,目光灼灼,真类贼也。莫非,你又想说情深了?可我这旧人,便就此扔下么?』『卿卿不曾努力,怎知我便不能娶?』
  十指翻绞来翻绞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才吸了一口气,暗暗想道:阿容,你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可别忘记了,琅琊王七他是什么人!陈琪不是说过吗?便连王室的公主,也有两个为他犯了相思病。在没有把他的人完全弄清之前,你能陷下去吗?你输得起吗?
  这么一番自问,陈容心神大定。只是望着近在身前的白色身影,闻着属于他的清新体息,她那颗砰砰跳动的心,终还是处于绵软混乱中。
  这时,南阳王也坐到了主榻上。一坐到榻上,他便端起一个玉杯喝了一口酒,然后凑过嘴,从一个美人手中咬下一大块肥肉。
  咀嚼吞咽中,南阳王挥了挥手,含糊不清地说道:『都说要贺这一场雪,要用美人的歌舞来感谢老声天。奶奶的,这一场宴,你们自顾自玩吧,要酒肉,我这里有的是,要美人,我后苑也多着。谁要看中了,自取了去,随便一间殿房,都可行欢。』
  说到这里,他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很有趣,当下咧着油光发亮的大嘴,咧着黄牙哈哈笑了起来。
  南阳王的笑声一起,引起殿中符合而来的笑声一片。
  就在这时,陈容听到前方的王仪,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省:『真是恶心。』王仪说到这里,转过头看向王弘,问道:『小七.南阳城实非善地,一开春,我就会离开,你也一并同行吧?』
  王弘要走了?一直低着头的陈容,嗖地抬起头来,透着屏风,她眼睁睁地望着那人,耳朵张得大大的,连呼吸都抑住了。
  在王仪的盯视下,王弘向后倚了倚,靠近了陈容,他双手交错于腹前,浅浅笑道:『离开南阳啊?也不是不可。』在陈容紧张得额头出汗时,他俊脸微侧,似是朝向她,也似是朝着过道,慢慢一笑,温柔无比地说道:『可有一人,我还得带着同行才是。』
  第九十九章 有情无情王七郎(二)
  王弘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很清浅很清浅,王仪只听了个大约,他点了点头,道:你愿意离开就行
  而把话听得一清二楚的陈容,小心脏已怦怦地跳得厉害,她不由自主地想道:他说的那一个人,会是我吗?看他的表情,像是在说我,可不对,他是看着过道说的……
  难道,他是真心想带我离开?
  饶是陈容两世为人,饶是她一直警惕着,小心着,这时刻,也是芳心惴惴。神思混乱不能自已。
  这时刻,坐在榻上的南阳王,那张嘴吞下一个美人递上来的糕点后,目光朝陈容的方向转来。
  那目光刚刚转来,那许姓幕僚便凑近来,盯着陈容和王弘,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南阳王轻轻颔首,目光依然锁在陈容身上,不过现在的陈容,被屏风挡住了面容,他看不亲切。
  看不亲切,南阳王便收回了目光
  就在这时,坐在前方的王仪,突然对着陈公攘说道『听说你们陈氏有个阿容的,于七郎共过生死,她可来了?』
  陈公攘呵呵一笑,扶向长须,朝陈容望来。道『这位小姑便是』
  王仪眉头一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陈容
  望着屏风后的她,王仪瞟了一眼,便不再留意,他继续望向陈公攘,十分随意地说道『这个小姑可许配了人?』
  这话一出,陈容一凛,她嗖地抬头,看向了王仪
  陈公攘皱起了眉头,他徐徐说道『许人倒是没有』
  不等他说完,王仪便径直说道『既然没有许人,便给我加七郎吧,抬她做个贵妾什么的也行』
  语气中,极为轻慢
  陈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她心神一凛,情不自禁地低呼出声
  听着她的呼声,王仪眉头微皱,他再次瞟了陈容一眼,向沉吟的陈公攘问道『如何?』
  一旁的陈元,这时脸上又是懊恼又是失落的
  安静中,迟疑中,屏风后的陈容,轻软坚定的声音传来『王公见谅,阿容虽然身卑,却发过誓,此生绝不做妾』
  她这话一出,嗖嗖嗖,所以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王弘也装过头来看向她
  透过屏风,陈容无法看清王弘脸上的表情,她只是盯着他隐约的面容,徐徐的,轻缓地说道『生死与共,只为恩义,本与私情无关,王公不必在意』
  她这话,比起刚才那一句,又多了几分坚定果敢!
  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地,王弘便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的,直直的盯着她
  陈容也盯着他
  可惜,她与他之间,隔着屏风,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不等陈公攘叱喝,王仪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罢,这样吧,我给你十车财帛,如果你愿意回到建康我可以做主给你嫁一户好人家』
  他这是回报了
  这样的回报,对于王氏这样的家族而言,实在是一件太简单的事,就在一侧的陈元有点不满时,陈容惊喜的声音传来『陈容多谢』
  她刚刚说到这里,王弘那清涧的,悠然的声音传来『叔,这个小姑子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语气随意而不客气
  王仪怔了怔,他转头看向王弘,朝着王弘认真地盯了一眼,点点头,道『随你吧』说罢,他转过头去,不再看向陈容。
  可怜的陈容,这时还张着嘴,一句话还刚刚吐到一半……好半响,她才合上小嘴,苦着一张脸瞪向王弘
  透过屏风,王弘的表情模糊中含笑,陈容望了她一眼,便低下头来,她不知道,就在她低头后,王弘转过头来,静静地盯了她一眼,如果他没有看错,刚才他在说出要带她离开南阳里,她明显动心了,动情了…… 真难以想象,一个年纪轻轻的女郎,转眼间便可把那躁动的心按捺下,转眼又可回到无情时!
  刚才陈容擅自插嘴,明显已引起陈府众人的不快,一个仆人走到她身前,面无表情地说道『女郎,请回角落。』
  这时陈公攘式的贬抑了。
  陈容低低的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几个婢女走了过来,她们把拦着陈容的屏风移开。
  屏风刚拿走,嗖嗖嗖,王氏众人,都回头向她打量而来,这一打量,那些上了年纪的顿时双眼放光,书生气重地文士,则是眉头暗皱。
  被旁边的仆人说了一声后,王仪也回头看向陈容。
  对上她,他明显怔了怔,朝着陈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王仪奇道『眉梢带春,骨肉风骚,便是眼神中,也只有煞气和媚态,不见慷慨高洁,这样一个骚媚入骨的女郎,会为了恩义前赴莫阳城送死?奇了怪了,奇了怪了!』
  这时人看人,喜欢看人的容止,也就是容貌举止,同时,也喜欢通过气质,凤仪,骨骼,眉眼来评价一个人,那些阅人无数的长者,通常一眼便可以看穿一个人的本质,因此,识人之术,评人之言,在这个时代,是极流行的。
  此时,王仪对陈容,也是用来这种识人之术,可他看来看去,评来评去,却只得了一个『奇了怪了』的评价。
  在王仪盯着陈容打量时,四周都安静下来,几十双目光,都锁到了陈容身上,几十副耳朵,都在倾听王仪的评价。
  因此,他的声音一落,嗡嗡声四起,与王仪一样众人也都好奇起来。
  这些目光,看得陈容很是难耐,她低着头,朝着陈公攘,王仪匆匆一福,转身便想离开。
  刚刚走出两步,她听到身后传来王仪的声音『怪不得七郎对这个阿容感兴趣,便是我,也好奇了,行行行,这样的趣事让你遇上了想玩就玩吧。』
  陈容只是怔了怔,便猛然提步,挪动着僵硬的躯体,来到了角落处。
  她刚坐下,几个婢女便走上来,把屏风重新围上。
  屏风一放,陈容便慢慢坐在榻上,缩成一团。
  很久很久以前,她便知道,自己没什么风骨,更没什么凤仪,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俗物,庸人,是个市侩的人,是个市井俚妇一样的小人。
  重生后,她一直刻意地武装着自己,一直想像个名士一样,做个风流的,高洁的人。
  看来,真正的眼力的人,还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
  可那又怎样?陈容暗中冷笑一声。
  冷笑中,广袖底,她的双手却绞成了一团。
  恍惚中,时间奇慢无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中越来越热闹了,灯火通明中,歌舞一片,笑闹喧天。
  陈容见到陈公攘,王弘和王仪等人,都聚在大殿当中喝酒谈笑。
  没有人注意她这个小小的角落,便悄悄的移开屏风。
  她退到黑暗中,对着商人出身,不想出去受人白眼的陈术盈盈一福,低声说道『叔叔,阿容先退了。』
  陈术回过头来。
  他望着陈容,慢慢放下酒杯,点了点头,了然地说道:『这一次宴会没有什么女郎参加,阿容觉得无聊,那也是正常的事,你要走就走吧,哎,可惜我还得熬着。』
  在陈术的牢骚声中,陈容再次福了福,顺着角落向外走去。
  不一会,她便走出了大殿。
  一出门,满目清光伴着雪光同时映入眼帘,陈容仰头望着天空中朗朗的明月,忖道: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了。
  发了一会呆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了,看向殿中。
  殿中歌舞升平,热闹一片,纵使隔着重重身影,陈容也知道,那个人数最多的角落,必是王弘的所在。
  她望着望着,嗤地一笑,转身大步走开。
  陈容径直向着广场走去。
  她来到了马车旁,掀开车帘,陈容纵身入内,刚要命令尚叟驱车驶离,一个人大步向她走来。
  那人远远看到她,便放声叫道『陈氏阿容?』
  陈容一怔,定神看去,这一看,她马上认出了,这人正是王弘身边的那个中年文士,在莫阳城中共过患难的。
  陈容见是他,连忙福了福,恭敬地说道『阿容在此,君子有何吩咐?』
  那文士大步走到马车旁,就这月光,他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洗洗地盯了阿容一眼。
  然后,他把一样东西送到了陈容面前,道:『送给你。』
  『给我的?』陈容奇了,她伸手接过,却发现这是一个用最精贵的宫绸做成的香囊,香囊温软软的,显然刚从身上取下来。
  那文士呵呵一笑,道:『错了,这个我家七郎给你的。』
  砰砰砰,陈容的心,跳得又快了。
  她咬着唇,怔怔地望向那灯火通明处,那一颗刚刚冻冷的心,迅速地回暖,慢慢的,她垂下双眸,轻轻问道『他为何要给我这个?』
  『这个我不知』那中年文士扶须笑道,『我问七郎时,七郎回到说,女郎心中洞明。』
  他呵呵乐着,细细地瞅着陈容的眉眼,摇头晃脑说道『想我走南闯北,也见识过不少事,可给小女儿传体己之物,却还是第一次,哈哈,倒也有趣,倒也有趣。』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48:54
  第章 起也他,救也他
  中年文士一边吟诵,一边呵呵乐着。
  陈容手棒着香囊,一颗心乱成了一团。这可是私相授受啊,以前她还可以说,与王七郎亲近,她是为了保全自己,可上次接了他玉佩,这次又接下他香囊,那岂不是说,自己已认定了他那个郎君?
  她的两只手,都在颤抖,一只手要她把香囊收入怀中,他可是琅琊王七啊,便是当他的妾,这一生荣华富贵都跑不掉了。另一只手,却在推拒着。琅琊王氏又怎么样?她配得上么?配不上,徒惹相思,那后果,她前世不是尝受过吗?
  一想到前世,那种种绮丽的梦境,种种酥入心田的渴望,便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见到那中年文士转身离去,陈容腾地一声跳下马车,向他冲去。她冲到他身后,把那香囊送入他手中,匆匆福了福,颤声说道:『陈氏阿容,卑微之人也,怎配消受七郎体己之物?君还是拿回吧。』说到这里,她头也不抬,转身便向马车冲回,明明是拒绝了人家,她却像是在落荒而逃。
  中年文士挑着眉,诧异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低头看向香囊,呵呵一笑,低低说道:『这世上,竟有对七郎的示好无动于衷的女郎?倒也有趣。』他又说了‘有趣’两字,转身哼着歌,向殿中返回。
  马车驶动了。
  车外,一直呆在外面,并不知道王仪曾向陈公攘提过亲的尚叟嘟囔起来,『这琅琊王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既不愿意纳我家女郎,又送什么香囊,难不成,便是想这样胡乱玩一玩?』
  他的嘟囔声,并没有传入陈容的耳中。此时的陈容,呆呆地倚在榻上,双手绞成一团,清艳的小脸上,一时明亮异常,一时又露出沮丧之色,分明是被搅碎了一池春水……
  马车向外面驶去。
  格支格支,车轮在积雪上滚动的声音转来,银白的雪光,映照着天上的明月,透过车帘缝,照在陈容的脸上、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哗地一声把车帘拉开,让那刻骨的冷风,吹去那乱如丝麻的心,吹去脸上的红晕。渐渐的,她的双眼恢复了平静。
  马车驶向了侧门。
  望着那大门的拱门,阿容突然说道:『叟,走前门吧。』
  『是。』尚叟应了一声,驱着马车绕了一个弯,改向正门而去。
  他一边驱着车,一边好奇地回头望向陈容方向。见到月光下,雪光中,她那美丽的小脸上,嘴唇抿成一线,显得格外倔强,便按下心底的好奇,没有开口询问。
  从侧门驶向正门,可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一过,陈容的脸上,羞喜之色尽去,眼神中清明一片。
  马车靠近正门处时,陈容伸出脑袋,朝着那门房所在的方向瞅了又瞅。不一会,她便从几个高壮的护卫旁,看到了一袭青衫,端正温和的张项。
  马车慢慢地驶近了。
  众人听到马车滚动声,同时回头看来。见到是陈容,有几人,眼都亮了。
  这几人中,包括张项,他正目不转晴地看着陈容,嘴角含笑,眼神中带着赞赏。
  陈容也回望着他。
  就在张项有点诧异地看向她的眼睛时,陈容慢慢地,朝他嫣然一笑。这一笑,甚是妩媚和明艳。
  前世时,陈容对着铜镜练过无数次,一心只想凭着这笑容,改变冉闵对她的恶感。这是女人诱惑男人的笑容。
  张项明显一呆,他定定地看向陈容。就在陈容的马车靠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时,他突然低下头来,向后退出半步。只是半步,他便躲在了一个高大的护卫身后,隔绝了陈容看向他的视线。
  陈容一怔,慢慢垂眸,收回了头。
  马车驶出了正门。
  走出大门十几步远后,陈容回头望去,她看到的,依然是一群高大的护卫,和属于张项的一片衣角。望着那衣角,陈容苦笑起来,无力地想道:我丵操之过急了。只怕我那一笑,不但没有让他心生绮思,反而还会对我这个人,存了几分疑惑和不屑。想着想着,陈容长叹一声,突然意兴索然。
  尚叟听到她在叹息,不由侧过头,问道:『女郎,可有不适?』
  陈容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摇了摇头。
  马车格支格支的滚动声,在暗夜中,唱出寂寞的乐音。
  这时,尚叟低声说道:『女郎,既然七郎有意,你还是嫁他吧,相信他会护着你,不会让他以后的妻子欺负你的。』说是这样说,尚叟的声音中,却有着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茫然。
  本来,他以为陈容不会回答的,不料过了一会,陈容低哑的声音传来,『做他的妾,不如嫁冉将军为妻。』
  尚叟马上应道:『女郎三思啊,冉将军是家族给阿微准备的,你抢了来,会激怒家族,以后有个什么事,便没有了庇护。』
  再一次,他以为陈容不会回答时,陈容沙哑的声音传来,『我不会,叟,我不会的。』声音沙哑中有苦涩。
  马车回到了陈府。
  第二天果然是一个大晴天。天空中那轮白日,照得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融化。按下来的四五天,一直是大晴天。
  这几天,陈容一直呆在自己的院落里,寸步不出的。
  这一天,一个婢女跑了过来,对陈容行了一礼,笑道:『女郎,外面有人送来请帖呢。』
  请帖?陈容天天都接到请帖,她伸手拿过,随意一瞟。这一瞟,她给怔住了。
  上面有一行极俊逸的行书,『午未之交,阳水之滨,湖山之侧,与卿曾约,盼卿再至!』
  是王七郎!一定是王七郎!陈容并没有见过王七郎的笔迹,不过与她曾经相约过阳水之滨的,只有他一人。
  陈容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这几天,她虽然闭门不出,可一静下来,便会想到那张俊美高远的脸,那双浅浅而笑的双眸。
  陈容压下心底涌出的轻快,那自拒绝了他的香囊,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惆怅更是一扫而空。
  她腾地站起来,小脸晕红的大声叫到:『叟,备车!』
  她刚刚叫出,平妪便伸头过来,问道:『女郎要出门了?』
  陈容犹豫了一下,她垂眸看向塌上的请贴,伸出小手,把那一行字抚了又抚,抚了又抚,这时的她,脸色时白时红,显然挣扎得厉害。
  好半响,她慢慢抬头,应道:『是,我要出门。』说出这句话,她便用手按在胸口,喃喃说道:『老是思前顾后的,活着也没有什么趣味啊。』
  平妪诧异地望着自宽自解的陈容,好奇起来,她朝着塌上的帖子一瞟。虽是奴仆,平妪因是专门伺候陈容的,这种贴身之仆,也是贵族们的颜面,因此,在陈容父亲地要求下,她也络续识了一些字。
  陈容见到平妪朝那请贴看了又看,脸一红,心一乱,伸手便把它拿起,拢入袖中。
  她急急向外走去。
  现在就是正午时了,马上便到午末之交。
  陈容走出时,尚叟正应声过来。陈容一看到他,便叫到:『叟,备马车吧。』
  『是。』
  天气晴好。
  南阳街中,积雪尽化,泥泞处处,只有那些沟壑深处,还有一些白色的残痕。
  陈容扶着袖中的请贴,饶是一再拒绝,那红晕还是爬上了双颊。
  慢慢的,马车驶出了城门。
  马车继续向阳水的所在驶去。
  随着时间流逝,四周转为安静,人声渐去渐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尚叟叫道:『女郎,到了!』
  陈容从马车中伸出头来。
  这一看,她蹙起了眉头,这里没有人啊。奇怪,上次明明是在这里与王弘,桓九郎他们相见的。
  陈容四下张望了一眼,朝着前方人影绰绰处说道:『叟,往那里走吧。』
  尚叟应了一声是,驱着马车,向前方驶去。
  一靠近,陈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望着那些人,道:『也不是。』
  尚叟也皱起了眉头,他喃喃说道:『下了大雪刚刚融化。湖中寒风刻骨啊,我就说,王弘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游湖。』
  这话一出,陈容一凛,她马上应道:『叟,掉头,我们回去。』
  她这话刚刚出口,一个粗哑的大笑声便从林后的山坡下传来,『美人儿很性急啊,这么早就赶来了。奶奶的,你爷爷差点慢了一步!』
  陈容大惊,她急叫道,『叟,掉头。』
  一边说,她一边向前一仆,把一出门便习惯带着的马鞭拿到手。
  『来不及了。』
  这次笑着的,是一个瘦小的汉子,这人苍黄着一张脸,正睁着一双老鼠眼打量着陈容,嘎嘎笑道:『那人说得不错,果然是个尤物。』
  他双眼粘在陈容高耸的胸脯上,流着口水嘿嘿笑道:『奶奶的,老子长得这么大,都没有玩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在他说话之时,山坡下迅速地跑出了六个汉子,而早就站在不远处的那二三人,也向这边急急跑来。
  尚叟大惊,他连连挥动马鞭,吆喝道:『驾——驾——』
  喝声连连中,马蹄翻飞,向前冲去。
  可这地面不同于城中,那可是黄土地,刚刚融了雪,地上泥泞甚厚,马车一冲便是一歪,哪里跑得动?
  车轮陷在泥中,怎么也拔不动时,那六个汉子,已呈四面包围之势,挡住了马车去路。
  尚叟急得汗出如浆,他颤声叫道:『驾,驾——』右手长鞭连甩,已是死命地抽向马腹。
  可他越是抽得急,那马车越是颠得厉害,好几次都向一侧歪处,差点把陈容甩下。
  这时,那些汉子已把马车扎扎实实围住,他们也不动,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那最先开口的,四十来岁消瘦如柴的汉子,一眨不眨地粘着陈容,欢喜地说道:『美人儿何必害怕?想你们这些女郎,一生只能尝一个男人的味道。这次你可以享受个饱,那是美事啊,怕什么?』
  这话一出,哄笑声,嘎嘎奸笑声,淫笑声四起。
  陈容收起乱成一团的心,绝望地想道:看来,这是上天要收我啊,他知道我是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所以要收了我。
  这样一想,她的心静了静。
  自从上次莫阳城脱围后,陈容发现自己的心,变得真正坚硬起来。如此刻,想明白没有后路,涌出心头的思绪中,居然没有了害怕。
  她抿着嘴,低低喝道:『叟,算了。』
  这话一出,尚叟竟然放声大哭,他嘶哑的叫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陈容没有理他。
  在众汉子的尖笑声中,她右手一探,从头上取下了那金钗。
  把金钗收入袖中,陈容举起马鞭,冷冷说道:『便是要死,也要拖几个人同行才是。』顿了顿,她咬牙切齿的恨道:『只可惜,那个陷害我的背后之人,没有办法对付了。』
  眼神煞气毕露,声音既狠且厉。她瞪着那些人,厉声叫道:『是谁让你们过来害我的?何不说出来,让我做个明白鬼?』
  一话吐出,那腊黄脸汉子大笑道:『这么美的人儿,当鬼当可惜?当我们的压寨夫人大好啊。』
  陈容嗖地转头看向那首领样的瘦子,尖叫道:『是谁要害我?反正我都跑不掉了,何不说出来?』
  那瘦子双眼盯向她高翘的玉臀,露着黄牙流着口水,道:『我们见到的,也只是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大胡子,那人可没有说,是谁要他来的。』
  陈容听到这里,恨声说道:『居然连仇人也不知道?』声音中尽是失望。
  在陈容与他们对答时,尚叟还在放声大哭,他握着马鞭的手,已颤抖得不成样。
  望着这样的尚叟,望着愤愤的陈容,汉子们继续放声大笑,这时刻,另外的几个人也已经围上,一共九个汉子,把陈容的马车,和陈容、尚叟两人,堵了个结结实实。一共九双目光,都淫秽地锁在陈容的脸上、身上,那嘻笑而来的秽语,更是越来越不堪。
  这时,陈容嗖地回过头去,厉声喝道:『哭什么,不过一死而已!』
  这喝声一出,尚叟便是一噎。
  陈容还在瞪着他,她尖声叫道:『手抖什么抖?我都不怕死,你人都老了,怕什么死?』
  尚叟望向她,老泪纵横着。
  他之前所以这么痛苦,其中的大部分,是为了陈容。不忍心她因此坠落。现在见她一个小小女郎都不慌乱,心下稍安。
  伸袖拭去眼泪鼻涕,尚叟和她一样,也举起长鞭,颤声说道:『女郎所言甚是,大不了一死。』
  陈容见他终于平静下来,放松了些。
  她转头看向那些贼汉。
  那走在最前面的那贼汉,目光转向了陈容手中的长鞭,他咧着黄牙,嘻嘻笑道:『小姑子,这鞭子可不容易甩啊,我看你还是放下吧,仔细伤了手。』
  这话一出,又是哄笑声四起。
  陈容冷笑一声,忖道:不错,鞭子是很难甩。可真正甩得好的,便会有与人一搏的武力!
  汉子们望着艳丽动人的陈容,见到她马鞭握得稳稳的,那笑声是越来越大。
  一个黑瘦汉子越众而出,一边大步向陈容走来,一边怪叫道:『奶奶的,我可等不及与美人儿亲近了。』
  说话之际,他与陈容越离越近,渐渐的,五步,四步,三步,两步!
  黑瘦汉子右手一伸,扯向陈容的马鞭,嘎嘎笑道:『美人儿还是把它给我吧,嘎嘎。』
  说话之际,他毛手毛脚地拿向陈容白嫩的手腕。
  就在这时!『啪——』地一声,长鞭击过空气发出的呜咽声响过,转眼间,一道鞭影如蛇,闪电般地击向那汉子!
  这一鞭,且准且沉,这哪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所能挥出?
  黑瘦汉子一惊,他本能地向侧一避,想让开来。
  就在这时,长鞭已至!
  『啪』长鞭入肉的沉闷声,突兀地响起。伴随着这响声的,是那汉子尖利的惨叫声。
  他的惨叫声刚刚响起,只听得‘啪啪啪——’,鞭声挥过长空的响声不断传来。每一次鞭影闪过,响声一起,便是一声惨叫声传来。
  『哗——』地一声,一抹红色冲天而起,血如喷泉中,一声人临死时才能发出的惨叫,暮地破空而来,震荡着所有人的耳膜。
  紧接着,只听得‘砰——’地一声重物倒地声传来。
  所有人都惊住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每个人都瞪大双眼,傻呼呼地望着地上那具还有抽搐的躯体。那躯体的颈管已被抽断,颈间鲜血还在外涌,而地上,泥泞与血泊相混,分外触目惊心!
  嗖嗖嗖,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陈容。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面不改色,冷漠异常的美丽面孔。这个贵族出身的小姑子,在如此处境中,不但不慌不乱,竟还用如此雷霆万钧的手段,生生抽死了一个人!
  她见到血,便不会晕么?
  迷乱中,已有一些汉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就在这时,陈容的厉喝令的尚叟清醒过来,『还愣着干嘛?冲出去!』
  声音沉沉,杀气森森。
  尚叟一凛,不由自主地应道:『是。』他马鞭一挥,一声急喝。
  也许是因为这时的尚叟,比刚才冷静些,也许是运气还不错,吗那跃蹄一冲,竟拖着马车冲出了泥泞坑洞,冲向了前方比较坚实的石子路。这地方毕竟是贵族们喜欢游玩的所在,多数路上,都被铺上了碎石。
  陈容的马车一冲出,那最前面的汉子怒不可遏,嘶喝一声,『逮上她!奶奶的,逮上她——』
  最后一句,已是吼叫。
  众汉子清醒过来。
  他们同时发出一声嚎叫,扑向陈容,扑向了马车
  驭座上的尚叟,此时已汗流如洗。也顾不得擦上一擦,他一边用力地抽着马,一边连声吆喝。
  而陈容,这时则转头对上众汉子。每有人冲上来,她便是一鞭狠狠甩去。
  她的马鞭上,兀自鲜血淋漓,于阳光下,散着夺目的死光。因此,她这又狠又重地一鞭甩去,便是那个匪首给会急急躲开。
  这一躲,他们的速度便是一缓。
  如此缓了两三下后,陈容的马车,已冲出五步远了。
  就在这时,汉子中,一人厉吼道:『不能让这姑子逃了去。追,一定要追到她!』
  声音一落,那首领清醒过来,他大声叫道:『去骑马,奶奶的,我们还有马啊。』
  一话吐出,众汉子同时惊醒,同时转身,向他们刚才藏身的地方跑去。
  不过半刻钟,六匹马便同时出现在陈容的视野中。
  陈容一边望着,一边对尚叟叫道:『叟,注意脚下,万万不可翻车。』
  她想,只有不翻车,他们便还有一线生路。
  尚叟大叫道:『是。』陈容的镇定感染力他,他这刻的回答,响亮而平稳。
  于是,马车向前没命地直冲,在马车的后面,六匹马狂奔而来。
  那汉子的首领一边策马追赶,一边嘶叫道:『冲啊——奶奶的,连个小姑子也对付不了,还给死了一人,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得吐出!』
  另外五人同时乱七八糟地应和着。
  他们的叫嚷声,喊杀声,混着寒风,嗖嗖地刮入陈容的耳朵。
  陈容抿着唇,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几个人。寒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吹迷了她的双眼。
  她的心一直抽紧着,双眼眨也不曾眨一下。
  这时的陈容,隐隐中竟在想着:幸好有过莫阳城那一曲,不然,我今天不会这么冷静。
  马车还在狂奔。
  六匹马还在疯追。
  本来,按道理那些奔马因为负重较轻,应该早就可以追上马车里。可是他们的速度,一直隔着那么二三十步远,一直赶不上。
  没办法,他们的马,瘦得骨头都看得见。而陈容的马,却是精选出来的强壮之马。
  半个时辰过去了。
  双方的距离,现在已拉到五十步远了。
  陈容的马,本是上等的好马,只是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一时速度提不上。可论耐力,却是远胜那六匹连粟米也吃不上,只能吃点草,品性低劣的马匹。
  看着陈容的马车越去越远,那个匪首哇哇直叫,他大吼道:『追!一定要追上,这么大奶大屁股的小姑,追上就可以玩个痛快!』
  这话一出,那五个渐渐生出退意的汉子激动了,他们大叫一声,马鞭连甩,脚尖连踢,策马加速。那匪首还在大叫,『大伙想想那剥成白羊似的美人儿,力道是不是足了些?啊?追!』
  吼声中,一个汉子迎着风叫道:『头儿,我们的力道是足了,可马儿不懂这些啊,它们跑不动啊!
  另一个汉子也叫道『奶奶的,回去非抽死这玩意不可。连马车都追不上,要它做甚?』
  叫声顺着风吹来,尚叟精神大振,他欢喜地说道『女郎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他们跑不动了,他们跑不了。』
  陈容一直回过头,一直盯着那些人,那随风吹来的对话,自然也入了耳,她颤着声音,连声应道『是,是,叟,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平安了。』
  尚叟笑了起来。
  他再次长鞭一甩。
  马车又加快了两分。
  渐渐的,身后的众人越隔越远,越隔越远,饶是他们的大叫声不住顺风入耳,马鞭抽得啪啪作响,可那马力,还是越来越弱,速度也越来越慢。
  渐渐地,他们的面目,已开始模糊了,叫出的声音,已听不清了。
  陈容大喜过望,回过头来。
  她叫道『叟,我们平安了。』
  尚叟呵呵一笑,道『平安了啊,平安了啊』最后,声音中已有哭音。
  陈容也是红了眼睛。
  就在这时,她眼睛一瞟,脸色微变,急叫道『叟,这是哪里?』
  尚叟一惊,张望起来。
  这一看,他一张老脸,也是苍白一片,前方是茫无边际的黄尘古道,左侧是一座座高山,右侧则是一处处荒芜的田地,这地方,哪里还是南阳城?
  陈容望着日头,沉声说道『叟,我们错路了。』
  ……
  尚叟慌不迭地应道『女郎,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的错』不等他继续说下去,陈容已断然命令道『事已至此,不要多说了,叟,那些人既然没有追上了,我们便缓一缓,等看清了方向再走。』
  尚叟应了一声,停下奔马。
  两人跳下马,四下张望起来,这地方,前方看不到边,山上荒芜一片,也看不到人,田地里,更是空空阔阔。
  尚叟看了两眼,对陈容叫道『女郎,我到那山头上去看看,顺便找找有没有人。』
  说完便向前跑去。
  陈容连忙叫住他,道『马走得快些,叟,我们一起去。』
  尚叟一顿,马上反应过来,是不能把陈容一个人留在这里。
  于是他应了一声,坐在驭架,驱着马车继续前行。
  陈容掀开两边的车帘,张望了一阵后,看着日头,感慨地说道『幸好我们出来的时候是中午,看这太阳,还有一个半时辰才会天黑,叟,我们得在天黑之前回到南阳城。』
  在这种胡兵随时南下的时机,南阳城天一黑准时关门,我们如果天黑之前赶不回去,就得在城外过夜,而城外,处处都是流民聚集。
  尚叟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一甩马鞭,驱车加速。
  马车向前疾驰而去。
  足足走了两刻钟,他们才来到一个比土丘还要高点的山峰前,没办法,这山势绵绵的,看去来明明很近,可一走才知道极远极远。
  马车一到,尚叟便跳了下来,急急向那山峰跑去。
  陈容没动,她使着马车来到一片青草萋萋处,一边让马吃草,一边焦急地看着尚叟。
  一刻钟,尚叟下来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望着陈容,他讷讷地说道『山矮了,望上去都是山头,看不到南阳城。』
  他的声音中,带着哭声。
  陈容抿紧唇。
  她沉声说道『叟,不要怕,我们想想,我们要好好想想。』
  她纵身跳上马车,朝四下张望。
  这时,尚叟叫道『女郎,马上便到晚餐时了,我们可以看看四周哪有炊烟冒起。』
  陈容寻思;了一会,低哑地说道『如今的南阳城,流民太多』她的意思是说,便有炊烟只怕也是流民燃起的。
  尚叟急了,他慌乱地叫道『女郎,女郎,这可怎么办?』
  陈容也不是歌好脾气的,被他这么一叫,火冒三丈,她尖声叫道『问我作甚么?我哪会知道怎么办?』
  尚叟一愣,慢慢的,他低下了头。
  这时,陈容命令道上马车吧,要是有流民来了,我们可以甩开他们。
  『是。』
  尚叟应了一声。
  不一会,陈容命令道『对了,南阳城不是南方吗,我们顺着南方再走一点』她想,不管如何,越往南越没有胡人,那是肯定的,至于流民,只怕越往南就越多。
  尚叟应了一声,挥动马鞭,向着南方驶去。
  走着走着,太阳渐渐西斜。
  走着走着,两人已是慌乱起来。
  左侧永远都是连绵不尽的群山,右侧,永远都是荒芜的田野,前方官道上空无一人,永远走不到边。
  就在这时,陈容低声说道『叟,不必走了。』
  尚叟回过头来。
  陈容测过头,看向一个山坳处,伸手一指,道『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到人,说明这里安全,叟,那地方不错,我们就在这里过一晚吧,到了明天再想办法。』
  尚叟急道『可是女郎,如此深山,若有野兽怎么办?』
  陈容涨红着脸怒吼向他『那你说怎么办?天都黑了,南阳城都要关门了,现在就算知道方向,我们也进不去了。』
  尚叟呆了呆,他又低下头,甩着马鞭,驱着马车,向陈容所说的山坳中走去。
  转过一个小山坡,便进入了山坳,这山坳很浅很小,前方是两人高的山坡挡住,后面是高山,里面只有容下五辆马车的空间。
  陈容跳下来,她朝左右望了望,喃喃说道『都冬天了,应该没有什么野兽了。』说是这样说,她对野兽的生活习性是一无所知,这话不过是自我宽慰罢了。
  望着南方方向的唯一出口,陈容低声说道『叟,我们要不要把这里用石头挡起来?』
  尚叟看向她,问道『挡风吗?』
  当然不是,陈容正准备发火,突然想道:如果被人发现了这里,石头挡住又有什么用?照样可以搬开的啊,再说,如果有人和野兽从山坡上下来,他们还可以驱车逃命,挡在了,只会阻挡他们自己的马车
  这样一想,她便闭紧了嘴。
  天,很快便黑了。
  陈容缩在马车中,尚叟坐在驭驾上,两人一边倾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一边低低地说着什么话。
  这般安静的时候,山上不断传来野兽的嘶吼,虫声唧唧不断的,一阵阵寒风吹来,会带有一种似是人呼吸才能发出的响动。
  越是听,陈容越是害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尚叟的声音,『女郎,你怕吗?』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尚叟虽然年纪不小了,可他是家生奴,从小便在陈府,也是个没有经过风浪的。
  当下,陈容低声回道:『我没事。』
  顿了顿,她吩咐道:『别说话,听,那是不是马蹄声?』
  安静中,尚叟过了一会回道:『没有声音啊。』
  『哦。』陈容回答的声音中,充满一股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放松的意味。
  这时的陈容并不知道,南阳城中,二百来个护卫夹着一辆马车,驶向了城门处。
  马车外,一个仆人凑近来,他向着马车中的人低声说道:『郎君,不过是一个老仆妇的猜测之语,因为这样的小事用尽南阳王的一块令牌,不值得啊。』一位胡兵即日将南下,天一黑,四方城门一律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只有极少数的家族,如王氏,可以得到三块令牌,拥有三次夜间出入南阳城的机会。这还是因为琅邪王氏也有人在此的缘故。如陈府,便只有一块这样的令牌。
  片刻后,一个清润动听的声音淡淡回道:『不是猜测之语。我没有给过她请帖。』说话的人,正是王弘。
  嗖地一声,他掀开车帘。
  望着外面的人流,和西边的最后一丝残阳,他俊美飘逸的脸上,依然是笑容淡淡,『以我的名义约她出见?这种事,我可不喜欢。』
  那仆人点了点头。
  这时,军队已来到了城门处。
  城门早已关闭,那仆人策马上前,举起令牌,叫道:『我家郎君是琅邪王弘,有急事还要出城。』
  一个守门小官策马上前,正要拒绝,那仆人举起了另外一块令牌,‘啪’地一声丢在他的脚下,道:『这是南阳王给我家郎君的。』
  那小官把那令牌捡起来一看,马上双手一拱,朗声应道:『是,郎君请行!』
  马车驱动。
  数十辆骏马,的的的地消失在黑暗中。
  那城门小官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喃喃说道:『琅邪王弘?难不成又有战事了,竟逼得这样的人物不管不顾地夜间出城?』
  二百来个人马,整齐划一的步伐,神骏的马匹,还在擦得光了的刀枪,一出现,那些缩在道路两边的流民,不管是听到了马蹄声的,还是望到人影的,纷纷向后退去。避在角落里,目送着他们远去。
  不一会,他们便来到了阳水之滨。
  王弘朝着那占地五十亩的湖水望了一眼,淡淡下令,『分成五十人,沿湖走一圈,看看哪里有不同寻常的脚印,马蹄印,和车轮印。还有,若看到人,拿上问一问。』
  『是。』
  五十匹马领命离去。
  一刻钟后,有五匹马向他奔来。一个青年护卫刚跳下马,便拱手说道:『郎君,离此二百步处,有一辆马车,和九个人的脚印,还有一些人血和尸体倒地的印痕。』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就着火把光看向王弘。
  火光飘摇中,王弘俊美飘然的脸孔,容光照人,却如隔着烟雾,他哪里看得出什么?
  那青年护卫继续说道:『那马车印曾陷在泥沼中,后来由此向西方向奔去。紧随那马车印痕的,先是八个人的脚步印,接着是六匹马的马蹄印痕。这马蹄印痕自坡下而来。』
  他说道这里便闭上嘴,看向王弘。
  飘摇的火光中,王弘点了点头,道:『必是她无疑,吩咐下去,顺着印痕追踪。』
  『是。』
  马蹄翻飞,车轮滚动。
  那个青年护卫,显然是个跟踪的老手,他策马走在最前面,每跟上几十步,便跳下来观察一番。
  不一会,他策马靠近马车,向王弘说道:『郎君,那六匹马马力不胜,已没有追了。只有那辆马车向那个方向而去。』
  他朝着前方一指。
  王弘拉下车帘,淡淡说道:『知道了,走吧。』
  『是。』
  众马再次奔飞。
  那青年护卫依然走在前面,他走出百来步,便跳下去看一看,然后又纵马带路。
  如此走了一个时辰后,那青年护卫指着一个马车印,道:『他们在这里停了一会,便向那山峰方向而去。』
  『继续。』
  『是。』
  又过了一会,那青年护卫停了下来,他转向王弘,拱手说道:『郎君,马车就在这附近了。』
  顿了顿,他认真问道:『要不要叫唤他们的名字?』这般处于群山当中,只要一叫,便是回音阵阵,很快便可以找到人的。
  火光飘摇中,王弘笑了笑。
  这一笑,有点神秘,有点狡猾,有点惫懒。
  只见他掀开车帘,纵身跳下,一边向那青年护卫走去,一边轻笑道:『叫名字干什么?想她噎吓得够惨了。』
  那青年护卫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王弘纵身跳上另一个护卫的马匹,朝那青年护卫说道:『走罢,寻她去。』
  『是。』
  青年护卫一边应着,一边狐疑地看向王弘。
  好一会,他才应了一声,策马向前。
  这一次,每走出几十步,他便观察一番。而王弘策着马,紧跟在他身后。
  不一会,他来到一处地方,朝里面一指,低声说道:『郎君,可能就在这里面。』
  王弘应了一声,他侧耳听了听,慢慢的,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眯着眼睛笑了一阵后,他轻声说道:『你上前吧,脚步加重些,见到有人出来,也不用招呼,随便挑一个方向去耍耍。』
  这一下,那青年护卫听懂了,他嗤笑出声,压低声音向王弘挤了挤眼,道:『郎君可是想要美人感激之下以身相许?』
  回答他的,是背负着双手,身影无比高远飘渺,无比纯洁的王弘,只见他浅浅笑道:『以身相许?以她的性格怕是不容易,不过让佳人感动一番,倾心相许,倒是可能。』
  那青年护卫听到这里,忍着笑,放重脚步,朝着那山坳走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49:15
  第章 情动
  山坳中,陈容缩成一团,和尚叟一样,一动不动的。他们虽然对战场之事一无所知,可这个时候,也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同。特别是数百马蹄同时踏动,引得虫声止息,野兽止啸,令他们感觉到一种肃杀。
  不敢说话,不敢动弹,每一息,都过得极慢无比。
  陈容紧紧地睁大双眼,一动不动的瞪着前方黑暗处。
  这时的他们,在马嘴上都塞上了布条,只有这样,他们藏身的所在,才有可能不被人发现。
  就在这时。
  突然的,一阵脚步声响起!
  这脚步声,在暗夜中沉重如山,肃杀而来!
  陈容的脸色苍白一片,不由想道:莫非,那些盗匪找到我们了?本来,这是不太可能的事,可她的心乱成一团,实没有办法清醒思考。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它竟是正对山坳而来。
  陈容额头大汗淋漓之际,尚叟向后靠了靠,凑近她,压低声音颤抖的说道:『女,女郎,是冲我们来的。』
  他的声音中充满着绝望。
  陈容想要否认,可就在这时,她清楚地听到,那脚步声,竟然快靠近山坳了。
  真的被发现了!
  陈容脸白如纸!
  就在这时,尚叟沙哑着说道:『女郎,我看看能不能引开!』他想,他不过是一个半截入土的人,迟早要死的。女郎可不同,她还绮貌年华,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个美貌小姑。不管落到任何人手中,她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这样想着,他勇气倍增,一时之间,觉得自己都高大起来了。
  也不等陈容回答,尚叟跳下了马车,朝着外面冲去。
  转眼间,他来到了山坳处。
  刚伸头一瞅,他便看到了百步开外,那个虽然身影模糊,却高大健壮的汉子。那汉子的身后,插着一根火把,飘摇的火光,把那汉子的身影,映得高大而可怖!
  而这人,正朝着山坳入口走来。在离那汉子很远的地方,黑暗模糊一片,竟似有无数人马埋伏其中。
  那人挡在出口必经地那条路上,如果驾车,那将是直直的掉入人家早就布好的陷阱中。
  想到这里,尚叟一咬牙,回头朝着陈容低低说道:『女郎,保重!』声音一落,他已一个箭步冲出。
  尚叟的脚步是沉重的,他在向着与山坳相反的方向跑去。
  就在他一边奔跑,一边频频回望时,果然,那高壮的汉子被他的奔跑声惊动了。那人嗖的头一抬盯向他,低喝一声,『谁?』语气沉沉,带着军卒们才有的警惕。
  尚叟故意向山上跑出两步,奔跑时,带动的山石滚落声,引彻了夜空。
  果然,那人停止喝叫,脚步一提,向他大步追来。
  他追来了,他的身后并没有同伴!女郎暂时安全了。
  想到这里,尚叟心头一松,他开始没命的向前逃奔。在他的身后,那汉子因为太过高大而有点笨拙,追了几十步,离他却是越来越远。
  尚叟一冲出,陈容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嗖的一声,她右手拿着马鞭,左手拿着金钗,瞪大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黑暗的前方。
  前方,一片寂静。只有一阵奔跑声越去越远。
  难道,尚叟把人成功引开了?
  想到这里,陈容屏着呼吸,她慢慢的爬下马车,向外试探的走去。
  头顶上星星点点,那极淡极淡的星光,使得天地间并不是绝对的黑暗。
  她一步一步,挪向山坳出口处。
  天空太暗了,地上太黑了,她走出几步,脚上也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她鞭柄朝地上一撑,才稳住身形。
  陈容撑着鞭柄,急急起身。
  她堪堪起身,整个人便僵住了。
  山坳入口处,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如此的星光下,如此的肃杀中,这人穿着白衣,不,不会是鬼吧?
  一声尖叫差点脱口而出。
  就在她惊惶到了极点时,那白色的身影开口了,他的声音清润动听,最重要的是,无比熟悉,『阿容?』
  是王弘!
  天啊,竟是王弘!
  陈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从绝望中看到希望,一个人从大悲转为大喜,会是如此滋味。
  她双腿一软,坐在地上,颤声道:『王弘?』
  『是我。』
  王弘的声音,依然优雅清浅,不用看,陈容也知道,此刻的他,一定是嘴角含笑,悠然而来。
  瞬时,陈容的眼眶红了,她哽咽两声,低叫着向他奔去。
  她奔得甚急,转眼便冲到他面前。无边的惊喜和感动,令得她什么也想不了,她只是纵身一扑,投入了他的怀抱中。同时,她的双手一伸,搂着了他的腰。
  紧紧地搂着他,陈容哭了。她颤声说道:『你怎么才来?』顿了顿,她呜咽声声,不由伸出小拳头,一下又一下,轻轻捶打着他的胸口,哑声叫道:『你怎么才来,你怎么能才来?』
  无边的喜悦,无边的放松,无边的感动,在这一刻全部化成泪水,化成了这一句,『你怎么才来。』
  脱口而出的陈容,一直在重复着,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的期待着他来相救自己……
  这时,王弘双臂一伸,轻轻搂住了她。
  他的手臂,是如此温暖,如此有力。他那并不宽阔的怀抱,是如此的宽大,如此的沉稳,便如一座山,一座她渴望了两辈子,魂牵梦萦,春闺遥望,却从来不敢奢求自己也有福拥有的山!
  陈容像抓着救命的稻草,便搂着自己追寻了太久的温暖一样的搂着他,她把脸埋在他的颈侧,感觉着他清新的体息带来的温暖,泪如雨下,呜咽声声,『王弘,王弘,王弘……』
  一声又一声,绵绵不绝。
  星光下,王弘似是被她这含了太多感情的呼唤怔住了,好一会,他双臂加了一分力道,他更紧的搂着她。
  陈容把脸上的泪水,在他的颈间拭了拭,香软的唇,在呜咽中不时擦过他的颈动脉,她感觉到他的脉动,感觉着他的体温,继续唤着,『王弘,王弘,王弘……』叫到后面,呜咽略减,渐转安静。
  这时,王弘双臂一伸。
  他把她拦腰抱起。
  这个人,看不出来还有一把力道,抱着她竟是轻轻松松的。
  他抱着陈容,向前走出两步,把她轻轻的放在马车上。
  刚把陈容放下,陈容便嗖的伸出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黑暗中,她泪眼朦胧,喃喃说道:『别走,别走……求你。』
  『我不走,『黑暗中,他的声音非常温柔,他的双眸,灿若星辰,含着浅笑,他伸出手,轻轻拭去陈容眼角的泪痕。
  修长的手向下移,有意无意的,指尖成勾,划过她的唇角,引得她一阵颤动后,他微笑道:『卿卿在此,我怎么会走?』
  陈容的心定了下来,她慢慢的松开了紧揪着他衣角的手。
  悉悉索索的响动中,王弘也上了马车。
  他一上车,陈容再次一扑而来,她紧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她的双臂锁得那么紧,分明还是怕他离去。
  王弘把她搂起,轻轻放在腿上,然后,他懒懒向后一倚,靠上塌几。
  以一种舒适的姿势搂着陈容,王弘手指如春风,绵绵的拂着她颊侧,鼻旁的泪水,低低说道:『休怕。』
  『恩。』陈容应了一声,她把脸埋在他的怀中,喃喃说道:『你来了,我就不怕了。』
  她搂着他的腰,躺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的感觉着他温暖的体温,低低的说道:『方才,我以为我完了。』
  王弘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的陈容,似被打开了话匣子。她继续娓娓而谈,『贼匪有九个,他们拦着我的马车,当时马车又陷到了泥中,怎么也走不动。我以为我完了。』她的声音中充满惊惶。
  王弘伸手轻抚着她的秀发,低低安慰,『休怕。』
  只是极简单的动作,只是极简单的语言,陈容语气中的惊惶便减少大半,整个人也沉稳了些。
  她把自己埋在他怀中,喃喃说道『我还杀了一人!王弘,我亲手杀了一人,一鞭抽下去,他的颈管便断了,血流如注,有很多还溅到了我身上。』
  她沙哑的,详细的描绘着自己杀人的过程。
  王弘五指成梳,轻轻梳理着她的秀发,低低的,极温柔极温柔的说道:『别想了,他们该死。』
  同样,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再次令得激动的陈容安静下来。
  她紧紧抱着他,喃喃说道:『你来了,真好。七郎,我曾经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真的看重我,喜欢我,珍惜我的……七郎,你来了,真好啊。』
  声音绵绵,情意也绵绵。
  星光下,王弘低下头来。他明澈异常,星辰般的双眸,静静的望着闭上双眼,显得筋疲力尽,心力交瘁后,陡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的陈容。
  他望着她,静静的望着她。
  ……
  就在这时,双眼已睁不开了的陈容,突然惊叫一声,急急说道:『尚叟,七郎,快去救尚叟!』
  王弘伸手抚着她的秀发,低而清浅的说道:『睡吧,他不会有事的。』
  他的语气,他的声音,奇异的令得陈容安静下来。
  她闭上双眼,慢慢的,轻细的鼾声响起。
  她放松的睡着了。
  星光下,寒风吹过车帘,发出呜呜的响声,四周,虫鸣唧唧,山顶上,又传来了野兽的嘶吼。
  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马车中的两人,仿佛置于春光明媚中。他搂着她,她躺在他怀中,相依相偎,呼吸交融……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天空上的群星更明亮了些,更璀璨了些。缩在王弘怀中的陈容,突然惊得抽动了一下,她呼地坐下,瞪大仓惶的双眼惊叫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尚叟!尚叟!』
  她四下张望着。
  才张望了几眼,她扫到了静静望向她的王弘。
  对上黑暗中,他那明澈的双眸,陈容放松了,她把脸偎进他怀中,重新闭上双眼,转眼间,细细的鼾声再度响起。
  星光下,王弘伸手抚向她的长发。
  五指成梳,一下又一下的梳着她的长发,顺手把她插在头发上的金步摇等饰物取下。
  转眼间,陈容已长发凌乱,春睡于怀。
  他低下头,望着法式铺满自己胸口的陈容,轻轻伸手,抚向她长长的睫毛。
  他的手指,宛如春风,他的眼波,宛如春谭。
  ……
  陈容是在一阵鸟鸣声中苏醒的。
  迷糊中,她慢慢的睁开双眼,那明媚的眼波中,此刻是一片迷茫,一片空洞。
  一下,两下。
  她眨着眨着,眼波清澈了些。
  慢慢的,她感觉到自己身下有点异常。
  陈容缓缓侧头,看向身上。
  她对上的,是一张俊美异常的脸。这张脸离她只有数寸,吐出的呼吸之气还喷在她的脸上。
  嗖的一下,陈容的小脸瞬时通红。
  她急急一撑,想要直起身来。
  可刚一动,便牵动着麻刺不堪的双臂和双腿。原来,整整一个晚上,她都不曾变过体位。
  陈容咬了咬牙,放松手脚,只敢移开脸蛋。
  她再度看向被自己压在身上的俊美男人。
  这个男人,双眼紧闭,呼吸细细,睡的正香。朝阳中,他那乌黑如缎的发梢上,还串着几滴露珠,欲坠不坠的。
  对了,便是他形状优美的薄唇上,那微翘的嘴角上,也沾着细碎的,如极小珍珠般的露珠,它们在他新生的胡渣上闪烁着。
  便是这样睡着,他也有一种容光。这是一种珍珠般,明月般的容光。它染在他俊逸无伦的脸上,染在眉目之间,使得任何人一眼看去,便被这光华所摄,便移不开眼,甚至,都来不及细细欣赏他的五官轮廓。
  这样的美少年啊,风华盖世,无与伦比。
  琅琊王家的七郎啊,举止雍容,名士无双。
  而这个男人,会在半夜前来,只为了救她……
  陈容闭上双眼,再次偎进他的怀中。
  不知不觉中,她的唇角已勾起一朵灿烂的笑容。
  直到这个时候,陈容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喜欢上他了,倾慕着,痴恋着他了……因此,她才在发现他前来时,顾不得询问她视为亲人的尚叟,也想都没有想到过,他是不是一个人孤身前来的,他怎么知道她躲到了这个地方?是谁向他传信的,甚至,问一问那份请帖的事。
  见到他,她竟没有一丝理智,一丝清醒。她只是惊喜于他的相救,只是欢喜于他的相救,只是彻底的放松了,感动了,欢喜了,也,倾心了……
  陈容想着这些时,无边的喜悦,那满满的幸福,都令得从来没有体会过两情相悦滋味的陈容,第一次感觉到,这世界,竟是如此美好……真希望,时间就此打住,她就此死去!
  胡思乱想了一阵后,陈容突然想道,自己的手脚都麻木了,那被自己压了一个晚上的王弘呢?
  想到这里,她心疼起来。连忙伸了手,忍着那钻心的麻刺,慢慢挪开身躯。
  才一动,她手上无力,整个人便是向马车上一栽。转眼间,她的肩膀重重的撞到车辕上,发出一声沉响。
  忍着痛,陈容支起上半身,反射性的看向王弘。见到他双眼依然闭紧,睡得香甜,心下便是一松:总算没有吵醒他。
  她咬着牙,用另一只手臂撑着车辕,慢慢的走下马车。因疼得厉害,她白嫩的后颈和前额,都渗出了冷汗。
  她一步一步向前艰难的挪去。
  陈容的身影,刚刚离开山坳,安睡不动的王弘,便睁开了双眼。他微微侧头,看向陈容慢慢挪移的身影,然后,转向她受伤的右肩膀。
  陈容回来时,一眼便看到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他正端坐在车帘掀开的马车上。
  听到陈容前来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浅浅一笑。
  瞬时,晨光大亮,花香四溢!
  陈容对上他的笑容,不知不觉中也展开了一朵灿烂地笑。她羞怯的,痴痴的望了他一眼后,几乎是反射性的,把拿着一串山果的左手藏到背后。
  在背后换了一下手,她艰难的用受伤的右手举起那山果,笑道:『看,我摘了一串山果呢,这个可以吃的,很香呢,要不要尝尝?』
  王弘浅浅一笑,他的目光,瞟过其中一粒葡萄状的山果,那山果上面溅了几滴新鲜的血珠。
  这些山果,显然刚刚清洗过,一粒一粒的,在晨光下散发着晶莹干净的光芒。
  王弘看向陈容,慢慢的,他伸出右手。
  他伸手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可心神全放在他身上的陈容,已发现他动作透着僵硬。
  当下她紧走几步,急急说道:『是不是手麻了?』她睡在他上面,手脚都麻了半天,那睡在下面的他肯定麻得更厉害啊。
  一边说,她一边伸出不曾疼痛的左手,想要抚向他,可左手刚伸出来,她便想到了什么,连忙换成右手伸出。
  就在这时,一直浅笑着的王弘,右手伸出,缓缓抚上她的脸颊。
  他手如春风,抚过她的眉眼。
  然后,他低敛眉眼,伸手探向她的左手。
  他把她的左手握在了掌心中。
  低下头,细细的端详着掌心这只白嫩滑腻的小手,这小手实在是美,粉嫩嫩的还有几个小小的肉涡涡。
  他目光转向她的食指处。
  那里,有一条寸长的口子,撕得皮肉翻开的伤口,鲜血已经止住了。
  他慢慢低头。
  他薄唇一低,轻轻含上了那根受伤的食指,温热的唇碰上那指头时,陈容颤抖起来。
  王弘抬头了。
  他便这般含着她的手指,抬头看着她。晨光中,他的眼眸明澈高远,却透着一种让陈容心慌意乱的妩媚。
  特别是,他那滴着露珠的发梢,正调皮的落在他挺直的鼻梁旁,有一滴露珠,还随着他的动作,滚落而下,沁入他的唇中……
  嗖的一下,陈容的脸红透了。
  她垂下头,眼睛向上略略抬头,含羞带怯瞅着他,低低的,弱弱地说道:『别这样。』
  声音绵软,双脚也绵软。
  心跳更是如鼓。
  王弘从善如流的移开了唇。
  随着他的唇一移开,一缕银丝顺着指尖,在阳光下,它连着她的指,他的唇,闪耀着七彩的光芒。
  陈容的腿这下完全软了。她软软的摔入他的怀中,喃喃的说道:『别,别这样……』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只是知道,此刻的王弘特别诱人,特别的令她脸红耳赤,特别的令她骚 动。那骚 动甚至强烈得,令她的下腹处,涌出一股陌生的情热!
  两世为人,一直是处   子身的陈容,只知道,这时刻的自己很陌生,她似是想他做些什么事,最好是把她揉入他的体内,最好是……她不敢再想了。
  王弘伸臂扶住软到的她。
  他低下头,温柔的望着她,嘴角微扬,浅浅而笑,极关切极关切的问道:『阿容可是身体不适?怎地脸红得这般厉害,身体也是热着?』
  此刻,他的目光是那么纯洁,那么关切!
  陈容纵使一直是个闺阁女子,一直没有人告诉过她两   性之事,这时也知道自己异常的原因。
  当下,她的小脸刷的一下,从耳尖一直红到了颈根。
  她急急的抽回身,向后撤去。然后,她嗖的转过去,背对着他,低着头,羞不自胜的,自责的说道:『是,是,是身体不适,可能病了。』
  她听到的,是汩汩的倒酒声。
  陈容怔怔回头。
  她看到的,是含着浅笑,容光混着露珠,晶莹剔透的王弘。他正低着头,优雅的在两个酒杯上满上酒。
  他的动作,是那么优雅,他的笑容,是那么雍容。这是一种含着金马玉堂的贵气的雍容,这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的优雅。
  陈容仰起脸,痴痴的望着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在慢慢的沉沦,沉沦……突然间,她在想着:如果这个世间,有一种爱会让女人低到尘埃里,必是那女人,爱上了眼前这个男人。
  如果说,爱上冉闵,会让人觉得绝望,那爱上眼前的这个男人,就会让人觉得彻底的卑微!
  慢慢的,陈容垂下了双眸,慢慢的,她伸手捂向了自己的胸口。
  第章 七郎,请从背后给我一剑!
  碎发掉落在陈容的额前,她捂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有点苦涩。
  慢慢的,陈容抬起头来。
  晨光中,她抬头看着他,明亮妩媚的大眼,认真的瞅着他。
  这眼神,特别特别认真,特别特别遥远。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令得王弘偏了偏头,任长发划过白净俊美的脸孔,『怎么啦?』
  陈容的小嘴张了张,半天,却重新闭上,她望着他,灿烂一笑,有点天真,也有点认真的说道:『苍天戏弄阿容啊,这一生,怕是不会圆满了。』
  王弘抬头,不知不觉中,他右手撑着塌几,极优雅的坐直身躯。
  他盯着陈容,慢慢扯唇一笑,双眼眯起,『阿容这是什么意思?』
  陈容仰着小脸,痴迷的望着他。这是真正的痴迷,是把一个人记在了心上后,光是看着他,便感觉到满足,光是靠近他,便再无他求的痴迷。
  她用这种痴迷的目光望着王弘,樱唇颤动,笑道:『没什么意思啊。』
  王弘依然眯着双眼注视着她。
  聪明如他,自是明白了陈容这话的意思。她分明是在告诉他,纵使她爱他入骨,纵使她恋他如痴。她的心里依然很清明,她清明的知道,她配不上他,她得不到他……终她这一生,都不会与他在一起,所以,她的人生不会圆满了。
  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的女郎?年纪轻轻,性情火热冲动中,却总是有着智者的从容和世故,甚至,沧桑!
  一个激情四溢的躯体中,怎么能有着这么冷静得近乎残酷的思量?
  王弘浅浅一笑。
  他垂下双眸,白衣胜雪的身影,向左侧的车辕靠去。就在他斜倚而下的那一瞬,青丝如瀑,披泄在白衣上。
  这时的他,沐浴在晨光中,清风里,明明身后只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山壁,明明只是坐在马车中,却优雅高贵,如卧于华堂。
  他垂下双眸,修长白净的手,缓缓地抚着几上的酒斟,浅浅笑着,慢悠悠的说道:『阿容的意思,是不是想告诉我,一旦回到南阳城,你便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此间之事,璧如春梦?』
  他说得很慢,声音清润动听之极,那双清澈高远之极的双眸,也似笑非笑的睨着她。
  不知为什么,望着这样的王弘,陈容的心抽了一下。
  她低下了头。
  这时,王弘伸出手,抚向她的手。
  在抚到她的小手时,他指甲如勾,在手心中轻轻一划。
  瞬时,一阵酥麻不期而来。陈容心头大颤。
  王弘却只是从她的手中拿过那山果。
  他低头抚弄着那山果,浅浅笑着,说道:『卿卿好生无情啊。』
  一种极随意的语气。
  陈容望着他,痴痴的盯了两眼,她低下头来,喃喃解释:『能够活在这世上,很不容易。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和感情,是会粉身碎骨的。』
  王弘淡淡一笑,他的声音有点淡,有点点冷,『既然如此,卿卿何必靠我如此之近?』他摘下一个山果,把红得剔透的葡萄样的果子在白净的掌心滚动着。一边滚动,他一边似笑非笑,『若是他人见到,岂不会以为你我已经有了苟且之事?』
  他用了『苟且』这个词。这词,一般是民间用来形容狗男女的,既粗俗不堪,又是辱骂之句。
  这么高贵的,不沾尘埃的王七郎,居然对她用上了这个词!
  陈容脸孔一白,她低着头,喃喃说道:『在君身侧,那感觉极是美妙……今日方知,什么叫情难自禁。』她这话,当然掺了假,前一世,她便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叫情难自禁,便知道她这样的人,爱不起,输不起!
  陈容的声音一落,王弘便慢慢抬头望向她。
  他的眼神十分专注,分外的专注。
  盯着她美丽的脸,这脸孔,虽然经过了昨日的惊吓,昨晚的大起大落,虽然只是用清水洗过,可它透着一种惊人的艳美,晕生双颊,眉染情愫。
  王弘伸出手来,低低说道:『过来。』
  声音低沉,诱惑。
  陈容傻傻的抬起头,痴痴的望着他,向他走近。
  她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他的手掌中。
  王弘掌心一收。
  他的右手,包着她颤抖的左手,他伸出左手,搂向了她的腰。
  陈容没有抗拒,她甚至向他倚来,只是倚在他怀中的躯体,不住颤抖着,颤抖着。
  王弘搂着她。
  他伸手抚着她乌黑的秀发,低声问道:『昨晚,可怕了?』
  直到他这么问起,陈容才记起自己还有很多疑问呢。她伏在他怀中,闭上双眼,小脸晕红中带着醉意,喃喃说道:『怕,极怕,我以为这便是劫数。』
  『劫数吗?』
  王弘弟弟吟道。
  这时,陈容软软的说道:『它确实是劫数。』
  她与他,都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陈容伏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着。她的脸贴在他的锁骨处,吐出的芳香之气,暖暖的扑在他的身上。
  闻着他清新的体息,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的温度,突然的,陈容喃喃说道:『七郎。』
  『恩?』
  『你可有仆人跟随?叫一个过来,要他杀了我。』
  王弘低头看向她,目光专注。
  陈容依然闭着双眼,嘴角含笑,可她的声音,真的很冷静很冷静,非常非常的冷静,她轻声说道:『便这样,从我背后刺上一剑,记得要刺中心脏,这样才死得快。抽剑时,不要太急促,那血溅了你的白衣裳,就不好了。』
  她慢慢抬头,目光迷离而温柔的望着他,声音颤抖着,『真的,求你了。七郎,我怕再过一会,我又悔了。』
  王弘却是一笑,他极温柔极温柔的望着她,问道:『为何说这种胡话?』
  陈容一笑,她垂下双眸,再次伏入他的怀中,她还伸出双臂,主动搂上他的腰。便这般紧紧抱着他,她轻轻说道:『是不是胡话,以七郎的聪明,岂会不知?七郎,我是觉得,也许这一生,我都不会如此刻这般快活了,更不会如此刻这般圆满了。若能在真正快活圆满的时候死去,胜过世人多矣。』
  王弘没有回答。
  他任由她搂着他,偎着他。
  直过了许久许久,他轻轻笑道:『现在呢?可还想死?』
  他怀中的陈容摇了摇头,声音有点苦意,『不想了,死这个字,真是千古最最艰难之事。』
  她没有放开他。
  她依然紧紧地搂着他。
  偎在他怀中,闻着他的体息,她轻轻说道:『真不想回南阳城。』说到这里,她吊上他的颈,痴望着他,顽皮笑道:『七郎,我们今天不回城可好?你要是饿了,我就去摘山果给你,渴了也有山泉,我们明天再回去可好?』
  王弘浅浅而笑,他一直在打量着陈容,目光明皎,『既然阿容如此不舍,为何执意推开我?』
  他这次,话说得格外透,『阿容若真有情,你我可以厮守。』
  陈容却是一笑,她艰难的从他的怀中起身,一边用手指梳理着枕乱的长发,又拭平衣裙。
  然后,她率先向外走去,走了一步,她朝他回眸一笑,灿若昙花,『阿容知道自己的,我这人,心太贪。总想得到更多。当了七郎的妾,便会千方百计的当上贵妾,说不定啊,还会用手段害了你的妻。一次害不成,便会害二次,二次害不成,便会害三次。只要阿容不死,七郎你的宠妾啊,妻啊,娶多少害多少,有多少死多少!』
  她笑得灿烂,秋波明媚,那话,却是实实在在的残酷森冷,而且,理所当然,『所以,除非七郎你一打开始,便想只娶阿容为妻,只宠阿容一人。否则,你这一生,我这一生,都不会安生了。』
  她转过头,提步向前走去,腰背挺得笔直,便如那青竹。
  阳光下,她的身影格外明媚,格外亭亭玉立。
  王弘侧过头,任由碎发遮住双眸,目送着她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一会,陈容来到了山坳出口处,她朝外张望着,问道:『七郎,你的仆人呢?他们怎么还没有来找你?』
  王弘跳下马车,他优雅的走到她身后,也向外张望,然后悠悠一笑,道:『我会策马,上车吧,我们自行回南阳。』他没有向陈容解释那些仆人的事。
  陈容没有多想,她一听到他会驾车,还听到他愿意为自己驾车,顿时睁大了双眼。
  她嗖的回头,目光晶亮晶亮的望着他,欢喜的叫道:『你会驾车?』大眼眯起,她格格笑着扑向马车。
  三两下爬上车厢坐好,陈容欢叫道:『啊,王七郎为我驾车啦!王七郎当了我陈容的驭夫啦!』
  声音又脆又响,极是快活。
  王弘听到她这笑声,叫闹声,苦笑了一下,向马车走去。
  随着他长鞭一扬,那马便甩开蹄子,向外走去。
  马车出了山坳,马车向官道走去。
  一直走出老远,王弘都没有听到陈容的说话声,不由回过头来。
  他对上她痴痴望来的目光,不过这一次,她的痴迷中,夹着呆怔,夹着得意,夹着说不出道不尽的好奇。
  她眼神空洞的望着他,喃喃的,一句又一句的重复道:『琅琊王七,居然为我驾车了?』
  声音中,尽是不敢置信!彻底的不敢置信。
  确实,这件事,不管放到哪里,不管说给谁听,只怕都不会相信。在这个时代,贵族的颜面,远胜过生命!有所谓『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在这个时代,上下阶层之间,泾渭分明,那已是一条千百年来无人跨越过的银河。
  而现在,这个琅琊王家的天之骄子,居然愿意给她这个寒微卑贱的小庶女充当驭夫。就算是权宜,说出去,也是石破天惊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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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章 谁人送来黄金棺
  马车缓缓行驶着。
  不知为什么,陈容明显地感觉到,王弘驱车驱得很慢,难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想这一刻能留得久一些?
  想到这里,陈容苦笑了一声。她哗地一声拉下车帘。
  可刚刚拉下,她便悔了,便掀开车帘一角,看向他的背影。
  渐渐的,马车驶上了官道。
  官道漫长,黄尘扬天而起。过了一会,陈容发现,王弘只在官道上行驶了二刻钟,便把车驱入一个山间小道。
  这山间小道,两侧溪水潺潺,竹林时有,那些因为进入冬季,已经干枯的杂草都还有半人高,杂草和枯藤交织着。缠绕在树根上。
  小道的两侧,是连绵的山脉,看来看去,这里竟是极少有人行走的模样,仰着头看了又看,都看不到一户人烟。
  陈容诧异起来,她伸头问道:『七郎,此是何处?』
  王弘头也不回,他懒洋洋地坐在驭座上,纵使马车滚动激起的烟尘,已染黄了他的白衣,他那样子,也仿佛自己正华服盛装,参加王室的宴会一样的都雅。
  他含着笑,漫不经心地甩了一下鞭子,道:『是一条小路,彼处行人少,没有农田,流民不喜。』
  陈容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说,这条路很安全。
  她心头一松。
  就在她准备继续询问时,王弘清润动听,宛如流泉般的声音响起,『这附近的小道,我都熟悉。』他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率先说了出来。
  这话陈容都有点不相信了,她怔了怔,瞪向他的背影。
  不过,她没有开口质问。她知道,不管是冉闵,还是王弘,他们位高权重,说出的话一句便是一句,这类人,不喜欢自己的话被人质疑,更不喜欢解释。
  晨风悠悠而来,它拂起王弘的墨发,拂得车帘哗哗作响。
  走到小半个时辰后,王弘右手按着马鞭,左手轻拍辕木,放声清唱起来,『望洛阳,意沉沉。想西山落日,照昔日王都,今日荒冢落枯鸦。』他刚唱到这里,声音却是一哑。
  几乎是突然的,他仰起头,放声长啸起来。啸声如金石相击,既明且脆,远远传出。
  就在陈容傻呼呼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王弘时,他的长啸声,渐渐转为呜咽,转为呜咽……
  呜咽声中,陈容的呆呆傻傻中,一个高歌声从远处的山腰上传来。那个歌声,却是沙哑苍老,唱得十分苍凉,『他年英雄今日冢,他日衣冠雍容,今朝白骨无坟。』
  那个声音,也就是唱到这里,唱声便止,啸声高起。
  陈容回头张望,只见远方三百步处,山腰间,枯树中,一个四十来岁,胡子拉杂的中年樵夫,正双手叉腰,仰天长啸。
  那樵夫的啸叫声,苍凉古朴,其章绵绵,远远传出。
  陈容望着那人,突然想道:这人是个隐士。
  就在她寻思之际,那个中年樵夫弯下拾起斧头,一边砍向前面的小树,一边粗着嗓子呐喊道:『山下歌咏者何人?好端端地唱什么歌?勾得老夫断了肠!』这樵夫显然精通音律,他一边呐喊,一边用力砍着那枯树,动作和说话配合极好,颇有节奏感。
  驭座上,王弘挥了挥马鞭,也没有抬头,便这般高声回道:『琅琊王七也。』
  『哈哈哈哈。』回答他的,是那中年樵夫的放声大笑,『琅琊王七?好大的名头啊。』
  这时,马车离他只有二百步了。
  中年樵夫低头一看,诧异地叫道:『噫,马车中坐着何人?竟劳得琅琊王氏的王弘亲自驱车?』
  王弘笑了笑,朝陈容吩咐,『把车帘拉起,让长者一观。』
  陈容应了一声,把车帘掀开。
  只是在掀开时,由于自惭形秽,她的头,还是低了低。
  那樵夫一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显然心情甚好,竟是哗地一下把斧子远远扔开,双手叉腰放声大乐。
  大笑一阵,引得回声不断后,那樵夫叫道:『好,好。堂堂琅琊王家的嫡子,竟愿意为一个妇人驭,好,不愧是我辈中人。』
  过一会,他转向王弘说道:『你刚才所吟,长短不一,是新诗体?』
  王弘淡淡一笑,朗声回道:『非也,只是听到我这妇人上次念过一遍,觉得这体裁长短不一,倒也清爽上口。』
  那樵夫继续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他扛起斧头,转身朝山深处走去。渐渐的,那笑声变成了悲咽,悲声混合在风声中,仿佛苍天在哭。
  马车再次驶动了。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王弘所挑的这条路,不但偏僻,还是条近道。不过二个时辰不到,陈容的视野中,便出现了南阳城的城墙。
  陈容望着那高大的城墙,望着远处隐约的人影。那人影黑压压一片,堆积在城外,难道是流民们聚集在一起,要闹事了?
  陈容想到这里,看向前方的王弘。
  王弘依然一派悠然,他甩着马鞭,变成灰色的白衫随风飘荡,墨发乱舞,便是这样,便是从背上看去,也是容光逼人,皎如玉树。
  只是陈容知道,王弘甩动马鞭的速度加快了些。
  不一会,马车便来到了城门外。
  这里的南阳城外,已是人山人海。上千人挤在那里,中间是吵闹着的贵族们,而四周,却是全副武装,盔甲如林的士卒!
  这些士卒人人身着散着金光的黄铜甲,手持长戟。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那些贵族,至少也有五千!
  这五千悍卒,是南阳王的亲卫!
  陈容忍不住低叫出声,『出了什么事?』
  前方吵吵嚷嚷,哪会有人回答她的疑惑?
  就在这时,贵族中,传来一个青年士人的朗叫声,『南阳王这是何意?前一次,我们想要离开南阳城被他拦住了。这一次,他竟是连琅琊王氏的车队也敢拦住,莫非,他真以为这天下间,无人可以制得他一个地方郡王?』
  声音沉沉,已是怒喝。
  琅琊王氏有人要出城?
  陈容嗖地一下,转头看向王弘。
  她看到的,依然是一派悠然,好不自在的背影。
  那青年士人的叫声一止,众卒中,一个将军冷笑起来,『琅琊王氏确实了得。可是他琅琊王七既然如此招惹了慕容恪,就别想这么不声不响地把祸水推到我南阳城,自己离开!』
  他说到这里,向后退出一步,右手一挥,喝道:『拦住了,一个也不许走!』
  贵族中的那青年士人气得都要笑出来了,他高声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里面有没有琅琊王七!』
  那将军自是早就发现人群中没有王弘了,他却是不理,只是昂着头,手中令牌一举,沉声喝道:『王令在此!我可不管有没有王七,反正属于琅琊王氏的车队人马,一个也不许出城!』
  听到这里,王弘显然有点糊涂了,他挥了挥手,令一个仆人打扮的少年走近。
  那少年杂在十几个流民中,衣裳最是整齐。他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一转头便看到王弘在招手,人没有认出,却被他的容光所慑,双眼眨也不眨地,好奇而仰慕地望着王弘,大步跑来。
  王弘朝着前方三百步处的人群一指,浅笑道:『小哥可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知道,我自是知道。』少年的声音清脆响亮,他大声说道:『昨天晚上,二百个胡人,抬着一副黄金棺,突然出现在城外。他们对着城中喊话,说什么:他家将军仰慕琅琊王七的风采,一直想亲近亲近。
  上一次在莫阳城中,王郎不告而别,他很是伤心。现在听说他在南阳城中,特奉上黄金棺,愿与王郎相定再见之期。』
  少年牙齿伶俐,声音清脆,记忆又好,他一口气背到这里,喘息了一下,继续说道:『胡人还说,他家慕容将军已为王郎备好了金缕玉衣,玉衣华贵,制造不易,万望王郎不要推拒。说完这些话后,胡人放下棺材,扬长而去。』
  这一下,陈容和王弘完全明白了。
  王弘笑了笑。
  他这一笑,容华动人,那少年眼前一晃,看呆了去。
  王弘轻笑着,眯起双眼,淡淡说道:『于是,今晨里,南阳王发现我琅琊王氏有车队想离开了?』
  『正是正是。』那少年青涩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不过转眼,他的双眼又亮了,又信心满满,『刚才那人都说了,他们琅琊王氏,才不会做出这种临阵脱逃之事。他们走的这些人,是去建康搬救兵的。至于王七郎,还有大半的王家精兵,自会留在南阳城中。还有一个人说,既然慕容恪要的是他家七郎,如果他家七郎离开了南阳城,慕容恪便不会再对南阳城感兴趣。不肯给他们放行的南阳王,才是目光短浅之人呢。』
  王弘一笑,他道了声谢,让那少年离开后,抬起头,悠然地望着那群人。
  这时,他向后倚了倚,靠近阿容,浅笑道:『阿容。』
  陈容一怔,连忙应道:『是。』
  王弘的声音,极温柔极温柔的,『你如想离开南阳城,那就在这两天走吧。一切我都会安排。』
  陈容万万没有想到,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想的,便是让自己平安离开南阳城。
  她望着他,她晕生双颊,一抹感激和爱恋,又浮上眉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49:45
  第章 守株待兔
  片刻后,她轻声问道:『你呢?你在哪里?』
  王弘轻笑道:『我啊,当然是南阳城。若是一个胡人匹夫哧了哧,琅琊网七便见风而逃,那可多没趣?』
  陈容想了想,低声说道:『那我也留在南阳城。』
  背对着她的王弘,身躯一直,半响,他柔柔问道:『卿卿不畏死?』
  死?当然是会畏的。
  陈容说道:『郎君都不畏死,阿容怎敢畏死?』
  说完之后,她很久都没有得到王弘的回答,不由转头看来。
  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她在他怔怔望着她出神地眼眸中,看到了迷离……
  不过眨眼功夫,他有事悠然一笑,那个高华超然,不染尘埃的王七郎,重新回到世间。
  这时,身后出现了一阵冲天烟尘。站在路旁的十数流民,齐刷刷把看向城门口地目光移向身后。
  只是一眼,他们便开始退去,不一会,流民们已经退去,便是那个少年,也退得远远的,好奇地向这边张望着。
  出现在陈容眼中的,却是二百个盔甲着身,身形高大悍勇异常的壮汉。这些壮汉,应该就是北方人,任何一个的体形,都比得上两三个流民。
  他们整齐划一地策马而上,围上了马车。
  陈容嗖地转头看向王后,见他若无其事,便放下了心。
  其中一个壮汉策马而出,他朝着王弘双手一拱,唤道:『郎君?』
  居然是王弘的护卫?陈容村道:原来他们都在后面啊。直到这时,陈容才想到,自己都没有问过王弘,昨天晚上,怎么回事他孤身前来寻找自己,按道理,他的仆人不应该离开他左右啊。
  王弘施施然地走下马车,他朝陈容瞟了瞟,命令道:『王生,你把女郎送回城吧。』
  『是。』
  一个二十七八岁,一张国字脸的护卫策马上前,朝着陈容拱了拱手,然后跳下马背,跨上了驭座。
  马车驶动。
  驶出几步,陈容还在瞬也不瞬地盯着王弘,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几次向跟他说些什么。可看到正被护卫们筹拥着,脸上虽然带着笑,却又了两分疏离和严肃地王弘,又闭上了嘴。
  马车渐渐远去。
  不一会,陈容的马车便出现在城门口。
  堵在城门处的南阳王的私兵,只是防止着贵族们出城,至于有人进城,却是不管不顾地。
  陈容顺利地进了南阳城,回到了院落、
  她一下地,朝着那转身离去的护卫匆忙谢了一声,便急急地对着院落里面唤道:『尚叟!尚叟!『
  连叫了两声,都没有人回应,她的声音带上了慌乱。
  这时,房中传来平妪惊喜地声音,『是女郎回来了?是女郎回来了?』她冲了出来,跌跌撞撞跑到陈容面前,扶着她的手臂,朝着她上下打量。
  陈容挥开她的手,问道:『尚叟呢。』
  平妪道:『在榻上躺着呢。』
  一句话说出,陈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绽颜一笑,道:『回来了就好。对了,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平妪回道:『今天一大早,『平妪朝外面望了一眼,凑近陈容的耳边,低声说道:『天刚刚放亮,城门一开,尚叟便出现在南街店面中了。』她的声音中有着忧色,『当时尚叟一见到人,便晕了过去。后来醒来后,便哭着叫着女郎你的名字。』
  陈容抿着唇,低声说道:『他是在南街店铺里的榻上?』
  『是。』
  平妪抬头望着陈容,讷讷半响,吞吐着问道:『女郎,昨天晚上,你……』
  陈容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安,当下双眼一瞪,喝道:『我清白着呢。』
  『是,是是,女郎清白着,清白着。』话时这样说,平妪的声音中,依然有着忧*。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躁动声。
  喧闹纷纷中 ,李氏尖利的声音传来,『阿容可在?』
  陈容还没有反应过来,平妪已是白着脸,喃喃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昨天晚上就来问过女郎两次,今晨天刚亮,又说妇人有召。现在女郎前脚回来,她们后脚就来了,我就知道她们不会放过女郎的!』
  陈容听到这里心一沉,她想到了那封害得自己险遇不测的请帖!
  一个婢女的声音回道:『禀如妇人,女郎在呢。』
  『居然在啊?』李氏尖笑起来,她扭着腰,在四个婢女地筹拥下跨入院落。一入院,她便盯向陈容。
  望着衣衫尽是褶皱,长发披垂中有着凌乱的陈容,李氏笑了起来,她阴这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尖声说道:『呦,呦呦!果然是胆大包天,敢道莫(看不清)情郎赴死的阿容啊。』她走到陈容面前,围着她转起来,嘴里啧啧有声,『胆子很不小啊,前一次,一消失便是数日,回来后还编造谎言戏耍长者。
  这一次呢,一大早的,衣裳没换,头发也乱了,啧啧啧,这身上,还有男人的味道啊,『她做了一个夸张的嗅鼻动作,『看来,小姑子对男人是食髓知味了,几天不去幽会一番,便情思难耐呦!』
  这话,已是十分刻薄,十足羞辱!
  陈容忍着气,张嘴便想回话。
  可是,李氏声音一落,右手便是一挥,向着那四个婢女命令道:『拿下来!』
  嗖嗖嗖嗖,四女同时跨出两步,围在陈容左右,伸手便向她按来。
  陈容盯向李氏,双手一甩,甩开了其中两个婢女后,她低声喝道:『如夫人,如今的阿容,也是个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的,请你让她们退下,阿容自己有脚!』
  陈容的声音刚落,李氏便是放声大笑。
  她笑得十分尖利,十分嚣张。
  笑着笑着,她声音一收,盯着陈容,讥嘲地说道:『莫非,你还以为你有琅琊王氏护着?啧啧啧。阿容啊,看来你是不知道啊,你的王七郎,已被胡人和南阳王同时盯上了。便是那个王仪,他今天早上,为了逃避围城,竟向带着私兵悄悄离开,也被南阳王控制了。就算他不曾被控制,那晚上你当众拒绝了他的好意,你以为,你在他面前,还会有什么颜面不成?』
  李氏一脸小人得意的讥讽,尖笑道:『想那琅琊王氏偌大的名头,却尽是出了一些贪生怕死之徒。哎,真是差我颍川陈氏太多了。』
  陈容听着听着,心沉了下来。她听得出来,这李氏的语气中,对南阳王极恭敬,对琅琊王氏,则有点轻辱。难道说,府中出事了?陈元彻底地倒向南阳王了?
  李氏心情甚好的冷嘲热讽到这里,手一挥,再次尖声喝道:『拿下了!』
  嗖嗖嗖,几婢同时扣上了陈容的双臂,锁住了她的肩膀。
  陈容心思电转。
  昨天的那封请帖,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她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可她这一世,得罪的人也只有这么一家子!
  现在这李氏,那动作那表情,太过嚣张!事情不对头啊!
  决定一下,陈容双肩一抖,便撞退两个婢女,向后退出一步。
  她这反抗地动作一做出,李氏便尖叫起来,『反了反了,真的反了天了。』尖叫声中,她大声命令道:『你们也上去。』
  她指的,是刚刚跨入院落的两个护卫。
  这两个护卫,陈容是识得的,他们是阮氏陪嫁过来的,一个个都有很不错的身手,上一次阮氏另路南迁,便是因为有他们护着才一路平安。
  望着那两个大步逼来的护卫,望着旁边缩成一团,尖地尖叫,哭的哭救的平妪等人,陈容停下了动作。
  她没有做徒劳无功的挣扎。
  两个护卫走到她面前,见她没有再跑,便停下脚步,而另外四婢再次围上陈容,她们锁住陈容,把她朝着前面重重一推,喝道:『走吧。』
  玉氏,在;李氏扭着腰,一路尖酸刻薄地辱骂中,她们押着陈容,向阮氏所在的院落走去。
  不一会,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入了阮氏的院落。一入堂房,一婢在陈容背后重重一掌,击得她向前踉跄冲出几步,险些扑倒在地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跪下!』
  陈容没有跪。
  她昂着头,盯着坐在主榻上的阮氏,双眼一阴,突然说道:『夫人,便是琅琊王氏舍弃了阿容,那冉将军,必然是还念着阿容的。想阿容与妇人之间,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夫人无需这么大张旗鼓地押回我?』
  再一次,她声音刚落,李氏已尖笑出声,『难道你阿容现在还想要名节了?咯咯,都一夜没归了,也不知与几个男人睡了,居然还怪我吗大张旗鼓地押了你。』
  嗖地一下,陈容的脸孔涨得紫红。她嗖地回头瞪向李氏。
  阮氏的轻喝声传来,『掌嘴!』
  李氏先是一怔,转眼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慢慢伸出手,轻轻地在自己脸上抽了一下,哭巴这脸叫道:『夫人!』
  阮氏看也不曾向她看一眼,喝了一口奶*,慢悠悠地说道:『我陈氏,也是百年公卿世家,这种粗俗不堪的话,贱民们可以说,你却不能说。』
  李氏连忙低头,应道:『是,是。』一边应着,她一边又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抽了抽、
  阮氏转头又看向陈容。
  盯着陈容,她那保养得圆润的脸上,带上了一抹笑容。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0:13
  第章 曲折
  笑着笑着,阮氏伸出涂了蔻兰的兰花指,一边抿着奶丵*子,一边轻言细语地说道:『不错,是个会勾男人的。琅琊王七,冉将军,还有南阳王,那魂啊,都被你这小姑子给勾了去。』说到这里,阮氏不知道想到什么,带着厌恶阴阴一笑,『死了是怪可惜的。』
  她右手一挥,命令道:『押下去吧,记得看牢一些。还有,她那个院的人,也看牢些。』
  『是。』
  李氏走到陈容身后,把她重重一推,喝道:『走!』
  陈容回头瞪了她一眼,那眼中的煞气,直令得李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几步,她才转身向外走去。
  走着走着,就在陈容跨到台阶上时,她突然脚步一慢,说道:『上次在莫阳城中,王氏众人问我可有所惧。夫人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回答的?』
  阮氏蹙起眉,不耐烦地把奶丵*子放在几上,刚要喝令婢女们快些把她拖走,陈容已大声说道:『当时我便说,我最惧的,不是死,而是不得族伯陈元和他的夫人所喜。』
  她说到这里,盯了李氏和阮氏冷笑一声,掉头转身,大步离去。
  望着陈容的背影,阮氏伸手在几上一拍,气得脸孔通红,『这,她居然敢威胁我?她居然敢威胁我?』
  转眼,阮氏又坐了下来,她重新端起奶丵*子抿了一口,冷笑道:『拿琅琊王氏来唬我?陈氏阿容,王弘尚且性命难保,便是保得住,他可是连个贵妾也不愿意给的,你又算得什么?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什么长相,还想倚仗逢场作戏的男人!』
  陈容再次进入了上次的小木屋中。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站在李氏身侧,一个尖下巴,嘴边长着一刻美人痣的婢女盯着她,尖声笑道:『陈氏阿容,你那刀子不是耍得很好吗?今儿怎么不耍了?笑到这里,这婢女讨好地朝着李氏望去。
  李氏则高傲地抬起下巴,盯着陈容。
  陈容转过 ,没有理会她们。
  那婢女见状,叫道:『看你得意道什么时候!』这时,李氏已尖声说道:『看她一下都硌眼,把房门关上。』
  『是,是是。』
  关上后,陈容听到她在外面叫道:『看紧一些。』
  『是。』
  时间渐渐流逝。
  陈容抱着双膝坐在榻上,望着头顶的那片天窗,咬着唇不停地寻思着。
  可她这人,本就不是特别聪明,不然前一世,怎么也落不了那样一个结局。
  她坐在这里寻思来寻思去,却是什么脱身之策也想不出。现在她只能祈求,那封请帖并不是阮氏和李氏拿出的,不然,她这一次可真是在劫难逃了。
  陈容把脸埋在双膝,恍惚中,王弘的面容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昨晚那惊魂的一夜,也在她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
  转眼,天黑了。
  小木屋中,已黑得看不清五指,要不是外面不时传来人语声,嬉笑声,陈容几乎要被自己的心跳给弄疯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窗中渐渐有星光漏入,人语声渐渐转少。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陈容听到脚步声,连忙一个箭步冲出,凑到房门口,眼巴巴地望着。
  果然,那脚步声是往这里来了。
  砰砰砰砰,陈容的心跳,变得急促而慌乱。
  不一会,那脚步声出现在房门处。然后传来的,是锁被打开地声音。
  陈容快步回到榻几处重新坐下。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星光入眼。
  出现在房门处的,却是两个婢女和两个高大的护卫。那两婢女朝陈容盯了一眼后,转向那两护卫低声说道:『动作快些。』
  动作快些!
  陈容大慌。
  她连忙站起,不等她有什么动作,那四人已一拥而上,转眼间,一块白布蒙上了陈容的嘴,同时,她双手被剪,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向前跌撞冲出。
  一辆马车停在门外。
  转眼,她便被那两个护卫扔到了马车上。一得到自丵由,陈容便想纵身跃下,可哪知道,这两个婢女,却是身怀武技的,她刚一动,两女便一左一右扑了上来,啪啪两下,她的双肩同时被制,那刚刚离口地白布,又蒙到了她的嘴上。
  在马车驶动时,两婢拿出一个绳子,把她反绑了起来。
  直到把陈容绑成了一个粽子,手脚全部一动不得动,两婢才把她朝马车中一扔,自顾自地坐在榻上。
  这时,马车正在想府外驶去。
  既然动弹不得,陈容便没有再挣扎。她躺在车板上,睁大双眼,暗暗村道:他们这是要把我带出陈府。也不知是想把我带到外面弄死,还是另找地方关押起来?
  也是奇怪,事到临头,陈容一想到那死字,心中并没有很恐慌。也许,是因为死过一回。也许,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前面的路,该怎么才能走下去。
  马车咯吱咯吱中,驶出了陈府。进入了南阳城中。
  夜深了,城中一片安静,只有位于巷道深处的朱门华第里,才有笙乐和笑声传来……总是这样,就算明日胡人便攻下了南阳城,士人们也不会忘记纵情声乐。
  在陈容的胡思乱想中,马车颠覆声停了停。
  接着,它拐了一个向。
  这时,一阵寒风吹来,把车帘扇得大开。陈容连忙转头一瞅,她看到的,是一片高大的围墙,围墙里面,是一个庄子。
  那个庄子,两世为人的她却是识得的!这时阮氏在南阳城中置下的一个庄子!
  只是一眼,车帘再次掩上。
  陈容闭上双眼,开始从车轮声中,计算着路程。
  约二刻钟后,马车停了下来。
  两个婢女提着陈容走下马车,她们把她扔入一个装饰简洁的房间。
  把绑着她的绳子解开后,两女把门一锁,掉头离开。
  陈容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脚,慢慢站起。
  这个房间虽然简洁,却有一个榻,还有几,同时有门有窗,只是那窗户,被牛皮蒙住了,黑糊糊地让她看不到外面。榻后还有一个小门,小门内,只放着一个马桶。
  她听了听,从脚步声可以听出,外面至少有四个护卫。
  见到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的,陈容松了一口气,她走到榻上,倒头便睡。
  她当然睡不着,睁着双眼,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听着哇呜声,时间也过得很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低语声传来。陈容听到终于有人说话了,心下一动,连忙轻手轻脚地站起。摸到门边侧耳倾听起来。
  『应是睡了吧?』
  『都要天亮了,她一个小姑子折腾了大半宿,肯定睡了。』
  第一个声音诧异地问道:『听你这口气,还认得这小姑子?』
  第二个声音有点沙哑,他嘎嘎低笑起来,『当然认得。你不知道,这南阳城的小姑子虽多,可没有一个比得上房中这人。啧啧,那屁股那奶*,啧啧,一看就让人连骨头都酥了,要是能睡一睡,死了也值。』他淫笑起来。
  这时,第三个有点沉闷的声音传来,『别说了,主母交待过,不许说话的。』
  第一个声音嘿嘿一笑,低声说道:『她又跑不掉,说一说有什么打紧?』顿了顿,那人嘀咕道:『再说,她也睡着了。』
  见那沉闷的声音没有喝斥他,第二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啊是啊,有什么打紧?说起来真是可惜了,听荭姐说,主母说了,先管哥两天,如果没什么事,便给她一根白练。』
  听到这里,陈容打了一个哆嗦!那个阮氏,竟是要置她于死地?而且,她还要弄成她是自杀的样子?
  外面的声音还在传来,这一次开口的,是那沉闷的声音,他显然有了兴趣,语气有点点激动,『是啊。』他压低声音,砸吧着嘴说道:『你们不知道,荭姐说了,到那时我们可以尽情的玩,便是玩死了也不要紧。』
  这话一落,三个惊喜地低叫声同时传来。
  沉闷的声音立刻低喝道:『低声!』
  安静片刻后,他压低声音,砸吧砸吧地笑道:『当然,要是能逼得她自己自杀就更好了。
  我听荭姐跟菇娘说,一个小姑一晚不归,也不知遇到了什么。回家后想不开,说出去谁都会信。』
  再一次,四个淫笑声同时响起。
  陈容坐了起来。
  黑暗中,她只是冷冷一笑。
  转眼,东方亮了。
  转眼,远处的喧嚣声不绝于耳。
  转眼,光亮从西侧传来。
  时间流逝中,一直都没有人给陈容送饭来。
  终于,在房中光亮暗下时,房门吱呀一声,给打了开来。
  一个婢女提着竹篮,出现在房门外。她朝着坐在榻上,双眼警惕地盯着自己的陈容望了一眼,把竹篮一放,二话不说便把房门重新关上。
  只是一眼,陈容便看到,外面站着四个壮年汉子,他们正淫笑地望着她,直到房门关上。
  天又黑了。
  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笙乐声随着风,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陈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榻上,她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她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着,这一次要是能出去,便是暴露她粗鄙狠辣的真面目,她都要请王弘,请孙衍他们帮忙,出手处置那个阮氏和李氏。
  时间还在流逝。
  不知不觉中,陈容竟睡了过去。
  一身冷汗的惊醒后,房中还是黑漆漆的,外面已没有了什么脚步声。
  陈容侧耳听了听,见到外面确实是静悄悄的,连忙赤足跑到门旁,重重推了推。
  门被锁得很牢。
  她跑向窗户。
  刚刚准备推动,外面脚步声再响。
  这一响,便是大半个时辰。陈容只得坐回榻上,又晕晕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东方又亮。
  昨天那个婢女又来送饭时,太阳正炽热着。
  与昨天一样,那四个护卫一见门开了,便挤在一起,色迷迷地盯着陈容不放。一个个砸着嘴,只差流着口水。
  婢女锁上门便走了,留给陈容的,是越来越慌乱的心。
  她知道这个庄子的,它位于南阳城的北门,很偏远,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而且这个转自经常闲置。通过这两夜地倾听,她发现整个庄子中,只怕只有自己和这四个护卫在。
  现在,她只能祈祷着,希望着王弘快快脱困,快快记起她这个人……。除此之外,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如此晕晕沉沉,度日如年的过了三天后。
  第四天上午,一阵马车咯吱咯吱的滚动声传入耳中。
  一动不动地坐着的陈容,听到那滚动声越来越近,突然的,她从榻上一跳而下,跑到了门边。
  这时,那金钗已滚入她的手掌心。
  她的手,紧紧扣着金钗,目光则瞬也不瞬地盯着门口。
  不一会,马车在院落里停下了。接着,陈三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是不是再这里?』
  他的声音有点愤怒,很是高昂。
  那个经常跟在李氏身侧的,尖下巴,嘴边长着一颗美人痣的婢女哭道:『是,是。』
  她才叫了两个字,便发出一阵‘唔唔’的声音,显然嘴巴被堵住。
  陈容一怔,瞬时,一缕希望浮上心头。
  一阵脚步声响。
  不一会,陈三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温和而亲切,『阿容阿容?妹子,妹子,你在里面吗?三哥来接你了。』
  陈容盯着外面,嘴角向下一扯,口里却虚弱的,惊喜地应道:『三哥?是三哥?你来接我了?』
  她扑上房门,重重地捶打起来。
  陈三郎大喝的声音传来,『还不把房门快快打开?』
  『是,是,是。』
  一连串慌乱的应答中,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阳光一入眼,陈容便反射性地审袖挡在脸前。
  这时,陈三郎向她大步走来,他一边走,一边心疼地叫道:『
  阿容,你瘦了啊,哎,看着小下巴,都尖得让人心痛了。』一边说,他一边抱向陈容。在陈三郎的身后,是几个高大的护卫和婢女,他们有意无意地挡着陈容的视线,似是不想让她看清这庄子。
  陈容听着他这关怀的声音,悲从中来,以袖掩脸,呜呜哭泣起来。
  陈三郎这时以走到她身边,他盯着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身,盯着她那黑缎般,虽然关了几天,依然光洁之极的秀发,双手一伸,想把陈容搂入怀中。
  就在这时,陈容却是双脚一软,整个人向地上瘫去。
  陈三郎一怔,他连忙放下她,一把拂开陈容覆在脸上的长袖。望着她紧闭的双眼,刹白地脸,不由呆了呆。
  这时,一个仆人在他身后低声说道:『小姑子欢喜得晕了。』
  陈三郎恍然大悟,他连忙叫道:『快,快,把我妹子抱到我的马车上去。』
  两个婢女应了一声,上前抱起陈容。在抱着陈容时,他们有意无意,那长袖都放在陈容脸上,挡住了她的眼睛。
  她们走了两步,陈容便被颠醒了,她一醒过神,便是啕啕大哭。那哭声,要多响亮有多响亮,要所刺耳有多刺耳!
  陈三郎一惊,眉头一皱,不由叫道:『妹子不要哭了。』
  哪里知道,他这叫声一出,趁人多呃哭叫声更响了。
  这高昂的,尖利的哭嚎声,真真可以撕破人的耳膜。陈三郎大吼一声,见她压根就听不进,不由恼火了。当下广袖一挥,喝道:『抬上马车抬上马车。』
  两个婢女扯着陈容刚要塞入他的马车,陈三郎怒喝道:『瞎眼了?让她坐你们的马车!』
  『是,是,是。』
  两个婢女提着陈容,把她塞上了自己的小马车。
  而这个时候,被陈三郎丢到一边,嘴里被塞上布条的那生又美人痣的婢女,则被护卫们提起,扔入了最后一辆马车中。
  马车驶动,随着颠覆,那车帘,稳稳地罩着,便是寒风吹来,也不晃动一下。
  慢慢的,陈容那尖利的哭声渐渐小了些。
  再慢慢的,那哭声渐渐止息。
  而这时,马车已出庄子,驶入街道中。
  见到耳朵终于 清净了,陈三郎嘘了一口气,他向榻后一靠,吞了一口奶*,骂道:『娘地,女人一哭起来,连天都要崩塌了!』
  骂到这里,他想到自己的事,便把车帘掀开,向另一辆马车温柔笑道:『妹子?妹子?现下可好些了?』
  好一会,马车中才传来陈容沙哑安静的声音,『好多了。』顿了顿,她喃喃说道:『多谢三哥。』
  陈三郎嘿嘿一笑,转眼,他确实皱着眉头,说道:『三哥来迟了啊,害得妹子被关了好几天。』
  他说道这里,恨恨地骂道:『都是那贱婢!她在母亲面前胡乱说话,乱扯舌根。不过妹子放心,那贱婢三哥不会放过她。这次回去后,阿容想打想杀都随便!』
  这口气,十分诚挚十分动人。
  陈容冷笑一声。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听到几个护卫的私语,也许她也会以为,阮氏只是想关她几天。
  冷笑中,陈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会放过她。』她声音有点尖利,有点恨苦,『居然是那个贱丵*人害我的?三哥,我不要放过她!』
  『好好,你不用放过她。』
  陈三郎呵呵笑了两声。示意马车向陈容靠近。
  他伸着头,凑近陈容的马车,关切地说道:『阿容啊,这几天可真是苦了你了。回去出了口气后,你就好好休息几天。我已经吩咐厨子,会弄些鸡啊羊骨啊,给你补一补的。』
  马车里,传来陈容感激不尽的声音,『三哥,谢谢你。』
  陈三郎呵呵一笑。
  他把头缩回,目光瞟了马车后身影模糊的陈容一眼,暗暗村道:不行,现在急不来。那件事,还是等她养了一天再开口吧。
  马车回到了陈府中。
  它没有进入陈容的院落,而是直接向陈元所在的院落驶去。
  不一会,马车便停了下来。
  陈容刚刚走下马车,一阵含糊的呜咽声便传来。只见那生了美人痣的婢女跪在陈元的面前,双后反剪,嘴巴被塞,披头散发的。
  她的前面,坐着陈元,而阮氏和李氏,都低着头,一脸愧色的站在下面,一动不动。
  陈三郎领着陈容走来时,陈元连忙站起,他迎上陈容,关切地望着她,沉声说道:『阿容,休怪伯父。』
  他的语气中,有着沉努。
  这时真正的沉怒。
  陈容诧异地望向他,陈元脸色发黑,拉得老长,双眼也喷着火。那愤怒的样子,还真地不像是伪装呢。
  这时,陈元迎上她的目光,他直直地盯着她,再次说道:『阿容,休怪你伯父。』
  语气真有几分诚意。
  陈容低下头,虚弱地说道:『伯父言重了。』
  『没有言重。』陈元很愤怒,他在原地踱了几步,沉声说道:『不过出门几天,家里就翻了天了。这几个,这几天……』他重重喘了一口气,大步冲到那婢女面前,伸脚便是用力一踢。
  这一踢,他用出了十分力道。当下那婢女惨叫一声,向后滚了几滚,便是站在旁边的历史和阮氏,这时也同时打了一个哆嗦,头也更低了。
  踢了一脚还不解恨,陈元又冲上前,又朝着那婢女的胸口踢去。』砰』地一声,那婢女被踢哥正着,当下身子一歪,一口鲜血喷出,令得那塞在嘴里的布条,全被染透。
  而这厮,陈元还在死命地踢着,他一般用力地踢打,一般咆哮如雷,『一个个都长了眼啊。阿容也是你们可以动的吗?贱丵*人,贱丵*人!贱丵*人!』
  陈元虽然不是个士大夫,可也是读过书的人,一直以来,他也努力地表现得温文尔雅的。可这一刻,他竟是凶态毕露。那愤恨之情,哪是伪装得出的。
  陈容看向一旁缩成一团的李氏和阮氏,特别是李氏,不由想道:莫非,这件事真没有经过陈元的允许?
  陈元死命踢了几脚后,整个人已是气喘吁吁,他停下动作,不住地喘着粗气。好一会,他才挥了挥手,对陈三郎说道:『阿容定是累了,带她回去,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是,父亲。』
  陈容刚刚转身,她的身后,陈元压抑着怒火的咆哮再次传来,『你,给我好好的呆在屋子里,没有我的允许,哪里也不许去!』
  阮氏好一会才低声回道:『是。』
  接着,陈元骂道:『真是瞎了你丵*他妈的狗眼!』骂到这里,他怒喝道:『把这女人关起来,关上三天,谁也不许给她送饭。』
  这一次,是李氏哭着回道:『夫主。』声音低低,却没有求饶。
  随着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陈容已是越来越好奇:难不成出了什么事?陈元竟然舍得为自己出头?还表现得这么勃然大怒的?
  第章 奔行千里去求他
  陈容回到院落里时,平妪和尚叟等人一围而上,抱着她便是放声大哭。
  这时的陈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便不耐烦地甩开他们,吩咐准备热汤沐浴。
  热汤一会就好了,陈容躺在木桶中,在冉冉上升的蒸汽中,极力放松自己。
  她睁大双眼,瞪着屋顶。
  以前,她知道陈元一家人不喜欢她,也被陈元再三算计要送人,可那时的她,只有恼,并没有强烈的怨恨。
  可现在,她刚刚接到那么一封送她入黄泉路的请帖,回来又遇到这种事——看来,陈元一家,自己已得罪狠了,已没有妥协缓和的可能啊!
  对陈容来说,那请帖肯定是陈元一家中的某人伪造的。不然的话,为什么她前脚去赴约,后脚,阮氏和李氏便接二连三的派人来问她行止?再说,她得罪的也只有这么一家子。
  想到这里,她眼睛一眯,一股狠煞之气流露于外。
  转眼,她又想到了陈元与陈三郎那异常的举动。
  不过这事,不需要她寻思,他们今天示了好,过不了几天,应该就会向她摊牌。
  在辗转反侧中,一夜过去了。
  第二天,又是一个大太阳天,望着外面的天空,陈容与整个南阳街人一样,心中都是压抑的——不知道胡人,会在什么时候前来进攻?
  她已叫过尚叟,令他去打探一下王弘和王氏众人地举动。可尚叟打听来打听去,依然是一头雾水。
  吃过早餐,望着渐渐升到中天的太阳,一直睡着,好不容易精神好些的陈容,便叫平妪过来,为她准备外出的衣裳。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婢女的声音叫道:『郎主有请阿容。』
  是陈元?
  陈容站了起来,她抿着唇,冷冷一笑,忖道:这么快就摊牌了?
  她应了一声,换上衣裳,跟在那婢女身后,向陈元的院落走去。
  院落中经过的,不管是仆人还是士族,都是低着头,一脸紧张焦虑之色。
  那走在陈容前面的婢女,是她没有见过的。这婢女低着头,只是闷不吭声地引路。
  陈容来到陈元的院落时,一个秀丽高挑的婢女正在台阶上迎着,她见到阿容,福了福,低头说道:『郎主在里面。』
  陈容应了一声,提步入内。
  宽敞的堂房中,只坐有两个人,主榻上的自然是陈元,而坐在陈元下首的,则是陈三郎。
  陈容一进来,陈元便放下酒杯,朝着她细细打量。不一会,他吁出一口气,微笑道:『阿容休息得不错,精神多了。』
  陈容低眉敛目,她走到陈元下首,朝他福了福,低声应道:『劳伯父询问,昨晚阿容休息得挺好。』
  陈元点了点头,朝右侧下首一指,慈祥地说道:『阿容坐吧。』
  『谢伯父。』
  陈容坐下后,又是一阵沉默。反正陈容是对方不开口,她便坚决不开口。
  好一会,陈三郎的声音打破了平静,他朝着陈容叹道:『昨天三哥来得太迟了,累得阿容受了几天惊吓。』他愧疚地望着陈容,不安地问道:『阿容不会怪三哥吧?』
  陈容连忙摇头,轻声说道:『怎么会呢。』
  依然是应完话后,便安静地垂首于侧,也不吭声。
  陈元咳嗽一声,他抚着长须,说道:『你伯母她们也是听了那些贱婢的挑拨,才累得阿容受累。』他说到这里,命令道:『这事已经过去了,阿容不得记恨于心。』
  陈容连忙站起,肃手应道:『是。』又说道:『不敢。』
  陈元点了点头,挥手令她坐下。
  再一次,他咳嗽两声后,对陈容温声说道:『阿容,冉将军对你,似是印象不错啊?』
  冉闵?
  陈容抬起头来。
  这时的陈元,正抚着颌下长须,似是在寻思着怎么措词。
  不一会,他再次咳了咳,望向重新低下头的陈容,最后向陈三郎使了一个眼色。
  陈三郎明白过来,他呵呵一笑,转向陈容,盯着她,叹道:『阿容可知,家族出事了?』
  陈容一怔,迅速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望着陈三哥,问道:『出事了?』声音有点急。
  见她关心家族,陈三郎笑了笑,转眼他皱起眉头,苦着脸说道:『是啊,出事了。』
  他站了起来,一边走动,一边向陈容说道:『阿容是个女郎,自是不知道,这年头日子难过啊。我们这么一大帮人来到南阳城,住的不说,便是那喂马的饲料,一天花销出去的,都可以养活百十上千个流民。』
  他说到这里,朝一脸迷糊的陈容看来,呵呵一笑,道:『我倒是忘记了,阿容只是一个女郎,只需要享受家族的供养,天天想着穿好一些,吃的花样有没有跟上潮流,怎么会知道这些?』
  陈容依然一脸迷糊,她的心里却在冷笑:说得好象我受了你们多大恩惠似的。我那院落里,所有的开支都是我自己承担的,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陈三郎顿了顿,又说道:『阿容也知道,知道胡人就要围城了。哎,这一围城,运气好的话,支撑个半年还能打退胡人,运气不好的话,被围上一年二年的,最后还是被胡人破城而入那是常事。』
  陈容轻轻应了一声『恩。』
  陈三郎长叹一声,喃喃说道:『阿容不知道啊,前阵子,家族拿出大量钱帛,购置了一些粮草,前几天传来信息,说是家族的车队,在经过西明城时遇到了胡人,所有的粮草都被胡人抢走了。』
  陈容一怔,胡人抢走他们的粮草?这种事,跟她一个小姑子说有什么用?
  陈三郎显然也知道她的疑惑,他向陈元看了一眼后,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们的人,刚好知道冉将军也在附近。以冉将军的神勇,他若是愿意拿回那批粮,简直是举手之劳。』
  顿了顿,他有点难以启齿,『可我们的人找冉将军时,连他本人都没有看到便被拦了。一脸几波都是如此……阿容,听说那冉将军对你不错,这事看来只能由你出马了。』
  这话,确实是难以启齿,她一个未婚的小姑子,居然被要求千里迢迢地去见过某个男人!
  明白了始末的陈容,心中冷笑一声。她慢慢抬头看向陈三郎,眨了眨眼,嚅嚅地说道:『可是,阿微也与冉将军相熟啊,家族何不派她前往?』顿了顿,她声如蚊蚋地说道:『也正好成就一场大好姻缘。』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陈三郎已脱口说道:『她要是有用,怎么会找你阿容?』
  这话一出,陈元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陈三郎也知道自己失言,立马陪着笑。他向陈容走出一步,叹了一口气,道:『阿容,三个也知道,这事由你出马,于你名声不好。可是现在是非常之时啊,胡人转眼便要攻打南阳城了,如果家族中没了粮食,最先被断炊的,便是你们这些小姑子。』
  顿了顿,他低低的,似是无意地说道:『听说有的城池实在没粮了,连女人孩子也杀了煮着吃……』
  这声音极低,极无意,可刚够陈容听清。
  这时,陈元不耐烦地对陈三郎说道:『可以了。』他又转向陈容,直接说道:『阿容快去收拾一下,最好今天晚上便动身。』
  声音果断,几乎是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陈容从陈元为了此事,而对李氏阮氏大发脾气的态度,便知道,这件事对陈元来说,有多么重要。
  也早知道,他们是不会容许自己拒绝的。
  因此,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了起来,朝着两人福了福,低着头,向外走去。
  望着陈容远去的背影,陈元朝着陈三郎一瞪眼,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安排人手护送阿容前去!』
  『是,父亲。』
  陈容回到院落里,把事情一说后,转身便向房中走去。
  在她的身后,是喜得眼泪都要出来的平妪,她颤声说道:『女郎女郎,这是家族松口了啊,看来他们已决定把阿容许给冉将军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不止是平妪,便是尚叟和那些男仆们,也是一个个双眼放光,兴奋地望着陈容。
  要知道,前几天,陈容还在城外过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回来,那琅琊王氏的仆人送她回来时,甚至都没有说一下,他们是怎么遇到她的,更没有说明,陈氏阿容还清白着。
  他们不说,便是由得人猜测啊。现在的府中都谈论开了,有的说,阿容遇到了流民,被奸污时遇到了王家人,便顺手救了。也有人说,她是与情郎私会,早已珠胎暗结。
  说什么的都有。
  听着听着,众仆只觉得,现在自家女郎,最好是求着王七郎收她当个小妾。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家族会在这个当眼松口。要知道,冉将军可是向她提过亲的。他们只希望,能在这些流言传到冉闵耳中之前,把亲事确定下来,造成既成事实。
  陈容一边忙碌,一边望着喜得转来转去的平妪等人,垂下头,一脸若有所思。
  陈容刚刚把行李准备好,陈三郎便找来了。
  陈三郎带着陈容来到广场处。广场上,停着几辆马车,还有五六十个护卫。陈三郎伸出手,招来那个最为高大的护卫,指着陈容命令道:『李成,你们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首要就是护着女郎。她平安了,你们就回来吧,如果她出事了,你们也不用再回南阳城。』
  那李成凛然应道:『是。』
  他转过头,朝着那几十号护卫叫道:『兄弟们,郎君的话,可以听明白?』
  众人哄堂叫道:『听明白了。』
  陈三郎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向陈容。
  对着低着头,脸上波澜的陈容,陈三郎目光闪了闪,不由想道:被关了几天,如果是别的女郎,只怕早就闹疯了,惊晕了,她倒好,转眼又如以前一样。便是现在,得到这样的命令,也像一个丈夫那样镇定自若,这阿容,还真不可小视。
  真说起来,就算是被关押时,束手无策的陈容,那份镇定平静,便比眼前这个陈三郎还要表现得好。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士族,都以娇弱为要,以不食人间烟火为美。
  推崇羊的温雅,拒绝狼的野性。比起绝大多数的士族子弟,陈容已是很不一样了。
  陈三郎望着陈容,轻声说道:『阿容,这些人都会听你的使唤,而且一个个都身手不凡,你放心,他们一定可以把你平安地送到冉将军那里。』
  陈容低眉敛目,向他福了福,『是,三哥。』
  陈三郎长叹一声,又说道:『本来三哥是想送你的,奈何百事繁忙,一时抽不开身。』
  是知道路上不太平,害怕出事吧?陈容冷笑一声,嘴里依然说道:『无妨的。』
  陈三郎交待了几句后,望着陈容,想了想,还是凑近说道:『阿容,如果那冉将军还想要你,你就应了吧。家族这里,三哥会解释的。』
  陈容一惊,抬头看向他。她眨了眨眼,喃喃说道:『可是阿微?』
  陈三郎眉头一皱,挥了挥手,道:『阿微是女郎,你也是女郎。这种婚姻大事,你不必向她谦让。』说是这样说,他看向陈容的眼神中,有一抹不容掩盖的鄙视:这个阿容,她当真以为人家冉将军还愿意娶她啊?最多也就是收起来当个房中人。
  陈容垂下目光,片刻后向他福了福。
  陈三郎又交待了几句,右手一挥,命令道:『走吧,速去速归。』
  『是。』
  车队启动了。陈容带着平妪,坐到了马车上。
  她刚把车帘掀开,便看到光秃秃的柳树下,站着陈微。她正仰着头,呆呆地望着陈容的方向。那小脸,已瘦得皮包骨了,一双眼睛更是泫然欲泣着。
  在对上陈容的目光时,陈微嘴唇一咬,一股恨意毫不掩饰地流露而出。
  陈容见状,连忙收回目光,拉上了车帘。
  马车驶出了陈府。
  南阳城中,依然有一种压抑沉闷的气氛。因为琅琊王氏的事,现在的南阳城,是许进不许出。
  不过,陈容的车队在出城时,她看到那李成举着一样什么东西晃了晃,朗声说了句,『替王爷办事的。』一话吐出,众戟齐收,士卒们退后让道。
  陈容收回目光,暗暗冷笑道:怪不得陈元这么慌乱了,原来那批货,南阳王也有份。
  马车驶出了城外。
  那李成看到陈容在四下张望,便策马靠近她,恭敬地说道:『女郎无须担心,我们这次走得是小道,不会遇上流民,便是胡人,小心一点也不会遇上。』
  陈容点了点头,就在马车中福了福,轻声说道:『安危系于君之一人,万望小心行事。』
  李成被她这么一捧,当下搔了搔头,傻笑道:『女郎别担心,便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也会小心行事的。』
  他转过头,吆喝道:『走快一点。』
  正如李成所说的那样,车队出了南阳城三十里,便上了一条小路。小路崎岖难行,荒无人烟,却很安静。走了一天,只有格支格支的车轮滚动声,和众护卫的谈笑声响起。
  转眼,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中,车队白天赶路,晚上李成便挑一个安全所在扎营。又因为是冬天,野兽不多,这一路还真是出奇的顺利。
  中午时,车队重新驶上了官道。
  李成策马走在陈容的马车前,他朝着前方,道:『我还以为要走五天呢,现在看来,明晨便可以赶到西明城了。』
  陈容掀开车帘,望着空茫的前方,问道:『冉将军在西明城?』
  『便是那附近吧。』
  李成应了一声。
  他转向陈容,望着面纱下,她那模糊的五官,赞道:『女郎真是好样的,这么辛苦都没有吱声。』顿一顿,他喃喃说道:『别个郎君和女郎,便是用个餐也讲究甚多,让我们这些人又辛苦又浪费时间。』
  陈容笑了笑,没有回话。
  众人想到西明城便在前方,又见这一路上流民时有,三五个出现的小股胡人,也遇到二起,心下不安,便快马加鞭地向前赶去。
  到得傍晚时,众人与陈容也只是用过干粮便再次起程。
  这一晚,圆月当空,天空澄澈。
  与陈容商量过后,李成当下决定趁夜赶路,待赶到西明城外再扎营。于是,在他一声令下后,众护卫扎起火把,开始策马狂奔。
  那李成,显然是个知晓军事的,他命令每个护卫都举着二个火把,如几辆马车上,更是每辆都绑了十来个火把,顿时,几十人马变成了几百人的。声势大振后,众人赶起夜路来,更是蹄声隆隆,不再小心翼翼。
  如此奔行了二个时辰,接近子夜时,西明城高大的城墙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至此,众护卫齐刷刷地大叫起来。欢呼声和尖啸声,随着夜风远远传出。
  李成望着那西明城,也是喜笑颜开,他右手一挥,喝道:『扎营扎营。』
  『是。』
  众护卫经常在外,选址扎营的事都是做惯了,不过一刻钟,一切已经妥当。陈容和平妪的营帐,被他们安排在最中间。
  营帐一好,陈容便弯身进去。坐在营帐中,她望着忙里忙外,又是焚香又是铺被的平妪,望着那一轮明月铺泄而入的营帐门口处,低声说道:『妪。』
  『恩?』
  平妪过了一阵,也不见陈容回话,便转头看向她。
  她对上的,是低眉敛目,若有所思的陈容。平妪唤了一声,『女郎,什么事啊?』
  好一会,陈容才回道:『妪,你说,冉将军如果还愿意娶我,我是不是应该嫁给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平妪说起这个。
  当下,平妪大喜过望,她把手头的事一丢,连忙跑到陈容旁边,喜颠颠地说道:『当然答应,当然答应。』
  『是吗?』
  『当然是真的,这么好的事,女郎再推拒了,那可是会被天谴的!』
  陈容慢慢转头,她望着那片银光铺泄的出口处,久久久久,都一动不动。正当平妪有点等不及,想要再说些什么时,只听得陈容低低的,沙哑地说道:『我现在想到他,不再那么恨,也不怨了。甚至,有时刻意想起,他的面目已经模糊……这样真好,我终于放下了……他那人,那么高贵不凡,便是公主配他都配不上的,哪里能轮到我?我知道我的性格,一旦认了真,眼里便容不下一粒砂,别说当他的妾,便是当一个贵妾,也会不甘心,如果看到他与他的妻子在一起,我一定会妒忌得发狂的……妪,我在想啊,既然我忘记了对他的恨,是不是便可以嫁他了?只有这种不圆满,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平静吧?』
  陈容说到这里,慢慢转头,看向平妪。
  她看到的,是眨巴着小眼睛,一脸迷糊的平妪。
  平妪见陈容看向自己,埋怨道:『女郎在说什么呀?左一个‘他’,右又一个‘他’,我一点也听不懂呢。』
  说到这里,平妪抬头看着陈容,讨好地说道:『女郎,你跟妪再说说?』
  陈容淡淡地说道:『听不懂就算了。』
  她再次转过头去,又盯着地上的那一片银白发起呆来。
  平妪望着呆呆出神的陈容,只觉得这时的她,看起来那般落寞,那是一种亘古的孤寂,是一生一世,永生永世,不管酸甜苦辣,只能说与自己听的孤寂。
  平妪看着看着,心下一酸,她连忙挤出一个笑容,便要开口。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那马蹄声,隆隆而来,极沉极闷,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营帐四周,刚刚还四下飘扬的笑语声便是一止。不一会,李成断然喝道:『拿上兵器,全部上马。』
  『是,是。』『是。』一阵有点慌乱的应答声和马嘶声同时响起。
  陈容站起,走出营帐时,众护卫也整理完毕,正策马组成队列。
  而这时,前方的黑暗中,十几个骑士已冲到了离他们只有二百步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14 18:50:43
  第章 陈容的请求
  望着这些面目都被挡住的重甲骑士,李成大步走出,双手一拱,便要开口。
  不等他的招呼声说出,那十几个骑士中,传来一个高昂的晋人口语,『你们是南阳陈氏的队伍?』
  他们认得自己。
  李成和众护卫同时欢呼一声。要知道,只有汉族人才能认得出他们这种名目繁复的家族标志的。
  李成连忙应道:『是。』他双手一拱,恭敬地问道:『敢问阁下是?』
  那重甲骑士回道:『我们是冉将军的部下。』一边说,他一边示意众部下取下面具,露出脸孔。
  听着他们的回答,望着他们的面容,李成等人已是疯狂地笑闹起来,有的护卫甚至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策着马,在原地胡乱转着圈子。
  李成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他连忙说道:『阁下勿怪,大伙一听你们是冉将军的人,都喜疯了。』
  一片狂笑中,那十几个重甲骑士眼也不抬一下。
  直到李成的话音落地,那晋人口声才再次响起,『时间不早了,把你们的女郎叫上,一道去见过冉将军吧。』
  那李成,也没有注意到对方怎么会知道他们的队伍中有一个女郎,当下只是欢喜地应道:『好,好,好。』应过后,他右手一挥,高喝道:『大伙不要闹了,快去准备,我们连夜见过冉将军。』
  『是。』众护卫一边笑应着,一边忙碌起来。
  不过一会功夫,护卫们便收拾妥当,他们簇拥着陈容的马车,跟在那十几个骑士身后向前方走去。
  马车中的陈容,悄悄掀开车帘,朝着四下张望着,想要靠近重甲骑士们的李成挥了挥手,示意他靠
  李成策马上前,朗声笑道:『女郎有何吩咐?』
  他的声音响亮,引得那些重甲骑士都回头看来。
  陈容羞怯地低下头,直等那些骑士们不耐烦地回过头去,她才再次示意李成靠近,小小声地说道:『李成,这些人,当真是冉将军的部下?』
  李成见状,呵呵一笑,转眼他见陈容脸色不好,连忙压低声音回道:『女郎尽管放心,这些人都是冉将军的亲卫,我们都见过的。』
  陈容至此才放下心来。
  李成又是呵呵一笑,策马向骑士们靠近。
  一行人举着火把,走了近一个时辰后,月光下,一处营帐林立的山坳,出现在陈容的视野中。
  陈容伸头望去,远远的,她便可以看到那营地上,到处飘摇着书写着’闵‘字的旗帜。
  整个营地,帐篷连绵看不到边,除了那些在风中飘扬的旗帜,便是一片安静。
  进入这种肃穆所在,李成等人也停止了喧哗,跟在那些重甲骑士身后,老老实实地位于中间的主帅营帐走去。
  来到营帐外时,陈容的马车停了下来,李成和几个护卫,随着骑士们进入营帐。
  望着那些人,陈容身侧的平妪喃喃说道:『这么半夜三更的,冉将军不会召见女郎吧?』她的声音中有着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
  陈容抬头看去。
  只是一眼,她的目光便是一凝。
  出现在前方的,是那个俊美冷酷的黑衣青年。他显然刚刚沐浴过,墨发发梢上,水珠滴哒滴哒着。有一些水珠还沿着他立体的,轮廓分明的五官滚下,滑落在被黑色内衣紧紧绷住的结实胸膛上。
  他正是冉闵。
  冉闵一出,四下的护卫也罢,骑士也罢,都是低头肃立,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陈容也是,只是一见,便被他那黑得像墨一样的眼睛,逼得低下了头。
  冉闵大步走到陈容的马车前。
  他停了下来。
  盯着陈容,突然的,他低哑笑道:『小姑子,我们又见面了?』
  就在马车中,陈容向他福了福,轻言细语的,恭敬地回道:『正是,阿容见过冉将军。』
  声音平和从容。
  冉闵望着她,几乎是突然的,他命令道:『抬起头来。』
  陈容微微一呆,便从善如流地抬起头来。
  月光下,四目相对。
  冉闵细细地盯了她一眼,慢慢的,浓眉微皱。
  片刻后,他薄唇一扯,挥了挥手,喝道:『好好安置陈家小姑子!』
  『是。』几个士卒走出。簇拥着陈容的马车,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至此,平妪松了一口气,她希翼地说道:『女郎,这冉将军如此身份,居然亲自来见你啊。看来,他对女郎也尊敬着呢。』
  陈容轻轻地’嗯‘了一声。她也知道,冉闵这人,最是不喜欢士族的繁文缛节。他刚才走出来,分明是为了看自己一眼。他是考虑到这半夜三更的,不能把自己召到营帐相见。这行为对他来说,确实难能。
  士卒们在西侧空出一个营帐,让给陈容和平妪居住。
  在平妪的扶持下,陈容向里面走去,她刚走了一步,便停下身子,向一个士卒问道:『我陈家的那些护卫呢?』
  那士卒低着头,响亮地应道:『回女郎,小人不知。』
  陈容抿了抿唇,猫腰钻入营帐中。
  这一边,李成等护卫,转眼也被士卒们带离。
  望着李成等人离去的身影,一个中年文士走到冉闵身后,笑道:『陈元那个小人执迷不悟,居然还在派人前来。』
  月光下,冉闵慢慢一笑。他这一笑有点悠然,也有点讽嘲。
  那中年文士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些粮食着实有点多,不要说是陈元,便是陈公攘丢了这粮也吃不消。』
  冉闵薄唇一扯,淡淡地说道:『那粮是南阳王交给陈元运作的。』
  一个个子瘦削的文士走到两人身后,呵呵一笑,向冉闵说道:『将军这次假扮胡人劫了他的粮草,可笑那陈元,竟还指望将军伸手,还前后派出两个小姑子前来。』
  他说到这里,周围的五六人都哄笑起来。
  冉闵没有笑,他望着陈容离去的方向,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小姑子,我却是想她来的。』
  他说到这里,莞尔一笑,转身走回营帐,剩下几个幕僚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
  这般睡在军营中,四周马嘶声声,呼吸沉沉,虫鸣不响,连风都带着肃杀。一晚上,平妪翻来覆去的,好几次都向陈容的床榻看来,想与她说一说话。可她看来看去,看到的都是睡得安稳如山的陈容。
  第二天一大早,平妪挂着两个黑眼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陈容梳发,道:『女郎还真是会睡,昨晚上老奴心惊肉乱的,你连身都没有翻一个。』
  陈容嘴角扯了扯,没有回答。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响亮的喝问声:『小姑子可准备好了?我家将军有召。』
  平妪被那响亮之极的喝声给吓了一跳,手一抖,梳子都差点掉到地上。她连忙捡起,哎哟两声,叫道:『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她三下两下把陈容的妆上好,侧头瞅了瞅,满意地点了点头,向陈容催促道:『女郎,走吧。』
  陈容应了一声,提步出营。
  紧跟着她的平妪,走了几步后,心下不安,凑近她吩咐道:『女郎,呆会在冉将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这一次他再有意迎娶女郎你,万万不可拒绝。』说到这里,她盯着陈容认真地说道:’这个可是女郎答应的,你别到时又反悔了!『
  陈容没有理会她,她只是低着头,双手放在腹前,步履缓慢地向前走去。
  这时刻,所有的士卒都已出营。走不了几步,如山般轰鸣的脚步声,便从另外一侧山坳中传来。伴随着那脚步声的,还有那隆隆响的马踏声,冲天而起的烟尘。
  陈容来到最中间的营帐外时,一字排开的甲士,正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看到这些人,平妪双腿一软。
  陈容连忙伸手扶住她,依然低着头,一步一步向营帐中走去。
  不一会,主仆两人便越过森严的士卒林,走入了营帐中。
  营帐里面,冉闵跪坐在塌几上,正用一块红布擦拭着手中的长戟。听到脚步声,他慢慢抬起头来。
  他墨黑墨黑的双眸,好整以暇地盯着陈容,然后,朝被她扶着的平妪瞟了一眼,再转向陈容时,薄唇一弯,已是带笑。
  右手一挥,冉闵低沉雄厚的声音响起,『坐吧。』
  』谢将军。』
  陈容应了一声,放开平妪,碎步走到他所指的塌几处坐下。
  冉闵手一提,给她斟了一杯酒。然后,他右手一指,命令道:『喝。』
  陈容轻应一声,伸手拿过,仰头一口饮尽。
  冉闵哈哈一笑,道:『倒是痛快。』
  他放下酒壶,转头灼灼地盯着陈容。
  慢慢的,他薄唇一扬,笑道:『这次见到小姑子,似是从容了些?』
  陈容低眉敛目,轻轻一笑,『将军又不吃人。』
  冉闵的浓眉慢慢皱起。
  他慢慢把头凑到了陈容面前。随着他那浓浊的呼吸扑入脸上,陈容不由一僵。
  冉闵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细细地盯着她,冉闵眉头一挑,奇道:『你怎地不恼我了?』
  下巴被他强行定住的陈容,闻言也是眉头一挑,回道:『将军很想我怕你?』
  冉闵没有回答。
  他只是紧紧地锁着她的下巴,沉沉地盯着她的双眸,惯常闪动着阴烈火焰的双眸中,流露出一抹怅然若失……这神色极淡极淡,转眼便逝,若不是陈容对他太过了解,一定会漏过。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转眼便到了营帐入口,可冉闵锁着陈容下巴的大手,依然没有放开。
  冉闵不放,陈容也没有着急。她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用一种了然的,平静的眼神。
  果然,在那脚步出现在营帐口时,冉闵慢慢地松开了手。
  几个幕僚走了进来。他们朝陈容瞟了一眼,便毫不在意地转向冉闵。
  陈容见状,也不用任何人提醒,从榻上站起,悄无声息地退到冉闵身后的角落处,自行搬了一个塌几坐下。
  冉闵瞟到她的动作,刚刚要笑,不知想到什么,那笑容还没有铺展开来,便给收起。
  几个幕僚在冉闵身前站定,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双手一拱,道:『禀将军,莫阳城方向,出现了鲜卑胡人的哨探。』
  他说完后,另一个幕僚走上前来,拱手说道:『将军,陛下一个月前,又烹了尚书一家,他还给每个大臣分了一块人肉,强迫他们吃完。』
  几个幕僚一一禀告后,开始退出。
  他们一退,陈容便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来,依然坐在刚才的塌几上。
  冉闵慢慢转头,他盯着她。
  陈容朝他看去,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赞赏。这抹赞赏,让她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依稀记得前世时,她每次看到他对别人露出这缕目光,便怅然若失,便恨不得以身代之。那段岁月中,她每日每刻都在收集与他有关的一切,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更深的了解他。她渴望着,能在某个时刻,他与她单独相处,然后,他对她瞟来赞赏的一眼……便是这么简单的愿望,也是奢侈。
  现在,她得到了,可笑的是,偏偏这时,她已经没有感觉了。
  陈容轻声应道:『冉将军过奖了。』
  冉闵又皱了皱眉,他再次盯着陈容打量了一番,突然问道:『小姑一个未嫁之女,千里迢迢求见于我,不知为了何事?』
  声音带笑,已是明知故问。
  陈容抬头看向他。
  她的双眼,有着异常的亮光。
  这抹亮光,令得冉闵向后微微仰了仰,饶有兴趣地等候起来。
  果然,陈容慢慢垂眸,措了措词后,她静静说道:『我是奉陈元之令,前来求将军从胡人手中拿回一批粮草的。』
  不等冉闵回话,她鼓起勇气抬头盯向他,说道:『然而,我一得到这个命令,便知道陈元糊涂了。』
  冉闵浓眉一挑,向她靠近,『哦?说来听听?』
  陈容望着他,淡淡地说道:『阿容以为,有将军在的地方,贼寇心胆尽丧,哪里还敢抢什么粮,张什么声势?那粮,只怕是给将军自己拿走了。』她用了一个极文雅的‘拿’字。
  冉闵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俯后仰的,那大手,还拍得几面啪啪作响。随着他的笑声传出,嗖嗖嗖,好几颗脑袋凑了过来。
  冉闵朝着一个中年文士挥了挥手,笑道:『张公张公,你知道这个小姑刚才说了什么吗?她居然说,有我在的地方,贼寇心胆尽丧,绝不敢近,还说,那粮是给我拿走了。』
  这话一出,那几个幕僚都瞪大了眼,错愕地看向陈容。那中年文士更是大步踏入,连连叹道:『佩服佩服,想我自命高才,竟是连一个小姑也不如啊!『
  冉闵还在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他声音一止,喘着粗气挥手喝道:『退下吧退下吧,我还要与小姑子说说话呢。』
  众幕僚呵呵一笑,退了下去。
  冉闵转向陈容,挑着浓眉,笑吟吟地说道:『阿容既然知道陈元糊涂,为什么还要奉命前来?』他凑近她,沉厚磁性的声音低低吹入她的耳中,『莫非,阿容思我念我,想借这个机会与我私会?』
  陈容望着他,然后,她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阳光下,这个男人轮廓分明,俊美立体的五官,仿佛是刀斧刻画出来。陈容望着他,声音中,有着生平第一次的平和和沉冷,『不,我这次前来,是想求将军一件事。』
  冉闵大感兴趣,他双手抱胸,笑道:『求我一事?说来听听?』
  陈容嘴角微抿,垂下双眸,好一会,她才果断地抬头看向他,说道:『阿容知道,将军常年征战在外,粮草对将军来说,等于生命。』
  广袖下,她双手相互绞动着,看向冉闵的眼神中,却有着一抹阴狠,『恰好,阿容知道一条线路,那是阮氏和陈元到各地买卖粮草,运输财帛的秘密要道。』
  前一世时,陈容嫁给冉闵后,便随他离开了南阳城。那阮氏不知道她并不受宠,在一次粮草被胡人劫走后,派人找到她,要她找到冉闵,派兵看管那条线路。因此陈容才知道这些。
  她这话一出,冉闵脸上的笑容收起来了。
  他紧紧地盯着陈容。
  被一双这般墨黑如夜空,炙烈如暗夜火焰的眼神盯上,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哆嗦不已,都会汗出如浆。
  陈容没有。前一世时,她见过这样的他太多次,再说,在准备说出这段话时,她已想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
  陈容的目光十分坦然。
  冉闵挑了挑眉,说道:『那条道既然是秘密要道,在胡人随时都会围城之时,阮氏和陈元必定会加大运输力道。小姑子,你可知道你这话的份量?』
  陈容望着他。
  她的双眼依然明亮而坦然,这是不见一丝惭愧,不见一毫不安的明亮坦然。
  她点了点头,冷冷一笑,小嘴一抿,杀机毕露,『我便是要他损失惨重!『
  冉闵向后仰了仰,静静地盯着陈容,又问道:『小姑子就不怕胡人围城时,你们陈氏因粮草不足而面临覆灭之局?』
  他的声音一落,陈容已果断地回道:『不会。』
  她淡淡地说道:『陈元这人自私透顶,他的东西,也许给支援阮氏,也许会用来讨好南阳王,但是,不管出现什么事,他都不会拿出来给家族。』
  她知道冉闵在疑惑什么,当下惨然一笑,垂下双眸,眨着湿润的眼睛,低声说道:『若不是被欺凌得走投无路,阿容一个士族女郎,又怎么想着要对付自家长辈?』
  她樱唇颤抖着,喃喃说道:『在陈元和他的夫人们的眼中,阿容是可以随意践踏,凌辱的。』她想到那晚关在小木屋中时,那四个护卫的对话,小脸上嗖地变得雪白,雪白……她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那张清艳的脸,因为痛苦,因为痛恨,因为无力,甚至苦得有点扭曲。
  就在这时,冉闵低沉有力的声音传来,『好!『
  陈容嗖地抬头看向他。
  冉闵还在盯着她,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厌恶,隐隐的,甚至有着温柔,有着赞许,他点了点头,哈哈一笑,道:『阿容所料不差,我现在,非常需要粮草。』
  陈容一喜,起身离塌,朝着他盈盈一福,哑声说道:『谢将军成全。』
  她明知道,这事对冉闵好处太大,他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诱惑。但她还是楚楚可怜的,宛如雨打残荷般,用一种苦涩和茫然的语气,向他道着谢。
  陈容保持着蹲福的姿势,她垂着双眸,好一会又说道:『阿容还有一事相求。 』
  『说罢。』
  陈容的声音轻细而明了, 『这一次将军劫了陈元的粮草,那粮草,也有南阳王的一份。』
  她这话一出,坐得相当随意的冉闵,不由自主地欠身向她,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
  陈容苍白着小脸笑了笑,道:『自是听来的。』
  见冉闵似是信了,她继续说道:『阿容想求将军向外宣称,便说那粮路,是被南阳王府中,一个叫李木,一个叫许潜的幕僚所泄露。』缓了缓,她向冉闵娓娓解释,『这李木,是陈元的如夫人李氏的亲兄,他是李氏最大的倚仗。至于那许潜,形容丑恶,**横流,委实可杀!』
  她说完后,一直低着头,一直蹲福着,没有站起,也不敢抬头看向冉闵。
  安静,无比的安静。
  许久许久,冉闵都没有回答。
  在等候中,陈容那婀娜的身姿,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那长长的睫毛,渐渐有两滴泪珠垂挂其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是听不到冉闵回答,也没有胆量抬头看他的陈容,苍白着脸,苦涩一笑,嘴里说出的话,却是狠煞和阴沉,『将军见谅,他们不仁,便不能怪我不义!阿容只是一个心胸狭窄,有仇必报的狠辣妇人。对我来说,若有人想把我践踏一番,那他就要仔细他的脚!』
  声音虽然颤抖,却如她刚才的眼神那样坦然。
  保持着蹲福之姿,低眉敛目的陈容,在沉闷的空气中,心中暗暗发狠:如果他不答应,我就向他提一提,那一次我冒着生命之险,出城示警,助他除了内奸,替他挽回了重大损失的事,对了,我曾经还捐了十车粮给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得陈容失去了信心,久得她的小嘴张了张,就要开口讨要那人情债时,几乎是突然的,一阵狂笑声轰然响起!
  第章 这一次相处
  冉闵右手拍打着几面,放声狂笑。
  他这一笑,直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才慢慢停止。
  侧过头,任由墨发如丝,披散在他俊美立体的脸上,任由一缕调皮的碎发,挡在他的眼睛前。
  冉闵笑吟吟地打量着陈容,说道:『小姑子好大的胆子,『缓了缓,他又补了一句,『好狠的心肠!』
  陈容没有回话,她只是低着头,小嘴抿成一线,泪盈于睫。
  冉闵望着这样的她,又是一阵大笑,『哟,如此狠辣的算计他人,还一副委屈可怜模样,小姑子真是让冉闵刮目相看啊。』
  陈容依然没有抬头,只是脸色更苍白了。
  冉闵端起酒杯,仰头一口饮尽,把酒杯朝几上重重一放,说道:『好。』
  直到这时,陈容才把头一抬,眼巴巴向他看来。那眼神中有着抗议和委屈,似乎是怪他刚才不该说她‘好狠的心肠’。
  转眼,她重新低下头,朝着冉闵又福了福后,她提步走回榻几,慢慢坐下。
  这时,冉闵双掌一合,喝道::『进来一人。』
  『是。』
  一个幕僚应声入内。
  冉闵转向陈容,命令道:『把那条线路说出来吧。』
  『是。』
  陈容站起,再次向他福了福,在那幕僚沙沙的行书当中,她把那线路细细地说了一遍。
  那线路,虽是前世的记忆,可她这一路来,想了又想,记了又记,已在心中反复刻画印证了无数遍。因此这时刻说出,那是条理分明,非常清楚。
  不一会,那幕僚收起帛书,向冉闵说道:『可以了。』
  冉闵点了点头,挥手令他退下。
  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士卒在外面叫道:『将军,时辰到了。』
  房中的陈容听了,当下福了福,告退而出。
  当陈容离去时,一个幕僚入内,他望着冉闵,笑了起来,『大好机会,将军怎么不与人家小姑子温存一番?』
  冉闵站了起来,在士卒们地服侍下穿戴盔甲,这时的他,俊脸微冷,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这小姑子此次见我,举止太正常。』这话一出,帐中几人都笑了起来。冉闵没笑,他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看着陈容离开的方向,说道:『这个小姑子,性情果然类我。』
  那幕僚哈哈笑道:『性情像将军你?这可难能,难能。』现在的士族子子弟中,都是性情温吞的,那幕僚望着威武多智,杀气沉沉的冉闵,想到他说一个士族小姑子像他,心下越想越是好笑。
  陈容走出营帐时,平妪在外面侯着。本来,她一直是跟在陈容旁边的,不过在陈容与冉闵交谈之际,便被冉闵挥手使出,而陈容,因为那加害家族长辈的事不可见光,便没有阻止。
  她几个箭步迎上陈容,细细地瞅着她,忍不住问道:『女郎,事情如何?』目光中充满着希翼。
  陈容望着她,抿唇一笑,道:『甚好。』
  平妪大喜,压低声音急急说道:『那,他可有提到婚事?』
  婚事?
  陈容摇了摇头,她望着前方连绵的营帐,有点失神。刚才,她在说出那些话时,心中还在以为,冉闵对这么狠辣自私的她失望,会再也不喜——便是再也不喜,她也顾不得了,她也一定要报复回去!
  可她没有想到,冉闵竟是同意了 ,他还那么放声大笑。前世时,她努力地在他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却总是被他唾弃,为什么这一次她不在乎了,她把真正的她呈现出来,反而得到了他的欣赏?
  这问题,陈容想不通,不过她现在也不在乎了。甩了甩头,陈容大步向前走去。
  平妪紧跟其后,走出几步,她又忍不住问道:『女郎,那将军他,他可有说起别的事?如郎主交待的事情,还有,女郎有没有告诉他,现在家族中,并不反对你嫁给他了?』
  陈容头也不回,淡淡说道:『以冉闵的为人,他会在乎家族的想法吗?』
  平妪一怔。
  而陈容已走到了自己的营帐处,她腰一猫,便闪了进去。
  转眼,四天过去了。
  这一天中午,平妪看到陈容出来,连忙上前一步迎上,唤道:『女郎。』她朝她身后的营帐望了一眼,小声问道:『冉将军说什么了?』
  便在刚才,冉闵再次把陈容唤到营帐,还把平妪使出。
  再一次,陈容摇了摇头,她轻声说道:『他没有与我说话。』
  『啊?却是为何?』
  陈容恍惚地一笑,说道:『他太忙了。』这一点,平妪也看到了,她诧异地问道:『那将军叫女郎前来,想做什么?』
  陈容又摇了摇头。
  刚才,她只是坐在他的身侧,看着他与幕僚们交谈,看着他下达命令。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时间理会她。
  真是奇怪,冉闵把自己叫到他的营帐,难道就是让自己看他怎么决事的?
  在陈容的百思不解中,傍晚,她再次被叫到了冉闵的营帐。
  老老实实地坐在角落处,陈容望着飘荡在自己面前的帏帘,她记得不错的话,中午时,可是还没有这个东西的。
  陈容瞪了它一阵,见到最后一个幕僚也退出,营中只有冉闵一人,不由低声说道:『将军。』
  冉闵正在翻看帛书,他头也不抬,『说重点。』
  知道他性格的陈容,马上清声说道:『阿容不知,将军因何事召我前来,还在阿容的前面,垂下这帘帐?』
  冉闵依然头也不抬,他以一种理所当然地语气说道:『我这营中总是有人进进出出,挂上帘帐时不想他们分神。』
  陈容咬上了唇,直过了好一会,她才吞吞吐吐地问道:『那将军,召我而来,可是有事?』
  冉闵把毛笔掷在一旁,向后一靠,伸手揉向眉心,疲惫地说道:『没事便不能召你吗?』
  啊?
  陈容张着小嘴,呆呆地想道:没事,当然是不能召我啊。可是她了解冉闵,知道他疲惫时会很烦躁,便不再询问。
  就在这时,在两个士卒的迎接下,一个三四十来岁,瘦小文弱的士人走了进来。
  这士人满头大汗,脸上还有灰尘,那嘴唇也是干巴着。
  他一坐下,便双手安份的置于腹前,眼望着冉闵,静等着他开口。
  冉闵抬起头来。
  他朝那士人前面的酒杯望了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在帛书上沙沙地写着什么。
  那士人见他不开口,有点害怕,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凶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唇,依然是一动不敢动。
  伏案疾书的冉闵,这时已忙了一个段落,他把毛笔放下,抬起头来。
  只是一眼,他浓眉便是一皱,俊脸阴沉。
  那士人见状,冷汗如油,颤成一团,急急推开几,便想跪下。
  就在这时,陈容清亮的声音在营中响起,『这位君子,既然口干了,何不喝一口酒水?既然满脸是汗,何不拿起几旁挂着的毛巾,拭去脸上的汗水?』
  那士人一怔,转眼他明白了,原来冉闵是在恼自己这个。当下他慌乱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后,他再用毛巾拭去汗水,然后,又巴巴地坐回榻上。
  陈容摇了摇头,再次清声说道:『君子有话就直说吧,将军事务繁忙,不肯能事事都先你而询问。』
  『是,是,是。』
  那士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每次来,将军都会发火。
  当下他站了起来,向冉闵双手一拱,大声说道:『禀将军,这次我们售给南阳王二十车粮粟,得上等帛布一百车。帐单在此。』说罢,他从怀中掏出账单。
  冉闵没接,朝后一挥,『给她。』
  那士人连忙应是,提步便向陈容走来。
  而陈容,这时已呆怔得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她才苦笑一下,伸手接过那士人递来的帐本,照着上面念了一遍。
  念完之后,冉闵挥手令那士人退下。
  转眼间,营帐中又只有冉闵和陈容两人了。
  沙沙的笔尖移动声中,几乎是突然的,冉闵问道:『小姑子,现在知道我为何召你了?』
  陈容瞪大眼睛望着他。
  好一会,她喃喃说道:『知道了。』
  冉闵显然心情甚好,他朗声一笑,温柔地说道:『我生平所遇之人中,从没有一个,如小姑子这样知我心思。』
  陈容听到这里,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广袖下,她的双手绞成一团:他突然说起这个,会不会重提婚事?如果他提了,我是不是应该同意
  就在她一颗芳心,七上八下乱成一团时,久久久久,冉闵都没有下文出来。
  他还在伏案疾书。
  写了一阵后,冉闵头也不抬地命令道:『若是闲着无事,便整理整理帛书和军令。』
  『啊?』
  陈容惊叫出声。
  她朝左右看了看,苦笑起来,这营中,只有他与她,这话不是对她,又是对哪个说的?
  罢了,也许她这一生,还得与他凑合下去,多多讨好讨好他吧。
  想到这里,陈容终于站了起来,向冉闵走去。她弯下腰,把那些帛书和军令搬到自己的榻几上,又另拿一副文房四宝,也埋头疾书起来。
  不一会,一个幕僚大步跨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帛书,说道:『将军,事情很顺利,我们成功拦下了一支往南阳城的粮队。』他啧啧两声,得意地说道:『那粮草还真是不少,足有四十车!经审问,那粮队确实是南阳阮氏一族与陈元私下转输的货物。嘿嘿,那条线路,便是他们运输财帛的要道。现在那些队伍,已被我们的人全部活捉。至于南阳城中的那些人,会在十天以后才知道失了粮。根据我们的布置,他们会以为是因为在离阳城遇到胡人所致,。至于那条线路嘛,他们不会知道已经暴露,一定还会继续转输货物的。』
  那幕僚说到这里,放声大笑,『将军,这次我们发大财了。』
  在幕僚的大笑声中,冉闵淡淡一笑,他似乎知道陈容坐立不安着,当下挥了挥手,令那正是兴奋中的幕僚闭嘴退出。
  于是,这一次,陈容出来时,已是明月当空。
  平妪迎上几步,她见到陈容不停地揉搓着手臂,一副疲惫的模样,不由小小声地问道:『女郎,你怎么啦?』
  陈容瞟了她一眼,疲惫地说道:『没有想到他的事情那么多,整理了一个时辰,才完成了十分之一二。』
  平妪张大嘴,她怔怔地说道:『女郎说什么?』
  陈容不耐烦地回道:『没什么,就是帮他整理了一个时辰的文书。要是他有着幕僚将领前来禀事,顺便提醒那些人,免得他们太过磨蹭,令得冉闵性急上火。』
  啊?这下平妪彻底傻眼了。
  她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直过了一会才清醒过来,见到陈容已经走远,她连忙三步并两步追到她身后,急急说道:『女郎,你有没有向将军问那批粮草的额事?郎主还等着答案呢。』
  在平妪期待的眼神中,陈容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
  这一下,平妪都要哭了。她哽咽着,喃喃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这一日一日的耽搁下去,女郎还有什么名节啊?』
  陈容没有回头,只是大步向前走去。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名节了。再说,现在回南阳城,她真担心陈元和阮氏没有见到粮食,一气之下把她给杀了,或不管不顾地把她送了人。
  现在的陈容,已看不清自己前方的路,已不知道如何才能走下去。哎,等等吧,再等等吧,也许过来几天,又有转机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容是在一阵吵杂声中惊醒的。
  她翻身起塌,倾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马嘶声,人语声,还在搬弄东西的砰砰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了整个营地。
  这时,平妪带着睡意的声音传来,『出了什么事了,这么吵?』
  陈容没有回答,她只是翻身下榻,就在营中对外面问道:『出什么事了?』
  马上,一个士卒在外面响亮地回道:『开拔了。』
  什么?开拔了?
  陈容蹭地上前一步,刚到营帐口,又想到自己还没有洗漱,便对平妪叫道:『快快,帮我洗漱。
  『是,是。』平妪这时也慌了神,连忙上前。
  忙乱了一会,洗漱一清的陈容,匆匆戴上纱帽,便向冉闵所在的营帐走去。
  她赶到时,冉闵营帐外,站了三四十个将领,这些将领一动不动地排成两列,正在听着他训话。
  见到这个情形,陈容只能老老实实地停下脚步,等着。,
  不一会,众将领命上马,一一离去。
  陈容见到冉闵转身入内,连忙跟上。
  她冲入时,冉闵正在士卒们的帮忙下穿着盔甲。黑色的重甲一件一件披在他的身上,金铁交鸣声中,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陈容紧走几步,来到冉闵前面。只是一眼,她便低下头,这个时候,冉闵已经戴上了头盔,他本来便威严不凡,气势逼人,这头盔一戴,那种血杀之气直冲而来,实是令人胆寒。
  陈容咬着唇,转眼,她抬起头,瞪大双眼向冉闵怒道:『冉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军开拔,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为了让他看到自己的愤怒,她还顺手摘下了纱帽。
  冉闵抬起下巴,让士卒在他的下颚出绑上绳结,听到陈容的指控,他瞟了陈容一眼,懒洋洋地回道:『知会你作甚?』
  陈容本来被他的气势逼得有点害怕,一听他这话,那无名火又腾腾地直冲,她咬着牙,深呼吸了一下,还是怒吼道:『将军,你莫要忘记了,军中除了你的士卒,还有我这么一个做客的小姑子!』
  她的叫声一出,冉闵却是弯着薄唇,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清亮悦耳。
  笑声中,他静静地盯着陈容,眼见她的小脸越来越红,双眼中怒火高涨,才收起笑容,道:『那南阳城是是非之地,你又得罪了家族,还会去干嘛?』
  他不说还好,一说,陈容更火了她叫道『这是我的事!』
  冉闵又是哈哈一笑,他背转身,张开双臂,任由士卒们开始为他穿上背甲,披上披风。
  直过了好一会,陈容也没有等到他再开口。
  她嗖地一声转了一个圈,再次冲到他前面,怒视着冉闵,陈容低吼道:『将军,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冉闵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见到她盯着自己不放,哑然失笑。
  不一会,穿戴完毕的他,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他还是没有说话。
  陈容急急地跟了上去。
  眼见一个亲卫牵来火龙马,冉闵提步跨上,陈容大急,她一个箭步冲出,叫道:『姓冉的!』才叫出三个字,突然间,冉闵腰一弯,右手一伸,提起她的胳膊肘儿,把她轻轻巧巧地放在自己的马前!
  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把呆若木鸡的陈容提起放置好后,左手一伸,搂住了她的细腰。
  然后,他低笑着说道:『这次小姑子不顾世人非议,千里迢迢前来求见,想的,不就是与我在一起么?既然如此,还回南阳作甚?』
  他一踢马腹,纵马疾驰起来。
  随着马一起步,他身上坚硬的盔甲,摩擦得她细嫩的肌肤一阵阵刺痛。
  冉闵毫无所觉,他左臂收紧,把陈容按在胸口处,他低下头,凑近她的耳朵,吐出的气息,骚着她的耳膜,『至于名节之事,你便不用担忧了,时候到了,我会正式迎娶你入门的。呵呵,昔日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世人传为美谈,便是前些阵子,你阿容不是为了‘恩义’也私奔过吗?你就当现在我们在私奔。』
  冉闵说道这里,见陈容僵硬着,一动不动的,当下哈哈一笑,脚尖一踢,瞬时,胯下的火龙马飞腾而起,向前狂冲,激得两边寒风呼呼而来,震荡得耳膜生痛!
  冉闵那坚硬的胸甲,还在摩擦着陈容的后背,每一下摩擦,都是一阵疼痛。
  可陈容,一直低着头。
  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哑声说道:『冉将军,阿容虽然父兄不在身边,可也是士族女郎。请你把我放下,让我坐在马车中伴随左右吧。』最后那‘伴随左右’几个字,当真艰涩无比。
  冉闵一怔,。
  转眼,他低沉笑道:『小姑子同意嫁我了?』
  才笑到这里,他以一种自言自语的语气笑道:『是了,现在的你,也只能嫁我了。那些规矩繁琐的士族,已经不会娶你了。』
  陈容闻言,僵硬地一笑,喃喃回道:『便是以前,也没有士族愿意娶我的。』……至于那个神仙般的王七郎啊,他永远都不会娶她。
  用力闭上眼,眨去眼角的那滴泪珠,陈容咬着唇,认真的,严肃地说道:『冉将军,请放下我,请容许阿容坐马车跟随!』
  她的语气中,有着无比的坚持。
  听着她异乎寻常的认真,冉闵哈哈一笑,缰绳一勒,奔行的速度减缓。然后,他提着陈容,把她放下了马背。
  放下她后,冉闵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突然问道:『陈氏阿容,你真的喜欢上那个王七郎了?』
  嗖地一下,陈容抬头看他。
  看着他时,她明媚的大眼中,有犹豫,有挣扎,有迟疑……
  最后最后,她对着他的眼睛,却是认真地说道:『是。』
  说出这个字时,她没有眨眼,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盯着他的表情。
  几乎是迅速的,冉闵俊美的,飞扬的笑容僵住了。
  他一声长喝,停得火龙马人立起来。
  然后,他纵身下马。
  低下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容,他突然伸出右手,重重地锢制着陈容的下巴。那墨黑的,阴烈如暗夜火焰的双眸,流淌着愤怒的火焰。
  他双唇抿得紧紧,吐出来的声音,也是沉冷,『什么时候的事?』
  一抹杀气在他俊美无畴的脸上流转而过,冉闵沉沉地低喝道:『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
  本来,陈容在说出那个‘是’字时,心下好不悔恨,她恨自己怎么这么愚蠢,怎么会给他一个这样的答案?她恨自己怎么会自绝前程,她既然都准备嫁他了,关于王弘的一切,便应该埋起来,一直埋到老死,直到进来棺材!
  可是,她隐隐也知道,前一世的恨太深太浓,它一直潜藏着,所以,在见到如此嚣张不可一世,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他时,她会在突然间,有了想把这一切都打碎的渴望!她便冲动到,宁愿毁了一生的幸福,也想看看他这一刻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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