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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男宠三千乱》 秋若耶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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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27:17
此刻是否,爱我一二

    原来,晏濯香正是跟随那蛇蝎女才到了弃园,不巧路上碰到了寻人的梅念远,得知我被砚台拉着跑了,担心我与砚台再遇蛇蝎女,于是故意制造了动静,惊走了那不知做什么勾当的两人。

    “萧阶这老匹夫不知道在玩什么花样。”回到府里后,众人分椅子坐了,分析眼下局势,我忧心忡忡道。

    “既然他跟那坏女人是一伙的,那他一定也是对小墨你不利的,以后可要小心了!”谢沉砚嗓音柔和眼神关切,脉脉看着我。

    “嗯。”我笑着对他点点头。

    “侍郎都听到些什么了?”晏濯香清音如冷泉一般中断了我的遐思。

    我正色,十分慎重道:“萧老匹夫跟那牛鼻子和蛇蝎女是一伙的,炼丹一事他脱不了干系,这长生丹,他似乎是要拿去糊弄什么人。对了,他们还说晏大人在调查萧老匹夫的过往,这事萧老匹夫自己知道,晏大人以后要谨慎些了。”

    晏濯香面部表情轻描淡写,不甚在意似的,“若不是上回我透露出来,他如何能知道。”

    我目光凝到他脸上,不太赞同他这态度,“官场风云诡谲,不可轻视对手,还是当心些好!”

    他眼梢拂过几缕清明的笑意,若有又似无,眸光朝我一掠,“侍郎是在替我担心么?”

    “你这样敌暗我明,自然是让人……”我转头摸了杯茶水,低头喝茶。

    他嗓音里融开的一点笑意又刻意收了回去,“就听到这些?”

    “大概是。”我灌了几口茶水,解了渴,“然后你们就来了。”

    “不对……”谢沉砚回忆道,“还听他们提到什么殷国……皇子……”

    “殷国皇子不大好对付比较让萧老匹夫苦恼……”我转头问谢沉砚,“砚台,饿了没?要不就在我府上用饭?”

    谢沉砚猛然记起什么事,突然站起来,“险些忘了……我还要扫街去……”

    梅念远抱着一个木匣上前,“谢大人一起将砚台带回去。”

    谢沉砚不接,转身用脉脉的眼神看着我,“小墨不要收萧家的聘礼,他们没安好心,我先走了,扫完大街就来看你。”说罢,他无视我家总管,径自从他身旁走了出去。

    “总管送……小龙送客……”我吩咐道。

    梅念远在旁边抱着木匣,手一动,匣子颤了几颤,慌得我一下子从椅中站起来。他沉潜的目光瞟向我,“看来,大人很是心疼这块砚台。”

    “这可是……能升值的……”我神色紧张。

    “若是我不小心,砸了这砚台呢?”梅念远不冷不热地看我。

    我心肝颤了几颤,喉头动了几动,以十二分的凄苦状望着他。他看我几眼,最后将匣子搁到桌上,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我长吁口气,坐回椅中,抹了把虚汗,“这么名贵的古董,不心疼才怪!”

    一直在悠闲品茶的晏濯香突然向我看来,蓦然发问:“殷国皇子,是怎么回事?”

    我摸杯子的手顿了一下,闲散道:“萧阁老突然忧国忧民关心敌国皇子的事情想要知己知彼大概也许。”

    “那侍郎可清楚殷国皇室的一些内情?”晏濯香神色略显高深。

    “不太清楚。”我一脸好学貌,“晏大人请赐教!”

    晏濯香娓娓道来:“殷国皇室纷争由来已久,殷惠帝留有十二个皇子,这十二个皇子在宫廷严格的教育中个个成长为经纶之才,尤其以大皇子和三皇子最为出类拔萃,最得惠帝喜爱。据传,惠帝曾戏言,若将来统一诸国,当以大皇子继位,以二皇子镇守汤国,三皇子镇守曜国。然而惠帝突然驾崩,并未留下传位遗诏,于是朝中势力出现分裂阵营,一方支持正宫皇后所出的大皇子继位,反对方则支持梅妃所出的三皇子为帝,理由是大皇子生性暴戾,不如三皇子有仁爱之心,而且当初惠帝也多在人前斥责大皇子,称赞三皇子,不时表现过对三皇子非正宫所出的惋惜之情。”

    我静静听着,“大概是殷国正宫皇后去世的早,才会有这些纷乱。”

    “也因外戚干政,造成许多大臣的不满,所以才执意清除大皇子与其舅父的势力,支持一无所依的三皇子。”

    “后来怎还是大皇子赢了?”

    晏濯香嘴边牵出一抹笑,“大皇子心机深沉,为争帝位可不择手段,囚禁梅妃,逼迫素来孝顺的三皇子远离国土。”

    “这样……”我低眉看着茶杯里的水纹,“那梅妃现在可好?”

    “大皇子下令流放三皇子,命其不得返国,否则梅妃性命不保,不过……”

    “什么?”我手腕一偏,打翻了茶杯。

    “似乎二人也有密约,只有一种可能,三皇子才能重返故土。”晏濯香起身取了方手帕给我擦去手上水渍。

    我将衣上水珠抖了抖,将信将疑望着他,“这些秘闻,你怎知道?”

    晏濯香将沾水的手帕摔到桌上,拿起我的手,送到我眼前,冷声道:“这茶水烫不烫?”

    我看了看自己手背,竟起了几个水泡,顿时疼得甩手,“烫……”

    他将我拉起来,“可有药箱?”

    “卧房有!”

    我被拉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到了卧房,魂儿都快没跟上。晏濯香直接将我甩到床上,“药箱在哪?”

    我眼珠还在飞速转来转去,将房间指了一圈后倒进了被子里。没多久,药箱被抱了来,我受伤的手被拉了出去,火辣辣的手背被敷上了一层凉凉的药粉,又被裹上了薄纱。

    我脑袋埋在被子里,还觉得天旋地转,心口有些发闷,“晏兄弟,快去把我的魂儿找回来……”

    接着,我被翻了个身,正面朝上,气息这才顺了些。有手指搭上我眉头,“青璃……”

    “我不是青璃……”

    “我的璃儿走失了太久,彻底忘了回去的路了么?”他微微垂头,睫毛遮下一片阴影在脸上。

    “你的璃儿是谁?我帮你找找……”我爬起来,吐口气,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忽地被他拉近了怀里,香气扑鼻,后脑被他手掌轻轻按住,来回摸索了一阵,“血瘀散了……你记忆恢复了没有?”

    我身体往后一挺,退出他怀里,仰脸诧异地看着他,“啊……你是哪个?”

    “什么时候恢复的?”他一眼将我看透。

    我坐在床边,据实道:“血瘀一天天散去,就一天天恢复的呗。现在差不多全部记起来了……”

    “全部?”晏濯香抬起一指,点到我眉心,指尖一股内力蹿入我额头。一阵刺痛感传来,我闪身要避开,被他另一手拉了回来,我依然左避右让,最后怒了,奋力往他身上一扑,扑到了床上。正得意间,天地一阵颠倒,竟被他压了下来。

    我与他四目相对,双方眼睛里各有一个身影。他眼眸似昆仑巅的冰雪,万古不化,晶莹剔透,真是冰肌玉容,我被这咫尺的绝代姿容迷住了眼,呼吸都停了。

    “你误闯神机谷,说自己叫青璃,是你骗我第一次。你说自己无家可归,是你骗我第二次。你说不愿与我分别,是你骗我第三次。你说不会忘了濯香,是你骗我第四次。”他面部逼近,气息逼近,“原来只是你生性好美人,那么此刻,你是否爱我一二?或者再骗我第五次?”

    他埋头在我唇上重重咬了一口,我咬着牙关避开,侧过头,“晏大人你不要这样……”

    “如今,你连谎言都懒得再说了是么?”他气息再度靠近。

    “如果青璃是我,我相信那时的自己没有骗你!”我急忙解释,两手也没闲着,这事情若闹大了,只怕不好收场,挣扎中一手拂落了枕头。

    晏濯香按住我的手腕,忽然视线偏移,落到放枕头的地方,随后他送了我的手,拿起一物,神色一凝。我转头看过去,诧异地看到了白玉茶花发簪。

    “男人用的发簪,谁的。”他视线落到我脸上,带些凌厉。

    “我家总管……”我脱口而出,立即又闭嘴,深觉此事蹊跷。

    “他的发簪怎会在你床上?”晏濯香手指间拿着白玉簪,指力一丝丝透到发簪上。

    “不要弄断了!”我劈手去夺,他手上一让,避开了。

    “你倒是紧张得很。”晏濯香面容又如冰雪一般,眸光一寸寸扫过发簪,发簪在他手中以一个即将毁灭的姿势竖立。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心口扑通,“晏濯香你要敢毁了它,我发誓你找不回你的青璃!”

    发簪被扔到了我身上,晏濯香起身整理了衣襟,朝门外走去。我收了发簪到袖中,追了出去,“对了,你说的密约究竟是什么?”

    晏濯香前脚出了房门,我后脚便跟了出去,一眼瞧见梅念远站在外面,忙住了口。梅念远目光将我从头审到脚,最后阴郁地将眼睛转到旁边去。我立即审查自己,这才发觉自己发髻凌散衣襟凌乱,赶紧手忙脚乱地整理。

    晏濯香走出去几步,又半回身,似笑非笑,“你颈后的杏花依旧色泽鲜艳,看不见便可以当作不曾发生么?”说完,他衣袂飘飘地离去。

    我转身奔进房中,扑向了桌台,扯开衣领,抱起铜镜,举到头侧,照不见,举到颈后,看不见。正急火攻心,见镜子里出现了梅念远,他走到我身后,拂开我头发,扯开后衣领,动作便停住了。

    “有么?有么?”我急问。

    他另找了面铜镜过来,往我颈后一照,我手里的铜镜中赫然出现了皮肤上的一朵杏花刺青,花朵以舒展的动态模样停在我颈后,花瓣还带有露珠,栩栩如生,那笔法除了晏濯香,不会有第二人。

    铜镜从我手中坠地,碎裂。

    “你们关系,果然不一般……”梅念远语声低微,放下手里铜镜,垂袖转身,出了房门。

去国离乡,委身屈尊

    我在房中发呆了许久,直到小龙来叫我吃饭,魂魄才重返人间。刚才的事情就如一场梦幻,红尘里窥见前世一般,不愿相信,却不得不信。跳不出红尘,最让人无奈。

    到饭厅吃饭,只有小龙来伺候。我无精打采地扒拉了几口饭,扔了筷子,“总管人呢?”

    小龙脸上含愁,小声道:“大人又跟总管闹不痛快了么?他去后苑了,叫我来伺候大人吃饭……”

    我擦了嘴漱了口,揣着袖子,出饭厅,拐去了后苑。

    沿着屋角埋头走了一路,秋蝉还在树上叫得欢。后苑葡萄架浓荫下,空空正在一方石桌上布菜,准备妥当后,将筷子递给坐于一旁的梅念远,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地怯声道:“总管哥哥,你尝尝我做的菜。”

    梅念远提筷子吃了小口,又放了筷子,神思有些恍惚。

    空空一脸紧张,揉捏着衣角,“怎么了?味道不好么?我……我毕竟做的不多……手艺可能还……”

    “嗯?”梅念远略略回了神,安慰她道,“哦,挺好。”

    “那你怎么不多吃……”空空有些沮丧。

    “要不喝酒。”梅念远面上仍旧没有多少神彩。

    “好!好!你等等!”空空风一般跑走了。

    夏末初秋的风吹过葡萄藤架,飒飒作响,显得苑中一片静寂。梅念远青衫微扬,一手搭在桌缘上,两眼看着前方草地上追逐的蛱蝶,在发呆。

    我远远看了几眼,矮身坐到屋檐下,摸出袖中发簪把玩。

    很快,空空又奔了回来,抱了一个大酒坛,喜滋滋道:“总管哥哥,这是我藏的女儿红,幸好没被顾浅墨发现,不然我们就没得喝了。”

    两人都用海碗喝起酒来,看得我直咽口水。

    “总管哥哥平时不喝酒的,是有什么心事了么?”空空挨着梅念远坐下,巴巴望着他。

    “谁没有个心事,你莫非没有?”梅念远喝起酒来比喝茶还利落,令我瞠目。

    空空垂下眼睑,“我的心事可多了。”

    “譬如?”

    “半年后能否完成师父的考核,继承盗圣的名号,以后独自闯江湖。还有,以后怎样在京师做一件大案,一夜成名。还有,成名后要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出现,要不要让长安的少年公子们仰慕。还有……就是……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一个,是温柔一些的好还是冷漠一些的好,是会管家一些的好还是会做官一些的好……”说着,空空不时抬头瞟一眼喝酒的梅念远。

    梅念远随口应道:“果然挺多。”

    “总管哥哥……”空空摇着他手臂,半似撒娇半似嗔怪,“你有没有听人家说的后面的话嘛!”

    梅念远放下空碗,抱起酒坛给自己倒酒,“后面的温柔冷漠?”

    “嗯嗯!”

    “自然是冷漠一些的好,会做官一些的好……”梅念远一口饮尽碗里的酒,“女人不都是喜欢这样的么。”

    “可是……我觉得温柔一些会持家一些也蛮好呀!”空空热切望着他。

    “哪里好?”梅念远抛了酒碗,摇摇晃晃起身,“她又不喜欢……”

    空空要去扶他,被他推开。我远远看着他一步三晃地去了自己院里……

    我叹口气,从另一条道上绕着跟了去。

    他进了卧房,也不关门,径直往内去了。我随后跟上,替他关了门,轻手轻脚绕到屏风后。见他直接往床榻上一躺,不更衣也不盖被,过了一会儿,寂静无声。

    我走到上锁的箱笼前,摸出了袖里的钥匙,蹲□,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里,停了停,没去扭开,直接又取了出来。走到床边,替他衣物稍微打点了一下,拉过被子盖到他身上。见他酒晕上脸,想是醉得不浅。我将钥匙和发簪一起放到枕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看他入睡,看得我也想睡觉了。准备起身,忽地被人拉了回去,力道直接将我拉得一头倒到枕头上,随后一只手搭上我腰间,入睡的人侧身将我抱住。

    “总管……”我欲起身,将他喊了一声。

    “既然只在梦里来,就留在梦里。”他含糊着说,将我抱得紧紧,眼眸的确也没睁开,似乎是在说梦话。

    我躺在他硬硬的床榻上,枕着同一方枕头,嗅着女儿红的酒香和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打了个哈欠,眼皮子打架,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飘着酒香的梦境的确叫人乐不思蜀,躺在一个温暖的所在,从来没有过的踏实。追逐着酒香,我翻了个身,梦里眼前出现了个大酒坛子,我大喜,两手将其抱住。居然是个软和的酒坛!

    酒坛忽然发出了声音:“这个梦与往日不同呢……”

    我应道:“嗯,不同,酒坛是软的……”

    “浅墨的触感竟跟真的一样……”

    “酒坛的触感比较奇怪呢……”

    就这么着,抱着酒坛,不时喝一口,不时对几句话,十分满足地睡了过去。

    黑夜来临,白昼轮流后——

    我欲翻身,左翻被堵住,右翻被拦住,心中十分不满,继续锲而不舍地翻身。旁边的一堵墙跟着动了动,浅睡中的我见有机可乘,使劲欲将墙推倒……

    软墙忽然有了意识似的,松动了,慢慢苏醒了……

    推墙大业告成,我满足地一个左翻身,将肉墙彻底推平在地,继而趴在躺平的肉墙上歇息,一条胳膊搭了上来,一条腿绕了上来……

    耳朵下传来渐强的心跳声,我忽然觉得这堵肉墙不寻常,猛地醒了过来,睁了眼,入目是眼熟的青衫,目光再往上,抬起脑袋一俯瞰——

    正对上一双看我的眼睛。

    我眼皮跳了跳,“早。”

    “早。”他僵硬地回了一句。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你能把腿拿下去么……”

    我转头往自己腿上一看,好像压在一个不太好的地方。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腿也收了胳膊,一个右翻身滚了下来,滚得有点猛,直接“嘭”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床上的人忙起身下地,把我扶起,愧疚道:“只是让你挪一下腿而已……”

    我摔得眼泪花颤抖,“我有没把你压坏?”

    “……没。”他不自在地转过头,抱我到了床上,“你怎么在……”

    “这个……有点小缘由……不说也罢。我回房睡去,你接着睡。”我起了身。

    梅念远坐在床边,看我一眼,“走回去只怕就没有睡意了,不如……你就在这里睡。”

    于是我接着躺回床上,他在床边坐着。闭了会儿眼没睡着,睁眼见他坐靠在床尾闭目。我爬过去,扯了扯他胳膊,“这是你的床,你来睡,我回去。”

    他睁眼望住我,将我拽住,“再待一会可以么?”

    我垂头思量一番,拉他回床,自己贴着里侧躺了下去,他则在我旁边躺下。

    睡了一阵,我又没忍住翻身,将中间的距离给翻了过去,然后发现再翻不回去,腰后有手臂给拦住了。

    “那支发簪怎会在我枕下?是送还回来的意思么?”

    “不下心落下的。”停顿一下,又补充一句,“怎会再还回去,除非……”

    怎么有那么巧的不小心,我没多问,也没问除非。“如歌怀孕了,给她安顿个好点的地方。”

    抱住我的手臂僵硬了一下,“你去见过她了?她若说了什么话,你不要信她!”

    “嗯……”

    我头顶的声音不放心地又加一句,“你真的不要信,我知道她不会说我什么好话。”

    “两年前阿竹是怎么失踪的?”

    “……我放他走的,他其实并不甘沦为男宠。如歌可是拿阿竹和其他失踪的男宠来离间?”

    “嗯。”

    “你信了?”

    “没有。”

    “为什么?”

    “只有顾浅墨骗别人的份,没有别人骗顾浅墨的份。”

    “……”

    “三殿下可是怕了?”

    梅念远霍然起身,搭在我腰上的手也放了下去。我缓缓睁开眼,在枕头上望着他。他脸色转白,“你……”

    “这些年,你委身我府上做总管,若有得罪处,还请三殿下海涵。”

    “浅墨你……”

    “三年前,你我相遇西市,是偶然还是必然?”

    他别过目光,“……是我安排的。”

    我从枕头上爬了起来,头发垂落到被子上,我随手一绾,眼里凉凉笑着,“那时我不过是五品小官,三殿下怎么就挑中了我?”

    “你师出西圣,中过状元,每月被赐男宠,可见皇帝的厚爱。五品不过是暂时的。”

    “混了五年,我如今也不过是个三品,且被皇帝处处限制防范,三殿下恐怕押错了筹码。”

    他换了目光落到我脸上,“我从西域浪迹到长安,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做过各种各样的买卖,看走眼的时候很少。”

    我笑道:“这么说,三殿下很抬举我了,认定我顾浅墨会成为栋梁?”

    “成不成栋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西圣弟子,能接近皇权。”

    我眼里笑意一点点扩散,“三殿下不惜屈尊做总管,接近西圣弟子,为的是窃取曜国机密,振兴殷国,重返故土,与亲人团聚。很感人!可如今被我说破,三殿下该怎么办呢?”

    “你可以不要叫我三殿下么?”梅念远眼里一点怒意,仿佛被人戳中了痛处,“晏濯香出现在你身边,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你会以不怒不火的笑容来面对我,浅墨,我知道你这样笑的时候是最生气的时候,我也知道自己惹怒你是早晚的事。你容不得身边人的背叛,不然你不会对千澜不闻不问,不然你不会对谢沉砚若即若离。但是,命中注定的事,无法更改!我只求这一天,晚一天是一天……”

    “不叫你三殿下叫你什么呢?”

    “叫我念远……我喜欢听你叫念远……”

    我下了床,整理衣衫,他伸手帮我系衣带,我径直走了开去,散着衣带,歪着发髻。

    “浅墨……这就到头了么?”身后苍茫的声音传来。

    “解聘合约两份都在枕头下,你画押签字,留下一份即可。”我拉了房门,走出去。

    迎头撞见在院里徘徊的小龙,他抽了口冷气,一把捂住了嘴,又努力要发出声音,“大、大人……我、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保、保证不说出去……”

    “有事?”我眉头一抬。

    “萧阁老请大人过府商量婚娶一事。”

    “备轿。”

    “大人要用午饭么?”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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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27:43
56顾郎嫁妹,九州有变

更衣梳洗后,我坐进了轿子,去了萧阁老府上。
  

  一入萧府,才知我顾府名义上的铺张都是小巫见大巫。萧阶府上飞阁流丹,雕梁画栋,亭台楼榭,名花异草,无处不透着极致的奢华与享受。

  

  站在精致的鹅卵石小径上,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腹诽这老匹夫的奢侈与富有。同是做官的,人家怎就这么有钱?还这么会摆谱,让仆人领着我一路参观萧府的壮观,而后再由一名仆从告诉我,阁老上朝议事尚未回府,让我自便。

  

  “顾大人可先到后花园随便转转,老爷稍后便回!”年老的仆人给我做向导。

  

  既然都来了,便这么着吧。我一路赏花看草,逛到了后花园。

  

  一阵男女笑闹声传过来,点缀在凄凄芳草中。再走了一阵,十几个莺莺燕燕娇笑打闹着闯入我视线,好像在玩闹着避开什么人。我走入花阵,还没看清什么情况,就被突然从几棵花树后蹿出的年轻男子合臂抱住。

  

  “嘻嘻,抓到了抓到了……”眼睛上蒙着红布带且有几分姿色的男子兴高采烈地嚷嚷,抱着我的手臂拢了拢,突然略感奇怪似的将头凑近,“咦?是新来的丫头么?这感觉不太熟悉呢……香味没闻过似的……不管了……先来亲亲……”说着,嘟起红润的嘴朝我嘴巴上贴来。

  

  我手臂一抬,折扇扇骨阻在他撅起的嘴巴上。

  

  “哎呀公子,使不得使不得!这是顾大人!快快松开……”领着我来的仆人急急忙忙来劝解。

  

  风流公子一把拽下眼睛上的布带,瞪大了眼看着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手臂不仅没松开,反倒轻浮地一手撩到我鬓边垂下的发丝上,轻佻地笑一笑,“什么顾大人?这分明是个美人嘛!”

  

  旁边的仆人擦汗,“公子,这位顾大人正、正是叶小姐的表兄……”

  

  风流公子愣了一愣,“表兄?”而后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那个出了名的断袖顾浅墨啊……”

  

  萧府的仆人继续擦汗,“……公子快快松手!”

  

  这风流公子不仅不松手,还往我跟前再蹭一步,嘴边勾着暧昧不清的笑,手上更加轻佻,从我头发丝延伸到脸上,拂了一下,“这么嫩,唇红齿白,纵然断袖,本公子也喜欢!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本公子?”

  

  萧府的仆人要哭出来,扑上前去往外拽这风流胚,“使不得啊公子!顾大人是来商量你与叶小姐亲事的……不能胡说的!”

  

  我将面前的风流胚扫视一眼,“欲做本官男宠的,已经排到了明年,萧公子有兴致,可以接着往后排。”说完,我几步错开,走出了风流胚的包围圈。

  

  他搂了个空,又跟上来,巴巴望着我,“真的么?本公子也可以排队?”

  

  我朝他阴恻恻一笑,“萧公子是要做本官的男宠呢还是要做本官的表妹夫?”

  

  这个问题难倒风流胚了,他绞着手指思索,眼睛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十分踌躇似的。一旁的侍女丫头们都被他挥手散去了,连不放心的仆人也被他叱令退下了,就剩我和他。

  

  我继续往后花园深处走,风流公子紧步跟上,“那个……冒昧问一句……叶小姐与顾大人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走到一丛木芙蓉旁,花叶下的土壤呈现一种奇异的色泽。我转头看了看风流胚贪婪的桃花眼,“其实这没有可比性,因为本质是不同的。本官是男人,本官表妹是女子,于是这倒要问问萧公子,是更爱男人呢还是更爱女人?”

  

  风流胚挨到我身边靠过来,桃花眼挑了挑,“当然是爱女人了,不过,若是男人长得胜过女人,本公子倒也不拒绝断袖一回。”

  

  我蹲到木芙蓉下,伸手到地上拈了几块黑炭渣,随口道:“贵府有人畏寒或者生病么?”

  

  “似乎没有……我若以后娶了叶小姐,还能经常见到顾大人么?”

  

  我抛了黑炭碎渣,拍了拍手,站起身在木芙蓉下走了十来步,土壤里四处散着烧过的黑炭渣,量还不少。正处秋节,尚未入冬,若没有人畏寒或者生病,是不会大量使用木炭的。这么一来,心中便有了个猜测。

  

  “顾大人?”风流胚趁我发呆的一小会工夫,靠近我耳边一声暧昧的低喊,热气都喷到了我颈中。

  

  我侧让了一步,“令尊该回府了吧?”

  

  腰上多了一只手,跟扭动的蛇似的,一路游走,“顾大人喜欢这些焦炭,本公子叫人送些到你府上如何?现在如此良辰美景,又有本公子风流倜傥,大人还等什么呢?不如……我们这就……”话没说完,我腰上就被推了一把,往后便倒。

  

  风流色胚饿虎扑食……

  

  我仰倒的水平线与地面平行时,忽然弹起身,往旁一闪,风流鬼直接扑了个狗啃泥。

  

  “本官有些小癖好,譬如蜡烛、木炭之类,公子若有意,来日方长。”我晃着扇子站到一旁。

  

  风流胚从地上爬起来,本要发火,在我一个秋波暗送后立即转怒为喜,“蜡烛?原来顾大人也有这癖好?只是……木炭是个什么用法?”

  

  我诡异一笑,“这个么……以后自会让你尝尝。不过,万不可使令尊知晓,否则……”

  

  风流胚狠狠点头。

  

  萧阶回府后,便与我展开了洽谈。老匹夫坐在高堂上,我坐在宾客位,捧一杯茶准备长久战。

  

  “你我两家结亲,长安城议论纷纷,十分不妥,老夫原本不允。”老匹夫撸着胡须,一脸肃然。

  

  “爹,孩儿非顾大人的表妹不娶!”萧公子拆台道。

  

  萧阶瞪他一眼,“大丈夫何患无妻!”

  

  “不娶叶小姐也成,那就孩儿嫁去顾大人府上!”萧公子撒泼道。

  

  萧阶勃然大怒,一掌拍案,“成何体统!”

  

  父子二人展开了拉锯战,我喝了几杯茶,跑了几趟茅厕回来,二人还没完。趁着二人换气的空当,我插嘴道:“阁老您看时间也不早了,下官还赶着晚饭前回府先宠几个美人,这到底是娶不娶,您老给句话吧?”

  

  萧老匹夫一袖拂落茶杯,“娶!”

  

  打道回府,刚坐进自家花厅里歇息,小龙便袖了一张纸递过来。我随手接过,眼睛一瞟,正是今早给总管的解聘合约。

  

  他已落了名画了押。

  

  我将合约摊在膝头,低着眼睛看那上面的字迹。一笔一划都是端妍,三个字并不是一气呵成,中间很多断笔,颜色深浅也不一,续续停停的完成。

  

  “大人,这是总管理好的账本和近几个月的开支预算,说是依着他的预算,府里还可以支撑一阵子。”小龙又抱来一堆册子搁到桌上,“又说万一支撑不下去了,可以……”

  

  我盯着合约纸,“可以怎样?”

  

  小龙怯怯道:“总管没说下去,说大人会生气。”

  

  “他东西都收拾了么?”

  

  “没收拾什么,总管说空手而来便空手而去……这就么走了……”

  

  “走了?”我蓦地抬头。

  

  “可能大概还没走出府,也许似乎该到了大门口……”

  

  我起身将合约抛到地上,迈步出了花厅。

  

  到了前院,刚拐过廊子,梅念远便在大门口回了身,与我望到一处。

  

  “慢走。”我回转身,提步欲原路返回。

  

  “大人……”梅念远低声唤着,跟了过来。

  

  他在我面前停下,默然看着我。我抬起目光,看着他脸庞。这数年来,样子也没改,也许即便改了,也看不大出来。

  

  “我也不是管里管外的总管了,以后你过日子须省着些……”他和言细语,如同往常。

  

  “会的。”

  

  “饮食须节制,饮酒过量终会伤身……非饮不可的话,不要空着肚子……”

  

  “尽量。”

  

  “婚娶之事,可以取消么?”

  

  “不能。”

  

  “已经谈妥?”

  

  “是。”

  

  “……浅墨。”他忽然攥住我的手,情绪不太平复,“虽然我们注定是天枰两端的人,一步也不能跨出自己的地界,若谁挪动一步,天枰将覆灭。但是,你能否知道,另一端的筹码想要走近一步的心情?”

  

  “天枰?这比喻好。”我咧嘴一笑,“注定只能各自驻守原地……”

  

  “是我有私心,明知得不到还妄图更多,可能怎么办,怎么办?浅墨……”屋檐下,他一手抱住我,一手抬起我的脸,不留余地不遗余力地掘空我嘴里的所有气息……

  

  我哪里知道怎么办。攀着他手臂,重重一口咬到他舌头,血腥味在二人嘴里蔓延……

  

  结束后,我问:“疼么?”

  

  “你给的,怎么会不疼。”

  

  “那就好。”我大笑数声,踱步走了。

  

  命人退还了谢沉砚的名贵砚台,又着人送了叶深水的八字去萧府合一合,最后定下成亲日期就在八月十五。

  

  又写信给老狐狸,告之梅念远已不再是我府中总管,求他赦免打更一事。老狐狸给我的回信,笔迹虚浮无力,答应撤回打更的惩罚。

  

  谢沉砚白日扫大街,晚上便来递拜帖,我一回也没接。倒是晏濯香,一直没再出现。我在府里提心吊胆了几日,常往屋顶上看,没见着人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在府里一边准备俭省的嫁妆,一边听小龙汇报说殷国来了几位使臣,面见大曜皇帝,商讨边疆界限问题。三国的边疆问题,一直都是最犯愁的问题。

  

  因三国之间隔着一座未央山,山上有座观音庙,据说很灵验,几百年留下的传说里,谁占据了观音庙谁就可得天下。历史上妙应了几回。虽说各国的臣民未必会信这些,但也希望图个好彩头。更重要的是,未央山是个制高点,军事上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锁钥地位。于是,边疆未央山如何分割问题,就是扯也扯不清的问题。

  

  扯不清,还要扯,就明摆着要点一点烽火。和平时期,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样能过,舒坦日子过够了,想活络活络筋骨,就要互派使节将这一问题写到外交国书上。

  

  当使节互相走动时,也就意味着九州分裂的局势要有一场大的变动了。

  

  国与国之间的事情,听得腻烦了,就让小龙讲讲有趣的事情。

  

  “大人要听什么?”

  

  “市井趣闻吧,比如西市东市什么的。”

  

  小龙双目放光,“西市如今热闹了呢,大人知道么,自从总管去了西市后,那里的铺子都争相聘请我们总管过去做掌柜呢!说是能给顾浅墨这败家子管家而数年不破产不抵押不被查封的人,必是理财高手……”

  

  我翻着府上账本,银钱所剩无几,不禁托腮想,还是赶紧嫁了表妹吧。

  

  八月十五说到就到。

  

  据说萧阶宴请了京师所有的官宦人士,迎亲队伍能够从朱雀大街一端走到另一端,当迎亲的轿子落到顾府大门口时,我身着大红的袍子在门外点燃了爆竹。唢呐声中,我迎进喜婆。

  

  从我家廊子上,款款走来红衣嫁娘……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28:03
57 西市跟踪,见与不见[VIP]   

空空扶着红衣嫁娘,一脸喜洋洋地走到我跟前。我接过新娘的手,再转送到迎亲的萧公子面前。新郎倌一双桃花眼恨不得穿透新娘头顶的红盖头,直窥美色。

    我咳嗽一声,将新娘子的手放入他手中,肃然道:“望萧公子以后好生待我家表妹!”

    “一定一定!”萧桃花暗中扯了我一片衣角,低下嗓子道:“顾大人何时再来我家?”

    我高深一笑,“来日方长。”

    新娘子上了轿,新郎倌上了马,锣鼓爆竹再度响开,迎亲队伍有条不紊地离开侍郎府。

    忽然,前方的队伍停了下来,唢呐声也歇了,轿子也只得先落地。后面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探头张望。

    “怎么回事?有人抢亲?”

    “据说是谢大人!”

    “什么?谢大人敢抢萧家的亲?”

    我在后边忙抬头,从重重人海望出去,依旧是人海。前方开始骚乱,人挤人,人撞人,人拦人。涌动的人潮一层袭一层,海浪一般,我被某个壮丁一推,直奔墙根而去,“啪”的一下整个人贴了上去。

    耳边听得萧桃花对抢亲的人大怒道:“谢沉砚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老爹与我老爹过不去也罢了,你也要与本公子为难么?”

    某个熟悉的声音哀凉又悲愤,“聘礼是我先下的!”

    萧桃花冷笑,“下聘一事还分先后么?本公子财大气粗,聘礼殷厚,才被顾大人允下婚事。”

    “我要亲口问小墨!”

    “你、你干什么……轿子里的是叶小姐……”

    我深感事情不妙,从墙上滑了下来,一步挤入了人群,刚张口,“我说……”

    队伍中心一阵骚乱,人潮再度涌动,一波又一波,又一个壮丁被人潮拍到了一边,壮丁来势凶猛,再将我撞得贴回墙上……

    “小墨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姓谢的你放肆!这是我娘子叶小姐!”

    轿中新娘用温柔的嗓音道:“奴家大喜的日子,什么人来搅局?”声音不大,不太能辨别与我声音的不同。

    “小墨……真的是你么?”谢沉砚无限沉痛。

    “奴家乃叶氏。”

    “小墨……叶小姐……你真要嫁与那姓萧的混账么?”谢沉砚嗓音里愈发悲凉。

    “还请谢公子不要随意诋毁奴家夫君。”轿中人不带丝毫感情。

    我再度从墙上滑下来,见谢沉砚被萧桃花推到了一边,花轿重新抬起,奏乐也更加喜庆。

    喧喧闹闹中,迎亲队伍离开了侍郎府前的小巷子,留下一片杂乱的脚印子以及……墙边颓然坐下的谢沉砚,手里拿着一只古旧的砚台。

    我踏着众人踩过的痕迹,走到他面前。他低垂的目光见到我的一片衣摆,缓缓抬起凝滞的视线。

    一愣,一呆,震惊从他眼里划过,“小墨?”

    我蹲□,“砚台你又来做什么?”

    “小墨你不是……”

    “嫁的是我表妹。”

    “可是……”

    “你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我站起身。

    谢沉砚跟着起身,“小墨,你要做什么,我能否帮到你?”

    “不要再来找我。”

    “……我哪里做得不对?”嗓音里有些淡淡的哀伤。

    我只得转过身,望着他,“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砚台,你我不能同路,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不再看他的反应,我快步走出了巷子,心下一片凉意。

    刚转过巷子,迎头撞上一人,“晏大人?”

    “顾大人如此心神不定,所为何事?”晏濯香身着淡紫的衣衫,站在我跟前,高出我两个头。

    我退开一步,平静道:“刚嫁了表妹,心中小有伤感而已。”

    晏濯香轻描淡写一笑,“侍郎怎落了单?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么?”他朝巷子转弯处看了看,有试图拐过去看看的架势。

    “那个晏大人,我有些事情同你商量……”我将他胳膊扯住。

    “什么事?”晏濯香由着我拉扯,随我一同继续往前走。

    我左右看看无人,小声道:“我怀疑那个国师在萧阁老府上藏着。”

    “可有证据?”晏濯香并无惊讶的表情。

    “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我打算今晚去探一探。”我晃着扇子思忖。

    “侍郎的意思是,着我同行?”晏濯香洞悉的目光将我一扫。

    我嘴角动了动,嘿嘿笑道:“濯香就是聪明。”

    晏濯香却微微蹙了蹙眉,“侍郎若早些说,我也不与那玉生烟约着今夜了。”

    我脸上的笑收不回来,遂成了干笑,“咳,无事无事,我身手了得,一个人夜探阁老府倒也使得,使得……”

    晏濯香脸上淡淡的,无过多表情。

    二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西市入口。嗅着蔓延而来的市井气息,我有些举棋不定。

    “侍郎这是要去哪里?”晏濯香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拿扇子戳了戳额际,断然转身,“走岔了路。”

    却被身边的人拉住了胳膊,“心随意想,随性些好。”说罢,他一步踏入滚滚喧嚣。

    西市珍宝迷人眼,各色客商接货繁。金银纸券流如水,几人能笑万贯缠。

    抛货收银,看起来都是那么简单,真正能赚到的又有几个人呢?我感慨着世间万事不易,晏濯香已飘进了一家茶楼。我仰脖子一看,匾额高雅,涂漆讲究,只怕价格不菲,探手入袖,一文未有。

    打定了没人请绝不喝的心思,走了进去。

    晏濯香已坐到了一张正对外街的桌子旁,接过小二送来的茶水,洗了两只杯子。

    小二瞪着眼睛,“客官,本店茶杯绝对干净!另外,本店茶水是用来喝的!”

    晏濯香充耳不闻,继续冲洗杯子,一遍两遍三遍……

    小二红了眼,我担心他要将手里托盘劈到某人头上,遂立即上前,一把抢过晏濯香手里一只杯子,自己也坐到了一条凳子上,“赶紧上茶,口渴得紧,不过话说回来,这茶喝不喝也没什么要紧……”

    “我请。”晏濯香终于停下了洗杯行径。

    “自然,喝一喝也没什么打紧。”我放下手里杯子,打开折扇,淡然扇风。

    小二没甚好表情地问,“二位客官要什么茶?”

    “祁红。”晏濯香道。

    “……本店没有。”

    “绿雪。”晏濯香道。

    “……本店没有。”

    “白毫。”晏濯香道。

    “……本店没有。”

    “雀舌。”晏濯香道。

    “……本店没有。”

    晏濯香还要继续开口,我“啪”的将茶单打开在桌上,扇子一角指到上面某个地方,“一壶绿茶,谢谢!”

    “马上送上!”小二表情扭曲地走了。

    茶楼里其他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我拿扇子遮脸,不与某人交流一句,只当是路人。不过很快,众人的目光就被外面街上的一行人给吸引了去。

    不同于一般异域人的服饰,那三人的蓝色服饰不是本国,也不是西域,而且在长安绝对少见。众人窃窃私语。

    ——“那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

    ——“不知道。”

    我在书上见过,却也记不大清了,只好转头看晏濯香。

    “殷国使节。”他目中平静地看了眼外面。

    “敌国使节,还这么招摇过市。”我嘀咕。

    “也许……是在故意等人来寻呢。”

    小二送来绿茶,晏濯香喝得勉强,我也喝得敷衍。两人杯里都剩着一大半,纷纷放了茶杯,起身离了凳子。晏濯香在桌上放了钱,与我一起出了茶楼,落着一段距离跟上殷国使节。

    西市行人客商纷纷对那几人避让,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人群中,有个青壮年抄起一把锄头就朝当头那使节奔了去,口里喊道:“天杀的殷人!纳命来!”

    人群里尖叫声纷起,领头的蓝衣使节却不避不让,抬起胳膊一手握住砍来的锄头中断,一扯,锄头脱了青壮年的手。蓝衣使节将手里锄头当空一个旋转,锄头飞了出去,砸中青壮年的腰,将他击飞了出去。

    青壮年痛苦骂道:“混蛋!”

    部分群众去查看青壮年的伤势,部分群众激愤了起来,拦住三名使节不让走。

    领头的使节冷笑道:“堂堂大曜,原来是仗势欺人。”

    青壮年继续骂:“你们殷人残暴嗜血,猪狗不如!”

    使节冷问:“此话怎讲?”

    青壮年哭诉:“我赵二牛父兄来往西域长安做买卖,去年绕行未央山时,被殷人这帮禽兽不如的杀人越货!”

    使节道:“未央山下,你们大曜打劫我们大殷子民的盗匪比比皆是,这个账怎么算?”

    人群静了一静,有人道:“未央山下尸骨累累,众所周知,边界互相打劫杀伤年年如此,却没人管!边疆官吏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往朝廷报。再这么乱下去,早晚打起来!”

    使节道:“我们出使贵国,便是来商讨边境问题,还两国百姓和平。”

    众人也都知道这冤仇由来已久,一时也辨不清谁对谁错,见赵二牛只是扭伤了腰,便也没再跟使节们为难,放了他们过去。赵二牛捶地痛哭,依旧叫骂,旁人只得劝解。

    我叹口气,“原来边境还有这样的事情,我竟一直不曾听说过。”

    晏濯香道:“囿于朝堂,你看到的永远是盛世气象。”

    继续跟踪使节,西市人多,无比杂乱,我怕看走眼,一步紧一步地赶。隔着十几丈的距离,那领头的使节忽然毫无预兆地猛然回身,我暗道糟糕!晏濯香霍然侧身,从旁边一个摊上取了一支步摇簪入我发髻,深深凝望于我。我只得与他对望,款款一笑……

    卖发饰的摊主是位年轻姑娘,见到此情此境,不由尖叫一声,再双手捂嘴,“断、断、断……”

    “步摇怎么卖?”晏濯香笑问。

    “三、三、三两……”摊主姑娘声线颤抖,面色绯红。

    晏濯香从袖中取了纹银递过去,再一手牵了我走。摊主姑娘手里的纹银啪嗒落了地,嘴唇颤抖,“你妹妹的呀!老娘算是见着了一回!”

    硬是憋着被晏濯香牵着走了一段路,手心都是汗,我收回手,“怎么办,跟丢了。”

    “你大概没学过跟踪术。”晏濯香轻松地寻路。我在后边跟着,一把摘下了发髻上的步摇,扮作男儿身却作红粉态,在旁人看来便是一个男人头戴女人发饰,本官老脸都没地方搁了。

    出了西市,见那三人进了一家波斯寻乐所,我与晏濯香则进了斜对着的一家酒肆,观察对面动静。

    半个时辰后,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那家波斯店的门前。

    一身浅蓝的布衣,平平常常,那举手投足的习惯,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朝四周扫视了几眼,目光如电。

    我低下头,将眼睛埋进酒杯里。

    “他进去了。”不一会儿,晏濯香在旁道。

    我抬起头,捞过酒坛斟酒。

    “他们会面,我们在这里饮酒?”晏濯香看着我。

    “老子忽然想喝酒了,怎地?”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28:36
58 巧扮胡姬,沦为女仆[VIP]   

晏濯香夺过了我的酒坛,“有个好地方喝酒。”
  

  我极不情愿地被他拉出了酒肆,来到一家小旅馆。他到柜台前,掏出银两,对老板娘道:“一间客房,一刻钟。”

  

  老板娘视线从晏濯香脸上转到我脸上,顿时了然一般的微笑,极具深意,“我看你们可以一个时辰。”

  

  晏濯香浅淡一笑,“一刻就够了。”

  

  老板娘拿出一串钥匙,非常热情地亲自带我们上楼。拿钥匙开了一间房后,晏濯香拉着我入内,老板娘倚在门口,眼珠骨碌转,笑道:“二位客官可有特别的嗜好么?本店附带租售一些有趣的物事。”

  

  我随口问道:“是什么?”

  

  “蜡烛、皮鞭、麻绳……”

  

  我咳嗽一声,挥了挥手,“不用了。”

  

  老板娘终于肯走了,晏濯香上前关门,我左右四顾这里并没有什么酒,不由心一跳脸一红,在晏濯香转身向我走近时,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退到了窗户口。他继续向我走来……

  

  “你你你你……干什么……”我一把捂住自己衣襟。

  

  他将我扒到一边,再将窗户打开了些,让外面的亮光最大程度的照射进来。

  

  这这这是个什么癖好?我心中更加警觉。此时,他忽然拉我坐到窗口的床沿,我坐下去便立即弹了起来,跳开一步,义正言辞道:“本本官卖艺不卖身!”

  

  晏濯香唇边游移着几缕笑,“再不快些,一刻时间就过去了。”

  

  我威武不能屈,“休想!”

  

  不由分说,他将我拽了过去,摁着坐到了床沿,一手轻轻拍着我脸颊,再扯了扯。我吃痛,愤然回击了一掌到他脸上,骂道:“无耻!禽兽!”

  

  他视线幽幽落在我脸上,看我一副即将受辱的样子,竟忍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还边点了我穴道,“又不是第一回被你骂禽兽。”

  

  我哀痛凄楚道:“本官一世清白就要……”

  

  却见晏濯香变戏法一般从袖中取出一条对折的锦带,打开后,里面有细针、金线、形似人肉的泥块、形似人皮的薄膜……

  

  我看得目瞪口呆。晏濯香身手奇快地取了几样在手,开始在我脸上填填补补……

  

  一刻时间不到,他将一面小镜子送到我面前,解了我穴道。我拿镜子一看,顿时呆了。镜中人高鼻深目,风情万种,是个完全陌生的异域女子容貌。

  

  “这是谁?”我惊呼。

  

  晏濯香一番收拾后,拉我出房门。下楼时,我拿袖子掩面。听见晏濯香与老板娘打招呼,那老板娘似乎见到我掩面的模样,不禁笑开,“哎哟,从没见着这么害羞的!”

  

  出了小旅馆,来到波斯寻乐所的侧门处等待。我不知晏濯香在等什么,正要问时,见一个波斯姑娘拎了一壶酒向这边走来,看清她时,我又吃了一惊,我被晏濯香易容后的容貌跟她几乎一模一样。

  

  正满腹狐疑时,晏濯香已走向了那个波斯女子,笑容温良地问:“请问姑娘是这里的胡姬么?”

  

  波斯姑娘愣了一愣,才答道:“是。公子是?”

  

  晏濯香又笑了笑,抬手飞快点中那女子的昏睡穴,还假惺惺加一句:“借姑娘一用。”

  

  我已明白了这厮的打算,没多久,我便与这波斯女子换了装。我顾虑道:“样子可以借用,但声音怎办?”

  

  晏濯香往我嘴里拍进了一粒药丸,我一吸气,咽了下去,事发突然不由哽了一下,“什、什么东西?”

  

  “方才已听过她的声音,这药丸可改变你的嗓音。”

  

  我一肚子疑问,“晏濯香你会易容术?”

  

  “会是会,但不会轻易用。”

  

  “你认识这胡姬?怎知道要扮成她的样子?又怎知她会从这里路过?”

  

  “不认识。方才在酒肆,见她手里拿了铜钱出门。胡姬被允许白日外出,无非是帮客人沽酒,不过她却没来我们所在的酒肆,想必是被客人指定了别处。附近只有一处高档酒家,女子脚程往返一刻时间足够。”晏濯香将波斯女子买来的酒放入我怀里,“你家总管刚进去没多久,胡姬便被遣出沽酒,你可直接将这酒送到殷国使节所在的地方。易容只可维持十二个时辰,你见机行事。”

  

  我抱着酒壶,穿着露了半截肚皮在外的衣裙,就这么被推进了波斯店。

  

  一入店内,异域歌舞便将人搅晕,人头攒动,笑语喧嚣,好不热闹。我一步没动便晕了头。

  

  “小蛮快些,客人都等急了!”一个中年大叔拉着我胳膊,穿过人群,来到西侧一处较为安静的半包厢,将我推了进去。

  

  我直接跌得跪倒在波斯毯上,你爷爷的真不知道怜香惜玉。我揉了揉膝盖,怀里的酒壶就被人夺走了。

  

  “这就是三殿下要的刘伶醉么?比波斯酒还要好么?”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西市那领头的使节,将手里的酒壶打量了几下,拔了壶塞斟酒。

  

  这间半包厢三面实墙,一面是朝外的出入口,只垂下一面垂帘,地上是波斯出产的华毯,波斯毯上架着一张矮几。一边跪坐在三位使节,此时都已换下了外面的异国服饰,穿着寻常的长安百姓服饰。矮几另一边,我抬头目光一扫,梅念远执杯看着手里的酒液,眉目清泠,似乎有些出神的样子。

  

  “陛下托臣等看望三殿下,让三殿下不要担心梅太后,梅妃已是太后的身份,与穆太后姐妹情深,地位尊贵已极。”络腮胡须的使节殷勤笑道。

  

  梅念远神思动了动,转了视线看着他,眼底的忧虑层层叠叠,却无法流露出来,“我母亲身体可好?”

  

  “梅太后身体一直欠佳,想必是日夜思念三殿下,忧心成疾。”白脸使节深意地看着梅念远,“所以殿下还是早日完成使命回国,母子团聚,皆大欢喜。”

  

  梅念远握紧了酒杯,指关节发白,“照顾不好我母亲,就不要指望我给他重要的消息。”

  

  三位使节互相对视,领头使节马上和声道:“这个自然!三殿下在这边还有什么需要么?钱财,女人,地位,缺什么,陛下吩咐一定要为三殿下准备周全!”

  

  梅念远冷笑,仰头喝下杯里的酒,“我不稀罕他的施舍。”

  

  “陛下也是念及手足之情……”

  

  “手足之情?”梅念远失笑,笑得肩膀颤动,“手足之情……”

  

  三位使节陷入尴尬的氛围中,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为了缓解不和谐的气氛,离我最近的络腮胡须使节一眼瞅到我,将我拉到他膝盖上,粗糙的手掌摩挲到我光溜溜的肚皮上,“这胡姬长得不错,也还乖巧,听我们说了这么多,有什么感想么?”

  

  我忍着痒,扭捏了几下,“小蛮听不懂。”

  

  “听不懂还听得这么入神?”肚皮上的手掌渐渐有入侵的态势,往我短小的上衣里钻。

  

  我甩开他手掌,嘿嘿一笑,跳下他膝盖,却不妨跳入了白脸使节的范围内。这小白脸依样学样将我抱上膝盖,一手捏上我脸皮,“听说这里的规矩是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得说出去,不然要被割舌头的,小美人怕不怕?”

  

  我忙不迭点头,“怕!怕!”同时挣脱他的手,再捏下去,恐将我易容捏坏。

  

  “好乖,来,亲一口!”小白脸凑过嘴来。

  

  我也学着捏上他脸皮,一手捏一边,赔笑道:“亲小蛮是要额外付账的。”

  

  “这么淘气!”小白脸居然来了兴致,从腰间摸出一张银票塞给我,又要来亲。

  

  我将银票塞进他嘴里,挣脱着跳了出去。这回,被领头使节捞了去。

  

  “小美人要多少银票大爷都给,先给我们主子伺候好!”说着,将我推到了对面。

  

  我一头撞到梅念远手臂上,滚落到一边,他也没伸手扶一下,自顾自喝他的酒,对我完全视而不见。三位使节又尴尬了,领头使节对我使个眼色,意思是攻下这个堡垒要多少钱大爷都给。

  

  我壮了壮胆,爬起来,抱着酒壶给梅念远空了的酒杯斟酒,清了清嗓子,“刘伶醉,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梅念远眸光一动,转过视线,这才落到了我身上,在我脸上逡巡许久。

  

  我额头起了一层薄汗,心道该不会被认出来了吧?认出来的话,这人可丢大了!

  

  “这位大……大哥……”我斟酒的手都颤了颤,面上笑得十分勉强,“看……看什么呢?”我作羞涩状。

  

  他终于收回了视线,神情寡然,“抱歉,方才有些错觉。”

  

  “错觉?”我胆战心惊地剥着一颗葡萄。

  

  “姑娘有些像一个故人。”他低头看着酒杯,眼梢带着一丝瑟瑟的笑。

  

  我强抑着加快的心跳,将葡萄剥到他面前的盘子里,不知接下来再该怎么办。对面的三位使节深感欣慰地看着我,那意思似乎是碉堡有所松动,须赶紧趁热打铁,事后大爷有重赏。

  

  “是个什么故人?”我往他身边凑近了些,拿过他手里的酒杯,送到我嘴边喝了一小口。

  

  他目光立即被我这举动给震了震,看着我留下淡淡红痕的杯口,不知是否还要继续喝这杯酒。也许是顾忌着对面的三人,也许是不想对人言,他没有回答我,却问:“姑娘是波斯女子,从异国而来,可是受过很多苦?”

  

  我想想,有道理,遂满目凄楚地点头,“这一路的辛酸……只有小蛮知道……”的确只有小蛮知道,我却是不大清楚的。

  

  梅念远目中满是同情,似乎想到了自己半生的遭遇,“是很小就离开故乡的么?”

  

  “十三岁就被父母给卖掉了。”我泫然欲泣,想象力十足地编起了凄惨身世,“十五岁就接客,小蛮不从,被主人吊到房梁上打了半宿,险些死去,第二日拿冷水泼醒后又继续鞭打,小蛮实在扛不住,只好委曲求全,答应接客。十七岁的时候,和一个少年相爱,被主人活活拆散,又被吊起来打了个半死,如今十九岁,再也不对这世间抱有什么幻想了。反正我们这样的身世,是不会有人看得起的……”

  

  梅念远听得神色哀戚,连连叹息,一把拉起我,断然道:“我买下你,以后你不会受苦了!”

  

  “啊?”我惊得无语。可是我今夜还要刺探阁老府,你怎么可以买下我?

  

  梅念远出了包厢,去找老板商谈我的身价了。我呆在原地,三名使节异常兴奋,拉着我窃窃私语。

  

  “姑娘,先跟着他,我们以后会跟你联系,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你!”

  

  “嗯嗯!他给你多少钱,我们保证会加倍付给你!”

  

  “这事不能让他知道,一定要让他绝对信任你!”

  

  恢复“自由身”的我同梅念远一起出了波斯店,我朝斜对着的酒肆瞟了一眼,对掩在人群中的晏濯香说出唇语。

  

  “姓晏的,你大爷的!老子被人买了,要做奴仆和双面间谍去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29:01
59 手稿印心,真迹寻情[VIP]   

梅念远的住宅靠近西市,但在一处较偏僻的地方,自带一个简朴庭院的两层小楼,外面看着很是普通,融嵌在寻常居民区,泯然于众。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进了小庭院,这里虽不如我顾府开阔大气,但布局经营倒也有些格调,穿过院子,进入主屋,几张桌椅几幅字画几个花瓶,摆设一律从简。正四处打量着,他倒了一杯茶过来,温言道:“这里是简陋了一些,不过吃穿用度倒不必担忧,你需要什么跟我说,以后慢慢添置。”

  

  接过茶杯,我一面思量着一面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却听他又道:“小浅……”

  

  我当即喷出嘴里的茶水,呛得咳嗽,带着眼泪花急忙看他,“我、我叫小蛮……”

  

  “现在开始你叫小浅。”梅念远眼里笑了笑,依旧十分温和。

  

  “为什么?”我心跳加快,满腹狐疑,不可能被认出来吧?晏濯香的手段我还是信得过的。

  

  梅念远移开目光,似乎带有淡淡的感伤,落到了透过窗棂的阳光中,“有些感觉比较像……我既然赎回了你,改个名字还不行么?”

  

  我考虑了一会儿,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感觉不像呢?你还会同情我赎了我么?”

  

  他稍加思索,眼神柔和地落回我身上,“姑娘的身世让人心生同情,无论你像与不像,我都会尽自己所能还你自由,不过……也许就不会带你来这里。”

  

  我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像,就要来你家?你、你要我做什么?”

  

  梅念远唇边噙着璀璨的笑意,语调轻松道:“洗衣,买菜,做饭,扫地……”

  

  我小小地咽了口唾沫,对未来稍稍作了一下展望,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中,思考不能。当终于挣扎出这场凄惨的展望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那个叫小浅的跟你有仇?”

  

  梅念远眼里的光华一下子消失了,略略暗淡了下来,几不可察地叹气,“哪里那么多的为什么……不过一点寄托一点念想罢了……骗人骗己而已,想那么清楚做什么……”

  

  似乎是被他语气所感染,觉得他身上被一片散不去的伤怀愁雾所笼罩,周边氛围也附带上了几层阴郁。我放出几寸刺探的目光到他眼里,那浓到化不开的伤情别绪将我淹没,不由自主一手就拍到了他手臂上,“看开些看开些……”

  

  他将目光一收,甩开我的手,转过身去。

  

  “先生——”这时外面跑进一个小童,气喘吁吁,“我打听到了——”

  

  梅念远向小孩走了几步,面上关切又生生压住,“打听到什么了?”

  

  “侍郎嫁妹,阁老府上好生热闹,好些大官儿,穿华丽衣裳的送各种彩礼的,狗蛋从没见着这么热闹的呢……”狗蛋兴奋地描叙。

  

  显然没到梅念远要听的重点,他微微蹙了下眉,截断唾沫横飞的孩子,“看到花轿了么?看到新娘子了么?看到侍郎了么?”

  

  狗蛋咽了下口水,“花轿好漂亮!新娘子的衣服也好漂亮!没有看到侍郎。”

  

  听到最后一句时,梅念远眼波震动了一下,面上神采散了大半,状似自语:“她莫非……真的……”半晌后,他让狗蛋稍等,自己上楼不知做什么去了。

  

  我拖过一张椅子坐下,对狗蛋笑眯眯招手,“过来,姐姐问你话。”狗蛋看着我面生,咬着手指不靠近。我微笑诱道:“听话,这个先生会给你买糖吃哦!”

  

  狗蛋眼里一喜,立即蹭了过来。我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凑近他耳朵小声问道:“这个先生之前有没有让你去侍郎府门外打听消息?”

  

  小孩面色犹豫。我捏捏他的脸,“有糖哦,姐姐给糖哦!”

  

  “有!”狗蛋一口道。

  

  “是怎么打探到的呢?”我温和地问。

  

  “有个哥哥告诉我的。”

  

  “那个哥哥长什么样?”我继续笑问。

  

  “穿一身白衣服,背上背着一个硬硬的长包袱,不知道是什么。”狗蛋回忆道。

  

  楼上有响动声,我立即拍拍小孩的脸:“今天姐姐问的话不要告诉别人哦,明天姐姐给你糖吃!”我立即从椅子里起身,站到一个花瓶旁假意打量。

  

  梅念远下得楼来,将一张帖子交给狗蛋,吩咐道:“一定送到阁老府上去,说我今晚便去道贺,记住了么?”

  

  狗蛋点点头,看了看我,便跑了出去。

  

  梅念远转身看着我,拿出些碎银子递给我,“去菜市场买些菜回来,另外,再买身衣裳换了,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于是,我揣着银子挎着篮子出了门,左右四顾不辨方向。

  

  “往左手边走。”门内传来一句提点。

  

  我沿着左手边的巷子走,边走边愤然:真是风水轮流转,主人轮流做,居然指使本官去买菜!

  

  还指望晏濯香这个始作俑者会以某种神奇方式出现在我买菜的路上,然而等我逛到菜市场随便挑了些菜搁篮子里再返回,也没能偶遇这厮。到衣料铺子挑拣了一身现成的衣裙后,我往自己身上收拾收拾也就回去了。

  

  梅念远将菜篮子里的菜都倒了出来一个个拨弄,我无所事事到桌边倒茶喝,坐下来歇息。

  

  “小浅你过来。”那边传话。

  

  我只得起身走过去,随他蹲下看萝卜白菜。

  

  他拿起一根胡萝卜到我面前,认真地看着我,“这个时节,应该挑肉厚,心小,短一些的胡萝卜。”

  

  我看着地上一堆的长长胡萝卜,不解,“为什么?长一些的吃起来不是更方便?”

  

  “短的比长的甜,你记住就行。”

  

  我勉强点点头。他又拿起一颗白菜,讲授怎样挑选这个时节的白菜,让我记住,我又勉强点点头。

  

  待一篮子菜讲授完后,我蓦然发现,依着他要的标准,我是一样合格的菜也没买着,顿觉尴尬难为情。

  

  “想你平常也不接触这些,今天买不好没关系,明天再继续。”梅念远如此安慰道。

  

  我抱着头蹲在地上,声如蚊纳:“嗯……”你爷爷的,还要买!

  

  “现在去做饭吧。”梅念远将一篮子菜收拾好交给我。

  

  我沉痛地起身,进了厨房,开始做我平生的第一顿饭。

  

  一个多时辰后,在我用水桶浇灭了第五次险些从灶下燃起的大火后,烟熏火燎地扶墙出了厨房,无力道:“饭做好了。”

  

  梅念远从正屋出来,看到我的模样吃了一惊,随即又安慰:“以前没接触过做饭不要紧,明天继续练习。”

  

  我靠着墙,默默蹲了下来。

  

  梅念远对于劫后余生的厨房并没有多做点评,将我做的几道看不出颜色的菜摆上了正屋的桌上,再盛了两碗饭,喊我入座。我到院子里的井边洗了把脸,看着一盆清水转眼间变成了黑乎乎的颜色,我倒掉盆里的水,进屋吃饭。

  

  两人对坐,提箸开食。两双筷子同时凝固在了不可辨认的菜盘上方,迟疑了一下,梅念远先开了口:“这是……什么菜?”

  

  我瞧了好一会儿,“土豆。”

  

  “哦。”他夹了一小片走,吃了下去。我并不下筷,暗自观察他神色。

  

  只见,他咽了下去,眼眸一闭,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我试探道:“味道……怎样?”

  

  他睁开眼平和地看着我,“挺好。”

  

  我放下心来,挑了一筷子到碗里,塞了几片进嘴里,嚼了两口,一股又焦又糊又涩的怪味席卷而来,我放下筷子奔了出去……

  

  到院子里吐了几口后,我艰难地回到饭桌,抬头见对面的人在吃米饭,没吃几口动作便放缓了下来。我狐疑地挑了口米饭尝,果然,生米还没煮成熟饭。我含着嘴里的米饭不知怎样是好。

  

  梅念远的动作只是有些迟缓,却并未停下,饭与菜他都在吃。见我坐着不动,他徐徐道:“是第一次做饭么?也还算好,你看,至少可以尝出胡萝卜的味来。须知一饭一菜都来之不易,不要浪费了。”

  

  我分了三次咽下嘴里的夹生饭,扫了一眼桌上黑不溜秋的几道菜,颤声道:“是说……都要吃掉么?”

  

  梅念远目光掠过来,露出一丝平常未见过的苍茫深邃,另有几分怆然,“如果你去过大漠去过边疆,就能知道有多少人空腹而死,有多少人连沙土都能咽下去。”

  

  我心中一凛,眼睛有些酸涩,捧起碗吃了起来。

  

  当饭碗菜碗都空了下来后,梅念远起身倒茶,一人一大壶,牛饮一般灌了下去,这才解了嘴里的焦糊味。

  

  “先生去过大漠和边疆?”我趁着饭后休息的空当无意间提起。

  

  “……嗯。”

  

  “怎么会去那里呢?”我满脸好奇地望着他。

  

  梅念远眼里掠过一层暗影,转过目光看向外面的天空,“流放。”

  

  我还想进一步探问,他忽地转过脸来,盯着我,缓缓道:“你还真像。”

  

  “什么像?”

  

  “好奇和打听别人的习惯。”他嘴角凝起一个笑。

  

  “像那个真正的小浅么?”我眨眨眼,假想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得罪过你,是个自私小气鬼吧?好打听别人,是个长舌妇?”

  

  “不准胡猜!也不许瞎说!”梅念远语声一厉。

  

  “难道是个好人?”我不由问。

  

  梅念远略微沉思,“是个复杂的人,算不上好人,也不算坏。”

  

  “那是你的朋友还是敌人?”我锁住他的视线。

  

  他神思一恍惚,嘴边无言,沉默了许久,慢慢吐出几句话:“天枰的两端,若平衡则两两相望,若失衡,则一方毁灭。平衡终要被打破……毁灭才是唯一的结局……”

  

  我心中沉了下来,静静瞧着他发白的面容,念远,原来你已经看到了将来。

  

  “晚上你自己吃饭吧,我要出去一趟。”恢复过来的梅念远起身上楼,“先给你收拾一个房间。”

  

  我跟着上楼,见有三个房间,一个是他的卧房,一个是书房,另一个闲置着。趁他收拾房间去了,我溜达进书房,发现书房的窗口竟是临着西市大街,站在窗口至少能够极目半条街。我灵机一动,将自己换下的波斯女装的丝带挂到了窗口。

  

  在书房转了几圈,忽然瞧见一堆书下压着一叠白纸,抽出来一看,我当即呆住。

  

  这些,竟都是我的真迹!细看,都是我平日练字时废弃的纸稿。我记得都是随手扔到地上,叫总管收拾了送去厨房当火引。

  

  正一页页看着,身后蓦地传来梅念远的声音:“看什么?”

  

  我手一抖,纸页纷纷落地。他神色一紧,弯身一张张拾起,仔细整理好放回桌上,回头犀利地看了我一眼,“这里的东西不要乱动!”

  

  “知、知道了。”

  

  他又回身拿起那叠手稿,似乎不知道放哪里好,目光落到中间露出来的半截纸页上,可能是被那龙飞凤舞的狂草给吸引住,眉目间有些探寻的意味,一时间看得有些入神。

  

  “这个字一直都认不大出来……”他自言自语道。

  

  我挪步凑过去,顺着他目光胶着的地方看去,小声道:“约莫大概是个远字。”

  

  他一手拿着纸稿,一手将那中间露着的半截纸完全抽了出来,上面只有两个字,除去我帮他认出来的那个字外,上半截还有个字。

  

  他白皙的手指落到上半截的字上,语气不可捉摸,“念?”

  

  我心中咯噔一下。

  

  他目光从纸上移到我脸上,深如幽海的眼神望着我,“这写的是念远二字?”

  

  我稳住阵脚,面上浮起拿不准的颜色,“写得这么难看,不大好认。”

  

  “念字在别的纸稿上可以得到印证,我只是不太确定第二个字,经你这么一提,倒是越看越像。”他手握纸稿,眼眸深处亮起一点星光,如漆黑的海面上一点渔火,神秘宁静,又令迷航之人欣喜,“这么说,她写的是我的名字?”

  

  我闭嘴不再答。

  

  梅念远又一页页翻开手稿,嗓音压不住一丝丝跳跃,“这里面写的都是她平日爱吟的酸诗,没有旁人的名字,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我摸了摸鼻子,“她兴许大概就那么随手一写吧,反正是练字么。”

  

  梅念远并不接受这个解释,眸子亮晶晶地反问我:“你会随手写下不相干人的名字?一般随手写下的只会是一念便会想到的人。”

  

  我淡淡道:“你老在她跟前晃,她是一念间就会想到你。”

  

  梅念远嘴边勾起一抹笑,嗓音沉澹,“不管怎么说,她能在写诗的时候突然间想起某个人,就说明被她写下的这个人在她心中有些分量,说不定,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是喜欢这个人的呢?”

  

  我猛然被自己口水给呛到。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29:38
60 美色当前,动心与否[VIP]   


梅念远没理会我的反应,还沉浸在自己的揣测中,面容瞬息万变,十分丰富,也不知道遐思已跑去了哪里。我在他身边咫尺之遥,将他神采收在眼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瞅着手稿上的墨迹,已想不起当时落笔的心情,但字里行间绝没有儿戏的意思。
  

  “小浅识字?”不知什么时候,梅念远已收了自己的思绪,温和的目光注到了我身上。

  

  我瞬时回神,笑了笑,“学过一些,不识字的话,沽酒也不会认坛子上的封纸。”

  

  “连草书也会认?”梅念远眼里笑得深了些,紧紧看着我。

  

  我抬袖掩唇咳嗽一声,眼睛往地上瞟,“有些酒坛子上也写些草书……”

  

  “那可会写字?”他紧问一句。

  

  “会一点……”我继续低头答。

  

  “可否帮我个忙,誊一些账目?”梅念远嗓音柔和地请求。

  

  我本能就要答个好,忽觉不妥,忙摆手,“账目看着眼晕,小、小浅怕做不好……”

  

  梅念远没听见似的,移了笔墨到一张矮几上,又搬来一堆账册,并在矮几旁铺了一个软垫,示意我过去。我只得硬着头皮见机行事。跪坐到软垫上,一支笔就递到了我手中。他直接席地跪坐于对面,挽袖研墨,砚盒内缓缓流淌出浓浓的墨汁。

  

  “先生怎不自己誊录?”我咬着笔杆,作最后的困兽之斗。

  

  “誊得多了,自己也烦了。”他研着墨,目光从眼睫下投递过来,很是自然道,“买回小浅,难道连誊录的事情都不能做一些么?”

  

  将笔杆咬出一个牙印后,我收了嘴,垂头,“小浅写就是了。”

  

  提笔染墨,就着空白页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后,暗自查看他神色。

  

  梅念远神色稳定,赞道:“落笔恣意,不受约束,大有可为。”

  

  我继续写了第二个拐来拐去的字,他又道:“随心所欲,也不失为一种格调。”

  

  我再接再厉地涂抹着横七竖八的文字,梅念远在对面看得颇为悠闲,不时出言夸奖。直到遇着了“繁”字,笔画太多,我理所当然地不会写,咬着笔杆表示自己很困惑。

  

  “这个字是复杂了一些……”梅念远思忖了一会儿,起身到我身边,手把手地教我怎么写这个字。

  

  他握着我的手,连带着毫笔,一起一落,一笔一划,在一张空白纸上练习,一气写了一列,由慢渐快。起初主要力道都在他手上,随后渐渐收了力,由我主导,在我即将旁逸斜出时,他再及时规正,倒也颇有意思,我唇角一勾,时不时跑偏一下。

  

  忽然跑得离谱了些,手上也没有他的力道来纠正,我略觉诧异,稍微侧了下头,不想竟与他目光撞个正着。

  

  “好玩么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30:01
61 侯门深海,魑魅魍魉

夜色渐深,萧府后院灯火渐稀,树影层叠人语少,十分幽静。此际,只有我与萧公子错落的脚步声回荡在四周。

    我抬头看星辰,以便记忆方位,“萧公子,阁老是住哪个院子?”

    “我爹习惯住最僻静的东院,离这里不远,所以这附近人少。他此刻定然是忙着应付客人,不会来这里,小墨儿不用担心。”萧公子嘴角越笑越风骚,眼珠左右滚动,一把拉住我拖进树影中,急不可耐道,“可想死本公子了,如此良辰美景,就不要问些不相干的人吧。”

    “且慢!”我拽回自己衣角,拂开他的爪子,“萧公子的新房在何处?”

    “西院,那里有人陪着新娘子呢,暂时去不得,我们还是这里解决吧!”说着,这色胚又要来扯我衣袍。

    “慢!”我一扇子敲到他手上,不悦道,“萧公子这么心急不择席?要委屈本官与你来场露水鸳鸯梦么?”

    “那、那你说要怎样?”萧色胚急得挠头,一双手十分不规矩也不敢再动到我身上。

    我横眼瞧了瞧他,嗓音清冷道:“本官是个讲求情趣之人,需三才聚齐方有那个兴致,萧公子若只是图个新鲜或是饥不择食,可另寻他人。”我挪步便要走出树下。

    “依你!依你就是了!”萧色胚忙拉扯住我,观察着我神色,“三才聚齐是怎么个玩法?”

    “三才乃指天地人,也就是天道、人道与地道。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我摇着扇子,凝神静气娓娓道来,耳中隐隐听得某些声响。

    萧色胚一脸苦相,抓耳挠腮,“说白了,本公子是在求欢不是求道,什么天地人,哪有一点情趣?”

    我白了他一眼,“萧公子不懂触类旁通融会贯通么?天道在阴阳,在时序,在良辰;地道在刚柔,在风物,在美景;人道在仁义,在情肠,在赏心。现在有了天道良辰,也勉强有了人道赏心乐事,可地道风物美景在哪里?”

    萧色胚愣了愣神,初步陷入了三才理论中,独自琢磨了一会儿,似乎也没琢磨通透,见我发问,一时脱口,“在、在哪里?”

    我一合折扇,对着东北方夜空划了一片区域,“那边。”我当先迈步,往东北边院子行去。

    萧色胚眼眸迷茫,神思恍惚地跟着我走。

    深院只余天上洒下的星光,照得一院暗影斑驳,夜风凉得渗入骨缝一般,地上被掀起的落叶一阵阵往人脚边奔来。

    “别、别再走了!”萧色胚紧跟着我,冰冷的手抓住我,语声微颤,“这里人迹罕至,兴许、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我爹说不准来、来这里的……”

    被他这幅畏惧的神色一闹,我心头也有些发毛,“你府上怎会有不干净的东西?”

    “大户人家……谁没几个冤死枉死的下人侍妾?再说,这里人气少,草木深,夤夜阴气重,难保没个树精花妖……”

    我咽了口唾沫,“你给我闭嘴!”

    正当此时,重重暗影中忽地晃起一个灯笼,在夜风中飘飘荡荡,光影破碎。

    萧色胚竟是个比我还胆小的贵公子,当下便瘫软到我身上,张嘴便要发出一声兴许能刺破夜空的惊叫。我一把捂住他的嘴,架起他瘫软的身体,借着草木暗影的掩护,直直盯着那个灯笼。

    待适应了那片光亮,才看清是盏琉璃宫灯,宫灯晃在持灯人的腰际部分,可见其衣色,乃是宫中宦官服饰。琉璃火下,还有个八角彩盒在那人手中。这一人、一灯、一盒,行在暗夜中,脚步却没有凝滞的迹象,显见是对地形十分熟悉。

    粗略目测了一下那人的步速与距离,我敛息屏气,一手捡了颗石子,一手抓牢了萧公子,当时机到来,我一掌将萧家公子推出,一手掷出石子。便见他直奔持灯宦官,惊叫着将其扑倒在地……

    宫灯摇晃,宦官倒地,彩盒飞落木丛。我鬼魅一般窜过去,接住了彩盒,蹲到树丛间将其打开。

    盒心,躺着一枚黑漆漆的丹丸。我心中一怔。

    萧色胚已经从宦官身上爬了起来,惊魂未定,那宦官却识得他,不慌不乱道:“萧公子夜里走路还需当心着些。”之后便无多余的话,提着灯弯腰找东西。

    灯火下,我终于看清此人面目,十分眼熟。

    盖好彩盒好,轻放于草木中,我慢慢隐于暗影中。

    宦官寻回彩盒,脸上神色这才松了一松,打开盒盖检查了一番,彻底放下心来,收拾了继续赶路,也不再理会萧家公子。

    待他走远,四周也再无其他声响,我这才出来将萧色胚吓丢的魂魄唤回,再一手指向宦官消失的方向,问道:“那边是通向哪里?”

    “废、废弃的后门……”萧色胚一把抱住我,瑟瑟发抖,“阿弥陀佛,吓死本公子了……”

    “咱们另寻三才吧!”将抱住我的人拧了出来,“去你新房沾沾喜气怎么样?”

    萧色胚原本在犹豫,经不住我几番怂恿,最后终于答应带我前去。

    大红的灯笼挂在檐角,这里又是一番景象。不过因为是新娘子所在的喜房,周围倒也安静,没多少闲杂之人,只几个侍女陪在新房内。

    隔着竹栏,望见里面的红烛与人影,萧色胚趴在我肩头,小声道:“可千万不要让叶小姐知道。”

    “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本官给你一些忠告。”我转头笑了笑,“我那表妹不是好相与的,她是江湖中人,你平日还是离她远些好……”

    正说着,忽见夜里飘来一个黑影,趴在窗棂上,戳了一根细管进去,凑嘴吹入一股青烟……

    我一手拍了萧色胚的穴道,令其出声不得行动不得,这才一纵身掠了出去,直奔那黑影!

    黑影察觉有变,返身一柄飞刀扔来,我拿扇子挡掉,疾步上前,扇骨为刃,袭向黑影。黑影腰身纤细灵活,几度避开我的攻击招数。交手几招后,互相都是熟悉的武功路数,也就都有了些防备,一时难分高下。

    从屋檐下一路打到屋顶,打得灯笼破损,瓦片横飞。

    喜房内奔出两个尚未被迷烟彻底迷倒的侍女,脚步踉跄,扯着嗓子尖叫:“来人呐!有刺客!”

    未多时,前院的灯火纷纷涌了来,宴饮的宾客也都赶了来,同时萧府几名护院也飞上了屋顶,不由分说,跟我过起了招。

    “蓝色衣衫的是顾大人!不要伤了自己人!”人群中,谢沉砚喊了一声。

    跟我交手的护院却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封住我手脚,却同时也多多少少阻拦了一下黑衣人。不过很快就看出,那些护院分明是在护着那黑衣人,束缚着我。眼瞧着黑衣人一个旋身便要逃脱,我以退为进,假意后跌,扰乱护院们的身手,再趁人不备,一个侧飞,扑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临危不乱,一把飞刀尽数甩出,我左避右让。忙乱中,只扯住了黑衣人衣带,某个物事被我扯得脱落。又一枚飞刀凌厉地袭向我眉心,我急速后退,不妨身后便已无路,脚下一空,直跌下屋顶。

    一条白缎倏地飞来,在我腰身一缠,阻了下落之势。我眼见着黑衣人脱身,心有不甘,一个奋身挣脱白缎,欲跃上屋顶再追击,却忽视了自身功夫消磨了不少,一个没跃上,又跌了下来。

    这回,再没白缎救命。

    我直坠地面——

    “小墨!”谢沉砚惊呼脱口。

    即将着地时,一个身影奔了过来,欲将我接住。

    这样的冲击力,只怕除了晏濯香无人可承受。我当空一个折身,改了着陆点,硬生生砸落到了地面。

    “嘭”的一声巨响,本官着陆了。

    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浅墨!”欲接住我而没能接住的梅念远离我最近,当即冲过来将我抱起,四下查看伤势。

    众人一一奔来,围着我七嘴八舌。

    我十分疲惫地睁开眼,视线不聚焦,在众人的注视中吐出了一口鲜红的液体。

    有几人面色瞬间发白。

    我眼睛一闭,靠着抱我的人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还是在众人的视线交汇中,不过已经换了场地。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床边围着梅念远、晏濯香、谢沉砚与萧阁老。

    萧阶夸张地吁了口气,“总算没事了!”

    晏濯香、梅念远与谢沉砚纷纷对他投以冷淡的目光,冷得萧阶打了个寒噤,不明所以道:“难道不是?”

    谢沉砚以下犯上十分不礼貌道:“不见得!”

    梅念远俯身来看我,眉头拧得紧,对我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三。”我眼珠滚了滚。

    他脸色一凝,说不出话来。

    谢沉砚急忙凑过来,“小墨,我是谁?”

    “阿沅?”我眼珠又滚了滚。

    他嘴角动了动,也说不出话来。

    晏濯香看了看众人,忽地一手指向萧阶,问我:“他是谁?”

    “这是……哪位公公?”我眼珠一定。

    萧阶眸色顿有肃杀之气。

    晏濯香嘴边带笑,眉间神色舒展,“顾大人总算是醒了过来,阁老还是先招待客人吧,对了,听说令郎不见了。”

    萧阶勉强客套了几句便出去了。

    “小墨又失忆了……”谢沉砚沮丧地蹲在床边。

    “侍郎爱玩些虚虚实实的毛病,你们还不了解么。”晏濯香走过来将我扶起,“她若不戏弄萧阁老,那才是真的失忆。”

    “从那么高摔下来,真的没事么?”梅念远不放心,看着我怵目惊心的红色衣襟,眼眸闪动,“你怎么能就那么跌到地上呢?”

    “小墨真的没失忆么?”谢沉砚眼睛明亮地看着我,很是开心的样子。

    “只吐了小口血,还算好。”晏濯香手掌抵到我背心,渡了一些内力,“修为这么不到家,还爱做些鲁莽的事。”

    我坐直了身体,将紧攥的手心摊开在被子上,赫然是几缕坠有金珠的红色穗子。

    其他几人不熟悉,梅念远却是见过的,讶异道:“这不是你从前佩戴的美玉穗子么?”

    我咳嗽几声,顺了顺气,“是我的穗子,屋顶上时从那黑衣人的衣带里扯出来的。”

    谢沉砚想起什么来,“对了,这穗子我也见过,你那佩玉不是赠给了醉仙楼的花魁玉生烟姑娘么?怎么在黑衣人身上?”

    “今晚的黑衣刺客身手与上回我与砚台被绑架时的那个蛇蝎女如出一辙,我几乎可以断定,就是同一人,濯香可去方才打斗的现场寻她扔出的匕首,看与上回炼丹炉现场她扔的匕首是不是一样。至于这蛇蝎女是否就是玉生烟,只有佩玉穗子似乎也不足以断定。”一口气说得太多,我又咳嗽了一阵,心思急转,“对了,记得上回我与砚台虎口脱险后,濯香当晚便去了醉仙楼,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是去查证玉生烟身上是否有伤痕了吧?炼丹炉现场时,你故意放了蛇蝎女,但在她身上留下了伤,是早就有所怀疑了么?”

    梅念远给我拍了拍背,柔声道:“别急,究竟怎么回事,慢慢说。”

    晏濯香面容淡淡道:“你倒是记得清楚。那晚我去了醉仙楼,也找了玉生烟,她手臂上却一点伤也没有,所以就没跟你们提这事。”

    我眼眸一转,笑了笑,“只是不知,濯香是怎么能让美人更衣以便你查看伤势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30:37
62 勾结敌国,暗通款曲

晏濯香眼波一闪,深深望住我,“侍郎想知道?”

    我咳嗽一声,摆摆手,“算了,你也是那醉仙楼的常客,这点小事估计不难办到。对了,你今晚不是与玉生烟有约么?”

    “约在喜宴之后。”晏濯香凝目思量起来,眉眼沉吟间有出尘拔世之感,“也许可以再查一查。”

    “还要脱光人家衣服么……”我脑子里不由自主勾画起一幅香艳的场景,面上便笑得有几分戏谑。

    “侍郎除了动些香艳的心思外,还能有其他智慧么?”晏濯香眼眸将我一扫,如视尘芥一般。

    “再有智慧也比不得你神机谷少主嘛!连我师父都对你们神机谷避而远之,何况我这慧心不足凡心有余的人呢。”我嘻嘻一笑。

    晏濯香面上是不以为然的神情,霁月清风的容颜在灯下如同凝了一层仙家光辉,“数百年来,神机谷以智慧评断天下事,无偏无倚。昆仑一脉以守护九州一统为己任,入世涉政。两派涉世的方式不同,却都是各凭机谋,本没有嫌隙之分。然而世代疏离,不过是人心生出的隔阂。一切派系之争,都无外乎狭隘的利益分割。”

    我一把掀了被子,跳下了床,绝不输气势地与晏濯香对峙,“晏少主高见啊,就你们神机谷通透世事,别家就都是蠢才是不是?世代的嫌隙也都是别派的过错,你们神机谷都是超然世外,很无辜是不是?”

    “我没这么说。”晏濯香眼眸定到我脸上,依然一派清淡。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气得血液聚到了脸上,呼吸沉重,“难怪下山时,师父叮嘱我们,若是见着了神机谷的人,能离得多远就离多远,不要与他们论天下事……”话没说完,我眼前一黑。

    “浅墨!”一直在身边的梅念远将我接住,又扶回床上,给我顺气。

    晏濯香坐到床沿上,拿起我手腕皱眉把脉。我眼睛一睁,抽回了手,将头转向别处。

    “小墨,喝点热茶!”谢沉砚端来茶杯,关切地递过来,“怎么就说到了派别之争呢?若都是为了天下为了黎民,何需计较手段的不同?”

    “砚台你不要被他堂皇的言辞蒙蔽,你是不知道他们神机谷的可恨!”我灌了几口茶水,平息了一下胸口的火焰,“当年我一个师叔便是在神机谷的蛊惑下暗算我师父,亲如手足的师兄弟便这么反目了,从此我师父对神机谷恨之入骨,告诫我们不准跟神机谷的人来往。神机谷盛产妖人,智谋无双,会看透人心,利用人心的脆弱,为达到某种目的不择手段。”

    谢沉砚悚然盯了一眼晏濯香。

    “最可怕的是人心,而不是智谋。”晏濯香不欲再与我辩论,“往事不提,今夜的事,你要不要听听?”

    “说。”我捧着茶杯眼睛一斜。

    “不是说,不能与他们来往,不与他们论天下事的么?”谢沉砚嘀咕了一句。

    “特殊时刻,也是可以变通的,所谓知己知彼,所谓合纵连横……”我对砚台附耳小声道。

    “今夜我在东院……”晏濯香只当没听见我与砚台交头接耳的话,开始道出某些事情。

    梅念远面上淡淡的,忽然从我身边起身,就要往房门外走。我腾出一只手扯住他袖摆,“念远,一起听听吧。”

    他转头眸色复杂地看着我,嘴边凉凉地笑,“这么信任我?”

    我微微一笑,收回手,不再看他,“晏少主继续说……且慢!这房间安全么?”

    “暂时还可以,萧阁老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来寻事。”晏濯香在一张椅子上拂衣坐了,手里不知从哪里顺了杯茶,一派闲适的样子。

    “那就快说!”我靠回软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汤国国师就在萧府东院,由萧阁老的私人别院做掩护,无人靠近。”晏濯香说完,品了口茶水。

    众人一惊。

    我从软垫上弹起来,顿时坐直了身体,紧瞅着晏濯香,“果然是这样!可是,你是怎么发现的?萧老匹夫的私人院子连他儿子都不准靠近,必然是将那国师藏得十分严密的。”

    “堪舆术数,是神机谷最基本的修为。”晏濯香眼睛从茶杯上投我一瞥,“昆仑派应该也有涉及吧?”

    “那是自然!我当初便是花了整整三年的时光在这方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掏出折扇摇了摇,又将折扇放下,眼神犀利地回敬过去,冷然道,“上次我来萧府议婚,借出恭之机,已大致巡视了一番萧府,并未发现异常的地方,你是怎么发现的?”

    晏濯香继续品茶,“神机谷少主的手段,你不需要知道。”

    我又要掀被子,被谢沉砚与梅念远一人按住了一只手。

    晏濯香补充一句,“当然,仅从堪舆术数方面,也不足以断定神机谷便在昆仑派之上。玉虚子前辈只怕也是这个意思,才让自己高徒只研习了三年。”

    顿时,我眼冒金星,脑门发晕。这厮不仅骂了我昆仑派,骂了我,还连我师父一起骂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身体一歪,俯在床沿,张嘴吐出数口血水。

    梅念远按住我的手不由发抖,急急忙忙掏出手帕给我擦嘴,“他是故意气你的!”

    谢沉砚慌慌张张给我递来茶水,“小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叫大夫?”

    “晏大人这是何意?”梅念远冷冰冰道。

    “不让她把体内瘀血吐出来,只怕不好办。”晏濯香这才走过来,将我扳回床上,拿住我手腕把脉。

    我虚浮无力地任人摆布,眼睛半睁半闭,却见砚台一脸忧急,梅念远满眼痛惜,用手指揩去我嘴边残留的血丝,“你从屋顶上掉下来,若让我接住,也不会伤成这样。”说罢,又转头对谢沉砚怒道:“那时你若不给我灌酒,我也不会让她涉险!”

    谢沉砚也怒,“若不是你总妨碍她做事,她怎会让我给你灌酒?她从屋顶坠下,若不是你去接她,她怕伤着你,就不会当空再生枝节,摔得更重!现在,你怨谁?”

    梅念远甩他一个冷眼,望望我,又望望晏濯香,“究竟怎样?”

    晏濯香把完脉,依旧握着我手腕没松手,低眉道:“毛病是做事过于心急草率,总要拼个玉石俱焚,不知以退为进。”

    我咳嗽一声,有气无力道:“晏濯香,我昆仑的堪舆不比你们神机谷的差!只是我总偷懒,没学好。无论堪舆还是武学,哪一方面你都不是我师父的对手,你可不要神气!”

    晏濯香在我手腕上轻轻捏了捏,唇边游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自然,我修为如何能与玉虚子前辈相提并论?当年,他将你从我身边带走时,我都没能从他手底过完三招。”

    他浅笑戏语,似乎全是无心之言,听者却无一不是心口沉闷。梅念远与谢沉砚皆低首不言。

    又提些记不得的前尘旧事,我将自己手臂从他手中收回,打破沉闷道:“继续说要事,我今晚也有发现。”

    见我挣扎着欲起身,三人只得扶我起来,安靠垫,拉被子,送热茶。身边两人依旧忧急,晏濯香轻语道:“已经不碍事了,调养几天,吃些清肝火的草药压压火气便可。”

    “知道我在萧家后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里见到谁了么?”我咬下半截话,看着众人,轻声道。

    谢沉砚无比好奇地看着我。

    梅念远也看着我,低声道:“你不是最怕黑的么,不可能独自一人去漆黑的后院吧,跟谁一起去的?萧公子?”

    我眼睛一眨,“你不要跑题了。”我接着看向晏濯香。

    他眼波一转,“内侍?”

    我深感沮丧,窝进了靠枕,“晏少主,你不觉得有时候人笨一些反倒更可爱么?”

    “萧府有内侍?”谢沉砚神情一肃,“今夜喜宴并未见着宫里的人,按说圣上应该会遣人来道贺才对!不过话说回来,内侍怎会在漆黑的后院?”

    “你见过那内侍么?”晏濯香看着我问。

    “你猜呢?”我怏怏然。

    “既然你说自己有发现,想必是见过的吧。”晏濯香丝毫不理会我方才的劝告,眼眸渐深,思索在一瞬间完成,“近日圣上身体染恙,神思不济,不过也不应该不对人臣亲事表达贺意,而他却毫无表示,说明一是因为他知道这场亲事的实质,二是有对他来说更有意义的事情牵动他的心思。所以不会是圣上宫里的内侍。”

    我揉了揉脸,继续看着他推论。

    晏濯香继续道:“侍郎作为外臣,入得内宫的机会并不多,认得的内侍除了圣上身边的也不会多。最有可能的便是沈昭仪希宜宫里的人。”

    我托腮,“继续猜,希宜宫的内侍来萧府做什么。”

    “接引丹药。”晏濯香直追真相。

    “沈昭仪与萧阁老有什么勾当?”谢沉砚听得频频皱眉,忧国忧民的心思又转动了似的,“内宫与外臣不得勾结,此事定是瞒着圣上,他们要做什么?”

    晏濯香终于给了我一个显示智慧的机会,问我道:“你说呢?”

    我清了清嗓子,视线凝在空中,“人皆言,色衰爱弛,尤其后宫,美人众多,如何挽住君心,是自古以来六宫妃嫔的亘古话题。沈昭仪虽有晋王一子,深受恩宠,但朝野皆知,赵淑媛所出的魏王比晋王更加贤明,有太子气。为保住长久的恩宠,稳固宫中地位,沈昭仪不得不另求它法。”

    梅念远一直默然听着,未必没有自己的见解,只是眼下他的身份使得他不能参与过多的话题。谢沉砚也一分分明白过来,“难道……”

    晏濯香对我示意,“继续。”

    我低头啜了口茶,“再说萧阶。此人为官多年,且不说他早年做地方官的一些手段,便是如今,他一手遮天,朋党云集,早就引起圣上不满。再加上探花郎晏编修暗中搜集他作为人臣不淑的罪证,使得萧阶惶惶不安,竟勾结到了汤国国师,暗中炼制长生丹药。修道长生之事,在我国是议不上台面的,所以这丹药并不能直接进给圣上。通过沈昭仪之手,献与圣上,一石三鸟,各方利益都得到了安抚,才是萧阶进可得荣华退可得保身之法。”

    “圣上竟相信这些!”谢沉砚不由愤愤,“我怎从未听说圣上崇道?”

    “因为他病了。”我叹息,“世上哪个君王不图长生。只怕沈昭仪也没少在他耳边吹嘘一些长生的事情吧。”

    “病得可疑。”晏濯香接了一句。

    我立即看他,“此话怎讲?”

    “前几日我去太医院探望某位同僚,言谈中不经意瞧见了圣上的药方。”晏濯香漫漫道来,似乎一切又都是无心之举,“五位太医开出的药方并没有特定病例的指向,我猜太医们也摸不清这病源。”

    “他们竟敢荼毒天子?!”谢沉砚不禁大怒。

    “萧阁老又是怎样勾结上汤国国师的?一介阁老,与敌国暗通款曲,只怕不那么简单吧?”沉默的梅念远终于也开了口,面色也还是平淡,最后却道了一句令众人皆悚然的一句话,“圣上吃了丹药后,会如何?”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30:48
63 夜闯禁宫,唐突至尊

这回,我终是掀了被子下了床,摸向了晏濯香,“令牌,借我一用。”

    “此时进宫?”晏濯香眉头一拧,避开了我的上下其手。

    “老狐狸要是吃丹药吃驾了崩,这事可就大了。”我不屈不挠往他身上搜索,衣物滑不留手,香气四溢,温热的体温恰好缓解夜里我手上的冰凉。

    他眉头再一皱,掏出令牌往我怀里一甩,人退后了几步,“这丹药也不是现在才吃,也不见得今晚就会出事。”

    “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嗑毒药吧!”我拿住令牌摸了摸,塞进袖内。

    “你说是毒药,他便会信?”晏濯香倒是不紧不慢坐下,不过离我隔了半个桌子。

    我还真没这个把握,但总不能跟他神机谷少主一样闲适地坐在这里听天命吧?只能见机行事了。见晏濯香给自己倒了杯茶正要送往嘴边,我凑过去抢过来喝了,一抹嘴巴,跟他道:“你也别袖手旁边,今晚你去醉仙楼看看花魁娘子,用什么手段你看着办。我这就进宫,悄悄地走,萧老匹夫问起来的话,就说本官耐不住寂寞逛窑子去了。”

    晏濯香看着我,没说话。我见自己交代得差不多了,抬脚往外走。走到门边,忽然止步,回过身来望到梅念远身上。他也正看着我,似乎对我的突然回头感觉意外。

    “念远,可愿意随我一起?”我眼梢一弯。

    他又愕然了一下,才向我走来,看着我的目光充满着不确定。谢沉砚一步也不落下,紧跟过来,“我也去。”

    我想了想,没反对。

    于是三人出了房间,绕到旁侧小径上,专挑人少的地方走。经过喜房时,我停步看了一眼,本打算今晚去跟新娘子打个招呼,被黑衣刺客一闹,只能改变计划了。

    谢沉砚作为谢家少爷,成功地掩护我出了萧府,没撞着什么重要人物。梅念远不知从哪里雇来了一辆车,我踩着凳子入了车内,他们二人互相看着,没决定谁驾车。

    两人看的时间有点久,我捞起车帘道:“再看,老狐狸都要往西天拜佛求经了。”

    梅念远摸出一文钱掂在手中,“要字要花?”

    谢沉砚眉眼一凝,“字。”

    铜钱自空中落到地上,旋了几个圈,叮的一声躺倒不动了。二人搬了灯笼蹲到地上去瞧,再起身时,砚台一脸阴沉。

    我一手撑住额角,“谢家少爷会驾车么?”

    砚台扎好衣摆折起马鞭,见我这么问,不由精神一振,容光顿时焕发,“礼乐射御书数,乃儒家六艺,驾驭马车自然是学过的!”

    “那就好。”我缩回车内,刚坐好,梅念远便进来了,将手里小灯挂到内壁上,转身见车内空间狭窄,犹豫了一下,坐到了我对面。

    四目相对,方觉此地委实狭窄。灯影憧憧,呼吸可闻。眼睛没处放,只好掏了令牌在手里瞅瞅。也不知道砚台在怎么驾车,车身左歪三次右倒五次,我暗自稳固坐姿不受颠簸,当终于不再摇晃时,长松口气,不妨此时竟猛地一颠,将我颠离了座凳,直扑对面。

    梅念远顺势揽手将我稳住,一手放在我腰间抱得紧,呼吸就停在耳边。我喉中一股腥甜涌了上来,忙拿袖子捂住嘴。

    “颠得难受?”他眼里一片忧色,将我搂得更加紧。

    我咽下喉中的腥甜,原想爬回对面,却有些没力气了。他身上也挺暖和,便这么偎着没再动。

    “车里还稳么?”外头砚台忙中抽空问了一句。

    “再这么颠下去,车都要散架,何况人!”梅念远毫不留情地打击了一句。

    外头没声响了,不过渐渐少了些颠簸。

    马车渐行渐稳,我欲回对面坐,梅念远初时没松手,我坚持要坐对面,他这才松开,扶我坐过去。

    “浅墨……”他视线没片刻离开我,语声轻如飘絮,“还在怪我骗了你?”

    “各为其主,我不怪你。”我眸光往他脸上一扫。

    “可我的确借你之便做过一些事。”他目光锁住我视线,灼灼然,茫茫然。

    “我也是仰仗你才没有流落街头,这些年你也辛苦。”我靠在车壁上,觉得有些冷,将手拢进袖子里。

    梅念远眸底浮起点点光芒,仿佛那些相处的吉光片羽最后一次闪现,“如果没有那些注定的身世,我宁愿只做一介总管。”

    “我宁愿一辈子呆在昆仑,不下山,不入长安。” 我将眼一闭,耳旁风声,悄然入夜。

    夜里入宫门,再拿出玉牌时,无人敢阻拦,一路长驱直入。

    随手拎住一个巡夜的太监,我问:“圣上在哪个宫里?”

    “希宜宫。”太监将我拦住,“顾大人,您如今是待罪之身,无官无品,再夜闯皇宫可就难以开脱了!”

    我将玉牌晃在他眼前,咳嗽一声,“多谢公公提醒。”

    太监依然拦住我,十分无奈道:“圣上在希宜宫沈昭仪娘娘那里,顾大人这时候闯过去,算怎么回事?”

    我一听沈昭仪顿时精神一抖,甩开老太监不再理睬,加快步子往希宜宫赶。梅念远与谢沉砚二人在希宜宫门前拉住我,最后一次问我,圣上会不会动怒?沈昭仪会不会与我为难?

    其实这事得闯进去才知道,于是我便这么闯入了恩宠最盛的希宜宫。

    一路太监宫女拦我不住,满宫喧哗。见到我的玉牌,她们也不买账,险些将这宝贝抢走。大概是到了沈昭仪地盘,除了老狐狸本人,没有任何东西能搁她们眼里了。这宝贝令牌若是被人抢走,指不定晏濯香怎么跟我讨债呢!为保险起见,我往自家领口内一塞,直没入肚兜,贴着了心口,冰得我打了个寒颤。

    这下没了顾忌,我一路猛闯进内寝宫,太监宫女们皆不敢入内,只敢在外头压低了声音喊。

    “圣上跟娘娘在寝宫,顾大人快快出来!”

    “顾大人,这可是死罪呀!”

    人命关天,我懒得跟她们费口舌,提起衣摆就要一头扎进寝殿。帘子晃动,一双凤头鞋出现在了大理石地面上。我及时刹步,没撞上去。

    “大胆顾浅墨!”一声厉喝,纵贯而来,委实有气势。

    我两腿一软,差点跪地,抬头与沈昭仪对视,铿锵有力道:“草民有要事面圣,还望娘娘海涵!”

    “来人!”沈昭仪对着外头喝道。

    想轰我?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闪身,从旁溜过,直奔最内的宫闱。

    “陛下——”我飞奔而入,奔过了垂帘,推倒了屏风,看见——

    屏风后一个浴桶,浴桶内站着一个男人,浑身光溜溜,从上到下。

    他看着飞奔而来的我,我望着赤身的他。

    “啊——”我一声惨呼,一把捂住了眼睛,“臣、臣、草民、草民……参见陛下……”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31:06
64 我与圣上,清清白白

我一手捂眼,双膝颤颤跪地,默念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顾爱卿。”浴桶里的老狐狸忽然叫我。

    “草、草民在……”

    “你可知罪?”

    “知、知罪……”

    “何罪?”

    “看、看了陛下的……”我耳根发热,嗓子眼冒烟,实在难以启齿。

    这时老狐狸语调忽地提升,“你胆子越发大了!朕沐浴都敢闯进来!”

    我大喊冤枉,“草民不知陛下在沐浴……”

    “这个时辰,即便朕没有沐浴,那也在休息,你当朕是天子么?”老狐狸继续沉声质问。

    皇帝发怒,沈昭仪带着几个宫女太监赶了来,欲收拾现场。老狐狸又拔高了音调,“都出去!”

    沈昭仪愣了一下,挥手命宫女太监退出,再谦恭体贴道:“陛下息怒,都是臣妾没能拦住外人……”

    “都出去,你也出去!”老狐狸疲倦道。

    沈昭仪眼里的不甘和愤怒一闪即没,朝我瞟来一记眼刀。我从地上爬起,片刻不敢停留,急急忙忙往外溜。

    “顾浅墨!”老狐狸在后面阴沉地叫了一声,“朕让你走了么?”

    我后脊只觉一阵寒意蔓延,进不是退不是,不知怎样迈步。沈昭仪怨恨地盯了我一眼后甩袖走了。

    浴桶里的水声潺潺,老狐狸忽然松懈下来似的,声音也软了几分,“给朕加些热水。”

    我觉得自己咽口水的声音都起了回音,继续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小心翼翼搬了热水腾腾的水桶接近浴桶。老狐狸只余头部和肩部在水外,靠在浴桶边,手臂搭在桶缘上,十分放松的神态。我飞快瞄了一眼,露出来的肌肤被热水浸过,水润泽亮,恍如一面镜子。

    那飞快的一眼没躲过老狐狸看似慵懒疲惫却神光不减的目光,我又飞快撇开头,不明白自己这番境遇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站那么远,怎么给朕加水?”

    我继续拖动水桶,直拖到老狐狸身边,蹲在那名贵的浴桶下,我嗓音发软,“陛下,罪民知错了!您就饶了小人吧!”

    “爱卿是想蹲大狱?”

    我横下心来,咬牙搬起水桶,提到空中,倾盆注入。波光澹澹的水下,隐隐现现的光景,我急忙扭头退了开去。

    老狐狸手拿舀柄给自己身上浇水,“朕真是高估你了。”

    我连忙应道:“草民是烂泥糊不上墙,陛下圣明。”

    “夜闯内宫,你已经闯习惯了吧,朕的宫墙挡不住顾侍郎。”

    我提醒道:“草民只是一介布衣。草民是有要事求见陛下,才不得已为之不可为。”

    老狐狸附在桶缘上,眼睛透过水汽看着我,赫然一双明眸秋水,“你今夜不是嫁妹么?”

    “正是。”我攀上浴桶,正色望着他,“草民担心陛下的身体。三更半夜,陛下为何沐浴?”

    “近来身体有些惫怠,昭仪宫里有些民间方子泡浴。”

    “民间方子泡浴?”我凑近几许,眼珠转了转,“不是吃的什么?”

    “吃的什么?”老狐狸冲我看看,眨眨眼。

    此事没有确凿的证据,贸然说昭仪勾结妖人,十分不妥。我考虑了一番,遂叹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叹完了发现老狐狸无有反应。我酝酿了下情绪,再叹,“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尘。”老狐狸还是没有反应。我运足气势,三叹:“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老狐狸终于有了反应,眉头动了动,“爱卿竟也会思索些人生玄奥问题,朕深感意外。”

    我抬头望向殿梁,久久无言。

    老狐狸自动理解为我此际正陷入消极情绪中,便开解道:“寿贵深不贵长。”

    被老狐狸劝慰一番后,我点头表示感激。老狐狸适时道:“水凉了,再给朕加些热水。”

    我头脑一片混沌,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事情不该是这样啊?提起水桶一个倒灌,顿时将我浇醒了。

    老狐狸愣怔地瞧着一身的我,“阿浅是想沐浴了么?”

    最后,我换掉了一身水淋淋的衣裳,裹了一身老狐狸的干净常服,在希宜宫众人惊诧的注视中走了出去。

    守在宫外的梅念远与谢沉砚见我焕然一新的模样,双双愕然,呆在了原地。

    谢沉砚神态纠结,对我左右打量,“小墨你进去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

    “唉!”我叹口气,“发生了一些事情。”

    梅念远面容阴郁,目光欲将我入木三分地看下去,“发生了什么事?那老狐狸又对你做什么了?”

    “进去的不是时候,他在洗澡。”我据实道。

    二人一听,均是面容大变,谢沉砚咬咬牙,一副痛心的表情,“君臣竟然……”

    梅念远转头看了看夜色,调整了一下情绪,再转回视线狠狠盯着我,“他在洗澡,让你做什么了?”

    我吞吞吐吐,不想说,无奈在二人这样的视线审视下,只能开口:“让我、让我给他……”

    二人不由自主朝我跟前走近一步,异口同声:“给他怎样?”

    “给他加热水,加个水而已,你们不要用这么鄙夷的眼光,我、我什么也没有看见……”说到最后,我声音逐渐低下去,甚是没底气。

    二人显然不信,砚台愈加痛心,梅念远愈加深地盯着我,“你的衣服呢?怎会穿着他的衣裳?”

    “我的衣服打湿了,只能借老狐狸衣裳救救急,总不能穿一身昭仪的女人衣裙吧!”我一甩衣袖,率先走入夜色里。

    身后两人跟上来,四道目光火球一般盯在我身后,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

    谢沉砚悲伤莫名,似是自言自语,“若只是加个水,怎会把自己衣裳给打湿了,这么没有道理的话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越是没有道理的话,她越能说得理直气壮!”梅念远接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

    “她一向如此!”

    “他们真的只是洗澡和加水?”

    “你会信么?”

    “不会……”

    走了一路,二人在我身后诽谤了一路。

    出了宫,谢沉砚忧伤地表示要回家,梅念远亦表示要回家,让我自己驾马车回府。

    一东一西,两人同时转身各走各的路。我独自站在夜色中,怆然而涕下。

    没多久,一个冷笑声传来,“侍郎怎沦落至此?”

    我惊喜地抓住来人,上下其手,“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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