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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木城池》小狮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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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2:46
[九]羞涩的少年总有一种装逼的情怀
  我提前去兆宁镇,在幕府山的别墅里住了一个礼拜后刚好开学,我好几次从简家的蛋糕店外面走过,看见简洁孤零零地守在店里,她要么趴在柜台上写作业,要么扎着天蓝色头巾打理待售糕点。相比之下,我是那么游手好闲。没有一技之长的我,整天坐吃山空,说不准以后还是一个啃老的废物,我情何以堪哪!
  简洁的弱项是化学,她选择文科的几率比较高,尽管我一直希望可以与她同班,但机会到了面前我却犹豫不决。高中的文科无非就是死记硬背,我在这方面并不擅长,再加上自己吊儿郎当的态度,跟着简洁选择文科简直是自寻死路。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但我自己还不够伟大,再三权衡之后我决定选报理科。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再经历两年隔墙偷窥的单恋生活,才有机会与她进入同一所大学。象牙塔,据说那是知识的殿堂,但稍稍目明耳聪的人都知道,那座用象牙打造的高塔已经升华为恋爱的殿堂。
  章鱼得偿所愿,他与冒盈盈坐到同一间教室,打情骂俏,整天厮守。那位廖明勇学长进入高三毕业班,再也得不到自由,偶尔看见他趴在五楼的阳台上发呆,眼神里充满了幽怨,仿佛压在五指山下遥望飞鸟的弼马温。据察,此人从未谈过恋爱,活到高二才在生理与心理层面上陡然得到升华,而他的首次恋情居然无疾而终,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够预料得到的,原本声称和我一起选报理科的卫薇却食言了,她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简洁所在的政史⑵班的花名册里。我顿时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她们俩在我的面前做了小小的配合,仅仅一个假动作就把我忽悠了——卫薇来忽悠我选报理科,甚至自己假意迈出一步,等我填报结束她就大功告成,帮助简洁甩掉我这个讨厌鬼了。我一直对卫薇采取笼络政策,但显然我低估了女生闺密之间密不透风的关系,她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切瓦解手段不过是藐小的尘埃。上午整队出操的时候我目光如炬地盯着隔壁队列里的卫薇,她后退着往简洁身边靠,我投鼠忌器,只得灰溜溜地缩回自己班级的队列里,她又得意地嬉笑起来。羞涩的少年总是有一种装逼的情怀,我当时不敢被简洁发现,又希望被她发现,好让她从自己强大的威慑力里揣摩到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
  简洁一如既往地面若寒冰,不苟言笑,仿佛与周围嬉笑怒骂的人群处在两个空间。夏天清晨的阳光穿过水杉树枝叶的罅隙照射下来,落在简洁的睫毛上,未经雕琢的清秀面容绽放出令人动心的光彩。她不和别人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操场不远处,我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一截矮墙的墙头上蹲坐着两只黑灰色的家猫。它们一大一小,似乎是母子,大猫使劲地舔着小猫的脑袋,舔得小猫摇摇晃晃的,几乎要从墙头上坠落。大猫似乎对当前位置不太满意,叼着小崽子的脖子迅速转移,两个可爱的影子从墙头上消失,只有一撮狗尾巴草随风摇曳。
  简洁收回目光,抿着嘴巴一声不吭,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表情,那一刻我很想摸一摸她的头,抚慰一下这个乖巧的孩子。正当我心猿意马的时候,政教处主任像鬼魅似的从操场边缘飘过,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一扫而过,我整个人都晃了一下,当即将视线转向别处。他虽然不知道情书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但毕竟歪打正着地探知了我对简洁的情愫,倘若刚才我的花痴模样被他发现,恐怕他又要大做文章了。
  我对卫薇充满怨恨,但她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我的怨恨就像憋了很久却毫无声响的闷屁一样随风而去,不是因为我软弱,而是因为我善良。既然她是简洁的闺密,替简洁着想也在情理之中,而她的本意并非与我为敌,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不可否认,卫薇似乎天生就具有一种说不清的魅力或者能力,她似笑非笑地盯着别人,对方大都会感到内心躁动且迷离——这是章鱼说的,而我仅仅是赞同他的观点。
  别人都说卫薇对我怀有某种“粉色”情愫,对此我不予置评,因为我自己也感受到了。尽管我对她至多停留在贪婪其美色的层面,不能深入到情感层面,但她给予的那些暗示着实让年少的我感到一丝亢奋与欣喜,卫薇好歹也算是本校一朵花,对她垂涎三尺的男士可达两位数之多。我明白,作为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我理应义正词严地表示拒绝,譬如“卫薇同学,请你自重”,可惜我做不到!那是野蛮人才会有的野蛮行径,我实在做不到!我竟然喜欢那种被人关注的感觉,甚至刻意摆出一副比平时更英姿飒爽的姿态来吸引她,我不得不为此而深深忏悔。
  我选择的科目是物理与化学,纯粹而彻底的理科,整天都在研究能量哪里去了,原子哪里去了。这样的生活虽然让人觉得枯燥,不过与文科班比起来,已然十分幸福。考试时文科生可能扯半天淡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摸到出题者的意图,而我们理科生完成一道题以后基本上已知道对错。有趣的是,我们的理科题的最终答案几乎都是工整的数字,倘若有一天我们中间出现出类拔萃的顶尖学子,被选拔到某某高科技研发机构,必然经常对自己的演算结果感到怀疑:普里斯发克密,为什么这个结果不是整数,这不符合考题规矩呀!
  隔壁班级的选修科目是化学和生物,对于这个班级的命名,学校领导十分伤脑筋。由于“物”字是物理学科的特定指代,只能用“生”字来指代生物,“化生班”听上去太卡通,外人以为这是农技站;“生化班”又太霸气,让人有一种未来战士的错觉。经过一番痛苦的心理斗争,本着共建和谐社会的原则,他们毅然决定挂上“化生班”的牌子。
  唐明煌偏偏在化生班落户了,也就是在我班级的隔壁,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原本要归还那台相机,可惜章鱼那厮将相机毁了。有一天唐明煌独自在教学楼的阳台上吹风,从侧面看上去十分忧郁,我不禁暗骂一声装逼。我向他打了一声招呼,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稍稍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腾出一个空间。为了舒缓气氛,我问道:“在看哪个美女呢?”
  他没有答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抖出两支出来,将其中一支递给我:“抽烟吗?教师都去开大会了,没人抓的。”
  我四下观望了一圈,尴尬地接了过来,却只是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他径自给自己点了烟,淡蓝色的烟弥漫开来,他说:“安泽义,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唐明煌问出如此深邃的问题,我一时搞不清怎样回答才好,眼前不禁浮现出各种感人肺腑的琼瑶式对手戏,并且是两个男性之间的。如果某个女生走火入魔,想和我比拼内涵,我倒是愿意一试,反正大家都寂寞,男同胞就算了。我直入主题地说:“那个相机的事情很抱歉,本来想还给你的,但是不小心弄坏了,所以……”
  “哦?”
  “真的,出去玩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水里了,好几个人在场。”
  他扬了扬眉,侧头问道:“哪几个?”
  “章鱼和他家妞,我和卫薇——卫薇,你认识的吧?”
  他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吐了一个烟圈,沉默片刻后又问道:“你不会专程来说相机的事情吧?那天我是忽然有事急用才向你要的,我现在想想也觉得自己太不厚道了,说好送给你了,哪能再要回来呢。兄弟你说得对,那玩意儿在我手里也不是寿终正寝的命。”
  我不得不承认,唐明煌的处世之道确实不错,以后在哪里都是吃得开的。既然他已经想开了,我也不必大费口舌去扯淡,这算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我正准备提议请他出去撮一顿,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喊道:“哪个不怕死的居然在这里抽烟?”
  我们俩被吓了一跳,唐明煌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而我情急之下迅速将手里的那支烟搓成一团。不过我们很快就镇定下来,因为喊话的不是什么学校领导或老师,而是古灵精怪的卫薇同学。她仰脸望着上面,在看清我之后先是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又脸色阴沉下来:“哟,胆子不小嘛,自己抽烟也就算了,还带坏别人,你去死吧!”
  走廊上以及楼下的很多同学都把视线投了过来,当众受到美女的责难,我羞愧难当,正要耐心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料她已经飘然而去。哦,shit,骂人之后不等别人回复就跑了的人最讨厌了!唐明煌对我哼笑一声,似乎有些冷嘲热讽的意味,他把烟头掐灭后丢进垃圾篓,下楼去了。
  卫薇的举动让我不能理解,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她至于这么卖力地干涉我的生活吗?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又遇到卫薇,她的暴戾之气荡然无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我本来打算澄清刚才的误会,但简洁与她站在一起,我没有机会开口。简洁依然不与我说话,甚至懒得看我一眼,我感到十分挫败。后面的两个女孩提着网球拍,似乎又要去打网球,我让开一条道,目送她们离开。她们即将走下楼梯的时候,卫薇忽然回头问道:“安泽义,你想不想过来一起看看啊?”
  “你们玩你们的,我看了干吗?”
  “玩呀,”卫薇笑得有些狡黠,“很好玩的。”
  卫薇的话明显是一个陷阱,我倒是愿意往里跳。我刚要欣然应允,忽然撞见了简洁的目光。她对我皱起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更应该参考她的态度。既然她对我仍然有所抵触,我只得将溢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我对卫薇摆了摆手,灰溜溜地走开。临走时我又偷窥了简洁一眼,心中不免有些沮丧,她像一只永远处于防范状态的兔子,眼神中游离着犹豫和狐疑,我想重新得到她的信任恐怕很难。此时我不禁想起琼瑶奶奶偶像剧中的一个场景,含香公主捧着情人蒙丹的脸,深情地说了一句莎士比亚风格的台词:“哦,蒙丹,我真想拿一把熨斗把你紧皱的眉头抚平。”
  动画片里的章鱼哥一直是悲剧人物,而现实中的章鱼哥也幸福不到哪里去,如今他遭遇了一件让普通男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情——有人给他扣绿帽了。暑假期间他与冒盈盈来往不甚密切,这给了高三学长廖明勇可乘之机,他果断地对冒盈盈展开了攻势,而这所谓的攻势几乎不曾遭遇任何抵抗,与急行军毫无差别。冒盈盈仅仅扭捏了两下,就与学长娇羞地搅在一起了。可惜她的保密工作不太严密,两人刚刚进入深暧昧状态就被章鱼发现了。当时冒盈盈的春心已然荡漾开来,廖明勇鼓动她与章鱼分手,与他携手迈向幸福的明天。
  章鱼果断地与她撕开脸皮大吵了一架,当时我也在场,但他们丝毫没有顾忌我的存在,彼此用激烈的言辞攻击对方。我当时享受了一场听觉盛宴,也领略到传统古典汉语言文学与后现代汉语言文学之间的碰撞,当时的情形太精彩了,我不妨截取一段以供观摩。
  章鱼:“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忘恩负义,与他人暧昧不清,你这将置我于何种境地,岂不是潘金莲再世?”
  冒盈盈:“你管偶嘞,你凭审末管偶,你有审末权匿管偶,你管偶做审末(你管我嘞,你凭什么管我,你有什么权利管我,你管我做什么)?”
  章鱼顿时无语了,尽管平日里他都嚣张地吹嘘自己视女人为衣服,但冒盈盈是他唯一的贴身小裤衩,他一时还真丢不了。冒盈盈明显有些心虚,她见章鱼不说话,连忙溜走了。章鱼没有阻拦,继续扮惊呆状,偶像剧里都是这样演的,可以表现主人公伤心之甚。
  “节哀顺变吧!”作为一个观众,我觉得这句台词比较靠谱。
  章鱼的情绪十分低落,一直以来冒盈盈对他百依百顺,乖巧得让他引以为豪,今天她的言辞的确刺痛章鱼的内心了。他的用情之深令鄙人佩服,但是他的幼稚也让鄙人不屑一顾:女孩对你温顺不是因为你征服了她,而是因为她要用温顺来征服你,哪天她想换一个奴隶,温顺也就不复存在了。
  我原本打算找冒盈盈深谈一次,转念又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少参与为妙,此时的恋爱就像菜市场讲价,免费试尝是平常的事情,我去冒充消费者协会的人没有意义。这样的比方同样适用于章鱼身上,他免费试尝那么久已经算是占了便宜,卖菜的都不介意,他又何必念念不忘?章鱼哥,你的修炼之门已然开启,加油呀!
  当天傍晚放学后我从学校门口经过,冒盈盈和廖明勇正在超市那边打情骂俏,她手里拿着一支绿豆冰棍,含在口中舔来吮去的样子十分诱惑。看到我以后她有些尴尬,一边假装和别人说话,一边慢慢地转过身去。我当时都觉得好笑,你爱和谁在一起关我什么事,反正绿帽子又不扣在老子的脑袋上。
  有一个词叫“自寻烦恼”,意思是说痛苦是自个儿酿的,还有一个词叫“自得其乐”,意思是说快乐也是自己鼓捣的。周末我照例在章鱼家的阁楼上玩游戏,他却老是心不在焉,不时地拿起手机观望,引得乌龙球不断,他的巴西队以十比零的比分败给中国队。
  与一个毫无斗志的人玩一场毫无对抗性的竞技游戏,这简直可以申报吉尼斯世界最无聊纪录,我也懒得和他浪费时间了。我们趴在阁楼的窗口往下望,初中高中的女生们趁周末出来逛街购物,我们刚好一饱眼福。如今夏秋交替,天气转冷,女生们开始用长靴丝袜打扮自己,倒是比夏天袒胸露臂时更加养眼,我指着一个正在街上购买减价内衣的妞说:“看,那双腿多长呀,脸蛋又好看,现在你和冒盈盈分手,这是老天爷多给了你一次机会,你就敲锣打鼓庆祝去吧,难道你真的想和她待一辈子?醒醒吧你!”
  章鱼盯着街上那个漂亮的女生,眼睛放出光芒,我知道他已经被我的话打动了,荷尔蒙分泌旺盛的人都是软耳根。他忽然坚定地点了点头,说:“给爷扣绿帽子?哼,明儿我先去把她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勾搭上,她们俩关系不好,我先给她扣一个!”
  我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是何等正宗的精神胜利法!
  我相信对章鱼而言今天是一个美好的开端,他将抛弃沉重的历史包袱,去迎接美好的明天,下一场恋爱必然和现在一样刻骨铭心,他也仍然假扮一个情感真挚并且热烈的深情男。
  从他家出来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沿着兆宁镇的街道走了一圈,往简洁家的蛋糕店里偷窥一眼。她并不在那里看店,我只得失落地走开,她也许在家洗衣扫地,也许在家忍受斥责,总之不会像我这样游手好闲。如果简洁与我的出身背景颠倒一下,那该会是怎样的局面呢?我可能无法忍受继母的虐待,整天逃学混世;而她则是一个众人瞩目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它偶尔会制造一些完美的典型来供人瞻仰,但大多数时间都在制造不平衡的落差,让人们劳碌一生去改变现有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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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2:56
[十]我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绑架了
  我爸今年四十五岁,在中国官场里属于青年干部,而我也即将成为青年学生,这真是一个喜剧现象,青年干部和青年学生是一对父子。我很少过问他的事情,对他也没有太深的感情,不过我知道家里的经济命脉都与他头顶的乌纱帽密切相关。我妈经常出去打牌,偶尔是姐妹间的正常交际,但大多数都是政商色彩浓厚的牌席。在外人眼里,我爸妈的关系十分冷淡,处于婚姻名存实亡的状态,但在经济上他们恪守既定的规则,我爸帮人办事,而我妈则向那些人提供感恩的机会,回报方式各种各样,有时是一张支票,有时是一摞现金,有时是一支股票,有时是具体实物。
  我爸应该算是一名贪官,不过他在贪官中又是清廉的,尽量按照程序办事,收受的也不过是事后的酬劳。按照常理来说,我应该属于既得利益者,但奇怪的是,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我希望我爸是一个清官,一个人人敬仰的清官;我希望天下为公,世界大同。我猜想我爸年少时期兴许和我的想法差不多,慢慢地就被同化了,这不是贪婪,而是生存。
  今天我爸忽然回来说要带我们赴宴,对方邀请我们一家过去,我本来有点抵触,觉得他带一个年轻貌美的女秘书过去就可以了,总比带老婆孩子有面子。我妈怒目圆瞪,一眼就把我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我只得乖乖地换好衣服,和他们俩一起登车离开。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妈不光是一只母老虎,还是一只纸老虎,私下里装得如同坚强的容嬷嬷,一旦站在我爸的面前,她就变成夏雨荷了。
  今天的宴席据说十分重要,对方是一家建筑工程集团的老总,他倚靠我家这棵大树已经乘了几年的凉,从一个小工程队发展到如今的规模。这种依附关系算是十分正常的,譬如一项资金上亿的建筑工程放在桌面上,派给甲乙丙三家公司都是合乎法律程序的,那么最终花落谁家呢?他们肯定不会唱着歌跳着舞然后猜锤子剪刀布,至于竞争手段是什么那就只能意会了。
  之所以这次宴席邀请的是我们一家,是因为对方将出资让我出国留学。这种资助行为相当于每年几十万元的长期贿赂,可是没有人说什么,因为这可以演变为合法的奖学金,也可以演变成我在国外的勤工俭学。
  宴席订在一家不算奢华的酒店里,我们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进入包厢,对方老板已经恭候多时,我爸赶紧双手合十地道歉:“不好意思,迟到这么久,女人出门就是麻烦,几套衣服换来换去,最后还是穿了第一套。”
  老板笑了起来:“说起迟到,我们家才是专业的,家里两个女人,现在还没有到,所以迟到的应该算是我们家。”
  我顿时就蒙了,关键词是两个女人,说得如此露骨,简直太开放了。今天我是一个谦逊的后生,除了安静地观望之外我不准备插话,即使他们讲我能够听得懂的隐晦的黄色笑话,我也会瞪大明眼假扮茫然天真。我们坐了十来分钟,有人推门进来,果然是两个女人,但我顿时惊诧得瞳孔急剧收缩,毛孔瞬间张开。
  哦,shit,是卫薇!
  卫薇的身份一目了然,我以前只知道她家是开公司的,却不知道是具体干吗的,她没说,我也没问。她明显精心打扮过,穿得十分隆重,还特意化了妆,比素颜时……难看多了。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今天却在这样的场合遇到,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她倒没有表现出惊诧的样子,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直接坐到我身边,似乎事先就知道我会出席。她管我爸叫伯伯,却又管我妈叫阿姨,我当时愣了一下,感觉匪夷所思,她父亲也纠正道:“你这孩子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伯伯的爱人应该是伯母啊!”
  我妈一边摆手说不碍事,一边侧过脸来看卫薇。
  卫薇赶紧站起来,解释道:“我也想叫伯母来着,可是她看上去比我妈年轻好几岁,气色那么好,我又不知道她是不是安泽义的妈妈……”
  她的话让我听着十分别扭,不过我妈倒是十分开心,她平生最喜欢的就是别人夸她年轻,哪怕恭维说她看上去十八岁她都会当真。曾经有一个小公司的经理请她吃饭,希望她帮忙通融一个政府采购业务,不过那位年轻的经理说错了一句话,使得本该属于他的单子飞走了,他说:“安太太保养得真好,就这样看上去,谁会相信您都五十多岁了啊!”我妈芳龄四十二。
  卫薇的话让包厢里的气氛陡然热烈起来,他们扯他们的淡,我则与卫薇说些学校里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说到了简洁。有一个问题让我疑惑很久,我问道:“上次你过生日时我看见简洁送蛋糕过来,你的态度似乎不太好,是不是闹别扭了?”
  卫薇愣了一下,她仔细地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你说那天啊,我当时是蛮生气的,我叫她不要出来送蛋糕,她那个妈叫她干吗她就干吗,她也太懦弱了。”
  听到这个解释后我心里舒坦多了,我原本担心卫薇将简洁当成一个跟班,大耍千金小姐的脾气,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我一直认为女人之间的钩心斗角,绝不逊色于男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但她们的友情真挚起来也是细腻的,会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几分钟后又有三个人走进来,大概是卫薇父亲公司里的什么角色,专程过来作陪的。他们的话题比较复杂,大到家国天下,小到少儿不宜,男人们推杯换盏,女人们协助自己的丈夫劝酒或挡酒,忙得不亦乐乎。他们提到我和卫薇的时候,我们抬头与他们对一下眼,以微笑作为回应,然后继续说我们的话。面前的凉拌牛肉之类的小菜被我们两人一扫而空,那些清淡得像白开水一样的话题也被我们一一说完,卫薇低声说:“你还饿吗,不饿的话我们出去玩吧?”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夜色笼罩了整座城市,阴暗的角落里蹲伏着各种危险分子,作为建设祖国的未来栋梁,我们岂可擅自深入险境?更何况,我最期待的水煮虾还没有端上来。然而她用右手轻轻地在鼻子前扇了扇,以此表示她对二手烟的排斥,我便陪她一起出来了。
  “不要跑远啊!”她母亲吩咐道。
  “知道。”卫薇一边应着,一边带上包厢的门。
  这家酒店坐落在护城河边,我们横穿一条马路,沿着河岸慢悠悠地走着,这就是传说中的散步。章鱼说从城市里出来散步的青年男女大都酒足饭饱,他们出来消化一下胃里的食物。此时河边正徜徉着这样的青年男女,他们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男的搂着女的,女的依偎着男的,仿佛正出演浪漫偶像剧。
  卫薇此时像迈入皇宫内殿的公主,走路姿势极其庄重,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说话,只能斜视着偷窥两眼。她今天精心化过妆,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与平时十分不一样,一丝异样的情愫像潺潺溪水般从我心底涌了出来。一个想法在我脑中不停地盘旋,将我整个人都死死地缠住:我很想一亲芳泽,在这个暧昧的夜晚。
  “卫薇……”我低声喊道。
  “什么?”她终于扭头看着我,兴许是荷尔蒙在作祟,她眼里的光芒竟然让我感到一阵眩晕。倘若现在召唤一位专家过来,他必然要滔滔不绝地讲解什么是脑电波谐振,届时我就会十分坦然地点点头,哦,原来这是科学。
  “嗯……”我愣了好一会儿,随口问道,“你冷吗?”
  她羞涩地笑了笑,顿时百媚生:“有点,还好啦。”
  我点头“哦”了一声,却没有把衣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因为我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即使脱下来也披不上去,更何况我并不想当众裸奔。我们就这样深沉地往前走着,与无数对男女擦身而过,他们有的是两个青年,有的是两个中年,有的是两个老年,有的是一个青年一个中年,有的是一个中年一个老年,有的是一个青年一个老年,啊,人民群众的夜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如果小学生们秋游到此,他们的老师肯定会和蔼地说:“同学们,我们用‘有的……有的……’来造句吧!”
  随后一个孩子举手站起来,脑袋左右摇晃,深情地说:“啊,护城河边好多人啊,有的在抱抱,有的在摸摸,还有的在亲亲。”
  河边的环境太复杂,我们决定去附近的一座凉亭里待一会儿,亭子的周围生长着一些芭蕉树,可以遮挡一部分寒风。卫薇站在上风口,身上的香味幽幽地传了过来,和晚风一起忽强忽弱,忽有忽无,像一棵狗尾巴草似的挠得我身心瘙痒。她独自喋喋不休地说着话,问我各种问题,譬如喜不喜欢看日剧、有没有喜欢的港台明星,我愣了愣才回过神来,我第一次发现卫薇的侧影蛮漂亮的。她的睫毛长长的,鼻梁高高的,嘴巴小小的,令我有些失神。卫薇忽然转过脸来,刚好撞见我的花痴样儿,她微微低头抚了抚额前的刘海儿,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赶紧收回目光,尴尬地盯着自己的掌纹,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不料十秒之后她忽然看着我开口说:“好看吗?”
  她似笑非笑地抿着嘴唇,眉毛轻轻地扬起,像在调戏邻家情窦初开的小男孩,我原本打算迎接她的挑衅,但最终还是将视线瞥向了别处。
  正如章鱼所说,在与女孩交往方面,我只是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我坐在石凳上,她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穷追不舍,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我问道:“你经常和你爸妈出来应酬吗?”
  “不太经常,我不喜欢和他们一起出来。”
  “为什么?”
  卫薇想了想,无奈地笑道:“你能够理解吗?如果他们命令我必须出来参加应酬,那么另一方的家庭里必然有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
  听她这样一说,我的心有一丝触动,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小时候我被父母带去赴宴,和那些如今已经不记得名字的小女孩坐在一起玩手指游戏,双方的父母都温柔地看着我们,不怀好意地笑着,当时我就一头雾水。随着年龄的增长,智商的提高,我开始懂得其中的猫腻,也渐渐远离这种交际场。
  “他们整天忙生意,平时很少管我,通常给我打一个电话,或者留一张字条,字条上压着一些钱。”卫薇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就像他们俩的布娃娃,今儿给我戴个蝴蝶结,明儿让我去学什么乐器,一点也不考虑我到底希望得到什么。”
  “那你希望得到什么?”
  卫薇又是一声轻笑,说:“谈不上想得到什么,只想被他们真正地关心一下,和我聊聊天,问问我的学习,而不是一味地塞钱给我。”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真的这样想的,还是刻意迎合我的心思,她也扭头看着我,那种眼神令我羞于怀疑。我们都是同一类人,从小养尊处优,在物质上没有热切需求,反而少了很多乐趣。同班小朋友因拿到一只布娃娃或是吃了一包干脆面而幸福不已,我却总是对此显得麻木,去年生日我得到一台日本本土原装的机械战甲限量模型,价格十分昂贵,我摆弄了两个小时就觉得索然无味。幸好我一向安于这种无聊的生活,不像其他哥们儿,为了追求所谓的刺激和新鲜,十七八岁时就去飙车泡夜店。
  “你今天怎么愿意跟他们出来了?”我又问道。
  她眨巴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说:“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才来的呀。”
  “就这么简单?”
  “是呀,”她看着我的脸,认真地说,“我喜欢你呀。”
  其实我很不喜欢她每一句话都带一个“呀”字,调侃味太重,像在和我开玩笑,毕竟表白这种事情在我眼里是很神圣的,所以我到现在都没敢向简洁表白。不过这些“呀”从卫薇嘴边吐出来,又特别好听,嗲嗲的,听得我身心一阵酥麻。她摆弄着衣服上的一个装饰物,叹道:“你还是救救我吧,上次我也被他们扯出来见一什么局长来着,对方家里有一大胖小子,说话时嘴巴都兜不住口水,我可不想跟他去什么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不是挺好的嘛,可以和土著哥们儿一起打打猎,拴一两只袋鼠看家护院带孩子。”
  “可我就不愿意跟那胖小子一起去!”她用力地哼了一声,眉头也皱了起来,看上去十分生气的样子。我本来打算趁势打趣一下,转念又止住话题,因为我意识到她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她这次愿意配合应酬,是因为她愿意和我一起出国。
  这种隐晦的表白让我不禁动容,也有一丝不安,突然觉得肩膀沉重起来,我知道那是传说中男人的责任。我有些拘束,站起身来,沿着台阶走下凉亭。卫薇亦步亦趋地跟随着,悄无声息地挽住我的胳膊,宛如我的女朋友,我潜意识里是要甩开的,但我的身体却一直僵硬着。
  就这样,我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绑架了。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3:09
第三章
[十一]龌龊的交易
  虽然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我与卫薇之间莫名地多出一层隔阂,我尽量不与她单独相处。当卫薇与简洁同时出现,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我担心卫薇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告诉简洁。这样的情绪持续一个多月才渐渐平复下来。
  两家在政商两界合作得很好,我爸替卫家公司促成不少业务,而卫薇的父亲投桃报李地馈送不少谢礼,其中包括现金。我妈暗示我说:“我们两家算是世交,希望你们这一辈也能延续下去。”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高中毕业后和卫薇出国留学,后面的事情不用说也知道,她老人家真是高瞻远瞩。这种狗血情节在各种电视剧中频繁发生,而结果往往是事与愿违,闹得不欢而散,现实里也八九不离十,起码我现在就有情况。
  我过得浑浑噩噩,不想与任何人说话,尤其是卫薇。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去卫薇家玩,她的父母推门进来,命令我与卫薇结婚,而我的父母摇旗呐喊着。我立即被吓醒了,我明白,卫薇不仅是她自己,还是她父母的宝贝女儿。
  章鱼也过得浑浑噩噩的。他陷入失恋的泥潭中无法自拔,每天都仰头成四十五度角望天。对此我感觉十分自卑,章鱼哥就是章鱼哥,为什么他走的路线总是那么与众不同呢?当我暗恋简洁的时候他与冒盈盈爱得死去活来,当我开始堕落时他又走上感性路线,全身都弥漫着忧郁的气质。
  “再找一个嘛,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吐出一个烟圈,悲伤地说:“在一起好几年了,哪能说忘就忘的,我真不知道怎样面对现在的生活。”
  “冒盈盈和那个廖明勇现在到什么地步了?”我问道。
  “不知道。”
  “想知道吗?”
  “想……”
  为了我的兄弟章鱼,我决定两肋插刀,去找冒盈盈面谈一次,周五下午放学比较早,我将冒盈盈拦下来。章鱼远远地望着,没有过来,我对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带冒盈盈去附近的麦当劳里坐着,给她买了一份新地。冒盈盈吃完新地,吮吸着手指,问道:“找我啥事?”
  “你和廖明勇现在怎么样了?”我直言不讳地问道。
  “还好。”
  “确定恋爱关系了?”
  冒盈盈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确定了呗……”
  冒盈盈用镀银戒指敲着玻璃杯,轻蔑地反问道:“如果你是一个女生,一个男生带你出来玩,连冰棍都只舍得给你买一块钱的,你会愿意和他谈恋爱吗?”
  我立即联想到上次她在超市门口吃的绿豆冰棍,那种冰棍刚好一块钱,而章鱼每次都把早饭钱省下来给她买四五块钱的冰激凌。既然冒盈盈的话中已经带了荤,我也不再那么拘束了,继续问道:“那你们那啥了吗?”
  “那啥?”冒盈盈愣了一下,随即又恍然大悟地说,“你说的是上床吧!”
  我吓出一身冷汗,赶紧环顾四周,幸好没有人听见,否则我糗大了。冒盈盈丝毫不在意,她仍然一脸轻蔑地说:“章鱼带我去过一两百块一晚的宾馆酒店,再不济就去他家,那个傻学长居然带我去胡同里十块钱一晚的旅馆,我马上就跑了。”
  “也就是说,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之前是没有,”冒盈盈将杯子里的残渣吸得嘎吱作响,思索片刻之后笑了起来,“但以后说不定啊!”
  “既然你不喜欢廖明勇,那何必还跟他在一起呢,章鱼对你还不够好吗?”
  “好是好啊,不过和他在一起太无聊了,一点激情也没有!再说了,现在不分手的话以后也会分手嘛,难道两个人在一起待一辈子?”她咯咯地笑着,旁人甚至会认为她笑得很单纯。
  “那现在你们先谈着呗,急着分手干吗?”
  “我也不想分手啊,我只是想找一点刺激而已,是章鱼自己把事情捅破的。”
  “找什么刺激?”
  她咬着吸管,诡异地笑着站了起来,隔着桌子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如果我和廖明勇在一起,章鱼知道之后会不会特别难过?”
  “会啊。”我一头雾水地回答。
  “如果我和廖明勇不再来往,继续和章鱼交往,直到他哪天甩了我,那他是不是就不会难过,而你也会觉得自己功德圆满?”
  这个问题有些犀利,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愣愣地与她对视,最终我还是木讷地点了点头。她又笑了起来:“那好,既然你这样认为,那我就听你的,还和章鱼在一起,毕竟他对我很好,我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但我有一个要求,你会答应我吗?”
  “什么要求?”我十分欣喜,别说一个要求,十个都可以。
  她又靠近我耳边嘀咕了一句,但就是这一句话令我顿时呆如木鸡。她说:“你愿意和我偷情吗?我保证永远不让他知道。”她没有坐回去,而是保持那种半站半趴的姿势,故意向我展示她领口内的丰满身姿。我愤然站起身,准备离开,但无意间瞟见外面的大街上正往这边观望的章鱼,只见他手舞足蹈地向我比画着,我赶紧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好像我已经做过了对不起他的事了。
  我是一个孤独的90后,从小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与动漫游戏为伴,后来结交的大都是混混一类的朋友。章鱼是我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我们彼此之间几乎没有秘密,我连银行卡的密码都告诉他了,他连偷看自己表姐洗澡都会把我带上。如今他在我面前仍然很坦诚,而我却暗藏城府,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损害的正是章鱼的利益,我唯一的挚友。
  他坐在我身边说话,说要感谢我帮他挽回了冒盈盈,说要把那枚一直没舍得送给我的光绪通宝献上。我的心情十分糟糕,心里像塞满了稻草似的,我很想站起来对他咆哮一番“挽回什么啊!你自己重新找一个会死吗?”
  然而我没有勇气站起来,只能心底暗暗地叹气,他以为我不信,当真将那枚古铜钱拿了出来,塞到我的手中。古铜钱在我手心攥了半个多小时,它仿佛也有生命一样,有节奏地拱动着身体,我最终将它悄悄地放回茶几上。章鱼啊章鱼,我到底是在为你两肋插刀,还是在往你的两肋上插刀呢?愧疚感像一团毒瘴一样笼罩下来,我不敢将自己往高尚的一面想,否则我面对的不仅是我的背叛,还有我的虚伪。
  晚上冒盈盈发短信过来,言辞极其挑逗,我把手机关掉,去冲了一个冷水澡。失去的总是比拥有的好,我倒是希望章鱼在重新“挽回”冒盈盈以后移情别恋,那样我也好早日结束这次恶心的交易。
  她说周日下午来我家,她在短信称我为“小男人”,她说她是博爱的雅典娜,专门拯救我这种人。
  我气得骂了她一句。
  她却没有生气,回复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这就是当初章鱼身边的小女生冒盈盈,她假扮乖巧玲珑,故作小鸟依人,某一天她决定离开的时候就原形毕露,丝毫不在乎章鱼的处境。这也给了我不少启发,女生暂且栖身于某个她并不十分钟情的男生身边的时候,她们都有意无意地戴着面具,聪明一点的人不要轻易相信她们此刻的表演。无论我以后看见多么甜美的面孔,都会遐想它某天变得狰狞的样子,在心里永远保留着周旋余地,这种观念听上去比较残忍,却是一种有效的自保手段。
  冒盈盈回到章鱼身边,章鱼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幕,认为这次风波证明了他们的爱情坚如磐石,禁得起各种考验。他和以前一样搂着冒盈盈到处显摆,给她买零食买饰品,把上次出国旅行时购买的纪念品全送给她了。冒盈盈是一个出色的演员,她一脸坦然地倚靠着章鱼,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偶尔看我时的眼神像鬼火一样飘忽不定。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安泽义啊安泽义,记住她的面孔,以后倘若你身边的女孩这样微笑,她也许是在暗地里算计你。
  “小泽,礼拜六一起踢球去呗,兆宁初中刚刚铺了新草皮。”章鱼兴致盎然地提议道。
  我刚要点头应允,冒盈盈却在桌底下踢了踢我的脚,我只得拒绝道:“下个周末吧,这次不想去。”
  “那你干吗去?”
  我在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面前惊慌失措,竟然将目光投向冒盈盈,转瞬间又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不妥当,赶紧挪开视线。
  “我就是这段时间挺累的,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想在家睡大觉晒太阳抓跳蚤……”
  章鱼“哦”了一声,没有再坚持,转而拉拢冒盈盈:“周末有活动没有,想吃必胜客吗?前段时间你出走,我攒了一些钱,帮我花点吧。”
  冒盈盈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得了吧,安泽义不陪你玩,你才想到我,你把我当替补啊!我才不去,我周末没空。”
  章鱼立即紧张起来,尽管他故作亲昵,但是他还是对冒盈盈与廖明勇的关系心存芥蒂,生怕他们藕断丝连或者死灰复燃。
  冒盈盈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鄙夷地说:“怎么,担心我红杏出墙怎么着,高三周末都补课,我想出墙也没机会啊!”
  他这才欣慰地笑了起来,甚至对自己的妄自揣度感到惭愧,他这样率真的样子更加让我无地自容。现在他身边坐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恋人,一个是他的密友,却合谋在他背后捅刀,这个世界真是太疯狂了!
  我真想撕毁与冒盈盈的协议,让章鱼另寻新欢去,可是冒盈盈诡异的眼神让我望而却步:她会毫不留情地向章鱼揭露一切真相,然后光明正大地与廖明勇厮混在一起,届时谁也无法收场。
  起码我现在知道,一个不相关的人试图冒充救世主,调停别人的婚恋纠纷,那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如今我进退两难,居然被一个小妞挟持得无法动弹,一世英名尽毁,倘若哪天章鱼得知真相,我恐怕连苟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小泽,这个周末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我就不去喊你了。”章鱼体贴地说。
  “哦。”我点了点头,“那你干吗去?”
  “我也在家待着呗,你的PS2不是丢在我家嘛,我一个人玩个通关呗。”章鱼丝毫没有觉察到异样,自得其乐地回家去了。
  深秋的傍晚气温有些低,夕阳的余晖照在身上都没有一丝暖意,我站在岔路口发了一会儿呆,神情恍惚地往回走。离家最近的那条路经过简洁家的蛋糕店门口,我却绕了一条远路,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
  礼拜六上午陈姨来帮我做完午饭就回去了,我趴在床上睡到十一点多,忽然听见门铃响,我跑到窗口往外张望,看见冒盈盈正站在门口整理头发。今天的气温不过二十摄氏度,她却穿着V领T恤,窄边牛仔裤和一双褐色短靴。这大概是她认为最完美的一套行头。我拉开窗帘,远远地对她说:“门没锁,你把木闩拿开就行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门进来,小心翼翼地把门关好。
  我穿着拖鞋走下楼梯,她正站在门厅里发呆,一副拘谨的模样,那一刻我觉得她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了,甚至还有些可爱。两人装模作样地在客厅里见面,她乖乖地坐下,我礼貌地倒水给她喝,她微笑着说谢谢,我说不用客气。事实上呢,我正在驱赶心里的最后一丝愧疚感,而她兴许在思考怎样进入正式主题。此时她捧着水杯,环顾房子内部的装潢摆设,一脸的艳羡和好奇。
  “听说你爸爸是在市里当官的?”她问道。
  “什么官啊,公务员而已。”
  我以为我的解释很到位很有水准,不料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愣愣地问道:“那个,公务员是干吗的?”
  她这个问题看似愚钝,实则犀利无比,我顿时无言以对,挠挠脑袋就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了。她又站起来看了一圈,说:“你家可真大,里面又这么漂亮,我家就不行了,小得要命,我的房间还不足二十平方米。”
  她话锋一转,说道:“你的房间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呗。”我猝不及防,着实吓了一跳,正如中学语文老师所说,这是文学创作上的伏笔和铺垫。高手果然不同凡响,前后衔接得天衣无缝,我居然在自己家被一个初来乍到的女生拐进我自己的房间。我指了指楼梯,说:“我的房间在楼上。”
  冒盈盈毫不客气地踏上楼梯,走在前面,我倒像客人似的走在后面。她走进我的房间,我反手将房门关上,她转身诧异地望着我的眼睛,随即镇定了下来,嘴角升腾起一丝胜利者的微笑。她一直都认为我是她的猎物,而我现在的确成为了她的猎物。
  “你急什么?”她一手挽着我的脖子,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踮起脚尖来吻我的唇。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仿佛她是一个堕落的收藏家,心安理得地享用她投机得来的玩物,而我正是刀俎下的鱼肉。然而,事情没有按照她预想的那样发展下去,当她离我的唇越来越近,我伸出手掌将两人隔离开来。冒盈盈始料未及,怔怔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头雾水的样子,我靠着房门,将肩膀上的她的手挪开,说:“我们还是谈谈吧。”
  “谈什么?”她尴尬地站好,转身坐到沙发的扶手上,“我们不是已经谈过了嘛,你给我我想要的,我也给你你想要的。”
  “不如我们换一下交易条件,我要的东西不变,你要的东西我恐怕给不了。”听到这句话,冒盈盈的脸色陡然沉了下去,我赶紧在她发作之前抢先说道,“别生气,我可以补偿其他东西给你。”
  “其他什么?”冒盈盈打量着我的房间,满腹狐疑地问道。
  我从床头柜上取来钱包,数了五张百元钞票给她,说:“我以后每个月挤五百块钱给你,就当雇你和章鱼谈恋爱。”
  她紧皱着眉,可见怒气正在飙升,大概要像电视剧里的角色那样,说一些譬如“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钱不是万能的”的经典台词。不过她的视线停留在那五张钞票上,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犹豫不决,她父母给她的零花钱不多,每个月五百块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她没有说话,我上前一步将钱塞到她的手中,她抬头看着我,反倒变本加厉起来:“这次你再多给我一百块!”
  这个月我只剩五百块了,但我还是抽出一张递给她,说:“那我们这就算定下来了,别拿了钱又干损人的事,人家章鱼对你也算不错了,要是哪天你不遵守约定,你从我这里拿过的钱我会一分一分地追回来。”
  “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可以每个月向你拿这五百块钱吗?”她还是不确信,又问了一遍。
  “对,哪天他也不想和你谈了,或者高中毕业,我们这个交易就算结束了,到时候大家都散了,他想犯傻也犯不了了,你觉得怎么样?”
  她稍稍想了想,将那六张钞票叠好放进口袋里:“行,一言为定。”她站起身来,用手背蹭着我,问道,“你真的不想和我玩玩?何必这样撑着,我又不会告诉他的。”
  我挥了挥手,示意她尽早离开,她毫不在乎地吹了一声破音的口哨,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我走到窗口,目送她走出院子,沿着柏油路下山去了,那一片青砖白瓦的平房里面有章鱼有简洁,却是我无法融入的世界,我捏着瘪掉的钱包,突然觉得心里很空。
  一个人要骗得住别人需要技巧,要骗得住自己则需要智商,幸运的是,我的智商绰绰有余,第二天我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和平时一样上课下课,吃饭睡觉,与章鱼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他照例讲黄色段子,看性感小妞,然后一脸猥琐地狂笑,但在我看来,他越来越单纯。
  我觉得我的高考志愿可以选择北影中戏之类的院校,在演技水平上我已然炉火纯青,堪比金驴奖金鸭奖的最佳男主角。冒盈盈与章鱼携手出现在我面前,他们互相搂抱着走路,远远看上去像一个长着四条腿的怪物。在餐厅里,他们两人坐在一边,我与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冒盈盈时不时地钩我的脚,让我非常窘迫。她知道自己勾搭不了我,但她也知道,我忌惮着章鱼喜欢她,并不敢多说什么。我不停地对自己念咒: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幻觉。
  在简洁面前我也依然不敢飞扬跋扈,依旧像不谙世事的儿童似的手足无措,连正眼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对此我认为是我贱出习惯来了。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3:19
[十二]学校暴力事件
  高中校园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闻,但不代表没有新闻,学生之间的桃色新闻大大丰富了广大群众的业余文化生活。每当无聊至极的时候,我都会对大学校园充满憧憬,那里十分自由十分宽松,高中校园里的破事在那里压根儿不算新闻,由此可见我们当前的文化生活质量仍然有待提高。
  “等进了大学,你准备干吗?”章鱼无比感性地问道。
  我想了半天,犹豫地说:“学习?”
  于是两人大声地狂笑起来,我真自豪,我讲了一个冷笑话。
  无论我对大学的憧憬多么强烈,我目前都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麻木地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身边发生的事情都不能激发我的兴趣。
  那天我和章鱼放学回家,忽然想起有一张游戏光盘还遗落在教室里,于是返回学校去拿。沿着学校栅栏围墙边行走时,我们忽然撞见了惊心动魄的一幕——有人在操场角落里打架!几个女生将另一个女生摁在地上,揪头发扇耳光,拳打脚踢,尘土飞扬。由于初冬天黑得比较早,又隔了四五十米,我看不清那些女生的面孔,只得高声喊道:“那谁啊?在搞什么呢?”
  立即有女生回应道:“关你屁事!”
  我火冒三丈,我在兆宁镇混了这么多年,即使成年人也没有几个敢对我吆三喝四的,今天居然被一丫头片子给冲撞了。我指着她们,恼怒地说:“臭女人,有本事在那边等着,等哥过去了抽死你!”
  章鱼绝对是一个实干家,我这不过是威胁而已,他却已经开始攀爬栅栏,我骑虎难下,只得跟着翻。
  “是安泽义,快跑!”一个女生似乎认出了我。转瞬间,那帮施暴者立即如鸟兽散。我感到十分欣慰,原来我的威名如此霸气,连女生都闻风而逃。
  那个被围攻的女生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长发,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我顿时郁闷了,哦,shit,这算什么世道,我不辞辛劳地拔刀相助,连一句谢谢都没有捞到。
  “喂,那位,别走啊!”章鱼连忙喊道,“我们是来帮你的!”
  女生回头望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教学楼的阴影里。我们两个人骑跨在铁栅栏上面,过路的人都投来鄙夷的眼神,一位阿姨还指指点点的,对她儿子说:“看,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千万不要像他们这样。”
  她那乖儿子戴着眼镜,十分认真地点头,也投来鄙夷的眼神。
  “这位奶奶怎么说话的呢?”章鱼义愤填膺地骂道,“TMD,什么破世道,做一个善良的人就这么难?”
  尽管我认为他把一个爱美的阿姨称为奶奶有点缺德,但是他说出了我的心声,TMD,什么破世道!我们小心翼翼地从铁栅栏上翻下来,一路骂骂咧咧地回去了,连游戏光盘也没有心思去取了。什么破世道!男的油头粉面浓妆艳抹娇滴滴哀戚戚,女的却冲锋陷阵你死我活骂骂咧咧打打杀杀,与我的启蒙课本《格林童话》描述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嘛!
  路过简洁家的蛋糕店,没有看见简洁的影子,我原本打算过去买一盒甜品,却发现翻栅栏时把裤裆给撑得裂开了,当时居然没有发现,只得悻悻地折回。我像小偷似的贴着墙走,生怕被人发现我穿开裆裤,经过十字路口时刚好撞见简洁,我下意识地避开,仍然被她发现了。她只是冷冷地扫了我一眼,而后迅速地离开了,没有片刻停留。我捂着裤裆开裂的地方懊恼不已,好不容易如此近距离接触,自己却是这样一副糗态。
  此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街灯却没有亮得彻底,裤裆扯裂的地方也不太容易被发现,我就这样步履蹒跚地回家去了。这真是狼狈不堪的一天,拥有雷锋助人为乐的胸怀,却没有蜘蛛侠匡扶正义的力量,我个人倒觉得无所谓,但对需要被拯救的世界而言,这该是多么巨大的遗憾呀!
  我有时无法面对自己的朝三暮四,安泽义,你不是以为自己会追随简洁很多年,无论世事多么沧海桑田都不会变的吗?如今你不但反悔了,而且快得像手心翻手背似的,由此可见从此以后你的所有毒誓都是可以轻易推翻的,对自己都不守诺言的人怎么可能对别人信守诺言呢?
  我与卫薇又开始走近了,上次在护城河边牵手散步的事件渐渐淡去,她偶尔提及,我却急于跳过这个话题。
  “你真的不喜欢简洁了?”她问道。
  我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卫薇却笑了起来,她叹了一口气,说:“你喜欢或者不喜欢她,好像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相情愿而已,她和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哦?为什么?”我的理解能力不是太好,两个人在同一所学校待着,怎么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难道是传说中的四维空间分层了?
  “你不知道吗?她和陈浩走得很近,两人经常一起讨论问题,别人都说他俩是金童玉女,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她说到这里时撅了撅嘴,而后嘀咕道,“酸掉大牙了……”
  陈浩……本年级头号种子选手,每次统考只要他不是总分第一,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特大号新闻,取而代之者将成为一个不朽的传说。我可以藐视全校任何一个人,包括校长,唯独对陈浩心存敬畏,他长相不算出众,但为人比较谦和,一口流利的方言让他的亲和力倍增。他曾经对我说:“调皮捣蛋的同学里我只喜欢你一个,混得开学习成绩又好,比我厉害多了。”哦,看看吧,被头号种子选手如此不吝地赞赏,这是多大的荣幸啊!
  我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但现在我竟然有些沮丧,安泽义,你长达四年的暗恋都是毫无意义的,简洁和陈浩在一起讨论的都是课本知识,与他们相比你不觉得羞愧吗?卫薇的话让我如遭五雷轰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倘若对方是唐明煌之流,我完全可以打着清君侧斩佞臣的旗号驱赶阎王小鬼,但对方是陈浩,我连一个诋毁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这样,那就这样吧,反正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这样自我安慰着,心里舒服了许多。把卫薇哄走之后我独自走在校园里,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整整四年,我每天都悄悄地跟着她,但还是将她弄丢了。她还是以前的简洁,恬静美好,而我早就不是那个心思单纯的安泽义了。
  自负者一般都会把自己想象成刀俎,把别人想象成鱼肉,以为这个世界都是以自己为核心运转的。
  我以为唐明煌这样的混混都是马大哈,不可能像我这样感性与理性并重,更不可能心思缜密,但是我错了。他不再处处恭维我,而是处处敷衍我,每次他对我微笑的时候我都感觉背后一阵发凉,那真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章鱼仍然将斗争焦点聚集在廖明勇身上,此时廖明勇正处在高三迎考阶段,整天小心翼翼的不敢滋事,章鱼却不依不饶,非要讨一个说法。我百般劝阻,希望他理性地对待早已平息的感情风波,不要去打搅毕业班学生,此举并不是出于我的仁慈,而是我觉得廖明勇替我背了黑锅,总觉得于心不安。
  章鱼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不久之后他就说他已经挑衅成功,准备选个良辰吉日,择块风水宝地,互相较量一下。正如赵忠祥老师所说“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两只狮子正在为了争夺交配权而发生你死我活的厮杀”,章鱼所说的较量就是生活中常见的真人自由搏击。不过从以往案例来看,这种约定的真人搏击打不起来,真的要打架的话当场就开始了,谁还有闲工夫邀约呢?他们会呼朋引伴地喊来一群死党,双方主角耍嘴仗,先是就事论事地讲道理,然后互相问候对方家谱里的女性成员,接着互相推搡,围观群众立即介入调停,评委们开始点评,以双方在场战斗力的情况来评判此番约战的胜负。对于这种活动,我一直嗤之以鼻,什么玩意儿嘛,直接锤子剪刀布不是更加直接吗?
  尽管如此,我还是竭力为他张罗着,将校内校外的喽啰们都聚集起来,二三十号人傍晚去兆宁镇的小体育场围观。当时我的心情是澎湃的,脑中不停地闪现港片《古惑仔》里的情节,猜想路人们肯定投来崇拜的目光吧,看,多年轻,多有气势,多有活力,多让人联想那火花四溅的青春。
  小体育场曾经十分风光,仅有两对篮球架、一块草地以及一条跑道,但以前的每天傍晚,这儿都聚集着大量运动爱好者。如今兆宁镇的年轻人大都外出工作,中年人无心运动,孩子努力学习没时间运动,小体育场也就荒废了,偶尔才有人来光顾。兆宁镇两所中学的学生把这里作为约战的最佳场所,只要看见有一堆人聚拢在这里,必然是在解决各种矛盾纠纷。
  有一次镇上的两个年轻人为了争夺地区霸权,在体育场摆下场子,双方打打停停说说骂骂,从下午三点一直折腾到六点,双方一共投入上百人的兵力。当时我和章鱼正在享受无聊的暑假,听到风声立即跑过去作壁上观,不久之后我们身边多了一个同伴,那是一个乡下老汉,他挑着一个里面摆满了各种玩具和零食的糖担子,手里还拿着一个拨浪鼓。我们顿时肃然起敬,老人家不但老有所为,而且很有市场经济意识,把摊点摆到这样一个绝佳地点。
  今天这局是由章鱼领衔主演,我倾情客串,无论有没有鲜花和掌声,我们都要撑住场面。高三学长果然在时间观念上胜人一筹,廖明勇与其同伙早就在体育场严阵以待,一个个仿佛身经百战、九死一生似的,其实只要有人高呼“你妈来了”,其中大多数人会吓得四处逃窜。按照《古惑仔》里的情节惯例,最后入场的帮派通常发挥压轴作用,我们的步伐豪迈无比,我们的面貌振奋人心。廖明勇站在人群的前面,故作镇定,不时地扭头张望身边的同伴,寻求勇气。此时我对这位仁兄充满怜悯,他就这样仓促地被推进斗兽场的中央,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背负着挖墙脚的罪名,却从未在墙脚撒一泡激动的热尿,实在是太亏了。
  虽然廖明勇是学长,但是他喊来的大都是凑人头的龙套,而我们这边清一色的是在兆宁镇说得上话的人,几乎不需要比较就知道结果如何。
  章鱼与廖明勇开始对峙,扯一些不疼不痒的话题,双方都耐心地等着量变转质变,届时必然有人调停,这件事情就算圆满落幕。大概五分钟后两人开始推搡,我方将士摩拳擦掌,对方却只是摇旗呐喊,正当此时一个人影蹿了出来,抓住双方的手腕,双方都安静下来。
  那人居然不是我!那人居然是唐明煌!剧本上不是这样写的!
  唐明煌叼着一支白嘴香烟,一脸从容地拉开章鱼和廖明勇,比《上海滩》里的许文强还酷,可惜烟头上飘起的蓝色烟雾熏了他的眼睛,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唐明煌赶紧从嘴边取下香烟,又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给双方主将递烟。廖明勇乖乖地接了过去,章鱼却丝毫不配合,他把香烟捏在指间看了看,鄙夷地说:“哈,白嘴的,还是薄荷味的,娘们儿才抽这种烟!”
  唐明煌的脸立刻红得像一朵花似的,他讪讪地收起烟盒,假装毫不在意,继续发挥调停人的余热。双方虽然暂时不动手,嘴仗却没有停下来,章鱼恶狠狠地骂道:“KAO,敢挖老子墙脚,你这个王八蛋!”
  廖明勇被学弟当众辱骂,不甘示弱地回敬道:“你才是王八蛋呢!”
  唐明煌赶紧站到两人中间,说:“都是兄弟,何必呢!”
  此言一出,双方士卒全都哄笑起来,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消失殆尽。我也觉得可笑,原来唐明煌的幽默细胞这么发达,以前居然没有看出来。章鱼莫名其妙地被人调侃了,心里当然不愉快,他当即亮出红牌,对裁判进行弹劾。
  “闪一边去,你算老几,在这里指手画脚?!”
  气氛又紧张起来,江湖又面临一场血雨腥风,小体育场的上空盘旋着乌鸦不祥的叫声,我方将士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唐明煌吃了明亏,憋屈地退到一边,我顿时欣慰许多,出风头的人下去了,终于轮到我出风头了。我正义凛然地站了出来,毅然阻止这起一触即发的暴力事件:“各位,天都快黑了,寄宿生也要晚自习点名,我们尽快把事情解决,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怎么样?”
  对方很多人都是兆宁高中的寄宿生,而且正值高三,现在才想起时间之紧迫,纷纷响应我的号召。虽然廖明勇对我不算友好,但是他也希望早点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回到他心爱的教室里继续看书答题写作业,他温顺的表情说明他很配合。章鱼当然不用说了,他见我出来开口了,不再出言挑衅,真是唯我马首是瞻啊,这风头出得淡定从容。
  很多生意不是不好做,而是给不给你做,很多矛盾不是不好解决,而是给不给你面子,无论唐明煌有没有说错话,他的调停介入都注定失败。我言辞颇为严厉地批评了廖明勇挖墙脚的行为:“你好歹也是我们的学长,怎么就来勾搭学妹,偷瞄学弟碗里的东西呢,这不是典型的为老不尊吗?”
  “对,为老不尊!”章鱼附和道。
  廖明勇的脸色变得阴沉,我立即转向章鱼,说:“对什么对!才多大的屁事,居然搞得这么隆重,你拉屎前都要放三个响屁,讲排场讲习惯了是不是?学长公平竞争一下,这又不伤天害理,你这点自信都没有你个浑球。现在搞这出戏不是耽误大家时间吗,早点结束早点散场吧!”
  事情比我想象的简单,围观者也相当惊讶,因为调停人通常两边劝和,极尽各种哄骗安慰之能事,而我却两边都一通训斥,居然效果极佳。接下来的时间里,双方在和平友好的气氛中会谈,达成一系列协议,其中包括廖明勇承认章鱼与冒盈盈恋爱状态正常的现实,绝不再搞任何分裂行动,并对以往的过失表示诚挚的歉意,而章鱼承诺永久放弃追究权。虽然廖明勇对此颇有微词,但秉承早日消灾减难的原则,他只得忍辱接受了。双方人员勾肩搭背地离开谈判现场,真是感人至深,都是我的功劳。
  体育场只剩下三个人,唐明煌对我淡淡地笑了笑,我正要对他说点客套话,比如承让承让之类的,但他已经转身走了。我回味他刚才的笑,背后一阵发凉,那绝对不带任何友好,只有一种暂且隐忍的退让,似乎在说“你狠,走着瞧”。
  “怎么了?”章鱼觉察到我的异常,问道。
  “你就不能对唐明煌客气一点吗?”我埋怨道。
  章鱼却不以为然,他轻蔑地说:“客气什么呀,难道怕他?”
  我开始郁闷了:“你弄掉进水池里的那台相机就是唐明煌的,我好不容易把那件事情糊弄过去,你又得罪他了,叫你别把这事弄大你又不听。”
  提到相机,章鱼这才不吭声了,大概也觉得理亏,人张狂起来的时候总是喜欢做这种事后悔恨的事情。话说到这里,点到为止就行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一起离开体育场。经过垃圾堆的时候,他把手里的那支白嘴香烟丢了进去,我这才明白有些纠结的现象不必去理会,它们的存在是必然的。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3:32
[十三]全世界最乱七八糟的少年
  冬天的被窝是最让人留恋的地方,我小时候还不太怕冷,长大以后反而不像话了,一个礼拜内我连续迟到五天,还有两天是周末。我在学生会毫无线人,大名屡屡上榜,成为全校闻名的迟到王,每个月的纪律整顿大会都被政教处主任提及。有一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无比自豪地往学校走,走到章鱼家门口,刚好他也拎着书包出门了。他抬头看见我,竟然惊悚地喊了一声,拔腿就往学校的方向狂奔,我一把将他揪住,问道:“搞什么呢,见鬼了?”
  他哭丧着脸说:“你反正迟到习惯了,没人治你,我们文科班可不一样,早读课都要点名,被抓到就惨了!”
  我把手机掏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还有半个小时早读课才开始呢,急什么啊!”
  他这才放下心来,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在想今天居然看到你了,不迟到半个小时也得迟到一刻钟呢。”
  我十分郁闷,我在别人心目中是什么形象我都能够接受,但如今连章鱼都将我视为反面教材,我感到十分挫败。学生会的干事们还没有上岗,我得意扬扬地走进校门,走进教室,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骄傲地坐了下来。此时离早读课点名还有一刻钟,我的座位靠近教室前门,晚到的同学在门口看见我的身影,大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看手表。
  这一切在我眼里都是美丽的风景。
  今天郑松是值日老师,来巡查本班的早读,上课铃刚响他就走了进来,在教室里绕了一圈之后在我的座位前停下,下意识地往我身上坐。我咳嗽一声之后他立即反应过来,触电似的跳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抱歉,我没有注意,平时这里都是没人的……”
  如果仅仅是这些,我绝对不会如此得意,当天中午我听到一个消息,学生会纪律部在校门口值日的马仔一直没有等到我的大驾,居然在寒风中傻站了一小时,冻得瑟瑟发抖。尽管如此,我的大名仍旧出现在学校公告栏的迟到名单里,因为我名字里的三个字横平竖直的很适合练习书法,誊写名单的同学已经习惯先拿我的名字当做开场白了。
  我对这种名誉上的小小得失并不计较,不会要求他们打开橱窗抹掉我的名字,可是我仍然感觉不自在,浑身不自在。为什么不自在呢?我在橱窗旁边晃悠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病症所在。一批又一批的同学走了过来,看完名单之后又走了过去,认识我的人都纷纷向我贺喜“哥们儿,金榜题名啊”,我不耐烦地赶走他们,继续来回溜达。
  章鱼过来了,他看了看名单,说:“嘿,既然这样,今天何必起这个大早呢,明天你就心安理得地睡懒觉呗。”
  “滚。”我说。
  我正准备回教室补一下今早所缺的睡眠,刚好看见简洁和另一个女生拿着笤帚簸箕走了过来,大概是来搞卫生的。她看了我一眼,脚步慢了下来,我赶紧让开一条道,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她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像一个移动的木头似的走了过去,开始打扫公告栏周围的路面。她抬头时目光从公告栏上掠过,我顿时紧张起来,第一时间冲过去解释道:“这个……这个……名单不对,今天我没有迟到……”
  她疑惑地盯着我看,随即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我弄了一个自讨没趣,旁边的女生却捂嘴笑了起来。我准备进一步细说,她却背过身去,再也不答理我,我正面红耳赤的时候,背后传来卫薇的声音:“安泽义,你干吗呢?”
  我指了指公告栏,理直气壮地说:“作为一个优秀的共青团员,我来看看公告栏,了解一下国家的政治动态和经济走向,这总是可以的吧?”
  卫薇不愧是我父母口中的“大家闺秀”,她一直保持笑而不语的状态,看得我汗毛直竖,我只得顺着墙溜开了。我现在很害怕同时见到卫薇和简洁,虽然不担心卫薇会将护城河边的风流韵事泄露给简洁,但我总是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不敢正视她们。
  但此时我却轻松了许多,我不再忌讳那份名单上的错误,也懒得去计较了。这样的转变并不是因为我忽然想开了,而是因为除了简洁之外,我并不在乎谁对我的看法。刚才我已经向简洁讲述事实的真相,至于她信不信就由不得我了,谁让我是一个如此豁达的人呢,嗯哼!
  我不再向别人提及我对简洁的感情,连章鱼都以为我已经不再迷恋她,但现在我才发现,自己一如既往地迷恋着她。一个习惯的养成是一个顺其自然的过程,而革除这个习惯又是逆水行舟,稍稍不留意,如同烛末之火瞬间燎原。
  陈浩的确与简洁走得很近,他是土生土长的兆宁镇人,最近,每天傍晚他都与简洁一起回家,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显得十分亲昵。简洁以往平静如水的脸上开始浮现一丝笑意,淡淡的,任谁看了都会动心。路上尽是放学和下班的人,还有不停鸣笛的车辆,陈浩将简洁护在马路内侧,看上去的确像别人所说的“金童玉女”。
  简洁走进巷子里,陈浩站在巷子口目送她,正如我以前那样,而现在我远远地看着,看着别人的故事。我努力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起码她笑了,我当初努力的目标正是让她这样笑一下,不是吗?然而我不是圣人,那种你幸福我就快乐的理论暂时忽悠不了我,所以我仍然忍不住吃醋了。
  吃醋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它有三分委屈三分忌妒三分愤恨还有一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属于酸性物质,整颗心都泡在这样的物质里猛烈地冒着细泡。我难受得几乎窒息,不停地用拳头轻轻敲打胸口,这是我的“处女醋”。我终于理解章鱼的失态行为,争风吃醋的滋味确实不好受,更何况我吃的是暗醋,连一个宣泄的资格都没有。
  我实在按捺不住,与卫薇聊天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问:“你这段时间和简洁怎么不太接触,是不是闹别扭了?”
  卫薇警惕地看着我,反问道:“怎么,怜香惜玉啊?”
  我立即大声反驳:“我这段时间犯好奇病,不行吗?”
  卫薇叹了一口气,说:“不是我不想接触啊,是她现在移情别恋,压根儿不愿意跟我接触了,我有什么办法!”
  我将信将疑,不过卫薇很快用事实做了强有力的佐证,陈浩在楼下等待简洁,卫薇看准时机迈步插了过去。
  “简洁,你现在回家吗?”卫薇问道。简洁稍稍愣了愣,怯怯地点头,然后摆手告别,与陈浩一起离开了。
  我在拐角处看得非常清楚,不免又喝了一坛醋,卫薇嘟着嘴巴走了回来,说:“看吧,我说得不错吧?帅哥的魅力就是大,她现在懒得答理我了,重色轻友啊!”
  为了掩饰内心的不悦,我只得咧开嘴巴赔笑,大概那模样十分滑稽,卫薇肯定觉察到我的异常,但她那么聪明,只是撇了撇嘴以示奚落。这次月考刚刚结束,考试成绩也已经公布,陈浩和简洁的成绩相当优异。如果别的男女学生走得很近,校方必然在第一时间进行人为干预,棒打鸳鸯,但陈浩和简洁显然得到特别待遇,所有老师都持着纵容默许的态度。
  我和卫薇嬉戏打闹的时候,暧昧的情愫也会看准时机蹿出来,然而她像一只狡猾的猫,在关键时刻总能轻松地从暧昧的情绪中跳出来。我也没有穷追不舍,反倒希望她这样做,因为我总是摆脱不了对双方家庭关系的忌讳,生怕惹祸上身。我妈希望我和卫薇密切交往,但我爸的态度并非如此,他私下里叫我稳重一点,特别是在这场见不得光的权钱交易的背后。现在他们在各自的位置如日中天,彼此扶持,但如果某天这场交易带来巨大的麻烦,他们便会尽量把罪责推到对方身上,所以现在就要居安思危。
  不过我爸说不能因噎废食,一旦我和卫薇一起出国留学,在国外就不必瞻前顾后,反而可以更加有效地巩固同盟关系。现在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继续和她划清界限,革除七情六欲,扮演一个道貌岸然的好青年。
  星期五下午我和章鱼在学校操场踢球,由于穿得太厚,我不太施展得开,只得让别人顶替我上。我坐在场子边,看着他们像小鸡追食似的满地飞奔,实在觉得无趣。此时一个人递来一听可乐,我扭头张望,迎面看见挺拔的胸部,哦,是冒盈盈,目光上移到她的脸上,果然是她。她在我身边蹲下来一起看球,章鱼看到她的到来,立即变得神勇无比,恨不得将场上的对手和队友都踹死踹伤。
  “你现在都不太和我说话,”冒盈盈嗲声嗲气地埋怨道。
  “我以前也不太和你说话。”我四平八稳地应答道。
  “可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呀……”
  “哦?怎么不一样?”
  冒盈盈倒是不急,她拿着一块小石子在地上划来划去,叹气道:“是不是拿了你的钱就不可以和你来往啦?”
  “是,要不然我干吗给你钱?”我拉开易拉罐上的拉环,丢进排水道的狭窄洞口里,心里却乱成一团麻。我刚刚喝了一口可乐,又听见冒盈盈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话,呛得我咳嗽连天,差点送了小命,她说:“我知道你那天也想要,不是吗?听章鱼说你还没谈过恋爱,果然没错,有贼心没贼胆,装什么正人君子?”
  我顿时无言以对,但章鱼就在不远处踢球,这让我的负罪感更加凝重。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以免被别人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洁来往,但冒盈盈并不准备就此罢休,她也往我这边靠了靠。我当时真希望章鱼过来把他的妞拖走,骂她不守妇道扇她一百零八个耳刮子,弄得她痛哭流涕,对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进行由里到外的深刻忏悔。可是他没有,他的目光投了过来,做了一个他自认为很可爱的鬼脸。
  “我没钱花了,再借我一百吧。”冒盈盈开口道。
  我坚决地摇头拒绝:“别做梦,一个月就五百,你如果嫌少,把上次的六百还给我,你爱干啥就干啥去!”
  她明显被我这句话戗住了,却无力反驳,她气愤地爬起来,扭着小蛮腰扬长而去。我记得我提醒过章鱼,要学会看家护院,小心墙里开花墙外香。他当时慎重地点头,像一只护食的猫一样警惕地打量周遭的同性生物,包括一条路过的公狗,他唯独忘记我也应该是重点怀疑对象。冒盈盈说她至今只给过章鱼一个人,我并不相信她的话,也无所谓此话的真假,反正我只希望她一直把章鱼哄得开心了。
  下一个月刚刚到来,冒盈盈就迫不及待地向我索要那五百块,我如数付清了,却说不清这笔钱应该冠以怎样的名头,酬金还是月薪?有了这笔钱,她每个月的生活费几乎比我还高。现在我越想越觉得荒唐,早知道就让他们俩自个儿折腾去,章鱼戴上绿帽子自然会迷途知返。
  尽管我自恃对章鱼无所亏欠,但心怀秘密的人都是心虚的,我尽力满足章鱼的一切提议,他说打球去,那我们就打球去,他说打架去,那我们就打架去。他经常突发奇想,譬如在路上看某个小混混不顺眼,立即喊那人去胡同里揍一顿。这种事情很无厘头,但他热衷于此,我不得不跟在后面作陪。他踹对方一脚,我也象征性地在对方的脑袋上拍一巴掌,对方疑惑地将目光投向我,似乎在质问为什么我也变得这么不靠谱。
  有一天傍晚,这样的事情又上演了。简洁刚好经过,她见到这样的情景着实吓了一跳。我赶紧站到旁边,假装自己只是一个无辜围观群众,她仅仅扫了我一眼,低头快步走了过去。我担心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进一步恶化,劝章鱼得饶人处且饶人,章鱼猜到我的想法,就此罢手了。尽管如此,简洁对我的态度还是更加冷淡了,我变成了吊儿郎当的痞子,与陈浩那样的天之骄子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说我在这个年龄阶段崇拜过谁,那么这个人不是周杰伦,也不是爱因斯坦,而是陈浩。无论我多么忌妒他与简洁的亲密关系,我都对他毫无不敬之意,每当与别人提到同届学生里的佼佼者,我都会提陈浩。
  “那么,第二位呢?”他们又问。
  我稍稍想了一下,说:“我自己。”
  对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陷入深思中,恐怕在思考那个居我之上的陈浩到底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每次我在楼道里遇到陈浩,都会礼貌谦逊地向他微笑,一副受过高等教育的模样,我这样做的目的一是表达内心的尊重,二是希望他能在简洁面前美化我。这是一个多么纠结的想法,我又是一个多么单纯的人,竟然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情敌身上。
  他们两人在一起与我迎面相遇的时候,陈浩倒是友好地和我打招呼,简洁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去年的情书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想必陈浩也有所耳闻,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简洁才忌讳在陈浩面前和我相遇。既然如此,我也不自讨没趣,以后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我尽量回避,省得招人厌烦。
  连吃醋都吃得这么理性,我真是应该入选现代十佳杰出青少年,作为中国教育典型成果送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随便申请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奖项。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3:43
[十四]天赋从效仿达尔文画鸡蛋开始
  高二下学期,我们几乎全程追随高三前辈们的脚步,他们模拟考试一次,我们也模拟考试一次,每一届的学生都是这样熬过来的。悲剧的是,有一次陈浩的语数外总分比高三的学长学姐还要高,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让校方既喜又怒,全校掀起一场向陈浩学习的浪潮。他走在校园里,总有一些靓丽的学姐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看,陈浩,高二那个高才生,长得还蛮不错的嘛。”
  “哟,你看上的话就去泡嘛!”其他学姐怂恿道。
  “他有女朋友呀……”
  “啊?”众学姐纷纷叹息,那声音低沉哀痛,闻者为之揪心动容。这次爆料让第一个学姐感受到无尽的优越感,她继续介绍道:“他的女朋友叫简洁,是兆宁镇上的,和他同一个班的,学习也特好。”
  我连吃醋的心劲都没有了,我的博爱精神又一次得到升华。我原本准备破罐子破摔,反正我的前途已经有人铺设,不必像别人那样削尖脑袋去闯独木桥,然而每当我丢掉课本准备出去疯玩,我总是迈不开脚步。章鱼在窗户外又是跺脚又是招手,压着嗓子喊:“喂,快走啊,晚了的话操场就被占满了!”
  正如小学作文以及美国动漫描述的那样,我的脑海中立即蹿出来两个我,一个是头戴光环挥舞翅膀的天使,一个是身披黑甲手执铁叉的恶魔。天使说,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了建设祖国四个现代化事业而奋斗不息;恶魔说,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值此春光明媚的时节,我们应该奔跑在蔚蓝的天空下。这两个家伙开始激烈地打斗起来,打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也把我折腾得够戗,最终正义战胜邪恶。我赶走章鱼,继续在教室里安坐下来,认真地钻研练习题。
  简洁此时必然正在学习,兴许还和陈浩凑在一起讨论问题,她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我的所有想法都显得一相情愿,但我还是不愿意与她背道而驰。几年以来我都将她视为一座灯塔,无论波涛多么汹涌,天空多么黑暗,我都驾着舢板向着那丝光亮的方向划去。如今我判定那个灯塔永远存在于远方,我此生都无法企及,却仍然不愿就此罢手,因为那毕竟是一个灯塔,总比我朝着某个漆黑的方向划去要好得多。
  我以前一直吊儿郎当,这种态度已经成为我的秉性,现在我才后悔不已,无论我如何瞪眼皱眉试图将注意力集中,注意力就像一堆苍蝇似的到处乱飞。这种痛苦像戒除烟瘾一样让人无法忍受,我看似心平气和地坐着自习,内心却不断纠结着翻滚着,恨不得就地爆炸。我开始理解鲁智深大官人刚刚研习坐禅时的感受,他实在是不容易,不过作为一个资深的宅男,我入定的功力比他强一些。一个月之后,我基本可以达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被我的圆珠笔蹂躏而过的试卷数以百计,这样的生活方式让我安心许多。
  生活一直都是这样,像一口被嚼得只剩渣滓的甘蔗,枯燥无味,堪比一块朽木。卫薇仍然若即若离,吊足我的胃口,冒盈盈不时地向我索要钱财,而我继续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划着桨,朝着简洁那座灯塔前进。
  又是一年高考来临,我们看着学长学姐们踏上征途,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伤痛,他们就这样走了,老虎凳和电椅空了出来,我们坐了下来。据内部消息称,今年暑假全市高二升高三的学生一律补课,谁也逃不掉。章鱼在这一事件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积极性,他义无反顾地站在教育局的立场,拥护这个英明神武的决定,因为他在学校比在家玩得快活。

[十五]快早恋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形式主义这种东西我们从小就耳濡目染,校方在这方面不遗余力地向我们展示功力,有一天学校公告栏贴出一个告示,要求高三每个学生都写一份决心书。决心书里面必须包含自己的奋斗目标、学习计划以及励志口号,不得少于两千字,一式三份,一份存入档案室,一份递交家长,一份自己保存。
  教务处拟写了一份名单,决定把名单上的学生的决心书贴到公告栏,以儆效尤,不对,是以振军心。陈浩和简洁光荣地入选,两份决心书紧靠在一起。陈浩的字龙飞凤舞,浩然正气;简洁的字端正秀美,婀娜多姿。他们的奋斗目标是一样的,都是清华北大和复旦,引起围观者一阵惊叹,真乃全校罕见的一对绝配!
  校方不太确定贴不贴我的决心书,因为我的战绩太不稳定了,高二期末统考我为学校立下奇功,高三首次月考我却全军覆没,直接滚出班级前十名。其实那次月考我没有尽全力,两次冲锋拿不下来的题目我就果断放弃,提前半个小时交卷,这样一来就不必一直顶着功臣的帽子,而且可以创造一次负面新闻吸引简洁的注意。换而言之,每次都拼死拼活顶在最前面,哪里还有进步的空间?平时都咋咋呼呼的,高考时不幸弄一丑陋的分数,那该多丢人。现在我的状态挺好的,想进步时就进步一点,觉得差不多了就以退为进,即使高考弄砸了,别人也会认为我上上下下很正常。
  最终他们把我的决心书贴了出去,刚好在陈浩和简洁的决心书下方。奔放不羁的狂草字体,围观群众纷纷表示什么都看不懂。人才这种东西是稀缺资源,但还不至于只剩我一个,很快就有狂草派同仁解读出我决心书的内容,引起舆论界一片哗然。我奋斗的目标出乎他们的意料,完全颠覆他们的思维,我说,我要考哈佛!
  “哈尔滨佛学院吧?”章鱼笑得很欠揍。
  事实上我只是把卫薇的决心书拿来抄了一遍而已,反正这玩意儿又不分男女,没有想到她写得如此露骨,直接剑指哈佛了。哈佛不过是一个浮云之念,卫薇最终的选择应该是美国的某所普通大学,她还是要参加高考,进入中国的大学以后再从长计议。她爹倒是无所谓那所学校什么模样,只要是在美国留学就行,他的口号是“咱家在那边有人”。他说得没有错,他的朋友的朋友可以在子女留学事宜上可以提供无私的帮助,而那位起中介作用的朋友,其实就是人民币。
  说到口号,我不得不提一下陈浩的口号,他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车马多簇簇。”不愧是文科班的高才生,连口号都写得如此斯文,难怪让众多女生竞折腰,我一介“理夫”,写得就通俗多了:“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高中生的心智有些幼稚,行为另类的同样大有人在,化生班的一位仁兄比较有趣。每天早晨他都要在公告栏的决心书展览台前笔直伫立,右手握拳紧按在心口,表情庄严肃穆,嘴里还念念有词,仿佛在哀悼阵亡战友。可怜啊,离高考还有大半年时间,就已经有人疯了。
  卫薇似乎从来不把高考当一回事,在周遭紧张兮兮的气氛衬托下,她显得尤为怡然自得,逛街打扮丝毫不耽误。作为朋友,我好言相劝,让她稍稍收心敛性,她却不以为然地说自己的一条腿已经踏入名校大门了。
  我说:“那你也得为自己的另一条腿着想吧!”
  她撅起嘴巴哼了一声,捏着小镜子继续化妆。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还真的就了不起。我可就不一样了,我爸是政府官员,虽然不必担心所谓的纳税人和监察部门,但同僚中必然隐藏着各种敌人,一旦动用权力替我铺道,就会有人暗中作祟。如今他与卫家之间的合作刚好弥补了这一点,即使有人怀疑其中有猫腻,他们也可以拿我与卫薇之间的关系来搪塞,毕竟卫家出资供姑爷读书没有什么稀奇的。
  现在我们还是高三阶段,两家在提及我和卫薇的关系时顶多用朋友来概括,不过我妈的意思是高中毕业后最好公开确立恋爱关系。可怜我年纪还小,就要被父母弄去搞政治联姻,还不能放开了玩,随时准备关系破裂,我能够苟活至今真是不容易。
  如今廖明勇之流已经卷铺盖走人,我们是全校最高学长,唐明煌在学校里频繁露脸,高一新生们俨然将他视为核心人物,经常看见他带着一帮人到处晃荡。章鱼对此十分愤慨,他实在看不得那么多小妞都瞎了眼,他说:“要不是老子现在走上艺术道路,不再过问江湖恩怨,兆宁高中哪里轮得上他唐明煌出来现世!”
  不光是他愤慨,连我都淡定不下来,现在的小妞一代比一代优秀,身材发育得越来越好,智商却呈退化趋势,这正是我们所期待的。不过偶尔也有特例的,有一小撮由网络大神培养起来的精英,不但不轻易上钩,而且擅长反钓鱼。据我所知,本校暂未出现这样的角色,即使有那么几个,她们的智商尚未完全苏醒。我和章鱼趴在四楼窗口往下张望,打量那些青春活泼的美少女,却不能与她们尽情欢愉,一个要摆弄艺术,一个要研究科学,真是人生一大遗憾。
  “你真的不准备恋爱吗?”章鱼问道。
  “嗯。”
  “赶紧早恋吧,再不抓紧就晚了……”章鱼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体会不出恋爱是什么感觉,看见这些日臻成熟的**,我从来不去遐想和她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章鱼这席话让我紧张起来,担心以后真的会遗憾没有早恋,然而我还没有物色目标,章鱼自己又出了意外。一个姓夏的高一学妹看中了章鱼,并且迅速地展开攻势,每天都悄悄地给他塞小字条。章鱼内心美翻了,却装模作样,对小学妹爱答不理的样子。有一天夏学妹说她决定退出,余生都将笼罩在情伤的阴霾之中。章鱼见势不妙,赶紧与她热络起来,天天与她传字条。
  “大概是我卓尔不凡的艺术气质将她征服了吧!”章鱼无限感慨地说道,我的胃部当时就有一种剧烈翻滚的感觉。
  这位夏小学妹的身材着实不错,是那种即使穿着衣服都很养眼的类型,虽然胸部发育得稍欠火候,但还是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的。开学不到两个月,夏小学妹俨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除了她的身材和容貌,还因为她让人过目不忘的芳名:夏维宜。
  我替章鱼感到高兴,真心希望他能够搞定这个小妞,反正他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早点甩了冒盈盈。这样一来,冒盈盈再也挟持不了我,每个月五百块不算什么大数目,但却在我心里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冒盈盈知道这件事情,但她倒是从容不迫,没有去和章鱼吵闹,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到我这边来领那五百块,然后扭着小蛮腰离开,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和谐统一。
  我不遗余力地引导章鱼,让章鱼拥抱全新的生活,不料两个礼拜之后他忽然决定不再答理夏维宜了。我不免有些惊诧,问道:“你这么快就吃完了?你怎么可以刚吃完就丢了呢?难道不好吃吗?”
  “吃什么吃……”章鱼一脸幽怨地递来一张字条,“你自己看看吧。”
  这不是一张普通的字条,而是一张粉红色的信纸,中央画着一个寂寞少女打着伞,角落里写着几行狗血的短诗,什么青春什么雨季什么阳光的。这张信纸没有什么特别的,我继续看上面的内容,它记载着章鱼和夏维宜之间长达十几回合的对话,每个回合仅仅一两句,截取一段对话如下。
  闺秀体:平淡流年,如水光阴,我们经历得起吗?
  狂草体:你想干什么?
  闺秀体:悲伤逆流成河,追忆似水年华,我为谁而不顾?
  狂草体:难道是我?
  闺秀体:爱情是一杯烈酒,是我太沉醉,还是你太清醒?
  狂草体:什么跟什么,不如我们酒后乱性吧!
  闺秀体:好啊……
  我顿时惊呆了,这位学妹简直是文学界的奇葩!而那一句“好啊”又显得那么果断,表达了诗人当时内心澎湃的激情。我反复地看了几遍,原物奉还,问道:“哪里不对?她不是答应和你乱性了吗?”
  “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他悲愤万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就十分有喜剧效果,“不管怎样,我都要对得起我家盈盈,我发过誓的。”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忠诚弄得无言以对,这是章鱼哥吗,难道外星来客将他劫去做了开颅手术,改变了他的系统设置?面对那张虔诚的面孔,我真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告诉他冒盈盈其实不是他心目中那只依人的好鸟。这个夏维宜虽然矫情了点,但从品质上讲还是一位五讲四美的好姑娘嘛,章鱼何必吊死在那棵歪脖树上呢?
  无论我怎样劝说,章鱼都坚决认定夏维宜小学妹不是他的那盘菜,他主观并自恋地认为冒盈盈正在吃醋,吃得天昏地暗的。他决定在七夕节那天下手,与夏维宜撇清关系,从此保持纯洁的男女关系。说来也奇怪,这年头流行在重大节日操办分手仪式,以情人节圣诞节为甚,有时一场流星雨划破夜空,这帮人立即抓住机会分手。我可以想象得到,多年以后这帮忧伤得**的男子女子回忆往日情缘时,必然会站在窗口仰望大气层,凝重地说“我记得那天夜里下了流星雨,我们没有带伞”……
  七夕节的傍晚,夏维宜主动把章鱼拦住,羞答答地送来一只裹得严严实实的礼品盒。她饱含深情地凝视着心目中高大伟岸的章鱼哥。我眼睁睁地看着章鱼深呼吸一口气,说:“维宜,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吧,你知道我有女朋友的。”
  夏维宜愣了一下,眼中泪光闪烁:“无论这条爱情的道路多么崎岖多么坎坷,我都告诉自己要一直走下去,因为茫茫人海中你才是我的Mr.Right!”
  啊,我哆嗦了一下,真是天凉好个秋。显而易见,章鱼也有点扛不住,他毅然坚持道:“不,维宜,放手吧,你会找到更好的。”
  夏维宜听到这句话,顿时如遭五雷轰顶,眼泪瞬间滚落下来,她颤抖着声音说:“为什么?为什么?夏天刚刚过去,我的世界却下起了雪,我恨你!”然后她转身泪奔,银铃般的哭声飘荡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
  听完她最后那句独白,我的世界也下起了雪,冷飕飕的,我也终于明白了章鱼的痛苦。如果我摊上这样一个性感得婀娜多姿,却又感性得风中凌乱的妞,整天听她朗诵着诗歌,大概也会落荒而逃。她每天必然仰头成四十五度望天,不是流鼻血,也不是看飞机,而是因为她寂寞了。当我无法忍受她的矫情,愤然转身离开时,她又满脸诗情画意地抱住我的腿说“哦,darling,不要走,你不要走”。
  正如人所共知的,章鱼是一个善良的男子,他连冒盈盈这个丝毫不在乎他的妞都不忍心放弃,又怎么会忍心让夏维宜的眼泪化作流星漫天飞呢。为了不让夏维宜幼小的心灵受到太多伤害,章鱼决定对她进行弥补,虽然两人做不成恋人,但可以维持纯洁的男女关系。怎样算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呢?他对此深有研究:只谈性不谈感情,比为了谈性而谈感情要纯洁得多。
  两天之后,章鱼怀着一颗治病救人的仁爱之心去找夏维宜,想和她确立这种纯洁的男女关系。不料当天晚上他打电话过来,沮丧地报告败北的消息,我惊诧万分,问道:“为什么失败?你不是已经吃定她了吗?”
  “吃定个什么啊,”他又悲愤起来,“她和别人混在一起了!”
  “晕,她不是说无论多么坎坷啥的,她都一条道走到黑吗?”
  “鬼知道……”
  章鱼显然心理不平衡了,他不一定真的吃得掉夏维宜,但别人跑来抢食他又一时无法接受,何况前天的海誓山盟犹在耳边。他开始念叨起夏维宜的好,什么双眸清如水,贝齿樱桃嘴,尤其那双腿,看看就很美,甘伏罗裙下,做一**鬼。仅仅两天时间,那妞就另寻新欢,一点都不考虑章鱼的自尊,我不禁问道:“谁那么不识趣,转眼就把你丢的皮夹子捡了去?”
  章鱼一字一顿地说:“唐、明、煌!”
  唐明煌……我顿时哑口无言了,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两年多的时间里我绕来绕去都逃不脱唐明煌这扫帚星呢?我明白章鱼为什么没有继续折腾了,他上次得罪了唐明煌被我数落了一遍,这一次生怕再被我埋怨,于是退出阵地,这也算是一种补偿。
  现在的情况让我有些为难,章鱼与夏维宜情缘已断,又要和冒盈盈搅和在一起,我不得不继续供养他那每天近十七块钱的恋爱。我真是后悔不已,真不该蹚这浑水,倘若当初让章鱼自生自灭,现在他照样活蹦乱跳地和夏维宜追逐嬉戏。兴许很多年以后我回首往事,我与冒盈盈达成的这场交易应该算是平生最荒唐的事情,没有之一。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3:55
第四章
[十六]人人都爱保送名额
  近日高三年级的高才生们十分不安,但更多的是亢奋,本校获得F大学的四个免试保送名额——F大学是全国最高学府之一,这四个名额具有十足的诱惑力。他们表面上假装若无其事,实则内心暗潮涌动,一个个像怀春的小媳妇似的扭扭捏捏,一眼望去相当滑稽。
  其实我们都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何必如此钩心斗角呢?大家看看我,在功名利禄面前显得多么淡定!当然,我能做到这一点,原因是很复杂的,除了校长向我爸承诺内定名额之外,与我自身与世无争的个人修养也是密不可分的。
  虽说是内定,但事后谁也挑不出什么刺来,我是理科生里的佼佼者,临场发挥水平不太稳定,学校从统筹角度将名额分配给我是无可厚非的。对于这件事情,我暂时秘而不宣,照常吃饭睡觉,上课时却经常走神。一想到不需要通过高考,我就可以轻松进入名牌大学,我就仿佛看见了仙女们吹打着各种乐器,踩着五彩祥云从天而降,迎接我这个新科状元。
  保送名额一共四个,文理科对半分,各占两个。他们都说文科那边必然是陈浩和简洁,我也赞同这个说法,这样也挺好,我又可以和简洁在一所学校里了。那些强烈要求进步但是上级部门不给予进步机会的同学相当眼红,互相诋毁攻击,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甚至在宿舍里棍棒相加,仿佛谁打赢谁就能获得名额似的。此时,我深刻地理解了一个成语的含义——坐山观虎斗。
  “安泽义,这次理科的保送名额肯定有你的啊!”一位高才生这样恭维道。
  “哪里哪里,我肯定不行,你的成绩那么稳定,拿到名额的机会才大呢。”作为一个有素质的时代青年,我立即回馈以恭维之词,比我骂人还快。
  高才生获此赞誉,脸上升腾起一片幸福的云彩,他娇羞地走开,继续和下一个竞争对手互换恭维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充满怜惜之情,多么热爱生活的孩子,可惜世界对他太不公平了。倘若所有的事情都按照正常程序进行,那么世界就不存在落差,没有落差则无法形成动力,因此请允许一些残酷的事情存在吧,反正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卫薇的成绩仅仅是中等,与名额丝毫不搭界,不过她不在乎这个机会,因为她父亲可以用钞票解决各路鬼怪神佛。她脚下的路直接铺向H大,一所与F大相邻的名牌大学,而H大也不是她的归宿,她最终会从那里跳出国门。我爸替我把这个名额绑上保险带,其用心之良苦我是十分清楚的,一旦卫家毁约不提供我出国的经费,我还有F大保底,这年头轻信别人无异于授人以利刃。
  有人传出小道消息,说文科的两个人选已经敲定,诚如我们预料的那样,一个是陈浩,一个是简洁。当时我兴奋得要命,仿佛说的是我似的。我恨不得捧着鲜花冲去文科班,向他们这对金童**表示祝贺。我深深地被自己感动了,正如《大话西游》里的二当家所说:为了爱情,就算毁我的容我也愿意……
  虽然近期章鱼的艺术细胞繁衍得很快,但与他惹是生非的本性并无矛盾,他又被牵扯进一场群殴事件,更可恨的是他居然让我去做不在场的伪证。我去政教处撒了一通谎,气呼呼地把他领出来,就像恨子不成龙的父亲将败家子从派出所领出来一样,实在太气愤了。我们走到电梯口,看见简洁从另一间办公室里走出来,我赶紧把章鱼踹进楼梯口,他十分配合地跑了下去。简洁在电梯口站稳,这才发现我,脸上闪过一丝不安,此时电梯升了上来。
  我们一同走入电梯,各自贴着墙壁站着,偶尔目光相接,又飞速闪开。为了驱散当前的尴尬气氛,我发扬了一下风格,主动搭讪道:“听说,你拿到保送名额了?”
  简洁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小声说:“我不知道。”
  “没有人告诉你吗?”
  她摇了摇头,说:“只听同学这样说过,没有听老师说过,不太信。”
  “你肯定可以的,加油哦!”
  “嗯。”她点了点头,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你呢,你想不想争理科名额?”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非常想。”
  “那你也要加油……”她眨巴着眼睛微笑着说道。
  当时我的脑子一阵剧烈的眩晕,她的眼睛太漂亮了,如同一汪湖水般清澈。我真希望这个电梯出现故障,悬停一两个小时,顶灯也忽闪不定,届时她或许会柔弱地靠过来寻求安全感,我也好过一把英雄瘾。我正沉浸在愉快的遐想世界里,忽然听见简洁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整个人都触电了,迷茫片刻后立即回过神来。
  “那个,你……”她对我伸出手指。
  “什么?”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按一下电梯按钮啊。”
  哦,shit!太丢人了!我一进电梯就靠墙站着,居然忘记按电梯按钮了。我尴尬得无地自容,赶紧背过身去,按下数字“1”,电梯晃悠了一下之后往下沉,我的心也顿时失重了。高科技就是好就是妙就是呱呱叫,可惜表现的时机不对,这次它运行正常,没有出现断电悬停之类的故障。电梯门再次打开,外面站着两位老师,简洁低头快步走了出去,我独自在后面晃悠。想着刚才的对话,我的心酥软得一塌糊涂,真想在校园里裸奔一圈以示激动。勇敢无畏的少年呀,在爱情面前,你就像一个低能儿。
  月底放假,郑松老师没有回家,在教师公寓里待着,他出门买东西的时候被我撞见,两人临场发挥地聊了一会儿。我们谈到保送名额的事情,他得意扬扬地说:“如果不出意外,四个保送生都是我的学生,全校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老师有此殊荣了,哈哈——”
  “保送名额敲定了?”
  郑松左右观望了一下,神神道道地说:“我跟你讲,你别告诉其他人啊,这是内部讨论会的机密,校长不让公布的。”
  我举起右手,对着路灯发誓,他这才凑了过来,说:“理科名额是你和化生班的赵铭梵,文科名额是简洁和陈浩,不过现在又有新情况了。”
  “什么新情况?”我顿时紧张起来。
  “学校领导的意思是文理科各占两个名额,F大的意见却不统一,今年在本校的名额还是四个,只不过文理科不均分,他们要求理科占三,文科占一。”
  “为什么?”
  “这个你难道不知道吗?许多优秀的人才都出自理科,连本来视为文科优势的领域都被理科的人占据了,文科生还要互相进行一番角逐,竞争那叫一个残酷……”
  我恍然大悟,认为F大的决策十分英明,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追问道:“如果真的这样分配的话,文科谁会被刷下去?”
  郑松想了想,说:“不太确定,会上没有说,不过我猜应该是陈浩被刷下去,因为理科增加一个名额,必然又是男生,如果陈浩上来的话四个名额全部是男生了。”
  “那又怎样?”
  “F大规定四个名额里必须有一名女生……”
  简洁!简洁!简洁!我在心底欢呼雀跃起来,简洁呀简洁,你受苦受难这么多年,如今老天爷终于开眼了,这次F大苛刻的要求莫非真的特意为了招募你而来的?如果陈浩真的被刷下去了,我接近简洁的道路上就少了一个障碍,至于他嘛,反正他凭自己的实力完全可以考入中国任何一所大学的。
  我与郑松挥手告别,颠着小步回家去,经过蛋糕店的时候我放慢脚步,看见简洁独自趴在柜台上温习功课。我内心十分激动,胆量也随之剧增。我鬼鬼祟祟地走了上去,她看书看得十分认真,连我站到柜台边她都没有发现。我轻轻咳嗽一声,她这才抬头看着我,第一反应是惊诧,第二反应是紧张,第三反应是往外面张望。她的这一系列变化把我也弄得紧张起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难道她是间谍,附近有人在蹲点监视她?我的想象力很丰富,但我的智商很正常,所以我立即否定了这个假设。
  “怎么了?”我一头雾水地问道。
  “没……没什么……”她惶惶不安地站着,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我这才后悔自己贸然走进来,打扰了她的学习。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问道,“什么事啊?”
  我立即找了一个最蹩脚也是最正常的理由:“我想要一个水果冰激凌蛋糕,小的,我一个人吃就够了。”
  她“哦”了一声,转身看了看后面的保鲜柜,说:“暂时只有大的了,我去给你做一个吧。”
  “要多久?”
  “一个小时吧。”
  我赶紧拦住她,说:“那就拿一个大的吧,省得我明天还要跑来买,家里来了客人,两三个孩子呢,我这段时间也特喜欢甜食。”
  她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拿了一个脸盆大小的蛋糕出来,包装妥当以后才递给我。我付款离开,临走时特意多说了一句:“你要当心哦,文科名额还会有变动,一定要加油啊!”
  简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我已经悄然飘走。我真心希望她可以跨过这一道关卡,顺利拿到保送名额,从此顺风顺水,不再受这个畸形家庭的束缚。我不是什么高尚伟大的角色,但是我愿意这样祝福她,无论以后是否分道扬镳,毕竟她是我长久以来的一个奢侈的美梦。
  回家以后我直接把蛋糕拎回房间了,发现忘记拿塑料刀了,只得从厨房弄来一把菜刀,一边切一边吃。陈姨替我做好晚饭,喊我下楼吃饭,她进门看见我这阵势吓了一跳,问道:“你这是干吗呢?”
  我满嘴都是奶油,奋力咽了下去,对她笑了笑,说:“今天想吃蛋糕,就买了一个,您也尝一些吧,特好吃。”
  陈姨婉言谢绝了,她吩咐我去把晚饭吃了,她要看我吃完晚饭才肯下班回家。她是一个负责的保姆,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六七年了,每天五点半就过来替我准备早餐,打扫完毕后回家,下午再来做一顿晚餐,然后回家。为了不辜负她的好意,我把蛋糕放进冰箱里,先下楼吃晚饭,不料冰箱里塞满了各种饮料水果,我只得把它们取出来放在篮子里,给蛋糕腾出空间。
  当晚我努力复习功课,不敢有一丝松懈,既是为了迎接保送资格考试,也是为了与简洁做一样的事情。兴许因为太努力了,我刚完成两张试卷就昏昏欲睡,趴在桌上见周公去了,任由口水在纸页间幸福地漫延。
  我梦见简洁和我一起进入F大,一起走在梧桐树林立的灰白色水泥路上,我就像憋尿很久终于站在尿池边的小破孩一样,肆无忌惮地吐露自己的心声。我告诉她这场马拉松式的暗恋,说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景,说我做过的各种愚蠢并疯狂的行为,说那些内心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每天辗转于学校、家与蛋糕店之间,可以接触的无非就是那几个人和话题,陡然听到如此劲爆的表白,脸上顿时升起一片红霞。或许出于一种下意识的自卫,她惊慌失措中做出一个过激的举动——她甩给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于是我惊醒了,天刚刚亮,左侧面颊有一丝丝辣痛,耳边嗡嗡地响着,真是一个逼真的梦,如果能够实现就好了。
  校方终于就保送名额这个话题发布公告了,郑松说得果然不错,文科名额对分的方案被推翻,改成文一理三了。全校舆论界骚动不已,特别是文科学生,恨不得冲进校长室闹革命,不过政教处主任登高振臂一呼:“捣什么乱,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难道保送名额跟你们所有人都有关系吗?”
  于是那帮好事者灰溜溜地走了,政教处主任的话太伤自尊了。
  名额划分的事情很快平息下来,毕竟本校文科班只有四个,而理科班多达九个,文一理三的划分方式并不为过。不过新的问题凸显了出来,文科班谁会丢掉保送机会,理科多出来的那个名额又归谁,高才生们又萧墙内燃战火,一时间众说纷纭。理科这边我压根儿懒得答理,就像墙外忽然多丢进来一个包子,他们互不相让地争夺,我反倒更关注文科那边的动静。
  听卫薇说,陈浩和简洁这几天不太说话,更不凑到一起讨论问题,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氛。卫薇描述这件事情时心情十分愉悦,像在讲一个有趣的笑话,可惜她的听众并不这样认为,甚至对她的态度有些反感。我可以想象到,内心极其敏感的简洁会不知所措,涉世不深的她知道自己与陈浩之间出现芥蒂,却不知道如何化解。陈浩此时又会怎么样想呢?
  没有陈浩的陪伴,简洁独自一人步行回家,我没有乘虚而入,只是远远地跟在她后面。她在自己家那样一个小环境里就已经见识过世态炎凉,难得交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此时又不得不彼此成为对手,她的心情大概很糟糕吧!
  有一次她忽然扭头往后张望,刚好与我的目光相接,两人在洒满了夕阳余晖、尘土飞扬的街道上远远对视着,谁也没有主动说话。她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她还是继续往前走,径自回家去了。我在巷子口转了一圈,挠了挠头皮,也悻悻地离开了。她想对我说什么呢?是叫我不要老是犯花痴,还是问我为什么会预先得知保送名额方案有变动的?
  接下来几天,我每天夜里都会做同样的梦,梦见简洁那错综复杂的眼神,而周围的街景急速后退,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夕阳余晖像舞台追光一样落在她身上。她的身体也像水面倒影一样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又像独幕剧演员一样重现她至今遭受过的委屈:幼年时代的她站在父亲的遗像前,哭声震天,母亲经常拿她出气;少女时代的她开始面对继父与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别的小孩在追逐嬉戏时,她却被迫洗衣做饭看店;如今的她不像其他同龄女孩一样能说会道擅长打扮,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我想带你离开。”我远远地喊道。
  我的喊话像投入河水中的石子一样,打破这幕沉默的独角戏,她的面容晃晃悠悠地消失在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涟漪中。年少时那个愿望或许只是出于一种单纯的喜欢,就像女孩喜欢一个布娃娃那样,现在应该比当时理性得多,希望她一切都好。大概男孩天生就有这样的英雄情结,希望自己做出伟大的事情,拯救世界或者一座城市,再不济就拯救一个人的命运,如果当事人又漂亮又可爱,那就太完美了。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4:08
[十七]商贾千金和官宦子弟
  这段时间我与郑松走得很近,经常一起打球,一起探讨那些其实我并不关注的话题,譬如一帮暴发户拎着钱袋子到处哄抬房价,譬如有些老师不务正业整天拼凑论文以此骗取职称。我假装十分认真地听着,直到他抱怨结束我才开口说话,和往常一样,我又不动声色地将谈话引向与简洁有关的话题上。
  郑松是我见过的老师里最有才华的,也是最单纯的——听说愤世嫉俗的人都比较单纯——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文科保送名额仍然归简洁所有,校方已经准备呈报上去,并且安排专门的老师去开导那几个没有获得机会的种子选手,鼓励他们再接再厉,化遗憾为力量,向着高考巅峰攀爬上去。幸好为简洁让路的是陈浩,如果是其他种子选手,那些家伙锱铢必较,连一块橡皮都舍不得让出去,更别提保送名额了。即使高薪聘请专业心理医生过来开导他们,他们也会无视团结互助的精神,万分执著地揪住这个机会不松手。
  我在楼道里遇到陈浩,他平时深居简出埋头苦读,现在却与一帮男女混在一起,笑得十分放肆。他抬头看见我,露出尴尬的神情,极其不自在地将脸别到旁边去了。我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TMD,我跟你又没什么,你有什么好别扭的?
  他还被蒙在鼓里,暂时不知道校方的决定,我眯着眼睛对他友好地笑,他也咧嘴回应我一个更难看的笑。我心中那股热情又涌了上来,心道:陈浩,你一定不要辜负我的期望,给简洁让一条道吧!
  他听不到,希望他用心灵去感应吧。
  礼拜四晚上,我爸宴请学校领导以及F大资格审核组的人,为了不授人把柄,我特意留在学校和寄宿生们一起上晚自习。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章鱼早就在自家床上翻腾了,我不得不独自走夜路。尽管绕山的柏油路边有路灯,但空旷得让人不寒而栗,我越走越心虚,最后高唱起《国际歌》,一路狂奔起来。
  我爸考虑事情通常比较全面细致,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礼拜五晚上他又宴请卫薇的父母,以防他们心生疑虑。这样一来,我的前途就被他老人家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即使出国留学的计划落空,我还有保送资格这一金牌。他把保送入学这件事情告诉卫薇父亲了,却没有完全照实说明,说他更希望我能出国深造,而把他从中斡旋的情节抹去了。
  卫薇的父亲没有多问,他们这类人精在语言上十分讲究,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市政府又要盖一栋卫星楼,卫薇父亲的公司也参与竞标,所以与我爸的谨慎相比,他显得更加谨慎。我与卫薇乖乖地坐在旁边,听他们讲些天马行空的话题,没有多话,估计她来赴宴之前受到同样的警告:多吃饭,少说话,谨防口无遮拦。
  席间卫薇不时地摆弄手机,似乎在与别人发短信,我实在是无聊透了,就随口问了一句:“和谁聊得这么热烈?”
  “唐明煌。”她皱着眉头。
  “讨论学习啊?”
  “啊?”她终于停止手上的动作,抬头惊诧地看着我,但随即嘴角浮现一丝狡黠的微笑,“当然不是,他在追我呢,烦死人了。”
  她笑得那么不纯真,我当然不会相信。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谎言:“你哄谁呢,唐明煌和高一的夏维宜在谈恋爱,看人家小学妹细白**未经雕琢的,他哪有工夫和你瞎聊?”
  卫薇愣了一下,撅着嘴巴说:“哦,这样子啊……”
  我淡定地点头。
  “真是过分,骗都骗不到你,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不太乐意地埋怨道。
  卫薇的父亲忽然提议卫薇出去吹风,我爸也冲我点了点头,我和卫薇十分默契地起身离开了。一个是商贾千金,一个是官宦子弟,对父辈那套说辞的含义早已熟悉,只要他们一开口,我们就心领神会了。他们现在必然要商讨一些不太方便让晚辈旁听的话题,大都是牵涉政商合作的事宜,生怕我们口无遮拦地到处乱说。
  男人在仰慕的女人面前会木讷,在反感的女人面前会傲慢,这个规律在简洁和冒盈盈这两个女孩面前得到了充分的诠释,而我在卫薇面前表现出来的是殷勤。我充分发挥自己的调侃天赋,将她逗笑得花枝乱颤,她笑得直不起腰,不得不搭着我的肩膀。当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表面赔着笑,心里却在想:到底是真的很好笑,还是她的笑点太低,要么就是她故意吃我的豆腐?
  这次我们不是在护城河畔的酒店,所以不能夜游护城河,只能在附近的一座小公园玩。我们坐在灌木丛边的木质长椅上,十米开外是一口已经干涸的人工喷泉,一尊灰白色的**女雕塑托着竖琴一脸博爱地俯瞰着脚下,而她摇摇欲坠的裙子旁边是几个光着屁股的婴儿雕像。
  “那是什么玩意儿,观音菩萨?”我胡诌道。
  “呸,是爱神维纳斯!你……”她说到这里陡然止住话头,两人都陷入沉默之中,同时我感觉我放在凳子上的手被一种柔软握住,我扭头望着她,只见她的面颊上升起一片绯红,一脸无地自容的样子。我也明白,如今已经不是拉拉小手就脸红心跳满地打滚的年代,没有必要整天扮什么含羞草,突然抽回手去真的会显得自己格外做作,当自己演琼瑶剧呢。渐渐地,她和我靠得越来越近,可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直到有一个人叼着烟快步路过,我们俩都屏住呼吸,等那人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与章鱼和冒盈盈相比,我们显得那么幼稚和单纯,倘若现在他们在这里,早就上演激情一幕了。
  “你干吗那么害羞?”她嘲笑道。
  “害羞有罪啊?”我不服气地反驳道,“我又没谈过恋爱,哪像你们这些时尚分子阅人无数……”
  她睁大一双美眸怒视着我,没好气地说:“你才阅人无数呢,人家到现在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而且,我在高中毕业之前不会谈的。”
  “为什么?”我有些诧异,印象里她这种女孩的观念不会太保守,她们泡帅哥的激情比章鱼勾搭美女的激情还要高涨,没想到卫薇在感情这一方面还是一张白纸。
  她想了想,说:“我爸说漂亮女孩的外貌身材是一种资本,生活阅历也是一种资本,不过和男孩不一样,女孩的恋爱史越干净,升值空间就越大。我现在谈一个男朋友,万一以后我飞黄腾达,而他落魄窝囊,那我不就亏了。”
  “这有什么亏的?”我对她这种阶级分明的言论有些抵触。
  她认真地反问道:“如果你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开着一奔驰或宝马,高中时的男朋友邋里邋遢地骑着一辆破自行车遇到你。他对他旁边的朋友炫耀说‘看那个女的,是我高中时的女朋友’,到时候我吃了哑巴亏都不知道。”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觉得她说得还蛮有道理的,卫家的子女教育理论由浅入深,由表及里,不愧是商人出身。
  我们给各自家里打了电话,一起逛夜市去了,我猜他们必然对我们的行踪暗自揣测,成年人的思维总是那么肮脏。现在很多同学都在学校或家里抱着书本死命地啃咬着,争分夺秒地解决各科习题,将自己想象成手执宝剑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倚天屠龙的王子,而我们却在夜市里穿梭,这种强烈的对比就像一只凸透镜似的将我们此时的快乐放大数倍。
  虽然我不喜欢逛街,但我喜欢逛街时的卫薇,她对任何商品都充满兴趣,可以叫得出步行街所有商标的名字,上至黄金下至纸巾。我刚好相反,我只对电视网络里经常出现的大路商标有所耳闻,那些价格昂贵得出奇的所谓大牌商标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上个月我姑姑从冰岛旅游回来,买了一堆拎包,全部标价上万元,还送了一个给我妈。那款拎包相当高端,红白蓝三色窄条纹相间,我妈高高兴兴地拎着上街,引来众多少女艳羡的目光。
  “哇塞!肯定是正牌的!”她们激动得恨不得把拳头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其实我知道,倘若我妈不是开着马自达,而是骑着自行车,即使拎着同一个包,也只会被人斥为假货。
  尽管享尽潮流时尚人士的追捧,我妈第二天还是将那个“哇塞”的拎包丢在家里,原因很简单,她发现劳动力市场的广大务工者手里都提着这种图案的编织袋,只不过体积比她的要大得多。她老人家的心灵十分受伤,觉得送这么一个鸡肋玩意儿还不如直接送她一沓钞票算了,不过作为市场经济条件下茁壮成长的一代,我很快把那个包连同它的票据以两千元的价格卖给一个同学的表姐,看着她如获至宝的样子我欣慰地笑了。她拿着名牌拎包暗骂我是败家子,我数着钞票暗骂她是虚荣妞,这场交易就这样完成了。
  卫薇说自己这个月都没有买过衣服,所以她要血拼一番,我就看她买了一堆有用没用的玩意儿,大包小包地拎在手里。望着她挑选的那些衣服,我不得不感慨一句,女人真的是拉动消费的重要力量,随便弄一块布整一整都能卖出一个好价钱。走进一家店铺,她拿出一个电池动力的玩意儿,问道:“你猜,这是干吗用的?”
  我孤陋寡闻,坦言说不知道。
  “扯淡,这是电动鼻孔清洁器!”
  “哦,我说怎么这么细呢……”
  “这个呢?”她又拿起另一个模样差不多,但又不一样的玩意儿。
  我孤陋寡闻,只好继续坦言。
  “呸,这是电动耳孔清洁器!”
  我顿时哑口无言了,这些出色的发明真是让人忍不住拍手叫绝,哪天这些商人再把一摞板砖放在货架上,贴个标签“桌脚平衡器”,必然还有一帮人为之掏腰包。她提议要帮我也买一条裤子,我婉言谢绝了,逛街本来就是一个体力活儿,买裤子这种事情更加劳神费力。
  她没有主动要求我替她拿东西,我也懒得主动献媚,因为她在旁边走着,我大包小包地替她拎着东西,这总归有点情侣的嫌疑。她可能对此也心知肚明,自力更生地拎着东西,她肯定是那种经常逛街臂力惊人的人,我就不必杞人忧天地替她考虑。女孩都这样,围着操场跑几十米就怨声载道,在街上走几十里易如反掌,而男的与之相反。每年年底,我妈拽我出来置办新衣物,我就喜欢打量那些同命相怜的老爷们儿,一个个愁眉苦脸却不敢声张,无奈地瞅着身边那位意气风发的老佛爷,那情形滑稽极了。
  这个年龄的女孩还有一个奇怪的特质,只要遇到镜子或玻璃之类可以反光的玩意儿,必然冲上去臭美,当街玩一通手机**。她**也就算了,还非要把我也扯去一起拍,我不好意思扫她的兴,只得配合她摆出各种合影姿势。这种残酷的虐待长达十几分钟,几乎囊括这个世界所有白痴透顶的照相姿势,譬如撅着嘴往上看,内八字站姿配合V字手势。
  九点半左右我们离开步行街,打车回家去了,啊,真是令人难忘的一天。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4:22
[十八]一个与保送有关的消息震撼全校
  学校扭扭捏捏了这么久,终于公布保送名单,正如郑松透露的那样,我和简洁都在名单之中,陈浩则没有入选。有人在公告栏里看到名单,跑回来告诉全班同学,当时我趴在桌上睡得正起劲,热心的同桌将我这个当事人推醒。我迷茫地抬起脑袋,发现众人都对我进行惨无人道的围观,于是问道:“啊?怎么了?”
  “你被保送了!”他激动不已地答道,仿佛被保送的是他似的。
  我点头“哦”了一声,扯了一张抽纸擦掉口水,趴下继续补充睡眠,同桌顿时被我这种视功名利禄如粪土,于浮躁尘世中宠辱不惊的气质震惊了。整整一天,我的耳边充斥着各种艳羡或赞美之辞,不过我相信他们私下里肯定有各种非议,对此我尽量保持不明真相的状态,不知道就等于不存在。哦,shit,我也被自己的淡定折服了,感动得想落泪。
  隔壁的化生班早已沸腾起来,赵铭梵进入名单的消息就像一块石头一样砸进积满厚粪的茅坑里,坑里的生物尽情涌动起来。我讨厌这种赞美和吹捧的论调,言不由衷、阳奉阴违,介于成熟与幼稚之间的高中生刚刚开始走这条路线,可惜我对此司空见惯,只是觉得好笑。倘若现在校方又下达一个通知,说我的名额取消了,我周围幸灾乐祸的人绝对比扼腕叹息的人多得多。虽然这有些丑恶,但是值得谅解,因为困境中的人们就像关在笼子里即将被屠宰的猴子,巴不得同伴逃不出去,大家共赴西天取经。
  理科多出一个名额,落在物化(3)班一个名叫刘夏的种子选手兜里,十分明显,他对这个意料之外的收获表示惊喜和诧异。他可能曾经梦想过,排在自己前面的那些种子选手都在一次意外中上天堂了——其中也包括我——他才有机会填补空白,虽然过程没有猜中,但是结果实现了,叫他如何不兴奋!
  总而言之,全校都被各种情绪笼罩着,而我是引发这股骚动的主角之一,无论哪个老师讲课闲聊,都会忍不住提到保送的事情,如果哪个同学打招呼,都会以恭贺新禧扯出话题。我表现出张扬的情绪那么我会被认为是在扬扬自得,如果我表现出低调的情绪那么我会被认为是在装,于是我尽量避开这些人,然而,我的克星从天而降……
  “小泽!哈哈哈哈——”章鱼扑了过来。
  此时我已经来不及逃避了,只得无奈地站在原地,准备聆听那一通早已让我耳朵磨出茧子的陈词滥调,啊,恭喜啊,嗯,谢谢啊。不料,事情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章鱼丝毫没有提及保送名额的事情,他亢奋地说:“快走,高一(7)班也在上体育课,他们班那个文娱委员可正点了,现在她们班在练跳绳!”
  哦,跳绳,这个禽兽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女孩跳绳,至于原因,不解释。
  我顿时心理不平衡了,我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他怎么可以一点询问的意思都没有,就这样把我给忽略掉了呢?他像一个渴望自由的劳改犯似的抓着球场边的铁栅栏,如痴如醉地望着那边场地上的小女生,整个儿一荷尔蒙分泌过盛的症状,而我仍然沉浸在失落情绪之中,最终我实在按捺不住,问道:“你听说了吗?”
  “什么?”他仍然色色地望着远处的女生。
  “我拿到保送名额了!”
  “哦,听说了!”他的态度依然淡定,“嘿,我还听说你昨天踢球的时候被人绊了一个狗吃屎,你吃得好开心啊!”
  我终于认输了,这家伙压根儿对我取得的巨大成就不感兴趣,他只希望看到更多我的丑闻糗事,以此满足他几乎畸形的乐趣。不过我冷静下来,又觉得这是一件好事,终于不用每时每刻都听别人的废话了。
  上次我叫章鱼不要再过问高一那个学妹夏维宜的事情,以免再招惹唐明煌,他十分顺从地答应了,这段时间以来他没有再去计较。对于章鱼这种脑袋一根筋的生物而言是一件难得的事情,他现在心无旁骛地专心侍奉冒盈盈,对此我表示十分失望。
  我在学校餐厅看见简洁,她正在买早餐,仅仅两个菜包子,一元两毛钱而已。她那么瘦弱,脸色有些憔悴,明显营养不良,看上去让人怜惜。我很想冲上去买一盒牛奶送给她,可是这仅仅是想而已,她有她的尊严,她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自豪。当其他人沉浸在青春期你侬我侬的恋爱中,大把大把地花着父母给予的钞票,追求各种泡沫一般的畸形时尚潮流时,她却隐忍一切地生活着,等待着某一天突出重围。
  赵铭梵正在学校超市请客,他这几天春风得意,早已不思学业,忙于各种应酬。听说他还在自己班上做了一个演讲,题目是“其实我不是天才”,真够写实的。简洁提着书袋从他们身边经过,丝毫不为之所动,这一情景在我这个观众眼里形成一道风景——淡定原来可以让人变得如此气质袭人。
  不久之后,一个与保送名额有关的消息震撼全校!
  学校公布名单与F大审核组正式确立人选之间有半个月的空隙时间,用来让全体师生提出质疑,这原本只是走一个形式而已,却有人充分利用起来了,此人正是全校师生一致认为是谦谦君子的陈浩同学。他对校方的决定极其不满,要求校方恢复属于他的保送资格,否则即日起就办理转学手续,以示抗议。
  校方对此无可奈何,他们已然对陈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毫无成效,他们以为陈浩愿意参加高考,去竞争更好的学校,而陈浩更希望抱住这个保送机会。客观地讲,陈浩的想法是正常的,只是有些不可理喻,毕竟F大审核组的本意就是从文科录取一名女生,何况他是简洁的好友。
  陈浩一改往日的儒雅风范,宣称要在学校门口张贴大字报,控诉学校的不法行为。幸好F大审核组的人站了出来,他们的意见十分简单:保送资格哪有这么容易拿?面试和笔试还没有开始,你们就吵成一团,成何体统!
  学校派出十人小组参加面试和笔试,最终按照文一理三的划分标准录取四人,其中必须包括一名女生。听到这个结果,我感到一丝疑惑,既然还有面试和笔试环节,那么学校何必急迫地公布四人名单呢?
  学校的这一愚蠢做法对我当然不构成太大影响,反正我的保送资格已经确定,顶多陪他们走一个过场而已,但对其他的人影响可就大了。赵铭梵空欢喜一场,他花费大把银子请客吃饭,现在只得夹起尾巴重新做人,万一名落孙山可就沦为笑柄了。化生(3)班的那位刘夏仁兄更加垂头丧气,倘若重新参加考试,他到手的保送名额必然不翼而飞。我忽然想起幼年时看的一本图画书《中国成语故事》,里面有一个“塞翁失马”的故事,那位塞翁先生大起大伏大悲大喜的人生际遇竟然在本校上演,我不得不仰天长叹一声:悲剧啊!
  据卫薇透露,陈浩与简洁之间原先只是隔阂,现在则是压根儿不来往,她还说夫妻本是同林鸟,但不一定非要大难临头才会各自飞,利益也会让他们反目为仇。我当时恨不得举起我磨盘大的巴掌将她扇到火星去,虽然我当你是朋友,但你也不能口无遮拦侮辱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孩。
  尽管我一直标榜大公无私地为简洁着想,但是听说她和陈浩之间不再来往,我居然满怀欣喜起来,眼前的路也越来越明朗。我希望简洁可以努力获得保送资格,这样一来我不但可以续签以后四年的暗恋合约,而且两人接触的机会也会增多,都是保送入学的种子选手嘛。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规则,倘若我是陈浩,我可以坦然放弃名额,转而投奔其他学校,美女与前途兼得。陈浩的出身注定他要为自己拼搏,无法为了一点感情而放弃眼前的机遇,哪怕这个机遇不得不从喜欢的女孩手中夺来,美女与前途不可兼得。当然了,等他哪天飞黄腾达以后,两者就可以兼得了。
  审核组的面试工作很快就开展了,这种环节对我而言十分轻松,因为我从小跟随我爸见识各种人物。与其说是面试,不如说是闲聊,否则我爸上次那顿宴请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了嘛。面试顺序随机拈阄,面试时间也不固定,基本是突袭方式,诸位种子选手各就各位,只等传票了。
  刘夏是第一个接到面试通知的,他怀着激动的心情狂奔了过去,成为专家们敲响审核大业铜锣的棒槌。事实上大家都知道,排在第一个参加面试不是好事,除非那个人优秀得出类拔萃。啊,刘夏,不要误会,别回头,我们指的绝对不是你。
  尽管面试过程没有进行直播,学校司仪社团的小妞们还是尽心尽责地转播出来,并且迅速传遍全校。
  专家们问了一些比较官方的问题,比如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你进入大学后有些什么打算,万一你保送失败了你作何感想?
  刘夏不愧为高三年级唯一的预备党员,面对这类新闻联播风格的提问,他深呼一口气,十分冷静地回复以《新华日报》风格的答案。他声情并茂地说:“作为预备党员的我,时刻牢记党和人民对我的大力培养,从小的愿望就是做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为祖国和人民站岗放哨戍守边疆!然而,随着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蓬勃发展,我意识到科学技术在民族崛起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于是发奋图强努力学习,用科学知识以及党的政治理论武装头脑,今后争取成为祖国建设的栋梁之才!”
  专家们听到他的发言里包含“党”、“祖国”和“人民”之类的字眼,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稀稀疏疏地鼓了掌,脸上浮现尴尬的表情。这些掌声给予刘夏同学极大的鼓舞,他的紧张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开始眉飞色舞起来:“这次保送入学对我而言是一次机遇,也是一次挑战,我感觉压力很大,但我决心化压力为动力,绝不辜负党和人民对我的期望。如果我有幸进入F大,我在学业上绝不松懈,继续严格要求自己,鞭策自己,参加一些自己感兴趣的社团。课余时间我会更多地接触社会,让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为今后更好更快地适应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而向广大人民群众虚心学习。”
  专家们只得又鼓了一次掌。刘夏继续扯下一个话题——“倘若不被录取,你会怎么办”。他说:“我一直相信,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倘若我不能得到保送资格,说明我还不够努力。我会深刻反省自己的不足之处,向更优秀的同学看齐,将此次竞争作为人生一大阅历,争取在高考中取得优异的成绩,向祖国和人民交上满意的答卷!”
  刘夏出来以后表现出极大的自信,当然这层自信的外面还包裹了一层浅浅的谦虚,每当有人问及面试情况,他都说:“还好吧,我的演讲几次被掌声打断,专家们对我的评价还是蛮高的,不过我自己不太满意,感觉没有发挥出正常水平,总归有些遗憾。”
  他的总结陈词传到其他选手的耳朵里,顿时造成巨大的恐慌,他们的班主任立马召集得意门生进行补课,不断地练习回答各种可能出现的面试问题。我的班主任也这样做了,他悄悄地将我喊去办公室,拿出一张A4纸,说:“这是我给你整理出来的资料,你一定要认真看一看,最好全部熟记下来,以免临场发挥失常,错过这个大好机遇。”
  我大致浏览了一遍,整个版面洋洋洒洒地写着各种问题和答案,什么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就像某些政府官员的述职报告一样扯淡。班主任两眼放光地看着我,似乎有所期待,我尴尬地笑道:“谢谢老师。”
  班主任这才如释重负,拿起茶杯喝起茶来,我被他的目光盯得全身发毛,说:“我想去一下厕所,可不可以带回去看?”
  “可以,不过不能让其他同学知道,万一传到审核组专家耳朵里,影响不太好。”他神秘兮兮地念叨。我只求早点走人,连连点头,这才得以脱身。班主任的心意是友善的,我表示感激,只不过没有什么用处,他哪里知道事情背后的故事。我把那张纸折叠着放进口袋里,还特意按了两下以示珍惜,我真是一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孩子,班主任他老人家会十分欣慰的。
  当天放学以后,我和章鱼一起回家,他捂着肚子说内急,从我口袋里掏了几张面纸就冲进路边的公厕。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不妙,赶紧翻口袋查看,果然发现班主任给的那张纸不见踪影。我准备冲进厕所,营救那张使命重大的纸,却又发现章鱼满脸轻松地从厕所里走出来了。
  “拉完了?”我紧张地问道。
  “嗯,好爽。”他不在乎地回答道。
  “有没有看到一张A4纸?”
  “看到了呀。”
  “给我。”
  “擦屁股了啊!干吗,你也要去啊?”
  我顿时无言以对了,A4纸你居然也能拿去擦屁股,阁下真是武艺高强,不是金钟罩就是铁布衫,在下实在佩服!章鱼从小就有这样的不良癖好,无论上厕所之前拿多少草纸,他都会努力将它们全部用掉,能用多少用多少,用不掉的折成纸飞机从墙头丢进女厕所里。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又不可能让他去粪坑里把那张纸捞上来,只得这样作罢,当然,就算捞上来我也不会要。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4:34
[十九]不用谢,我叫洪岭晶
  我是第四个被专家传唤的,一进门就看见七八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忐忑不安地在房间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旁边站着两个端茶送水的高一小女生,她们满脸崇拜地望着我,而这种眼神她们会分别赠送给十个人。几个专家互相交头接耳一番,似乎已经达成初步统一意见,为首的那位老头子说:“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明白,这个自我介绍也是考核的一部分,在某些励志色彩的传说故事里,连门口斜躺着的拖把都是考核的一部分,太危言耸听了。我认真思索片刻,说:“我叫安泽义,高三物化班的一名学生。我原本不喜欢理科,物理化学的成绩也不太好,但我希望向别人证明,自己并不是因为理科差劲才不得不选择文科,所以我最终选择物化班。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我已经对理科产生浓厚的兴趣,因为自然科学的疑惑终究可以挖掘出答案,即使暂时挖掘不出来,答案也必然存在,而文科则刚好相反。除此之外,研究自然科学比研究社会科学要轻松得多,起码不需要怀疑自己的立场是否合乎道义,演算出来的结果也不需要受任何部门的审查。”
  尽管专家们没有鼓掌,但我的回答确实让他们十分满意,我可以清楚地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来,谁让这五个专家里有四个是理工科教授呢。他们又低声展开一番讨论,然后各自问了一些琐碎的问题,无非又和人生观世界观扯上关系,我把我爸在官场的那套说辞搬出来应付了一下,竟然安全过关了。
  我正庆幸自己混过这场审讯的时候,那位带头大哥突然发难,他老人家问道:“如果现在我们告诉你,前面三个保送名额已经被前三位同学拿到,现在只剩最后一个,但我们并不十分看好你,又不知道选哪一个好,你希望推荐谁,你自己,还是其他六个同学中的谁?”
  “我们只是说如果,你不要多想,这仅仅是一个假设性的提问而已。”另一个专家看到我的脸色变了,立即补充道。
  我这才安心许多,如果他们说这是事实,我说不定当场发飙,大不了小爷我自个儿参加高考去。平心而论,这个问题问得十分犀利,如果搁在别的选手身上,必然会被压得发蒙。我不假思索地说:“我推荐别人。”
  “谁?”
  “她叫简洁,文科班的一个同学。”
  “原因呢?她是你的朋友吗?”
  我不敢乱说,生怕给她惹来麻烦:“不是,没什么来往,只是单纯的欣赏而已,如果我与她的生活处境一样,我猜我做不到她的一半好,仅此而已。”
  整个房间里安静很长时间,这场审讯就在这样的尴尬气氛中结束了,我走出来以后才后悔莫及,万一这些专家把我的话转达给我爸,那我可就惨了。事已至此,我只能期待他们不要再和我爸碰头,碰头了也不要详谈。
  说起来真够尴尬的,我面试结束不到一天,我的面试结果已经传开了,因为那两个端茶倒水的高一小学妹不是省油的灯。我真的很佩服她们俩的记忆力,怎么可以轻松地记下我那么长篇幅的演讲稿,就没有落下一个要点,真是两株好苗子。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个女孩是本校高一年级的两大种子选手,学校有意让她们过来见识一下,鼓励她们向学长学姐看齐,争取两年以后还获得保送机会。
  当然,最后一道题的答案也被她们传了出来,浪漫的小女生还添油加醋了一把,将我描述成一个情深意重的好人。对于此种情况,我百口莫辩,因为没有什么好辩的,我得罪了其他五个选手。等我进了大学,我一定要抽空给中国传媒大学写一封信,诚挚地建议他们两年后来本校考察这两个小学妹,赶紧将人才招进去,否则中国传媒行业就亏了。
  不过,她们也帮了我一个大忙,简洁对我的态度明显改善了,她见到我的时候先是愣一下,然后赶紧低头走了过去。虽然不太明显,但我还是断定她是在对我微笑,友好的微笑!我顿时感觉激动万分,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简洁居然对我微笑了!
  半个月的时间内,十个候选人员都已经接受传唤,我这才知道我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其他人也都收到,他们几乎清一色地选了自己,只有一个人除外。简洁示意评委,要求旁边的两个无关人员回避,所以两个女孩没有听到一点内幕,所以谁也不知道她回答过什么问题。至于陈浩,我对他比较关注,特意去找那两个女孩打听,她们对我印象较深,还没开口就咯咯地笑个不停。
  “笑什么笑,陈浩面试情况,告诉我啊!”我气极败坏地追问道。
  她们被我这么一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这才意识到女孩都是脸皮薄的,赶紧赔礼道:“两位小姑奶奶,是我语气不好,我向你们道歉。”
  现在的小妞哪里有那么好哄,我跑去学校超市买了一大袋零食,她们这才消停了,乖乖地和盘托出。原来陈浩回答的问题与我几乎一样,甚至借鉴了我的答案,但是最后一道问题他回答得截然不同。两个女孩争执了好一会儿,终于凑出最终答案,陈浩当时是这样说的:“我相信通过高考我也可以取得优异的成绩,但是我不确定自己发挥得是否稳定,结果是优加还是优减,这势必影响我选择的专业。取得保送名额,可以自由选择专业,除此之外,我的考试成绩一向名列前茅,所以我更相信文科保送名额非我莫属。”
  我听了以后发了很久的呆,我原本期待的就是他和简洁分道扬镳,可是现在耳闻目睹着他对简洁的伤害,我还是忍不住难过了。现实毕竟是残酷的,人也是自私自利的,简洁兴许早就意识到这一点,而我少见多怪。
  简洁和我是省级优秀学生,赵铭梵和刘夏是奥赛得奖者,还有两三个据说有啥特长,剩下来的就是路过打酱油的了。我们本来应该去F大参加保送资格笔试,但为了不耽误高三复习工作,他们又决定由F大派发试卷,在兆宁高中就地设置考场。考试过程中我习惯性地扭头张望,与其他选手目光对接,对方居然微笑一下表示友好,我直接无视掉了。笑什么笑,笑得又不好看你还笑,你笑了以后我又不会让着你,就算我让着你你也拿不到!
  简洁埋头奋笔疾书着,卷面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文科生真是痛苦,一场政治或历史考试中基本要写几千字,有时一道题写几百字还不一定捞到分数。理科则与之相反,每一个数据都要花一番气力,但至少不需要写那么多废话,环保节能利国利民。
  两个小时以后交卷,十个人走出七八层高的实验大楼,下课去餐厅吃饭的学弟学妹们看到我们都满怀尊敬地避开了,兴许他们的老师今天都把我们作为正面典型人物表扬了一番。简洁很快拐进花坛里的一条鹅卵石小路,径自离开了,我也放慢脚步,渐渐远离那帮浑蛋。他们几个人开始打破沉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考试情况来,我可以从他们的背影里看出一股欲盖弥彰的优越感,仿佛一帮刚从波音号飞机下来的国际航线空姐。
  面试和笔试都已经结束,我暂且可以过几天安生日子了,只要安分守己地等待消息就可以了。考卷已经被送回F大批阅,审核组的专家们却没有离开,他们还要在学校里不断走访,从各种渠道搜集各种信息。其实学校早就防着这一手,笔试结束当天晚上,校方请专家们去市区酒店吃饭,留守的副校长则通过闭路电视召唤全校师生统一口径,被专家抓去访谈时不要口无遮拦。
  我趾高气扬地走在校园里,不是因为我是保送名单候选人,而是因为我抢了章鱼刚买的一袋薯片。我小曲哼得正得意,忽然被人拦下,我抬头一看,居然正是审核专家组中的一个成员。可能因为年龄大了,也可能因为这几天见的人太多了,他竟然没有认出我来,问道:“这位同学,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一下,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有知识的人就是不一样,连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哪像我们的政教处主任,直接抬手一指“那个谁,过来”。念在他态度端正,我也决定赏他一个脸面,点头接受他的请求。他掏出纸笔,一边询问一边记录:“你是几年级的学生?”
  “高三。”
  “你对这次参加保送资格筛选的十位同学了解多少?”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太了解。”我正在盘算如何摆脱这位敬业的老先生,忽然看见章鱼叼着一根肉串从餐厅里走出来,我赶紧将他喊过来,推到老先生面前,“这位也是高三学生,他知道得比较多。”
  “啊?发生什么事情了?”章鱼愣头愣脑地问道。
  “你对我们高三的安泽义和简洁不是蛮了解的嘛,你来给专家讲讲,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啊。”我一边说着,一边有步骤有秩序地撤离。专家先生忽然将我喊住,问道:“等一下,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得登记一下。”
  如此聪明睿智的我,怎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暴露自己,我淡定而优美地笑了笑,说:“我姓洪,崇山峻岭的岭,晶莹剔透的晶。”
  “哦,洪岭晶。”专家在他的小本子上认真地写了下来,然后与章鱼展开深入探讨,我趁机逃遁。尽管章鱼哥经常表现出令人惊诧的弱智水准,但是他可以准确地洞察我的意图,迅速地加以配合,这一点我还是十分看好他的。以前我们结伴去烧烤摊偷火腿肠吃,只要有谁被逮到了,另一个人必然赶紧递钱,假装请客忘记付款了。后来烧烤摊被城管大爷们查抄,章鱼乘乱从执法车里把一个零钱匣子偷了出来,等城管走了以后才归还给哭天抢地的老太太。
  下午放学以后章鱼把谈话过程告诉我,他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将自己掌握的所有华丽褒义词汇都扣到简洁的头上,对我的评价却极其简单:很好。我对此十分不理解,问道:“你怎么不顺便美化一下我?随便弄点形容词也好啊!”
  “美化个什么,我担心说错话,反而帮了倒忙。再说了,你家老头子那边肯定有动作,在这件事情上不可能不管你,我敢保证你已经拿到名额了。”
  我顿时慌乱起来,赶紧左右观望一圈,压低声音说:“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我不小心告诉你的?是不是我平时暴露了?”
  他摇了摇头,说:“你当我傻啊,这种事情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明白吗?从我知道保送这件事情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不需要陪我参加什么高考了,只不过你不想告诉我,我也懒得问而已。”
  我有些不知所措:“你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你还真当我傻,别人不出几万块钱我怎么可能把这么绝密的情报到处乱说,难道就图个嘴上快活,哗众取宠?”他对我翻了一个白眼,仿佛这种愚蠢的事情只有我才会做得出来似的,弄得我十分尴尬。
  既然这件事情已经被他看穿,我也就舒心许多,以前每天都要守口如瓶地瞒着别人,还得承受在好朋友面前的愧疚感。
  我妈今天从市区过来,很早就坐在客厅等我,她是有任务在身的,受我爸的委托来和我谈保送的事情。保送审核已经进入关键阶段,他们要求我把握机遇、求真务实、坚持不懈、奋力冲刺,开创美好的未来。虽然这些在我看来都是废话,我还是耐着性子听着,因为我是一个体贴孝顺的好孩子。我知道听完这些废话我不会烦死,但他们不说的话他们会憋死,官场人士都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
  我妈说上海那边有一栋房子,是上海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半卖半送的,一万二一平方米价格的房子打折后只四千块一平方米,并且还带赊账。她说如果我去F大读书,出国之前可以住在那里,刚好房子的方位不错,离F大很近。生活真是无限美好,无论我想做什么事情,前面的路都铺得平平坦坦的,甚至连地毯都铺好了。
  我一边写着作业,一边听她唠叨着,脑子里有意识地屏蔽掉太无聊的信息,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了。她看了一下手表,赶紧收拾东西,说:“我得走了,你自个儿好好复习吧,有事就喊陈姨,这段时间她都住在这里不回去。”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回应道:“哦,妈,再见,祝你今晚好手气。”
  她稍稍愣了一下,嘀咕一声“这孩子”,拿着钥匙拎着包,脚步匆忙地下楼去了。唉,我从小就过着这样的日子,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写作业玩游戏,自个儿吃饭自个儿睡觉自个儿疼自个儿,而他们一个出去应酬一个出去打牌,搁到万恶的资本主义美国早就被剥夺监护权一百零八遍了。
  完成两套试卷,闹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一点了,我去冲了一下澡,拖着疲惫的身体趴在床上睡觉。按理来说,疲惫的人睡得都会很死,我却不是这样,一整夜我在各种冗长累赘的梦境里折腾不休,怎么也醒不过来。在每个高三学生眼中,睡觉应该算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情,但如果主人公在梦里老是扛大包拖粪车,这份幸福就来得有点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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