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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害怕我爱你(伪兄妹)》沈南乔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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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29 19:35:28
第十五章(1)
  一夜之间,以沫学会了微笑着沉默。因为,如果总是微笑,别人就不会发现她难受,自然也不会生出哪怕一丝丝担心记挂来。
  
  她以前觉得这种沉默很虚伪,可是如果真实的底色是那么残忍,那么披上浓墨重彩的伪装,至少是对别人的仁慈。
  
  也许是她伪装得太好,竟真没有人发现她无时无刻都在痛,连吸进一口气都是痛的。不久前,她看《海的女儿》时还在忖度,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是什么滋味,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尝到了。她泫然望着他们三人的形影不离,暗想,也许化成泡沫并不是最坏的结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站在他们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决定关上心门,却要在最后关头留下一道缝隙,然后透过那缝隙看他们亲密无间。她觉得自己贱透了,但她无法停止这种自虐似的行为,她还是爱看他的笑容,爱听他的声音,因为曾经拥有,所以她知道那是怎样的美好。
  
  也或许,她还有最后一丝妄想和不甘吧?
  *
  
  11月11日,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陶陶搞了一个光棍节派对。
  
  那两年,社会上开始流行过光棍节。这个看上去和校园学生完全不搭界的节日,渐渐还是波及到高三准毕业生那里。
  
  从高三走过来的人都知道,在高考的巨大压力下,早恋反倒蔚然成风。他们有些人恋爱是为了缓解高考压力,有些人是为了互相鼓励,更多人是出于对现状的不满,期望用恋爱的方式挑战压迫。而那些没有恋爱的人,在周围风气的刺激下,会产生一种失衡感,这种失衡感非常需要一个宣泄渠道。
  
  光棍节刚好成了他们恶搞发泄的渠道。
  
  十号那天,陶陶提前包了一个KTV,强拉上江宁和徐行帮忙布置。
  
  布置完场地,陶陶再三犹豫后,把徐行偷偷拉去一旁,说了一番悄悄话。
  
  辜徐行听完,面露难色,迟迟没有说话。
  
  陶陶见他不答应,急得快哭了:“除了你,这件事没人能帮我。江宁也不行,一来他不够分量和那个人争,二来,江宁自己就对我有想法,我不能有什么误会。你要是不帮我,那个人再这么缠下去,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求你了!”
  
  辜徐行凝神细思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未知可否。
  
  陶陶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要求有点过分,破天荒地没有死缠烂打,愁眉苦脸地作罢了。
  
  回去的路上,辜徐行低头踌躇了良久,最终还是返身出去买了一束玫瑰花。
  *
  
  第二天,等以沫他们三个到歌厅时,发现陶陶请了很多人。
  
  以沫大略地扫了一眼,有些是江宁他们班的熟面孔,有的是大院里的子弟,还有的像是社会青年。
  
  陶陶见他们进门,下意识地去看辜徐行,见他手上只拿了一个长方形的原木盒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她勉强地朝他们笑了笑:“HI,来了?”
  
  连以沫都觉察出了她语气里的落寞和生分。
  
  这时,一个高高壮壮,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年轻男人走了上来,暧昧地贴着陶陶,朝辜徐行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辜徐行似乎也认识他,淡淡回了个礼。
  
  陶陶蹙了下眉,不动声色地离那人远了点,对以沫他们介绍:“这是王仲伟少将家的公子王兴华,现在在武装部工作。”
  
  王兴华笑着伸手搭陶陶的肩,暧昧地勾下头,在她耳边说:“用不着介绍,大院里的人,谁不认识谁啊?”
  
  陶陶的眉蹙得更紧了,她缩了下肩膀,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咸猪手。
  
  以沫瞟了眼王兴华,见他长相凶悍,不禁有些畏惧,忙垂下眼角。她以前也听说过这位王公子的大名,知道他骄纵跋扈,经常惹事,据说他有次和一个富二代争女孩,竟拖了一车军人上门吓唬那个富二代,吓得人家跑到军区大院里跪着向他请罪,这才了事。也不知道陶陶怎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王兴华拿眼觑了下陶陶,脸色沉了沉,又伸手去勾她的肩膀。
  
  就在这时,辜徐行不动声色地牵起陶陶的手,将她拉离王兴华身边,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她:“给你的。打开看看。”
  
  其余的人纷纷起哄:“什么东西呀?陶陶,赶紧打开啊。”
  
  陶陶纳罕地打开那个盒子,刚一打开,不觉惊喜地“呀”了一声,脸上随即浮上一丝感动。
  
  那群人按捺不住好奇,全涌来上来,一见到盒子里的东西都叫了起来:“哇!真好看。”
  
  其中一个女孩抢过那个木盒,惊叫着:“啊,要是有帅哥这样送玫瑰花给我,折寿十年都愿意!”
  
  听见“玫瑰”二字,以沫心底冰凉一片,她黯然朝那个盒子里看去,只见三十几朵被冻在奶白色冰块里的鲜红玫瑰静静躺在一层碎冰上,雪白血红相互映衬,醒目得刺眼,也衬得沙发角落里放着的那一大捧玫瑰花异常俗艳廉价。
  
  那群人兴奋之余,异口同声地指着陶陶和辜徐行,暧昧地说:“哦!我们知道了!”
  
  陶陶羞涩地笑了一下,用撒娇的口吻说:“什么呀!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像是为了撇清关系,她故意把那个盒子放在茶几上:“不就是玫瑰冰激凌嘛,你们谁都可以吃啊。”
  
  刚才那个女孩听了,马上拿起一个放在嘴边逗她:“那我们就真的吃了?某人等会不要哭呀!吃了,吃了,真吃了哦!”
  
  陶陶飞了她一个白眼:“爱吃不吃。”
  
  说罢,她返身拉着辜徐行:“我们出去,我有话和你说。”
  
  两人从他们三人间擦身而过,屋里有几个青年吹着口哨起哄:“干什么啊?深情拥吻也不用背着人啊!当着我们面来吧,我们不介意被刺激!”
  
  王兴华尴尬地站在原地,目光闪烁了几下,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明显有些挂不住。良久,他阴着脸去沙发角落拿起那捧玫瑰,狠狠地砸在茶几上,二话不说地带着他的人走了。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几个女孩子惊魂未定地问:“什么状况啊?”
  
  “明摆着的啊,刚才那男的在追陶陶,现在见到真命天子,知道没法儿比,自动让路了。”一个青年阴阳怪气地说。
  
  等屋子里气氛安定了些,这群人的目光才落去门口泥胎木塑般的两人身上。
  
  江宁吸了口气,平静地拍了拍以沫,带着她走到茶几前坐下。
  
  见再无异状,那群人的兴趣点又被那盒玫瑰冰激凌吸引住了。
  
  “哎,你们说能吃吗?”刚才那个女孩明显对这盒手工冰激凌挂了心,眼巴巴地看着问。
  
  “能吧?陶陶不是叫咱吃了吗?再说,大冬天的,她哪里吃得完这么多?我先来一个。”
  
  一个戴眼镜的女孩率先抓了一个丢进嘴里,表情丰富地嚼了半天,艰难地咽了下去:“白瞎这么好看,一点不好吃,冷得心都凉了,玫瑰花是苦的,嚼着还特渣。”
  
  其他人见她喝了头汤,都不甘落伍地抓一个放进嘴里,结果再没人吃第二个。众人说笑了一阵,
  
  唱歌的唱歌,玩骰子的玩骰子,斗酒的斗酒,玩得热火朝天。
  
  而另一边的以沫和江宁,却犹如坐在一个寒冷的隔音玻璃罩里。
  
  以沫附近坐着的两个女孩一边等着歌一边八卦:“你说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哪儿有那么快,我和我男朋友,有时候一亲能亲一个小时呢?”
  
  “亲什么要亲那么久啊?”
  
  “就是要那么久。”
  
        
第十五章(2)
  以沫附近坐着的两个女孩一边等着歌一边八卦:“你说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哪儿有那么快,我和我男朋友,有时候一亲能亲一个小时呢?”
  
  “亲什么要亲那么久啊?”
  
  “就是要那么久。”
  
  在各种嘈杂的声音里,以沫伸手从盒子里拿了一块玫瑰冰激凌放进嘴里。
  
  那味道如旁人所言,苦涩冰冷,难以下咽。她反复嚼着,终于咽下,又去取第二块。
  
  她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着,表情麻木,动作机械。
  
  江宁匪夷所思地看了她好几眼,直到那两个女孩也注意到了她的反常。
  
  盒子里剩下的冰激凌已经被她吃去了大半,她却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江宁实在看不下眼,抓住她拿冰块的手:“别吃了!”
  
  以沫面无表情地抽回手,继续抓着吃。
  
  江宁冷冷盯着她,胸口大力起伏着。眼见她一颗颗拼命地塞着,他终于发了火,一把将那个盒子拂到地上:“我叫你别吃了!”
  
  以沫没有理他,兀自蹲下身子,将地上的那几个捡起来,逐一放进嘴里。
  
  江宁一把将她从地上揪起来,看着她冻得发青的嘴唇,强忍了好久才没破口大骂。
  
  两人僵持了好久,江宁才疲惫地松开她。
  
  以沫也不理他,直愣愣地往门外走去。
  
  深秋的夜空很高,稀稀朗朗地缀着几颗星子。
  
  以沫绷着脸看墨黑的夜空,干冷的夜风吹在身上,一刀刀割着她的皮肤。
  
  她一步步向前走着,胃里的东西开始发胀,她的喉咙像有被什么死死卡着,小腹传来刀搅一般的剧痛。
  
  “宁以沫,你站住!”
  
  身后传来江宁冷厉的声音。
  
  她顿了一下,咬着唇继续往前走。
  
  江宁快步冲到她面前,将她死死按住。
  
  腹中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好像所有内脏都紧缩成了一团。
  
  她缓缓蹲下身,强忍着恶心,掩着嘴不让自己吐。
  
  江宁借路灯光看见她惨白的脸色,心骤然一缩,他五味杂陈地蹲下,抚着她的肩:“以沫,听话,把那些东西全吐了。”
  
  以沫死死捂着嘴,拼命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涌。
  
  “听话,吐了,不就是几朵花吗?不代表什么的。”
  
  以沫发出幼兽挣扎般的“呜呜”声,却不是在哭。
  
  江宁只得起身,一动不动地在她面前站着,眼神忧悒地垂注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沫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吃力地起身,失魂落魄般地朝前走去。
  江宁一眼就看见她身后洇开了一大片血迹。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快步追上她,狠狠捏着她的肩膀,低声吼道:“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生理期,还吃那么多冰!你不知道后果吗?”
  
  一滴眼泪“啪嗒”从她干涸的眼眶里落下,她是疯了,她就是想疯一次,因为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够让她像这样发疯了。
  
  *
  
  接下来的冬去春来,对闭塞视听的以沫来说,既无失落,也无期待,就那样倏忽间流转而过了。
  盛春再来时,她偶尔也会像去年那样凭栏眺望,只是一切都是不咸不淡的,花开得不咸不淡,她活得不咸不淡,她身旁的人也亦然。
  
  那天以后,辜徐行和陶陶并未如她所想般在一起,江宁也没有从陶陶身边淡出,一切照旧,他们还是保持着那种微妙的三角关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以沫是看不懂他们了,她也不想看。
  
  那年3月,辜振捷的调令下来,他先一步去北京军区就职。
  
  徐曼则留在聿城,一面陪辜徐行迎接高考,一面准备举家迁去北京的事宜。
  
  家里的东西分批次地在往北京运送,贵重值钱的已先一步送走,而那些不值钱的零碎自然是能丢就丢。
  
  等到四月里的时候,该搬走的都已经搬走了,甚至连辜徐行收藏的所有航模都送去了北京,只有以沫房间里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动。
  
  哪里又会有人关心她的东西重不重要呢?
  
  一种苦涩的不安从以沫心底滋生出来,她有一种预感,也许有什么格局就要被打破了。
  随着她的不安日益以增,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了。
  
  是年5月,随着首例SARS病患被报道,一场肆虐全球的“非典”气势汹汹地袭来。
  
  那段时间,整个一中里都弥漫着84消毒水的味道,课桌上、垃圾桶里到处可见非典预防知识传单。学生们都人心惶惶的,无心学习,有些胆子小的学生甚至要求家长向学校请长假。
  
  然而,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的高三学生,他们既要抵抗高考临近的压力,又要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袭来的病魔前忐忑度日。
  
  生活和出行的巨大不便波及到了每个人,由于北京是重灾区,徐曼不得不停下搬家工作,并且日夜担心在北京的辜振捷。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那年的高考来得不声不响,甚至有些灰头土脸。
  
  高考前夕那天,一中给全校学生放了三天假,一来是给高三考生腾出考场,二来是避免不必要的喧嚣吵闹。
  
  高考开考的那个早晨,以沫醒得非常早。
  
  她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默然起身,穿好校服,戴上口罩出了门。
  
  以沫到一中时,四面人山人海。
  
  一中的大门紧闭着,只留下一条一人宽的过道。准备参加高考的学生在过道外排起长龙,接受体温测量。
  
  虽然学校不允许家长接送考生,但是一中的铁栏杆外还是挤满了家长。
  
  以沫挤在人群里,双眼淡静地看着排队的高三学生。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大约是想做个见证,因为这场高考落幕后,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很可能就要和她分道扬镳了。
  江宁是他们中来得最早的,没人来送他,他骑着摩托风驰电掣地来了,摘下头盔那一瞬,以沫看见他的右脸红肿了一大片。他表情阴郁地走到队伍最前面,推开挡在前面的老师和医生,大步流星地往里面走去。
  
  陶陶是第二个到的,她从自家的车上下来,戴了一个骷髅头口罩,打扮得像欧美大片里的XX女侠。她明显没有把高考看在眼里,即便在这一刻,她也只想着好玩。
  
  辜家的车逼近八点半才到,辜徐行下车后,徐曼摇下车窗,热切地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回了一句话,随着最后一拨人进了大门。
  
  以沫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满心的思潮剧烈地涌动着。
  
  就在这时,他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来,直直地往人群中看去,没有片刻迟疑,就对上了她的眼睛。他隔空久久凝视着她,末了,轻轻点了下头,转身稳步朝大楼里走去。
  
        
第十五章(3)
  次日,高考最后一门考完,一中敞开了封闭的大门。
  
  压抑了一整年的毕业生不约而同地站在走廊上,将课本、试卷撕碎了往楼下丢。
  
  整个校园里到处飘飞着雪白的纸屑,像是一场六月飞雪。
  
  校方破天荒没人来管,因为管也管不住。
  
  高三各班级的最后一个班会是有关毕业晚会的,校方要求全高三年级的同学于晚上七点准时到大礼堂参加毕业晚会。学校文艺部早已安排特长生准备好了部分歌舞节目,要求其余师生踊跃去文艺部报名,准备晚上的演出。
  
  结果到了晚上,很多考的不尽如意的学生根本没有来参加毕业晚会,倒是其他年级、其他学校的人来的比较多,理由只有一个——主持人是闻名遐迩的陶陶。
  
  以沫也参加了那天的毕业晚会。
  
  那天的晚会准备得极其粗糙,大礼堂的前排坐满了学生老师,晚到的人便七七八八围在后面,吃零食的吃零食,喝酒的喝酒、谈恋爱的谈恋爱,干什么的都有。
  
  以沫和江宁、徐行到的时候,已经在调灯光、音响了。化着大浓妆,一袭红礼服的陶陶忙着试音,根本无暇顾及旁人。人群后面,好几撮外校男孩拼命朝陶陶吹口哨。
  
  江宁从礼堂后排拖了一张课桌出来,又搬出三张废弃椅子。以沫配合地拿出纸巾,细细地擦拭起来。江宁环顾四周一圈,跟他二人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江宁前脚刚走,陶陶就从幕布后转了出来,快步走到辜徐行面前,拽着他就走:“男主持人感冒了,来不了了,赶紧帮我救场子。”
  
  辜徐行还未来得及拒绝,就被她风风火火地拽去了后台。
  
  等江宁抱着一大堆零食啤酒回来时,晚会已经在钢琴声里开幕了。
  
  弹钢琴的是高三年级的艺术生,身材细瘦,长相甜美,后面这群边缘人哪里顾得上欣赏节目,纷纷议论着那位钢琴女的生平八卦。所以,传到以沫耳朵里的全是嘤嘤嗡嗡的议论声,那低微的钢琴声,倒真像飘在遥远的海上。
  
  钢琴演奏完毕,聚光灯亮起,陶陶携着穿一身白色西装礼服的辜徐行出场。
  
  雷鸣般的掌声落下,一阵更喧哗的嗡鸣声传来:夸辜徐行帅的,夸陶陶好看的,贬低陶陶的,说他们金童玉女的,说他们穿得像结婚礼服的,不一而足。
  
  以沫静静看着台上的辜徐行,那么俗气的礼服穿在他的身上,居然也很熨帖优雅,衬得他面容清俊,气度沉稳。
  
  以沫恍然看着灯光下着正装的他,生出了些似是而非的陌生感。她晃了晃头,努力回忆他穿校服,穿休闲装的样子,居然有些想不起来了,好像他天生就是该着正装,站在聚光灯下的。
  
  这样的他,真的很完美,台上的两人,怎么看都像是天生一对。
  
  她看得出神,江宁忽然将一罐啤酒递给她:“喝吧,心里痛快点。”
  
  以沫看着那罐酒,听从了心底叛逆、放纵的声音,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啤酒的味道寡淡苦涩,却没有白酒那种攻击性,她皱了皱眉,借着刚才那股气势,又灌了一大口。
  
  江宁漫不经心地撕开一罐酒的拉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爽快的时候。”
  
  以沫不知不觉地喝了整整一罐酒下去,一股热热的躁动在身体里升腾起来,她忽然特别想找个人说话,又想躲着一个人哭,那些被她压抑多日的情绪蠢蠢欲动。
  
  她疑心自己醉了,可是她的脑子反倒比平日更加清醒,一些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在这股呼之欲出的情绪里都想通了。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兴许在酒精的刺激下,另外一个自己被激活了?
  
  她红着脸又去拿另外一罐,小口小口地抿着。
  
  台上轮番上演着水平参差的节目,以沫晕晕地看着,她觉得没刚才那么难受了,因为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的身体变得很软,连支撑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哪里又还有计较什么的力气?
  
  这样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牵挂的感觉真的很好,如是想着,她又去抓面前的酒,一口一口的往下吞。
  
  江宁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看见他的嘴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使劲辨听身边的声音,灌入耳朵里的全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周围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轻轻趴倒在桌上,
  
  朦胧睡去时,依稀听见一个啤酒罐掉在地上的声音——“啪”。
  
  以沫是被一阵尖叫声吵醒的,她吓得蘧然坐直身体,茫然向四周望去,见自己还在那个大礼堂里,不禁有种黄粱一梦的虚幻感。
  
  她头晕脑胀地往旁边看去,江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
  
  此时,晚会已经快落幕了,台下的人癫狂了般朝台上的主持人起哄:“我们要对唱!对唱、对唱!”
  
  台上的两人有些措手不及,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对唱,对唱!”
  陶陶看着下面群情激昂的观众,咬唇想了想,凑过去跟辜徐行说了几句耳语。见他点头答应,陶陶转过头来对着观众说:“那我们就唱一首《铁血丹心》吧!”
  
  下面的人静了静,纷纷叫了起来:“我们要情歌对唱!”
  
  毕业离校,意味着花季雨季的结束,他们的起哄,其实是对美好爱情求而不得的憧憬。
  
  陶陶和辜徐行对视了一眼,他们对台下同学的要求,都有一种感同身受的体谅。他们关了话筒,商量了一阵。末了,陶陶打开话筒:“那就《相思风雨中》吧。不过有个要求,大家一起伴舞吧。”
  
  她的话音刚落,顿时响起满堂喝彩。
  
  怀旧的前奏应声响起,一束暖色调的柔光落在两人自然牵起的手上。
  
  像有一把匕首骤然捅进心口,以沫失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难解百般愁,相知爱意浓
  情海变苍茫,痴心遇冷风
  分飞各天涯他朝可会相逢
  萧萧风声凄厉暴雨中
  ……
  啊……寄相思风雨中
  啊……寄痴心风雨中。”
  
  原本凄艳的歌词,被他们唱来,竟是那般缱绻婉转。
  
  那把刺进心里的匕首狠厉地搅动着,以沫死死抓住桌角,直抓得指节发白。
  不过是三五分钟的歌,却长得叫人难耐。
  
  以沫看着眼前双双对对起舞的人群,又看看洞开的后门,脸色煞白地朝那里走去。
  
  在台上唱歌的辜徐行一早就发现了以沫的异状,一首歌唱完,他匆匆谢幕,来不及脱掉礼服就往外跑。
  
  偌大的校园里,四处亮着明晃晃的灯。
  
  他往校门口追了几步,一眼就看见一个柔柔弱弱的白色身影在往多媒体大楼里走。
  
  他隔着人群大声叫她的名字,她却全然不察,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
  
  他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却没有叫住她,默默尾随她往天台上走去。
  
  夏日的天台被四面刺槐的浓荫遮住,斑驳的月影、灯影落在灰白的地面上。
  
  她缓缓爬上他素日读书的台阶,站在一盏路灯下,扶着铁栏杆眺望远方。她的站姿笔直,瘦削的背影看着很柔弱,却不娇怯。
  
  温热的夜风将撩动着她的长发,在她的衣襟、裙角出鼓胀,让人生出点错觉,只要她这样纵身一跃,就会凭虚御风而去。
  
  这个联想让辜徐行惊了一下,他快步上前,叫了一声“以沫”。
  
  以沫应声回过头来,淡淡看着他。
  
  她的眼睛亮得出奇,像是一片反射出月光的湖泽。但是她的眼神很空洞,像是在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又像什么都看不见。
  
  他嗅到她身上的酒气,轻轻蹙了下眉,试图向她走去。
  
  “你别过来。”她冷冷地说。
  
  “你醉了。跟我回去。”他不容反抗地下命令。
  
  以沫忽然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我不回去!你凭什么管我?”
  
  一句话吼完,她脱力地跌坐在台阶上,自以为很大声地说:“你又不是我的亲哥哥,凭什么让我往东,我就一定要往东?我一点要不想回那个家,因为一回去,我就要提醒自己是个可怜虫,是个被人用同情心、内疚感圈养起来的阿猫阿狗。”
  
  她使劲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但是脚底下绵绵软软的,怎么都站不稳,耳边,像有一群烦人的蜜蜂在飞舞,她用力挥了挥,喃喃地说:“我不想回去。我谁都不想见,尤其是你。你时好时坏,时冷时热,一会儿给我很多希望,一会儿又把我的希望全拿走。”
  
  辜徐行一言不发地抓住她挥动的手,将她从地上拖起来:“跟我走。”
  
  她摇摇晃晃地推他,瞪着他说:“其实我特别讨厌你,比江宁哥还讨厌你。如果可以,我真的宁愿从来没有认识你。不过现在好了,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慢慢的,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再也看不到你了……”
  
  她絮絮叨叨地念着,苍白秀气的脸上浮现出孤独无助的表情,空洞迷茫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莫大的悲伤:“再也看不到了……”
  
  像有什么在心口蛰了一下,辜徐行深吸了口气,忽然低头朝她唇上吻去。
  
  突如其来的举动,把他自己的思绪都震乱了。
  
  他怔怔松开她,脑袋一片空白地看着她。她依然那样哀哀地看着他,仿佛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脸上、唇上还是本能地透出了一层迷人的嫣粉。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揽过她的腰身,一股温热从传递到他掌心,那团温热沿着他的手心烧进心里,他觉得身体像是猛地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含住她濡湿柔软的双唇。他呼吸之间充斥着她的气息,他听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这一刻,他不想寻找理智,他贴着她的唇,脉脉辗转,继而试探性地探出舌尖,抵开她的唇齿搅动起来。
  
  以沫圆睁着没有焦距的眼睛,她已经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了,她觉得好像有人在拿勺子喂她吃果冻,那果冻滑溜溜的,却一点儿也不甜。可是那种感觉又不像是在吃果冻,堵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抱紧面前的人,努力含住那颗滑动的果冻,使劲吸了几下,想往下咽。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回抱住她,紧贴着她的身体,越吻越深。他的手沿着她的背部曲线一路往下,触上她后背光裸的肌肤,那里的每一寸曲线都透着神秘的诱惑。他微颤着咬住她的唇,灼热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上移去。
  
  以沫本能地绷直了身体,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就像一瓢冷水兜头淋下,他骤然清醒了过来。他收回手,羞愧地将她裹进怀里,席地坐下。
  
  他的脑子嗡嗡直响,一颗心狂乱地跳着。他屏着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体里的燥热才渐渐退去。
  
  夏天的夜燠热难当,半梦半醒的以沫只觉胸口像有火在烧。脑子里放电影似的过着些画面,时而是毕业晚会,时而是爸爸终纵身跳进火海,时而是自己站在人去楼空的辜家院子里,时而又是陶陶和辜徐行结婚的场面,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天旋地转。她蹙着眉,轻轻说了句:“哥哥,别丢下我。”
  
  朦胧间,一只手从她眼角抚过,又轻轻落去她头顶:“不会的。”
  
  那只手温柔地抚过她的眉骨,抚她的脸颊,落在她的唇上:“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但是无论世界怎么变,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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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29 19:35:43
第十六章(1)
  以沫醒来时,看见窗户外面透进来的阳光,觉得有些不对。意识到外面已经是中午了,她忙掀开毯子,翻身坐了起来。
  
  刚一坐起来,她的脑仁子晃着痛了下,她闭了闭眼睛,仔细回忆昨天的事情,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喝酒了。继而,她又想起陶陶和辜徐行主持毕业晚会的事情,再往后的事情,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她飞快地起床,下楼。
  
  徐曼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见响动,眼角斜了下,不冷不热地说:“哟,醒了。”
  
  以沫有些不自在地点了下头,闪身进洗手间洗漱。
  
  王嫂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直到以沫都收拾妥当,才把饭菜摆了上来。
  
  以沫坐等她们都开动,才犹疑地端起碗筷,看了眼外面:“不等哥哥了吗?”
  
  “阿迟早走了。”
  
  以沫“哦”了一声,不解地问:“他去哪里了?”
  
  “跟陶陶出国旅游了。陶陶大清早就来了,说国内到处闹非典,不如一起去搞个什么间隔年旅行……现在的小年轻做事情都风风火火的,好像出国就跟去隔壁串门一样。”
  
  以沫顿了顿,忍不住又问:“这么快?不等高考放榜吗?”
  
  “他们哪用得着在乎这个?”
  
  以沫还欲开口,慢条斯理吃着饭的徐曼低声咳了下,示意她安静吃饭。
  
  饭毕,以沫找到江宁家,想看看他是不是也跟他们一起旅行去了。她刚走到他们家门口,就听见门内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以沫惊了一下,愣在门口,不知道是不是该敲门。
  
  里面传来江宁的咆哮声:“你们爱离不离!都别拿我撒气!”
  
  以沫吓得倒退了一步,刚准备溜走,门“砰”的打开了,一身怒气的江宁红着眼冲了出来,见以沫在外面,不禁一愣。
  
  他的脸上、手臂上都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以沫下意识往屋子里看去,只见一个红色的皮箱被撞翻在地上,地上丢满了各种各样的衣服。江宁的爸爸颓丧地半跪在地上,像是一尊绝望的雕像。
  
  江宁有些迁怒地瞪了眼以沫,快步冲下楼去。
  
  等到以沫追到楼道口时,他已经骑着摩托轰然往外面驶去。
  
  *
  
  收假后的第二天,聿城下了场小雨,因为没有带伞,以沫和许荔跑到车站时,被夜雨淋了个半湿透。
  
  惯于淋雨的以沫并没把它当回事,回家冲完澡,吹干头发就睡了。不料第二天起来,她的头脑就开始发晕,嗓子也痒得难受。
  
  吃早餐时,她刚把一勺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放进口中,冷不防就咳了出来。她连忙撕了张纸巾,掩住嘴连连咳了几下。等到气息平定下来,她拿起勺子准备接着喝粥,就见那边的徐曼忽然放下了勺子,夺过一张纸巾掩住口鼻,面色警惕地盯着她:“你感冒了?”
  
  王嫂也有些紧张地放下了碗,关切地朝她看去。
  
  以沫刚准备开口解释,浑身忽然打了个激灵,瞠目看着徐曼:她不会以为自己得非典了吧?
  
  “王嫂,你赶紧摸摸她的额头,看发烧了没。”
  
  王嫂应了一声,探手触她的额头,有点担忧地说:“有点发烫。”
  
  “你快去拿体温计来,把口罩也拿两个来!”
  
  徐曼死死掩住口鼻,嫌恶地说:“这大热的天,你怎么会感冒?”
  
  以沫也有些急了,连连摆手解释:“阿姨,您先别担心,昨天放学时下了雨,我被淋了,可能是有点感冒。”
  
  “你起开,离我远点。”徐曼抓着椅子扶手,抓过王嫂手里的口罩戴上,“王嫂,你也戴上,赶紧给她测一下。”
  
  王嫂知道她的脾气,一贯的小题大做,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戴上口罩,把电子体温计放进以沫耳朵里一测:“哎呀,是真有点低烧。”
  
  “那怎么办?”徐曼“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会不会是非典?”
  
  “您先别急,不会那么巧。”
  
  “怎么就不会那么巧了?咱们聿城已经有三十几例了!非典多容易传染啊,这孩子整天东游西荡的,怎么就不会是得非典了?”
  
  “东游西荡”四个字听在以沫耳朵里,有种说不出的委屈愤懑。她咬住唇,低下头去,不再辩解。
  
  “要不我们带她去医院验验血吧。”
  
  “谁带她去?医院现在是SARS病毒传播的高危地方,谁敢带她去?你去吗?万一你被传染了,家里这一大摊子事情怎么办?”
  
  以沫有些心冷地说:“阿姨,我先去上学,中午的时候自己去医院做个血检。”
  
  徐曼反应激烈地说:“你这个孩子还有没有心了?你现在时非典疑似病人,怎么还能出去?万一感染了别人怎么办?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只是普通感冒,这个时候传染了别人,不是给人家增加压力吗?”
  
  她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有理,以沫只好噤声:“那我请假,等会儿自己去医院。”
  
  “在家也不行!这两个月暑假,我都在家里待着,你万一是非典,我们怎么办?”
  
  王嫂有些看不过意了,赔笑反问了一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看要怎么办?”
  
  徐曼想了想说:“现在去医院血检不合适,不管是不是非典,被留下观察都是很危险的。这样吧……你一会儿带她去城北,让她自己去那里住。你帮她请一个星期假,观察观察情况再说。”
  王嫂想了想,问:“要不给北京打个电话,问问首长的意思?”
  
  “你糊涂了?我们老辜现在哪里还有时间管这个?你这不是给他添乱吗?”徐曼说完,指着以沫,“快去收拾几件换洗衣服,跟王嫂去城北。”
  
  以沫静静看着徐曼的眼睛,已经冷透的心,一点点碎裂开去。
  
  回到房间,她面色平静地将所有课本和自己带来的几件衣服收拾好。临下楼前,她站在楼梯口,久久环顾四周。
  
  王嫂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箱子:“怎么这么重?不用带那么多东西,住几天就回来了。”
  
  以沫鼻尖一酸,勉强笑着回道:“嗳。没事的。”
  
  
        
第十六章(2)
  车开到城北时,入目便是黄土矮坡和坑坑洼洼的宅基,放眼看去,满目榛荒。
  
  徐曼就职的某部队信息工程大学就坐落在这荒郊野外,作为该校教授,徐曼名下有一套两室一厅的职工住房。那房子简单装修过,她从来不去住,只作为偶尔午休的场所。
  
  以沫进屋时,一股淡淡的湿气传入鼻端。她站在空旷的屋中心,暗想,此时此刻的她,多像是被流放了。
  
  王嫂又奔波了大半天,为她置办了各种瓜果食材、感冒药,这才放心回大院。临走前,王嫂说:“我一回去就要围着她转,很难来看你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身体,一有情况就给家里打电话。你徐阿姨是在更年期,脾气有点坏,但心是好的。你别多想,感冒一好就赶快回大院。”
  
  以沫乖巧地点头,目送王嫂出门后,以沫靠着门合上了眼睛,心里慢慢浮出几个大字:再也回不去了。
  
  以沫在屋里走了一圈,一应家电都很齐全,她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王嫂走了之后,果然就没有来过。以沫知道,徐曼是不会允许王嫂来看她的。
  
  以沫待在这被人遗忘的角落,每天平静地自学复习。她很享受久违的安静和自由,在这个屋子里,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生活,她可以在睡不着的时候把卧室灯打开。她不需要担心有人说她浪费电,更不需要担心有一双不冷不热的眼睛挑剔着她的言行。
  
  她的感冒,在第三天就已经痊愈了,但是她一直拖着没有回大院,也没有回学校。
  
  第四天、第五天她还活在一片虚妄的其乐融融里,等到第六天、第七天时,那种强撑的坚强还是自行破裂了——没人接她回去。她被遗弃了。
  
  人都有预见悲伤结局的能力,以为自己打够了预防针,到时候就不会那么痛。其实等到结局真正到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比想象中的还要痛。
  
  第八天晚上,她一个人抱膝在灯光里。郊区的夜阒寂得吓人,好像整个黢黑的世界里,只有笼着她的这么一小团光。她直观地觉得自己漂泊在一片海上,不明前路,也不知道自己将何时覆灭,前所未有的凄惶。
  
  那是她人生中最长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她默默背上书包,像往常那样去了学校。
  
  除了许荔,没人留意到她消失了八天,也没有人关心她在那八天里经历了什么。像她那样一个人,即便消失了,人们也只会当她从未出现过。
  
  她以前会为这点而自哀,但是现在,她不会了。
  
  *
  以沫期考完的第三天,辜家派了司机来接她回去。
  
  她默默收拾了东西,一言不发地跟司机回去了。
  
  王嫂见了她,表情有些尴尬内疚,她将以沫拉去一旁解释了很多,以沫善解人意地表示她都能理解。末了,她问:“是哥哥还是伯伯要回来了?”
  
  王嫂愣了下,说辜振捷后天回来。
  
  以沫点了点头,若非他们要回来,徐曼又怎么肯把她接回来?
  
  见气氛有些尴尬,王嫂连忙跟她说了些新闻:
  
  因非典的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北京已经解禁了。等辜徐行过几天回来,全家就一起搬去北京。末了,王嫂又欢欣地补充,辜徐行和陶陶都考上了清华。
  
  以沫微微笑了下,波澜不惊地问:“那江宁哥呢?”
  
  乍然听到“江宁”这个名字,王嫂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以沫想起高考那天江宁脸上的红肿,有些不放心,放下东西就准备往外走。
  
  王嫂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是不是要去找江宁?”
  
  以沫点点头。
  
  王嫂表情怪异的说:“别去了。”
  
  “怎么了?”以沫的声音扬了下。
  
  “他们已经不住在大院里了。”
  
  “为什么啊?”以沫有些诧异,同时,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向她笼去。
  
  “他爸爸已经转业了。”
  
  消息来得太突然,以沫一时难以接受。她想过彼此的分离,但是没想到分离来得这么快。
  
  “是转业去了外地吗?”
  
  “那倒没有,还是在聿城,听说他爸爸转业后在城建局当领导。”
  
  “哦……”以沫松了口气,只要还在聿城,那就不算远,“那他家是不是搬去城建局了?我去上那儿找他。”
  
  “哎!”王嫂拽她的手紧了紧,“这孩子!说了别去就别去。”
  
  以沫一下子急了:“王嫂,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江宁哥出什么事了?”
  
  王嫂心知是瞒不过去了,犹豫了好久才说:“不是他,是他家里出事了。前几天,他妈妈跟一个深圳富商私奔了,这事儿在军区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他那个妈妈可真狠,他爸爸这边刚一转业,她就大张旗鼓地拎着箱子私奔,一点颜面都不给他留。他爸爸一路哭着求她留下,走到大门那儿都给她跪下了,她愣是连头都没回一下。他爸爸回家后,当场就想不开跳楼了。好在人没死,但是一条腿断了。你辜伯伯也是为这个事情,才这么急着往回赶的。”
  
  王嫂后面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忽然觉得很累,就像身陷泥沼,苦于无法自救时,还有什么拖着她往下坠。
  
  那天夜里,以沫用家里的座机断断续续给江宁打了很多个电话,但是他的手机始终没有开。次日,不知如何是好的以沫又接着打电话,耳边依旧是那句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等到下午四点的时候,以沫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和不安,换了衣服准备上城建局碰碰运气,不料人刚出门,客厅的电话就响了。
  
  王嫂从厨房出来接起电话,吃惊地叫住以沫:“以沫,找你的。”
  
  以沫直觉是江宁找她,着紧跑上去,捧着电话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默了很久,才传来江宁喑哑疲惫的声音:“你来大院门口接一下我,他们不让我进。”
  军区大院一向管理森严,不管你曾经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对这里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一旦离开,就再也没有自由进入的资格。就算哪天你想再回来看看,也要由熟人接引,在指定的时间里探视。
  
  以沫有些不是滋味地挂了电话,她的一无所有,哪里又比得过江宁的失去一切?
  
        
第十六章(3)
  大半个月不见,江宁瘦了很多,他穿着件宽松的烟灰色T恤,头发凌乱。以沫定定看着他的双眼,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木然冷淡。
  
  以沫领他进了大院后,他就撇下她,僵硬地往前走。他的肩膀像被一股力量狠狠压住了一般,满身落魄颓唐。以沫蹙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堵得厉害。
  
  一路上有不少人看见了他,都朝他投去探究的目光,像是要从他脸上寻找那桩家庭伦理新闻的后续。
  
  他无视那些目光,拖着步子一路前行,走到他家以前住的地方停下。
  
  以沫顺着他的视线往三楼看去,那里的窗户洞开着,一扇窗支棱在微风里,透着种下世气。
  
  楼下的水泥地上,隐约还有干涸的血迹。想必那就是他爸爸跳楼的现场。
  
  江宁站了很久,举步朝南边走去。
  
  以沫随着他默然前行,直到走进那片暌违已久的荒地。
  
  当江宁再次打开那扇木门时,以沫的心境已不同上次的心酸,而是有了一种洞悉世事浮沉的慨然。
  
  地下的萋萋绿草在他们脚下发出窸窣的响声,江宁一路走到那个废弃水塔下,沿着锈蚀的铁皮梯子往上爬。
  
  以沫没有丝毫犹豫,也随着他爬上了水塔。两人并肩坐在那水塔的边缘,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时代。
  
  过了很久,江宁嘶声说:“我们都是被圈子抛弃的人,抛弃你懂吗?”
  
  以沫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她记得这是江宁跟她在这里说的第一句话。不知怎的,以沫的眼圈骤然红了,她轻轻颔首:“懂了。”
  
  这回,她是真的懂了。
  
  江宁从衣兜里翻出一盒烟,取一支点燃:“很奇怪,有时候,你越怕什么,什么就来得越快。”
  说完这句话,他望着天边的云霞开始沉默。他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身边七零八落地丢了很多支烟蒂。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以沫抓住他点烟的手:“别抽了。”
  
  江宁侧脸看定她,咧嘴笑了一下:“怎么?你心疼我?你喜欢我?”
  
  他的笑容充满了讽刺,他的眼神阴翳得叫人心寒,如此陌生的他让以沫很害怕,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江宁一把钳住她的手腕,贴着她的脸问:“你不是一直很爱他的吗?怎么现在突然关心起我来了。哦……我知道了,是他不要你了,所以你就想起我来了。”
  
  以沫羞怒交加,使劲挣扎着:“江宁哥,你乱说什么呀?你快放开我!”
  
  江宁缓缓松开她:“你爱他,陶陶也爱他,世人都爱他,连老天爷都他妈偏爱他!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么不公平?他已经拥有一切了,为什么还要抢走我的陶陶?”
  
  以沫又是害怕又是难过,眼睁睁看着他,不敢说话。
  
  提到“陶陶”二字,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泌出,沿着他白得青苍的脸滑落,滴在以沫脸上,冰冰凉凉的。
  
  以沫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卸下满心的防备,期期艾艾地安慰他:“哥哥……没有抢走陶陶,他们只是好朋友,你不要想太多了。”
  
  “我想多了?他们都一起旅游这么久了,还可能只是好朋友吗?我要多傻,才会这么以为?”江宁圆睁着眼睛,含泪质问,“就算他们什么都没发生,可是未来呢?他们都考上了清华,以后朝夕相对,迟早要在一起!我呢?我只考上聿城大学!你说说,我现在还能凭什么和陶陶站在一起?”
  
  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楚袭上以沫心头,她哽咽了一下,却强忍着没有落泪。
  
  江宁松开她,重重地躺倒在地上。绝望、痛苦狂暴地在他身体里翻滚,他用手背挡住酸疼难耐的眼睛,额角爆出骇人的青筋。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很久,眼泪一滴滴从他指缝里落下。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发。他心中重重一动,起身一把抱住她的腰,大声恸哭起来:“你告诉我,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好吗?我那么爱他们,可是他们一丁点爱都不肯给我?他们一个个说走就走,说跳楼就跳楼,说利用我就利用我,好像我的心一点也不会痛!”
  
  以沫轻轻搂着着他,腰被他勒得发痛,无数的情绪在她心底涌动着。天际,暮云瞬息千里地变换着,在迎面射来的夕阳微光里,她缓缓垂下幽黑的长睫,洒下一片浓重的悲悯。
  
  很久,江宁的才渐渐平定下去,将所有该收敛的情绪都收敛好,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以沫,那么认真地说:“以沫,跟我在一起吧。”
  
  他的眼睛不再像刚才那样呆滞无光,幽邃得像一个长焦镜头,她努力朝里面张望,却怎么也看不透镜头后的世界。
  
  从那一刻开始,以沫再也看不懂他的眼神了。
  
  辜振捷回来后的第三天,辜徐行和陶陶也从国外回来了。
  
  辜振捷带着辜徐行和以沫,又去医院里看了次辜默成。
  
  一个星期后,辜家正式搬往北京。
  
  去北京前一晚,辜振捷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大致是说,他现在在京担任要职,要求家庭成员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乎所以,要谦逊谨慎做人,提高自己的修养。接着,他又说了些搬去北京后的注意事项,让大家做好适应新生活的准备。
  
  末了,他见大家都没有异议,放心地说了声“散会”。
  
  就在这时,一直低头听他垂训的以沫忽然开口:“伯伯,我不想去北京。”
  
  一句话如重磅炸弹般炸开,辜徐行陡然变色,锐利的目光投去她身上。
  
  大家集体沉默了会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辜振捷走到以沫身边坐下,满脸关切地问:“以沫啊,为什么不想跟我们一起去北京呢?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都跟伯伯说说——要不,跟伯伯去书房谈谈。”
  
  以沫望着他和蔼的脸,心里有些发酸。他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是这些年的悉心照拂,真心疼爱,她完全都能感受。她未曾不知自己这个决定会让他难受尴尬,可是,这个决定,无论对自己还是对辜家的家庭和谐,都是一种仁慈。
  
  她不想看见徐曼因为她的存在而对辜振捷发脾气,也不想辜振捷夹在两边不好做人,更加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妨碍到辜徐行和陶陶的发展——这大概也是徐曼最不希望看到的。
  
  当然,她更多考虑的是自己的感受,她的自尊不允许她仰人鼻息,她感情上也无法接受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头开始,她更加不想亲眼看着辜徐行和陶陶是怎样琴瑟在御的。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29 19:36:03
第十七章(1)
  当然,她更多考虑的是自己的感受,她的自尊不允许她仰人鼻息,她感情上也无法接受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头开始,她更加不想亲眼看着辜徐行和陶陶是怎样琴瑟在御的。
  
  她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了,伯伯。我从小是在聿城长大的,我很习惯这里的生活,不太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辜振捷默了一下,问:“你认真考虑过吗?身边没有大人照顾监护,你可以应付得来生活上方方面面的难题吗?”
  
  “我可以的。”
  
  “以沫啊,一个人如果想身心健康地成长,绝对不能仅仅依靠一衣一食的供养,还要靠良好的家教。生活里有太多暗涌的激流,随时会把你冲上一条歧路。你必须在长辈的指引下,才能躲过那些可能毁坏你人生的劫难。”
  
  以沫咬了下唇:“伯伯,我不会走弯路的。”
  
  辜振捷摇了摇头,叹息着说:“孩子啊,你还太小,太不懂事。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要独立出去,在伯伯看来都是一种不明智的孤勇。这种孤勇,可以让现在的你觉得称心如意,却会对你未来的人生产生很多负面影响。等你长大后回忆人生,会发现自己因为缺乏人指导绕了很多弯路,做了很多不必要的牺牲。所以,伯伯不会同意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以沫含泪缓缓摇头:“伯伯,我真的不愿意去北京。下学期我就读高中了,我怕不适应北京的学校。虽然你们不在我身边,但是住在学校,老师会照顾好我的。伯伯,请你放心,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考来北京,我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的。”
  
  辜振捷的眉下意识地蹙了起来。
  
  这时,徐曼不徐不疾地开腔:“老辜啊,我不得不说你,现在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你要尊重她的思想,不能用管教新兵那套来管教孩子。我看她住校就很好,免去很多奔波,可以专心读书。你要是不放心她,城北那套房子我就花点钱买下来留给她住,时不时让人来看她。等到高考完了,她再来北京也不迟。”
  
  辜振捷挥了挥手,指着辜徐行说:“阿迟,你去劝劝妹妹。”
  
  早已忍无可忍的辜徐行看向她,沉着脸说:“跟我出去。”
  
  见以沫不动,他终于沉不住气,强硬地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外面带。
  
  “阿迟!”辜振捷被他粗暴的态度惊着了,连声制止。
  
  以沫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饶是如此,她还是咬唇反抗:“哥哥,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辜徐行依旧死死钳着她的手腕,瘦劲的手因愤怒剧烈颤抖着。
  
  他深吸了口气,冷冷道:“宁以沫,刚才的事情,我当你是叛逆期,不懂事。你现在就给我去房间睡觉,明天一早准时去北京。立刻、马上!”
  
  他的表情冷厉得吓人,素日里狭长柔和的双眼沉得像两柄竹叶状的利刃。这么多年来,以沫从未见过他如此震怒,她僵僵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她几乎失去与他对峙的勇气。
  
  连徐曼都被眼前的一幕搞蒙了,她上前试图拉开辜徐行:“阿迟,你先松开她。”
  
  辜徐行迁怒地推开她,更加用力地捏住以沫的手腕。
  
  徐曼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她红着眼圈,含泪恨恨地睨着以沫。
  
  一滴眼泪无声地滚进嘴里,以沫语气平静地说:“我再说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北京。”
  
  他咄咄逼人地质问:“为什么?”
  
  “因为……”以沫曲紧十指,一字一句地说,“我答应做江宁的女朋友了。我不愿意和他分开。”
  
  她的话,他听得分明。辜振捷也听得很分明。全家人都呆愣住了。
  
  他一点点松开她,眼中寒冰般的怒意碎裂开去,仿佛有一股什么力量正在从他身体里泄去,他的神情一点点委顿下去,就像一团趋于寂灭的火焰。
  
  那天晚上的谈判,以沫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辜振捷并没有责怪她早恋,但是眼神里难掩失望、痛心之意。
  
  以沫回房睡觉前,辜振捷特意亲手给她热了杯牛奶,看着她慢慢喝完,这才告诉她,他尊重她的意愿,也尊重爱情,但是他希望她懂得发乎情,止乎礼,不可逾越不该逾越的底线。
  
  辜家举家迁往北京后,以沫就搬去北郊的那所房子里。
  
  辜振捷临行前给她买了手机,嘱咐她经常给他打电话,像是不放心,他又专门请了个保姆照顾以沫。
  
  高一年级开学后,以沫就申请了住校,借故辞退了保姆。
  
  除了节假日循例问候辜振捷,以沫便和辜家断绝了来往。
  
  她这边固然做得决绝,但是辜振捷始终没有放弃她,每到寒暑假都会叫辜徐行去聿城小住两天,关心下她的学习、生活情况。
  
  以沫既以和江宁恋爱为幌子,所以每次辜徐行来,她都会拉上江宁当挡箭牌。江宁自然不吝前往,无论是吃饭还是聊天,他都对以沫表现得关怀备至。连以沫都不得不承认江宁很会演戏,她这个陪他串戏的,一不留神都会以为他们是热恋中的男女朋友。
  
  高二那年,文理分科,以沫毫不犹豫地选了理科。那时候,她在数学和物理上的劣势已经暴露出来了,虽然她的总分能进年级前五,但是刨除文科成绩,她的理科分加起来并不是特别拔尖。她的班主任、授课老师轮番找她谈话,劝她改学文科,不要把放在保险箱里的名牌大学推掉。但无论老师怎么劝,以沫都不肯改变初衷。她言之凿凿地向老师保证,她一定会克服数学和物理的难题,考上一流的大学。
  
  辜振捷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天就打电话劝她改选文科,以沫却避重就轻地解释,所谓学习,就是因为不会才要学,文科她已经全学会了,所以才要学理科。
  
  辜振捷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得再次由着她去了。
  
  以沫黯然想,这样下去,她只怕要众叛亲离了。
  
  可是,连她自己都左右不了自己的言行。她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叛逆期真的来了。
  
        
第十七章(2)
  江宁上了大学后,堕落程度比高中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重振河山,他和一帮社会混混、干部子弟、富二代勾结在一起,做些空手套白狼的生意。为了冲刷掉张遇带给他的耻辱,他变得比谁都狠,比谁都横。聪明过人的头脑加上矫健的身手,让他成了那个圈子里颇有影响力的人物。
  
  大二下学期那年,投资有道的江宁已经为自己赚到了人生的第一个百万,这在当时看来,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成就。得意之余,江宁飞去北京,在清华大学附近买了一套房。拿到房本那天,他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着不远处的清华校园,暗想,他离她又近了一点了。
  
  那年二月八日,江宁二十二岁生日。已经很久没有为自己庆过生的江宁为自己办了一个超大型的生日派对,为了炫耀自己的成功,他特意派了个车将辜徐行和陶陶从北京接回了聿城。
  
  当晚,他专门请来一个造型师,把将以自己女朋友身份出场的以沫重金打造了一番。
  
  以沫坐在镜子前,默默看着造型师飞快地在自己头上脸上剪着、削着、涂抹着,漫长的几个小时后,造型师将换上小礼裙的她推到镜子前,双目闪光地看着她。她缓缓将手指伸到镜面上,触着那个连她都觉得陌生的自己。
  
  等到外面的热闹进行过半,以沫按照预订的安排推着三层高的蛋糕走进大厅。
  
  她浴着烛光走进黑暗里的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看去,连正和陶陶说着什么的辜徐行都愣住了。
  
  陶陶看了她好半天,推了推同样愣怔的江宁,失声问道:“那是,宁以沫?”
  
  那一刻,他们都感觉到了成长的巨大力量。
  
  那一年,以沫十七岁,她在无边的寂静里完成了自我蜕变,长成了一个更加优秀的自己。
  
  她定定看着辜徐行,前所未有的自信在她脸上闪光:总有一天,她会靠自己的力量回到他的身边。
  *
  
  那场生日派对带给江宁的荣耀感、满足感并没有持续多久。
  
  大三那年,自诩成功的他跑去跟陶陶告白,却被陶陶毫不容情地拒绝了。面对他的自我膨胀,陶陶冷冷指出他根基浅薄,赚钱的手段不过是靠玩庞氏骗局套现,警告他如果不及抽身而出,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玩进去。
  
  末了,陶陶痛惜地说,她不喜欢现在这个迷失自我,走火入魔的江宁,她很怀念当初那个梦想当导演,梦想制造出巨大文化影响力的他。
  
  一席话暴风雨般冲刷过江宁自以为是的世界,他几乎是灰溜溜地回到了聿城。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成功得不到陶陶的认可。成功是什么,不就是赚大钱、开豪车、被一群SB众星拱月似的捧着么?他现在都做到了,而且以后会做得更好。
  
  反观辜徐行,他除了几篇经济学论文拿了奖,换到几万块奖金外,他还创造了什么?然而即便如此,在陶陶眼里,他还是连辜徐行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更让他恼羞成怒的是,他心底居然有个声音在提醒他——陶陶说得对,辜徐行就是比他优秀。
  连他自己都从未真正承认过自己!
  
  他狂乱地拂去桌子上的空啤酒罐——
  
  如果世人非要觉得那些行端坐正的人优秀,那他就要撕去他们的画皮,让世人看看,人性之不堪是共通的。
  *
  
  以沫高考前那个“五一”节,忙完手头事情的辜徐行见还有三天假,萌发了去看看以沫的心思。
  等到他驾车赶到聿城时,却一直无法拨通以沫的手机,他这才想起高中生可没有“五一”假这种福利,这个时候,以沫只怕正被关着上课呢。
  
  他懊丧地拍了下方向盘,只好先去远洋宾馆订好房间,稍事休息。
  
  等到五点半,他下楼去车库取车,不料刚到大堂就见江宁带着两个陌生男人进来。江宁见了他,瞳孔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他对辜徐行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一下。
  
  江宁匆匆帮那两个男人开好房间,将他们恭送到电梯口,这才走到辜徐行身边坐下:“来看以沫?”
  
  “嗯,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来看看她的情况。”
  
  江宁嘴角挑了挑,轻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怎么,你不相信我能把她照顾得妥妥的?”
  
  见他不答,江宁又说,“你好久不来一趟,走,我请你吃饭。”
  
  辜徐行正欲推却,江宁抢先一步说:“我一会儿打电话叫以沫过来。她也该吃点好的了。”
  
  听他这样说,辜徐行自然再无异议。
  
  到了吃饭的地方,辜徐行发现情况有些不对,饭桌上全是江宁那些生意上的朋友,江宁揽着他不停劝菜敬酒,却丝毫没有叫以沫过来的意思。
  
  辜徐行几次停箸给以沫打电话,但是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江宁好笑地看着他说:“你看你,好像我不想找以沫一样。她平实上课都把手机调静音,有时候一忙起来就忘记调回来。你非得等她自己想起来后,给你回电话。”
  
  辜徐行暗觉有理,只好放下手机,默然吃饭。
  
  一顿饭吃到七点多才作罢,饭后,那些人又叫嚣着去唱歌。
  
  一行人将阵地转移到了聿城最大的温莎KTV。架不住江宁软磨硬泡,辜徐行也随他们去了KTV。
  一群年轻男人唱了几首歌后大呼没有意思,让江宁叫几个美女过来作陪。江宁面有难色地说:“事先声明,待会儿我叫的都是我学妹,你们要客气点,别动什么歪心思。”
  
  那群人打趣道:“江宁同志,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江宁冷冷说了个“去”字,掏出电话拨打起来。
  
  十几分钟后,七八个年轻女孩笑闹着走了进来,她们一进门就唧唧喳喳地围在了江宁身边。
  
  这些女孩个个漂亮活泼,朝气十足,尤其是挨着江宁坐的那个女孩,个高肤白,看着十分靓丽。
  先前那群“狼”见着这么一大帮小美女,纷纷装起绅士来,不是主动帮点歌,就是主动套磁,那些女孩和他们一玩熟,就离开江宁,各玩各的起来。
  
  辜徐行被吵得直蹙眉,看手机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这时,一直挨着江宁的那个美女越过江宁跟辜徐行套起磁来:“帅哥,怎么称呼?”
  
  辜徐行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辜徐行。”
  
  那女孩露出如花笑靥,老练地倒了一杯酒递给他:“我叫黎雪。来,我敬你一杯。”
  
  辜徐行抬手轻轻挡了一下:“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黎雪好像完全不介意他的冷傲,笑吟吟地打开两罐果汁:“那我拿这个敬你。”
  
  辜徐行只得端起那罐果汁,喝了一口,以示回敬。
  
  江宁在一旁冷觑着他们,不徐不疾地转着指间的烟。他的脑子里,有个邪念也随着那烟转动着。在这种场所,他有很多办法给辜徐行下套,让他掉进一场毁掉他所有形象的□陷阱里。
  
  这个念头让他莫名兴奋,他很想看看撕开谦谦君子外表后的辜徐行,也很想看看走下神坛的他会变成什么样。指间的烟越转越急,他的脑子也越来越热,饶是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可是潜意识里,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拖着他的理智,不让他行动。
  
  
        
第十七章(3)
  正自出神间,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他看了眼号码,见是白天那两个财神爷,只怕又要招他过去买单。他用力将那支烟碾碎在烟灰缸里,起身避开众人,往门外走去。
  
  江宁走后,好几个觊觎黎雪很久的男人一下子围坐了上来,拼命向她献殷勤。
  
  辜徐行识趣地往角落里移了一下,打开手机玩了起来。
  
  黎雪老辣地应酬着他们,拿着果汁陪他们吆五喝六,将他们照拂得面面俱到,却又不动声色地保护着自己,不让他们占到一点便宜。
  
  辜徐行抱着手机玩得出神,一时有些不知山中岁月。
  
  酒酣耳热之际,身边的黎雪出门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她借口还有别的局要赶,匆匆地向那群人告辞要走。那些男人哪里肯放她,纷纷拦着她,将她逼退到沙发边坐下。一个轻佻猥琐的男声说:“美女,你不能这样丢下我们不管啊!你陪我们把这罐果汁喝完,怎么样?”
  
  黎雪不慌不忙地哄着他们,借故拿乔:“要我喝完也可以,你们四个拿什么回报我呢?”
  
  先前那个声音说:“你要什么都行,以身相许都没问题。”
  
  黎雪吃吃笑了一声:“那倒不用,这样吧,你们四个一起唱首歌给我听。”
  
  那些男人一下子来了精神:“没问题,美女要听什么?”
  
  黎雪笑着朝他们飞了个媚眼:“我要听《采蘑菇的小姑娘》,你们就唱这个吧。”
  
  他们四个听了,发出一阵怪笑声:“这歌好,这歌好,我们这就去点。”
  
  他们四个笑着挤到点歌台那里,将这首歌优先,然后怪声怪气地唱了起来。
  
  黎雪冷笑着看了他们一阵,等他们回到沙发上,黎雪端起果汁,仰头一口喝完:“现在,人家真的要走了哦,下次见。”
  
  说罢,她拿着坤包,快步往门外走去。
  
  那四个男人面面相觑了一下,齐齐起身朝她追去。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辜徐行关掉游戏,看了门外一眼,收回视线时,他瞟见不远处有个年轻男人正看着他,像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那人指了指他的果汁,刚准备开口,一个烫着小卷发的年轻女孩就端着果汁坐了过来。
  
  那个甜美的小女孩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大哥哥,敬你一杯。”
  
  女孩长得一脸娇憨,眼睛清透,一副邻家妹妹的样子。
  
  辜徐行并不反感她,拿起果汁,喝了一口。女孩子笑着说:“我听江宁师哥说过你,我也是学金融的,我还看过你的论文呢。”
  
  辜徐行好奇地“哦”了一声,提起了点兴致。女孩见他不信,滔滔不绝地谈起了他的论文,末了,她一脸崇拜地说:“再敬偶像一杯。”
  
  辜徐行笑了下,将罐中残饮悉数喝完。
  
  女孩见他并不想被打扰,很识趣地自行去了。
  
  辜徐行坐着看了会儿荧幕,见江宁久久不回,忍不住又掏出手机打以沫的电话。听到耳边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时,他不禁微微蹙起眉头,有些不耐地继续就刚才的游戏玩了起来。
  
  玩着玩着,他的嗓子莫名发起干来,他寻矿泉水不得,只好打开一支啤酒灌了下去。
  
  他其实是有酒量的,只是轻易不喝。一支酒喝完,口果然没之前干的那么厉害了,但是片刻之后,他浑身忽然发起热来,一股异样的感觉电流般遍布全身。
  
  他头晕脑胀地又打开一支酒,想要缓解四肢百骸里火烧火燎的感觉。一口酒下去,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翻涌而来,他强忍着干呕,眯眼去看那酒的名字,不料手一个不稳,那支酒瓶“哐当”一声滑落在地。
  
  一股强烈的困意朝他袭去,他的意识在周围的喧嚣声中晃荡开去。朦胧中,他好像听见电话在响,好像听见了以沫的声音,又好像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和以沫说着什么。
  
  他的身体越来越沉,神思越来越轻,他看见另一个自己从躯壳里飘飞出来,在一个凌乱的梦境里,做着一系列抽象而混乱的事情。
  *
  
  以沫下晚自习后,回寝室打开手机一看,见手机里有七八个辜徐行的未接来电,连忙回拨过去,不料连拨了几次,电话才接通。接电话的却是个陌生人,那个人告诉她,辜徐行现在在温莎KTV,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而江宁大概也被什么缠住了,一时回不来,他见他的手机掉在地上,不得已逾矩接了他的电话,问她是不是可以来接一下他。
  
  以沫赶到温莎时,辜徐行果然面色痛苦地靠在沙发一角,沉沉睡着。
  
  那个接她电话的陌生人帮她将辜徐行送到楼下,格外绅士地帮他们打好车。
  
  以沫吃力地扶着辜徐行,掏出手机打江宁的电话,但是江宁的手机一直处于占线状态。
  
  司机问他们去哪里,以沫略一沉吟,说:“远洋宾馆。”
  
  辜徐行每次来聿城都会住那里,这次想必也不例外,她将他的身体扶偏一点,伸手从他裤袋里拿出钱夹,打开一看,果然放着一张远洋宾馆的房卡。
  
  车驶到宾馆楼下后,以沫下车使劲将他拉了出来。
  
  他踉踉跄跄地下了车,原地蹲下,忍不住干呕起来。
  
  以沫看得揪心,蹲下身轻轻抚着他的后颈,暗暗腹诽江宁。
  
  等他那股恶心劲儿过去了些,以沫才扶起他,看住他的眼睛叫了声:“哥哥,好点了吗?”
  
  他睁开眼睛,愣愣回望着她,迷乱的目光里透着陌生,他的脸上,泛起一阵诡异的潮红。
  
  以沫轻轻摇了下头,扶着他的腰身往宾馆里走去。
  
  昏暗的楼道里,以沫扶着他轻一脚重一脚地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好不容易走到房间门口,以沫喘息着将他推到一边,靠墙站着。她借着廊灯翻开钱夹,刚抽出门卡,辜徐行便重重朝她倒去。
  
  以沫赶紧扶住她,用左手去开门。她从未住过宾馆,不知道怎么用门卡,先是竖着戳了几下,见没开,又横着试了试。好像老天在故意和她作对,无论她怎么试,那门就是不开。
  
  五月里的夜已经很热了,她既要开门,又要承担他大半个人的重量,一下子就急出汗来。
  
  辜徐行头低低地埋在她的颈窝处,均匀地呼着气。
  
  以沫的心紧了紧,手心汗津津地去试那门卡,那房门好像不堪她的骚扰,不时发出“滴”“滴”的响声。以沫急得不行,嘴里小声念着:“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时,好像已经睡去的辜徐行梦呓般呢喃了一句:“还是这么笨。”
  
  说着,他握住她的手,将门卡朝感应区按去,一手去按门把手,只听“滴”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以沫防备不住,一个趔趄朝门里扑去,身后的辜徐行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揽住。
  
  以沫僵僵地站着,全身骤然紧绷起来。
  
  静得吓人的黑暗里,只有他紧促的呼吸声和她的心跳声。
  
        
第十七章(3)
  静得吓人的黑暗里,只有他紧促的呼吸声和她的心跳声。
  
  以沫嘴唇动了动:“哥……”
  
  “不要说话。”他伸出手指压在她的唇上。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透着醉到极致后的亮泽。压在她唇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着她的双唇。
  
  他的脸红得厉害,手的颤抖带动着他身体的轻颤。
  
  以沫本能地害怕——此刻,他的眼睛是那样的陌生,没有一丝一毫情绪,满满倒映的全是她。
  
  她不敢使劲挣,双唇哆嗦着张开,溢出一丝颤音:“哥,你松开手,你醉了。”
  
  话音刚落,她的唇就被他的吮住。柔软湿润的双唇,毫不犹豫地在她唇上辗转。
  
  与此同时,身后的门应声关上,“砰”的一响,惊得以沫重重一颤。
  
  他唇上滚烫的温度,在她唇上扩散,烧得她口干舌燥,头脑发晕。
  
  她不敢挣扎,也不敢开口,雕像般笔直站着。
  
  他抱着她,将她一点点往床的方向逼退。他吻越来越深入,一股属于年轻男子的蓬勃清香混杂着淡淡的酒气从他身体里腾腾地溢着。
  
  以沫被这香气熏得四肢发软,她的身体不甚酒力般往下坠去。
  
  他稳稳托在她的腰窝处,双唇下滑,落在她修长的脖子上,轻轻地吸吮,反复舔舐。
  
  一股被电流贯穿的酥麻感流遍全身,她全身的感官一片麻木,机械地去推他:“哥哥……”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一手勒紧她纤细的腰,一手扣住她的脑勺,发出轻喘的双唇移上她的鼻尖、脸颊、眉眼、耳尖,再落回到到红润唇上。
  
  以沫使劲掰他紧紧箍在腰后的手,可是任凭她怎么掰都掰不动分毫。
  
  像是不满她的闹腾,他裹挟着她往身后的大床上倒去,他欺身上前,将她压在身下,他一面吻着她,一面探手去解她的衣服扣子。
  
  以沫不敢大叫,下手没轻没重地推着他、掐着他,她紧紧闭拢双腿,企图用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方式保护自己。
  
  他用力将她将她的身体扳正,有条不紊地解开她的上衣,他的手慢慢从她的腰间抚上她的背,然后探进她的胸衣里。
  
  第一次被人侵入这么隐秘的地方,以沫耳边“轰”的一声炸开,全身的肌肤上迅速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双手抵在他胸口,心脏狂跳到几乎休克。她抵抗那力量虽然微小,却也让他无法与她贴合得更紧。
  
  他顿了顿,一言不发地抓起她抵抗的右手,引着她的手去解他衬衣的扣子。这一举动让以沫羞窘得厉害,她死死别过头,屏住呼吸,只恨不得就此把自己闷死。
  
  片刻后,他不费吹灰之力地移开她最后的抵抗,炽热地身体覆上她的。他们年轻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紧到没有丝毫间隙,他们肌肤相贴的地方,布上一层细密的汗水。
  
  他单手将她的双手束住,微喘着俯视着她,水雾迷蒙的眼里闪过一丝清明,他一字一句地宣告:“以沫,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他分开她的双腿,紧绷的腰肢挤进她双腿之间。他俯身吸住她的唇,柔软的舌本能地往她嘴里钻,生涩而急切地要与她纠缠。
  
  以沫的身体渐渐往下沉去,口腔里的熟悉感觉让她想起很久前的那个夏夜,她圆睁着眼睛在记忆里打捞这份遗失的记忆,身体渐渐失去最后的反抗力量。
  
  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她身体里传来,她压抑地轻哼了一声,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他用力地与她缠绵,力度像是要将她贯穿,周围的温度像要将他们全部融化,以沫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腰身,双眼迷离地望着天花板,她的眼前出现一片幻象,像是他们在被什么融化、重塑,然后变成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新个体。
  
  这个奇趣的想象,让她不再觉得羞耻、罪恶,痛苦渐渐消失,她平静地承受着他,那长久以来的孑然一身的缺失感,像被什么瞬间填满了。
  *
  
  没有开空调的房间奇热无比,已经安然睡去的辜徐行紧紧抱着异常清醒的以沫,她缩在他怀里,将自己蜷得像母体里的胎儿。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天,什么都没想。一个晚上的时间固然不长,但是这样数着它的分秒流逝,又会让人生出隽永的感觉。
  
  凌晨四五点的样子,窗外下了一场雨,雨势来得很急,去得也急。小时候,爸爸告诉她,这叫过云雨,雨随云至,云过雨停,就像很多人的相逢分离,来的时候叫人不知所措,去的时候没有征兆,不留丝毫痕迹。以沫觉得这场雨一定有什么意蕴。从她爸爸过世前开始,她忽然固执地相信,这世间的诸事沉浮其实都会有一些很宿命的预兆,只是不为人发现而已。
  
  她正如是想着,辜徐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舒缓的钢琴声在此刻听来异常洞心骇耳。
  
  以沫悚然抓过手机,仓促地按下了挂断键。
  
  身侧,他微蹙了下眉,不安地翻转过身去。
  
  以沫惊魂未定地抱着他的手机,先前的安宁感、隽永感全都被这不合时宜的铃声打破。
  
  她低头朝手机屏幕上看去,未接来电上显示了两个字——陶陶。
  
  她犹自愣怔,手机又振了一下,一条来自陶陶的短信发了过来。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条短信,上面写着一行字:亲爱的,我想搬去你那里住一段时间。看到短信后回电。Kiss you!
  
  像有一粒火星子蹦进了眼里,她条件反射般地闭上眼睛,手机“当啷”滚落在地上。
  
  她无声地半跪在床上。外面,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视野里的一切都变成黛青色的,那种质感很像早期电影里的画面。她光裸的身体沐在这冰冷、粗粝的光线里,瑟瑟发抖,像一只失去全身皮毛的羔羊。
  
  很久很久,那股凉意才渐渐褪去,她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站着,仰望天际。
  
  越来越亮的光线落在她发红的鼻尖上,她脸上悲痛、绝望、不安渐渐渗到皮肤底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坚强果毅。
  
  她回到床边,拾起衣服,一一穿戴整齐,又将有些凌乱的床单扯平整。
  
  她细心地抚去一切可疑的痕迹,然后拉起薄毯,将他光裸的肩膀盖住。
  
  临出门前,她久久凝望着他。
  
  熹微的晨光透过他高挺的鼻梁,在他细瓷般的脸上投射出淡淡的黑影,越发显得他的脸部完美无瑕。
  
  他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让她一度不顾一切地朝他奔跑。等到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接近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站错了跑道,找错了终点。
  
  转身之际,她听见轰隆一声,一扇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遍阅爱情故事的许荔曾跟以沫说,青春就是爱着那个不对的人的时光,你为这个人付出全部关注和等待,领受所有隐忍与无奈,到头来却是画地为牢,自我束缚。等到有天你意识到这点,你会像壁虎断尾那样将这个人从心里剜去,放自己一条生路,然后,你的青春就结束了。
  但是,就像截肢的病人一样,即使那个伤口愈合,你还是经常会感觉到被截去的肢体还在,它的某些部位还在疼。
  所以,等到多年后再回忆青春,它便成了一场经年不愈、无药可解的幻肢痛。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29 19:36:17
第十八章(1)复更
  那天以后,以沫便以学习忙,不能离校为借口拒见辜徐行。
  
  那年高考,以沫发挥失误,不但没有考上梦寐以求的清华,甚至连一本线都没有过,最好的选择只剩下聿城财大。
  
  高考放榜后,辜徐行代表辜振捷来了一次聿城,说给她联系了一所重点军事类院校,让她一起去北京。以沫拒绝了,她冷漠坚决地表示,她不想读什么重点大学,更加不想离开聿城,她只想陪在江宁身边,帮他洗衣做饭,照顾他的生活,尽好一个女朋友的本分。
  
  辜徐行是在盛怒之下回的北京,大抵是被她气得冷心了,那以后他就再没找过她。
  
  由于财大和聿城大学相隔甚近,江宁和以沫的交往越加频繁起来。慷慨大方的江宁经常以“社会实践”为由带以沫出去享受人生,以沫便给他洗衣服、洗臭袜子做回报。两人竟也相处得其乐融融。
  
  以沫大一那年,江宁大学毕业。
  
  毕业后,江宁决定放弃聿城的一切,去北京圆他的导演梦。
  
  给他送行的聚会上,以沫调侃他:“没想到你对陶陶还挺长情的,这会儿又追去北京了。”
  
  江宁沉默了好一会儿,很认真地说:“我已经放下她了。还记得那年我在水塔上跟你说的话吗?我是认真的。我等了你这么久,是不是可以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了?”
  
  彼此串了这么多年的戏,其实早已把对方当做自己生命里最特殊的那个人了,如今旧事再提,不过是为了给这段关系一个维持下去的正当理由。
  
  以沫答应了。她没有问自己爱不爱他,也不计较江宁是不是爱她,他们各自的爱都已在最好的年华里燃烧殆尽,能给彼此的只有不离不弃、莫失莫忘的相伴。
  
  成了正式男女朋友的他们,不咸不淡地维持着这段异地恋:十天半个月地打一次电话,偶尔见面相聚。
  
  江宁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北漂的那几年,他格外努力地补习一个优秀导演该有的知识,他日夜混迹各大片场,从场记慢慢爬到副导演,再到导演。
  
  因为外形俊美,他也演过几部商业片,渐渐在娱乐圈混出了点名。再往后,他开了一家文化公司,专攻影视相关产业。
  
  几年忙下来,江宁陪以沫的时间加起来也没超过十天。
  
  有时候,江宁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关系很奇怪,和谐却透着陌生疏离,与其说他们是情侣,不如说是结婚多年的夫妻。有一次,他在上海拍摄一部爱情片,坐在监视器后的他,看见恋爱中的女主角对男主角流露出一抹特别动人的深情微笑,身为导演的他忽然怔了一下——他似乎从没在以沫脸上见到过这种微笑,他也从未像男主角那样吻过她。
  
  震撼之余,他专门挑了个下午赶回聿城,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带以沫去开了房。两人心照不宣地坐在沙发上找了很久状态,然后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接吻,吻得彼此都觉得尴尬。
  
  江宁只好借坡下驴地装好男人,表示一切等到结婚之后再说。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一起用了顿晚餐,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事后,江宁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要说以沫不美吧,他混娱乐圈那么久,还真没见过几个女明星上妆前比以沫漂亮的。要说以沫没女人味吧,那也不客观。可是为什么一面对她,他那些风流倜傥、温柔多情就全跑去爪哇国了?
  
  以沫却没有多心,依然安之若素地读书、生活,过着她的象牙塔生活。
  
  至于辜徐行,他在大学毕业后就挣脱了徐曼的控制,去美国创业。
  
  自此,以沫便和他烟水相隔,不复往来。以沫只偶尔从江宁口中听到一星半点他的消息:他在美国大获成功;应家族需要,他准备回国发展。
  
  但是这些消息从未在她的心湖里引起过一丝半点涟漪,她已经切断了有关他的所有遐想,他留在她生命里的所有痕迹,就只剩下手机里那个永远不会亮起的名字。
  
  四年了,如果不是管小潮那条短信,她真的会以为,他已经死在了她的记忆里。
  *
  
  6月,以沫从聿城财经大学正式毕业。
  
  餐馆做砸了以后,以沫他们三个再也没了折腾的力气,只好和所有毕业生一样,老老实实地奔走在各种面试中。
  
  聿城虽离北京很近,但是工作不好找不说,薪水还特低廉。管小潮是他们三个中最先去北京的,美莎则很快找到了一份船舶公司前台的工作,只有以沫还高不成低不就地在外面飘着。
  
  干了两个月前台后,美莎便嫌没前途想辞职。她好几次邀以沫一起去北京找工作,以沫始终咬定青山不松口。
  
  美莎气得指着她的脑门骂:“你有那样一个哥哥,只要你肯向他开口,别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捞个好工作还是不在话下的吧?退一步说,你有一个那么优秀的潜力股男朋友不去投奔,偏偏要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小公司受窝囊气,你脑抽了吧你!”
  
  无论美莎怎么骂,以沫都是一副八风不动的平静样子。
  
  美莎怄火得不行,拿桌子当她的脑门敲:“亲啊,你知道么,你是一能在死胡同里撞墙八百回的倔强生物……”
  
  以沫则再一次向她展示自己唾面自干的超高情商。
  
  *
  因为缺乏工作经验,以沫最后进了一家小公司做会计,月薪两千,还不给上保险。
  
  美莎冷眼旁观,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过,最终没撑住的不是物美价廉的以沫,而是那家坑爹的小公司。
  
  那家公司倒得不声不响,连带着还拖欠了以沫一个月的工资。
  
  那个春节,以沫过得相当窘迫。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江宁终于在大年三十那天发了话,让她北上,去他的公司做会计。
  
  正在包饺子的以沫顿了顿说:“我还是想自己努力,经营一份自己的事业吧。”
  
  江宁也不跟她拧,轻轻握住她的手说:“什么你的我的?我的事业就是你的事业。你难道从没想过当我的贤内助吗?”
  
  以沫语塞,迷迷瞪瞪地看着他真诚的脸。
  
  江宁看着她的眼睛,心中动了一下,起身将她拉进怀里,试探性地吻了下去。
  
  以沫下意识地想去推他,又像想起什么,推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唇游去她耳边,有些动情地问:“以沫,我们是不是该结婚了?”
  
  以沫的呼吸生生梗住:结婚?
  
  她完全没有就此做好准备,也从没想过这件事会这么快降临在自己身上。
  
  “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二十七了,是时候该定下来了。”
  
  以沫僵僵地扭头看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已经等了她这么久。她总以为自己还年轻,还经得起等待,却从未想过,自己蹉跎了别人的年华。
  
  *
  
  他们的婚期定在了“十一”,刚好可以赶上那年的结婚潮。
  
  那年三月,以沫去了北京,同行的还有欢呼雀跃的美莎。
  
  从西客站出来时,美莎站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激动得两眼放光,只差没跟凯撒似的说一句:“我来,我见,我征服!”
  
  以沫虽然答应了江宁的求婚,但她还是坚持靠自己的能力适应北京。美莎一方面觉得她脑袋被驴踢了,一方面又很高兴有个人跟她合租,分担生活费。
  
  俩人在赶集网上找了一天,都没找到性价比高的房子,最后只能在通州合租个二十多平米的一居室。就这么个一居室,还榨干了她们的全部积蓄。
  
  搬进去的当晚,两人并排躺在大床上看天花板发呆,美莎歪着脑袋瞟以沫:“真奇怪呵,你放着男朋友的三居室不住,跑通州来跟我同床共枕,挤一个鸽子笼……咱俩到底谁的价值观出问题了?”
  
  见以沫不答,美莎翻了个身,撑着下巴说:“以沫,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说吧。”
  
  “我想去你男朋友的文化公司工作,你帮我跟他说说吧。”
  
  “他的公司没你想得那么好。”
  
  以沫就事论事地解释,江宁那个文化公司,听上去挺崇高,其实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员工。他旗下签的艺人,都是不怎么入流的小歌手、小演员,公司员工的工作就是将这些艺人推向各种商演、饭局,为公司赚抽成。同时,他们还要负责向形形□的有钱人拉投资赞助。总之,这是个人前风光,人后受罪的工作。
  
  美莎听完后,默了半晌,信誓旦旦地说:“苦点累点无所谓,我的特长是什么?就是认识有钱人啊。你男朋友需要人帮他钓凯子,我需要一个平台,合理地接近那些凯子,我和他这叫双赢合作,一举数得啊。”
  
  “注意文明用语。”
  
  美莎才不管什么文明不文明,抓起以沫的手机递到她面前:“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帮我说和说和!”
  
  以沫无奈,只好拨通江宁的手机递给她:“你自己跟他说吧。”
  
  美莎抓过电话,用那种甜得发腻的声音说:“喂,江宁哥哥,我是陈美莎啊,我有点儿事想找你聊聊。”
  
  说着,她在以沫恶寒的目光里走去了阳台。
  二十分钟后,她将手机丢回给以沫,朝她抛了个媚眼:“成了!”
  
  *
  
  以沫不得不承认美莎是个高情商的人才。
  
  签约进了江宁的文化公司后,她很快就褪去了新人的青涩,在工作中崭露头角。因为外表美艳,会讨好投资人,不到三个月,她就帮江宁的公司拉来了几笔大投资。江宁心花怒放之下,不但给她升职加薪,还把新电影的女三号给了她。
  
  从那以后,江宁每逢外出都会带着美莎,俨然将她当成了自己的第一心腹。美莎也不负他的厚望,该帮他挡酒就挡酒,该给活跃气氛就活跃气氛,恨不得为他肝脑涂地。
  
  说来也怪,只要带上美莎,江宁要谈的事情都会顺风顺水,马到功成。所以,江宁除了拿她当下属那样器重,还拿她当朋友那样交心。
  
  就这样,美莎开始无处不在地出现在以沫和江宁的约会里。
  
  有时候江宁约以沫吃饭,但以沫等到最后,往往会等来两个人。起初江宁还会解释,他和美莎一起谈工作,谈过了饭点,所以顺道带她过来吃饭。慢慢的,他就不解释了,好像他带着美莎来约会是很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美莎本人某天没有出现,但是他和以沫的谈话主题还是离不开美莎。
  
  以沫有些失落,相比美莎的能干,她显得太笨拙了,不但丝毫帮不上江宁,而且连自己的事业都经营不好。
  
  她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求职,才在一家美资500强企业里找到一份行政助理的工作。
  
  500强的名声固然好听,但是薪水低廉,加班不断。以沫慢慢的才意识到,越是出名的公司越会仗着自身的品牌优势,剥削求经验的新人。
  
  三个月工作下来,以沫对付完房租和交通费,几乎穷到日日食粥的地步。
  
  反观美莎,她不但月月有结余,衣橱里还多出了很多一二线的大牌。每天出入高档酒店应酬的她,被各种珍馐佳肴养得艳光逼人,衬得以沫无比清寡。有时候连以沫自己都不相信,那么光彩照人的美莎居然是和她同处一个屋檐之下的。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29 19:36:28
第十八章(2)
  这天下午四点半,北京忽降暴雨,白昼瞬间变成黑夜。
  
  一时间,以沫的QQ群、MSN群炸开了锅,无一不是调侃末世降临的。
  
  屏蔽掉工作群里的信息,以沫安之若素地制着表,等雨停。然而六点下班的时候,那雨不但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倒瓢泼似的越下越大。
  
  临到要走,以沫才傻了眼,她没有带伞!公司离车站、地铁站都小有距离,她该如何回去呢?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拨江宁的电话,不料电话却是关机状态。她看着外面雷电交加的天空,猜他是在取外景,不便在雷雨天开机,更加不便来接她,索性也关了手机自己想办法。
  
  他二人间一向都有这种凉薄的默契,就像结婚数十年的夫妻,少了些甜蜜殷勤,多了些信任理解。
  
  出了公司大楼,以沫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的还不乐观,大雨把马路都淹没了,肉眼根本看不清路面是什么状况。
  
  大门外的走廊里挤满了人群,出租车接连被不怕淋的男人们抢走了,女人们见久等无益,也都撑着自己的小阳伞,义勇地往地铁口走去。
  
  半个小时后,偌大的楼宇外,就只剩下几个和她一样没带伞的女孩了。
  
  为方便打车,以沫走到走廊顶头的车库出口处站着,那里离大马路最近,也最容易找到机会。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一辆辆高级轿车从出口里出来,再看着它们从容不迫地汇入路面,心里袅袅升起些失落。
  
  不久,脸刚才那些被落下的女孩都接踵被打车前来的男朋友接走了,孤身一人的以沫看着车库口的保安朝她投来的同情眼神,那股失落感就更加强烈了。
  
  她以前并不是一个容易觉得失落的人,为什么一来到北京就全变了?她失神地看着瞬息万变的路况,想到同样瞬息万变的美莎和江宁,忽然有种迷失的怆然。
  
  在这样一个城市,除了江宁,她还有什么呢?可是他走得那么快,她又那么迟钝,会不会有天就跟不上他了?当然,她也可以逼自己努力去追,可是她更怕追着追着,就把原来的自己丢掉了。
  眼见心里越来越凄惶,她赶紧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满脑子的负面情绪。
  
  这时,她身边缓缓驶过一辆白色轿车。看惯了大街上黑灰的车子,这样优雅的白便显得格外打眼。以沫禁不住多看了几眼,目送它汇入车流。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沫就刚才那辆车展开联想,会是什么样的人坐在那样的车里呢?公司老总,还是普通中层?她不会认车牌子,自然估不出车价,单觉那车好看,暗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买得起那样的车。
  
  她的神思越飞越远,慢慢联想到了很多电影里的雨景,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一张狗仔偷拍的已故明星张国荣的照片。那张照片里的故事也发生在这样一个雨夜,张国荣被大雨隔在了一座商厦外,等待爱人唐鹤德来接。由于香港交通堵塞,唐鹤德久等未至,反倒是闻讯的狗仔快一步赶来,藏在暗处偷拍张国荣的窘态。然而他意态淡然,默立一隅一直等着,很久,唐鹤德才姗姗而来,举着伞将他带进伞里,彼此没有解释埋怨,于伞下眼神交汇,相视而笑。
  
  那张照片刚好就偷拍到了他们这经典的相视一笑。
  
  在这相似的如晦风雨中,以沫生出一种感悟,也许,这世间最美好的爱情并不在那些轰轰烈烈、荡气回肠的传奇里,而是在这样莫逆于心的相视一笑里。
  
  她正胡思乱想着,身后忽然传来“滴”的一声车响。
  
  她惊了一下,回头望去,只见刚才那款白色轿车又出现在了身后。
  
  以沫不无遗憾地想:这么好看的车,原来竟是烂大街的款!
  
  这时,驾驶室的车窗缓缓摇下,一张以沫最不想看到的脸戏剧化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目光闪烁了几下,本能地挤出温顺的微笑,叫了声“哥哥”。
  
  “真的是你。”辜徐行难以置信地打开后排车门,“上来。”
  
  以沫自觉没有推拒的余地,忙装作千恩万谢地躬身跑进车里。
  
  辜徐行递了盒纸巾给她,目光深沉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北京?”
  
  “最近。”以沫生怕他追问为什么来了北京不告诉他,忙岔开话题,“你……你怎么看到我的?”
  
  “刚才扫一眼,隐约觉得楼下站着的人很像你,所以绕回来看看。”他将车子开上马路后,淡淡地说。
  
  以沫心中微微一动,良久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辜徐行透过车镜看了眼她的员工胸牌:“江宁没跟你提过,我的公司也在这栋楼里?”
  
  以沫勉强笑了下:“他没提过。”
  
  下一秒,她已经开始在脑海中写辞呈了。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以沫脱口拒绝,“在通州,离这儿太远了。你送我到地铁口,我自己去坐地铁。”
  他深知她脾气,没有强求,往地铁口开去。不料车刚开到地铁口,就见黑压压的一群人被隔在了地铁口外,路面上的积水水漫金山似的在往地铁通道里喷涌。
  
  以沫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开始有些相信大型灾难游戏末世危机OL全球公测的说法了。
  
  辜徐行一言不发地将车退回到主干道,往反方向开去。
  
  以沫有些紧张:“哥哥,这是去哪里?”
  
  “不能走西城了,那边排水系统很差,等我们到了那边,可能会被堵死。”说着,他调开收音机,一边开车一边密切关注车况。
  
  车外的暴雨越下越大,坐在后排的以沫根本看不见外面的路况,她不忍让他冒着这么大危险开车,只得说:“哥哥,我饿了,可不可以先吃饭再说?”
  
  辜徐行听了,便依她的意思将车停在了一家江南菜馆外。
  
  *
  因顾忌以沫的哮喘,桌子上的菜式都很清淡,等到侍应生将招牌菜端上来时,外面的滂沱大雨已收了声势。
  
  招牌菜是两例福禄海参,汤汁莹润腴滑,以沫看着那条黑糊糊的海参,却有些没胃口。
  
  大学四年,她的口味被食堂养得很重很糙,就喜欢吃酸的辣的。于是,她无视满桌养身菜,就着一道菜里零星可见的辣椒,静静吃着饭。
  
  饭桌对面,辜徐行依旧是坐姿挺直、温文尔雅的大少爷派头,好在他们曾经在一张桌子上吃过好几年饭,所以此刻的无话可说倒也不显尴尬。
  
  以沫碗里的饭扒到一半的时候,辜徐行忽然停了箸,将她的那盏海参推到她面前:“趁热先把这个喝了。”
  
  以沫瞄着那只海参,微微蹙眉,张口准备拒绝。
  
  “不要挑食。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还只顾着口味。”
  
  他教训起她的语气数十年如一日的熟稔,好像完全忘记自己去年在聿城时,是怎么被她气黑脸的。
  
  以沫强忍着恶心,舀起那条海参,低头闭着眼睛咬了一大口,快速嚼了两下就吞了下去。
  
  她自欺欺人地以为他看不见这些小动作,准备一口把另外半截吞掉时,明察秋毫的他不悦地叩了下桌子:“细嚼慢咽!”
  
  以沫只好一点点嚼着那条怪异生物,她不知道这个细嚼慢咽的度是什么,只好嚼到他发话“把汤喝了”时,才敢下咽。
  
  监督着她把汤喝完,他才满意地轻轻颔首。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29 19:36:41
第十八章(3)
  饭吃完后,辜徐行并不急着走,抬手端起杯子,抿了口柠檬水:“最近,一切都还好吗?”
  
  以沫小心翼翼地说:“都还好,新公司的待遇不错,同事和蔼可亲。”
  
  此话一出,以沫开始暗暗佩服自己撒谎不眨眼的功力。
  
  辜徐行淡淡问:“你和江宁都老大不小了,定好什么时候结婚了吗?”
  
  “定了十月。”
  
  “也好。”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以沫自己却意识到了不对,无论如何,结婚这么大的事,她居然都没有通知他和辜振捷,未免有些绝情。
  
  沉默了良久,辜徐行意味深长地说:“以前,我总是觉得你不懂事,喜欢拿哥哥的身份压制你,管束你,现在看来未免有点关心则乱,以致你离我们越来越远。以后,你想做什么都由你,只要你幸福,我都会为你高兴。”
  
  以沫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里五味杂陈,她觉得他的某种执念断了——他再也不要管她了!虽然之前彼此四年未见,再见时也闹得很不愉快,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真的放任自己不管。这种感觉让她很惶恐,一种立刻就要坠入万丈深渊的惶恐。
  
  她收紧手,强笑着说:“辜伯伯和徐阿姨还好吗?”
  
  “爸爸一切都好,只是常常会念叨你,想你回去看看他。妈妈……”
  
  提到徐曼,辜徐行的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有些无奈地说:“除了三天两头打电话催我结婚,其余的也都还好。”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他大三那年,徐曼就开始催他结婚生子,见陶陶没了希望,便三天两头给他安排相亲,什么官二代、军三代,京城里待嫁的名媛闺秀,前仆后继地往他面前送。当年他去美国创业,也是为图个耳根子清净。如今,年逾二十七的他还是孑然一身,气得徐曼都不想理他。
  以沫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了出口:“你和陶陶……”
  
  这时,辜徐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抱歉地接起电话。
  
  也只有在这时,她才敢放任自己的目光好好看看他。她不无遗憾的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坦坦荡荡地对上他的视线,朝他会心一笑。
  
  电话好像是在谈一个深夜应酬,辜徐行见推脱不掉,只好表示晚点再去。接完电话,徐行便招来侍应生买单,带着以沫出了门。
  
  等到将她送到小区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以沫正准备道谢下车,就见江宁的车从后面超了上来。到了嘴边的话都压了去,她定定朝那边看去,片刻后,盛装打扮的美莎从副驾驶室下来,朝江宁飞了一个吻,然后摇曳生姿地往楼上去了。
  
  直到目送江宁的车走远,以沫才和辜徐行道了别,快步朝楼洞里走去。
  
  *
  
  周一一上班,以沫就向人事递了辞呈。
  
  人事部门收了她的辞呈,但是要求她按合约要求,再上一个月班,直到新的行政助理到岗。
  
  除了她的顶头上司以外,没人知道她已经辞职,所以同事待她的态度还是老样子,什么跑腿的杂事儿都往她身上压。她也没有因为即将离职而消极怠工,默默在工作之余,帮她们分担打印、冲咖啡、叫外卖的杂事。
  
  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以沫的MSN上接到了十几个外卖通知,无一例外,全是三笑的便当。公司所在的大楼位于交通干线节点,附近根本没有像样的餐馆,只能叫最近的三笑外卖。三笑的便当固然便宜,但是吃在嘴里,基本上只能当做“我好歹吃过饭”的自我安慰。
  
  以沫刚挂掉订餐电话,一个从卫生间回来的女同事立刻就横眉问道:“你怎么问都不问我就先订餐了?我还没订呢!”
  
  以沫和气地说:“你想吃什么,我再补一个单。”
  
  那同事似乎心情不佳,恼火地说:“说得容易!补的单起码要比刚才那个单晚十分钟送到,凭什么我干看着你们吃啊?你天天订餐,难道不知道写个单子,核对下人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所以才故意撇开我的!”
  
  以沫邻座的selina有些看不下去,笑着回了一句:“catherine只是友情帮我们订餐,有时候忙起来是会有疏忽的,要不我那份儿先给你吃。”
  
  那个女同事拧着眉问:“你点的什么?”
  
  “卤肉饭。”
  
  “可我原本要点的是青椒牛柳啊。”
  
  这时,以沫的座机响了起来,以沫一边补了句“我的青椒牛柳让你先吃”,一边接起了电话,却是前台有人找。
  
  等以沫到了前台,发现找她的竟是二楼餐厅的外送人员。
  
  这栋大楼里有内部餐厅,但不对外开放,只负责给各大公司的高层提供免费午餐。
  
  以沫一头雾水地问:“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外送人员核对了下她的工作牌,将一个多层保温盒递给她:“上面吩咐每天中午都给您送一份午餐。”
  
  “上面?”以沫愣了下,“是谁吩咐的?”
  
  “是正泰集团的总裁秘书打电话要求的。”
  
  以沫瞟了眼那个保温盒,果然印着正泰集团的LOGO和编号。
  
  以沫心里有了数:“请问,正泰集团的老板是姓辜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
  
  以沫咬了咬唇:“我已经订餐了,这个我不能收,你回去跟他们说退订吧。”
  
  外送人员一脸为难:“我只负责送餐、取餐盒,不负责订单的事情。”
  
  见以沫还在犹豫,他又补了一句:“这是我们的制度,送餐单上有您的名字,以后就会天天送。其实,我们送一百份饭出去,收回来时,有八十多份都是没动过的。所以……”
  
  以沫点了点头,接过他的饭盒:“我明白了。”
  
  *
  
  回办公室后,以沫一层层打开保温盒,标准的三菜一汤,莹白香软的米饭上还撒了一把黑芝麻,虽只是家常饮食,却看得见心思和功夫。
  
  selina闻到香味,马上凑了过来:“你哪里叫的外卖?还有鸡汤!”
  
  以沫正愁不知道怎么解释,selina已眼尖地发现了保温盒上的LOGO:“你吃的是总裁套餐啊!”
  
  这一下,全办公室的人都朝她这边张望过来,纷纷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
  
  “还是正泰集团的总裁餐!”selina推了下眼镜说,“你不会是那边的卧底吧?哈哈。”
  
  以沫有些紧张:“我……不是!”
  
  “你还当真了,他们是做房产开发的,我们是做自动软件的,完全不搭界。”
  
  “正泰那边怎么会给你送餐啊?”selina有些忍不住八卦。
  
  以沫无从解释,只好三缄其口。
  
  selina见她不答,自己找了个别的话题岔了开去。有条职场规则叫,千万不要得罪你身边的女同事,说不定哪天她就是你的老板娘。无论在职场上发现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都不可有好奇心,存在即是合理,好奇杀死猫。
  
  以沫一向是个务实的人,吃完那套午餐后,她字斟句酌给辜徐行发了条短信,让他取消自己的套餐。末了,她搜索了下正泰集团的背景,当她发现连这栋大楼都是正泰集团开发的之后,更加速了离开此地的决心。
  
  那条短信,辜徐行一直没回,总裁套餐照例雷打不动地往她那里送。她见抗拒无门,也懒得矫情,直接笑纳了。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29 19:36:51
第十九章(1)
  七夕那天,江宁带以沫去吃米其林三星。
  
  烛光下,被总裁套餐滋养了十几天的以沫显得格外动人。
  
  她一向情调欠缺,丝毫没有被眼前的浪漫打动,格外专注地吃着东西。江宁隔着烛光含笑看她。紧接着,以沫就跟言情电影女主角似的,从蛋糕里吃出了求婚戒指。
  
  她还在愣神,已有演奏者拉着小提琴出现在背后了。
  
  虽然场景烂俗,但是身临其境,以沫还是不免感动得热泪盈眶。
  
  那天以后,结婚的事情便正式提上了日程。
  
  他俩都是孤寡之人,不想呼朋引伴,铺张浪费,打算简单办个婚礼,然后找个惬意的国家旅行度蜜月。江宁一边找人装修新房,一边紧锣密鼓地寻找适合他们蜜月旅行的目的地。
  
  见所有事情都被江宁包揽了下来,以沫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要准备什么,美莎倒比她还积极,不是拉着她做婚前塑形训练,就是帮她在淘宝淘各种婚纱礼服。
  
  到了买婚纱这一步,以沫脑子里才切实有了“结婚”的概念。她在淘宝搜了下婚纱,觉得每件婚纱都好看,一天下来,她往购物车里塞了几十件不同款式的婚纱,临到敲定付钱的时候,她又觉得哪件都不对。她只得再去挑,再挑之下,她忽然发现那些婚纱全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怔怔望着满屏幕的婚纱,生出了些有关婚纱和婚姻的感慨:很多时候,人可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能格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连挑了三天,以沫果断放弃淘宝,她翻出压箱底的救急金,重金请了师傅为自己量身定做结婚礼服。
  
  知道这件事后,美莎像第一天认识以沫那样说:“真没想到,你那么随波逐流的人,大是大非上可一点不含糊!”
  
  *
  
  周五这天,以沫和美莎做完塑形训练出来,见时间还早,耐不住寂寞的美莎提议去三里屯泡吧。
  
  以沫长这么大从未泡过吧,说不好奇就有点太虚伪了,她有点蠢蠢欲动。美莎见她态度松动,立马软磨硬泡上了:“以沫,姐姐,亲姐姐,一起去吧!你难道放心让我一个人去?”
  
  以沫想了想,说:“那坐一会儿就回去,不喝酒。”
  
  美莎满脸堆笑:“没问题。”
  
  到了三里Village购物中心,俩人顿时被眼前的火树银花震住了。看着过往穿行的型男索女,以沫有些露怯,她觉得自己像是误闯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美莎站在橙色大厅前的喷泉边儿上,使劲吸了吸鼻子,就像闻到了什么让她心神迷醉的味道。她扑闪着眼睛说:“这才是我想过的生活啊!”
  
  望着周边各色潮店,两人一时都忘了泡吧的初衷,目不暇接地沿街逛了起来。
  
  等两人误打误撞走到酒吧街时,已经十点多了。以沫站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海里,下意识地抓紧了美莎的手,她不适应眼前这么强烈的热闹,僵立着不愿往前走。
  
  身边,不断有路过的人朝她俩投去异样的目光,还有人□裸地盯着美莎的长腿看,末了,兴奋地朝她吹口哨。
  
  “美莎,我们回去吧。”以沫不自在地说。
  
  美莎的兴致刚被撩起来,哪里肯回去,忙敷衍道:“好不容易来一趟,起码还是要坐一坐,感受下吧?”
  
  说着,她不由分说地带着以沫往一家地中海风格的酒吧里走去,结果刚进门,里面正在搞比基尼party,各个穿得无比清凉。两人识趣地退了出来,又换了另一家,结果刚进门,以沫差点没被惊天动地的乐声震得哮喘复发。美莎也意识到尺度大了些,讪讪带她去了另几家,无一不是喧嚣吵闹,充满性暗示的。
  
  等到两人把整条马路压完,终于发现了一个门脸古朴文艺的地下酒吧。美莎觉得有戏,拖着以沫往地下走去。
  
  进了门,气氛果然清净了许多,一个女子乐队深情地哼着一首爵士,星星点点的灯影里,坐着三三两两的年轻女子。
  
  她们神色怪异地瞟了眼以沫和美莎,眼神里透着清高傲慢。
  
  这个酒吧倒是很贴近以沫的想象,面对美莎征求意见的目光,她点头默许了。
  
  两人在角落里选了个桌子坐下,点了饮料,零食,认真听起歌来。
  
  坐了一会儿,以沫敏感地觉得这里的气氛不太对,四处都透着股暗昧颓艳劲儿,那些女孩不但高傲,而且散发着一种排斥她俩的气场。尤其是对桌,有个化着小烟熏的女孩,一直拿审视挑剔的目光看她,还有人不断回头瞟美莎。
  
  两首歌听下来,美莎也发现不对了,和以沫不同,她反倒觉得这里的女孩都在嫉妒她漂亮,索性更加搔首弄姿,卖弄起风情来。
  
  两人讨论了会儿以沫婚礼的事情,渐渐的,美莎有点坐不住了:她来酒吧,自然是为了展示风情,俘获男人的,可是等了半天,一个男人都没出现,她不禁有种锦衣夜行的失落。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朝以沫压低声音说:“以沫,咱走。”
  
  以沫懵懵懂懂地看了她一眼:“这么快?
  
  “哎呀,让你走就赶快走。”美莎不耐烦地抓起包包,作势要走。
  
  “等我会儿,我去趟卫生间。”
  
  进了洗手间,以沫觉得更加不对了,这家酒吧的洗手间装修得倒跟会客室似的,沙发上,好些女孩子态度亲密地挤在一起说话,见她进来,都拿古怪的眼神瞄她。那感觉,就像她是一个误闯吸血古堡的小羔羊。
  
  她低着头匆匆进了洗手间,将门牢牢扣上。
  
  至此,她终于意识到这里原来是一家女同性恋酒吧。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隔间里,有些心慌意乱。隔壁传来两个女孩的说话声,暧昧的笑声。以沫硬着头皮解决完内急,推门而出。与此同时,隔壁的门打开了,一个短发女孩嬉笑着把另外一个长发女孩推倒在墙上,两人毫不避忌地挡在路中间接吻。
  
  以沫窘得直冒汗,进退无据地往她们那边看去,一眼之下,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机械地吐出两个字:“陶陶……”
  
  那个短发女孩闻声回头,顿时愣在了原地。
  
  以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好像看见的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29 19:37:02
第十九章(2)
  “没想到,还是被你们知道了。”
  
  桌子前,陶陶表情无奈地转着一个玻璃杯,先前那个长发女孩依偎在她怀里,充满敌意地盯着以沫。
  
  以沫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的久别重逢,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
  
  美莎看着明艳不可方物,却做男孩子打扮的陶陶,一脸震撼。
  
  造物竟是如此弄人,给了陶陶最完美的女性躯壳,却给了她一颗男人的心。
  
  以沫连喝了几口绿茶,这才定下神来,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拉拉的?”
  
  “高一。一个女孩来追我,我居然不反感,出于好奇,我就和她交往了起来。后来我渐渐真的喜欢上了她。”陶陶不知所谓地笑了笑,“我妈为了分开我们,才把我带去聿城的。”
  
  她知道以沫感情上一时无法接受,自说自话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那时候,我妈老骂我,我也觉得自己是有病的。我自问为什么就是不喜欢男孩呢?会不会因为周边的男孩都太脏,太不优秀呢?所以我决定找个最优秀的男孩试试,后来就找上小辜了。
  
  “小辜很优秀,对我也很好,可我就是没办法对他有爱情的感觉。我知道完了,我的性向是改不了了。”陶陶将身体重重往沙发上一靠,望着天花板,呓语般说,“说起来,小辜真的是我命里的贵人。他知道我是拉拉后,并没有歧视我,一直帮我保守秘密,关键时刻还出来帮我挡桃花……记得那个王兴华不?他当年差点没把我缠死,都带兵来学校拦我了,要不是小辜的玫瑰花冰激凌,我怕是躲不过那一劫了……”
  
  像有什么猝然在以沫心里重重地砺了一下,她神情僵滞地“嗯”了一声。
  
  陶陶絮絮说道:“有年我和家里人闹翻,被扫地出门,要不是他收留我、开导我,我差点就去跟一个女孩同居了,后来才知道那女孩吸毒……你说悬不悬?”
  
  恍然间,以沫耳边又响起了那年凌晨的短信铃声,那么刺耳,拖着长久不散的啸鸣。
  
  *
  
  陶陶后来说了些什么,美莎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清楚,耳边反复回响的只有三个字:错、错、错……
  
  就像有千百个人忽然从她荒芜的内心世界里冒了出来,他们有的站在街角,有的站在路灯下,有的站在花圃边,有的站在窗户边,全都用嘲讽的眼神冷睨她,此起彼伏地对她念着:错、错、错……
  
  那些声音越来越响,在她周身织成一张大网,将她紧紧束着,她被那声音吵得头疼欲裂,她想大声喝断那些声音,可是任凭她怎么张口,都发不出一丝声响。
  
  她觉得自己像沉在一片深海里,不停地沉啊沉,她张着嘴呐喊,却像游鱼那样吐出可笑的泡泡。
  
  在这森冷的水域里,她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她隐隐觉得自己可能要因此窒息。她绝望极了,又不甘极了,拼了命地挥动四肢挣扎,想要往上浮。
  
  就在她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一道刺眼的白光吞没了整个世界。
  
  她大叫了一声,从梦中醒来。
  
  “做噩梦了?”
  
  身侧,捧着剧本在看的美莎淡淡地问了一句。
  
  以沫她大口喘息了几下,面色惨白地坐直身体,点了点头。
  
  “那家店派人把你的婚纱送来了。我叫不醒你,帮你签了。”美莎指了指左侧墙壁,“去试试吧。”
  
  她的语气很冷淡,整个人也透着奇怪的安静。
  
  以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件银色缎面束身婚纱静静挂在墙上,长长的拖尾扫在地上,就像一个被钉在墙上的女人。
  
  以沫脚步虚浮地取下婚纱,抱着它走进卫生间,关上门的瞬间,她抬手飞快拭去眼角那一点点濡湿冰冷。
  
  她费了很大周折将婚纱穿上,知名设计师悉心的裁剪将她的曲线完美地勾勒出来,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地自语:“实在是错得太多了。”
  
  *
  进了初伏,北京的天气一下酷热起来,连日高温炙烤下,地面温度到了可以烤熟鸡蛋的地步。
  
  以沫体质阴寒,吹不得空调,美莎平实都依着她不开空调,入伏后,她也顾不上以沫体寒了,通宵通宵地吹空调。
  
  连着三晚上吹下来,以沫不出意外地得了重感冒,怎么吃药都不见好。因为受了凉,以沫的旧病也跟着犯了,小腹和腰疼得十分厉害。
  
  见她病得厉害,美莎有些自责,又是帮她做精油按摩,又是帮她刮痧,却是事倍功半。
  
  这天早晨,她俩一起出门上班,刚走到地铁站门口,以沫忽然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地蹲下身去。
  
  美莎见她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忙蹲着问:“以沫,你怎么了?”
  
  以沫紧紧拧着眉,虚弱地说了句什么。
  
  美莎凑近问:“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打电话给江宁,让他送你去医院。”
  
  以沫忽然紧张了起来,摇头道:“不用!我自己打车去医院。”
  
  “不行!”美莎有些来火,“你怎么那么拧巴?你都疼成这样了,肯定不是小问题,身边没个人照顾怎么行?难不成你还要捂着肚子去挂号啊?”
  
  美莎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以沫死死拽着她的手,几近哀求地说:“别给他打电话。我真的没事。”
  
  美莎觉得她很不可理喻,但也不好逆着她的性子,当即拦下一辆出租车,将以沫扶进车里:“我陪你去医院吧。”
  
  到了医院,美莎在以沫的授意下,帮她挂了妇科的号。候诊时,以沫一直咬着唇,神情忐忑。几度犹豫后,以沫还是开口说:“美莎,你先去上班吧,我看完病自己去公司。”
  
  美莎觉得今天的她有些反常,态度遮遮掩掩的,正自狐疑,以沫又说:“一会儿见到江宁,不要告诉他我病了的事情,好吗?”
  
  美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正想问点什么,里面已经轮到了以沫的号。
  
  美莎若有所思地走到电梯口,良久才等到电梯,门开的一瞬,已经迈出脚步的她忽然收回了脚步,退回到走廊的转角处。
  
  过了五六分钟,她瞥见以沫出了诊室,往另一头的电梯间走去。她将设置好的手机放进包里,快速走到饮水机旁边,倒了一杯热水,急急走到诊室门口推门而入:“以沫……咦,医生,我朋友宁以沫上哪儿去了?”
  
  正在整理病历的医生停下动作答:“她去照B超了,你在外面等她吧。”
  
  “怎么还要照B超啊?开点消炎镇痛的药不不就行了吗?”
  
  医生接下来的话,如一道晴天霹雳打在美莎心上。她暗暗吸了口气,这才稳住自己的情绪。匆匆向医生道了别,她快步走出了大门。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29 19:37:15
第二十章(1)
  等以沫抽丝般抽去身体上的不适后,已经是七月底了。
  
  一个月期限已到,但是公司方面提出让以沫再留岗半个月交接工作,带新人,否则扣除当月工资。以沫自忖晚走半个月也无甚影响,便安安心心带起新人来。
  
  也许是近日诸事烦乱,随着婚前渐近,以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要一个家,想要开始一段新生活,而婚姻刚好能给她这一切。
  
  她对结婚一事的热情超越了一切,工作之余,她每天都在网上浏览各种婚前资讯,悉心整理了三十几页结婚攻略。
  
  一个星期之后,她盯着那三十页结婚攻略,悚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关结婚一事,已经变成了她剃头担子一头热了。而本该掌握主动权的江宁,除了大半个月前给她发过一张新房效果图外,就再没和她沟通过任何有关婚礼的细节了。
  
  她连忙翻开手机,打开收件箱,连翻过十几条垃圾短息,才找到一条江宁的信息,她看了眼发信日期,竟是十天前。她呼吸紧了紧,又去翻通话记录,好半天才找到江宁的名字。
  
  她五味杂陈地拨了个电话给江宁,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端传来江宁格外冰冷的声音:“在忙,一会儿再打给你。”
  
  电话匆匆被掐断,仿似多说一秒钟都会让他不厌其烦。
  
  以沫手脚冰凉地捧着手机想,如果没有感觉错,他刚才透露出的情绪是——憎恶。
  
  那天,以沫始终没有等到江宁的电话,晚上,她握着手机,对着他的名字发呆,等到十一点时,她终于忍不住把江宁的冷淡告诉了美莎。
  
  正在做面膜的美莎只淡淡回了句“可能是婚前恐惧症吧”。
  
  美莎敷衍的回答非但没有让她安心些,反而有一种更大的恐慌地向她袭去。
  
  她望着满屋子的结婚用品,忽然有了种强烈的直觉:她和江宁,结不了婚了。
  
  女人的直觉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它会在第一时间发出某种警告,事实上,当你觉得某种坏事即将发生的时候,它可能已经发生了。
  *
  
  这天下午,刚从国外回来的辜徐行准备回军区看徐曼,车开到岔路口时,他忽然改了主意,对司机吩咐说:“先回公司看看。”
  
  近一个月来,他一直各地奔波,鲜少回北京。他每天都通过远程、电话将公司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公司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出面。但是,那种非回去看看不可的感觉格外强烈。
  
  车开过紫竹桥,眼见离公司越来越近,他的嘴角不禁旋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他将早就看不下去的文件搁置在一盘,打开车窗,眺望前方。
  
  开车的司机瞟了他好几眼,忍不住说:“您今天心情可真好。”
  
  辜徐行低下头,眸光闪动,含笑不答。
  
  这么久不见,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好些了没有。虽然她还是那副明着老实,暗里蔫坏的臭脾气,但只要她活动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就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他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圈养她了,他很高兴自己有实力建一栋楼把她圈养起来。他一想到这个,就生出些孩子气的得意。于是,想见她的心便更加迫切。
  
  车刚开到公司楼下,他一眼就看见了满脑子正在想的人。他叫住司机,目不转睛地望着以沫看。
  
  她神色仓惶地站在停车场中央,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机。她眼神很散乱,脸色一片惨白,就像忘了回家之路的小孩。
  
  辜徐行诧然抬腕看了眼手表,远没到下班的时候,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进退无据地站在大太阳底下发呆?
  
  他蹙紧眉,刚准备叫她,就见她飞快地向马路边跑去。她急切地拦下一辆出租车,钻进后排。
  
  “把车调回去,跟上那辆出租车。”辜徐行若有所思地吩咐。
  
  说罢,他又疑虑重重地拨通以沫的手机,电话是通的,可是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他的心沉得更厉害了。
  
  *
  
  下了车,以沫梦游般站在煌族酒店大楼下。
  
  白亮的日光像烧热的铁水般浇灌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怎么就来到这里了,有那么一瞬,她想要转身回去,无论是回通州那个小屋,还是回公司,抑或是回聿城——都比站在这里要好!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推开手机,又看了眼那条陌生短信,上面写着一句话:今天下午4点,你男朋友辜江宁和别的女人在煌族酒店507号房幽会。
  
  这样的短信,让她想起电视上常见的伦理剧桥段,她眼前不断闪过肮脏的肉体纠缠、恶俗的哭喊厮打。她从未想过这一切会发生在江宁头上,那么干净清秀,那么超尘脱俗的江宁,怎么可能和这样的龌龊画面联系在一起?就算他要同别的女人嬉笑取闹,调情狎昵,那也应该是像书里描写的那样充满温存、浪漫、缠绵,是富有情调的、风流而不下流的、是可以被人们所原谅的。
  
  她不敢往宾馆大门里迈步,却也不甘就此回去,她想毫无顾忌地大哭,又怕那哭泣显得愚蠢。
  
  宾馆外的保安数度朝她投去狐疑的目光,她从他的目光里看到自己的形迹可疑、卑怯畏缩,他的目光让她想择路而逃,仅存的理智却又将她钉在原地。
  
  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手臂僵僵地垂在两侧,像一尊古怪的雕塑。
  
  那个保安终于忍不住上前,程式化地问:“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
  
  以沫的下巴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她挤出一脸坚强,平静地说:“不需要。”
  
  像有一只手在她后背推了一下,她抬脚快步朝宾馆大门走去。
  
  她面无表情地穿过大堂,上电梯,一系列动作未有半点迟疑,带着一股不可摧折的决然。
  
  她站在幽暗的长廊里,抬起手往507的门上敲去,却在最后关头缩了回来:她生怕敲下去之后,她和江宁的感情就会应声而碎。无论她和江宁之间是什么样的感情,爱情、友情、兄妹情,都将魂飞魄散,永难回头!
  
  她怔怔地站在门外,一遍遍在脑海里补充等会儿可能看到的画面,她死死抠着手心,告诫自己坚强、冷静。等到她自觉足够强大的时候,她敲响了门。
  
  她全身的血液因那一声闷响加速往脑子里冲去,里面传来含糊的男声“谁啊”,她借着刚才的勇气,一手捂住猫眼,一手拼命地按着门铃,一下下就像在按压自己的心脏。
  
  门骤然开了,胡乱裹着睡袍,一脸不耐的江宁出现在她眼前。
  
  两人目光相对的瞬间,都惊得抖了一下。
  
  她机械地侧过头,看了一眼身后,床上,□的美莎惊恐地拥着被子,好像那个受害者是她。
  
  说好不哭的,她的眼泪还是猝不及防地滚了下来。
  
  那一刻,她很想就这样直直地倒下去。
  
  她曾所信仰的一切——婚姻、爱情、友情,青春,都先她躯壳一步,轰然坠地,荡起遮天蔽日的尘埃。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29 19:37:27
第二十章(2)
  很久以前,以沫就经常质问自己:为什么她不能像别的女孩那样,在该晕倒的时候晕倒,在该失去理智的时候失去理智,在该歇斯底里的时候歇斯底里?那样她就可以不用那么坚强地直面这世间一切的不堪与罪恶。只要睡一觉,再睁开眼睛后一切都会过去,不是吗?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或者她可以痛哭大骂,狠狠地抽江宁一个耳光,这样自己是不是又会舒服点呢?
  
  她仰着头,短促地呼了口气,抬手用力抹去眼泪,调头就走,江宁闪电般探手抓住她:“以沫,你听我说。”
  
  她厌恶地甩着他的手,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一步,男人还要紧抓着不放!
  
  江宁猛地将她拽了回去,紧紧钳着的她肩膀:“我求求你,别走。”
  “不要碰我!”以沫大声嘶吼着。
  人不到某个时刻,根本无法预想自己有多么在乎,多么害怕失去,就像他们从未预想过,她会那么不顾一切地大声吼叫、挣扎,而他会那么无耻、卑微地恳求她。
  “你听我解释……”
  以沫冷笑着抽气:“解释有用吗?解释有用吗?”
  她生怕自己太过失态,一边流泪,一边故作平静地安慰他:“江宁,别这样!真的,没意思。你放开我……放开……”
  江宁死死地箍着她,将她往墙上按,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无措得像个孩子。他不能松手,他知道,只要一松手,一切都完了。
  “我叫你放开我!”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以沫猛地挣开了他,一把将他推出了好远。
  身后,一记重拳忽然落在了江宁脸上。
  以沫蒙了,瑟瑟看向盛怒而来的辜徐行。
  他一把将江宁从地上拽起来,又是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
  江宁一个趔趄朝地上扑去。
  屋里,美莎惊声尖叫了起来。
  隔壁的房客听见响动,纷纷开门出来一探究竟。
  辜徐行吸了口气,提起江宁的衬衣领子,将他拖进屋子里,重重推倒在地上。
  辜徐行一把扯掉身上的正装外套,将来不及反抗的江宁再度捞起来,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抵在墙壁上,粗暴地掐着他的脖子:“你就是这样对她好的?”
  江宁的脸憋得通红,恨恨盯着他,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哥哥……你放开他!”
  以沫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拽辜徐行的手。美莎也急了,抓起床边的遥控器朝辜徐行头上砸去。
  不知什么时候穿上睡衣的美莎从床上爬起来,扑上前对辜徐行又抓又咬。
  缓过神来的江宁猛地朝辜徐行撞去,将他撞倒在地上:“要你管?我爱怎么对我老婆都是我的家事!”
  “有种再说一遍!”
  辜徐行失控着抓起一把椅子,毫无理智地朝他砸去。以沫费劲全身力气抱住他的手臂,才化去那把椅子的去势。
  她有些崩溃地说:“哥……别打了……你们都别打了。”
  她难受得出不过气,死死抱着他的后背,像个小孩那样呜呜哭着。
  辜徐行的心在她的哭声中一点点软了下来,他“当啷”一声丢掉椅子,目光冷厉地盯着江宁。
  门口,挤了好几个来围观的人,江宁大吼一声:“看什么看?都他妈给我滚,滚——”
  说着,他狠狠摔上门,重重地踹了一脚,然后颓然坐到在地上,难以自抑地哭出声来。
  美莎瞄了眼辜徐行,小心翼翼地错开他,走到江宁身边蹲下,伸手帮他擦拭眼泪。
  江宁重重地将她挥倒在地上,抹了把脸,靠在墙上不再说话。
  辜徐行轻轻掰开以沫的手,抬手帮她把眼泪擦去,牵着她说:“我们走,这婚,咱不结了。”
  就在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江宁忽然冷冷一笑说:“是啊,早他妈就不该提这事儿。”
  辜徐行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猛地蹿了起来,他指着江宁,一字一句地说:“你再说一个字试试看!”
  江宁却不看他,而是转向以沫:“你现在是不是很心痛?有种被欺骗、被背叛、被侮辱的感觉?我告诉你,我也是!在我知道我的女朋友、未婚妻曾经背着我跟别的男人上床之后,我的心比你痛一百倍、一千倍!”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
  以沫的瞳孔骤然扩大,手脚冰凉地僵在原地。
  辜徐行更是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朝以沫看去。
  江宁从地上翻身坐起,一步步逼近以沫:“你告诉我,那个孩子是谁的?”
  以沫像被点住了死穴,几乎站立不稳。
  这是她最不可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是她最不想正视的伤疤,她下意识地否认:“什么、孩子?”
  “你还装?”江宁返身拿出手机,气咻咻地翻开一段音频打开,“你自己听!”
  片刻后,一段对话从他手机里传出:
  “以沫……咦,医生,我朋友宁以沫上哪儿去了?”
  “她去照B超了,你在外面等她吧。”
  “怎么还要照B超啊?开点消炎镇痛的药不不就行了吗?”
  “我初步诊断是附件炎,但是病人说她以前做过宫外孕手术,我觉得有可能是输卵管粘连引起的炎症,具体问题要照完B超才能具体分析。”
  ……
  江宁“啪”的合上手机,诘问道:“你还想怎么狡辩?”
  以沫怔了很久很久,虚弱地说:“我无话可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着,她面无表情地脱下戒指丢在地上:“戒指还给你。我不欠你什么了。”
  江宁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她:“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欠我一个解释吗?”
  “我没有背叛你,但也无从解释,既然你介意这个,婚礼取消就是了。”
  “多好笑,你以为一句婚礼取消就什么事情都没了?”江宁不无讽刺地说,“我把你当仙女儿似的捧在手心里供着,一点儿也舍不得碰你,你却背着我给我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你指不定在心里偷笑了我千百次吧?我再问你一句,孩子是谁的?”
  这时,一直沉默的辜徐行忽然开口:“我……”
  “你别往自己身上揽!”江宁大声喝断,“要是你的,你会放任她不管?”
  以沫抬起空洞的眼睛,凄然一笑:“无可奉告。”
  说着,她扒掉江宁的手,木然往外走去。
  身后传来江宁歇斯底里地呐喊:“你明明知道我最恨我妈那样的女人,你明明知道我最恨不忠,为什么还要这么伤害我?宁以沫,你还有没有心?”
  
  以沫两眼发直地走在街道上,整张脸绷得近乎怪异,她机械地照着前方快步往前冲,一头长发像带着股悲愤的力量,不断往后飘着。
  她觉得自己被命运玩弄够了!
  身后传来辜徐行叫她的声音,他的声音在现下听来,只能让她更加悲愤。
  她加紧步伐走到十字路口边,也不管红绿灯,照前直冲。
  辜徐行快步追上她,将她从路面上拽了回来:“你不要命了!”
  以沫垂着眼睛,不去看他,嘴角却微微翘着点冷笑。
  望着这样的她,辜徐行有些心疼,严厉的神色渐渐缓了下来。
  两人相对站了很久,几度犹豫,辜徐行还是忍不住问:“那个孩子……”
  他有些难以启齿,但巨大的不安如蟒蛇帮勒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因为,他想起很久前的一个梦,一个时不时会在他潜意识里出现的、支离破碎的梦。
  以沫眯了眯眼睛,死死咬住牙关,她唇边的冷笑越来越大,透着种嘲讽意味。
  事到如今,他才来追问那个孩子,未免有些太晚了。
  她要如何对他启齿,才能告诉他,他酒后乱性造成的意外,像推倒了的多米诺骨牌那样,在她的人生里引起了一连串毁灭性打击?
  是啊,那个孩子是他的!那天早上,她顶着强烈的恐慌去医院买了事后药。然而,高考前一个星期,她的小腹却接连传来刀绞般的剧痛,不得已之下,她去医院做了检查,这才得知事后药的副作用导致了自己宫外孕,医生告诉她,必须马上中止妊娠。
  她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徒,用赴死的心情上了手术台。她已经不记得当时的事情了,她的大脑选择性地遗忘了当时的恐惧和屈辱,她只有在做噩梦时才会再度感觉到刺进身体里的冰冷器械,以及医生们足以杀死她的鄙夷目光。
  她是拖着病体上的考场,也是因此发挥失误,输掉了光明的前程,输掉了改变命运的唯一筹码!
  
  辜徐行望着无声冷笑的她,脊背上渐渐升起了些凉意。他破天荒地用极度不安的目光看着她,就像当年,他站在军区医院门口,透过门缝窥视被削去拇指的她一样。
  以沫百感千愁地望着他慌乱、忧悒的脸,所有的怨怼、愤怒、自怜渐渐地服帖了下来。
  良久,她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宿命可真是奇怪的东西。
  明明总是他在伤害她,可是她总会反过来心疼他的无辜。
  五岁那年,她因他失去了一只拇指,她笑着对他说“不疼了”。
  十几年后,她因他失去了整个人生,然而她想对他说的,还是那句“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一点儿也不疼。
  如是想着,两行眼泪从她干涩的眼眶里缓缓滑落。
  所有的伪装和反抗都在眼泪里软化。她发现她爱他,她还是那么爱他,这一发现让她自觉屈辱。
  她擦去眼泪,轻声说:“那个孩子,是大学时的一次意外,我不想再提了。我很累。”
  她明显感到他松了一口气。她在他的释然里转身,却被他从身后紧紧箍住。
  他没有说话,头低低地埋在她的颈窝里。
  他有些脆弱地说:“以沫,别在外面漂了,跟我回去,让我好好照顾你,好吗?”
  不待她回答,他已经颓败地承认:“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你。”
  以沫的长睫微微地颤了一下。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话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这句话像针尖般扎在她心口,多年来胀在胸口的那股气“咝咝”地往外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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