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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男宠三千乱》 秋若耶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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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09:47
三千男宠,不闻真相

    金吾卫洪水一般围来,长矛都向我对准。我站在城楼上,在猎猎的夜风中扬起手,将手中玉牌对着月光与灯火,沉声道:“圣上御赐令牌在此,执此令者,可随时面圣,谁敢阻拦?”

    指着我的长矛纷纷迟疑,金吾卫首领上前细看令牌,也在迟疑。我让令牌在月下闪出一道寒光,补充道:“此令牌犹如君上亲临,各位大哥就这么站着面圣么?”

    一时间,丢盔弃甲哗啦啦跪下一大片,“吾皇万岁!”

    我收了令牌,从下跪的金吾卫中走过,大摇大摆下城楼,“还不去开城门,给本官车马放行?”

    城门大开,我站在城门内,望着对面等待的三人。梅念远将马车驶进大明宫,谢沉砚在车内伸出手来,我抓着他的手,飞身上了马车,在车内抱回青铜鼎与谢沉砚对着坐下。

    “又是用的什么手段?”车内,谢沉砚满脸好奇的神情,却又不无忧虑,“你总这样莽撞,事先也不同人商量。”

    我咧嘴笑了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却总是一个人冒险。”谢沉砚微微垂眸。

    “我有分寸的,不用……”一句话没说完,车身忽然一阵颠簸,我抱着青铜鼎颠到了对面谢沉砚身上,我怀里的鼎撞进了他怀里,我下巴搁到了他肩膀上。这个身体以前在醉仙楼抱过,所以还有些熟悉的感觉。

    谢沉砚一手扶着鼎,一手托着我,手臂搭到了我腰上,“小、小墨,你身上怎么没有骨头似的。”

    我慢慢侧过头,对着他耳朵边道:“你的意思是,全是肉?”

    “嗯……倒像个女人的身体。”

    “谢大人对女人身体很熟悉?”我趴在他耳边,深意道。

    “没、没有!”谢沉砚耳根泛起一层薄薄的绯色。

    “没有?”

    “就、就一回……那回在醉仙楼……玉姑娘……”

    我眯着眼,缓缓吐气,“哦,玉姑娘,那夜是温香软玉抱满怀。”

    某人身体紧绷,急忙辩解:“那回是、是不得已……”

    “谢大人好福气啊,醉仙楼花魁呢,那温香软玉的感觉如何?”

    “我、我说了是不得已!”

    “哎,一亲花魁芳泽,几人能有这待遇呢。”

    谢沉砚一急之下,将我推到对面坐下,一手按着青铜鼎,一手按着我,郑重道:“那次是不得已,在那之前,我唯一接触过的女人是我娘。”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愈笑愈不能遏止,笑得青铜鼎都快抱不住。

    谢沉砚羞愤不已,却又不放心青铜鼎在我怀里,一把夺过搁到车壁一边。我笑得接不上气,憋得脸通红。想撩起窗帘透气,一眼瞥见对面谢沉砚定着目光瞧我,我眉头一动,睥睨了一眼过去,谢沉砚愣了愣,忙转了目光。

    我瞧得有趣,脱口道:“谢大人一向被人称为清风明月,怎么会有色迷迷的眼神呢?”

    谢沉砚不自在地转过头去,眼神动了动,又转回来,似乎是忍无可忍,“若说色迷迷的眼神,谁能比得过顾侍郎见着美男子的神情?一声声濯香,叫得别致又生情,顾侍郎的眼神叫不叫色迷迷?”

    我慢慢又缓缓地别过了眼睛,看向车壁上的一只蚂蚁。

    谢沉砚语气加重地补上一句,“顾侍郎是默认了?”

    我对蚂蚁作凝望状,道:“我有三千男宠。”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略带苍凉道:“你不说,我也记不起。即便你说了,我也不太相信。”

    “数千的男宠,五年的时间,谢大人觉得我顾浅墨与他们仍是清清白白?”我面容平静。

    他眼底一缕刺痛,闭上眼,“我未想其他。”

    “那你想知道真相么?”我追问。

    “不想!”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马车又颠了一下,对面的人向我扑来,我若躲开,他得直接撞车壁上。

    谢沉砚扑过来,伸手抱着我,一同撞上车壁。马车这才停稳。

    “好了,没事了,谢大人。”我拍了拍他的肩,“估计到了,前面不能再走马车了。”

    谢沉砚手臂却收紧,将我搂了个严实,“我只希望能够每天看到你,在我看不到的时候,你与别人怎样,请不要告诉我。”

    马车已停,见不到我下车,梅念远掀开了帘子,“大人……”

    我抱着谢沉砚望了一眼梅念远,他视线停在我身上,停了有七次心跳的时间,眼眸里似有一枚琥珀沉淀,封住了什么。他垂下袖子,帘子松开,车内又是一片宁静。

    下车时,长萱伸手扶我一把,梅念远坐回驾驶马车的地方,目视夜色,面容沉毅。

    我抱着青铜鼎,对谢沉砚嘱咐道:“在这里等我回来。”

    凭着晏濯香的御赐令牌,我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跋涉到了皇帝的寝宫,一路无须说话,对着宫人摆出令牌,无人挡道。

    小太监命我在寝宫前殿等着,自己哆嗦着腿脚往后殿叫醒已入睡的老狐狸去了。我抱着青铜鼎蹲在地上歇息。不多时,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老狐狸披着龙袍睡眼惺忪地走来,小太监扶着他,在需要下台阶的地方小声提醒。我提着衣角抱着青铜鼎上前跪下,“臣参见陛下!深夜扰了陛下休息,万望恕罪!”

    老狐狸坐进龙椅里,斜倚着扶手,一手撑着头,眼眸要睁不睁,一脸倦容,“怎么又是顾爱卿?”

    “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微臣不眠不休呕心沥血九死一生披肝沥胆也在所不惜。”我一脸忠心耿耿道。

    老狐狸眼皮撑开一条缝,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一点点,十足一只狐狸模样,“朕有这样的耿直之臣?朕怎么从没发觉?”

    我堂堂正三品的门下侍郎丢□份架子去搬砖提灰砌城墙,九死一生被男人压在草丛里听人家夫妻生儿子的墙角,你个老狐狸在宫里锦衣玉食吃喝玩乐,还质疑我这样的忠臣,怎么不降一道天雷打你个七窍生烟。我默默腹诽一阵后,继续一脸忠心,谄媚道:“陛下是一叶遮目,不见忠臣。微臣是藏得深,不外露,这样的性子比较容易被误解,容易吃亏。”

    老狐狸似乎被酸到了,吸了口冷气,眼眸再睁开一些,上扬的狐狸眼露出审视又狡猾的光芒,“顾爱卿方才沉默的时候,可是在腹诽朕该遭雷劈?”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微臣对陛下忠心不二,当神仙供起来还来不及呢。”我摇头如拨浪鼓,摇得头晕眼花。

    “你顾浅墨的几道花花肠子,朕还不知道么?”老狐狸又半眯着眼睛倚着盘龙座椅,挥手令身边的小太监退下,“你夜闯禁宫,胆子是越发大了。”

    我抱着青铜鼎走到龙椅前,“臣不夜闯禁宫,只怕就见不到陛下了,若不是事出紧急,臣也不会出此下策。”

    “这是什么?”老狐狸眼眸一睁。

    “先帝赐给工部尚书景明的青铜鼎,至于它怎么会落进臣手里,陛下先不要问,请陛下看看此鼎。”我将青铜鼎送到老狐狸怀里。

    老狐狸听是先帝所赐,神情一震,忙双手抱了鼎,左看右看,奇道:“好好一个鼎,怎么涂满糨糊?”

    我抹去脑门的一滴汗,“这不是涂满糨糊,是用糨糊粘的。此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简言之,就是臣用糨糊将青铜鼎碎片粘了起来。”

    老狐狸疑惑地看着我,尚不足三十的老男人露出一双略显迷茫的眼,与平时的狐狸相大有落差。轮廓分明的五官在夜里灯火映衬下,英俊又神武,我不由多看了几眼。

    “碎片?”老狐狸惊问,“谁将先帝所赐之物打碎?”

    “陛下,重点不在这里。”我双目炯炯地看着他,拿手指指向青铜鼎外细小的密密刻痕,“这些才是重点!”

    不多时,看出端倪的老狐狸面色越来越沉。我再从怀里掏出誊录的账本和图纸呈上,“这些是工部尚书景明贪墨贿赂的铁证,陛下请过目。”

    老狐狸一点即明,自己对照着看了,将账本重重摔到地上,狐狸眼变成了狮子眼。

    “传大理寺正卿裴元!”

    太监马不停蹄奔了出去。我在一旁默默站着,老狐狸继续翻看账本。

    裴元入宫,老狐狸甩下账本,“即刻捉拿工部尚书景明,抄家没产,严审贪污受贿来往官员。”裴元前脚刚去,有太监来报,阁老萧阶有要事面圣。

    我心里咯噔一下,账本上未有萧阶之名,却有其门生御史台吴德草之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只怕不妙。

    萧阶入殿,跪拜后,并不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痛心道:“老臣识人不淑,为国选错了栋梁,请陛下治老臣之罪!”

    那本奏折被送往老狐狸手里,老狐狸翻完后,面不改色,“萧阁老查得吴德草这些年的污秽事迹,着实不易,阁老大义灭亲之举令人动容,朕如何能治罪,阁老请起!”

    萧阶起身时,视线与我相撞,那眼底的波涛与暗流卷向无底的深渊,这才是一只名副其实的老狐狸。

    长安城还处在睡眠中时,工部与御史台数名高官被捕。

    我步出皇帝寝宫,天际亮了一线光,马车,谢沉砚,梅念远,长萱,都在这线天光的背景下等着我。我打了个哈欠,爬上了马车。

    “现在不赶时间了,平缓些驶,我先睡一觉,回府了叫我。”闭上眼睛,困得都不想再睁开。

    马车上摇摇晃晃,又冷又硬的车壁不知怎么就换成了又软又暖的地方,睡得人十分舒坦。马车再停下时,我醒了醒,见自己被谢沉砚抱着下了车。我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裳,自己走进府门。

    天光已大亮,侍郎府里草木泥土的气息非常浓郁,入目是满地修剪下的枝叶,遮满了石子路,花坛盆栽被挪到一处堆放,院子里被挖了无数个坑,锄头铁锹横七竖八,男宠们蹲的蹲,站的站,挖坑的,植树的,运花的,浇水的,一个个灰头土脸满身泥土汗水。

    我惊愕地环视四周,“这这这……”

    男宠们见到我,纷纷丢了锄头铁锹,扔了水桶水瓢,飞奔涌来。

    “大人,呜呜呜……”

    “大人在的时候,我们哪里受过这种苦,呜呜呜……”

    我痛心地看着自家院子被毁得面目全非,吼道:“这是哪个禽兽不如的叫你们干的?”

    小越越抱住我的腿,抹鼻涕,“是晏濯香那个禽兽不如的使唤我们。”

    晏濯香一身白衣从屋里出来,跨过门槛时,小越越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男宠们纷纷重拾铁锹锄头,埋头挖坑。

    我往前走了一步,梅念远与谢沉砚一左一右拉着我。

    “忍一时风平浪静。”梅念远道。

    “退一步海阔天空。”谢沉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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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10:07
群芳斗艳,酒后真言

    晏濯香气定神闲迈步下台阶,“侍郎庭院布局有些古旧,我替侍郎重新规划布局。”

    我阴沉着脸,忍住了上前咬人的冲动,“晏编修费心了。”

    “还好,还好。”这厮面容恬淡,眼梢游离着微笑,抬起衣袖往左一指,吩咐几个正挖坑的苦力男宠,“挖深一些,这里植一株杏花。”

    男宠们幽怨地望我一眼,见我未有所表示,又纷纷哀怨地继续深挖坑广植树。

    我掏出扇子打开,晃了几下,“请问晏编修,本官院里的桃树呢?”

    “砍了在厨房里作柴禾。”晏濯香抽空答了我一句,又指点起男宠们如何植杏花。

    我“啪”地合上折扇,身后的梅念远、谢沉砚又忙来拉住我。

    “我打不过他,你们放心。”我对二人安抚道。二人这才放心地松了手。

    晏濯香见男宠们笨手笨脚,便自己亲自上阵,将一株杏花树栽入坑里,填上土,浇上水。我在一旁看着,摇着扇不经意道:“浮花浪蕊镇长有,才开还落瘴雾中。”

    晏濯香手抚树干,抬眉看枝叶,眼里洒着一层薄薄的日光,“诗家偏为此伤情,品韵由来莫与争。”

    我不屑与之争辩,迂回地另寻一条道,“晏编修不用去翰林院当值的么?”

    “尚有半个时辰,不过,我告假了一日。”

    我悚然,“你你你……告假一日,都在我府上种树?”

    晏濯香慈悲地看我一眼,“得来不易的一日假,岂可虚掷于此。”

    我沉下脸,阴恻恻的嗓音冒出来,“还有其他赛神仙的去处,莫非是醉仙楼?”

    “永宁坊一品居有新到的波斯酒。”晏濯香掸了掸衣上的树叶,抬步欲走。

    我耳朵一抖,“波斯酒?”伸手便将他拉住,“濯香,且慢!”

    “何事?”他微微侧身,一脸淡然。

    我扬起一张阳光灿烂的脸,“带我去,我请客!”

    晏濯香眉目不动。梅念远却是眉目震动,“大人,去一次一品居就够府里两个月的用度了!”

    我辗转沉吟,心内十分纠结且为难。

    “不如,我请客?”谢沉砚雪中送炭。

    晏濯香无异议,梅念远没说话,我沉吟良久,终于涎着脸点了头,“那好吧,以后我手头宽裕了再回请。大家都忙了一夜,先休息休息,晚饭就定在一品居了!”

    众人同意,各自回府。

    独留我面对着院子里的废墟,我将晏濯香狠狠腹诽一番后,溜去了厨房,扒拉出了几棵大难未死的小桃树苗,扛了铁锹,到后院寻了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偷偷埋下树根。蹲在小树苗跟前,不由叹道:“好歹是留了个苗。”

    有脚步声靠近,停在我身后,“大人,这府里是谁做主?”

    我起身,将铁锹交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当然是本官。”

    梅念远嘴角挂一丝不置可否的笑,“那究竟是种杏花还是种桃花?”

    我垂头思量,“我不与那人计较,种什么花都成。”

    “我记得大人是喜爱桃花的。”梅念远看了看角落的那几株小树苗,“自家府邸,却要藏到这里。”

    我拢着袖子,垂眸,“这个事情,就不要计较了。”

    “好,不计较,院子里那一团糟也不计较,我去西市逛逛。”梅念远转身走。

    我忙跟上,将他胳膊扯住,“总管,总管!”

    他继续走,我继续拉扯。终于扯得他受不住,停了下来,“大人的濯香喜好杏花,那就满院子都种杏花吧。”

    “一半杏花,一半念远喜欢的山茶花,可好?”我拉着他袖子,笑眯眯道。

    他低眉看着我,目光错综复杂,“再种上谢大人的什么花?”

    我顿了顿,继续笑,“这个……还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花呢。”

    梅念远不说话,一直瞧着我,忽然甩开我的手,衣袖一拂,走了。我无奈,只得回房补上一晚上的觉。

    一觉睡到月上柳梢头,不见总管人影,到院子里瞧了瞧,树都植上了,挖的坑也都填上了,狼藉的一片也都归整了,院子里又都井然有序了,看着令人舒畅。

    “总管人呢?”我喊住小龙问道。

    “方才出去了,也没说去哪儿。”小龙眨巴眨巴眼,看着我,似有话说。

    “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小龙犹豫一下,才道:“梅总管不开心的时候,就不会对人说话。今天,总管一直都没跟我说过话。”

    “嗯,明天他就会跟你说话了。”我看了看月色,估摸着时辰。

    “大人!”小龙拉了拉我袖子,一脸打抱不平的神色,“总管每天都将府里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为什么大人对他总冷冷淡淡?”

    我摸了摸小龙的头,“你小孩子家不懂。”

    “我当然懂!”小龙不满道,“总管对大人好,大人就该对总管好!”

    “怎么才是好呢。”我拍了拍小孩的肩膀,绕回房间换衣物,挑了一身湖蓝宽袍,内配浅紫腰带,对着铜镜勾了眉,簪了发,顺手摸了坠饰夜明珠的折扇,这便出门去。

    站在大门处,忽然无法迈步。

    永宁坊,一品居,别说我没去过,就是去过一回两回,眼下踩着月色寻路,只怕得寻到半夜去。

    正一筹莫展之际,天真少女空空从屋顶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到我跟前。

    “空空可以给带路,但是你必须带上空空一起喝酒。”

    我审视着这姑娘一身华贵衣衫,粉里透红,红里透紫,“有三个问题,请空空姑娘回答。”

    空空重重点头。

    “第一,谁解了你被封的内力?”

    “香哥哥。”

    我琢磨着也只有这厮会干出这事。

    “第二,你怎知我需人带路?”

    “总管哥哥吩咐的,他说你一个人肯定找不着地方。”

    “第三,你这身衣裳打哪顺来的?”

    “总管哥哥借钱我买的,顾浅墨,你不能污蔑人!”

    我提着衣摆下石阶,晃开扇子,“带路。”

    一品居,酒楼中的第一品,藏于深巷,却是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踩着小石子路,沿着酒香,我已不需空空的引路。酒楼盘踞在蜿蜒的木梯之上,俯瞰小巷,古色古香的建筑中加了西域特色,显得别致又新鲜。

    我抬头,便见高处栏杆旁站着谢沉砚,长身玉立,垂发飘拂。他目光在月色里寻着我,一点光芒聚起在他眸中。我便在他目光注视下,提着衣摆,一层层上了木阶。

    “谢大人,久等了!”上到最高处,我抱拳笑道。

    他目光停留许久,却不说话。

    空空从我身后探出头来,“先告诉我香哥哥到了没,你们再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吧?”

    “在里间。”谢沉砚指了方向,空空连忙奔了去。他转头看我,“小墨今夜格外不同。”

    “哪里不同?”我转了转眼波,拿扇掩嘴,轻笑,“可是格外风流俊赏?”

    谢沉砚看了看我,仿佛不胜我的目光似的,又挪开眼,“为何今夜刻意打扮?”

    “砚台请客嘛。”我嘻嘻一笑,率先闪进了酒楼。

    雅致包间仅用一面竹制垂帘与外面隔离,一入酒楼便是香气大盛,嗅着酒香,人都要轻飘飘了。我迫不及待闪进了雅间,就见桌旁坐了正品茶的晏濯香与正托腮注目于他的某少女。

    “久等了。”我不客气地拉了椅子坐下,谢沉砚也跟着坐下了。

    人都到齐,小二进来送菜谱与酒谱。空空一把按住菜谱,“人还没齐呢!还差个总管哥哥呢!”

    我摇着扇子,幽幽道:“你总管哥哥不会来的,上菜。”

    晏濯香事先已将一品居的招牌菜都点了,这会儿,小二只需上菜上酒。待小二送上波斯酒,我精神抖擞地拍开泥封,给四人的酒杯里注满,酒香四溢。

    我端起酒杯就要猛灌一口,忽然手腕被一根筷子打了一下,耽搁了我灌酒的连贯性动作,不由令人蹙眉。怒视过去,见是晏濯香手旁正躺着一根筷子。

    “作甚?”我不满地问。

    谢沉砚夺下我手里的酒杯,拿起筷子塞我手里,“先吃些菜垫垫肚子。”

    我醉翁之意只在酒,拿筷子随便挑了块鱼肉塞嘴里。

    空空亦端起酒杯,猛灌下去,呛了一大口。其动作之猛,令我都不由侧目。众人遂将目光都转向她。

    空空委屈道:“怎么就没人阻止人家,劝人家先吃菜呢!”

    众人不予理会。

    吃了些菜后,我又迫不及待捧起酒杯,起身道:“咱们干一杯,庆贺庆贺在重重杀手的包围下,仍能秉持正义,不屈不挠,揭发朝臣贪污的罪证,重重打击了以萧阶为首的阁老势力,来,干杯!”

    谢沉砚跟我碰了杯,不无忧虑道:“你跟萧阁老撕破面皮,以后只怕多有凶险。”

    晏濯香手执酒杯也跟我碰了一下,云淡风轻道:“侍郎此举逼得萧阁老舍弃自己最看重的门生,这以后的仕途荆棘丛生,侍郎一路走好。”

    我定着酒杯,喝不下去,环视二人,相当不满道:“这喝酒的日子,你们能不能说点喜庆的话?萧阶老匹夫纵然是只九尾狐,我也把他狐狸尾巴一条条斩下来,扒了皮,给冬天的棉衣镶个绒。”

    谢沉砚举杯道:“愿顾侍郎早日还朝并恢复俸禄。”

    我听着甚为满意,与他干了一杯。

    这波斯酒喝着喝着,精神就更抖擞了,不由自主一会儿拉着谢沉砚的手倾诉为臣不易,一会儿又似乎拉着晏濯香的手埋怨他弄坏了我的院子,还得罪了总管。

    埋怨一圈又转回来拉着谢沉砚的手,亲切地问,“砚台,你喜欢什么花?”

    “荷花。”

    我支着头想了想,后院池塘已有荷花,那便不用再种,遂宽心道:“荷花,好办。”

    晏濯香玩着手里的酒杯,不经意道:“杏花,便不好办么?”

    我趴在酒坛上,叹息,“种了杏花,得罪了茶花,我总是对他不起,我对不起他。”

    我觉得自己醉了,却又有很多话想说,明知醉了不能多说,旁边却不停有人跟我说话。

    比如晏濯香又问:“侍郎为何要题一汀烟雨杏花寒?”

    我从酒坛上抬起头,爪子伸到他手臂上,迷蒙着醉眼,身体略略歪倒,“濯香,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晏濯香不说话,任由我抓着他,也任由我歪倒在他身上。他身上的香气馥郁,令人略感清明。

    清澈了一些的眸子里,瞧见谢沉砚别过头,起身欲离席。我伸手拽住他的手,“砚台,砚台!你别走!你终于不弹劾我了,你可知朝堂上,我偷看了你多少回?你都不肯正眼看我……我……我知道你不是喜欢荷花……你明明喜欢桃花……”

    我只知自己不断在说话,却不甚清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倒在晏濯香怀里,拉着谢沉砚不放手。空空抱着酒坛,万分不解地看着我。

    在我絮叨个不停时,小龙突然冒出来,把一个食盒送到桌上来,“大人少喝些,这些糕点可以解一解酒。”

    我停了絮叨,问小龙:“哪里来的糕点?”

    “总管说,送了糕点就回,不要多嘴。”

    “说!”我从晏濯香怀里爬起来。

    “……总管去西市买的,说是这种糕点大人爱吃,解酒也最好。”

    我拿起糕点咬了一口,有种熟悉的味道,不止是糕点的味道。我摇摇晃晃起身,绕出雅间,摸出了一品居,倚着高楼,见着楼下一片青衫浸着月光。

    他无意中见着我,神色有些错愕,“你……又喝多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11:27
钱债情债,一屁股债

    “就喝了半坛子。”这波斯酒竟然这么醉人,若是寻常酒,我是五坛都不倒的。

    见我醉态不浅,梅念远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喝酒前,没先垫垫肚子么?”

    “垫了。”我打了个酒嗝,站不稳地扶住栏杆,“我才没醉,不然怎么知道你在楼下。”

    梅念远眼里沉着的月魄光影流转,“是小龙多嘴了吧。”

    “他不多嘴,我也知道。”我趴在栏杆上,向他招手,“总管,上来喝酒。”

    “你少喝些。有两人陪你还不够么。”他收回目光,转身向小巷口。

    “念远,别走!”我撑着栏杆,飞身跃下,落到他面前拦了去路。脚步虚浮,刚落地就歪倒,被他伸手扶住。

    “都醉了,不能走下来么?”他语含责备。

    我就势靠到他身上,“走,一起喝酒。从前都没跟你喝过酒,还不知道你酒量怎样呢。”

    他也就势揽着我,低头瞧着我喋喋不休,“我怕在你面前醉。”

    我拍着他胸口,宽慰道:“千金难买是一醉,有什么可怕的。”

    他将我的手按住,抵在他心口,“是怕这里被禁锢了几年,再受不住。可惜醉不了一世。”

    “醉不了一世,能醉一时,也是好的,哈。”我翻过手掌,将他的手抓住,往酒楼上拉。我步子迈得乱七八糟,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台阶,一步一磕。梅念远只得搀扶着我,一步步走了上去。

    扶我入雅间时,谢沉砚正在门口等着,见状,直接折身入室。空空迎了出来,欢喜地跑到梅念远身边,“总管哥哥可来了!方才姓顾的左拥右抱,还欲求不满。”空空又对总管附耳小声道,“他好像还说对不起山茶花,山茶花是谁?”

    梅念远顿了一下,并不答她。他扶我入座后,我一把将他拉得坐下,“这下,人都齐了。”

    酒杯停在唇畔的晏濯香眉下一道目光向我投来,“侍郎处处周全,岂知反而不周全。”

    谢沉砚自己给自己倒酒,没什么话说。

    梅念远坐我身旁,夹了些菜放我碗里,端走了我的酒杯,“大人睡了一天没吃东西,空着肚子喝酒怎么受得住。”

    空空羡慕的目光外露,咽了咽口水,也把自己的碗推到梅念远手边,“总管哥哥,我也没吃饭。”

    梅念远给我夹满了菜,再给空空夹菜。我想伸手拿酒杯,却隔着一个总管,叹息一声,只好一边瞅着那只酒杯一边往嘴里扒菜。梅念远尽挑着我爱吃的往我碗里送,不时还挽一挽我袖子,递手巾给我擦脸。

    谢沉砚放下酒杯,坐得端正,出人意料的开口,“小墨怎知我喜爱桃花?”

    梅念远给我放菜的筷子顿住了。我吃着菜,未作多想,随口答道:“你爱桃花,爱下棋,爱古玩,我当然知道。”

    我一语出,满座皆静。

    我依然未作他想,继续埋头吃菜,又随口道:“濯香爱杏花,爱书画,爱喝茶,我当然也知道。”

    满座继续静。

    我又道:“念远爱茶花,爱算学,爱吃素菜,我也知道。”

    梅念远放下筷子,“大人果然处处周全。”

    “我看不见得。”晏濯香笑了笑,手里拿着酒杯转悠,“看起来周全,实际却是周全不到。”

    “顾侍郎胸襟宽广,大爱无疆,可做名臣,也可做朋友。”谢沉砚搁下酒杯起身,面色也进入了无悲无喜的境界,独自走出了雅间。

    我感觉气氛有些不对,见只有空空陪着我吃菜,于是压低嗓音问她:“我是不是酒后失言了?”

    空空埋头吃菜,抽空甩了一句,“你只差酒后了。”

    我还没回过味来,就听雅间外的大堂里一阵喧哗。

    “是谢御史谢大人!”

    “谢大人,你可要给民女做主啊!”接着是涌动的民潮和嘈杂鼎沸的人声。

    之后是谢沉砚的声音,“姑娘请起,有何冤屈,本官替你做主。”

    “谢大人,民女已走投无路!民女家住城外的东山下,有几亩薄田,几片果林,家中老小七口过得也还算富足,可几个月前,民女家里的田地和果林都被人圈走,说要在此处围建别墅,让我们搬走,却只给了二十两银子。民女家人不从,那恶霸便……便将民女兄长活活打死……民女爹娘悲伤过度,也随兄长而去,如今家中只剩民女和嫂嫂以及两个侄儿。那恶霸手下又夺走了那二十两银子,我们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

    谢沉砚沉声问:“怎不向京兆尹投状?”

    “谢大人,自古官官相护,那恶霸据说是昭仪娘娘的侄子,京兆尹如何会为民女主持公道?民女的状纸投了三十来封,杳无音讯。”

    谢沉砚道:“天子脚下,不信能指鹿为马!姑娘的状纸,本官替你去送!”

    “谢大人!民女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德!”

    听到这里,我酒醒了七分,抛下酒坛,跌跌撞撞要寻去大堂。晏濯香看我一眼,继续品他的酒。梅念远要来扶我,我没让。

    大堂里,喝酒的聚会的,此时无不对谢沉砚的青天举止拍手称快,拱手道谢。那哭诉的姑娘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一再表示要报答谢沉砚的恩情。

    我挤到谢沉砚身边,拉了他一把,小声道:“砚台,此事插手不得!”

    他不看我,“涉及权贵便插手不得,这世间可还有公道?”

    “公道是有的,但有些事情不可为。”

    “若因公道,便可为。”谢沉砚扔给我这句,便与那苦命姑娘详细询问起来,完全无视于我。

    谢沉砚从袖中取出银票给那姑娘与家人暂时安置住处,而后便要出酒楼。我不得不再将他拦住,羞涩道:“砚台,这、这顿酒宴……花费……”店小二也紧张地跟了来。

    依旧不看我的谢沉砚停步在大堂门口,没甚温度地道:“记账。”

    店小二毛笔蘸了口水,即将在手里的账册上书写,“记在谢御史头上?”

    “记到谢祭酒账上。”说完,谢沉砚便拂袖而去,留下愈发紧张的店小二与深感绝望的本官。

    如此,酒宴不欢而散。晏濯香清风朗朗地步出雅间,见我面容愁苦,安慰道:“谢氏家资殷厚,谢祭酒必然不会赖账,侍郎宽心。”

    我手揉太阳穴,愈发愁苦,“他家的钱是他家的,谢暄这老匹夫最是看我不惯,若是知道我诓了他儿子,还赖账到他头上,我府里那几个护卫怕就要取我项上人头了,哎,这钱债欠不得!”

    “别的债便可欠得?”晏濯香衣摆飘飘,出了酒楼。

    空空抱着酒坛追出来,“情债更是欠不得!……哎……香哥哥,等等我……”

    翌日大早,我忍着头疼起了床,坐在大厅喝着自探花郎府邸施舍来的清茶,唤来小龙,吩咐:“速去光德坊京兆府,躲一边观察动静。”

    小龙领命而去,跑出院子时正撞着梅念远,“总管,大人命我去京兆府观察动静。”

    “知道观察什么么?”梅念远背着手。

    小龙顿时迷茫了,挠着头,“这个……这个……”

    “只需注意谢大人行踪。”

    “明白了。”小龙重重点头,跑了出去。

    我低眉吹着茶盅里的水泡,嗅着名贵茶叶的香气,缓缓疏解着宿醉头疼。梅念远在院子里踱步,也不入厅。我撑着头,眯着眼小憩,忽感身边有人走近,眼开一条缝,见是阿沅蹑手蹑脚,手里端着一盘甜柿子,搁到桌上。他目光移到我脸上来,细细瞧了瞧,又蹑手蹑脚出了厅,到院子里跟梅念远说着什么。

    我又小憩了一会儿,才等回了小龙。

    “大人,我回来了!”小龙大汗淋漓奔进了大厅。

    我睁开眼,急问:“怎样?”

    “谢大人在京兆府门前敲鼓,鼓皮被敲破了,几个衙役出来把鼓给卸了,搬进了府门,然后关了大门。”

    “谢大人呢?”

    “谢大人在京兆府门前坐着等开门。”

    我拿起茶盅,将杯里余下的茶水都喝尽了,再放茶盅到桌上,起身,“他要能等来京兆尹韦全开门就奇了!给本官宽衣,备马!”

    阿沅送来我的官袍官帽,“大人……您还是先歇歇吧?这解酒的柿子您也没吃……”

    我裹上官袍扣上腰带,取了帽子出了大厅,径直往外走,“本官要去斗权贵,还是留几分醉的好。”

    穿过院子时,梅念远站在廊宇下,没来阻拦我,只用目光送我出门。

    出了府门,我翻身上了白马,奔马绝尘。

    小龙追出来,在后面喊道:“总管说,光德坊在西边,京兆府在光德坊东南角!”

    骑着快马,绕长安城小半圈后,终于找着了京兆府。府门前已围了不少百姓,那楚楚可怜的姑娘正与谢沉砚一起,等着京兆尹开门。我奔马到来,人群见有着官袍的到来,纷纷让开一条道。

    我翻身下马,疾步到紧闭的大门前。谢沉砚见到我,有些意外。我目光从二人面上轻轻掠过,此时才看清这得罪权贵的姑娘着实令人爱怜,眉黛含春色,双瞳剪秋水,正怯怯望着谢沉砚与我。

    我径直走到大门口,一脚猛踹府门,喀喇一声,大门破开,内里倒了几个壮丁。

    “谁、谁、谁如此大胆!”

    “门坏了,快禀告大人去!”

    我从破开的大门进入,一路往内闯。十来个衙役本欲来擒刁民,见着我的官服,不敢动手。我往前走,他们往后退,最后转身便奔。

    韦全被惊动,暴怒地边骂边走来,“一群废物!治不了刁民么?本官倒瞧瞧,是谁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众人退散,韦全官威十足地迎来。我立在原地,摇开折扇,缓缓扇风,“韦大人可要好生瞧瞧,本官是否长了三头六臂。”

    韦全脚步顿住,眼神大变,浑身一颤,纳头便拜,“下、下、下官拜见门下侍郎!”

本官审案,屈打成招

    “堂堂京畿衙门,光天白日大门紧闭,韦大人意欲告老还乡不成?”我冷眼瞥着跪拜于地的京兆尹。

    韦全哆嗦着袖子擦额头,“下、下官身体有些不大好。”

    我踏前一步,矮身弯腰瞧他,“哦?身体不好?”挽了挽袖子,探手到他跟前,“本官略通岐黄,替韦大人把一脉吧?”

    “不敢、不敢劳烦侍郎……”韦全往后缩着身子。

    我一探手,将他手腕把住,闭眸沉吟,“脉沉迟,命门火衰,肾阳虚,韦大人的确要当心呐。”

    周遭衙役捂着嘴,憋笑憋得辛苦。韦全脸色急剧变幻,似乎极难以启齿,又忙着要收回手,却苦于被我数指钳制下,抽身不得。“侍、侍郎,改日再向您问诊……”

    “改日问诊,那今日是否坐堂?”我压了压手指力道。

    韦全身体颤抖,“坐、坐堂……”

    京兆尹府门重开,韦全开堂审案。我坐于旁,听审喝茶。告状的姑娘由谢沉砚陪同,跪于堂下再度自叙身世,谢沉砚则站于一旁,视线偶尔投我一眼。

    那姑娘姓任,名小倩,叙身世叙得泪水涟涟,凄楚不堪。一旁的谢沉砚心生恻隐,弯腰给递锦帕,任姑娘接了却舍不得用,拿袖子抹了眼泪。韦全听得如坐针毡,不停在椅子上挪着屁股。

    我低下头喝茶,声音不大不小,“韦大人可要今日看诊?”

    “不用不用……”韦全忙坐直了身子,目视堂下,“可有状纸?”

    任小倩正欲回话,谢沉砚先她一步道:“今日,我已替任姑娘向京兆府投了状纸,韦大人好生健忘。”

    “啊,是吗?”韦全摸着下巴,作思索状。

    “大人若不记得,我便再投一回。”谢沉砚从袖中取出一卷状纸,看来也是有备而来。

    韦全展阅状纸,半晌都没阅完,几个衙差都打起了哈欠。我将茶杯往桌上一放,“韦大人有字不认得?”

    韦全抹了一把虚汗,点头,“确有几字不认得。”

    我哼一声,起身踱步到主审案前,看他玩什么花样,“本官来替你认一认。”

    韦全手指头点着三个字,向我暗中使眼色。我低头一看,大咧咧喊出来,“哦,沈富贵,这名字贵气。”

    “侍郎!”韦全趴在我耳朵边,提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宫里沈娘娘的亲侄子!”

    我“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是沈昭仪的亲侄子,大家都认识,这下好办。”

    “侍郎终于明白了!”韦全如释重负,长吁口气,理理衣袖整整冠,等待着退堂大吉。

    我从案上竹筒里取出一支令签,抛向堂下,“这下好办,不会拿错人,来人,速速捉拿被告!”

    只闻耳边“咚”的一声,转头却不见了京兆尹,我“咦”了一声,就听案底下传来虚弱的声音,“侍、侍郎……沈富贵……拿不得……”

    我弯腰蹲到桌底下,探头问道:“拿不得沈富贵,莫非要拿韦大人?”

    “侍、侍郎……下官做了十年地方官才入得京师……官拜京兆尹也才六个月,侍郎放下官一条生路吧!”

    我将他从桌底下扒拉出来,甩到一边,转身挑了四名衙役,问其中一人道:“可知沈富贵住哪里?知道有赏。”

    胖衙役忙不迭点头,“知道,知道,小的带大人去!”

    “走!”我一合扇子,抬腿便往衙门外走。

    谢沉砚几步跟上来拦住我,“沈家素来专横跋扈,你不要去!”

    我将他拉开,“你不总要讲个公道么,管他跋扈不跋扈。”

    谢沉砚再将我拽住,“你若插手此事,再得罪沈昭仪,可怎么办?”

    “谢大人就不怕得罪沈昭仪?”我反问。

    “总得有人去得罪。”说罢,他转身随衙役们去了。

    任小倩跟出几步,担忧地望着谢沉砚离去的方向。我看她几眼,这楚楚动人的模样,我若是个男人,赴汤蹈火也会为她去吧,更何况是为了正义。

    几个时辰后,沈富贵被衙役们拘捕了回来。此人生得风流倜傥,一路有恃无恐,谈笑自若,到了公堂,见着被我强按在堂上的京兆尹也不拜。我拿过惊堂木一拍,“大胆刁民,还不跪下!”

    沈富贵要笑不笑地瞅着我,上上下下打量几眼,“哟,这不门下侍郎么?怎么到京兆府打起杂来了?瞧这细皮嫩肉的,倒叫人看得心疼呢。”

    谢沉砚授意衙役一棍子敲在沈富贵膝盖弯上,沈富贵哎哟一声,跪了下来。被我强按着坐下的韦全却从椅子上一屁股弹了起来,急急推卸,“沈公子,此事与我无关,全是这顾侍郎和谢大人的意思!”

    我再将韦全按得坐下,又拍过惊堂木,“沈富贵,你欺压百姓,霸占良田,可知杀人要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沈富贵兀自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屑道:“哟,顾侍郎这是要做青天大老爷?怕是不合适吧?我看,侍郎施朱涂粉一番,倒是可以扮扮女人。”说着,嘴角扯出一丝猥琐的笑,“扮个女人来取悦本公子,也许本公子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也就不计较你擅自拘捕本公子的大罪了。”

    谢沉砚一挥袖,命令衙役:“掌嘴!”

    壮衙役挽起袖子,走到沈富贵跟前,做足了势。

    “你敢!”沈富贵瞪眼。

    韦全又一屁股弹起来,连忙阻止,“使不得使不得!”

    谢沉砚道:“不见棺材不落泪,给我打!”

    衙役吐了口唾沫到手掌上,搓了搓手,左右开弓,啪啪啪,扇耳光快如闪电,再停下时,沈富贵已然成了一颗猪头。我拿扇子掩面,却没忍住笑得蹲下。韦全大惊失色,此情此景,想笑又不敢,拿了袖子塞嘴里,将头埋在桌子底下。满堂的衙役都笑得前仰后合,连任小倩都在愤恨之下破涕为笑。谢沉砚倒是沉得住气,依旧一脸肃然。

    “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混蛋!”沈富贵口齿不清地讨伐着,犹如嘴里含了几个鸡蛋,“看我姑母不砍了你们的脑袋!”

    我攀着案台无力地爬起,没留神笑岔了气,直不起腰,抬手指向叫嚣的沈富贵,“沈猪头,你欺占农田与山林,打死百姓,害得别人家破人亡,敢承认么?”

    “就是老子干的,你们敢怎样?”沈富贵继续口齿不清道。

    一旁的谢沉砚已然抢了书记官的笔墨,伏案笔录供词。

    “沈猪头,你敢画押么?”我抬手示意京兆尹挪挪屁股,给我让半张椅子。

    谢沉砚拿了写好的供词,放到沈富贵面前的地上。沈富贵面露警觉,含着鸡蛋道:“老子就不画押!”

    我跟韦全挤一张椅子上并坐着,向一名持朱砂的衙役打了个手势,该衙役上前,拿住沈富贵的手,整个手掌按到朱砂里。沈富贵使劲挣扎,“老子就不画押!顾断袖你奈老子何?”

    这时,谢沉砚示意衙役给猪头一棍子,猪头膝盖一弯,跪倒地上,整个人扑向了地面,手掌正按上了供词。

    我合起扇子,起身离了主审的位子,“大功告成!”

    “噗通”一声,主审案前,失衡后的京兆尹跟着椅子一起翻到地上。

    我走到堂下,弯腰拾起画押后的供词,细看无误,手印按得恰到好处。

    “我呸!你娘的,屈打成招!老子不服!”沈猪头犹在挣扎。

    “管你服不服。”我示意衙役再给猪头一棍子,将其敲晕,仔细折好口供,叠进袖子里收起来,优雅地转身,“本官审案的风格,算你小子有幸见识到。”

    任小倩眼含热泪跪到我脚下,“民女叩谢顾大人!”

    我将其扶起,送到谢沉砚身边,“姑娘不必如此,要谢便谢这位小青天,做牛做马不必,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什么的,倒可一试。”

    任小倩泪光潋滟,双颊绯红,低头不敢视人。

    谢沉砚瞥我一眼,神色有些低沉,“小倩姑娘不要听他瞎说。”

    我侧回身,嘿嘿一笑,“小倩姑娘放心,这位小青天宅心仁厚,不会对你置之不管的。”

    谢沉砚敛着目光,换了话题,“此事算不得完,即便有了供词,也未必就能将沈富贵绳之以法。”

    “猪头触犯大曜律法,罪当斩,此案需移交大理寺复审,好歹我有兄弟在大理寺当差,多少能了解些内幕。”我拍了拍心口,“这权贵反正是得罪了,索性就得罪到底,不砍了猪头不罢休!”

    “只怕没那么容易。”谢沉砚叹一口气,看着我,“此案是我执意要插手的,你帮也就帮到这吧,不要再牵涉其中了。”

    “你以为那沈昭仪会放过我么?”

    众人出了京兆府,小龙正在外面牵着马等我。我与谢沉砚道别,任小倩跟在他身后。

    “小倩姑娘与她嫂嫂以及两个侄儿,无家可归,暂时安置在我府上。”谢沉砚送我时,兀自解释道。

    “挺好的,挺好的。”我看了看他,又转了目光看任小倩,那姑娘眉目间的仰慕之情,我却看得明白,“不要辜负了人家一片心。”

    我袖角被谢沉砚扯住,他轩眉下的眸子犹如一汪深潭,愈见深沉,不可辨其深度,“你……你这是何意?”

    “令尊令慈难道没有表示过,你年纪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么?”我望着他。

    他目中闪过一丝惶惑与迷茫,“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长辈的话吧,成家立业,才是正道。”我踩上马蹬,翻身上马。

    “小墨!”谢沉砚拉住马的缰绳,抬头望向我,“不娶妻生子,难道不是一样过?”

    “不要意气用事。”我扯回缰绳,递给小龙,“回府。”

    小龙牵马过长街,我在马背上微微侧身,仍能瞧见后方凝望的身影。砚台,你不是断袖,我该怎么跟你说呢?我的女儿身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否则,这长安,这大曜,我是呆不下去的。

    过东市时,小龙勒住马缰,向我道:“大人稍等,我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我“嗯”了一声,继续在马背上思索诸多头疼又感伤的问题,越思索越头疼,也越伤怀。直到小龙抱了个包袱回来,重又牵马。

    “买的什么?”我随口一问。

    “给总管的礼物。”小龙咧嘴笑道。

    “嗯?”我疑惑,“好端端的送什么礼物?贿赂?”

    小龙万分失望地回身望着我,“大人,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是总管生日?”

    我脑中一清,什么?生日?我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听梅念远说过生日什么的,也就从来没有给他过过生日。

    我翻身下马,也往市集跑,“小龙等等我,我得去买礼物!”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11:43
醉于卿前,与卿缠绵

    长安东市是为达官贵人供给奢侈品的地方,物品向来珍稀又昂贵。我逛了十几家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却不知挑什么好。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看得人眼花。走到第三十家铺子门口,一道日光从铺子里反射出来,直印入我眼睛。

    入店铺,寻到光源处,竟是支和田美玉雕成的发簪,躺在匣中,若只是上等玉雕成,倒也没甚稀奇,这发簪吸引人视线的,正是其端雕刻手法细腻而精妙的一朵白花。我拿在手中端详,白玉入手温润细腻,手感极好,果然是上等的羊脂玉。

    “公子好眼力,这发簪乃是本店最精贵的饰物!”老板眼里精光闪闪,来我跟前介绍。

    听见一个“最”字,我不由心内抽搐。老板见我迟疑,再浇一瓢火上油,从我手中接过玉簪,将一端的精妙雕花对着日光,示意我看,“公子请看,此簪的精华乃在这里!纯白无絮,无暇无隙,花瓣雕工绝伦,非一般的玉匠可为!”

    我暗自摸向袖囊,“怎么卖?”

    “看公子也是行家,在下也不说虚话,这支白玉发簪一口价,五千五百两!”

    我险些没咬着舌根,甩袖子转身走人,“老板还是留着卖与京都贵胄吧!”

    “公子公子!且留步!”老板追上来,“公子若有心,可细谈!”

    “要么给个实价,要么我再逛逛。”我回身。

    “四千五百两!这可是亏了血本啊,公子!”

    我转过身,往外走。

    “三千五百两!”老板再追上来,面容为难,信誓旦旦,“这个价,分文不能再少!不然,在下宁可收藏此簪也不贱卖!”

    我琢磨着也该这个价,却只能望着天边的浮云,作思索状。本官外出素来不带银两,银票也少有带这许多的,三千两不是个小数目,这样的大数额只能从府里账房提取,可若从账房提取,就绕不过总管,绕不过总管就得说明用途,说明了用途那必然会被驳回。梅念远不会轻易往外放出千两的银子,更不会同意我拿三千两来买支发簪。

    我继续往外走,“反正时辰还早,我再逛逛。”

    老板面露无奈,跺脚收回发簪,十分宝贝,叹息自语:“哎,原以为是个识货的,这朵茶花的雕工,别说长安了,就是整个大曜也未必能找出更好的……”

    我低着头转了个身,重新回了铺子,“老板,你说这是什么花?”

    老板见我又回来,却问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愈发觉得我是不识货的,没甚表情地白我一眼,“茶花,山茶花,又名曼陀罗。”

    我招了招手,“发簪,我要了。”

    老板白我的一眼还没翻回来,“你、你真要了?”

    我从上衣翻到裤子,再翻到靴子,寻找一切值钱的东西。老板不知我要做什么,惊悚地将发簪捂进怀里,退到了墙根。我将自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着一张银票。想我三品的门下侍郎,算起来,我也是一响当当的权贵啊,真是虎落平阳被老狐狸欺,扣着我半年的俸禄不给,也只有我这个权贵当成了个破落户。朝中一座大神压着,家宅一座小神压着。梅念远知道我一掷千金的秉性,账房管得滴水不漏,财库钥匙是天知地知他知我不知。

    正悲叹自伤不已,目光就落到了扇子上。

    “老板,我没钱,但是,有这个——”我拿折扇送到瑟缩在墙角的老板面前。

    老板威武不能屈,“这、这破扇子,值、值几个钱!”

    “扇子值不了几个钱,不过,这珠子——”我手掌将扇坠的夜明珠托起。

    老板筛糠抖的身子终于在值钱的东西面前平静了下来,小心翼翼掂量起足有人眼珠般大小的夜明珠,连着扇子抢了过去,掀起衣角,躬身将头与珠子埋进去。许久后,老板伸出头,艳羡地看着我,“这是西方异国产的明月珠,为皇室所有,民间购买不到,公子是如何得到的?”

    “是这样的,我舅舅是朝廷的三品官员,我舅舅的姑妈是胡人,我舅舅的姑妈的祖父曾在异国为官,我舅舅的姑妈的祖父的外祖母曾经……”

    老板听得目瞪口呆,眼神呆滞地冲我摆手,“公子不必再说了,在下跟不上来。”

    “唔。老板您看看这珠子值多少钱?”

    “明月珠乃是众石之王,无价珍宝,在下、在下不敢估价!”

    我挠挠头,“那可以换你的白玉发簪么?”

    “换是换得,但……”

    “那就换了吧。再加几坛刘伶醉,有问题么?”

    “没问题,可……”

    “那就没问题了。”我拆下扇坠,与人以物易物,包于绸缎中的发簪被我收入怀里,再拎了老板去酒肆买来的名酒,原路返回寻小龙,一同回府,同时让他对我的行止保密。

    这一番折腾,便到了傍晚。待月亮爬上来,夜风丝丝凉凉,我在后花园摆宴。小池,荷花,假山,石桥,长廊,亭榭,再配以明月清风,端的是意境满乾坤。

    男宠们纷沓而来,塞满了各个角落,寻着酒香飞檐走壁来的空空也不客气,往我对面一坐,开始倒酒。空空喝了几巡酒,我坐靠着阑干,还没等来正主。命一名男宠去唤来小龙,我问小龙:“总管不知今夜设宴么?怎还不来?”

    “总管在理账呢,说有各位公子和空空姑娘陪大人,他就不过来了。”

    “等他账算完了,叫他过来。”

    我接过空空递来的酒杯,跟她干了一杯。空空多喝了几杯,又开始话痨,“喂,顾浅墨,你跟这么多男宠一起夜宴,总管哥哥怎么可能过来?他是总管,又不是你男宠。”

    “这酒宴给他设的,他不过来,我还准备个什么劲?”我不知不觉也话痨了。

    “为什么给他设宴,想跟他重修旧好么?做梦!”空空鄙夷地瞧着我,“你把人都得罪干净了,连香哥哥都不会搭理你了!”

    “你香哥哥为什么不搭理我?”

    “谁让你脚踏三只船!”

    我俯身望着水池里的月影,忧愁道:“我明明,一只船也没有踏上。”

    “你还想上岸呢?”空空嫉恶如仇,“小心翻船淹死你!”

    我回过头看着这个圆鼓鼓的少女,好奇道:“姑娘,那你到底想踏哪只船?”

    空空托腮,眉目含愁,忽然柔声道:“人家还没想好嘛!总管哥哥那么好,香哥哥也那么好!”

    “姑娘你也上不了岸。”我举头望明月。

    再到月亮爬下了树梢,后花园的男宠们喝得东倒西歪,空空也愈发话痨之际,我恍惚的眼里,一个踏着月色的修长身影缓步而来,走上长廊,立在池边,看着我,“大人,该收宴了么?”

    “还早。”我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坐!”

    “亥时了,不早了。”

    “你怎不早些来。”我一手持酒杯靠向阑干,一手撑着头,“这些素菜都凉了。”

    梅念远眼里动了动,走到小案边,低头看了看案上摆满的菜色。都是命厨房依着他口味做的素菜,正主没来,菜也都没动。梅念远一步走过来,弯身夺走我手里的酒杯,俯身看我,“摆这些菜做什么?你又不爱吃!又是空着肚子喝酒?”

    “今天不是你生日么?”我仰靠在横阑上,望着他。

    他眼波漾起风痕,月光点点照耀进去,“……你给我摆的酒宴?”

    我看了眼月色,“还有时间,今天还没过去。”

    梅念远坐下来,提起筷子,吃了一口菜。我拦住他,“都凉了吧,让厨房再热一热。”

    “不用。”他继续尝着凉菜。

    空空凑过来,惊喜道:“总管哥哥,今天是你生日啊?那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梅念远给空空倒了一杯酒,递给她。空空兴奋至极,接过来一饮而尽,再接下来一头歪倒,醉了过去。

    后花园夜深人静,月朗风清。我从袖中取出绸缎裹着的白玉簪,搁到案上,“这是个小礼物,不成敬意。”

    梅念远抬头看我,不认识我似的,“从前都没这些讲究的,这是做什么?”

    “从前是我疏忽,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低头表达了歉意,给他斟酒。

    梅念远看清礼物后,眼神一震,一把拽住我,“这花了多少银子?你哪来的钱?”

    我眼神躲闪,哈哈大笑,“没花几个钱,再说了,我哪有钱。”

    白玉发簪在他手指间转动,白光如练,射入空中。他手指拂过白玉花瓣,“这支发簪不下一千两。”

    我不动声色,“十两银子我都没有,别说一千两了,指不定这是赝品。”

    梅念远不说话,发簪握入手中,一杯又一杯的喝酒。十杯后,他从案边起身,走到我身边。我还在品刘伶醉,梅念远捏住我袖角,从袖袋里摸出我的折扇,一手拂向扇坠,手便顿住。

    我喝得醉眼迷离,只见他面容不善,我急中生智,倒向阑干,“我醉了,好困。”

    “真醉了?”他俯身到我耳边。

    “醉了醉了。”我闭着眼睛应道。

    “睡着了?”

    “睡了睡了。”

    斜斜歪着的腰身忽然一紧,被人搂住,梅念远垂头到我耳边,“浅墨,你傻不傻?”

    “不傻……”我霍然睁眼,却再发不出一个音节,他熟悉的味道又进入我嘴里,混着刘伶醉的味道。我快窒息,拼命扭头,却逃不过。胸腔气息不够用,呼吸急促而混乱,大脑一片空白。唇齿间的纠缠无穷无尽,我陷入一种游离状态,含混着喊了一声:“砚台……”

    妨碍我呼吸的人停顿了一下,我腰上的力道更大了,唇齿一离,我气息乱得不成样子,迷离着眼看他,忽然觉得这只奇怪的砚台有些哀伤有些愤恨,低头再在我唇上一咬,我吃痛,他舌尖探入,我又无路可逃,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退。没退多远,后脑勺被按住,往他跟前近了几分,愈发深入的唇舌痴缠。

    我快扛不住,身体温度上升。心里有火苗在兹兹燃烧,有七分跳入水池三分将面前之人推倒。但在这般情境下,我依然反射性地理智着,按住了游走在腰间的手掌。

    “浅墨……”梅念远在我耳边唤着,嗓音低哑,语声颤动,“我说过,怕在你面前醉……可还是醉了……”

    “砚台……”我回道。

    忽然嘴唇上再被咬了一下,接着,愈发吻得人没了呼吸的力气,“是我,是念远!不是砚台!”

    我一面觉得身体被箍得紧,一面又觉得身体某个地方松懈了下来,十分的舒服。面前的人与我挨得紧,我通过对方的胸膛感觉到,自己心口无比柔软。蓦地,脑子一炸,老娘的束胸布被松开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12:01
酒后乱性,玷污总管

    夜风从袖口进入,温凉温凉,久被束缚的地方彻底松懈,与面前纠缠不清的人也只隔了几层薄薄的衣衫。头昏脑胀不辨东西,呼吸都还来不及,也就不知道是怎么半躺到阑干下的,更不知道衣衫是怎么松开了,肌骨露在月色中,半藏于衣料下。感到一阵寒意,视线下移,才看清这一片混乱。

    梅念远终于放了我嘴唇,视线也不由下移,我一手扬袖挡着他视线,一手扯着敞开的衣襟将自己裹上。还没裹严实,手臂被他抓住,袖摆被扯到一边,宽大的衣袍从肩头滑下,内里的一件小衫也松松垮垮,不深不浅的一道沟沟跑了出来,臃肿的身材暴露在月下,实在令人不堪得很。

    “你、你、你再不闭上眼睛,本官还有什么颜面存活于世!”我的悲伤大过羞愧,怎么就这么臃肿了呢!

    梅念远目光将我整个覆盖,深看一眼后,这才缓缓合上双眸。我低头看自己一眼,不忍再看第二眼,喃喃自语:“遍寻不着,犹叹当年小蛮腰。空余恨,一身五花膘。”我愁苦甚深,却见梅念远嘴角噙一缕笑。我醉意上涌,再加之悲愤顿起,紧紧将自己裹住,不露一点肉在外头。

    却忽视了面前这人就在咫尺,更忽视了一点,男人天生便会解女人衣裳。梅念远俯身贴近到我身边,一手环住我腰身,一手在我胸襟前绕了几圈,我的衣袍便神奇地落了地。

    “不胖不瘦,刚好。”他在我耳边低语了一句。

    我丝毫没有得到安慰,因为在衣不蔽体的情境下,无暇考虑更多。他也不给我更多思考的时间,嘴唇从我耳廓划过,再落到耳垂。我浑身一颤,如被天闪打中。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又酥又痒,我实在撑不住,喉咙里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扭头避让,一手抓住护栏,一手推着他心口。

    近距离的搏斗,不如远程攻击,再加上喝了酒,根本使不上力气,这要推不推的情态十分可疑,落在别人眼里,必是欲拒还迎的模样。

    “念远……你……你住手……”本打算断喝一声,出口却成了软绵绵的嗓音,再伴以急促的呼吸,我自己听着都不禁脸红。

    “不叫砚台了?”他呼吸也渐粗,将我搂得更紧。

    “砚台才没这胆子……”我抓着阑干欲起身将他推开,“梅总管,你再如此,我可不客气了……”

    “如果是谢沉砚,你会拒绝么?”梅念远低头看着我,眼里的情绪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望着天幕的一角乌云,喘息渐缓,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梅念远眸底掀起一层薄薄的浮光,闭上眼,“醒着不如醉了,醉又醉不过一朝。”温良徐缓的吻重又落回唇上,往往复复,深深浅浅,几经辗转,唇舌不离。

    我必是醉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竟将手攀上了他肩头……

    他蓦然退出,我只觉嘴中一空,一时竟不适应,顺势向他身前靠了靠。他眼底波涛退去,双手也从我腰间抽离,直起身,站到阑干旁,眉目间游移着疏离的温度。

    “多谢大人的礼物。”他就这么转身走了。

    这几日都是带着宿醉起的床,日子过得虚虚实实,时而不知哪是庄周哪是蝴蝶。端着一杯浓茶,在院里喝,头顶飞来一只黑羽乌鸦,呱呱的叫。

    “大清早的,这只破鸟叫什么叫!”阿沅挥扫帚到空中赶鸟。

    我抬头望着执着不走的乌鸦,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遂叹了口气,蹲到石阶上继续喝我的茶。

    “呱呱!”乌鸦又飞到我头顶,一坨重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到了我肩头。

    “大人鸟屎!”阿沅捂着惊讶的嘴巴。

    我蹲在原地不动,告诫对方:“需要断句的地方,千万不能含糊。”我搁茶杯到石阶上,解了衣带,脱下外袍,抛到地上,“阿沅拿去洗一洗。”

    阿沅公子面容扭曲,“奴家……从没洗过衣服……何况还是……鸟屎……”

    “经验是要慢慢累积的,这洗鸟屎也是要有第一次的。再说,你不洗谁洗。”

    阿沅委屈道:“还有总管,反正他什么都管,这洗衣服也该他管,何况,昨夜他还同大人……那个……那个……”

    我眼皮一掀,“哪个?昨夜你没醉?”

    阿沅低头对手指,“人家只喝了一点点,又没完全醉,隔着老远看大人搂着梅总管倒了地……人家只恨自己没能在大人身边,不然,大人欲求不满,也不用对梅总管下手,这不……这不还有人家嘛!”

    “什么?!顾浅墨你对总管哥哥下手了?!”屋顶飞下空空小盗圣,震惊又悲愤地指着我。

    我摸着茶杯喝了几口,“喝醉了不甚清楚。”

    “顾浅墨你这个禽兽!呜呜呜,总管哥哥……”空空捂着脸往外跑,正撞上一个人,抬头抹了眼泪,又将来人一把抱住,“顾浅墨玷污了总管哥哥,现在只有香哥哥了,千万不要让他酒后乱性再把香哥哥给采了,呜呜呜……”

    来人正是晏濯香,面容略有惊讶,一时将我远远望着。

    我抬手打招呼,“哟,早!”

    “恐怕不早了。”晏濯香将空空的两只爪子放了回去,向我走来。

    “晏编修莅临寒舍,怎不唤人通传一声,我也好恭迎一番。”我站起身,心道门口那几个小崽子恐怕是被晏濯香这厮给收买了。

    “不必客气。”他嘴角一勾。

    “您真是太客气了。”我嘴角也一勾,笑里藏刀。

    晏濯香伸手到我面前,“侍郎不会忘了一件东西吧?”

    “嗯?”我眉头一皱。

    晏濯香眉目如画地看着我,“没多少时间了。”

    “啊?”我接着疑惑。

    晏濯香上前一步,抬手动作极快,我只觉他袖角从我面前扬过,一阵香风拂面,我神清气爽之际,他已退了回去,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玉牌。

    我惊骇之余,探手入怀,放在心口位置的御赐玉牌果然没了。这厮……这厮……居然……

    “晏濯香你这个登徒子!”我脸上温度上升。

    他收回玉牌,淡然看我一眼,“别人沉溺酒色是衣带渐宽,侍郎为何是丰腴有加?”

    “……”我紧咬牙关。

    “先告辞。”他眉头划过淡如冰雪的笑,转身便走,到了院门口时又抛下一句话,“三刻后会有圣旨到。”

    对于晏濯香的乌鸦嘴,我已然是不敢轻视,更何况一早就有乌鸦来问候。我早早更了衣,坐在前院一棵树下等。期间对圣旨内容做了无数种猜测,无论哪一种,都不会吉利。

    从前只会来给我送男宠的叶公公今日面色沉重地跨入我府门,“顾侍郎接旨!”

    我早已做好准备,跪到地上,扫地的阿沅陪着我跪下。

    “门下侍郎顾浅墨行止轻浮,私闯京兆府,无视王法,刑讯逼供,即日起,贬岭南司马,钦此!”

    我跪着接了圣旨,起身后将准备好的一锭银子塞入叶公公袖中,“公公,这圣旨是圣上拟的还是翰林待诏拟的?”

    叶公公兜住了袖口,同情我道:“是圣上拟的。顾侍郎,你也别怪圣上,这事也是……没办法……”

    “怎么说?”

    “朝里有阁老弹劾,后宫有昭仪哭诉,侍郎,你说圣上能护着你么?”

    “好罢,臣谢主隆恩。”

    叶公公不忍道:“侍郎,收拾收拾去岭南吧,也只能这么着了,多带些家眷,那地方瘴气遮天,鸟不生蛋的……”

    老头走后,我与阿沅两两相望。

    “大人呀!”阿沅抱住我痛哭,“京官贬到岭南,那是有去无回,暗中要命啊,那死狐狸怎么就这么狠心,您失宠了怎么就这么惨,呜呜呜……”

    我拍着阿沅的肩膀安慰,“咱就当是出京游玩,有阿沅在身边解闷,鸟不生蛋也无妨。”

    阿沅脸色一呆,再一悲,“奴家也、也要去?”

    “本官最宠爱的人,怎么能不带上呢?”

    阿沅悲喜交加,脸色交替变幻着,可以看出心内必是斗争得厉害。

    “岭南司马?”廊宇下走来梅念远,面容沉沉,模样清冷,“那地方如何去得!”

    我想了想,道:“老狐狸要我去,我哪能不去。这样吧,我同阿沅去赴任,总管留在京师,照看府邸和众公子。”

    梅念远目光从廊宇下投来,看不出冷热,“你二人走得到岭南么?大人识路么?”

    我看阿沅,阿沅摇头,我道:“找个向导。”

    “大人,谢大人来了!”门僮来报。

    转头,就见谢沉砚赶了来,鬓角一层密密的汗珠。

    “顾……小墨……”他疾步走进院子,极力平缓着呼吸,“可接到了圣旨?听说要贬你去岭南,你先不要动身!”

    我打开扇子给他扇风,拿袖角替他擦汗,“圣旨接了,没什么要紧,去岭南走一趟便走一趟,你歇会,总管上茶。”

    梅念远回身去了厅堂。

    “去不得!”谢沉砚焦急地看着我,“万万去不得!被贬去岭南的京官,从没有活着回京师的!”

    “何处青山不可埋骨。”我旷达道。

    “墨墨!”他喊道。

    “砚台,这其实都是命。”我豁达道。

    谢沉砚往我身边走近一步,不顾阿沅就在一边,竟攥住了我的手,“他们是故意陷害你,我去请旨,谷璇若当真不念及从前,只听信宫妃与谗臣,我便辞官,送你同去岭南。”

    我看着他灼灼的眼睛,微微动容,“你怎么老做赔本的买卖?谷璇老狐狸既然降旨了,便没有它法了。”

    “不管这些,墨墨,你不能一个人涉险!”谢沉砚将我拉进怀里,手臂在我腰后拦住,“我替你去岭南。”

    阿沅惊愕地旁立。

    我身后客厅的方向,一人停在几丈的距离上,似乎都能感觉到那道沉潜的目光。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20:56
三品侍郎,贬为更夫

    “小墨不要着急,我去请旨!”谢沉砚连茶都没有喝一口,又急急忙忙走了。

    “砚台使不得……”原本我不着急的,这下不得不急了。

    砚台走后,梅念远将沏好的茶搁到石凳上,我不知如何是好,拿起那杯茶灌了几口。

    “大人?”阿沅似有千言万语。

    “嗯?”

    阿沅愁肠百结,“谢大人……是断袖么?”

    我继续灌了几口茶,“这个,有待考证。”

    阿沅万分愁苦,面容凄怆,“似乎……大人身边的男人一个个都有断袖的气质和兆头……”说着,还不忘瞟一眼旁边的总管。

    我捧着茶蹲到石头上,“唉……”

    近午时分,我正在屋里用饭,满腹心事,举箸不能食,出去探听消息的小龙飞奔回来,“大人不好了!”

    我放下筷子,起身,“怎样?”

    “听说圣上动怒,谢大人被免官,晏大人被降职扣俸!”

    我坐下来,舀了口汤喝。

    梅念远在一旁见我终于吃东西了,“大人终于安心了?”

    我扒了口饭,“降官免职,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梅念远目光停在我身上许久,“大人自己的结果还不知道,却已经能吃得下饭了。”

    我一口气吃了小半碗饭,又啃了半条糖醋鱼,“怎样都成,先吃饱了再说。”

    梅念远用目光审视了半晌我的吃相,将擦脸的手巾放到了饭桌上,“他们无事,你便安心,你自己如何,倒不挂心。”说完,总管颇无好颜色地要拂袖而去。

    我用一只尚未沾染油污的手拉住他,“吃饱了饭,再挂心也不迟。念远,你怎没用那支发簪?”

    他微微回身,“大人送的礼物,能收,不能用。”

    我干笑,“太深奥了。”

    他低头,“发簪是能随意送的么?大人从来都是这么不拘小节?”

    我忙松了手,有那么点点顿悟了,脸上的笑容便愈发难看得紧,“我我我不知道有那么多讲究,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梅念远抬起目光,定在我脸上,清眸似洪渊,深不见底,“为什么偏送这个礼物?”

    我目光晃悠悠地躲上躲下,“瞧着上面的茶花好看……”

    梅念远紧紧抿着嘴唇,一手扯回被我拽着的衣角,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坐下继续吃饭,却又吃不下去了。

    一顿饭没完,叶公公又出现了,尖着嗓子喊:“圣旨到,顾浅墨接旨!”

    我搁下筷子碗,整了整衣襟,出门接旨。同在院子的几个男宠也同我一道跪下。

    “即日起,贬门下侍郎顾浅墨为长安更夫,钦此!”

    我没回过神,跪在地上抬头望向圣旨,“圣上贬我为什么?”

    “更夫。”叶公公怜悯地俯视我,“就是夜里打更的。”

    “几品?”我呆呆地问。

    “没品!”

    满院子的男宠都跟着我一起石化掉了。

    叶公公摇头叹着气走了,谢沉砚健步如飞兴冲冲来了。

    “小墨,你不用去岭南了!”他奔过来,将地上的我扶起。

    “听说你被免官了。”我勉强转着眼珠,瞧着面前这个喜笑颜开的砚台。

    “无关紧要。”他拍拍我身上的灰尘。

    “老狐狸怎么会改变主意的?”

    “我进宫的时候,晏编修已经在宫里了,似乎跟圣上说了不少话,圣上已经动摇了,可沈昭仪一阵哭诉,圣上又为难起来,晏编修当即跪地,请求圣上收回御赐令牌,圣上左右为难,沈昭仪便指责晏编修与小墨你有……有私情……”谢沉砚咬了咬嘴唇,接着道,“幸好这时,赵淑媛娘娘带着魏王来求情。”

    “然后老狐狸就改变主意了?”

    “圣上不说话,一直沉默着。沈昭仪这时冷嘲热讽赵淑媛拉拢朝臣,干涉朝事,假意做好人。正一团乱的时候,萧阁老也来了,以死力谏圣上务必将你贬出京师。”

    我可以想见那时的热闹,“然后呢?”

    “晏编修说了一句,二十年前萧阁老在扬州为官时,也曾铁面无私惩办权贵,同是人臣,相煎何太急。”谢沉砚疑惑道,“当时我以为萧阁老必会对晏编修此话勃然大怒,却没想到,萧阁老脸色一变,不再说话了。”

    我想起一事,心中恍然,却知晏濯香此举是将自己送到敌人面前,不由扼腕,“晏濯香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

    “侍郎道我哪里糊涂?”说曹操,曹操到。

    我与谢沉砚同时回身,见晏濯香淡淡笑着,一步步走了来。

    此事若说得太细,便会暴露我曾在他书房偷阅《玉房指要》的行迹,还是各自装糊涂的好,“晏编修如此抢白阁老,圣上必会以为小晏刁钻刻薄,不可亲近。”

    谢沉砚纠正道:“圣上一怒之下虽将晏编修降了职扣了俸,但依然留在翰林院,倒不是不再亲近的意思。”

    我疑道:“圣上怎就发怒了?难道真是晏编修抢白阁老的缘故?”

    “非也。”晏濯香浅笑道,“彼时谢大人慷慨陈词,为顾侍郎扰乱京兆尹、刑审沈富贵作辩护,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国戚,若圣上回护国戚,将顾侍郎贬去岭南,必会使万民寒心,动摇国之根本。如此这番,圣上才拍案动怒,将谢大人免职,将我降职扣俸。”

    谢沉砚朝晏濯香一抱拳,歉然道:“有累晏编修了!”

    我却关心另一件事,“老狐狸怎就狠心让我做更夫?”

    晏濯香目光看向庭院里栽植的杏花树,作淡然貌。

    谢沉砚也不说话,见我眼神向他询问,只得小声道:“圣上正在气头上时,晏编修奏说长安更夫不够用,圣上怒道,让顾浅墨做更夫去……”

    “……”我仰头吸了口长气,再低头吐出口长气,猛然回身,一根手指指向晏濯香,切齿道,“姓晏的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更夫更夫,更你二表舅个脑袋!京官三品以下的职位比比皆是,你三娘舅的只认识更夫是不是?!”

    某男宠蹲在屋檐下,不由弱弱发问:“为什么都是舅舅?”

    我猛然回头,指向他,“你,随本官打更去!”

    男宠泪流满面,“为、为什么是我……我只是问了一个关于舅舅的问题……”

    当夜我便从梅念远手里接过更漏和竹梆子,拖着男宠出屋。梅念远将我扯回来,塞我手里一卷画纸。

    “什么?”我疑道。

    “地图。”梅念远面无表情,“今夜打更的路线图,里坊都标了出来,你负责的区域都用朱笔勾了出来,箭头表示的是方向,沿着箭头走,不会走错,夜里切不可乱逛。”

    我点点头,将地图塞进袖子里,拖着男宠出门。梅念远又将男宠扯了回去,塞他一个大包袱。

    男宠一个激灵,“我和大人私奔?”

    梅念远面上闪过寒光,一丝冷笑浮在嘴角,“你可以试试。”

    男宠忙不迭摇头,一脸畏惧。

    “这是夜里的食物和水,午夜时大人会饿,可多吃些,水就少喝些。”梅念远吩咐道。

    我扭过头,“少喝水可怎么成,夜里走这么多路。”

    梅念远沉着目光,“喝多了水,哪里找茅厕?”

    我脸一红,扭回头不说话。

    男宠一脸天真貌,直言道:“随便哪个墙角,解了裤子就可以嘘嘘呀!”梅念远朝男宠走近一步,面色十分不善。男宠不知哪里失言,浑身一阵瑟缩。

    “大人方便的时候,你若敢看一眼……”梅念远再朝男宠走近一步。

    男宠躲到我身后,呜咽:“呜呜……我不看……不看还不行么……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总管大人你……你不要这样……我发誓……发誓不看……”

    梅念远对我道:“不然,我陪大人去?”

    我摆手,“不成。我不在,你要看好院子,虽说有谢家送来的几个护院,但也不能全靠人家,如今我们是明着得罪了沈昭仪,暗着得罪了萧阁老,仇家不少,要小心些。嗯,总管你也可以早些睡,也不用太操心,我明早就回来。本官去了……”

    我拖着男宠往外走,梅念远又跟出来,“按着更漏打更,万不可错了,圣上留你在长安已是开恩,若再出差错让人抓着,只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晓得了晓得了。”

    “别睡着了!”

    “晓得了晓得了。”

    “……实在太困也可以小憩一会儿,让他给你看着更漏……”

    我退回几步,转身到梅念远跟前,仰头问:“那我到底是能睡还是不能睡?”

    梅念远思量一番,“按理说,更夫是不能睡的,可是大人到了夜里就犯困,不让你睡你也会睡,找个避风口,不要着凉。”

    我打了个哈欠,“晓得了。”

    梅念远看我一眼,“要不……我替你去?”

    “你刚刚还说,咱要小心谨慎不能出差错,你替我去,若被人发现,不就又出问题了?”

    梅念远眼中也有一丝郁结,“你去吧,当心。”

    “会的。”我点了下头,转身再朝外走,走到府门口,看到外面的夜色,不由一阵激灵,嗖的一下返回梅念远身边,“总管,我从前老听说更夫夜里遇鬼的事,可是真的?”

    “假的。”

    “真的是假的?”

    “嗯。都是吓人的传言,你别信。再说,恶鬼是不会缠正义之人的。”

    我心有戚戚焉,“本、本官是正义之人么……”

    梅念远叹气,“我送你一程吧!”

    本官的打更生涯就此揭开序幕。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早睡早起,锻炼身体……”

    戌时落更,亥时二更,子时三更,丑时四更,寅时五更,一夜需打五次更。没到三更,我便困倦不堪,靠着墙根就想闭眼,此刻若是躺在自家床上该是多么幸福的事。这更夫生涯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莫非本官从此就不能夜里睡觉了?想来,心内便生了凄怆之感。

    记得我师父玉虚子极为爱护自己容颜,从不在子夜后入睡,他老人家常说,早睡,多睡,养颜又百岁。

    我悲从中来,以后若再见着玉虚子,不知他能否认出我来。

    正哀戚着,就听见一阵嘶嘶声,睁眼一看,我的随身男宠正解了裤子在墙根洒甘露。我扭过脸,假装没有看见。

    “大人快来一起方便,这里没人瞧见。”提着裤子的男宠热心向我招手。

    “本官不用……”正说着不用,竟然就有了嘘嘘的冲动。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21:24
争宠之战,不死不休

    一屋子人都在我“淫贼”的喊声中静了下来。砚台脸上微红,“是、是误会……”

    “误会?什么样的误会?”来人脸色奇差,盯了砚台很长一眼,再到床边扶着我,眼睛停留在我脸上,试图看出什么似的,“大人,你怎么到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目光也在他脸上转了转,“你是谁?”

    来人扶着我的手臂僵硬了,看着我的目光凝固了。他霍然转身,逼视砚台,“谢大人,我家大人究竟是怎么了?你对他做什么了?”

    砚台脸上颜色煞是好看,“小墨他……他脑子坏掉了……”

    “你说什么?”

    “墨墨他……没记忆了……”

    来人扶着我的手有些不稳,转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倏然离开我,向砚台逼近,“谢沉砚,你究竟做什么了?”

    几个丫头小厮冲过来挡在二人之间,小朝急忙道:“不得对我们少爷无礼!”

    “我什么也没做!”砚台咬牙自辩。

    “那他怎会失忆?”

    我坐在床上道:“是淫贼!采花贼!”

    众人看看我,再看看砚台,砚台似乎连死的心都有了,“小墨,不要胡说!我与你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逼视砚台的人压着情绪,情绪依然在一分分脱离控制,“他夜里原本在打更,怎会跑到了你谢大人的床榻上?若不是受到了刺激,他怎会失忆?若是清清白白,你谢大人为何不知会侍郎府一声?我寻了他一个晚上,一个早上,才打听到原来在你府上!外面为何要拦着我?为何要隐瞒消息?我只问一句,谢沉砚大人,他在你床上,你如何解释?!”最后一声近乎怒吼,吓了众人一跳。

    砚台被逼到了桌子边缘,退无可退,终于他也怒了,“梅念远,小墨在哪里,为何跟我在一起,我为何要知会你,他就在我床榻上,我为何要解释?我与他是否清白,也轮不到你来质问!”

    众人胆战心惊,手脚并用,欲将二人拉开。火力强劲的二人之间,距离却越缩越短。

    “谢沉砚,没想到你也能说出这么没有廉耻的话,也能做出那种无耻行径!”

    “梅念远,我和小墨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手!任何人,都休想干涉!”

    “你可真自信!”

    “你也很猖狂!”

    “谢沉砚,你真混账!”

    “梅念远,你很放肆!”

    我举起胳膊,将枕头砸到地上,叉腰道:“要吵架,出去吵!本官头疼得要命,你们就知道吵吵吵!”

    熊熊燃烧的战火,在我的横眉冷对中终于渐渐熄灭。二人几乎同时移步到了我床边。

    谢沉砚痛心不已道:“墨墨,先喝药吧?”

    梅念远摸着我的头,难过道:“哪里疼?有多疼?”

    “不喝药!”我瘪了瘪嘴,指着自己脑袋,“到处疼,前前后后都疼,疼得想撞墙!”

    “必须喝药!”谢沉砚端来药碗,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我嘴边。我勉强尝了一小口,苦得忙闭了嘴。

    “这是什么药?”梅念远抚着我的头,对砚台碗里的黑汁糊糊很是警惕。

    “修复脑内损伤的药。”砚台没好气地答了一句。

    “我来喂。”梅念远欲端药碗,砚台避开了。

    我恶狠狠道:“又苦又难看的东西,居然要本官喝下去,你们怎么不喝!”

    二人沉吟一番,还是梅念远想了个主意,叫人放了点蜂蜜到药里,再拿了条白绫缚住我眼睛,让我瞧不见药汁的丑陋形态。药勺到了嘴边,伸出舌尖试探了下味道,虽掩不住苦味,但甜味也还是有些的,便张了嘴,药勺也送进了嘴里。

    喝完一碗药后,苦得我吸了口凉气,抓住了给我喂药的手,“念远,好苦,还有没有蜂蜜?”

    我眼睛上的白绫被取掉,给我喂药的人脸色不好看,“小墨,我是砚台。”

    旁边另外一人眼梢带笑,俯身到床头,用雪白手帕擦去我嘴边的药渍,“浅墨,我去拿蜂蜜。”

    随后,满满一勺蜂蜜送到了嘴边。我大喜,一口咬上,甜到骨头缝里去了,含着蜜勺冲他美美一笑,含糊道:“你真是个好人,你叫什么?”

    一旁的砚台表情轻松。

    给我喂蜂蜜的人表情冷峻,从我嘴里掏出了蜜勺。我见那勺子里还有少许蜂蜜,不禁伸着头继续咬,无奈勺子被他收走了,再不给一点我尝。他将勺子扔到一边,弯腰坐到床上,扳着我身体,眼睛里似有浓浓的迷雾,如江南的烟雨。

    “浅墨,你连我也不认识?”他嗓音低沉,低沉到能穿透骨缝。

    “你是?”我捧着头,想不起来。

    “我是念远,你刚才叫过的念远!”他情绪低落地看着我。

    “念远?”我想了想,皱眉,“念远?”

    “是我!是我!”他拂过我鬓边垂下的头发,视线在我脸上游离。

    一旁凑过来一个脑袋,拍了拍我手背,“墨墨,我是砚台!”

    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是什么人?我的男宠?”

    二人一同沉默。

    右边的人揽过我肩头,把我抱进怀里,“浅墨,我们回府吧,我找大夫给你看病。”

    左边的人拉着我手不放,“他这个样子怎么可以让你带走,留在我府上,有足够多的人照顾他!”

    “不用足够多的人,有我一人就够了!”

    “他摔在我府里,便该由我来照顾!”

    “谢沉砚,一切因你而起,你有何面目在他跟前?”

    “梅念远,他作为总管,也难辞其咎,有何立场说旁人?”

    二人之间的战火有重燃之势,众人忙又来劝架。

    “顾侍郎在这里?”一个清泠的嗓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室内顿时暗香浮动。

    砚台回头,微微惊愕,“晏编修?”

    来人一身浅色衣衫,飘然到了我跟前,脸色如沉霜,看着我却对旁人道:“听说侍郎在谢府失忆,晏某特来看望,没来得及禀报,谢大人见谅。”

    出于客气,砚台应了一声。

    我望着新来的这位,眼珠不由滴溜溜转,“好香的人,你又是谁?”

    他眼中起了一丝波涛,转瞬即没,浅眸一抬,看向砚台,“谢大人,一个好好的侍郎怎会成这个样子?”

    砚台寻了把椅子坐下,黯然道:“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昨夜子时我与小倩姑娘在凉亭里说话,小墨兴许就不会从屋顶上摔下来,不从屋顶上摔下来,他就不会失忆,也就不会连我也不记得……”

    那个叫梅念远的似乎越发生气,“谢大人,你既喜爱年轻姑娘,何必又缠着我家大人?害他遭此一劫,你莫非就只有这一点点的愧疚?”

    “梅念远,你不要含血喷人!”砚台怒了,“我只是同小倩姑娘在凉亭里说说话!”

    “子夜时分,这说的是哪门子的闲话?”梅念远冷讽。

    “子夜时分,如何就说不得闲话?”砚台愤然。

    “说得,说得!”梅念远面上凝起一层寒冰,“谢大人自去同你的娇娥彻夜闲话也没什么要紧,还请不要再来招惹浅墨!”

    “浅墨?梅总管叫得好自然!”砚台眼里怒气隐隐,“我还从没见着哪家总管管得这许多!”

    梅念远沉声:“顾府的总管,就管得这许多!”

    谢沉砚拍案:“梅念远,你还是总管的身份么?”

    “我是什么身份,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你你你——你给我出去!”

    “我带浅墨回府,自然会离开你谢家。”梅念远走到我身边,容色一换,温言道,“大人,我们回去吧?”

    “小墨不要走!”谢沉砚立即过来拉住我,“留在这里,我照顾你。”

    左右两边的人再次对视,战火自虚空中燃起。

    一直站在一边的浅衫人丝毫不受战火干扰,抬手在我脑部摸索了一圈,手指最后停留在我后脑勺,清眸一凝,面色沉了下来。

    我的小心肝一阵抽搐,紧抱被子一角,惶惶道:“莫非……我……我得了什么绝症?”

    面前的人不说话,手指从我肩头收下来,落到我交叠的前襟上,白如美玉的手指划拉下去——

    “住手!”梅念远一步抢过来,伸手按住了我衣襟,冷对那人,“你做什么?”

    “查看伤势。”

    “伤势不在头部?”谢沉砚亦冷眼。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是庸医所为。”冷淡的人面无表情道。

    梅念远微微沉思,“晏大人有什么办法?”

    “侍郎脑内有瘀血沉积,重则需开颅,轻则需以外力化解脑部瘀血。”

    众人听得愣住。我也听得心肝愈发抽搐,咬着被角,痛苦道:“我不要开颅,会傻掉的,一不小心还会死掉。”

    “这么……严重?”谢沉砚脸上十分悲痛,握起我的手,“该死的是我,小墨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摸摸他的头,非常不忍心他这个样子,“虽然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怪你。”

    “小墨……”他感动地看着我,把我的手握得更加紧了。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我又忘了。”

    他哀伤地扭过了头,痛不欲生的样子。

    冷冷清清的那人旁白道:“脑内有瘀血,压迫着头骨,记忆能力脆弱,易被打乱,往往前一刻的记忆,下一刻便遗忘殆尽。”

    “如何以外力化解脑部瘀血?”那个似乎是叫梅念远的问道。

    身有奇香的人淡淡道:“脱光,蒸浴,再以外力引导经脉,化解瘀血。”

    梅念远与谢沉砚同时看向此人,面部表情俱深藏不露,半晌后,异口同声:“绝——对——不——行!”

    屋梁上簌簌地落下灰尘。

    我将三个人轮流看过去,总觉得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完成,一边沉吟一边对着三人道:“淫贼……”

    ※ ※ ※

    关于是否脱光蒸浴的事情,三人围坐到桌边商议开来,我便小睡了一觉,睡醒后,他们商议的结果依然只有一个——绝对不行。

    “把小墨脱光……”谢沉砚脸色红了红,“此事绝对不行!”

    “脱光浅墨……”梅念远眼神一阵飘忽,“除非浴房内没有外人,否则绝对不行!”

    某极度淡定的人喝了口茶,淡定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侍郎继续服用药物吧,能否好转只看造化。”

    ※ ※ ※

    关于是否回府的事情,梅念远与谢沉砚单独议谈,议谈的过程充斥着争吵,战火一层层升级,终于蔓延到了我床边。

    “还是回去吧。”做了这个决定,我拿袖子暗地里擦了擦枕头上的口水,见擦不掉痕迹,便暗自将枕头翻了个面,见神不知鬼不觉,心中便释然。下了床,整理衣服,随着梅念远回府,砚台神情低落送到大门口。

    ※ ※ ※

    我知道自己失忆了,忘掉了很多事情,为了找回记忆,我把自己关进了书房,试图从书册、笔记中寻找蛛丝马迹。谁知,一卷书拿到手里翻看了三页,便打了三十个哈欠。这卷书里一定没有相关记忆,遂扔掉,继续翻第二本。又困顿得不行,扔掉,再找。

    在杂乱的书堆里扒拉了许久,直到一本奇书出现,我忽然就眼前一亮,某个记忆一闪而过。为了抓住这吉光片羽般的记忆,我翻开了书。

    《玉房指要》第一卷——

    《玉房秘诀》云:冲和子曰:“夫一阴一阳,谓之道。”构精化生之为用,其理远乎。故帝轩之问、彭铿之酬,良有旨哉!

    我看得津津有味,物我两忘,浑然入境,全然没有察觉一个身影已经到了跟前……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21:48
一夕缱绻,隔日便忘

    我居然能将一本书看得面红耳赤,真是奇书!吧嗒着口水,翻下一页,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把我手里的书给夺走了,我视线随着书卷上移,移到一个很熟悉的面孔上。

    据说,他是我府上总管。

    侍郎府的总管此刻手里拿着《玉房指要》,翻看了几页,而后脸色十分奇特,他将书合上看了一眼封皮,烫金的四个大字映入他眼中。我瞧不出他此刻究竟是什么神态,试探着伸出手去拿回我的书,他眼风向我扫来。

    “你还藏了多少这种书?”

    “还、还有么?”我坐在书堆上,两眼放红光。

    “这书,好看么?”他俯身过来,盯着我问。

    “好、好看。”不知为何,我语声微微发颤,脸上也一直在发烫。

    “哪里好看?”他离我更近几分。

    “……”我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飘飘忽忽,“觉得很、很有趣。”

    “浅墨觉得有趣?”他气息近在鼻端。

    我终于“扑通”一声,从书堆上倒了下去。

    ※ ※ ※

    晚饭后,我独自一人到后花园的池塘边坐着,想心事。按说,我失忆了,不该有心事才对。我也觉着纳闷。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我已经能根据脚步声判断是谁了。

    “大人,喝药了。”来人端着药碗走到我身边,也在一块石头上坐了。

    我叹口气,“放蜂蜜了没?”

    “放了。”

    我接过碗,嗅了嗅味道。一天喝好几回,即便有蜂蜜,也让人腻味了。“喝了这些就能恢复记忆么?”

    “有可能。”

    我手腕一翻,药汁倒进了池塘里。梅念远忙来制止,已经晚了。我将碗放到地上,“既然只是有可能,那多喝一次少喝一次,也没多大关系。”

    “浅墨……”他叹息。

    “不如,你来告诉我一些事情吧。也许就能想起来,省得喝这些破药。”我瞄了他一眼。

    “……从哪里讲起?”他展开一把小折扇,给我赶蚊子。

    “从你讲起吧。”我精神十足地看着他,准备听故事,“你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做了我府上总管?”

    摇折扇的手顿了顿,他眸光忽然沉了下去,很快又将视线投向池塘水面,“我从异国来,在长安西市一家店铺做账房,三年前,大人你到西市,与我偶遇,延请我到侍郎府做总管。”

    “异国?哪国?”我大感好奇。

    他顿了许久,似在犹豫该不该说。我手痒,扯了扯他衣袖。他看我一眼,终于道:“殷国。”

    我在书房草草翻了些书,知道当今之世,曜、殷、汤三国并立。我大曜国力最强,殷次之,汤再次之。

    “背井离乡……”我不禁生出同情之心,“你的亲人呢?”

    他沉默下去,我看着他侧面,对他眸底神色只能管中窥豹,那清寂之眸的最深处,必然沉积着不为人所知的哀伤。我拿过他手里的扇子,驱赶周围的蚊子,“快到端午了吧,这蚊子真多。”

    “我最亲的人,将我送来曜国,我的亲人,不在乎我的想法,也不在意我的意愿。”他语声低下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亲人,为什么这么狠心?”我又同情起来。

    “只因,我是庶出。”他眼底却平静了。

    “嫡出,庶出,又有什么要紧。”我叹口气。

    “很要紧。”他眸中泛起笑意,“不仅关乎命运,还关乎生死。”

    我拍了拍他手背,宽慰道:“至少现在,没人欺负你。”

    “我觉得有。”

    “有么?快说是谁,我给你做主!”我往他跟前凑了凑,郑重道。

    “有只砚台,总看我不顺眼。”他亦低身,往我身边靠近,瞧着我郑重道。

    “把砚台里装满芥末。”我肃然道。

    “好。”他眼底笑意展开一些,又道,“还有一人。”

    “快说,我一并帮你解决了!”

    “有个浅小墨,总当我不存在,欺负了我三年。”

    “饿他几顿饭,还不让他洗澡,最好不给他衣服穿!”我打抱不平,又想起一个问题,“不过话说回来,浅小墨是谁?”

    梅念远眼里的笑意化成浓浓的忧愁,“顾大人,你家总管来自哪里?”

    “不晓得。”我摇着脑袋,“你告诉过我么?不过话说回来,我家总管是谁?”

    “……”

    然后我们又换了个话题,府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男宠。

    我略显兴奋,拉着他袖子,“快告诉我,我府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美人?他们都是我的么?真的是么?”

    梅念远唇边浮起一层薄如冰雪的笑,“他们都是皇帝赐给顾侍郎你的,用来暖床、侍寝、伴读等等。”

    我陷入无限的想象中去了,用美少年来暖床……

    我想象的过程似乎有些久,头上的弯月从树梢爬到了中天,回过神的时候,对面的人似乎一直以一种旁观的眼神在看着我,旁观得很敬业,一点也没有干扰或者打扰我的意思。那眼眸似浅还深,盛着薄薄的月光,释放着些许的清辉。

    “咳,念远,你、你不要用这种眼神……”我很是不好意思,“其实我没有想什么不好的事情,真的!”

    “是么?”他淡淡瞥我一眼,眸子里又即刻聚起光华,“你叫我什么?”

    “念远。”我重复了一遍。

    他笑容在月下一丝丝漾开,融入到月色中去,“没有再忘了?”

    “没呢没呢,记得牢牢的。”

    他缓缓摇着扇子,缓缓看着我笑,“只需记着这一件,其他事情都想不起来,也不要紧。”

    “真的不要紧么?”

    “有我在你左右,什么都不要紧。”他摘掉我的帽子,让头发都散下来,拿手指给我梳理,“浅墨,其实我宁愿你忘记一切。不然,你不会这么信我。”

    “难道我以前不信你?”

    “你从来没有真正信过我。”他眸光将我笼住,手指绕过我一缕头发,直到他胸前,“你早就不愿信我。近在眼前,却早远在天边。”他抬眸望上中天,眼底只留一抹落寞。

    我拉回头发,自己绕在指尖玩,“我觉得以我对自己的了解,我不愿信一个人,源于我看不透这个人。”

    他目光落回我脸上,空寂一笑,“我有时也看不透你,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至少此刻……”我抬头一笑,“我是真心。”

    他将我目光接住,手臂绕到我头发后,将我往身前一拉,“我的心意,你是懂却装不懂,了悟却装不悟。浅墨,你真的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他头一低,咬上我嘴唇。起初只在唇畔停留,如同感受这突临的亲近,试探是真是假。

    檀口一启,深入缠绵,彼此的气息混在一处,不辨究竟是谁的呼吸。

    他将我腰间紧搂,我就势攀附他肩头,承接这场辗转数次的唇舌之欢。

    “大人!总管!”一个惊恐的声音响在十步开外。

    梅念远与我分开,转头看向来人。正是阿寿,不知怎么散步到了这里。

    我气息急促,趁机休息。梅念远嗓音一沉:“退下!”

    “可是……”阿寿惊恐不减,指着我们。

    梅念远不再理会他,探手再将我搂住,我还没有休息够,他又将我死死堵住。嘴里甜液流转,舌尖又滑又甜,兜来兜去,又痒又麻,我挺身上咬一口。他将我抱到膝上,一顿狠咬。我“嗷呜”了一声,即刻便被淹没。

    “大人和总管……呜……”阿寿终于洒泪而走,“我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我搂上他脖子,继续无休无止的轮回战。

    鏖战正酣,被他制止。

    “浅墨……再这样下去……我把持不住……”

    我打了个哈欠,欲起身,“好吧,该睡觉了。”

    忽又被他拉回去,倒入他怀里,一个哈欠没打完,他又来了。在我完全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放了我,却咬开了我衣襟。

    “浅墨……我真不想放了你……”

    胸前一舒,那个布被松开了,我下意识去裹上,被梅念远一手挡开。

    “念远,念远,这样不行的!”我急忙开躲。

    “这时候……怎么罢手?”他将我剥了一半。

    我光着肩,遥指天际,“看,大鹏金翅鸟!”

    他手上一顿,我瞬间脱离,一个起落,扑通一声,跳进了池塘。

    火焰顿熄。

    ※ ※ ※

    后来,我被湿漉漉地捞了起来。

    再后来,我被送入了浴房,再送入卧房。

    我拖着长袍往房内去,对门口的梅念远回头道:“总管,给我更衣。”

    “这里,可再没有池塘。”

    我忽想起一事,兴冲冲对他道:“去叫个美少年过来,给我暖床。”

    “这个你倒没有忘记。”他踏入卧房,向我走来,“这么热的天,暖什么床?”

    我外袍的带子已被他解到了手中,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再往上。我后退几步,干笑,“时候不早了,总管回屋睡去吧,更衣的事情,我自己来。”

    我退他进,一进一退就到了内室。“大人还要暖床的么?”

    “不要了,不要了。”我豁达一笑。

    “那你早些睡。”他将我外袍搁到床边,又给换了一床薄些的被子,再在帷帐周围挂上驱蚊药草香囊。我在一边坐着喝茶,看他收拾。

    他收拾完后,走过来,拿走我手里茶杯,“这茶喝了又要睡不着了。”

    我坐着摇扇子,“嗯,你也歇着吧。”

    梅念远带上房门出去了,我才慢悠悠爬上了床,一觉睡得很沉。

    天明的时候,有人进了房内,开了窗,再将床头帷帐卷了起来,“大人,起床了。”

    我翻了个身,面朝外,强撑起眼皮,含糊道:“嗯,你是哪个?”

    他停住了动作,“顾浅墨,你真是好记性,今天必须喝药!”

    我缓缓爬起来,由着他给我穿上清凉的外衣,洗漱一番后,我稍稍清醒了一些。他递给我新泡的茶水,瞧着我试探问道:“浅小墨还记得昨夜的事么?”

    我喝了口茶,“什么事?”

    “一晌贪欢,勇跳池塘的事情。”

    我呛了一口,“什么?一晌贪欢?有美少年偷情么?勇跳池塘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情薄如斯,传言诚不我欺!”梅念远凉凉地看着我。

    我脑中堆满了疑问。

    这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急急奔来,在房门口大嚷:“大人快起床,晋王殿下来看您了!”

    我回头问一身凉意的某人,“晋王,又是谁?”

    “一个小色胚。”

    “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不要让他近身。”

    急忙到了前院,还没看清来人,就听得一声清脆的叫唤:“圣卿——”随后,一个滚圆的东西扑向了我。我下意识便接住,入手沉甸甸。接着,便闻“吧唧”一声,左脸颊被濡湿了。

    “圣卿,听说你傻掉了,本王特来看看你。”圆球趴在我怀里,两只肥手贴在我脸上。

    我脸上现出黑气,“你才傻,你爹妈都傻!你这种小色胚,大概只有老色胚才能生得出!”

    “顾侍郎……”有个看起来像是太监,事实上可能就是太监的人在一旁脸色十分难看,使劲用眼光示意我看一个地方。

    府上的总管也扯了扯我袖角。

    我便抬起目光,随太监的眼神看过去。

    一个轻袍缓带,公子哥般穿着的年轻男子,摇着一把白色折扇,从大门口缓步走进院中。神态闲逸,容色高雅。

    我一手指向他,转头向太监问道:“这个老流氓是谁?怎的随便出入我府上?”

    太监脸色惊恐,急得要哭出来,大气不敢出。

    那个装高雅的男人,嘴角牵起一丝十分阴险的笑,“顾爱卿,你叫谁老色胚,老流氓?”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22:08
只怨当初,皮相所惑

    “父皇!”我怀里的小子糯着嗓音向那个纨绔公子模样的人叫道。

    我两臂一松,圆滚滚的小子顺着我身体滑到地上。总管将我衣角一扯,我就势跪到了地上,“臣恭……恭迎陛下!”

    摇着破扇子的男人似乎不打算放过我,“顾爱卿,回答了朕的问题,再平身。”

    “老色胚,老流氓……说的正是臣自己。”我垂头,“臣府上美少年众多,夜夜拿他们暖床,实在是色胚中的色胚,流氓中的流氓,行止天怒人怨,荒淫又无耻!”我说得义正词严。

    “原来如此。”舒展了眉头的纨绔男人故作优雅地一抬折扇,“难得顾爱卿能如此透彻地认识自己,平身。”

    我起身后,这自命风流的男人自顾自地在我府里转悠开来,太监忙跟随,总管对我示意,我也忙抬步跟上。小色胚跑到我脚边,张开手臂,仰着头,娇滴滴道:“圣卿,抱抱本王。”

    我拿眼神询问总管,他拿眼神示意我无视之。于是,我假装没看见没听见,一步绕开小色胚,跟到老色胚身后。

    “顾爱卿院子里的布置倒还有些情趣,实在令人诧异得很。”老色胚边走边点评,不知是在夸奖还是在嘲讽。

    “这情趣都是臣骨子里带来的,陛下不必过誉。”我谦逊道。

    “朕记得爱卿酷爱桃花,怎么这满院子都是杏树?”

    我想了想,“臣爱桃花么?臣脑子不大好使,记不得了。”

    “圣卿,抱抱本王。”小色胚又跟来。我继续无视之。

    老色胚择了一处石椅坐下,对太监挥手,“叶公公,叫薛太医进来。”

    很快,一个儒医模样的人进了府,还抱着个药箱。看来是早就在门外了,而且是有备而来。

    老色胚折扇指向我,“薛太医给顾侍郎……哦不……顾更夫把把脉,他脑子不大好使。”

    我只好也择了块石头坐下,由御医把脉。御医摸了一会儿脉,猛地睁眼瞧我,如同见鬼一般,“这这这脉象……”

    “怎的?”老色胚眼风飞过来。

    薛御医颤抖地收回手,小心走到老色胚身边,俯身附耳。我下意识凝神聆听,只闻很微弱的声音。

    “陛下,这顾侍郎的脉象……是……是女儿家之相……老臣行医几十载,从未遇着男人现女脉的……这……”

    老色胚嘴角一挑,“事关名誉,薛太医还是不要下定论的好,朕让你把脉,未让你把男脉女脉,是让你给他治治脑子。”

    “是……”薛太医擦去额上汗水,重新给我把脉。

    薛御医紧张地把完脉后,就着石桌刷刷写下药方,“顾大人脑部受过撞击,记忆短期内不易恢复,先用药化去脑内瘀血。”

    老色胚问:“化去瘀血后便可恢复?”

    薛御医再擦汗,“臣不敢保证。恢复记忆需要机缘,也许不等瘀血化尽,只一个因缘际会便可启开记忆阀门,也许化尽了瘀血,因体质问题,也恢复不了往昔记忆,更有甚者,记忆只能维持一日,翌日便又遗忘殆尽……”

    我没听完,就被总管悄悄叫到一根柱子后。

    “什么事?”我问。

    总管将我拉近,手拢在我耳朵边,悄声道:“那太医开的方子,都是用的宫廷御用药材,咱们府上,买不起。”

    “那太医不是说,我是侍郎么,难道我很穷?”我疑道。

    总管点头,“你是个穷侍郎,还被皇帝扣了半年的月俸。”

    我蹙眉,“这可怎么是好?”

    “办法倒是有一个,你需这么着……”总管便在我耳边授意了一个听起来有些无耻但又不失为一个办法的办法。

    “顾爱卿?”老色胚唤我。

    “臣在!”我一步跨出,笑眯眯道,“臣在吩咐总管给陛下沏茶。”

    “圣卿,抱抱本王。”小色胚可怜兮兮拦在我身前,嘴角一瘪一瘪。

    我本欲继续无视,却见老色胚的视线从小色胚身上移到我身上。当着人家老子的面,我也不好将人家小子无视得太厉害,当即换上慈祥和蔼的笑容,弯腰将小色胚抱起来。这小子立即高兴起来,搂紧我脖子,吧唧一口印到我脸上,我擦不得口水,只好干笑着。

    “圣卿,做本王的男宠,好不好?”小色胚得寸进尺,十足一副小骚包模样。

    我强颜欢笑,并不开口。

    老色胚嘴边抑着笑,“齐儿从未跟人这么亲近过。”

    我顺口便说了句,“小孩子家,一般只跟他娘亲近。”

    薛太医细如一线的眼缝忽然睁成了铜铃,悚然看着我。老色胚眸子里一派淡定,眼梢却游走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神态。莫非我说错什么话了?忙拿眼角寻总管。总管端着茶过来,冷冷瞥了我一眼。

    老色胚端过了茶杯,一眼落到总管脸上,“阁下便是侍郎府上管理打点几千个男宠的总管?”

    “达陛下天听,草民惶恐。”总管微微垂首。

    “如何称呼?”

    “草民梅念远。”

    “哪里人氏?”老色胚细细打量起我府上总管来。

    “西域。”

    “西域?”老色胚微微沉吟,“朕看你有些面善,哪里见过似的……你不是西域人!”

    “草民祖籍江南,不过自幼流落西域。”

    “如何来的长安?”

    “草民辗转西域数国,在丝绸路上随波斯客商一道来的长安,在西市做些小买卖,后来与顾大人相遇。”我家总管索性道了前后因果。

    老色胚静静听着,忽然叽里咕噜说了一句异国话。总管梅念远未作迟疑,同样说了一句异国话。

    老色胚神色这才松开,“梅总管除了波斯语,还会哪国语言?”

    梅念远目光沉定,“楼兰、精绝、于阗、高昌、疏勒、姑墨、龟兹、焉耆、姑师、安息、大秦这几国。”

    震惊的除了老色胚,还有抱着小色胚的本官。

    老色胚在惊讶之余,又抛出一个问题,“梅总管去过殷国没有?”

    “没有。”

    我眉头一动,梅念远为何要说谎。昨夜他明明告诉我,他来自殷国。本官虽失忆不假,但还不至于当真隔一夜便会忘了前一夜的事。只不过,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糊涂人比聪明人更能活得开。

    若他真有必须要隐瞒的事,我倒不妨替他挡一挡。

    “陛下!”我将小色胚抱到老色胚膝上,拿过了他手里的白色折扇,“扇面未题字,总觉得少了些情调呢。何况陛下这样有情趣的圣君。”

    老色胚挑了挑眉毛,“顾爱卿说得甚是。”

    随后,我领着老色胚去书房,小色胚被抛下了。

    一踏入我书房,这老流氓就被里面的杂乱无章给震慑住了,“这就是状元郎的书房?”

    我趁人不备,将书案上的《玉房指要》捡起来扔到了某个角落,开始挽袖子磨墨。“状元郎?是臣么?”

    他走到书案前,将我再三打量,“你怎么就能考中状元?”

    我想了想,“虽然臣不记得,但按理,状元是殿试中,陛下出题钦点的。”

    “说的是。”老色胚转了转目光,似乎有些自责,“朕当初必是头脑不清醒,或是……”

    “或是什么?”我抬起脸瞅着他。

    “或是为皮相所惑……”他定定看着我。

    “咳。”我埋头继续磨墨。

    “我来。”他牵袖,从我手指间拿过墨石,指腹从我手背滑过时,似乎停顿了一下。

    我一手展开折扇,一手取笔,待他磨好墨后,落笔蘸墨,“陛下要写些什么?”

    他看着我道:“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我提笔于扇面上,唰唰唰草就了这阙词,检阅一遍无误,轻轻吹干墨迹,送到他跟前,“赠与陛下收藏。”

    他接过扇子,看了看,“浅墨浓韵,却也只能收藏。”尾音未尽时,扇子已被他一点点折了起来。他眼皮一抬,将我看住,“若不是与你师父有约在先,朕无论如何也要……”

    我没敢问也要什么。他收了扇子,低头转身,似乎这就要走。我在后面重重一声叹,“顾氏草书,市价一字千两。”

    老流氓顿住脚步,回身,“朕记得,是一字十两。”

    “长安大米都涨价,何况臣的真迹。”

    “朕宁愿去买大米。”

    我绕过书案,追上前,欲跪伏于他脚边恳求,他伸手欲拉住我,由于担心他赖账,我将他伸出的手抓住。然后不知怎的,他手臂一拉一扯,我便向他撞了去。他手臂一收,便成了一个合抱的姿势。

    我许久没回过神,这是怎样一种诡异的情态?

    他身上的名贵龙涎香袅绕在鼻端。“阿浅,你怎么总要算计朕?就不能待朕一点点真心么?”

    我浑身僵硬了,莫非本官失忆前与这老流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臣、臣人穷志短,陛下恕、恕罪……”

    “题字勒索,可是你那总管的主意?”他低头时,气息吐在我颈边。

    “是臣的主意。”我寒毛直竖。

    “你倒是处处替他解围,可知他是什么人?”

    “他是、是臣的总管。”

    “这么相信他?”老流氓拦在我腰后的手臂更加紧了,“一般的客商,纵使再见多识广,也不会在朕试探的时候那么气度从容,一点差错也不出,倒让人觉得是刻意为之。”

    “陛下……多心了……”我大气不敢出。

    “朕多心?你顾浅墨有多少个心眼,会比朕少么?怎么,失忆了,变单纯了?”

    “臣……一向很单纯……”

    “阿浅。”

    “陛下你……你还是叫臣顾爱卿吧……”

    “叫了几年的顾爱卿了,就醒着的时候叫几声阿浅还不行么?”

    “父皇……”书房的门被推开,小色胚冲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梅念远。

    老流氓将手臂松开了,我退后几步站定,目光转向书房外。梅念远眼光转开,“晏编修来了。”

    “你去吧,不要说朕在这里。”老流氓牵着小色胚,在书房里踱步。

    我整理了一下弄皱的衣襟,出了书房,未等我跟上,梅念远已迈步往前院走了。“念远!”我几步跟上,将他拉住。他停了脚步,却没看我。

    “我题字了,他给不给钱,还不知道。”我解释道。

    “都抱着你叫阿浅了,还担心什么。”梅念远转头看向别处。

    我久久无话,甩起衣摆就坐到了石阶上,亦转头看向别处。过了一会儿,他蹲□到我面前,“生气了?”

    我扭着头,继续不说话。

    “是我错了,不该出这个主意,让你涉险。”

    我依旧沉默。

    “浅墨……”他手心覆在我手背上,五指再收拢,“当一个国君叫你阿浅的时候,你可知我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心情?”

    我转回头看着他,“总管,如果明天我又不记得你了呢?”

    “那就让你重新记得。”

    “万一我再也想不起呢?”

    “那就不要想起,从新开始。”

    “早上你也说过我情薄如斯,我可能真的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将他反反复复地看,“总管,你还是离我远一些的好。”

    他垂眸,捏着我的手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薄情便薄情,你有你的生存之道。我入了地狱,却是走不远的。”

    一个浅色衣衫的人出现在了月洞门下,闲闲道:“濯香可是打扰了二位?”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22:29
金屋藏娇,五美聚首

    “你就是晏编修?”我抬头看向不速之客。

    他闲步到我跟前,“晏濯香。记不起来便不用记,反正你忘了的事,也不止这些。”

    我坐在地上没起身,他便俯身,伸手到我脑后。我本要扭头避过他的手,不想将自己的要穴交到别人手下,他另一只手在我肩井穴上一拍,一股力道透入,让我浑身一麻,于是只能乖乖坐着不动。

    “跟昨日比,可有好转?”梅念远问。

    “没有。”这人收回手,答得干脆。

    “可是用药不对?”梅念远又问。

    “那药温和了些。”

    梅念远一沉吟,从袖中掏出一纸,正是薛太医给开的方子,“晏大人看看这张药方,可用否?”

    这晏濯香接过药方,看了看,“梅总管可否取支笔来?”

    梅念远应了一声,转身往书房去,没走几步,又折身,往别的屋子去了。不一会儿,取来了笔,递给晏濯香。晏濯香一只手掌里躺着药方,一只手持笔,就这样在上面勾划起来,有增有减,再将方子还给梅念远,“这样名贵的方子,可是出自御医手笔?”

    梅念远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晏濯香笑了笑,也不再言。

    我怏怏坐在地上,对御医不御医的问题提不起兴致,对名贵不名贵的药方也不甚关心。

    “谢大人府上最近有些热闹,不知侍郎是否听说了?”晏濯香站在一旁,低眉瞧着我。

    “什么?”我随口问道。

    “谢祭酒给谢御史定了一门亲事。”

    我心口有些微震动,不自觉从地上爬起来,“定亲?”

    晏濯香与梅念远同时盯着我,我回视他们二人,“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莫非侍郎记得一些事?”晏濯香审视着我。

    “定了什么亲事?”我直截了当地问。

    “陇西王家三小姐。”晏濯香看着我道。

    “王家三小姐……”我没意义地重复了一遍,只觉心头有些沉重,却说不清因果,转身无意识地走了几步,直到一头撞上某棵树干,只得停下,抬手摸了摸额头。

    我扶着树干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状态,直到树上一声紧一声的蝉鸣将我唤醒,我又扶着树干转了个身,眼睛一抬,见两人还在原地,目光都聚到了我身上。

    “看我做什么呢?”我后背蹭着树干,缓缓蹲到地上,再坐到树根上,只觉得浑身无力得很。眼睛垂下,看着飘下来的落叶。

    梅念远走过来,蹲□,手指擦过我额头,“原来你是只记得他,撞了头,知道疼么?”

    我两眼无神地望着虚空,背靠树干,一动不动。

    一个小少年奔过来,向我禀报:“大人,谢大人来看您了!”

    我在迷离状态,压根没懂这句话的含义。那个浅色的身影说了句:“我先回避,不要说我在这里。”随后他便往书房的方向去,梅念远忙将他拦住,“晏大人,这边请!”说着,向那人指了左手边的花厅。

    然后,一个新面孔赶到了我跟前,弯腰看我,“小墨?”

    我似闻非闻,继续望着虚空。

    “小墨?墨墨?”他有些着急,唤了我几声,见我没反应,只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梅念远。

    梅念远只作不见,望向树冠。

    “梅总管!”来人加重的语气。

    “谢大人。”梅念远这才将目光落了下来。

    “小墨是怎么回事?”

    “不是在你谢家摔了头么。”

    “……我是问,小墨现在是怎么回事!”来人语气不善。

    “不知道。”梅念远语气冷淡。

    “……梅总管,麻烦你回避一下。”

    梅念远冷冷一笑,“我要照顾大人,为何要回避?”

    “我有些话要同墨墨说。”

    “没人拦你。”梅念远眼风一横,双手一负,原地站定不动。

    “你……”来人脸色有些沉,“有些话只怕不方便让你听见!”

    “说不说,是你的事。走不走,是我的事。谢大人管得未免太宽了。”梅念远一派淡定闲远。

    来人辩不过,只得愤然扭头,看着我,忽然发现什么似的,一手抚上我额头,“墨墨,这是怎么伤着了?”

    我将额头上这只手抓住,不知怎么就喊了一句,“砚台?”

    他将我的手反握住,眉目间的欣喜一览无余,“墨墨,你记得我了?”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却并不失望,依旧很是开心,“至少你记得砚台。”

    “你要跟我说什么?”我抽回自己的手。

    他脸上的喜悦霎时冻结,低垂下头,良久不说话。我坐在树根上静静看他。

    “墨墨,我父亲给我定了亲事……”

    我闭上眼睛。

    “我不同意,我爹以死相逼……”

    我又进入了无意识状态。

    “下个月便要……迎娶……王家小姐……”他说得极为艰难。

    我不知道自己听懂了没有。

    “可是……我……我心里的意思是……”他声音低下来,“其实我……”再低下来,“我心里只有……一个人……”声音低到我耳边,“墨墨你明白不明白?”

    我在虚空中遨游,无法回答任何问题。

    “我早就不在乎……你是男人……”

    我神游太虚,俯瞰红尘。

    “但我爹娘在乎,我不知道怎样跟他们抗争,我不能做不孝子,但也不能……不能就这样……娶妻……”他万般纠结,千般为难,“墨墨,我若娶妻生子,只怕会痛苦不堪!墨墨,你知道么?”

    远处一个淡定的声音传来,“她睡着了。”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人,大理寺的漆雕大人来探望您了!”

    “墨墨,我先回避一下。”某只砚台往左手边走去。

    “谢大人,这边请。”似是总管的声音。而后脚步声又往右手边去了。

    没多久,一声近似嚎哭的嗓音自前院一直传过来,“贤弟啊——贤弟——你怎么就忍心这样去了——”

    总管嗓音一沉,“漆雕大人,我家大人还健在。”

    “哦对对对,瞧我一时悲恸,喊错了。”嚎哭再起,“贤弟啊——贤弟——你怎么就忍心这样失忆了——”

    这一声声的哭丧将我惊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瞧见一个泪人儿举袖遮面,悲伤甚切,我不由呆住,“阁下又是哪位?”

    “呜——贤弟啊——”他蹲到地上,捶着大腿,肝肠寸断的模样,“你真将愚兄给忘了呀——我们在青楼的情谊呀——我们一起钻床底的生死相依呀——”

    我挠挠头,表示不解。他万分悲痛,转身便将我府上总管的大腿给抱住,“梅总管,你说这该如何是好啊——”

    梅念远挪不了步子,遂弯身安抚,“漆雕大人先节哀。”

    “如何节哀……”痛绝的人将涕泪都抹到了梅念远衣上。

    “她忘掉的又不止你一人。”梅念远试图将悲伤的人拉起来。

    “贤弟记得梅总管么?”

    “……她便是记得所有人,也不会记得我。”

    “这样?”泪人儿收了泪,似乎得到了些安慰与平衡,放开了抱住的人,抬袖子擦了擦泪,又蹲到我身边来,望着我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据说贤弟失忆那晚正在打更,贤弟可遇到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我很是茫然,“什么?”

    “近来长安城里走失了不少姑娘,都是未出阁的,哎!京兆府都束手无策,又得我们大理寺处理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贤弟上回得罪的沈富贵还在牢里好吃好喝款待着,上头要我们重审此案,真是里外不讨好啊。”

    我更茫然,“啊?”

    收泪后的漆雕大人一脸愤世嫉俗,“之前贤弟不是叫谷璇那小子老狐狸么,果真是老狐狸!想讨老婆欢心,又怕得罪天下百姓,将他老婆的亲侄子放我们大理寺关着,不许动用私刑,还命我们找证据,给那家伙翻案!这案子,天下人都看着呢,翻得过来么!”

    “老狐狸?”我茫然道。

    “先不管那老狐狸。”漆雕大人双目炯炯地看着我,“今天来这里,主要是来看看贤弟,顺便问一问,你打更那夜,可发生过什么事?”

    我抿着嘴思索,再思索。

    他鼓励地一手拍在我肩上,“好好想,也许对我破案有帮助!”

    我想,我想,我再想……

    “漆雕大人!”梅念远走过来,将我肩上的手拿掉,再将这位漆雕大人拉到旁边去,“她头部受了重伤,这么多问题,让她从哪里想起?”梅念远再走回我身边,拂去我衣上的落叶,“大人不要想这些了,外面的事,爱怎样怎样,与你无关。”

    “怎么可以无关?贤弟身为门下侍郎,应当心怀天下苍生……”漆雕氏伸着手,表示纠正。

    “她不是什么侍郎。”梅念远截口道,“她只是个更夫,如今处于休假期。”

    漆雕氏被噎住,想了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夫也有责。”

    “反正责任不在她!”梅念远弯腰问我,“大人可要午睡?”

    我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梅念远转眼望向漆雕氏,漆雕氏只得道:“好吧,贤弟好生休养,改日愚兄再登门拜访。”

    梅念远叫了个小少年去送客。漆雕氏走后,砚台从右手边的厢房内疾走过来,“这漆雕白可真够啰嗦,墨墨你家里好热。”

    我掏出袖里的扇子递给他,他打开来,却给我扇风,还从自己袖中取出手帕给我轻轻擦着额头。“墨墨,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我近距离看着他。

    “如果抗争不过命运,至少我还可以争取一件。”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浅墨哪里也不去。”梅念远站在十几丈远的地方,不悦道。

    砚台继续看着我,“墨墨你的意思呢?”

    “我……”

    一句话没说完整,就听一个去而复返的声音,“贤弟啊——愚兄忘了一件事——”

    砚台抬头,与奔进来的漆雕氏四目相对。

    “谢、谢大人?”

    “漆雕大人。”

    “谢大人……怎么在这里?”

    砚台索性承认,“我一直都在这里。”

    漆雕氏讶然,张嘴无话。

    正值此际,左手边花厅的方向也走来一人,衣袂飘飘,“侍郎府上密不透风,这布局还得换一换。”正是晏濯香。

    砚台与漆雕氏同时愕然看向来人,异口同声:“晏编修?你怎么在这里?”

    晏濯香迈着稳健的步子,眉目从容,颊边飘一缕若有若无的浅笑,“我一直都在这里。”

    砚台眼神小有纠结,思索一番,“还有一直都在这里的人么?”

    “有!”书房的方向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热死朕了!”

    接着是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热死本王了,圣卿抱抱!”

    砚台与漆雕白脸色大变,与相对较沉着的晏濯香一起转身,朝向声音的来处,跪拜,“臣参见陛下!”

    漆雕白脸色变得最为厉害,“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朕一直都在这里。”老狐狸长眼一挑,“比你们谁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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