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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木城池》小狮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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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0:52 |阅读模式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每个少年心中都有过两座城,一时暗黑绝望,一时纯白胜雪)

编辑推荐
  继《锦夜》狂销20万册后,
  《花火》主编小狮挑战青春文学真实最大尺度。
  历时两年深入30所中学,原生态采样100名少年的真实青春,
  尖锐剖析“问题少年”,犀利解读90后隐秘心事。
  每个少年都有过两座城,一时暗黑绝望,一时纯白胜雪。
  成长的隐秘残忍,青春的迅疾可笑,
  生活的森罗万象,现实的冷峻炎凉,
  理想的似是而非,爱情的聚散无常,
  凡此种种,凝聚在这本书中,叫做《积木城池》。

内容推荐
  每段青春都压抑着两个灵魂,一个黑暗,一个纯白,一时张狂一时寂静。
  他用黑暗诠释了飞扬跋扈的恣肆青春。
  他用纯白守护了长年6年的孤寂爱情。
  他在学校里呼风唤雨,游刃有余,
  顶着模范生的头衔,却是混迹最边缘的问题少年。
  舞弊、保送、学校暴力事件,他处风口浪尖却进退自如。
  他在爱情里孤独退避,寂寞焚城,
  他誓死要改变一个女孩的一生,却发现到头来金甲战衣没有,五彩祥云消散,英雄也不必出现了……
  时光缓缓游动,逐渐拼凑出残酷意外的真相,
  他只是想保护她,却让他度过了最绝望无助的年少时光……
  从天堂的光辉盛处,跌落世间的尘埃低谷,
  一时纵情大笑,一时泪流满面……
  这是最错乱的青春,却也是最平常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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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1:02
序言
  第一次,自己给自己写序。
  因为很想在开篇的前一刻,就与你们分享这样的一段心情。
  那段时光青涩而懵懂;
  那段时光慌乱而张狂;
  那段时光忽而纯白胜雪;
  那段时光忽而压抑黑暗。
  ——那就是我们每个人都曾有过的少年时光。
  在我很小的时候,并不曾拥有太多的玩具,一盒积木,已经能够让孩童满心欢喜得不能自抑。
  满心欢喜地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搭成一座最满意的城,却被不经意走过的大人不小心带倒。
  后来用了很多很多的时间与方式,却总觉得那城无法修复成最初快乐完美的模样。
  犹如青春,那些如此真实的碎片呼啸而过,留下一地忧伤。
  而最美的东西永远留存于记忆深处,它不可复制,亦不可遗忘。
  但它终将伴我们走过漫长人生,如钻石般尖锐而闪亮,
  提醒着我们来时的方向。
  ——长大以后,你才明白,你是多么害怕遗失你来时的方向。
  写《积木城池》前,我与长沙多所中学的近百名少年进行了一对一的相约谈心,他们正在经历的种种故事,唤醒了我关于年少时沉睡的种种触痛与喜悦,我开始明白我想写一个怎样的故事。
  一个不那么典型的“花火”故事。
  它讲述的是女生们略感陌生的世界,它似乎不够柔软,失去了槐花的清香与香樟的碎影,它有些嚣张有些粗犷,可是,你要知道,那就是每个少年都曾经历过的世界,我是如此希望能够还原他们的故事,告诉你们曾有过的那些挣扎与沉默,快乐与悲伤。
  虽然最终仍然只是讲述了故事的一角,而更多的情节,仍在每天上演。
  我希望你们会和我一样喜欢这种尝试,如果不够喜欢,那么请你试着心疼。
  心疼那些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消逝与离别。
  如果说《锦夜》是一个满腹心事的青葱少女,那么《积木城池》就是一个穿着黑衣有着倔犟眼神的少年。
  相对于《锦夜》,我在《积木城池》的写作中感觉到了
  更多的艰辛,也许是因为前者是在写故事,而后者却时有隐痛,仿佛在写自己也曾经历的那些人生。
  诚如你们所知,小狮一直是一个模范生,从小到大按照大家的期望,阳光而美好地成长至今。
  但我试图让你们看见曾经的另一个真实的我,每一片阳光的背面都曾有一片阴影,而成熟的人仅仅是在漫长的人生里学会将它隐藏。
  每一天都告诉自己,我能把明天过得更好。
  虽然在午夜我偶尔还是会感觉自己置身于空洞,在冰凉的汗水中惊醒过来。
  那些,你们懂的。
  好吧,《积木城池》,献给每一个曾经为成长为爱情而哭泣的小孩。
  愿我能永生为你们写作。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1:16
第一章
[一]一个四年的秘密。
  幕府山高一百多米,却是附近海拔最高的,乔木与灌木交错生长,并且大都是不落叶的松柏,所以终年葱葱郁郁。
  山腰处有一块平地,我家的房子就坐落在这里。作为一个活力四射的青少年,我实在寂寞难耐,于是偷偷地跑到山脚下的居民区与那里的孩子疯玩。之所以说“偷偷”,是因为我妈并不允许我这样做,她担心我被带坏,担心我被骗,担心我被绑架。
  我妈是一个疑心很重的女人。我只能在心里这样嘀咕,因为当时的我认为“女人”是一个贬义词,只有吵架时才会用到诸如“你这样的女人”的句式。我更希望我妈走另一个极端,去担心我带坏别人,担心我骗别人,担心我绑架别人,起码这样不至于低估我的智商。
  山脚下兆宁镇的房子大都是青砖黑瓦的平房,院子里有粗壮的槐树和古老的水井,与我家的那幢别墅相比,我更喜欢这些温馨朴实的老建筑。有一次我去章鱼家玩,他们一家人正在院子里吃晚饭,用的是桑木小方桌和小小的爬爬凳,猫和狗仰着脑袋流着口水,其谄媚样儿让人看了不禁发笑。这样的场景在我家根本不可能出现,我家的餐桌像会议桌一样又长又宽,家里平时只有我一个人吃饭,十分冷清。有时我希望保姆陈姨一起坐过来,但她坚持在厨房里吃,因为我妈要求她这样做。
  章鱼是我的同学,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他大名张余,据说是希望张家年年有余。不过这个吉利的名字给他带来了诸多麻烦,由于他学习很差,历届班主任总结班级统考成绩时都会语重心长地说:“张余啊张余,你各科成绩都只有三四十分,班级平均分一下子被你拖了下去,你还真是多余的啊!”
  可怜的章鱼坐在角落里的“黄金宝座”上,望着试卷上可怜巴巴的分数,羞愧得泪流满面。班主任顿时被这一幕感动了,不再继续追究章鱼的过错。对于老师这一仁慈行为,我只能说他老人家太傻太天真了。下课铃声响了,班主任走出教室,章鱼同学立即从悲伤的阴霾中解脱出来,与别人嬉戏打闹起来。作为好同学、好朋友兼好兄弟,我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如此堕落下去,所以我隔三差五地带着游戏机去他家帮他补习功课。
  时代在发展,科学在进步,游戏机由掌机变成小霸王,又从小霸王变成PLAYSTATION。
  章鱼一如既往地拖着后腿,每次划分班级时新任班主任看到他的名字都不禁忧郁起来。我的学习成绩也每况愈下,如今只能在中等线上徘徊着挣扎着。对此,我不想做过多的评论,只能说章鱼的弱智光环实在是无可匹敌。
  初三那年,爸爸在市中心又得到一套房子,之所以说“得到”,是因为我不确定这套房子是否是买来的。然而我这次没有听从妈妈的安排,执意不肯搬过去,继续赖在幕府山上的小别墅里。
  “我舍不得离开我的同学。”我这样对她解释道。
  尽管我妈不大喜欢我的那些同学,但是我的这份念旧之情着实感动了她,她不再勉强我。然而在章鱼听说我力拒市区花花世界的诱惑,留下来与他继续“奋斗”的时候,他并没有感激涕零而是撇了撇嘴,鄙夷地说:“得了吧安泽义,你当我傻啊!”
  我的心思被章鱼洞悉,不是因为他明察秋毫,而是因为我的心思太明显了。除了我自己和章鱼知道,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这个秘密,仔细算一算,在不知不觉中这个秘密已经存在四年了。
  兆宁镇只有两条主街道,东西与南北方向交叉成一个十字。尽管镇子的面积不大,但超市学校公园应有尽有,全市唯一的一所国家级重点高中也在这里。章鱼家的宅地正处在这十字路口,相当于上海的陆家嘴,南京的新街口。他家主要是平房加院子的格局,还有一个木结构的阁楼,那楼梯踩上去嘎吱作响。每次玩累了,我和章鱼就打开阁楼的窗户,往大街上张望。孩子的心思多有趣啊,当时我们总以为自己是在偷窥,神神秘秘的,其实压根儿没有人乐意答理我们。
  正是在那阁楼上,我第一次看见了简洁,她穿着白色的T恤和粉红色的齐膝裙,马尾辫在脑袋后面晃啊晃的,那么可爱。
  那一年我十三岁,正读初中二年级。作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出生的时代青少年,我连情窦都没开,真是情何以堪啊!当简洁的身影渐渐远去,我顿时失去了纯情小子应有的矜持,立马丢下聒噪的章鱼,屁颠屁颠地跑去盯梢。
  她家住在一条巷子里,青石板,黑瓦当,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有一个粗陋的积雨石钵。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极其美好的存在,至少比幕府山上那幢冷清的别墅要好得多,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爱屋及乌吧。她提着一个精致的编织袋,袋口露出书本的边角,大概是刚从同学家做完功课回来。她哼唱着不知名的歌,声音很好听,一只小狗崽大老远地就狂吠着扑了过来,在她脚边绕来绕去。
  它敏锐地发现了我,并且停住脚步观望,我立刻躲了起来。
  当我再次探头往那条巷子里看时,她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了——首次盯梢大计被那只小狗崽破坏掉了!
  在两性知识这方面,章鱼比我了解得稍稍多一些,但仅仅停留在肉体层面。而在情感层面上,我从未奢望他比我懂得更多,当我悻悻地回到他家时,他已经在继续玩游戏了。
  “你认识她啊?”章鱼问道。
  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认识吗?”
  “我当然认识,街上蛋糕店老板第二个老婆带来的女儿,去年刚到这里,也在我们学校上学。你以前没有见过她吗?”
  我摇头说没有,我的生活圈很小。我对与己无关的人和事都漠不关心,更别提一个空降本镇的陌生女孩了。我坐下来和章鱼玩了几盘实况足球,觉得索然无味,但那女孩的身影老是在我眼前晃悠,于是我旁敲侧击地问道:“那女孩叫什么啊?”
  “简洁,简单的简,”章鱼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思索了片刻后又不耐烦地说,“洁嘛,就是简洁的洁。”
  这就是我最亲密的兄弟章鱼,一个不会用“洁”字组词造句的笨蛋。然而,我仍然很喜欢他,因为我不需要一个太聪明的朋友。
  兆宁初中有很多从外镇转学过来的学生,按照本市政策,高中优先录取本地学生,这正是他们转学的意义。不过这也有好处,既为兆宁初中“创收”,又给这贫瘠的校园增添了不少亮色,毕竟能转来这里的女孩都来自市区的上层家庭,擅长化妆打扮。女孩的美貌大都来源于此,正如食物的美味其实大都来源于调味品,章鱼很喜欢她们,我亦是如此。
  在我初中的那三年里,学校一直试图扩建,学长们使用过的平房教室却一直没有拆除,我和章鱼曾经溜进去参观了一下。
  那些破旧的课桌上刻着各种公式和箴言,尤其是“早”字触目惊心,我们不喜欢这些太文艺的东西。我们想探查绯闻,比如“小明喜欢小红”之类的白痴短语。令人失望的是,整间教室的课桌上只有一句“我以后要上大学泡美女”有点“内涵”,既有励志色彩又具生活气息。章鱼倒是在脏兮兮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那是一张装裱起来的大字报,标题是“学生日常行为守则”。前几条守则理所当然是与政治有关的,被我们轻松地无视掉了,第八条则比较有趣:男生不得留长发,女生不得穿超短裙。
  “岂有此理,为什么不说不许穿丝袜?!”章鱼义愤填膺地说道。他的审美十分原始,更喜欢看女生裸露的大腿,认为长筒丝袜是一种罪恶的存在。
  兆宁初中的美女们永远走在时尚的前沿,当年黑丝袜风潮尚未席卷世界,她们已经悄悄地穿了起来。老师们原先也有过非议,认为这有伤风化,但渐渐地也就包容了,因为女生们并不介意裸露大腿。她们大都发育得很好,长腿细腰翘屁股,所以章鱼毕生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初中老师。
  初二时,章鱼曾妄图追求高中的一名学姐,并恳求我帮他草拟情书,其遣词极其华丽,充分抒发了一个小学弟的仰慕之情。然而我清楚地知道,章鱼胆敢冒犯学姐的原因是他听说该学姐十分“慷慨”。但章鱼高估了学姐的情商,低估了学姐的智商,她无情地拒绝了章鱼,可见博爱也具有局限性。
  情书是我帮他送的,这样可以表明求爱者已经达到带小弟的级别,但是学姐接情书的时候不小心摸到了我的手。
  “礼拜六来我家玩哦!”学姐笑靥如花,“我爸妈去外地出差了,家里没有人。”
  天知道学姐是吃什么长大的,只比我大两岁而已,身材发育得比女老师还棒,真是天理难容。她说话时眼神相当诱惑,时隔数年再次回想起我都直哆嗦,在当年的我看来,那是狐狸精妲己才有的表情。为了替章鱼报仇雪恨,我也无情地拒绝了她的邀请,大家就算扯平了,哼!
  “你居然拒绝了她?”章鱼惊叫了起来,“你是不是和尚?不对,和尚也有凡心。你是不是太监?也不对,太监,太监还会偷看宫女呢。哦,我晓得了,你是不是对我有企图?”
  我真想一巴掌扇得他忘了祖宗十八代,他居然第一时间不是吃醋不是忌妒不是愤怒,而是质疑我的审美水平,也许人类智商的差距主要来自思维方式的不同。可是我为什么要喜欢狐狸精呢?我又不是公狐狸,我指着正在街对面买棉花糖的简洁,说:“看,我喜欢那样的,那才叫漂亮!”
  “哦,就是那个后娘养的?”我摔掉游戏机手柄,与章鱼展开了人生的第一次殊死肉搏,他撕破了我的衣领,我扯烂了他的裤兜,以一比一的平局结束了战斗。
  我们各自愤然回家,发誓从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第二天我没有去他家玩实况足球——我们开开心心地玩街机去了。
  简洁在初三(3)班,我在初三(8)班,每天早晨出操时她们班都比我们班晚入场,并且刚好要从我们班队列前经过。《运动员进行曲》一响,我立马精神抖擞,体育委员十分紧张,以为我要采取行动撼动他的宝座。简洁从我眼前经过的时间不超过十秒,她走路的时候低着头,长发遮住了面孔,但这丝毫遮盖不住她周身的光芒。后来我不再出操,而是买了一个小巧的望远镜,躲在教学楼的某个角落里偷窥。她做操的时候动作很优雅,羞答答的,连整理额发的样子都十分可爱。有时某男生有意无意地做出一个笨拙的动作,周围的同学笑,她也笑,我很妒忌,恨不得冲过去将那个男生痛扁一顿,大叫:“叫你出头!打不死你。”
  她的交际圈很小,只有一两个亲密的女友,几乎没有发现她与哪个男生真正交谈过,这让我十分欣慰。我真想回家折腾一番,让我妈去折腾我爸,让我爸去折腾校长,让校长把我调到(3)班。但理由何在?敏感如我妈一定会发疯似的搜查我的书包和抽屉,试图找到与女生有关的物件,就像她老是模仿电视剧里那样在我爸的衣服上翻找某狐狸精的长发。
  我不想让我妈知道,她需要冷静。我很欣赏章鱼家的世界观,当章鱼吹嘘说镇长家闺女对他情不自禁的时候,张家老爹不但不生气,还夸奖儿子。我当时就震惊了,恨不得立刻上吊自尽,重新投胎给章鱼当弟弟。
  暗恋是一个人的独舞,尽管我不会跳舞,但我已经尝到孤独的滋味。每天放学后我不再去踢球,而是催促章鱼早点回家。在十字路口与章鱼分开后我就在街上游荡,希望能看简洁一眼。夕阳西下,镇子上下班的人骑着摩托车或自行车,一边说笑着,一边散去,我徘徊在这喧闹的街头,只为寻找那个安静的身影。
  通常我只跟踪简洁到那个巷子口就返回,因为她家的那只小狗崽就在巷子里等她,我生怕再被它发现。我兜里有一袋进口牛肉干,是要用来讨好那只小狗的,不料丢出去后那狗嚼了两口就吐了出来,对我愤怒地狂吠,原来这厮不爱吃辣的。也因为这次事件,那狗崽与我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断绝了我巷子口盯梢的美梦。
  我一个人回家,走在通往山腰的柏油路上,远处那幢别墅的门厅亮起了灯,却显得更加冷清。我回望山脚下的兆宁镇,不由得心生艳羡,如果我能住在她家隔壁该多好,她会喊我去吃糕点,我会喊她来玩游戏。兴许我们两家的父母站在一起时会心领神会地笑,暗地里商量着以后结成亲家,从此幸福美满地生活。
  这样一想,我就更加忧郁了,因为我不知道她家隔壁是不是真的住着一个与她青梅竹马的男孩。章鱼家隔壁就住着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女孩,两个人从小暧昧不清,到了初中还在玩过家家。女孩假装是买菜回来的孕妇,啊的一声晕倒在地,章鱼立即学救护车呜呜地跑来,给女孩做各种施救,比如胸部按摩啊人工呼吸啊。
  每个礼拜我都会去简洁家的蛋糕店买蛋糕,然后拿去章鱼家吃,也正是这个原因,章鱼立誓为我保守秘密,并且不遗余力地帮我搜集简洁的信息。初三下学期他终于有所进展,他去他叔叔工作的派出所玩耍,无意中发现了简洁的档案袋,档案袋中有她的照片底片。章鱼将底片偷了出来,冲洗了一张后,又将底片放了回去。
  那张证件照被章鱼冲洗成五寸照,塑封后装进相框里,作为礼物送给了我。有一天陈姨帮我收拾课本时无意中发现了照片,我的头都大了,生怕她告诉我妈。
  不料,陈姨十分淡定,说:“这个女孩蛮可怜的……”
  我愣了一下,停下手中的笔,转头望着陈姨。此时我妈在外面打麻将还没有回来,陈姨这才敢坐下来,将她知道的关于简洁的事一一讲来。
  蛋糕店的老板名叫刘自友,性格怪僻,口碑并不好。他赌博、酗酒、常与左右邻居吵架,前妻正是无法忍受他的暴戾而与他离婚的。
  简洁幼年时父亲就病逝了,去年随母亲一起进入刘家,在兆宁镇定居下来。与电视剧里那些狠毒的后母不一样,简洁的母亲并不喜欢这个亲生女儿,反而将心思投入到继子的身上,试图早点融入新的家庭,简洁则成为这个重组家庭“新生”过程中的牺牲品。
  “从巷子里走的时候经常听见这丫头挨骂的声音,另外三个人坐屋里吃饭,那丫头却在院子里晾晒衣服。”陈姨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要是我家也有这么懂事的姑娘就好了,我肯定当宝贝一样供着,那个当娘的真是没良心。”
  “因为重男轻女吗?”
  “谁知道呢,听说那丫头很快就学会了做蛋糕,放学后还得帮忙做蛋糕。这一年来就没见她穿过新衣服,每个季度就两套衣服来回地换,去年冬天连一件羽绒服都没有,小丫头看店时冻得小脸发紫。”
  “她家穷吗?”
  “不穷吧,兆宁镇就这么一家蛋糕店,年收入七八万不成问题,当然,不能和你家比了。”陈姨忍不住又义愤填膺起来,“再说了,那刘自友的小儿子过的啥生活,一个男孩新衣服换个不停,娇惯得跟一个姑娘似的。暑假他们还要去九寨沟旅游,把那小丫头一个人丢在家里看店。”
  陈姨平时很沉默,原来如此健谈,她还想继续爆料,但窗外一束强光照了进来,随即听见车子的引擎声。陈姨慌忙收起话匣,将简洁的照片塞回我手里,跑出去开门迎接。我把照片藏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坐回来继续写作业,几分钟后我妈走了进来,照例嘘寒问暖着,照例悄悄地翻查我的书包。
  我行云流水地写着作业,我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后,满意地回客厅看电视去了。我淡定地丢开作业,取出漫画书看了起来,其实我的作业早已写完,只不过像我妈这样的成年人更加相信亲眼所见的表演。
  中考之后我就回市区了,每天与那里的朋友到处逛荡。
  买蛋糕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只是没有买得那么勤了,半个月才买一块特小号的,仅十二块钱。
  无聊的时候我就靠简洁那张照片消除寂寞了,我几乎没有见过谁的证件照好看过,但简洁例外,照片上的她腼腆地笑着,笑得我内心酥软。
  章鱼那厮又寂寞了,早知道我就把游戏机丢给他了,他打电话过来,说:“你快过来玩吧,市区有什么好玩的!”
  “不行,我妈不让。”
  “简洁家里没有人,每天只有她一个人看店……”
  毋庸置疑,我不但动了心,而且还躁动起来,我恨不得立即飞到兆宁镇,亲自从简洁手中买蛋糕,并趁机搭讪。然而,当时的我居然没有过去,似乎在忌惮什么,可能只是因为怯懦。
  我第一次对别人产生怜爱和疼惜,我希望自己可以早点成年,将她从那个扭曲的家庭中接出来,从此不再受苦受罪受欺负。
  “说真的,那简洁还真的蛮漂亮的,我昨天在蛋糕店对面的饭店吃饭,她刚好坐在店门口写作业,我一看就是两个小时,漂亮啊!”
  “两个小时?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自剜双目。”
  “去吧。”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章鱼在矫揉造作的惨叫声中挂断了电话。
  整个暑假我在学业上丝毫没有建树,报了一堆辅导班一天都没去,倒是身体倍儿棒了。小黑哥在市区开了一家健身俱乐部,允许我免费去玩,说是可以增加人气。我刚好营养过剩,大有肥胖的趋势,可以趁机将这些肥肉锻炼成肌肉。现代人就是这样,让他们去码头扛沙包锻炼身体,他们死都不愿意,却愿意在健身房与一堆金属器材较劲。梁山好汉们个个皮糙肉厚力大如牛,却不见一个人出入健身馆,原因就是他们在撑船打铁磨豆腐等专业领域干得相当出色。
  兆宁初中毕业的人马几乎直接升入兆宁高中,连章鱼都被录取了,可见门槛之低。开学时我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分班,就像期待彩票开奖一样,悲惨的是,我没有抽到大奖,我在高一(5)班,而简洁在高一(1)班。我的心立即凉了一大截,眼睛迅速在高一(1)班的名单中浏览,希望不要出现所谓的风云人物。幸运的是,那几个过度早熟的男生都不在名单上。
  语文老师是南师大毕业的高才生,名叫郑松,男,二十六岁。他更像搞艺术的,穿戴从不讲究,言行放荡不羁,令人不解的是,他的办公室人缘相当好。他经常吹嘘说:“你们以后做人能像我这样,那你们就成功了。”
  然而在那年的职称评比活动中,他被学校管理层直接无视掉,从此以后他低调做人。
  我的语文成绩还算可以,却不想与他接触太多,因为与语文老师走得太近的学生大都思想比较偏执。但那段时间我破例了,我主动地与他沟通,努力地获取他的好感,原因是他还兼教(1)班的语文。
  开学第一节语文课上他就说了:“(1)班的简洁同学背诵能力那是一流的,但这是天赋吗?不,记忆力是长期养成的习惯,她……”
  此处省略五百字的赞誉之词,我当时心花怒放,仿佛他在夸我家的媳妇似的。周末的时候郑松来家访,我们一起玩PS游戏,如此一来师生关系拉近了。
  “(1)班语文成绩好的人多不多啊?”我假意问道。
  “不算多吧。”
  “那个简洁的女生成绩怎么样?”
  “简洁?”郑松愣了一下后,立即眉飞色舞起来,“那孩子的学习成绩确实不错,特别是记性好得离谱,半个小时就把一篇先秦古文全背下来了。”
  “哦。小心,这一局我要拿下了!”我挖到了我要的情报,立即以光速转移话题,与郑老师专心打游戏。今天原计划是要和章鱼去踢球的,我却放了他鸽子,被遗弃的他只能哀怨地去和邻家女孩玩,我问心有愧啊!
  在当时的我看来,简洁日臻完美,学习成绩优异,记忆力超群,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骄横,甚至会做精美的蛋糕。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去买蛋糕的次数越来越多,可惜每次看店的都是她那个可恶的继父刘自友。我并不爱吃甜食,但我相信我买的蛋糕里总会有一些是简洁亲手制作的,所以我不再与章鱼分享蛋糕,而是带回去吃。我妈以为我真的很爱吃蛋糕,特意从市区买了带回来,比简洁家的蛋糕精美,也昂贵许多,可是我一点都没有碰。对了,经我研究发现,猫除了爱吃腥,吃甜食的能力也很强。
  我的同桌是一个老实的男生,戴一副深度眼镜,整天都在做试题,很少开口说话。我不喜欢这种越用功,学习越差劲的同学,所以平时不太答理他。有一次郑松神经质地要同桌之间互相来一段自我介绍,在我以十分简略扼要的方式自我介绍完毕后,那眼镜小子竟然结结巴巴地提到他来自兆宁初中初三(3)班,当即我便对他刮目相看。哟,怪不得学习越差越用功,精神如此坚韧不拔,原来是受到我家小简洁的熏陶。
  从那以后我对眼镜小子极尽谄媚之能事,他的笔芯写完了,当天下午我就替他买了一支笔,而我仅仅希望他能给我讲讲他初中的往事。每次都得绕一大圈我才敢问及与简洁有关的事情,他倒也不怀疑,连简洁说话时的特点都分析得头头是道。当我再次跟踪简洁的时候,心态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我望着她的身影,邪恶地想:简洁,我知道你很多秘密哦!
  她提着编织袋,走进那条巷子里,那只小狗崽已经长大了,摇头摆尾地在她身边蹦来蹦去。我居然有些妒忌,恨不得自己变成那只傻狗,在她身边撒欢,撒欢得过头了还会被她轻轻地拍打脑袋。如果她再被家人欺负,我会龇牙咧嘴地怒吼,不惜以命相搏,兴许会与她一起被赶出家门,从此相依为命,浪迹天涯。
  我当时的理想就是这么幼稚,不想当科学家,也不想当文学家,只想给简洁一个温馨的家。现在想来,那大概是青春期膨胀的男子汉心理作祟,可是这一作祟就是好几年。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1:28
[二]市区转来的空降生
  尽管兆宁高中是国家级重点高中,但它毕竟不是大学,正如周润发大爷所说:“成功?我刚刚出发呢。”普通家庭出身的学生没日没夜地学习,连中午吃饭时都捧着书本,那帮寄宿生更加拼命。通过旁门左道进入兆宁高中的公子和千金则怡然自得,他们形成一个固定的交际圈,滋生出各种龌龊的人和事,但我从未融入其中,而是更愿意与本地这帮土哥们儿折腾。
  即使到了高一,还是有人托关系空降到这所学校,那天我正与章鱼去操场踢球,看见一辆奥迪在操场外面停了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摇下车窗,高声喊道:“喂,问一下,校长办公室在什么地方?”
  后车窗也被摇了下来,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男孩探出脑袋,他戴着一顶棒球帽,在那里装模作样,一脸的优越感。当时我就笑了,不知道这厮的优越感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不过章鱼相当热情,他指着学校污水处理站的方向说:“在哪里,拐个弯就是了,路口有点窄,但里面有停车场。”
  大男人和小男人都傲慢地摇上车窗,牛逼地走了,我和章鱼赶紧撤离操场,跑得远远的。回到教室后我们换掉球衣,以免被逮到,然后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往污水处理站的方向俯瞰。那辆黑色奥迪正卡在污水处理站的小巷子里挣扎,而那个戴棒球帽的小男人则背着一个旅行包站在路口傻看着,模样极其滑稽。我和章鱼笑得肚子都疼了。
  不久后我们得知,那个小男人名叫唐明煌,是从市区转来的空降生,他老爹是一家蛮大的建筑工程公司的老总。
  一听到这名字,我就惊呆了,这是多么霸气的名字啊,人还没死就有了谥号。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此人生性风流,常常流连于百花丛中。这类事情在富家子弟中屡见不鲜,反正和我无关,不过章鱼传来的一句话让我惊诧万分——那厮居然被分在高一(1)班!
  我愤怒啊!我焦躁啊!我揪着自己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往下拉扯啊!这是什么世道?像我这般有内涵的人只能苦苦遥望着,而那些人渣却有幸与简洁那么优秀的女孩子朝夕相处,天道不公啊!
  唐明煌很快融入到那个被我鄙视的小圈子,但他并不满足于此,第一个周末他就请本校的地头蛇吃饭,其中就有我和章鱼。他的记性并不好,居然没有认出我们,肆无忌惮地吹嘘他在一中的光辉岁月。他还提到进校当天的情景,他说是校长亲自到校门口迎接他的,各级校领导与他老爹把酒言欢,他老爹一高兴就给学校捐了两百万。我和章鱼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却在桌子底下互相掐着对方的大腿,极力忍着笑。从那以后我对这人嗤之以鼻,不过是一个夸夸其谈的花花公子,只能勾搭上那些爱慕虚荣的傻妞罢了。
  我爸说这种公子哥不能得罪,他们以后兴许是我社会人脉网的组成部分,即使不能与之交心,也要保持良好交往。
  尽管我在他面前扮演所谓兄弟的角色,但我还是刻意地与他保持着距离,怕被人认为与他同流合污。这厮整天惹是生非,一旦与兆宁镇当地学生发生冲突,就搬我们去调停——中学校园也存在具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组织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我很少参与,都以各种理由推托掉,章鱼倒是很热衷于这类活动,可以混吃混喝,有时候还能得到一两包香烟作为好处。我们在他家的阁楼上偷偷抽烟,仰头成四十五度角望着天空,一起吞吐烟圈,他装深沉,我装忧郁。
  第一次和简洁说话是在高一下学期第二次月考之后,当时老师不堪批改试卷之重负,经常喊一两个得意门生去帮忙,郑松把我叫了过去。我当然很乐意帮忙,毕竟这比在教室里打扫卫生轻松多了,而且在当时的价值观中,这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我没有在批改试卷的办公室里遇到她,但是我很幸运地批改到了她的试卷,当时我就醉了。她的字体很清秀,和她的相貌一样,令人赏心悦目。遇到错误答案时我都不敢打红叉,只是轻轻地画一个圈,我没有批改作文的权力,但我还是偷偷地阅读了两遍。她写的是一篇散文,娓娓道来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递给郑松的时候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您看,这篇作文写得真好。”
  郑松认真地看了一遍,自言自语道:“你也觉得好吗?”
  “当然,起码比我写的作文好多了。”
  郑松点了点头,提笔打了三十八分,作文总分才四十分而已。
  当天傍晚我继续盯梢,这一次我决定铤而走险,与她搭讪。我喊了她一声,她回头盯着我看,满脸警惕之色。
  我说:“你叫简洁,是吗?”
  “嗯。”
  “你语文得了九十二分,真厉害!”
  她愣了一下,随即又高兴了起来,她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也不问我是谁,只是淡淡地笑着。我十分尴尬,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是像木桩似的站在原地。几秒钟之后,她眨了眨眼睛,说:“哦,谢谢你,我还不知道呢。”
  我当时觉得特别自豪,觉得自己的存在很有价值。脸红红的我受宠若惊地看着她。该怎么办呢,请她喝奶茶或者送她回家?两个人正这样傻站着的时候,三个小孩互相追逐着从巷子里蹦了出来,其中一个胖小子停下来看着简洁,说:“姐,我踩到泥坑了,鞋子脏死了,可我明天还想穿,妈叫你帮我洗。”
  简洁点头“哦”了一声,理了理额发,回头对我轻轻地说:“抱歉,我得回家了。”
  她捧着编织袋,低着头走进那条巷子,很快就隐入黑暗中。此时已是初秋,天黑得比较早,有几只蝙蝠在空中来回盘旋,我站在冷风中有些失落。以前看过一部蛮老的电影,《喜剧之王》里尹天仇对柳飘飘喊道:“我养你啊!”
  现在我就很想让她开心一些,以后我要养她。可是这现实吗?
  我仅仅和她说过一句话而已,她都懒得问我的名字。
  我正要转身往回走,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住了我的裤脚。我低头一看,只见一只狗蹲坐着仰望着我,吓得我跳出几步远。那狗也吓了一跳,嗖地站起来,但仍然安静地看着我。我认出是简洁家的傻狗,好感顿涨,掏出一块牛肉干丢了过去。那只傻狗嗅了两下,羞答答地叼了起来,颠着小步跑回家去了。
  我爸说编织社会人际网必须不拘一格,正如水泊梁山愿意收留小毛贼时迁一样,现在我终于认识到了他的高明之处。唐明煌虽然行为龌龊,但确实是有些手段的,仅一个多月,他就将兆宁镇的闲散小混混结交遍了,整天在街头聚众闲荡。
  据我认识的一个家伙讲,唐明煌与其他败家子不同,不是普通的散财童子,是那种擅长向头脑人物靠拢,令自己的地位迅速爬升的角色。不过他还是保持着一个人渣的本性,刚刚立足就和某女生在实验楼里亲热,逃课打架之类的勾当更是一桩接一桩。对此我视而不见,反正与我无关,像他那么精明的人也不敢轻易在我的头上动土。
  章鱼那厮也开始他的初恋了,对象不是那个陪伴了他多年的小邻居,而是一个从外镇考进来的女孩子。那妞长得还算乖巧,小鸟依人的,走起路来夹着两条腿,扮淑女,章鱼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给出了一个不太文雅的评价:“装,瞧她装那样儿,我法眼一开就知道她是一个妖孽!”
  “为什么?不是挺可爱的吗?”
  章鱼撇了撇嘴:“据我目测她居然有30B,小小年纪,成何体统!”
  30B?当时我就蒙了,以为这是铅笔型号的术语,经过章鱼的一番比画,我才明白30B的含义。章鱼甚为博爱,决定拯救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与她一起经历这提前开始的青春期,于是,便大义凛然地和她勾搭起来。按照国际惯例,他们先是以兄妹相称,然而兄不尊妹不悌,索性抛开“兄妹”的幌子,两人你侬我侬,半推半就,最后终于有情人成眷属。他们经常在我面前卿卿我我,说一堆海誓山盟的情话,那个早熟妞最爱念叨的话就是“如果爱,请深爱”,酸得我牙疼。
  正是因为眼见这么多龌龊的事,我才忍着不去惊扰简洁,与她在一起必定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不想在不恰当的时间去玷污它。不过我可以和她说话了,放学后我和她一起走,聊各自班级里发生的事情。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可爱的小虎牙,看得我心猿意马,但我不敢流露出一丝暧昧,努力做到不扭捏不谄媚。
  章鱼放学后也去送他的早熟妞,为了不被双方家长发现,他们俩一前一后地走,有一次章鱼被联防队拦了下来,他们怀疑他是跟踪妇女儿童意图不轨的小流氓。章鱼十分愤慨地责问道:“你跟踪简洁两年都没被抓,他们凭啥抓我?”
  “就是!凭啥以貌取人!”我也跟着义愤填膺,于是章鱼就不说话了。
  兆宁镇的街头常有一些与我年纪相仿的二流子在溜达,其中还有我小时候的玩伴,以前我们一起玩游戏、踢球,一起抄作业、讨论某道高深的数学附加题。此时他们叼着香烟谈笑风生,对女孩子吹口哨,扬言要教训某个人,看到我以后仍然会热情地打招呼。我原本是他们中的一员,像一个自我陶醉的小流氓一样被人敬而远之,被人嗤之以鼻。我的心底有一块极其柔软的地方,为了让它不被污染,我宁可保持冷清与孤单,也不愿意让它的周遭污秽横生。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1:40
[三]金属纳失窃事件
  在对女生的审美角度上,我先看对方的容貌,章鱼先看对方的胸部,而唐明煌先看对方的臀部。我和章鱼合谋翻化学实验室的窗户,想偷一些金属钠来玩,不料我刚落地就看见销魂的一幕。唐明煌正搂着一名女生卿卿我我,他们给这暗淡的实验室增添了无穷无尽的暧昧因子。
  那女生抬头发现我们,原本潮红的小脸顿时变得煞白,她不敢惊呼,只得紧紧地咬住嘴唇。那唐明煌也看见我们了,他不但没有松开那女生,居然还咧开嘴笑了笑,这倒让我们顿时尴尬不已。
  一瞬间,周围安静了下来,空气中满是女生不满的娇嗔声,我清晰地听见章鱼将唾沫强咽下去的声音。
  我们不敢翻窗户出去,生怕被人逮到,只得假装去器材柜里翻东西玩,那名女生趁机逃走了,唐明煌一脸坏笑地走了过来。
  唐明煌似乎还意犹未尽,他讪笑道:“哥们儿,怎么会来这里玩啊?”
  “兴你来,就不兴我们来啊!你以为我们是故意来堵你们玩的?”章鱼丢了一个白眼给他。我没有答理他,继续翻着东西。我最喜欢化学实验室了,特别是那些浓酸碱物质,据说将浓硝酸和浓盐酸搭配在一起就是所谓的“王水”。唐明煌仍然喋喋不休着,他说:“这种女生真没劲!”
  “哼,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这样的女生已经很不错了。”章鱼假意嘲讽,但我清楚他的正义完全是装出来的,如果我不在场的话他早就和唐明煌展开热烈的讨论了。
  “文静的女生好啊!我喜欢那种慢慢地征服她们的感觉。要不然西门庆怎么会对潘金莲那么着迷?”唐明煌说这话时望着天花板,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遐想中,他回过神来,又说,“章鱼哥,你介绍一个给我嘛!”
  章鱼哥,我从没想过章鱼的名字如此具有喜感,一下子让我想到了《海绵宝宝》里的那位又秃又傻的大叔。我对《海绵宝宝》素有好感,所以潜意识里对唐明煌的印象也改善了一些,尽管我知道他这种人不可能是《海绵宝宝》的粉丝的。
  章鱼也懒得答理他。我们终于找到了金属钠的摆放处,我用小钳子夹起十几粒放进小玻璃瓶里。这里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但是我们没敢多拿,怕被发现。走廊里暂时没有人,我们赶紧开门跑了出去,悄悄地离开了实验楼。
  唐明煌也想讨要一粒金属钠去玩,但是我不愿意,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他倒也没有坚持,讪笑两声就走了,章鱼担心地问道:“你不给他,他会不会跑去告状?”
  “告个鬼,他要是告状的话我们就举报他的丑事,我们就说实在抵挡不了科学实验的诱惑,顶多写一篇检讨吃一个处分,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章鱼觉得我的话蛮有道理的,就没有再说什么了。我们两个人把战利品平分了之后,就各自回家了。
  金属钠是一种很有趣的玩意儿,只要把它丢进水里,它就会在水里燃烧,我要去弄给简洁看。章鱼原本把他的那份抓在手里,我吓唬他说金属钠会和他手心里的汗发生反应,燃烧起来,他着实被吓到了,最后用一张纸币包裹着带走了。当天傍晚放学后,我在学校外面的街上徘徊着,简洁过了很久才出来,看上去她的心情不大好。等同学们大都散尽了,我快步跟了上去,问道:“你怎么了?”
  “没有啊。”她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可是你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简洁停下脚步,盯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眼泪却滚落了下来。从来没有女生在我面前哭过,更何况还是我喜欢的女生,我顿时惊慌失措了,伸手过去擦掉她的眼泪,问:“怎么了?别哭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修理他去!”
  简洁哭得更厉害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她躲开我的手,委屈地说:“那老师说我偷东西,我说我没有偷。他还骂我,说我从小没志气,以后只能去服装厂做打工妹!”
  我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TMD,居然敢这样侮辱我心目中最乖的女孩子,难道他的审美观都喂狗去了吗?!我义愤填膺地追问道:“是哪个老师?你告诉我!我今晚砸他家的窗户玻璃去!我往他家门口挂一排死老鼠!”
  简洁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觉得自己又哭又笑,有些尴尬,于是嘟着嘴解释道:“我的化学成绩很差,只能考六七十分,化学老师一直不喜欢我,今天轮到我打扫实验室,可是老师检查器材库时发现丢了东西,就怀疑是我拿的……”
  “化学实验室?丢什么了?”
  “钠,一种小金属粒。”
  这次我说不出话来了,我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居然害她被人诬陷。可我又不敢承认,只得红着脸安慰道:“不就那么一点小东西嘛,回头赔给他就是了,反正不值钱。”
  “我凭什么赔,又不是我偷的,我要是赔了不就是默认我偷东西了?”
  我想了想,假意建议道:“这样吧,下次你们上化学实验课的时候我去敲门,就说我到器材库借东西时不小心把东西泼掉了,我赔他一瓶,到时候尴尬死他!”
  简洁疑惑地盯着我的眼睛,盯得我惭愧至极,她嘀咕着:“这样可以吗?你会不会有麻烦?”
  我摆了摆手:“你放心好了,我化学成绩很好的,教我化学的老师是化学组组长,你们老师不敢找我的麻烦。”
  简洁这才安心下来,从我手中接过面巾纸,擦拭掉脸颊上的泪水:“怪不好意思的,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丢死人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值得我揣度,什么叫“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呢?是因为我与其他人不同所以她才敢在我面前哭,还是因为她今天受到莫大的委屈忍不住哭了呢?再从另一个角度看,她以前肯定受过不少委屈,却从未在别人面前哭过,是不是说明她经常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哭泣呢?
  她一言不发地走在我的右边,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我只能看见她漂亮的鼻尖和低垂的睫毛。在巷子口时她径自往巷子里走去,我只得继续沿着大街往前走,刚走出几步又听见她轻轻地“喂”了一声,我赶紧转身望着她,问道:“在,什么事?”
  “你叫什么?”
  “安泽义。”我受宠若惊地回答道,“安是平安的安,泽是沼泽的泽,义是义气的义。”
  “嗯,我记得了。”她按了按口袋,仿佛将这几个字放进衣兜里似的。她转身走了,消失在拐角处。
  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心花怒放,她认识我了,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
  我走在幕府山的盘山公路上,回望脚下的小镇时,那个固执的念头又一次跳了出来:简洁,你一定要坚持,终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那个冰冷的家,将你失去的温暖都补偿给你!
  我请假回了一趟市区,在市区绕了几个小时才找到一家化学药品商店,一下子买了四瓶金属钠。当高一(1)班上化学实验课时,我故意跑去敲门,当着全班人的面将一瓶金属钠还给那个老师。可想而知,那老师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黑,跟川剧变脸似的,估计内心戏十分丰富吧。
  据简洁说那老师当众向她道歉了,但她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她仍然牢记那老师恶毒的辱骂。为了让她心情愉快一点,我对她说:“今天晚上你有空吗?我给你看一个好玩的东西。”
  “晚上?为什么要晚上?”
  “反正要等到天黑才能看,你有没有空?”
  “不会是放烟花吧?”她警惕地问道。
  “当然不是,放心啦,没那么张扬。”
  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她今天先去守店,等天黑以后她爸来换班,她趁这个间隙和我去文津河边,而且顶多玩十几分钟就得回家。我在街头的超市里转了半天,等天黑了如约来到她家店外,她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才跑了出来。我猜她一直兢兢业业地给那家人做保姆,从来没有偷偷跑出来玩过,一路上她都提心吊胆的,只要看见认识的人就闪到路边,也不敢和我走得太近。文津河是贯穿兆宁镇的一条河,两岸都用石块垒砌而成,裸露的泥土上种植着高高的杨柳。由于环境宜人,镇子上的情侣经常来这里散步,有的是本镇青年,有的是外地打工的,有的是兆宁高中的学生。这里满眼风花雪月,我们俩不免有些尴尬,老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你要给我看什么啊?”她问道。
  我从挎包里取出一瓶金属钠递给她,说:“你看这个。”
  “金属钠?”她看着瓶子上的标签,十分惊讶,“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这玩意儿不是让你受了委屈吗?我来帮你出气。”
  “化学老师不是已经道歉了吗,难道你还能让这东西开口跟我说对不起啊?”
  我从她手中接过瓶子,打开瓶盖:“注意看呀!”我扬手将这只退去盖子的玻璃瓶丢入河水中,月光下的河面立即蹿起一堆耀白的亮点,它们像调皮的猫一样跳跃追逐着,而后涌起一股白色的浓烟,河面又归于平静。
  简洁盯着湖面,漂亮的双眸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她转过头看着我,却不说一句话。我问道:“怎样,现在解气了吗?”
  她咬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按照偶像剧的情节,这个时候我应该深情地拉住她的手,对岸的夜空有烟花绽放。然而这仅仅存在于我的幻想中,我没有拉她的手,只是与她并肩站着,我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声,可以听到她的一声轻叹。
  我们班有一个男生,品学兼优,上个礼拜他与奥数班的一个女生仅仅是在操场散步时拉了一下手,就被抓去停课反省。如果我与简洁走得太近,必然会有人捕风捉影,扣之以各种罪名,杀鸡儆猴。与规则比起来,科技永远疲于奔命,规则可以随心所欲地宣扬禁止早恋,可是科技无法抑制人类的日趋早熟。
  拜现代科技所赐,我们不但衣食无忧,而且还配备了手机,情书自然被滚滚浪潮无情地淘汰了。通常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好感,只要打听到对方的手机号码,发一条搭讪的短信过去。据小黑哥讲,他们上学时状况完全不同,求爱者往往要呕心沥血地写一封感人肺腑的情书,写完以后还得提心吊胆的——情书被对方撕碎或者抛弃还算小事,送交权威机关才可怕,因为情书都是采取实名制的。如今手机的泛滥使得求爱门槛过低,继而情感泛滥,造成大量的虚假泡沫,所以相比之下我觉得复古一点更好。
  有一天我在教学楼的阳台上看远处操场上的人踢球,突然收到一条神秘的短信,对方说:“帅哥,你好啊!”
  我淡定地回复说:“滚。”
  “你好凶啊。”
  “你是第一次和我说话吗?”我恶言恶语地回复道。章鱼就是这么低级趣味,假扮女生的口吻,用陌生号码发短信过来骚扰我,但他的这种伎俩屡次被我识破。
  蓝方中锋将球带到边线,甩腿传中,蓝方前锋与红方后卫跳起争顶。足球飞往球网死角,打在横栏上,弹回大禁区内。
  另一个蓝方前锋冲上来又补了一脚,红方守门员灵光一闪,将球扑了出去,刚好落在了自家后卫的脚下。红方后卫试图解围,那球又飘飘忽忽地飞向球门。这种险象环生的场面不是轻易可以看到的,我抓着阳台栏杆,看得亢奋不已,却突然听见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高呼道:“安泽义!”
  我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一个女生笑吟吟地站在我身后,我经常看见她,却从未和她说过话。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扭头观望球场,大禁区的激情早已平息,足球已在中场自由地翱翔。我满怀遗憾,不知道那球到底进了没有,只能回头抓一个人来问问。
  那女孩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问道:“你怎么不理我啊?”
  “我在看球。”
  “那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我不看了,你有事吗?”
  “刚才我发短信给你,你好凶。”
  我愣住了,定定地看着她,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我有些窘迫地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我的朋友恶作剧,所以瞎骂了一通。”她与那帮我不喜欢的人走得很近,似乎是一个圈子里的,所以我没有仔细看过她,现在看来她还是蛮有姿色的。
  “刚才那个就是我的号码,你存下了吗?”她认真地说着,目光一直盯着我手里的手机。我只得当着她的面存下她的号码。
  我问:“叫什么名字?”
  “卫薇,卫兵的卫,蔷薇的薇。”
  就这样我与卫薇算是认识了,她的言行有些蛮横,却也不失可爱。有时我会看见一些男生被她追打得抱头鼠窜,但她在看见我时有些尴尬,立即娇羞地走开。尽管这些举动在现在看来有些矫情和造作,少年男女之间的暧昧欲盖弥彰,但在当时却着实让我虚荣了一把。她经常发短信给我,仅仅是“你好啊”、“在干吗啊”、“晚安啊”之类的内容,但我比较反感摆弄手机,通常很久之后才看见短信,也就懒得回复了。
  “听说(2)班的卫薇对你有意思,你怎么不收了那个小妖孽?”
  章鱼也从别人那儿听到一些消息,过来询问。
  “为什么要收?”
  “为什么不收?”章鱼惊诧万分,随即他滔滔不绝地陈述各种好处,譬如再不早恋就来不及了。他是一个啰唆的家伙,我懒得听他嚼舌根,还好早熟妞解救了我,她扭着小蛮腰走过来,章鱼立马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1:52
[四]代写情书,童叟无欺
  此时虽已是秋末,却是某些人的发情期,譬如唐明煌。有一天中午他跑来和我扯淡,说请我帮他写一封情书,我吓了一跳,以为这家伙基因变异了。章鱼却抢着帮我应下来了,他说:“哥们儿,这可是脑力劳动,含金量大着呢,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唐明煌心领神会地点头,递来一包“玉溪”,章鱼却不知足,从他口袋里抢来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唐明煌当然舍不得,但又不好夺回去,只得赔着笑。就这样,一桩“业务”谈了下来,初中三年我就靠替人写情书而扬名全校。没办法,我的精神世界实在太充裕了,而那些棒槌还停留在作文主角不是小明就是小红的低级阶段。章鱼抽出一支烟来闻了闻,问道:“你这家伙怎么也用情书这种古董玩意儿追女孩了?”
  “我也不想啊,可不是所有的妞都能够轻松搞定,有些妞迷信情书之类的东西,我只能先进带动后进,陪她们玩玩纯情。”唐明煌说到他的专业领域时神采飞扬,又压低声音说,“你们不懂,追到纯情的妞有一种不一样的征服感,啧啧……”
  章鱼微微张着嘴巴,垂涎欲滴,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
  我在这种场合下十分尴尬,不禁扪心自问,我这样一个大好少年为何与他们同流合污?话虽这样说,我还是要替他完成这封情书,否则我的这块金字招牌就此毁掉了。我家每个月给我的俸禄并不多,仅四五百元,如果不自力更生根本就不够开销。
  “要不要提供名字?”唐明煌问道。
  “不用,你自己重抄的时候加上去就是了。”
  “还要重抄?”
  “废话!”我丢给他一个白眼,“要是字迹不对穿帮了的话多难堪。”
  “对对对,回头我就重抄。”唐明煌附和着,假称还有其他事情,趁机跑掉了。我轻蔑地笑,其实让他重抄一遍是为我自己着想,万一收信的女孩“丧心病狂”地将信交给老师,官方的锦衣卫们明察暗访顺藤摸瓜,查到我头上来,我这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仅仅花了两节课的时间,一封行云流水的情书冒着热气出炉了,其实就是用以前的存稿拼凑而成。章鱼发短信过来询问:“那情书搞得怎样了,写完的话我去收剩下的钱,讹他一笔,起码五十块钱。”
  我叫章鱼少安毋躁,晾唐明煌一天,明天再去交给他,好让他觉得这封情书花费了我不少精力,物有所值。当天放学时唐明煌就焦躁了,他在教室门口拦住我,询问情书撰写的进度。我掰着手指告诉他:“今天下午我得上课,晚上回去还得写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英语各门功课,估计得十一二点钟才能写完,然后还要通宵帮你写情书,你说我容易吗?”
  唐明煌只得悻悻地离开,看来他的需求还挺迫切的,不知道哪家闺女又要遭殃了。由于这棒槌的干扰,我没有能够与简洁一起走,一路上都失魂落魄的,总觉得这一天过得十分无趣。经过那家蛋糕店时我假装在对面站台等车,暗中往里偷窥。
  简洁趴在柜台上写作业,不时地整理一下垂在眼前的额发。我站在广告牌的阴影中,试图用手机拍摄下她的身影,却看见了令人愤怒的一幕。简洁抬头说了一句什么,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后又说了一句,一个男人从墙后我看不见的地方走了出来,用拳头在她的额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当时我就愣住了,下意识地摁下拍摄按钮,那一幅画面刚好被定格下来。
  那人正是她的继父,我买蛋糕时见过他很多次,以前因他的身份而对他十分恭敬,甚至有些谄媚。现在看来,他在我心目中只有“丑恶”二字可以形容,我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简洁你等着,你等着,我不把你带走的话我下辈子就投胎做猪狗!
  次日早晨我骑单车去学校,路上遇到简洁,她躲躲闪闪的,不敢正眼看我。我趁她没防备的时候仔细一打量,发现她眼睛红肿。
  “昨晚睡觉前喝水喝多了,所以有点浮肿。”她这样掩饰地说道。
  “不对吧,睡前喝水的话是整张脸都浮肿,可简洁同学只有眼眶红肿,好像是偷偷哭过哦。”我故意戳穿道。
  “不要你管!”她嘟起嘴巴,气呼呼地往前走。
  我推着车跟了上去,追问道:“昨天你爸为什么在店里打你?”
  她愣住了,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我,有些尴尬,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说:“我说我的水笔笔芯没有油了,要买一根笔芯,他说柜台记账的笔可以用,我说一个是圆珠笔一个是水笔,而且颜色不一样,写作业不好看,他就打我了。”
  我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平时都是直接将笔芯用完的笔丢掉,从来不去换笔芯,而她继父居然连一块钱的笔芯都舍不得给她买。我拍了拍车子的后座:“来,我载你去学校吧。”
  “不。”
  “你想迟到吗?我们抄小路走巷子不就是了,没人看见。”
  她稍加思索后点头答应了,揪着我的衣角坐到单车的后座上,我们就摇摇晃晃地出发了。此时才六点多钟,兆宁镇的居民大都还在睡梦中,路上没几个行人,单车畅通无阻行驶着,满耳都是车轮碾过石板时发出的声响。驶入学校门口那条马路时,她从车上跳下来,整理好衣服,说:“谢谢你,你先进校门吧。”
  我笑了笑,只得先走一步,临进校门时回头望了一眼,简洁仍然站立在巷口的冷风中,身形单薄。她是一个谨慎的孩子,时时都担心受到别人的攻击,但无论她如何谨慎,那些攻击者仍然不会有所怜悯。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从不与别人走得太近,即使对方是她朝夕相处的同学。
  当天中午我把那封情书交给唐明煌,章鱼心安理得地索要了五十块钱,唐明煌明显有些不悦,却没有说什么。他走了之后,章鱼捏着那张钞票,哼道:“德行,自己没文化,连情书都要别人代写,还有脸不高兴!”
  “得了吧你,你就有文化吗?”
  章鱼愣了一下,又嘿嘿地笑道:“我没文化但我有自知之明啊,我从来不去惹那些好好读书的良家少女,不像唐明煌,整个儿一西门庆,成天指望着能够遇到红杏出墙的小金莲。”
  尽管章鱼这人有时很不靠谱,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早熟妞非常体贴,这是全校同学有目共睹的。
  早熟妞名叫冒盈盈,普通家庭出身,父母只是普通的工人,拿着不到两千块钱的月薪。章鱼是一个懂得怜香惜玉的小男人,自从将冒盈盈追到了手,他将自己仅有的那点爱心全部奉献了出去。用事实说话吧,章鱼每个月的俸禄不过三四百块钱,却打肿脸充胖子,其中一大部分的钱用来买零食填冒盈盈的小嘴,章鱼的这种精神令人肃然起敬。
  “那啥,这钱先借给我吧!”他厚颜无耻地恳求道。这个月刚到中旬,章鱼就已经把钱用光了,于是盯准了我的口袋。
  “叫哥。”我没好气地说。
  “哥!”他理直气壮地叫了出来,而后捏着那张钞票跑掉了。迄今为止他已经从我手中拿走了一千多块钱,估计又要带冒盈盈去浪漫了,我不禁揣测,那五十块钱会换来什么商品呢?一顿肯德基,一只抱抱熊……
  周末的时候章鱼和冒盈盈去市区玩了,我一个人在家里无所事事,跑到兆宁镇和那帮小混混打台球。下午三点多钟,卫薇打电话过来问道:“你在哪里玩?”
  “在华联超市对面打台球。”
  “哦,我也想玩。”
  “那你过来呗。”
  十来分钟后卫薇出现在台球室内,打扮得很精致,她跟我打了一声招呼后就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尽管平日保持短信联系,但我和她却没有说过几句话,两人目光相接时也只是尴尬地笑着,然后各自将目光瞥向别处。在这里玩的大都是镇上的小混混,和我相处得不错,他们对卫薇调侃道:“嘿,是不是小义家相好的啊?”
  卫薇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既然她都不否认,我当然更无所谓了。
  台球室里光线昏暗,空气混浊,烟雾缭绕,几乎没有女孩愿意在里面待着,卫薇的出现不免让那几个家伙心猿意马,反复地失手。
  卫薇给我买来一瓶水,之后的两个小时里她一直在一旁观看,直到我要离开时才站起来。
  “你去哪里?”她一边问着,一边将我的外套递了过来。
  “回家。”
  她欲言又止,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
  天空已经有些暗了,我走出几步,回头问道:“怎么,你有事吗?”
  卫薇点头说:“今天我过生日,爸妈都在外地,我又没有什么朋友,你能不能陪我吃一顿晚餐?”她见我犹豫不决,又补充了一句,“就一会儿,现在才六点钟,八点钟之前就可以回去了,好吗?”
  我只得点头答应下来,今天家里没有人,不用受时间约束,不过我还是觉得别扭,毕竟我和她不熟,连生日礼物也没有准备。
  她带我去镇上最好的一家饭店,点了几道菜,说:“我还订了蛋糕,蛮小的,不过刚好够两个人吃。”
  “哦,你先坐一会儿,我出去一下。”我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往外走去。
  “那个……”她站了起来,沉默了片刻后又挥手说,“没什么,你去吧。”
  我猜她是想问我是不是去给她买礼物的,其实我倒蛮希望她问出口的,因为给别人选买生日礼物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何况还是给一个不熟络的女孩买。可惜她没有问出来,我只能怀着“悲壮”的心情往外走去,目的地是附近的一家精品店。
  经过反复挑选,我买了一只镌刻着“生日快乐”的音乐盒——多庸俗啊,我喜欢。
  “要包装起来吗?”店主笑吟吟地问道。
  我点头说好的,那店主一边取彩纸一边说:“送给女朋友的吧,我帮你包得漂亮点!”
  我有些惊诧,下意识地将那音乐盒又抓到手中:“不用包了,我就这么拿走,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那店主握着一卷彩纸,目瞪口呆地望着我,大概是被我高尚的情操给感动了吧。事实上,我不想把这件礼物弄得过于花哨,那种华丽浪漫的场景在电视里看看就行了,如果来一场真人秀,我只愿与对方抱头狂吐到天明。
  我拿着礼物往饭店走去,从街道上就看见落地窗边坐着的卫薇,她正与身边的一个人说着话,那人正在拆一个蛋糕盒,卫薇似乎有些不悦,一直皱眉抱怨着。我正要往里走,那人抬起头来,我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是简洁!她咬着嘴唇,额发遮住了眼睛。面对卫薇的挑剔,她频频点头。那一刻我没有敢走进去,一直在窗外的暗处观望,卫薇在单子上签了字,简洁鞠躬道谢,拿着单子走了出来。
  她是步行过来的,又步行回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我像木桩一样立在原地,再回头看着灯火通明的饭店,突然很害怕走进去。这算怎么回事呢?
  明亮灯光下,简洁受人欺负,忍气吞声,而我在无形中成了帮凶。
  我将那只音乐盒递给卫薇,低声说:“抱歉,我得先走了,不能陪你了。”
  “为什么?”她诧异地站起来,问道。
  我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才好,目光一直盯着桌上那包装精致的蛋糕。两人尴尬地沉默了很久,最后我还是转身离开了,反正不是什么关系密切的朋友。
  章鱼说我与女生交往时有社交洁癖,只要不是很重要的女生,我大都不会去答理,鉴于他从未说过这类正儿八经的话,我就当做是误听了。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2:02
[五]真的勇士敢于面对各种顶罪
  那段时间我比较背时,月考失利,全校排名从第十七位滑到第七十位,班主任这个月的奖金有所缩水。他愤怒他抓狂,他把我揪到办公室里批斗,我却不以为意。我花钱来这里学习,也算是一个消费者,现在学习成绩不好,理应是我向他兴师问罪才对。当然,我不敢把这么直白的观点说出来,否则会招来一片骂声。
  中学就是这么回事,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文化教育上能够吃到小灶,于是他们在老师的经济收入上开了小灶。章鱼的老爹就是其中一个,他给老师塞了一个红包,章鱼一鼓作气把唯一可能及格的数学也搞垮了。有此前车之鉴,我安能重蹈覆辙乎?
  这种小挫折对我而言犹如挠痒痒,我走出办公室后就若无其事了,不过章鱼给了我一个新的打击,他说他把我的相机丢了。那相机并不算昂贵,但丢失的过程让我很郁闷,他和冒盈盈从市区打车回来,途中因车费问题与司机发生争执,下车后听见司机在后面喊:“你们像鸡,你们像鸡!”
  章鱼回骂道 :“你像鸭,你全家都像鸭!”
  司机愤然离开,几秒后冒盈盈才意识到相机丢在车上,两人一路追在后面喊“等等,我们像鸡,我们像鸡”,然而,心灵受到伤害的司机叔叔毅然绝尘而去,留下这对小情侣在夕阳的余晖中无语凝噎。
  好吧,破财消灾,我认栽,那么还有更倒霉的事情吗?
  残酷的现实立即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案。当时我正在上自习课,唐明煌哭丧着脸跑来敲窗户,我看他面色焦黄,印堂发黑,立即意识到他必有血光之灾。他带我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吞吞吐吐地交代了发生的事情,我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他居然在送情书的时候被政教处主任当场抓住,主任一眼就看出这封情书是别人捉刀代笔的,一定要追查来源。这政教处主任正是唐明煌的亲舅舅,“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的那种,唐明煌从小就怕他。
  “那你招了吗?”我心存侥幸地问道。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摇头说没有,我这才放下心来,不料这家伙话锋一转:“我舅舅很凶的,我没敢招,就说我是帮别人送信的。”
  “他信了?”
  “信了,我说是帮你送的……”
  整个世界立即安静了下来,我犹如遭遇晴天霹雳,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我干吗好呢?我唱歌吧,唱我一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不,我瞪着眼睛也是天黑;那我笑吧,来个仰天长啸人神同悲,不,我此时笑得比哭还难看。现在他来找我干吗?难道他祸水外引,还倒戈当了政教处的讨逆先锋,妄图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或者周围埋伏了一帮刀斧手,只要我一上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拿下?
  “你别打我的主意,也别拉我下水,凭什么你作孽,我买单?”我这样告诫道,并且决心死扛到底,绝不当替罪羊。
  唐明煌踌躇起来,几秒之后他合掌恳求道:“这一次帮帮我吧!我舅舅不会轻易罢休的,他肯定要对笔迹啊什么的,被他截到的那封情书就是你的笔迹。”
  “妈的!不是叫你重抄的吗?”
  “我看你的字写得这么好,我又懒得写,所以直接拿你写的那封交了上去,还好你没有写名字,我才赖得掉。”
  他不依不饶,又贴了过来耳语道:“你帮我扛下这件事情,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我给你钱。”
  我当然火冒三丈,钱钱钱,整天就知道用钱摆平一切,写情书花钱请人代写,连出事了也要花钱让人给你擦屁股!他说这种话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是对我品德的玷污,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肯容忍!
  “多少钱?”我问道。
  他此时又豪迈不起来了,伸出三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立即转身要走。他一把揪住我,又伸出两根手指,整个巴掌在我眼前晃,像要揍我似的:“五百,不能再高了。”
  我推开他的手,只是对他冷笑,他有些急了,追问道:“那你开价,你说多少,只要不超过一千,我都答应。”
  “现在索尼刚出来一款新相机,听说非常不错,你不准备弄一台吗?”
  他愣住了:“你也太黑心了吧,那个好几千呢!”
  “我的胃口当然没有那么大,我只是想要你现在用的那台旧的,反正你也不怎么用,拿出去也丢人,还不如给我,你让你家里重新给你买一台新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唐明煌居然面如桃花地咧开嘴笑了,他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甜,仿佛看见了希望,也看见了未来。
  他这样的纨绔子弟在思维上独树一帜,实物远远不及现金来得靠谱,而且他只在乎自己口袋里钞票的增减,丝毫不在乎将灾难转移到父母头上。经过一番斡旋,唐明煌答应这个周末回家把那台旧相机拿来送我,而我则深明大义地扛下这件事情。
  政教处主任很快发下请帖,邀请我过府一叙,我雄赳赳气昂昂地过去了。我淡定地敲门,听见主任应了一声,我推门进去,当我跨进门槛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脑袋一下子炸开了——百密一疏,我居然忘记问那封情书是预备送到谁的手中了!
  主任的桌上放着一个叠成心形的小玩意儿,从颜色上看,正是我写的那封情书,看来这主任年轻时也是一把好手,居然看完后又将那封情书还原成心形了。主任是一个年方四十的男人,他穿着讲究,还热衷风水,此时他坐北朝南,明亮的窗户在他的眼镜片上投影成一块亮斑,将他烘托成一个睿智的独裁者。我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封情书上,指望他能够主动提到那女生的名字,好让我尽早准备一下素材。学校的政教处和明朝的锦衣卫差不多,作为“东厂大总管”,主任绝不会轻易透露案情,而是要我亲口供述。
  “知道喊你过来为了什么事情吗?”主任的这句问话很规范,我在那些公安破案的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相当狗血。面对这样的问题,辩解情书不是本人写的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肯定会追问一句“我说过是你写的吗”,于是一顶不打自招的帽子扣了上来。
  我没有答话,只是眨巴着水汪汪的双眼与他对视,眼神中透露着诚恳,透露着敬畏,透露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概。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败给了我的眼神,他将那封情书丢出来,说:“这个是你写的吧?”
  我摇头,大义凛然地说:“不知道。”
  “你自己写的,你怎么不知道?”
  我惊诧了:“我还没有承认,您就认定了是我写的,莫须有吗?”
  主任一时答不上来,面红耳赤得跟便秘似的,我猜他心里一定憋着一句话——如果你是我儿子,我肯定当场把你打死。可我是他儿子吗?他敢打死我吗?他打得死我吗?
  答案是否定的,所以我有恃无恐。他干咳了两声,试图摆脱尴尬:“那你说吧,这个是不是你写的?”
  我假意侧着脑袋观察那玩意儿,而后伸手拿了过来,他原本准备阻拦,犹豫之后又停住了,大概是怕再次被戗。我小心翼翼地拆开,飘逸的笔迹映入眼帘,果然是出自本人之手。然而我没有得意忘形,因为我惊悚地发现唐明煌连收信人的名字都没有加上,也就是说我连自己正在追求哪个女生都不知道。
  “唐明煌已经承认了,说是你让他去送信的,你有什么话说?”
  “没有。”
  主任终于找到了爆发点,他拍案而起,怒斥道:“身为学生,不思进取,居然整天想着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急着早恋干吗?”
  我悲伤地聆听教诲,却差点笑场,我的两块腹肌因长久的憋气而隆起——早恋这么重大的事情当然要趁早,等上大学了再搞还叫早恋吗?小黑哥曾经教导过,没有早恋过的人长大都后悔没有早恋,正如上过大学的人大都后悔上过大学。
  “你说吧,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谁?”
  “当然是那个女生!”
  “要是有发展,那还要情书干什么?”我又差点笑出来,看到他愠怒的神情后我收敛了一些,规规矩矩地答道,“一点都没有发展,我连她的名字都说不上来,只是对她有一点好感。”
  主任更加恼怒了:“你这是什么人生观?只有一点好感就写这种肉麻的东西,这叫什么?这叫玩弄感情!在以前这就叫耍流氓!是要被定罪的!”
  我静观其变,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就乱动,保持冷静的头脑是很重要的。主任来回踱着步,突然停了下来,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安泽义,你必须把你的父母叫过来,学校是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绝不容许你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偏,更不容许你成为害群之马。”
  “我不!”
  “不?”
  “不。这东西没有题头,也没有落款,正文里也没有谈到早恋,只是说互相认识一下而已,我不认同它是情书的说法。”
  主任大概没有想到我会矢口否认,竟然无语了,这一招既非太极拳,也非八禽戏,而是借鉴兔子蹬老鹰之玄妙,汲取四两拨千斤之精华,方练就如此境界。他把我手中的那封情书拿过去重新看了一遍,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可能真的发现没有什么暧昧的内容。我也对这位政教处主任产生怀疑——如果他具备师德的话,此时应该向我表示祝贺才对,为什么他愁眉苦脸的,难道巴不得我出事?
  他点了一支烟,将打火机重重地丢到桌子上,而后直勾勾地盯着我。这种妄图用眼神征服世界的方式用在别人身上也许会有效果,但在我看来如同小孩子玩过家家一般幼稚,小学老师也惯用这招,但我早已免疫。他无计可施,只得循循善诱道:“如果真的没有什么,那再好不过,我们只是希望防患于未然。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让你们来这里交际的,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类事情了。”
  他说到这里,又把那封情书拿起来看了看:“你看你写得多露骨,‘每当你出现在我眼前,都是那么优秀,那么光芒四射’,作为一个学生,你不去向别人的优秀成绩看齐,只注重别人的外貌,像话吗?”
  既然他已经偃旗息鼓,我也不再惹火上身,只是低头听训。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放学的时间,于是挥手让我离开了。
  走出阴森的政教处,我如释重负,却又看见一片光明。我以为这是一次疯狂的赴死之旅,不料竟是有惊无险,丢失相机的灾难就此转移。我那台丢失的相机是别人送给我爸的礼物,用了两年了,折价只有几百块,远远不如唐明煌的旧相机昂贵。
  不过从此以后我就在政教处挂名了,一旦再有风吹草动,主任和他的锦衣卫们必然会将我推出午门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然而,唐明煌这样的人却可以逍遥法外,付出小小的代价就可以让别人当替罪羔羊——记得以前我爸说,被送上断头台的坏人通常只是一个利益集团的所谓义士,背后的大佬雷打不动地稳坐钓鱼台,原来在校园里也是如此。
  唐明煌生怕我顶不住压力,跑去翻案,第二天就把他的相机双手奉上,我趁机夸大我遭受的残酷待遇,他居然相信了,拍着我的肩膀说:“难为你了,真是好兄弟!”
  我丝毫不担心东窗事发,他那么忌惮他老舅,躲都躲不及,更不可能主动询问。我捧着那台相机反复地鼓捣,心中欣喜万分,就赚钱方式而言,有的人卖劳力,有的人卖身体,有的人卖才华,有的人卖技术,而我这算卖什么?大概是卖脸面吧。
  没过几天学校召开期末考试电视动员会议,领导们在闭路电视里正襟危坐,重复着一套又一套的废话,他们自己讲话自己鼓掌,看上去有些滑稽。然而他们很快就给观众带来了亮点,政教处主任突然清了清嗓子说:“下面我要讲一件重要的事情,全校师生都要引以为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同学们原本都各做各的事情,打瞌睡的打瞌睡,写作业的写作业,谈恋爱的谈恋爱,但听到这话以后都抬起头来看电视,因为政教处主任爆出来的料大都具有十足的娱乐性。
  政教处主任的目光呈一百二十度角扫射状,看上去很深邃,估计是在对着摄像机假想面前有千军万马聆听训斥:“这段时间政教处了解到某些同学蠢蠢欲动,女同学招蜂引蝶,男同学写情书求爱。你们把学校当成什么地方了,婚介所吗?”
  他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开始拿杯子喝水,这是给同学们一个哄笑与讨论的机会,相当于相声演员甩出包袱后环顾观众席期待掌声。果不其然,从各个教室里传出了哄笑声,那声音极其沉闷,像来自阴冷山洞中的冷笑。政教处主任继续说道:“不过由于情节较轻,该同学反省态度较好,我们决定暂时不予追究,但如果以后再有此类事件发生,必定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我似乎听见全校四分之一的同学发出牙齿打战的声音,尽管主任并非针对他们,但是敲山震虎的威力还是让他们惊悚了,他们都如坐针毡,生怕大难临头。班主任老师也在教室里来回巡视着,不时地发出一声冷笑,我真想揭竿而起给他一个耳刮子,笑什么笑,你没有青春过吗?!不过政教处主任没有穷追不舍,很快就转移到其他话题上,这四分之一的隐藏罪犯都松了一口气,校园里的肃杀之气随之消散。
  章鱼发短信过来说:“这下你牛了。”
  卫薇的短信也跟了进来,她说:“安泽义,你厉害。”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发什么神经,手机却疯狂地震动起来,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朋友纷纷发来贺电。我当时就震惊了,回复卫薇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自己不知道吗?”
  “不知道。”
  卫薇只是回了一句“哈哈”,笑而不语。我只得下课后去询问章鱼,章鱼那厮立即娓娓道来。原来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情书事件从政教处流传了出去,并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口传中弄假成真,现在我花花公子的头衔已成既定事实,根本无法改变了。章鱼说:“你追女生也不通知我一声,何必躲躲藏藏的呢,不把我当哥们儿?”
  “拜托!我还不是帮你擦屁股!你把我的相机弄丢了,我回家交代不了,只能帮唐明煌顶罪,把他的相机骗过来。”
  我原以为章鱼会感动得泪流满面,不料他惊诧得瞠目结舌,指着我吼道:“安泽义,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家伙,为了物质就出卖自己的感情,我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败类,我情何以堪啊!”
  我蒙受这不白之冤,百口莫辩,愤怒之下追讨那台相机和他以前的债,他当然没有能力偿还,一路骂骂咧咧地跑了。
  这就是我的兄弟,一个装模作样的闷骚男,而且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此时上课铃声乍响,我只得暂时作罢,回教室上课去了。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2:15
第二章
[六]防火防盗防师兄防不胜防
  人生就是一场徒步旅行,如果发现前方趴着一只臭虫,你千万不要惊呼,因为说不定再走几步你还会发现一只蛤蟆。案情渐渐明朗,唐明煌生怕我翻案,也怕他舅舅深入民间挖掘案情,于是散布流言,让这起冤假错案成为板上钉钉之事。对此我没有提出异议,只能在深夜独自抚摸那台相机,以这种方式来自我疗伤,多么忍辱负重的铮铮铁骨啊!
  然而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让我处之泰然的,其中的一些事实令我羞愧难当,原来唐明煌试图用那封情书打动的女生是简洁。那天傍晚我仍然内心单纯地跟着简洁,想和她一起走,不料她突然转身恶狠狠地盯着我,厌恶地说:“你别和我一起走!”
  “怎么了?”我仍然一脸单纯。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甩着手愤然离开了,我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此时章鱼和冒盈盈跟了上来,他嬉皮笑脸地调侃道:“喂,干吗呢?阴沟里翻船了吧!我早就说过情书那玩意儿不靠谱,你自己也承认,怎么就以身试法呢?”
  “TMD,我到底怎么了?”我捏起拳头,恨不得和他当街单挑。
  “你要是自己写情书给简洁,那也合情合理,谁让你是一文艺小青年呢。可是你帮唐明煌写情书给她,这也太离谱了吧!”
  “唐明煌?”我松开拳头,瞬间惊悚了,“简洁?”
  “你装,你继续装!”章鱼甩下一句,飘然走远,那冒盈盈对我做了一个鬼脸后也跑开了。我站在晚风中苦苦冥思,终于灵光一闪,理清了其中的关系。我连忙打电话给唐明煌,问道:“问一下,你那情书是给谁的?”
  “我没有告诉你?我们班的简洁啊,你认识?”他仍然嬉皮笑脸的,电话那头人声嘈杂,不时传来男女嬉闹的声音,估计他又和那帮混混吃喝扯淡去了。我没有再听下去,咬牙切齿地挂断了电话,却无话可说,毕竟错在我当时没有问明。联想到上次金属钠失窃事件,我不禁仰头成四十五度角望着苍天——天哪!为什么我老是撞在枪口上,你玩我是不是?!
  从简洁的反应可以看出来,校方肯定对她施加压力了,譬如委婉的威胁或警告。她原本就每天生活在水生火热中,上学在她看来几乎是家人给予的恩赐,她从不敢做与学习无关的事情,而今我的误伤让她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逃回灌木丛,我再试图用一棵青菜接近她可就难于上青天了。
  那天我从蛋糕店门口经过的时候忐忑不安,生怕被她发现,我也没有敢再往里张望,里面飘出的芬芳像驱蝇香一样将我这只苍蝇赶得远远的。我担心很多事情,最担心的就是她遭遇了什么事情,是否又有老师说难听的话了,是否还通知她的家长了,其中任何一件事都会让她陷入尴尬的境地。
  晚上我洗完澡正要上床睡觉,卫薇忽然发短信过来,她说:“安泽义,你以前不是说你大学之前肯定不谈恋爱的吗?”
  “是啊。”
  “那你怎么去追那个简洁,还闹得沸沸扬扬的?”
  我无话可说,又不能承认我是替唐明煌顶罪的,只得回复一串句号过去,以此表示自己不想解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种事情就像用橡皮擦毛笔字一样,越擦越黑,我索性不去理睬。不料十几分钟之后卫薇又打电话过来:“我和简洁的关系还不错,要不要我拉你一把呀?”
  “真的假的?”我忍不住惊诧起来,简洁平时与人交往得很少,身边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好学生,她怎么会和卫薇关系不错?
  “骗你有糖吃啊?!”卫薇依然故作神秘,仿佛这样就能让我感兴趣似的,然而,我果断地对她的话感兴趣了,“你也知道的,她平时很低调,我们只有私底下才处得好,很多事情她只告诉我,怎么样,眼红吗?”
  “啊?只肯告诉你?给我讲讲,有些什么事情。”
  “你做梦!”卫薇大义凛然地拒绝了,“咱俩是朋友,但我和简洁也是朋友啊,我哪能为了迎合你而去出卖她呀!”
  我原本打算锲而不舍地追问,但转念一想,又担心会传到简洁耳里,造成负面影响,于是掐断这个话题。此时卫薇在我眼里瞬间变得金光四射,我决意今后抱紧她的大腿,搭一段顺风车,让她给我打个前哨。我和她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除了简洁,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开始讲述与简洁的交往历程。
  卫薇是一个很优秀的聆听者,由始至终她都认真地听着,偶尔会插言提问,这或多或少让我免于唱独角戏的尴尬。一刻钟后我竟然一不小心坠入了梦中。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卫薇在电话那头说晚安,但我不想睁开眼睛,就这样一直睡了下去。几年以来我从未如此畅快地讲述我的感情,我的梦境阳光明媚,我的心情轻松惬意。
  兆宁高中与兆宁初中并无隶属关系,两者之间相隔一座小公园而已,用一则成语形容就是鸡犬相闻,嗯,对,鸡犬相闻。兆宁高中的院墙里传出的是庄子《逍遥游》,而初中的地盘飘出的是“Hi,I am Jack,what’s your name”,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于是高中生们瞬间拥有了磅礴的优越感。高一学生在学校里是不享有优越感的,因为在高二学生面前他们是学弟学妹,在高三学生面前他们更是小辈儿。这种虚名不去争也罢,说点看得见摸不着的吧,高一学弟在感情方面一直受到高年级学长的“欺压”,学姐们对他们不屑一顾,而同桌的小女生却乐于追随高年级的学长。此情此景,正应了那副写实的对联:上联是“爱国爱家爱师妹爱我所爱”,下联是“防火防盗防师兄防不胜防”。
  高二年级有一个叫廖明勇的帅哥——当然,我不会承认他是帅哥——那厮居然看中冒盈盈了,义无反顾地发动追求攻势。章鱼当时就震惊了,跑过来揪住我的衣领连声问“怎么办”,仿佛他怀了我的孩子似的。我连抽带踹地甩开他,脑中的小宇宙立即转动起来,在长达十分钟的冥思苦想之后,我终于没有想到办法。
  这种事情的核心人物当然是冒盈盈本人,她虽然早熟,但也是生理成熟,而她的心理状况还停滞在襁褓阶段。当她知道自己得到学长的青睐,小女生的爱慕虚荣立马表露无遗,只要她从教学楼前的空地走过,她必然会用余光观察阳台上的学长是否在偷窥她,谈论她。面对她日益明显的矫揉造作,章鱼痛心疾首,他远远地指着冒盈盈,说:“你看她那闷骚样儿,这可怎么得了啊!”
  毫无疑问,无论他此时多么咬牙切齿,他还是十分疼爱冒盈盈的,绝不肯让她受委屈。所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宁可落下残疾也不愿意衣衫不整。我决定不给予任何建议,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如果仅仅倚仗关系亲密就口无遮拦、推心置腹,那真是典型的自以为是——我爸的原话。我相信我爸的经验之谈是从腥风血雨里洗刷出来的,我绝不愿意从反面去验证那些真理,那是必然要吃亏的。
  高一女生的脑袋构造还太简单,一封情书、一块手绢或者地摊上一块发光的玻璃片儿就能将她们勾走,不过这个局面即将结束,因为我们要升高二了。
  我拍了拍章鱼的肩膀,说:“忍忍吧,等那个廖明勇到了高三,他就没工夫再盯你的妞了。”
  章鱼悲愤欲绝,但也只能暂且忍气吞声,冒盈盈从楼梯间走上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如慢镜头般奔跑着喊着“章鱼哥”,周遭的气氛顿时僵冷了。章鱼此时眺望远方,假装对冒盈盈毫不在意,一分钟后我提醒道:“瞧你这姿态端得多正,人家早就不见了。”
  他尴尬地放松下来,尽管故作镇定,但愤恨的情绪欲盖弥彰,年轻人真是气血旺盛,一点都不含蓄。按照学校规定,每天下午三四节课主要用来自习,现在我要去操场“自习”体育课了,场地有限,去晚了只能干瞪眼。章鱼听说要去踢球,立即抛开悲伤,和我一起向操场狂奔而去。来操场“自习”体育课的人真多啊,有打篮球的,有踢足球的,有打网球的,我们被这浓郁的学习气氛深深地感染着,赶走两个小喽啰,加入踢小场足球的行列中。
  章鱼身材清瘦,踢小场足球的技术相当不错,他信奉南美足球理论,力求实用与美观有机结合。一些不明真相的同学从球场路过,看见他手舞足蹈地玩假动作,都以为这厮在抽风,一小部分思维奇特的才认为他在跳舞——你可以在他的假动作集锦中找到兔子舞、国标舞和肚皮舞的痕迹,甚至还有如今红极一时的《nobody》舞步的痕迹。判断力差的对手在他如梦如幻的舞蹈面前常常迷失自我,瞬间处于一种莫名的催眠状态,而章鱼趁机带球突破。
  我与章鱼玩了这么多年,他越是玩这些伎俩,我越是觉得他淳朴,破解假动作的方法很简单,直接伸脚将球捅飞,临走时还呸他一脸。他终于绝望了,索性死气白赖地躺在草坪上,见此情景我也退场,刚才被赶走的那俩家伙乐颠颠地上来补缺。
  “小泽……”这厮忽然神经兮兮地叫我,“那啥,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是不是很想主动帮我一把?”
  “又要帮你补课?”
  “嘿嘿,不必那么麻烦,”他低着头欲言又止,最后他厚着脸皮说,“要是补课真有效果的话,我还交什么学费啊……你考试的时候把答案给我呗……”
  我顿时就震惊了,我们压根儿不在一起考试,传答案简直是痴心妄想,除非我能把字条折成飞机射向窗外,绕过睽睽众目,落在另一间教室的章鱼面前。然而章鱼丝毫不妥协,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这次期末考试与高二分班挂钩,他实在不想在差班混了。他摸了摸我口袋里的手机,说:“人类在发展,科技在进步,与监考老师的斗争也面临日新月异的变化,我们要与时俱进,开拓思路,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嘛。”
  他的这段话如果丢到我爸的办公室里,说不定会被秘书当成红头文件放进机要室的保险柜里。
  章鱼显然更加相信作弊得来的结果,倘若某一道选择题比较困难,我们都靠掷橡皮得到答案,他必定认为我掷出来的答案比他掷出来的更具准确性。所以说,自信是多么重要的玩意儿。
  我十分无奈地接受,谁让我命中有幸摊上这样一个废物呢。从各个方面不懈努力地拖着我的后腿,真是难为他了。此时章鱼又直勾勾地盯着操场中央,我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看见那个叫廖明勇的学长正在那边踢球。廖明勇长相一般,与章鱼算是半斤八两,不过身板更加壮实,毕竟多吃了两年米饭。廖明勇刚好抬头擦汗,不经意地与章鱼目光相接,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即使相隔二十米,我还是感觉到大气气压陡然变得沉甸甸的。他们死死地对视了几秒,而后将头别向一边。这一幕对我而言很有教育意义,原来男人之间争风吃醋是这么不堪入目的。
  我假装没有看见,目光转向别的地方,却发现一个有趣的景象——简洁从不远处的形体房走了出来,身边还簇拥着一帮小女生。卫薇刚好也在其中,两人走得很近,她扭头发现我,特意揽过简洁的胳膊,然后对我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作为一个羞涩的时代青年,我居然十分厚道地脸红了,当即想起一个集童话背景与现实含义于一身的成语:狐假虎威。简洁没有发现我,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在其他表情各异的女生的衬托下更显得气质独特,那一刻我真想跪谢苍天,高呼一声“啊,我醉了”。
  简洁一心扑在功课上,今天居然有空和卫薇来形体房玩,可见两人的关系的确不一般,我以后再也不敢小觑卫薇了。对于这样一个关键人物,我反复思量,觉得无以为报,决定在考试的时候也给她发一份答案。成本只不过一毛钱而已,却能够做成一个天大的人情,真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2:24
[七]他必然是上苍派来给我下绊子的
  暑假前的半个多月理应是最紧张的时候,但我们还是光明正大地得到了五天的假期,因为兆宁高中被设为高考考场。这样的假期具有别样的情调,正如坐在暖炉边看着窗外在雷雨中挣扎的行人一般,如临大敌惶惶不安的高三学长衬托出我们的幸福,尽管我们终有一天也要重复他们走过的路。
  由于社会主义教育事业的蓬勃发展,市区一所原本排名第二的高中正以马不停蹄的速度向兆宁高中逼近,严重威胁到了兆宁高中在全市的统治地位。领导们担心龟兔赛跑的故事在现实中上演,于是在赐予了我们五天假期的同时,也赐予了我们无穷无尽的作业,其量之大令人发指。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所以我们在作业领域进行周密的统筹——我负责搞定数理化的答案,卫薇负责搞定政史地的答案,冒盈盈负责搞定英语的答案,章鱼全程观战。
  作案地点是在兆宁镇的肯德基,我们点了一大堆食物饮料,然后加班加点地赶进度。一个女服务生居然是本科在校生,她遵循顾客至上的宗旨,文理双修地帮我们摆平了一些题目。这位学姐出手不凡,面对英语试卷她以平均每题三秒的速度一路勾选下去,我们当时就惊呆了。
  店里很多客人对我们投以鄙视的目光,他们大都像广告里的那样,一边啃着汉堡,一边玩笔记本电脑,或者翻阅时尚杂志,对我们这种土包子十分不屑。我感到非常自卑,以后我要好好学习,像他们一样卓尔不凡。我要穿着郭敬明提过的各种名牌,坐在星巴克咖啡厅的落地窗边,沐浴午后的温暖阳光,然后淡定地翻看科技类书籍《母猪的产后护理》,享受别人投来的艳羡目光。可是艳羡又有什么用,哥的小资情调不是你们能够模仿得来的,嗯哼。
  我们花了半天时间才扫清作业,余下的时间就舒坦多了,我带上那台卖身赚来的相机,和他们出去闲逛。我们决定去幕府山另一侧的景观林区玩耍,那里生长着郁郁葱葱的大片桃树林,此时正是一个绝好的时节,不但适合拍摄人面桃花别样红的艺术照片,还能吃到野味儿——虽然全是素的。
  临出发时我接到唐明煌的电话,他磨磨蹭蹭地打探情书事件的定论,我当然将事情描绘得严重许多,但他可能从哪里听到消息,对我的话并不相信。最终他说明目的,他认为我替他顶的罪责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重,没有理由获得那么高的报酬,所以他要求我归还相机。我当时就笑了——这孩子太实诚了,怎么可以开这种幼稚的玩笑呢,想让狮子拉屎还算正常,但想狮子吐肉可就不太实际了。
  “兄弟啊,人要尽其才,物要尽其用,人类才能发展,社会才能进步,世界才能和谐。那台相机我都已经用得顺手了,你怎么忍心拿回去呢?”我握着相机,十分坚定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可现在我想要拍照呀!”
  “美好事物之所以美好,是因为你心中存在对它的憧憬,而不在于你的拍摄工具,你用手机拍照不就得了,再说了,你拍照技术比得上冠希哥吗?”一番循循善诱之后,我果断地挂断了电话,呼朋引伴地走了。小镇没有区间公交车,所以我们是骑车过去的,我载着卫薇,章鱼载着冒盈盈,一路蜂飞蝶舞鸟语花香。即将离开小镇范围时我收到一条短信,是唐明煌发来的,他说:“哥们儿,你狠。”
  他大概真的恼火了,果真是为富不仁,偏偏盯着这台相机不放,令人怒发冲冠。这次假期好好摆弄一下这相片,等玩腻了就归还给他,省得他唧唧喳喳吵个不停。我说过我不会轻易得罪这样的纨绔子弟,毕竟这台相机没有什么升值空间,注定要被数码产品不断更新换代的滚滚浪潮吞没,而唐明煌可就不同了。
  人生在世,有时需要相信命运的存在,在章鱼面前我更是笃信这一点,他必然是上苍派来给我下绊子使坏的。他站在蓄水池的边缘给他的早熟妞拍照,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就是那么毫无预兆地、就是那么猝不及防地,相机以优美的姿势坠入水池中,溅起史上最昂贵的水花。尽管打捞工作当即展开,但是为时已晚,相机灌得像一只瓢似的,早就变成了一坨废品。我们面面相觑,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最后章鱼底气不足地说:“我赔给你……”
  “赔什么赔啊!”我愤然夺过相机,检查一番后发现回天乏力。从小到大章鱼弄坏我很多东西,游戏机、玩具、手机,现在又连续毁我两台相机,真是天煞孤星下凡。然而我从未有过让他赔偿的念头,他又不是故意的,为了一两个物件伤了感情太不值得。
  不知道哪门学科上说过,像是哲学又像是物理,它说物质是永恒的,必然此增彼减,当前的形势也是如此。相机已经报废,必然有人要吃亏,我肯定不会自掏腰包,章鱼刚才主动赔偿的请求也不过是装样子,那么暂且让唐明煌兜着吧。他对相机的需求可能只是一时脑袋抽筋,过了那个当口也就不折腾了,大不了请他吃一顿饭抬举他一下。
  高考结束后校园里一片狼藉,复习资料散落在四处,苦了我们这帮学弟学妹,一整天都忙着打扫卫生。面对此情此景,教我们历史的老学究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站在窗边俯视校园,哀叹道:“三年啊,就算一块石头焐在被窝里也能焐出感情,何况还是三年里传授他们知识的教科书,居然轻易就撕碎了满地扔,有辱斯文啊!”
  那几天我们敬爱的班长留校充当所谓的志愿者,他亲眼目睹学长们聚众撕碎课本试卷的情景,在接受我们采访时他动情地说:“I have a dream,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够沐浴在自由理性的空气中,将这些教科书全部毁灭,化作春泥更护花。”
  郑松最近比较激愤,前两天一起踢球的时候他对我说,几年来他为人师表省吃俭用,存款只够向丈母娘交一种被称为“彩礼”的赎身金。即使抱得美人归,他还得伸手套取父母毕生的积蓄去缴纳购房首付,成为一名光荣的房奴车奴,此生都疲于还贷。他曾经是多么心高气傲的青年,期待成就一番事业,不料一套格子间似的房子就把他牢牢地摁倒在地。
  这段时间他也与我走得很近,看得出来他的心态开始转变,开始在意我家的背景——他旁敲侧击地打听我爸的身份。当他问及我爸与教育系统的关系时,我当即看穿了他的意图,我没有点破,只是假装没有提防地应答着,尽力让他死了这条心。
  我曾经以为他是一个坚守原则的人,尽管我知道原则这东西有时候就像水闸一样,顺应情势去决定开和关,但我还是感到很失望,十分失望。看上去光鲜的老师尚且如此,我身边的其他人又会怎样?比如章鱼,比如简洁,比如我自己。
  上次放假时我让卫薇替我办一件事,帮我悄悄地搞一两张简洁的生活照。卫薇是一个办事牢靠的人,她很快便传来几张照片,照片不但画面清晰,而且都是从正面拍的,简洁在镜头面前似乎非常拘谨,眼神里有一丝慌乱。除了拍摄证件照,她几乎没有机会拍摄生活照,像深居简出的灰姑娘一样,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我问道:“她知不知道照片是给我的?”
  “当然不知道,人家简洁对你好像没什么好感,我说帮你拍的话她肯定不依。”卫薇狡黠地笑道,“帮别人拍照挺好玩的,要不要我以后帮你多拍一些呀,会不断更新哦!”
  我喜出望外,立即两眼放光地点头,如果真的可以这样,那么我兴许可以得到简洁的照片集锦。倘若有一天可以得偿所愿地和她在一起,或者不得不终结这段寿命不详的单恋,我会把这些照片全部还给她,那该是多么浪漫并狗血的结局。
  “不过,总不能让我白忙乎吧,你说对不对?”
  “你说怎么办?”
  卫薇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摇头说:“算了,我暂时想不到,哪天想到了再告诉你,到时候你别拒绝我就行了。”
  “好吧。”我不假思索地应允,抓着手机乐颠颠地离开了。放学回家后我就把照片存进电脑,一个崭新的收集癖好诞生了。人生真是太无趣了,除了上课和考试之外就只剩下吃喝拉撒,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保尔说,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而我某天白发苍苍地躺在摇椅上回想这段枯燥的岁月时,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收集简洁的照片去了。”
  学校管理层在假期时间的安排上从来不算吃亏的账,高考期间我们休息了几天,但报应接踵而至,最后一个月的周末都被补课日程填满。本来我准备请唐明煌吃饭,把相机的事情搪塞过去,看情形只能暂且搁置一下。
  我就是传说中的突击党,平时吊儿郎当,考前一个月拼命冲刺,博览群书,奋发图强,加上天资聪颖,可以轻松地进入班级前十名。我其实也想当一个好学生,每天晚上一边洗脚一边吃饭一边看书一边听英语,然而为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我忍痛放弃了这个美好的愿望。
  章鱼也收敛了许多,他其实蛮要面子的,不想让我认为他游手好闲坐等考题答案,整天坐在教室里复习功课。当然,他之所以有这样的表现,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能得到选择题和判断题的答案,文字解答题还得自力更生。高二就要按照学科分班,冒盈盈要去文科班,章鱼想和她凑到一个班级,必须把他政史地这三门弱科的考试成绩弄得漂亮一些,否则他家那信奉理科至上的爹娘绝不会答应他读文科的。如果有人说章鱼的本质是一个人渣,我绝对举起四肢赞成,但人渣也有温柔的一面,他对冒盈盈的感情的确可圈可点。
  简洁十分刻苦地复习着,我在学校大门口等不到她,有一次我放学后趴她班级教室门口窥探,她刚好抬头看见我,愣了两秒,然后低头继续写作业。尽管她的目光一晃而过,但我仍然捕捉到了,她眼里的复杂情绪,我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具体内容。此时有人轻轻咳嗽了两声,我转身发现卫薇站在我身后,她眨巴着双眼,嘿嘿地笑着,问道:“你在偷窥啊?”
  “是啊,”我尴尬地挠了挠头皮,“不过已经被她发现了。”
  “真悲哀,看我的,我可以光明正大喊她出来玩,你羡慕吧?!”
  我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说:“我几乎没有看见她出去闲玩过,马上就要考试了,她更不可能浪费时间的。”
  卫薇撇嘴哼笑了一声,闪到教室门口,招手说:“简洁,我们在操场玩羽毛球双打,少一个人,你一起来玩吗?”
  我站在拐角处,没有看见简洁的反应,但出乎意料的是,十几秒后她走了出来。她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卫薇对我得意地笑了笑,牵起简洁的手,两人一起往楼梯口走去。简洁的身体十分瘦弱,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卫薇,像一个羞涩的妹妹。我很想去操场上看她们打羽毛球,但转念又担心会搅了简洁的兴致,于是转身离开了。我有时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竟然会忌妒卫薇,忌妒她可以与简洁毫无顾忌地交往。诚如章鱼那厮所说,他来生一定要做一个女人,那样可以自由地出入女浴室。我祝他来生投胎好运。
●ε ●草莓香气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14 20:22:36
[八]抄袭有理,作弊无罪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考题有点难度,不过对我没有造成太大的阻碍,我火速地答完试卷,然后偷偷地给章鱼和卫薇发短信。短信的内容适度加密,加密方式十分简单,1234对应ABCD。凭借娴熟的手法我很快作案完毕,神不知鬼不觉。
  试卷的批改工作是“直播”的,数学老师在台上一边监考英语考试,一边批改数学试卷,放学之前部分考试成绩就泄露出来了。高中生比较在意排名,他们一直统计着总分,旁敲侧击地打探别人的成绩,盘算自己的名次。对此我不屑一顾,争什么争呢,又不发奖学金,这次考得太好了,下一次的进步空间从哪里来?
  章鱼得偿所愿,这次成绩足以让他体面地回家交差,而选择题比重很大的英语科目的成绩甚至可以让他光宗耀祖。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激动得讲不出话来,仿佛我是给他老婆接生的医生似的。不过不久之后他的话将我击倒,他居然将答案转发给他的那帮狐朋狗友了,他每说出一个名字,我就忍不住如一阵秋风扫落叶般地忧郁了一下。我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场面:英语满分一百二十分,那些一直在三十分水平线徘徊的差生的成绩忽然在一场考试中集体飞升到九十多分,那该多么壮丽华美啊!
  幸好这是期末考试,不是平时的月考,所有学科考完之后全校师生作鸟兽散,都无暇理睬那帮公子小姐考试成绩的异常。我夹起尾巴度过最后几天,直到正式放假才松了一口气,倘若这件事情被学校管理层查实,我将面临恐怖的惩戒。
  离校前我在教学楼的厕所里拉了本学年最后一泡那啥,刚刚扎好马步就听见有人匆匆闯进来推开隔壁的小门,然后一记惊天地泣鬼神的重型屁咆哮开来,我不假思索地问道:“章鱼哥,你连大便都这么讲排场啊?”
  果然是章鱼,他一边气运丹田,一边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点功力小意思。”
  “闻什么啊,闻屁吧你!”
  我们就这样开始扯淡,不要拿卫生来说事,乌龟老鳖没有一个是讲卫生的,照样长命百岁。原本只是谈论暑假安排,他去新马泰,我去澳大利亚,出国归来后我们穿着裤衩去农村的小河洼里抓鱼摸虾。提到考试答案的事情,他倒不以为意:“你放心好了,就算学校把这件事情上纲上线了,我也不会把你招出来的。”
  “你不招,别人可说不定。”
  “你怕什么啊,直接收你短信的不就我和卫薇吗,其他人都不知道答案的来源,到时候我就死扛着不说出来,他们能奈我何?”
  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人多嘴杂是保守秘密的大忌,只要克服这一点,那么安全指数就高多了。正当此时,另一侧隔间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快步走了出去。章鱼开玩笑地问道:“你就开一下你的慧耳,听听刚才那人是谁!”
  我轻蔑地哼笑一声,没有答理他,但转瞬间我们都陷入沉思之中——天机已然泄露。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懊悔得几乎便秘,那人说不定是本校的老师或是某个主任,也说不定是学生会某个立功心切的干事。刚才我们互相说到了对方的名字,身份已经暴露,倘若那人跑去举报,那么我命休矣。
  我提着裤子站了起来,心情极其惆怅,我实在没有想到在厕所这样一个五谷轮回之所,百无禁忌之地居然没有言论自由。在这个关键时刻,算得上明智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负荆自首,一是负罪潜逃。经过快速的思考,我觉得第二个选择比较靠谱,于是趁早逃之夭夭。我当天返回市里躲了起来,章鱼连夜逃回乡下奶奶家。我们潜伏两天后与各自的娘亲一起飞离了中国。
  表姐在澳大利亚定居,她带我出去玩,我看到了考拉和袋鼠!
  我白天到处拍照留影,回到住所就将照片上传到网络相册里,与我身边那帮爱装的男女一样,我将每张照片都注释上地点天气人物事件心情以及感想。然而与章鱼相比,我真的有失水准,他也照猫画虎地拍照上传,并且在照片上配上一段唯美的文字,矫情得百转千回。我绝不会冤枉他,凭他那点连检讨都写不出的破文笔,无论如何都写不出这种无病呻吟的文字,大概是冒盈盈代写的。电视剧里经常说,恋爱中的人都是盲目的,有时还会智商低下审美倒退,看来果然如此。
  尽管我在异国他乡玩得开心,但是作为一个忠君爱国的青少年,我没有乐不思蜀,并且无时无刻不牵挂着祖国母亲,因为我害怕作弊的事情东窗事发。半个多月后我结束澳大利亚之旅,忐忑不安地飞了回来。我妈到她的牌友家显摆去了,而我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打开信箱,学校寄来的成绩单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获得班级第六名,与前五名的差距不算大,音乐零分,体育满分,美术刚好及格,思想品德一栏上是空白的。我再仔细阅读班主任写的评语,发现他写的是内涵文:“该生天资聪颖,勤于思考,乐于助人,但学习积极性不足……”
  不就是一例行公事的评语嘛,居然写得这么委婉,说我乐于助人,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难道是在影射我作弊的事情?不应该呀,听说评语都是很早之前就写好了的。
  章鱼也从新马泰回来了,他爹看到成绩单,十分开心,因为章鱼的英语分数高达九十八分,是他平时英语分数的四倍。不过他爹看到评语后有些生气:“该生在校与老师学生打成一片。”他爹认为这是极其严重的品质问题,打打学生也就算了,哪能打老师呢?
  章鱼没敢解释,因为他爹比较爱面子,一直认为自己当年初中毕业的学历堪比如今的本科学历。他坐车来市区玩,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体育场踢球,爱装的我们言必称澳大利亚如何如何美丽,新马泰如何如何风光宜人,惹得那些土包子差点和我们打成一片。我们找不到什么乐子,于是打电话喊卫薇出来玩,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意思”,比如我和卫薇一起损章鱼,或者我和章鱼一起捧卫薇。两男一女是十分微妙的组合,通常会出现二龙戏珠的场景,两个男生围着一个女生拼命地吹捧争宠,极尽谄媚之能事,这和感情无关。
  卫薇接电话时正准备外出,她说要去赴一个朋友的约,对方已经约过她几次,这次她终于决定前往。我正要放弃,她却开口道:“算了,我去你们那边吧。”
  由于章鱼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和卫薇尽地主之谊,主动让他请客吃饭,他也欣然应允。三人在一家不错的餐馆坐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我也顺便提到作弊的事情。卫薇咬着筷子想了一会儿,说:“暂时没什么发现,不过我觉得学校肯定会发现的。”
  “为什么?”
  “我们的答案没有太大的出入,几乎一模一样,选择题的正确率很高,那么多人的考试成绩陡然上升,说没作弊谁信哪!”
  我无奈地点头,怨恨地看着章鱼,章鱼赶紧低头研究面前的这盘菜里放了几斤盐几桶油,不敢正视我犀利的目光。我们学校每年开学初期都会杀鸡儆猴地“法办”一些人,尽管我一直认为这种类似严打的做法有违法治精神,但老师们认为它的威慑作用十分有效。从他们的世界观角度来看,我这种协同作弊的行为已然是罪大恶极,应该直接推出政教处斩首示众。
  “别担心嘛,即使学校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顶多也只是私下处理一下,不会上纲上线的,更不可能搞开除处分那一套。”卫薇说到这里,又眨巴了一下眼睛,认真地举起手说,“真的,我可以保证,可以打赌。”
  “为什么?”章鱼顿时来了精神。
  “这次我们学校的统考成绩全市第一,但只是险胜,一中的成绩紧随其后,教育局还特意表彰了我们学校,给学校拨了一笔专款奖金。如果现在学校大张旗鼓地处理这件事情,一中肯定不会罢手,教育局也会难堪,谁会捅这个马蜂窝啊!”
  我仔细一想,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卫薇成竹在胸的姿态让我十分诧异,我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一毛丫头,但她居然将我们看不到的利害关系看得那么分明。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了孩童一般的天真表情,用筷子蘸了盘中的汤汁,放到唇边抿了抿,又嘟着嘴巴将筷子放了下来。
  “不喜欢吃吗?”我问道。
  她摇了摇头说:“不是,蛮好吃的,不过这里面有辣椒,吃了会长痘痘。”她在食物上面的挑剔是全校闻名的,连高三的学长都知道高一这个叫卫薇的女孩,连米饭都得用开水涮一遍,将上面的残留油花漂涤干净,据说这样有利于减肥。别人都说她的身材非常好,前凸后翘的,腰肢细得像蜜蜂,但我不大喜欢,我更喜欢简洁那样儿的——简洁挽着袖子,踮着脚尖做蛋糕的样子漂亮极了。
  卫薇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抱歉地笑了笑,将来电掐断,但两分钟后电话又响了起来,她只看了一眼就又掐断了。我和章鱼都好奇地观望着,她有些尴尬,只得勉强接听。对方可能是她的家长,反正不太受欢迎。卫薇的语气一直不太友善,似乎一直催促着对方结束对话。女孩的家长就是麻烦,整天担心女儿被别人拐走,却不知道现在已经进入了女拐男或者男女互拐的年代。章鱼家在这方面表现得比较具有代表性,张家爹娘从不担心儿子的去向,即使儿子在外面被一帮如花似玉的姑娘包围了,他们俩都不会有所行动。
  卫薇简单地敷衍了几句,草草地挂了机,她嘟着嘴巴用筷子戳着鲟鱼,似乎闷闷不乐。我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家老爹吗?”
  “不是。”
  “老娘?”
  “也不是,”她幽怨地哀叹了一声,摇头说,“唉,有点郁闷,不提了。”
  既然她不说,那么我也不想继续追问,尊重隐私是基本素质,刨根问底什么的最讨厌了。按照既定方案,我们仨一起去公园的湖里划船,盛夏骄阳似火,湖面上倒是十分清凉。游船管理处的大音响里播放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大叔大妈们坐在小船里眉来眼去,那场面一眼看上去十分喜庆十分欢乐。章鱼打算喊冒盈盈过来,她住在遥远的乡下,即使风尘仆仆地赶来,天也已经黑了,届时章鱼必然热情地留她过宿。冒盈盈在他的调教下已然阅历丰富,她法眼一开就洞察到了章鱼的心机,她十分镇定地说:“我‘大姨妈’来了。”
  章鱼瞬间体贴起来:“那就不用来了,这么远的路,你要照顾好自己啊,多喝点开水,不要在空调房里待得太久,着凉了可就麻烦了。”
  听到他如此虚伪的关切之言后,我胃里一阵翻腾,眼前浮现各种颜色的斑点,仿佛油花在水面扩散。章鱼的博爱又转移到我这边来,他问道:“你怎么了?”
  “我可能晕船……”
  “可是我们还没有登船呢。”章鱼一头雾水,不过卫薇站在旁边嘿嘿地坏笑起来,其实她这样的妞还是挺有趣的,领悟能力超强。上次我与同班女同学一起值日打扫卫生,相处一年我都不晓得她的名字,为了缓解当时的尴尬气氛,我决定讲一个笑话给她听。那是一个十分经典的冷笑话,这么年来它养活着我为数不多的幽默细胞,泡妞吹牛都靠它,实在是劳苦功高。
  “一只企鹅从南极出发,走了四年才走到北极,它敲着一间冰屋的门喊道‘北极熊快出来,我来找你玩’,北极熊开门说‘这里不好玩,还是去你家玩吧’,于是它们手拉着手唱着歌往企鹅家走去。”
  讲完这个冷笑话,我极力忍住笑,憋得面红耳赤,然而该女同学兴致勃勃地听完,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问道:“然后呢?”
  我不禁大窘:“没……没有然后了,就这么多……”
  她侧着脑袋想了半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扫地,我至今仍然记得她最后瞥我时的眼神,那眼神透露出一种对我智商的怀疑。普通的笑话都会在最后关头抖一个特大号的包袱,讲述者的脸上写着“SURPRISE”,聆听者的额头上刻着“哇塞”。这类笑话对演技的需求比较高,精细到对语调的掌握,相比之下平铺直叙的冷笑话比较适合我。然而冷笑话要求听众的智商比较高,一旦遇到愚钝的听众,它的存在顿时失去了意义。
  倘若当时与我一起打扫卫生的是卫薇,她必然不会让我陷入尴尬的境地,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我果断与卫薇同船共渡。其间,她又接到一个电话,她听了片刻后颇为不耐烦地说:“我在公园划船玩呢,不去了!”她挂了电话,想想又将手机彻底关机,继续与我聊天。
  我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于是将目光瞥向旁边——章鱼独自一人划着一条船,他像一只从未下过水的猫一样,畏畏缩缩地抓着双桨,游船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打着转,他那模样滑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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