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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男宠三千乱》 秋若耶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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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01:18
扒光衣服,府中新规

    在我晕过去后不知道多久,将醒未醒之时,一块香喷喷的红烧肉飘在我跟前,我不假思索毫不犹豫一口咬过去,红烧肉吃痛地躲开,到嘴的肉岂能让它飞了!我一把抓住红烧肉,凑上嘴巴,又一口咬住,舔了舔,滑嫩嫩的,顿时舍不得一下子吃下肚,遂继续舔、啃、咬……

    “大人……”一个含糊而妖媚的声音响在耳边,“没想到您这么……热情,阿沅可是日夜思念大人呢……轻点嘛……”

    阿沅?红烧肉叫阿沅?那是什么玩意?我迷迷糊糊掀开了眼皮,香喷喷的红烧肉晃悠悠化作了一个无限放大的面孔,紧贴着我的脸。我疑惑地研究着,红烧肉怎么成了这个模样。却感觉两片唇瓣在我嘴巴上蹭来蹭去,一个滑溜溜的物事钻到我嘴巴里,我舌头不由自主探了过去……

    “咣当”一声,什么东西惨烈坠地,我神识一清,看见面前压在我身上,跟我唇舌相亲的不是什么红烧肉,而是一条千娇百媚的汉子!

    我猛地坐起,把娇媚汉子踢到了地上。而后,视线挪到了门口,房门处,我心心念念的千澜和总管梅念远直挺挺地立着,千澜手里的粥摔到了地上,我心疼了一下满地的薏米粥,忽地后背一凉,千澜他他他,他方才莫非瞧见我与那块红烧肉……

    不待我解释,千澜眼里凝聚的光芒霎时散去,只剩黯然,他咬了咬嘴唇,霍然转身,奔了出去。

    “千……哎……”我坐在床沿长叹了口气,不知千澜那边要怎么哄,一别数日,再见面,居然让这孩子瞧见我如此不堪的一幕,真真是,惆怅满怀啊!

    “大人还饿么?”梅念远端着托盘不咸不淡道。

    “又不是啃了红烧肉,当然饿!”我挪步到桌边坐下,先自倒了一杯茶,猛灌了一口。

    “大人?”一个怯怯的声音响在身后,略有耳熟。

    我转过身,竟看到方才一脚踹下床的妖娆男人维持着那一刻被踹飞的姿势,匍匐在地,眼神含羞带怯,欲说还休。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你你你……咳咳……”几滴茶水跑岔了路,灌进气管里了,我掩袖咳嗽。“你叫什么?”我好容易缓了口气,开始审问红烧肉,忽然觉得此肉有些面熟,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大人,奴叫阿沅。”红烧肉妖娆地盘在地上,飞了个眉眼过来。

    我脸皮抽动,终于想起了眉眼如丝的主人,“是你!”正是某个月夜偷袭我的新入府男宠,被梅念远拖去柴房关了六天的妖娆男。

    “大人……居然还记得奴……”妖娆红烧肉扭了扭身子,眉目含春。

    我扭头,从梅念远手里端来粥,一边往嘴里灌一边摆手,含糊道:“继续关柴房!”

    “大人……”红烧肉花容失色。

    梅念远毫不含糊地执行本官的命令,将红烧肉拖到门口,问我:“几天?”

    我埋头喝粥,嫌麻烦地挥了挥手,随便几天都行。梅念远向来一点即明,办事通透,这一回却理解岔了我的意思,将红烧肉关了十天柴房。后来我得知后,惊问,“何来十天?”梅念远将一只手掌摊开,竖着立到我跟前,问,“这是几?”我说五。他道:“大人挥了两次手,可不就是十么?”

    被红烧肉偷袭了两次后,我让梅念远写下通告,谁再胆敢偷袭本官,扒光了衣服遣出府。梅念远停笔抬头问,“偷袭是指?”我瞟了他一眼,“趁本官不备,强行与本官发生肌肤之亲的一切行为。”

    “唔。”梅念远垂下目光笔录。

    最后通告如下:侍郎府上,谁再胆敢偷袭大人,即,趁大人不备,强行与大人发生肌肤之亲的一切行为,一经发现,扒光了衣服遣出侍郎府,绝不姑息!

    我在房内踱步思忖如何去见千澜,小僮来报:“翰林院晏编修求见。”我略略惊讶了一下,不过,倒也不是意料之外,“有请!”

    在会见同僚之前,我在屋内关了门更了衣,这才拉开门迎了出去。在院子里遇见了晏濯香,他一身便服,立在我府上最粗的一棵槐树前看树干上贴的什么东西。我三步并作两步,到跟前也看了一眼。

    晏濯香转头,浅浅笑了一下,“顾侍郎家规甚严。”

    我干笑,“一般一般,见笑见笑。”梅念远竟贴了通告到这里,给外人瞧见,我老脸一时还真有点搁不下。好在同僚晏编修没有继续这一话题,我的一张老脸又放了回去。

    领着晏濯香到了后院池塘边,清风徐徐,桃花灼灼。

    “侍郎好风雅!”晏濯香倒也不客气,在池塘边的露天桌椅旁坐了。

    我也跟着坐下,男仆送来茶水,一边倒茶一边有意无意地瞟了晏濯香几眼。我让仆人们都退下,省略客套话,直奔主题,“晏编修,赵淑媛与魏王保得住么?”

    晏濯香端起茶盏,看了看水面的茶叶,又转头看我,“顾侍郎可是因为赵淑媛险些性命不保。”

    我拿折扇摇了摇,“投毒,栽赃,陷害的,又不是她。”

    “那是谁?”晏濯香一双湛然的凤目瞧着我。

    我继续摇扇,半晌,收了扇,再端起茶喝了两口,放下,再展开折扇,一边摇一边看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鱼,就是不开口。内幕这事,得装深沉,越憋到最后越显高深。

    晏濯香继续品茶,品完一杯,又倒满一杯,似乎是对我府上的茶叶很是满意。我看了半天鱼,看得脖子发酸,只得扭回头,胳膊撑着桌面,扇骨敲着手心,“晏编修有什么看法?”

    他慢慢放下茶杯,眸子里点缀几分笑意,瞧着我,“今日濯香过府,为的便是这事,顾侍郎若是有心保赵淑媛与魏王,还请道些真话,你我也好就此事商讨个对策。”

    我将折扇啪地打开,遮到桌面,食指点到茶水里,嘿嘿笑道:“那就看看,咱俩是不是一时瑜亮了!”

    晏濯香笑了笑,也拿手指蘸了茶水,在一只手掌的遮盖下,于桌面写字。

    我写好后,将折扇扑下。末了,我抬头与他目光一撞,各自书写完毕,一同撤去遮挡。

    我的折扇撤去后,一个“沈”字龙飞凤舞。

    晏濯香手掌收回后,一个“沈”字飘逸秀雅。

    我摇开扇子,嘿然一笑,擦去桌面水迹。晏濯香亦用手掌擦去字迹,目光深意地瞧着我,“侍郎是如何猜测何时猜测的?”

    我摇着折扇,喝茶,不言不语。

    “既然如此,那濯香告辞!”对面的人即将起身。

    我手里折扇一个不稳,拂落了一杯茶水,恰泼到晏濯香衣袖上。

    “哎呀,这这……”我蹭地站起来,绕过桌椅,歉然到他跟前,手忙脚乱掸去他衣服上的水珠。

    晏濯香不着痕迹从我手里扯回袖角,我闻见一阵奇香,十分好闻,不禁往香源靠近了几分,“晏编修用的什么香料?”我目光向他问询,一抬头,见自己只及他肩膀处,离得太近,需将目光抬起一个角度。

    这是一个新奇的角度,新奇到我瞧见了他近距离的清隽容颜,更显真切。果真是美人!我眸子眯了眯,心里赞了一声。

    晏濯香又不着痕迹抬起湿了一片的袖角,我一张老脸差点贴上去,顿时醒悟过来,赶紧扯着他袖子,急急道:“晏编修先随我去更衣吧!”

    当翰林院编修晏濯香更换上我的外袍,从我房内走出后,总管梅念远正一步跨入前厅。我坐在小厅里,正喝茶,就看见梅念远定住了身形,与晏濯香两两相望。一时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二人同时将目光转向了正含着一口茶的我。

    我咕咚一声咽下了茶水,介绍道:“梅总管,这是翰林院晏编修,晏编修,这是我府上总管。”

    梅念远朝晏濯香行了一礼,“见过晏大人!”

    晏濯香还礼,“无须客气!”

    礼毕,二人又两两相望,再望向我。

    “那什么,刚才一时情急,对晏编修有失礼仪,弄湿了衣物,让他换上了我的衣物。”我解释道。

    气氛再度微妙。我家总管以一种十分不明朗的神态,从我身上望到晏濯香身上,再从晏濯香身上望到我身上。

    “大人,千澜他……”梅念远淡淡瞅着我。

    我眼皮重重一跳,“千澜他……他又如何了?”

    “说要出府。”

    “出府?”我一愣,“出府做什么?”

    “说要与侍郎府脱离关系。”梅念远汇报得不咸不淡。

    “为什么?”我脸皮一抖。

    “说是大人三心二意,朝三暮四,五心六意,离心离德,左顾右盼,始乱终弃,见异思迁,朝秦暮楚……”

    我摸着鼻子望了望天,叹息着低头时,瞧见晏濯香嘴边的笑意颇为古怪。

    梅念远还在继续念成语,我挥手打断,一步跨出厅外,“我去看看!”

    千澜的房间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男宠,见到我急急赶来,纷纷又向我围来。

    “大人,您没事吧?”

    “大人,听说阿沅那个狐狸又勾引您了!”

    “大人,您气色这么差,莫非又白日里宠幸了谁?”

    我统统充耳不闻,独自开辟了一条道,挤到了正忧愁哀伤收拾包袱的千澜身边。

    外面却传来男宠们的唏嘘声。

    “这是谁?新来的么?”

    “居然穿着大人的袍子!”

    “莫非大人今日宠幸的是他?”

    我扭头一看,就见晏濯香不知何时跟了来,此刻正被众人包围着指指点点,大有被千人唾弃万人鄙视的情势。

    梅念远步履生风,袍袖招招,从一条因众人围困晏濯香而空出来的道上缓缓步来。

    我忽然觉得脖子上顶了两个脑袋,又忽然,天旋地转,我似乎被谁扑倒在地。

    “大人,你到底心里有没有千澜?有没有有没有?”一人趴在我身上痛哭诘问。

    “我……”才只说出一个字,身上的人埋首照着我嘴巴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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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01:32
微服私访,不卖皮相

    头一回被千澜这么投入地啃,感觉倒也不坏。我正游离世外,突听谁一声叫嚷:“快看!大人被千澜推倒了!”

    我从红尘外神游回来,耳根有些发烫,忙把身上压着我的人推开,从地上爬起来后,就见所有的人们齐刷刷望着我,从府上总管到翰林院编修,再到几个院子的男宠们……

    身边的千澜羞涩又哀伤地瞧着我,我实在不知道该瞧谁好。

    “大人你……”千澜扯了扯我衣角。

    “嗯?”我目光正斜斜往天上飞,不知道瞧谁好,只好瞧天。

    “味道……很好……”

    我只飞到半空的目光直直坠下来,跌了个措手不及。在满场静寂中,千澜的嗓音就如同空谷回音,盘旋,再盘旋……

    众男宠听见千澜的这句惊天动地的话,一个个眼里放着光芒,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咳!”不知从哪里绕过来的梅念远在我跟前一站,“大人,时候不早了,是否要备下晏编修的晚饭?”

    不等我答话,晏濯香隔着众男宠遥遥道:“不必了,时辰不早,濯香就不叨扰顾侍郎了!”

    “那我送晏编修一送。”说着,我大步跨出了男宠的包围圈,梅念远站在我身后,倒也没有哪个敢越过他挤到我身边的。

    送晏濯香往府外走,他道:“圣上着实厚爱大人,若非亲眼得见,只怕难以揣度。”

    我眯着眼睛看他,“晏编修今日造访,目的莫非在此?”

    “非也非也!”他笑道,“乃是为后宫扑朔迷离的案情而来。”

    “晏编修对于此案有何高见以及建议?”

    “不了了之乃是上上之选。”晏濯香笑得超凡脱俗,事不关己。

    “哦?”我与他并肩走在院中主道上,率先停步,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本官怎么觉得,晏编修是在处处维护沈昭仪娘娘,今日是来做说客的吧?”

    晏濯香神态不置可否,“此案若剥茧抽丝,一层层深挖下去,不仅会反累及赵淑媛与魏王,只怕顾侍郎也会陷入泥潭。这个道理,侍郎其实早就揣测透了吧?”

    “晏编修又高估我了不是!”我连连摇头。

    “侍郎府中如此热闹,顾大人平素管辖府中事务想必也有些心得,后宫与朝堂,圣上管理起来,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有理。”我诚挚地点头,将他送到了府门外。

    晏濯香一步跨出府外,忽然回头,似乎记起什么事,“听说御史中丞谢大人被降了官职,侍郎知道么?”

    我心中一跳,忙跟出一步,“什么?”

    晏濯香穿着本官的衣袍,消失在了暮色中。

    晚饭时,梅念远跟我汇报,千澜乖乖地呆在房间里,把收拾好的包袱都拆了包,物品都归置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当众被啃,倒也不白啃。

    “晏濯香今日来府,是跟大人的案子有关么?”梅念远一边替我盛汤一边问。

    “嗯。”我接过骨头汤喝了一口。

    “怎么说?”

    “不了了之乃是上上之选,他说。”

    梅念远眉头一皱,似是自语:“这昭仪娘娘动不得……”

    “哦?”我侧视梅念远的表情,“梅总管如何得知,是昭仪娘娘……”

    梅念远将手里汤勺内仅存的一根排骨搁进了我碗里,神色自若,“猜的。”

    “猜的?”我好整以暇地注视他,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总之,各种朦胧神态都使了一遍,最终将我面部表情由朦胧变为更加朦胧。

    梅念远看着桌上的一碗大萝卜,道:“众所周知,如今圣上最宠沈昭仪,后宫女子若没个手段,仅凭姿色,难以有如此气焰和君王的宠爱,可见沈昭仪绝非泛泛之辈。晋王一案,最后牵扯到了赵淑媛,此案便到此为止,圣上也在阁老们的劝言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面看,是各位大人们谏言的结果。可圣上当真如此容易糊弄?若不是了解赵淑媛的为人,圣上岂会容忍毒害皇子的妃子留在后宫?线头牵回来,最后指向谁,可不是一目了然么。”

    好个一目了然。我嘻嘻一笑,拉了梅念远坐到椅子上,“总管再说说晏濯香这人吧,他是敌是友,是圣上的说客呢还是沈昭仪的说客?”

    “此人……”梅念远身体前倾,凑到我鼻子跟前,我正洗耳恭听,他道,“不好说。”

    “大、大人……不好了……”梅念远的跟班兼学徒小龙飞奔而来,闯进餐室后,忽然把尾音给咬进肚子里去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在我和梅念远之间滚来滚去。

    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问:“千澜又怎么了?”

    才只十五六岁的小龙,长得清清秀秀的模样此时还在惊异中,咽了口口水,道:“不、不是千澜公子,是、是……”

    “是谁?”我虽然松了一口气,但另一口气又堵上来了,还能有什么事让我府里的人这般惊慌呢?奈何小龙也被一口气堵住了,一句话老是说不利索。

    梅念远从椅子上起身,到小龙身边,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拍,小龙脸色顿时顺畅,口齿也清晰了,扬手遥遥指着大门的方向,急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妙,晋王殿下微服私访到咱府上了……”

    “啊?”我脑子里顿时纠结成了一团,手一抖,大海碗掉落到桌面上,转起了圈圈。

    梅念远一手按住了转圈圈的大海碗,“大人,我去看看!”说着,一撩衣摆,快步出了门,小龙紧随其后一路小跑。

    我在屋子里从东边走到西边从西边走到东边,忽而打开折扇忽而合上折扇,忽而一手抚额忽而一手捶胸。我顾浅墨刚逃离了鬼门关,又逢着了夺命煞。晋王这小妖孽惹不得,皇宫里的金宝贝,沈昭仪的小心肝,刚被他亲娘投毒意欲陷害于我或者赵淑媛或者一箭双雕,这会儿活过来,玩起了微服私访,是要治我的罪呢还是受他娘指使来我府上继续找毒中呢?

    “大人!”一个俏丽的身影从门外闪进来,向我一礼后,纤眉一拧,正是我最信任的大丫鬟长萱,“前院闹翻了天,好像是晋王私访,大人是见还是不见?”

    我长叹口气,“哪能不见!”

    “这晋王若在咱们府里再有个什么事,大人你……”长萱显然也想到了晋王这一微服私访所带来的后续危险。

    我看着长萱,却想到了晏濯香临走时留下的一句话。

    “长萱。”我走到她身边。

    “大人,有何吩咐?”长萱见我神态,便知有事情。

    我将扇面低掩,附耳道:“趁着夜色,去御史台一趟,千万不要让人发觉。”

    “长萱明白。”

    吩咐长萱去办事后,我带着一张不情不愿的脸皮往前院最热闹的地方去了。

    一到前院,便瞧见一个乱糟糟的场面。以晋王小骚包及其四个随从为一个阵营,以梅念远以及几十名男宠仆从为另一个阵营,正在接驾,或者说对峙。

    “时候不早,殿下还是回宫的好,以免圣上和昭仪娘娘挂心。”梅念远面色和善地劝说着对面的小骚包。

    “圣卿呢?听说他住这里,让他来接驾!”小骚包在原地左顾右盼,当着梅念远的面,想撒娇耍赖又有些本能的畏惧。

    “圣卿?”梅念远不知是自语还是询问。他站在通往后院的路中央,小骚包几次想从他身边闯过,均未果。

    我从柱子后闪了出去,疾走几步,以示急切,口里忙着道:“晋王微服私访,有失远迎,老臣罪过罪过!”

    “圣卿!”小骚包见到我,眼里闪闪发光,绕过梅念远,从旁边的盆栽花坛里窜了过来,往我身上跳,以蜘蛛的身姿扒在我身上,似乎是闻到了我身上的饭味,小骚包仰头看我道:“圣卿,本王还未吃饭。”

    我赶紧命厨房开火做饭,务必出个新品菜色系列。晋王扒在我身上不下来,我也不敢模拟上回将他甩到树上去,只得小心翼翼抱着。这小骚包沉得要命,一身子的肥肉,捏起来手感不错,但抱起来却苦了我两条胳膊。我就如同宫里的嬷嬷,抱着个肥孩儿,满院子晃荡,给他看风景。一面还不时被小骚包左脸咬两口右脸咬三口,还得坚持一副笑脸,不愠不怒。他大舅的,本官又不是卖肉卖皮相的!

    总管梅念远袖着手,在一旁站得甚是清凉。满院子的男宠仆从也跟着有样学样,瞧稀罕似的瞧本官哄孩子。

    “圣卿,本王看你甚是喜欢,做本王的男宠不知你意下如何?”我怀里的小骚包依然不忘当日杏园的提议,兴致勃勃地瞧着我,两只肥手还在本官脸上捏来捏去。

    小骚包一言出,我的众男宠们一个个大惊失色,纷纷将视线投向淡定如常的梅念远,梅念远则继续袖手看晚霞。

    “这个嘛……臣自小到大只爱绝色,只爱独一无二,只爱聪明绝顶的男人,所以臣是个断袖。殿下你万万不可沦为断袖遭人唾弃。”我抱着小骚包苦口婆心。

    晋王眨了眨眼,陷入到了另一个问题中,“为什么断袖会遭人唾弃?为什么圣卿可以断袖,本王不能?”

    “这个嘛……一断袖就不喜欢女人,不喜欢女人就不能成婚,不能成婚就不能生崽,不能生崽就不能延续香火,不能延续香火就要遭祖宗唾弃世人鄙夷。臣无父无母,不知祖先是谁,也就不怕祖宗唾弃了。至于世人如何鄙夷,都随他们去。殿下是皇子,与臣不同,皇子断袖会遭雷劈的哦!”我觉得自己已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诲人不倦大抵也就这么个意思吧。

    晋王缩了缩脖子,看着天上,似是害怕有雷劈下来。我甚感满足。

    饭桌上,小骚包一脸天真地望着我,“圣卿,宫女们都是自己试了温度后来喂本王的,像这样……”

    小骚包含了一块豆腐,嘟着嘴,趴在我身上,凑过来。

    一屋子的人都瞪圆了眼,唯有我握着筷子坐着不动。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01:45
本官侍寝,晚节不保

    小骚包嘴里的豆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提着筷子夹了块青菜塞进自个嘴里,自顾自吃起来。小骚包嘴里的豆腐停在我旁边,见状,只好自己吞咽下了那块豆腐。

    饭桌上十几道菜,都是本府最珍贵的食材,梅念远亲自监督下厨,本官亲口一一品尝,无不是为了预防万一,晋王是万万不可在本官府上出一丝一毫的差池的。

    我本是吃过了一遍晚饭,陪晋王又得再吃一遍,早已撑得不想说话,偏小骚包在旁边一口一个圣卿。他叫一声圣卿,我便不言不语地塞一口菜。

    “大人,吃多了,夜里可要睡不着了。”梅念远弯腰在我耳朵边道。

    “圣卿,本王就在这里过夜了,跟本王一起睡吧!”小骚包捧着海碗,喝了一口燕窝汤后,扭头道。

    我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菜,望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手指紧紧揪着大腿上的肉。

    “大人放心,这些菜留着还可以吃个几天。”梅念远在我耳边小声道。

    我放心地点了点头,又让梅念远派人去宫里传个信,让老狐狸知道小骚包的行踪。

    吃完饭,带晋王去沐浴。

    站在浴房外,我抬头看了看满天的星斗,挽起袖子,推开了浴房的门。

    脱光了衣服的小骚包还没钻进浴桶里去,赤条条地站着,看我来了,十分羞涩地用手挡着身体,“圣卿,本王……本王……”

    我手里拿着澡巾,将他身体一瞟,小孩子家家的,实在没得什么好看。小骚包转身扒着浴桶边缘,一点点爬进去,水声扑通,小骚包已经没入了水里,只将个脑袋留在水外。脸上竟然起了红晕,羞涩道:“圣卿,本王自己洗澡。”

    我走过去,递澡巾给他,忽然手欠了一下,往他脸蛋上捏了一把,只见这张脸蛋愈发红透了。我又鬼使神差俯下身,一根手指将小骚包下巴挑起,“殿下不喜欢别人给洗澡,嗯?”

    小骚包脸蛋成了熟透的苹果,在氤氲的水汽里,羞涩的眼波潋滟了一层又一层,“圣、圣卿。”

    我嘿嘿笑了笑,正欲转身,袖子被他扯住。

    “圣卿!”小骚包一只肉手拉住我,“上回,母妃很凶地对你,你会不会讨厌母妃?”

    我脑子里沈昭仪的怒容飞快掠过,“你母妃是不是很讨厌我?”

    小骚包眼底浮出一丝忧郁。

    出了浴房后,我站在树底下,长萱从夜色里现身,“大人!”

    “可顺利?”我问道。

    长萱点了点头,走到我身边,耳语道:“御史台人事有变动,御史大夫已从老家回了京师,御史中丞谢沉砚降到侍御史。”

    “从六品的侍御史……”我抬头看晦暗的明月。

    等到晋王沐浴完毕,府上仆从二十来人挑了灯笼,抱了被褥,簇拥着小骚包往我卧房去。我摇着扇子跟在最后,走三步退两步,一面看夜色一面跟梅念远闲扯。

    “总管,府上的账本,本官似乎很久未查看了。”我神色认真道。

    “收支平衡,大人若不放心,可明日下朝后再检阅。”梅念远打着灯笼,给我照路。

    最终,我还是睡意全无地同晋王进了卧房。小骚包对我的卧房布置深感好奇,这里摸摸,那里嗅嗅,还不忘回头喊一句,“圣卿,本王喜欢你的房间。”

    随从们都退了下去,只有梅念远留下来伺候。我坐在桌边喝茶,顺道思索今晚睡觉的事,越思索越是忧愁,本官今晚非得跟个小毛孩一起睡么?万一他手脚不老实,摸到本官身上来怎么办?

    “大人只需哄他睡着便是。”梅念远站在我身后,似乎看出了我的忧愁,十分轻松轻巧地提议道。

    “怎么哄,本官又没有经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尿床怎么办?”我的忧愁加深一层。

    晋王将我房里的物品都摸了个遍后,摸到了我身上,一张小脸抬起来双眼亮闪闪地看着我,“圣卿,本王困了。”

    虽然从他抖擞的精神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困的迹象,我还是得抱他到我宽大柔软舒适从不跟人共寝的床上,我摸着床被心内甚感唏嘘,所谓晚节不保大抵就是这么个情状。

    脱掉他的小衣服,塞他进被窝,我正打算功成身退,奈何小骚包的一双肉手将我衣服扯得紧。我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进该如何进,退该如何退。正胡思乱想着,小骚包在被窝里双目炯炯地看着我道:“圣卿,给本王侍寝。”

    我俯身看他,手指划过他的双下巴,邪邪一笑,“侍寝这种事,本官不擅长。”事实证明,小骚包一被人摸了下巴就会脸颊生红晕,更重要的是,会羞涩。

    趁小骚包害羞的空当,我转身坐到了桌边,对一旁的梅念远道:“总管,取账本来,本官今晚要查阅一下。”

    梅念远看我一眼,应了一声,取账本去了。我喝着茶,对已然抬起脑袋趴在被褥上张望的小骚包笑道:“殿下稍等,等老臣办完家务事就陪你共寝。”

    小骚包转着眼珠,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依旧是精神抖擞地趴着。梅念远卷了账本来,我让他坐在对面,先汇报这几个月的账务情况。

    “府中收入除了大人的俸禄和圣上的赏赐,就数田庄是一个大头了。大人月俸在京官中只是中等,圣上也许久未赏赐下来什么东西了,凭着这两样,是万万无法支撑府中数百号人吃穿用度,何况大人的月俸还被扣过一个月。”梅念远将账本一一搁在我面前。

    “是呀!”我重重叹息,以我一人之力是养不起这么些人的,“京师米贵,居之不易啊!”

    “若没有田庄的支撑,侍郎府只怕早就光鲜不起来了。”梅念远拿了一个蓝皮软册子送到我手里,“这是我每个月去田庄查对的账本,圣上赐下的……公子们被大人打发去那里过田园生活,多数倒也没有怨言,男耕男织,种菜作诗,这些年下来,积蓄倒也不少,只是……”

    我听汇报最怕听的就是转折词,翻看账本的手停在了空中,“只是什么?”

    “只是被大人逛青楼一掷千金了不少,至今也只是恰恰收支平衡而已,若是……”

    我的一颗心又揪紧了,“若是?”

    “若是大人一如既往地出手阔绰,随便打赏便是五十一百两,偶尔还替某个姑娘公子的赎个身,只怕……”

    我连茶都不敢喝,眼神纠结成一团,“只怕?”

    “只怕府中老幼都得流落街头,千澜公子沦入风尘也未可知。”梅念远一双眼睛里澄澈湛明,隔着灯火看我。

    “嘶,为何独独千澜沦入风尘?”我亦隔着灯火看他。

    “一个千澜沦入风尘和所有公子沦入风尘,大人选哪个?”

    我眉头一蹙,眼神扭曲,脑子里一团风尘在打架,风尘里,数百美少年被打扮成女娇娥模样供人观赏,另一团风尘里,千澜衣不蔽体在醉仙楼被人推倒,肤如凝脂,涕声婉转……

    “咳!”梅念远打断了我的思维。

    我回过神,拿手背擦了擦嘴边的液体,眼神一震,肃然道:“万万不可!本官府里的男宠公子们,一个也不能沦入风尘!”

    “圣卿。”小骚包捧着脑袋在床上叫我。

    “大人讲话小孩别插嘴。”我无视小骚包。

    梅念远神情忽然有些飘渺,“若是某一天,大人留不住他们了,他们沦入风尘或是沦入侯门,大人又该如何?”

    我一颗心沉入谷底,伴君如伴虎,谁又能保住谁呢?昆仑山上,师父总教导我和两个师兄,富贵浮云,荣华转眼空,将来的胜负,看机缘也看运气。大师兄二十岁的时候,选择了出仕汤国,二师兄十九岁的时候,选择了出仕殷国,我十七岁的时候还在昆仑山睡懒觉,被玉虚子老怪私自打点了一切后,踹我来曜国参加科考,从此开始了我在曜国风光又无耻的仕途。汤、殷、曜三国鼎立,外交关系和谐又紧张,将来如何走向无法揣测。

    思来想去,愈发累人,索性不想了,拿了账本查对。兴许是近来太过沉溺于声色犬马,这账本左对右对,对得人眼晕。

    “圣卿。”床上的小骚包又喊我。

    “大人对账,小孩别插嘴。”我皱着眉头,将账本伸到灯下,“哎,总管,这账本怎么又复杂了。”

    梅念远指着账目一条条给我讲解,“对账,要这么看条目……”

    经过总管的一番讲解,我找到了些门道,桌上摊着账本一册册地看,看得再也听不见小骚包的声音,再也看不清账本上的字。桌上的灯火也模糊成了一团,我撑着头,梦周公了。

    梦里依稀站在一条繁荣的街道上,熟悉的画面,隐约是长安西市。波斯、龟兹的客商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因账务纠纷而争执得脸红脖子粗,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走入其间,打着算盘,用波斯话和龟兹语分别对不同的商队解释账务问题,一刻钟后,纠纷解决。

    我蹲在一个摊位旁边,等各商队满意地离开后,晃着折扇轻轻敲到那个年轻人肩上。青衫男子转身,我一笑,“在下姓顾,阁下如何称呼?”

    他微微一愣,“鄙人,梅念远。”

    “念远……”我在梦里依稀唤了一声,抬起胳膊握住了一个人的手。

    “大人……浅墨……”似乎有人走到我身边,气息还很近。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01:56
采补双修,衣冠禽兽

    我打着瞌睡,胳膊没撑住,脑袋一滑,磕到了桌面账本上,顿时惊醒了。我吸了口口水,手揉着额头,忽然瞧见房门口站着的梅念远和门外的小龙,这二人也一同瞧着我。

    “大人,宫里传话了,圣上令大人护送晋王回宫。”梅念远望着我道。

    “什么?现在?几时了?”我脑门一清,忙扭头看床上,小骚包趴在被褥里,两只爪子抱着我珍贵的金丝枕头,口水流了一滩,令人不忍视。

    “定昏亥时。”梅念远走到床边,揭了被子,抱酣睡的小骚包起身。

    我灌了几口茶水,接了梅念远递来的宫牌,再接了晋王小骚包抱着,一同坐进了轿子。

    梅念远揭着轿帘未放下,俯身看了看我,道:“圣上令大人送晋王回沈昭仪宫里。”

    “啊?”我嗓子眼发紧,惆怅道,“那只怕本官就有去无回了……”

    梅念远笑道:“大人放心,念远会守着侍郎府一步不离,大人还有什么心愿?”

    我无比惆怅道:“本官若是回不来了,务必令千澜不要太过伤怀。”

    “嗯,还有么?”梅念远淡淡看着我。

    “本官的金丝枕头,洗一洗,还能卖个好价钱。”我在心里打了一下算盘,想着金丝枕头上的口水可别留下痕迹被行家看破。

    梅念远依旧淡然视我,“除了千澜和金丝枕头,还有么?”

    “给我师父他老人家飞鸽传书,就说墨墨没了……”我慨叹一声,忽然觉着时辰不早了,顺手去拉轿帘,再叹,“生死由命罢。”轿帘却还在梅念远手里,我抬头一看,他一双湛明的眸子漆黑如墨,正望着我,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便等着。

    “不早了,大人快进宫吧。”他松开了轿帘,转身走了。

    我抱着小骚包催着轿夫火急火燎赶往宫里,直奔沈昭仪的希宜宫。皇宫前朝后廷,百官不入后宫,我在后宫入门处下轿,将怀里熟睡的晋王送到宫女手里,正暗自庆幸沈昭仪未出现在跟前,就听小太监细着嗓子道:“昭仪娘娘命顾大人觐见。”

    一个旱天雷劈进我耳朵里,我耳鸣了。

    当我踩着严谨的步伐站到了希宜宫,富丽堂皇,金碧辉煌也不能诠释后宫最得宠妃子的住所于万一,我尽量做到目不斜视,以臣子礼仪跪拜沈昭仪,“臣顾浅墨参见昭仪娘娘。”

    “顾浅墨,顾大人。”我眼前一双彩凤牡丹绣鞋的主人以令我浑身如过电流的嗓音叫我,“平身。”

    我掐着大腿起身,“谢昭仪娘娘。”

    “顾大人深宵送我儿回宫,不知如何言谢。”中宫后位虚悬多年后,我首度瞧见的一个穿着彩凤绣鞋的妃子对我软语道。

    “娘娘言重了,这是臣职责所在。”我一个头两个大,深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阴气森森的华丽后宫里进行一场华丽的扯淡,当真是,无可奈何。

    彩凤戏牡丹的绣鞋一步步向我走来,华裳旖旎,身姿施然,我的幻觉里却是一条五彩斑斓的美人蛇吐着信子向我游来,令人肉跳不已。我又暗中掐了自己一把。

    “什么职责?听闻顾大人府中男宠甚多,年幼者不在少数,莫非顾大人真如传闻中的,喜好娈童,采补双修?”美人蛇的信子快吐到我脸上了,嗓音柔媚中带着森寒。

    我暗地里打了个寒噤,低垂着头,看着纤尘不染的大理石莲花雕刻的地面,什么叫人言可畏,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算是都明白了。喜好娈童,采补双修,敢情我这样的衣冠禽兽也对晋王小骚包起过坏心思,将魔爪伸向了垂髫小儿。

    我腿一软,就要跪下。美人蛇柔若无骨的手臂忙将我一托,纤纤玉手从我手上探到了肩上,再到脸上。

    “顾大人皮肤这么娇嫩,仿若吹弹可破,寻常男子中可不多见,当真是我曜国一朵奇葩。”美人蛇的手肆无忌惮从我脸上摸过,再往下探,抚到了我心口,“顾大人是怎么保养的?真是取的阴阳双修法?”

    下意识我就往后退了一步,脸皮僵硬地扯动,干笑道:“娘娘说笑了。”

    美人蛇欺身上前,伸出手臂往我后腰一拦,“顾大人逃什么?莫非大人只爱娈童,不爱红颜?”

    我头发梢都要爆开,被禁锢在美人蛇的怀抱中,衣袂熏香,满鼻芬芳,酥胸半露,满目春光。我再次腿软,扑通跪地,“昭仪娘娘,臣、臣……”

    美人蛇轻轻一笑,俯身要扶起我,怀抱再度将我包围,“侍郎大人,不必如此多礼。”美人蛇言语娇媚,手上力道却不含糊,一番拉扯折腾后,我衣上腰带结松了开来,美人蛇的酥胸露了更多。

    我只多看了一眼,傻眼的空当,美人蛇不知怎的就与我滚在了一处。

    “圣上到!”

    我脑子里一个响雷炸开,衣衫凌乱发髻松散神态暧昧脸色潮红的美人蛇气喘吁吁从我身上起身,我俩还没来得及将彼此推开,皇帝老狐狸的伟岸身姿已穿过垂帘,来到了后厅,站在了我们跟前。他一步就顿住了,震慑似的瞧着我和美人蛇。

    “陛下!”美人蛇眼中泪珠滚滚,捧着衣衫遮掩酥胸,跪到老狐狸脚下。

    老狐狸不可思议地看我,已然忘了言辞。

    “臣……臣……”我左思右想脑子打结,“请陛下赐臣死罪,不要扣臣的俸禄!”

    老狐狸压抑着胸膛里的咆哮和怒吼,深吸一口气后,一根手指指着我,一字一句道:“顾浅墨你半年的俸禄不要想了,从今日起,三个月不准踏入朝堂一步!”

    我将心里的悲哀凄凉暂缓,抬头问道:“那每月的男宠呢?”

    老狐狸嘴角抽搐地厉害,“你给朕滚出去!”

    我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滚出了希宜宫。

    夜色深沉,星如鸡眼。

    我蹲在大明宫御道边的一块石头上,唏嘘自己仕途多舛。感慨完毕后,系好衣带,往回走。

    由于在老狐狸的咆哮下,我的轿夫跑得比我还快,一时也追不上了,索性不紧不慢我自己赶路。

    夜幕下,有处官署尚有灯火,此刻想必都已过了亥时,居然还有官员办公?我一时好奇,脚步一拐,转了方向,走到近前才发现是翰林院。大明宫走了大半,寻个地方坐坐歇歇脚也不坏。大门处执夜勤的守卫打着瞌睡,我直接进了大门,一路畅通无阻,灯火煌煌。主室内几盏琉璃灯,几排翰墨书卷,书橱下,一个淡紫的身影正伏案书写。

    我原打算轻手轻脚找个凳子坐一坐,却发现这主室内有两张方席,一张正被人坐了,另一张在对面。只得去别的房间找找了,我轻轻跨过门槛,轻轻落下脚步,正要轻轻收回另一条腿时,屋内的人道:“既然来了,何故又走,顾侍郎?”

    我退着将前面那条腿收进屋子,转身笑容满面道:“不敢打扰晏编修。”

    晏濯香停笔跪坐在案前,转头看我,“濯香已等候顾侍郎多时。”

    “啊?”我理解不过来,“我不过恰巧路过而已。”

    “顾侍郎亥时入宫,子时出希宜宫,轿夫不在身侧,只得步行出大明宫。濯香便在翰林院等候。”晏濯香说得丝丝衔接环环入扣,我听得却甚是惊奇。

    “即便有宫人告诉晏编修今夜我入宫和出宫的时辰,晏编修又如何得知我一定会来翰林院呢?”我甚感不解。

    晏濯香在琉璃灯火下笑得容颜有些不真切,“顾侍郎入希宜宫,耽搁了一个时辰,只怕有些事情不在预料吧?事发突然,而顾侍郎能够仅用一个时辰出希宜宫,可是遇着了圣上?顾侍郎深宵入希宜宫,发生了意外,想必圣上龙颜不悦,责罚侍郎。顾侍郎子夜行走大明宫,多少有些感慨吧?此时若见一点灯火,可否会漫步前来?”

    我听得张了张嘴,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此时的心境,眼前这人能掐会算不成?我打开扇子,摇了几下,淡淡道:“那么,晏编修能推算出希宜宫里发生的不在预料的事件以及圣上龙颜大怒后如何责罚我的么?”

    晏濯香将手中笔搁到笔架上,嘴边含了三分笑,“朝廷官员入后宫,能使圣上龙颜大怒,还用得着推算么。圣上责罚后,顾侍郎尚能漫步大明宫,恐怕只是罚些俸禄吧。”

    我手里的折扇停顿了一下,继而又摇起来,方才暂缓的悲哀凄凉又爬上心头,叹息一声,往晏濯香对面的方席上坐了。

    “莫非,扣了半年的俸禄?”对面神算子又语出惊人。

    “这都能算出来?”我拿折扇往案上一敲,惊奇地望着神算子。

    神算子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圣上动怒,必然会罚一些,但也不会罚得太重,侍郎府上人口众多,圣上倒也还是眷顾了侍郎一些。”

    “眷顾……”我悲叹,“扣我半年俸禄,府上还不知道怎么捱日子呢,个老狐狸!”念及府上老幼,我不禁悲从中来,不过忽然想到对面坐着个神算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持百分的谨慎,“晏编修夜里不睡觉,来翰林院等我,所为何事?”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02:55
夜喝花酒,玉人生烟

    晏濯香嘴角上扬,眸光流转,看着我道:“顾侍郎方出天牢,又入昭仪宫,不知是该说侍郎胆量过人,还是该说一切尽在侍郎预料?”

    我调整了坐姿,神态愀然道:“晏编修是说我不知死活,敢入希宜宫,非礼昭仪?”对面的人神态不置可否,我咽了口口水,叹道:“圣上命我送晋王回宫,直接让送去昭仪宫里,我一介挂个虚衔的朝廷蠹虫,敢违圣令?”

    “有圣上手谕?”晏濯香问道。

    “没有。”我摸了摸下巴。

    “圣上命侍郎入希宜宫?”晏濯香继续问道。

    我正要答是,忽然咬住舌根,心思一转,豁然明了,猛地拍案而起,“敢情是本官会错了意?”老狐狸让我护送晋王回昭仪宫里,可没让我入希宜宫,送与入原来有这么个微妙又能杀人于无形的区别。

    晏濯香笑得清淡,我又猛地坐下,自言自语道:“本官纯善,不防有他,美人蛇诱我入宫,是要陷本官于不仁不义更不忠的境地呀!歹毒,着实歹毒!”

    “或许,只是试探。”晏濯香一边磨墨,一边笑道。

    “试探?”我打着扇子思考,“试探本官是不是断袖?”

    晏濯香手中的墨石未停,颇具意味地问了一句:“是或不是,与她而言,有什么关系么?”

    我再思索,断然道:“没有。本官断不断袖,与她半两银子关系没有!”我看着神算子磨墨,心痒问道:“那究竟试探何事?”

    晏濯香放下手中墨石,抬头看我,“试探,圣上对侍郎的眷顾已到何种程度。”啪的一声,我手里的扇子落到了案上,我忙捡起来。晏濯香深意地看我,“不妙的是,今夜试探,再次在昭仪娘娘心中证实了顾侍郎地位不同寻常,无法轻易扳倒的事实。”

    我笑得勉强,“她做她的后妃,我做我的蠹虫,她扳倒我做什么?”

    “这就要看,沈昭仪是谁,顾侍郎又是谁了。”晏濯香深邃的眼睛朝我看来,古潭幽深,湮没一切尘埃的阻挡,我忙往岸边走,指着左侧方,兴奋道:“看,好大的月亮!”

    晏濯香朝“月亮”看去,我亦望过去。

    正跨过门槛的“月亮”见室内有人朝他看去,不由停了步,也回望了过来。我收回了抽搐的手指,晏濯香从席上起身,笑道:“稀客,谢大人请!”

    我拾掇了扇子,忙跟着从席上起身。谢沉砚瞧我一眼,疑道:“顾侍郎说的什么月亮?”

    “天上的月亮啊,今夜又大又圆。”我咧嘴一笑,作诗人抬首状,往屋外望去,同时诗兴大发,“我本将心向明月……”

    我的诗兴在我们三人一同抬头远望时被扼杀在了半萌芽状态。

    谢沉砚道:“今日初一,没有月亮。”

    晏濯香道:“子时起风,乌云遮天。”

    我干笑一声,“……奈何明月照沟渠。”

    翰林院此刻除了我们三人,连侍卫都睡着了,唤不来仆从,晏濯香自己去旁屋寻了方席,给谢沉砚坐了。

    “谢御史为何也半夜不睡觉?”我无比好奇,按说谢沉砚这样的御史台官员,公正不阿,应是早睡早起,报效朝廷才对。

    “听说……”谢沉砚看着前头的一盏琉璃灯,容颜甚是端正,“晋王今夜被送回宫……”

    “嗯。”我瞧着他,心道面前这二人都是消息灵通的人士,宫里一点点鸡鸣犬吠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晓。不过,话说回来,晋王被送回宫,与谢沉砚半夜不睡觉有什么关联么?我不得解,继续瞧着他,等待下文。

    晏濯香亲自给我们看了茶,我喝了口茶,还盯着谢沉砚看。谢沉砚也喝了口茶,似乎没打算有下文。

    “晋王是顾侍郎亲自护送回希宜宫,谢大人消息倒灵通。”晏濯香也喝了口茶。

    谢沉砚模凌两可地应了一声,继续喝茶。我瞧瞧这个,看看那个,感觉这哑谜好深奥。三人又喝了一阵茶,谢沉砚忽然抬头看我,“顾侍郎在希宜宫……”

    我手一抖,茶水洒出。谢沉砚眼神一转,低声道:“下官不是要写奏本,侍郎不必惊慌。”

    “哦,这样啊。”我长吁口气。

    “侍郎怎会跑去后宫的?”谢沉砚又将眼睛转过来,凝视于我。

    “此事,说来话长说来话长……不说也罢……”我痛苦地将头扭向一边,在晏濯香跟前丢人倒也罢了,再在谢沉砚跟前丢人,我一张老脸就挽不回来了。

    “哦。”谢沉砚见我为难,便也不再深究,思忖了一会儿道,“上回杏园案子尚未完结,三司会审也审了个莫名其妙,虽然圣上不让再查下去,但留待隐患开枝散叶,日后只怕祸患无穷。”

    我忙瞧他,琢磨着措辞,“据说……谢御史被降了职,可是……因为……三司会审的事情?”

    谢沉砚低头瞧着茶杯里的绿叶子,淡淡道:“宦海沉浮,再寻常不过。”

    我顿时觉得此人身后放射着万丈光芒,人家被降职后多么淡定,我被削了俸禄就哀叹连连,相比较起来,我是多么庸俗,多么不堪,多么无耻。我正在忏悔时,谢沉砚忽然双目辉辉地望着我,“御史台人事多变,顾侍郎不必自责。”

    “自责?”我从鞭笞自己灵魂的情境中醒过来,不解地瞧向他。

    这时,取了笔继续在纸上书写什么的晏濯香也不抬头,闲闲道:“顾侍郎想必是在对比与谢御史的境界高下,或许大概并没有因可能也许有的牵连而产生某种些许特定的自责吧。”

    我埋头喝水,顾左右而言他,“这铁观音果然是名茶啊名茶,提神得很!”

    谢沉砚瞧着我,欲言又止。

    “谢御史有话直说。”我诚恳道。

    谢沉砚瞧了瞧我,再瞧了瞧我手里的茶杯,“这个,似乎,大概,是碧螺春吧?”

    我低头看着水杯里泡着的叶片,色泽碧绿,条索纤细,卷曲成螺,满披茸毛,果然是碧螺春不假。“谢御史对茶颇有研究啊,啊哈哈……哈。”我干笑了几声,拿扇子虚扇了几下,一眼瞥见晏濯香在写字,忙伸长了脖子,“晏编修在写公文?”

    “子夜时分,三人对饮,写公文岂不煞风景。”晏濯香取了一张纸摊开在我跟前,看着我笑道,“天牢内,侍郎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不待我回答,他提笔在白纸上飞舞了一个字,正是那日天牢内我拿树枝在地上草书的一个字,居然模拟地纤毫毕致,若不是看着他在我面前当场写下,我只怕要怀疑这是我什么时候梦游写的字。我想起那日对他允诺的,什么时候认出这是什么字,什么时候本官就不吝赐教。

    我合上扇子指着白纸黑字道:“晏编修可辨认出来了?”

    谢沉砚凝视着这个草书,蹙眉,“这也能辨认出来不成?草书成这个模样,莫非是顾侍郎的字?”

    我谦虚地应了一声。

    晏濯香又取了一张纸,垫在方才的纸上,再提笔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运笔有力,开阖大气,字迹端妍,呈在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没说话。谢沉砚也看了一眼,念道:“香。”

    的的确确是个“香”字。

    谢沉砚拿起先前那张纸比对,诧异不已,“这如何能看出来,是个香字?”

    “是啊,这如何能看出来?”我附和道。

    晏濯香搁笔,并不回答我们的疑问,面上一笑,将话题扯了回去,“顾侍郎该兑现自己的话了吧?”

    “那是应该的。不过,今晚难得大家兴致这么好,不如,我们去喝酒吧?”我将手里的茶放到案上,嘿嘿一笑,“喝茶终究寡淡了些。”

    “这么晚了……”谢沉砚迟疑着。

    “不晚不晚,子夜正好!”我从坐席上爬起来,扇子塞进后衣领里,揉了揉膝盖。

    “喝什么酒?”晏濯香显然对我的提议抱有怀疑。

    “全京城最好的酒!”

    在我连骗带哄之下,谢沉砚与晏濯香随我踏上长安街头,最后站在了醉仙楼招牌下。

    “这……”谢沉砚定在了原地,神态有些纠结。

    晏濯香但笑不语。

    我忙解释道:“谢御史,我们只喝酒,不留宿!”

    “可……”谢沉砚还在纠结。

    “喝酒不喝醉仙楼,便作至尊也枉然。”我随口诌了一句,拉着谢沉砚袖子,摇着扇子,诡笑着迈步入了青楼大门口。

    “姑娘们,顾大人来了,小晏探花也来了!”老鸨秀娘眼尖,一眼瞅着了我们,兴奋地大喊,“哎哟,小兰,你个死蹄子,不知轻重,快别理那个韩肉包,接待顾大人和小晏要紧!”

    我们一行三人方迈入大门,花红柳绿莺莺燕燕瞬间便将我们围了个举步维艰。

    “顾大人,好久没来了!”

    “小晏,这么久不来,可是把我们玉姑娘给忘了?”

    “诶,这位公子可面生的很呐!”

    拉拉扯扯中,我被拽到了一个温香软玉的怀抱中,晏濯香被拉到椅子上坐了,谢沉砚脸色泛红站在原地一步也撼不动。

    我被灌了两杯酒,塞了半根香蕉,啃了一串葡萄后,瞧见谢沉砚还站在原地与姑娘们对峙,他一眼朝我望来,眼波动荡,我小心肝一颤,忙推开面前的姑娘,挤入人潮中,把谢沉砚给捞了回来。

    “顾大人,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谢沉砚坐在我对面,神态说不出的纠结为难,一句话没说完,被旁边的姑娘给灌了一杯酒。

    我瞧得心头一颤一颤,谢沉砚被呛得咳嗽,旁边的姑娘忙给他捶背,娇嗔道:“哎哟,这位公子不会喝酒?”

    我也颇感诧异,担忧问他道:“谢大人酒量如何?”

    谢沉砚咳嗽完后,答我道:“一般。”

    我琢磨不透这个一般究竟是几斤几两,不过应该还成吧。我拉着给他灌酒的姑娘们嘱咐道:“这位可是名门望族谢家的公子,你们可得服侍周全了,灌酒慢些,别呛着他。”

    “哎哟,顾大人可真是,这般叮嘱,莫非是不舍得?”一个俏姑娘往我脸上摸了一把。

    “顾大人断袖断得厉害,都断到谢家头上了,妹妹们日后只怕盼不着顾大人了!”又一个俏丫头在我心口摸了一把。

    谢沉砚见我被摸来摸去,不由脸色尴尬,神态僵硬,“顾、顾大人……”

    我在被灌酒的空当对他摆摆手,“谢公子吃好喝好,权当宵夜了。”

    我再抽空从美人们的脑袋上望过去,就见晏濯香微笑地坐在姑娘们中间品酒,一看就是老江湖。

    我鼻子尖,忽然闻见一阵熟悉的香气从楼上蔓下来。就听某个嫖客兴奋地喊了一句,“花魁玉生烟,终于肯下楼了!”

    再听某个姑娘揶揄道:“小晏探花,你的玉姑娘来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03:37
青楼一夜,谁与风流

    满花厅的少爷公子姑娘丫头都疯狂地开喊:“玉生烟,玉姑娘!玉生烟,玉姑娘!”

    我一边耳鸣一边朝众人目光聚集处望去,二楼栏杆处倚着的绝代佳人,眸若秋水,眉如远岱,肤赛桃花,唇似点绛。我瞧得一阵心神荡漾,几杯酒下肚后,眼前仿佛出现了纷飞的桃花瓣,我乘着清风,踏着花瓣,一跤跌进美人的酒窝里。

    “瞧顾大人看得目不转睛心猿意马……”旁座的姑娘小兰嗔怪地在我脸上捏了一把,把我给捏醒了。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花魁,本官前几日怎么没瞧见?”我手里扇子挑着小兰姑娘的下颌,眼睛还瞅着二楼的花魁。

    “不知道我们妈妈是从哪里挖来的,也就这几日选出的花魁,这玉姑娘一来醉仙楼啊,所有的姐妹都不与她争了。”小兰倒了杯酒坐到我腿上来,娇媚地往我嘴里灌酒,硬是把我垂涎花魁的视线给挡了个严实。

    “怎么不争了?”我搂了小兰的小蛮腰,色迷迷地笑着。

    “连顾大人的眼睛都瞧直了,怎么不争还用说么,人家玉姑娘美人如玉,谁能争得了花魁的位子!”小兰不是味地说,见我眼神又不自觉溜了出去,便又发起嗔来,“你瞧人家谢公子,可没这么贪看玉姑娘的!”

    我才想起谢沉砚在身边,往他那里一看,果然见他视线没在花魁娘子身上,却似乎在我和小兰身上。我见他神色仍然不太自在,便对他嘻嘻笑道:“谢大人,男人哪有不喝花酒的,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谁知,谢沉砚面色僵硬,目光忽然冷下来,扫我一眼,“顾侍郎习惯,不必让所有人都习惯!”说着,他不再理睬身边任何姑娘,甩袖子起身就要走人。

    我听着这话心里颇不是味,推开怀里的小兰,拽住谢沉砚袖角,赔笑道:“喝酒就图个痛快嘛,何必生气呢,算是我说错话了成不?”

    谢沉砚冷淡地回视我一眼,“喝酒便喝酒,为何非要女子作陪!”

    “这个……这个其中滋味,只有身处其中,才能领悟……哎谢大人,我错了,我说错话了,我又错了!”我再将他拽回来,忙不迭赔罪。

    我们这拉扯的空当,花厅里已经闹起来了,老鸨秀娘钻进钱眼里去了,居然扯着嗓门喊,今夜谁出价高,花魁今夜便归谁。老鸨的破锣嗓还没消停,西厅就有嫖客踩凳子上桌子撸了袖子喊价:“老子出五十两!”

    东厅立即有暴发户一掌拍案,大喝:“大爷我出价一百两!”

    “一百五十两!”前厅有倜傥公子哥摇着扇子加价。

    “三百两!”后厅一位花袍男子一口喊价。

    老鸨秀娘倒吸一口气,拿帕子擦了擦额头,试探道:“这位爷,敢问是三百两银子么?”

    那位花袍男子豪爽一笑,露出一口金牙,“银子多寒碜,老子出的是三百两黄金!”

    整个厅里顿时无数的抽气声,连我身边的小兰都抽了。秀娘翻了翻白眼,险些晕过去,幸好及时掐了自己大腿,才留了一分清醒,哑着嗓子颤抖道:“玉姑娘今夜就归……”

    不待老鸨说完,我将手里拉着的谢沉砚一把按到椅子上,同时一掌拍到桌子上,高声喊道:“五百两!”

    所有人朝我看来,秀娘听见“五百两”这个亢奋的字眼后,毫不含糊地翻着眼皮晕过去了。

    小兰肝肠寸断地望着我,谢沉砚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二楼的花魁淡淡地扫我一眼。

    老鸨被掐了人中后醒转,立即颤巍巍爬起,深情地朝我望来,“花魁今夜就归顾……”

    “六百两。”不远处有人淡淡道。

    老鸨一句话没说话,再次翻了白眼,倒下去了。厅里所有人同时抽着冷气转了目光,我亦随众人望去,他娘舅诶,出价的不是别人,正是晏濯香这厮!

    “花魁今夜……”老鸨被人扶起后,攀着桌缘爬起了半个头。

    我啪地打开扇子,沉着嗓子道:“七百两!”

    “八百两。”晏濯香淡定地品酒喊价。

    “一千两!”我愤然一脚踏上凳子。

    “一千五百两。”晏濯香搁下酒杯,向我望来,浅笑,“顾大人需量力而行。”

    我心中的火焰腾地上来,我顾浅墨在青楼向来挥金如土,居然有人挑战我的尊严!

    我扯下腰间佩玉,带着穗子晃在空中,摇着扇子道:“此物乃是昆仑绝顶美玉,价值十个醉仙楼不止,黄金有价玉无价,无价之玉赠给玉生烟姑娘,正是美玉配美人,不知玉姑娘意下如何?”

    我手里垂下的美玉在灯火下流动着梦幻一般的色泽,老鸨尚未爬起来又直挺挺倒下去,人事不省。

    花魁玉生烟款款下楼,香风顿起。在众人的注视中,美人一步步向我走来,眼波一分分流转,我手里的酒杯都快握不住了,小兰泪奔而去。

    “玉生烟见过大人!”花魁娘子对着我盈盈一拜,嗓音动听之极。我笑弯了眼,忙一步上前将美人扶起,拉着她的小手坐到身边。对面谢沉砚看着我,表情难以揣度。

    我打着扇子,瞥了一眼到晏濯香身上,此人宠辱不惊,得失淡然,心上人被抢也不见沮丧悲愁,不过我揣测,或许人家心中悲愁只不表露出来罢了,如此一想,我便甚感快慰。

    “顾大人果然名不虚传。”花魁娘子笑着为我斟酒,一颦一笑都极尽风情。

    我摸着美人的小手,笑眯眯问:“什么名,什么不虚传?”

    玉生烟抽回自己的手,端酒到我嘴边,一边喂给我喝一边笑道:“顾大人青楼美名万人传。”

    朝堂里我有的是臭名,在青楼有美名传,也是不错的。我喜滋滋握住美人的柔荑,“本官还有美名?”

    美人冲我一笑,“顾大人一掷千金,一世风流,长安的纨绔子弟没人及得上,大人尽管断袖,却也恋红颜,博爱如斯,怎不叫人钦佩!”

    我捏着酒杯,左思右想,思量不来这是怎样一种美名。对面谢沉砚被一口酒给呛住,低声咳嗽。

    “对了,美人陪酒,可不能冷落了谢公子。”我将美人介绍给谢沉砚。

    花魁就是花魁,得了我的授意后,款款坐到谢沉砚身边,柔情似水,极尽缠绵。对本官,这玉生烟可没这么热情,摸个小手都要抽回去。我心里有点不是味。

    谢沉砚不得已被灌了几杯酒,脸颊略有酒晕,我瞧着煞是好看。

    “在下不能……”谢沉砚眼中已有醉意,推开花魁手里的酒杯,扶着桌缘要起身。玉生烟将他拽回来,身体一转,便倒进谢沉砚怀里去了。

    “噗!”我一口酒水喷了出来。

    玉生烟搂着谢沉砚脖子,笑容妩媚,“谢公子醉了,可要歇息?”

    谢沉砚起身不得,忙推道:“时辰不早,在下告辞!”

    “我送谢公子回房歇息吧。”玉生烟身体灵活,从谢沉砚大腿上下来后,半扶半拉地,就拐了谢沉砚上楼。谢沉砚半醉半醒,拽着楼梯扶手要下楼,急道:“姑娘请放手!”

    几个丫头帮着玉生烟把谢沉砚给拉上了楼,进了卧房。

    我手里的酒杯“嘭”的一声落地,这才惊醒了我,我一个激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小兰嗔怒着蹭到我身边,捡起地上的酒杯,“这下好了,顾大人竹篮打水一场空,美玉赠美人,美人却另寻了他欢。”

    我肚子里的酒劲也上来了,只觉得头有些发晕,发晕中似乎看到了远处晏濯香玩味的目光。我懒得理会,一把扯过小兰,问道:“怎么回事?你家花魁怎么跟别人跑了?”

    小兰落井下石道:“哼,谁让顾大人长得太女相,没有人家谢公子有男子气概呢!”

    我打开折扇胡乱扇了几下,又灌了一杯酒,蹭地站起来,转身便上楼。

    “顾大人,你到哪里去?”小兰在后面跺脚,“没有花魁,还有人家嘛!”

    上楼后,有几个丫头来阻拦,我虽醉意熏熏,脚上功夫却未落下,当下施展凌波微步,绕开了所有人的阻挡。花魁房门被上了闩,我提起一口气,一脚踹去,绣门喀喇一声倒向一边。

    闯入春闺后,一眼便瞧见扭作一团的两人,谢沉砚与花魁拉拉扯扯中早丢了外袍,连内服都被扯去了大半,衣襟大开……

    我瞄了一眼,只觉鼻中一热,有股热流汹涌而来。我忙一把捂住鼻子,气愤道:“休得无礼!”

    将谢沉砚推到榻上后,玉生烟回眸看我,笑着,“顾大人的意思是,三个人一起?”

    “什么?”我不由自主朝着某个极度下流的方向想去。

    玉生烟起身到我跟前,在我神游的空当,往我腰上一拍,我一个不妨,几步前跌,栽头倒向床榻,正将一个即将奋力爬起的身体撞了回去。

    “原来顾大人是这么个意思。”玉生烟暧昧地笑着,“那生烟就借个地方,顾大人好生断着,我不打搅了!”

    我头晕眼花,却也爬不起来,迷蒙朦胧中,抱着一个厚实的身体滚到了一边。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04:06
毁人清誉,举手之劳

    漆黑的夜过去后,微明的天光薄薄透过纱窗。身边有人动了动,僵硬了刹那后,一个反应过激的动作将我掀得险些落了地。我缓缓翻了身,滚回柔软的床中央,习惯性动作揽过手臂,抱住了一个什么物事,半趴着满足地继续睡去。

    我再度被掀翻,四爪朝天,我闭着眼皱了皱眉,揽着什么物事的手臂带了过来,一拉,一扯,一个重物迎面扑来,风声飒飒。

    我忍着困意,极为勉强地启开了眼睛一条缝……再启开一些……

    这一定是做梦,我又闭上眼睛,接着睡觉。

    身体上方的人影挣扎着,似乎打算从我魔爪中逃脱。为了好生睡觉不被打搅,我将人影的手臂一甩,这下该安生了罢。

    风声再起,愈发摧枯拉朽,一个颇重的身体完全趴到了我身上,额头碰额头,嘴唇碰嘴唇……

    嘴唇?嘴唇!

    我两眼圆睁,贴着我的人影在我险些聚不起光的眸子里勉强聚成了个人像,宿醉头疼中,我脑子略有迟钝,静静辨认着这人。

    人像连忙抬起头,看我的一眼中极为震惊,愧悔,惶恐,自责,薄怒,“顾、顾侍郎……”

    “谢御史?”我努力看清面前的人,在看清的一瞬间,脑子里一炸。

    连累人家跟我一起断袖,这可万万使不得。我撑着床打算坐起身来再作计较,尚处在震惊中的谢沉砚见我有所动,也转了转头,结果,这一抬,一转,两颗脑袋再碰一处,而且更严重的是,一个微微错开的角度后,鼻子下的两张嘴也咬到了一处,比方才还准些。

    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边,稍稍的停顿后,一个略低的嗓音道:“已是上朝的时辰了,濯香可替为告假。”说完,一点停顿也没有,脚步声转了出去。

    我脑子里一团糨糊,赶紧扭头错开角度,毁人声誉当真罪该万死。

    谢沉砚红着脸爬下了床,似乎再不敢跟我呆一张床上。方落地,又歪着坐了回来,拿手揉着额角。

    “宿醉,头疼难免……”我也将自己挪开了一些,没话找话,低头,蓦然瞧见自己衣襟上点点血迹,研究了一番,最后确定是昨夜没捂住的鼻血。

    谢沉砚不答话,勉强起身到了桌边,倒了杯茶喝。我瞧他背影,实在不敢确定此人会在哪个时候爆发,哪个时候参我一本。还是趁着各自沉默无言的大好时辰溜之大吉的好。

    我悄寂无声地下了床,不动声色不声不响不言不语蹭到了门边。

    “顾侍郎去哪里?”

    “那个,回、回府……”我依着门边,不敢转身,小心翼翼道。

    “……我也回府更衣,该上朝了。”谢沉砚从桌边摇摇晃晃起身,越过我,径直往外走。

    我瞧他走一步稳两步歪三步倒,赶紧跑上前扶了一把。

    我下楼向老鸨租用两顶轿子,秀娘瞅我再瞅谢沉砚,一咧嘴,道:“咱替顾大人省点钱,一顶轿子,够用。”

    一顶轿子抬着我和谢沉砚回了侍郎府。

    在轿子里时,我怕再撞着谢沉砚,便一个人趴在一边,一路又睡着了。到府时,我还没醒。被人扶出轿子时,我方掀了一点眼皮。

    “这一夜,又是去哪里喝酒了?”梅念远一边扶着我一边命人扶着谢沉砚,对我说话的语气颇为清淡。

    我半倚在他身上,嘴角一翘,“醉仙楼。”

    没走几步,脚下被台阶绊了一下,即将跪地,梅念远伸手将我扯了回来,低头忽然瞧见我腰间少了样东西,“大人的玉呢?”

    我咧嘴,“美玉赠了美人。”

    梅念远手上一松,我软绵绵便要萎顿于地,又被他一把扯了回来。他愕然道:“送了人?”

    “送了花魁。”我脚步依旧发软,不靠着人,完全没法迈步,梅念远停了,我便也随着停了。

    他盯了我许久,我脑子里一团糨糊,却也有几分清醒,冲他微微笑,“总管……”

    梅念远什么话也没说,送我到卧房。我被放到床上后,沾着枕头便觉浑身轻松,睡自个床上舒坦多了,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谢沉砚,便撑着眼皮,吩咐梅念远道:“留谢大人在府上解酒,待我醒了再放他回去,切记了。”

    “你睡吧。”梅念远在床边道。

    我闭上眼一分分陷入沉睡中,没有听见有脚步声出门,知道梅念远还没走,却也没力气再说话了。

    一觉醒来,日头西斜。我素来饮酒成习惯,烂醉如泥也好,宿醉也好,睡一觉就好,也不用什么解酒醒酒汤。这一点,梅念远清楚得很,我醉了不吐不发酒疯,给府中老小减了不少负担。

    就是醒来后,脚步有些虚浮,眼神也不大好,出房便撞了梅念远。

    “谢大人可还在?”我捂着额头,问道。

    “在客厅。”梅念远让路到一旁。

    我才走了一步,他又道:“大人前襟上是什么?”

    “鼻血。”我低头看了一眼,觉得这么出去不妥,“给我换身袍子。”

    赶到前厅时,门口站了一排的人,我心脏扑通一声,又发生什么事了么?

    梅念远在我后边解释道:“男宠公子们得知这位是隔三岔五朝堂上弹劾大人的御史,都赶来亲眼瞧瞧罢了。”

    我这才将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在整日就爱看热闹的众男宠们身后咳嗽一声。男宠们回神,意识到我来了,忙让开道。我在媚眼纷飞中穿过厅门,一步跨过门槛,见谢沉砚在客厅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我府上的云雾茶。他抬头见到我,神色有一刹那的复杂,茶杯顿在了手心。

    我也忽然不知说什么好,张口笑道:“府里人没见过世面,谢大人不要见怪。”

    谢沉砚望了眼厅外仍在围观的美男们,总结了一句,“顾侍郎府上男色果然众多。”

    我瞧了瞧他面容,心里不自觉对比了一下美色,转头对围观的众人甩了甩袖子,“散了散了,该是读书时间了。”

    男宠们怏怏然磨磨蹭蹭撤了,甚是不甘心。没了围观的,顿时清风入室,甚是舒心。

    “今日告假不上朝,是我仕途生涯头一遭。”谢沉砚声音也如清风一样淡。

    我脸皮扯了扯,歉然笑道:“都是我的错,昨夜若不拉着你和晏编修往醉仙楼喝酒……”

    谢沉砚看着茶杯里的水波,眉目间一层心事一层无奈,“御史台今非昔比,朝中事,也愈发比不得从前了,如有一团迷雾遮盖,怎么也看不透。”

    “清者清,浊者浊。”我轻描淡写地摇扇,“看不透,便不要去看罢!”

    他转头看我,许久也未说话,不晓得是当我圣人看还是混账看。我自认浅薄比不得心怀天下的御史,也不装高深装深沉了,合上扇子搁下茶杯,起身笑道:“我带谢御史往院子里走走吧?”

    绕着池塘湖水走,谢沉砚刻意与我拉开距离。我便在前,他在后,闷头走了一阵,半天找不到话题,愈沉默便愈让人脑中重演醉仙楼不堪的一幕,我实在羞愧不迭,捡着一处石桌棋盘赶紧坐下,乐呵呵道:“谢御史可愿来局棋?”

    下下棋,换换脑子。

    结果三心二意,五局输了四局半,剩的半局还在死死支撑。

    “侍郎没专心。”对面谢沉砚一言概之。

    我手里白色棋子丢进棋钵里,眼睛看着棋盘厮杀的阵型,口里却道:“谢御史前途因我顾浅墨而毁,实在对不住得很。”憋了许久,道歉的话,终是说了出来。

    他沉吟了一番,方道:“顾侍郎如朝堂一般,都是一个迷局,令人解不透。”

    我捏了一枚子,放到棋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这样送死的举止,只看对手吃是不吃。谢沉砚思量了一会儿,看我道:“我若吃了这一子,你便活了,可我若不吃,你如何翻盘?”

    我哈哈一笑,“那我就输了嘛。”

    他愕然,“认输?”

    “认输。”我打开空白一片的折扇,无画也无字,洁白一片,“愿赌就要服输。”

    “侍郎每一步都是在冒险,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总想着有后路,多无趣,是不是?”

    梅念远来问我晚饭的事,千澜不知怎么跟来了,见我跟旁人对弈,不开心地站在一边。我想起曾有一次,在书房望着千澜水汪汪的眼睛,深情道:“我只跟千澜对弈。”彼时他巧笑倩兮。而此时,我自毁承诺。

    “大人今夜可跟千澜一起吃饭?”眼睛依旧水汪汪的千澜无辜又期许地望我。

    我回看了一眼棋桌边的谢沉砚,他低着头收拾棋子。

    “今晚有客人。”我没看千澜,往外走了一步。

    “大人!”千澜扯住我袖子,神态倔强,“他是什么客人?整日弹劾你,跟你作对,看不得你受宠,如今你被赶出朝堂被扣了俸禄,他又来做好人么?”

    “住口!”我实是想不到一向柔顺的千澜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沉砚合上棋钵盖子,起身放下袖子,对我道:“打搅了一天,也该回府了。”

    留了一翻,也没留住。

    送走谢沉砚后,我回到前厅,撩了衣摆往门槛上一坐,倚着门框,抬头看星星。梅念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大人吃饭了。”

    “不饿,你们吃吧。”

    “睡了一天了,怎会不饿。”

    “总管。”我仰着头,将看星星的目光转到梅念远身上,“我带谢沉砚逛青楼,争花魁博缠头,又留宿一夜,他必官降三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04:31
墨迹倜傥,卖艺卖身

    第二日大清早,我在卧房床上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忽然一阵震天响的鞭炮声传来,我受了惊,裹着被子跌到了地上,摔得不轻。我揉着一把要散架的骨头,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站稳,又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

    起床气自丹田内升腾而起,我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就拉开了房门,一步没跨出,就见一阵浓烟奔了过来,呛得我流泪。我站在房门口,咆哮:“敢情是本官娶媳妇儿了还是升官了,大爷的谁一早放鞭炮!”

    院子里闹成一锅粥的沸腾声霎时如被浇了一瓢凉水,静了下来。烟雾中,千澜跑得最快,到我房门口,一脸喜气要汇报什么,见我这副模样似乎也被震慑住了,张着口没说出话来。

    院子里男宠们一团又一团,个个都穿得甚是喜气洋洋。我披着一头未打理的毛发,裹着一身皱巴巴松垮垮的睡袍,带着一脸不能惹的怒气,步步生风到了前院。男宠们都噤了声,一个个低头又忍不住将饱含热情的目光瞟过来,我一律视而不见。

    小龙也不敢回话,飞奔而去拉了总管来。府里上下老小皆知,我顾浅墨平时脾气极好,被人说斯文败类遗臭万年也能面带微笑,但只一样惹不得,起床气上身的时候,万万没人敢招惹我。故而,此刻人人噤声,唯恐跟我有一点交集擦出一点火星引爆了我肚子里的火苗。

    爆竹停了,烟雾也散得差不多了,梅念远自后院赶来,扫了一眼周围,到我身边轻语道:“大人小心着凉。”

    我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将院子里挂的灯笼条幅一一横指过去,责问:“这是唱的哪出?总管是没瞧见还是没听见?府里乱成一锅煮,梅总管是比本官还睡得熟?”

    梅念远看着我,定了一眼,眸子深处起了某种波动,我转了眼没去看,一腔火焰还在心口喷薄。

    许久,梅念远低沉的嗓音道:“念远失职。”

    我冷着脸,不言不语。梅念远带着人去撤了红灯笼红条幅。千澜垂着头蹭过来,抬起脸,委委屈屈又自甘认罚的模样,怯怯道:“这这都是我的主意,大人不必责骂总管……”

    我继续冷着脸,“你的什么主意?”

    千澜怯声道:“大、大人,今日圣上降了旨,撤了谢沉砚御史一职……”

    整日弹劾我的政敌被降职,所以全府才这么欢欣鼓舞。我淡淡问了一句,“谢沉砚现在什么品级?”

    “八品的国子监学正。”千澜望我一眼,回道。

    我转身,衣带当风步履从容地回了卧房,倒头便睡,直睡到日上三竿,无人打搅。

    起床后,长萱来伺候我更衣梳发,洗漱后,小龙送来饭菜。平日,都是总管亲自来送饭菜,小龙倒是头一回。

    我用完饭,漱了口,气定神闲道:“小龙很勤快嘛,以后伺候本官吃饭的事,就由你负责了,月俸涨五十钱。”

    小龙先是惊喜了一下,后又露出为难的神色,嗫嚅道:“可、可……”

    “可什么?”

    “可总管没吩咐……”

    “有我的吩咐就成。”我在小龙头上敲了敲。

    吃饱了饭,到后院池塘边散步消食。还没下台阶,一眼瞥见五十丈外垂柳下的两个身影,梅念远,如歌。我一步拐了回来,站到了一块大石头后边,闭目,凝聚精气神,耳力顿时倍增。

    “千澜近来也不理我了,可还有什么法子么?”如歌的声音。

    “法子自然是有的……”梅念远的声音。后面的是耳语,我听不甚清。

    “总管今日被她当众责骂,她也忒不识好歹……”如歌的声音。

    我却没再听见梅念远的声音,不知又是耳语,还是没说话。偷听了没几句,如歌便快速离开了柳树下,梅念远则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我转出藏身的石头,蹲到池塘边,捡石子往水里扔,扔一颗,又一颗。

    老狐狸不准我入朝,半年的俸禄也落不着了,这几日我窝在自个儿卧房吃喝睡,并思索人生谋财等重大问题,除了去茅房的时间,几乎没踏出院子一步。

    三日三夜后,我淫/笑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出了院子。

    “大、大人……”男宠阿沅被放出了柴房后,锲而不舍地在我院子外徘徊,撞见我出来,又高兴又羞怯。

    我拿扇子骨挑起他下巴,继续淫/笑,“想不想陪本官发财?”

    “发财?”阿沅眼眸一亮,果然同我是一路人。

    “去书房,准备笔墨纸砚随本官发财去!”我撤回折扇,啪地抖开,摇着扇子,往门外走。身后留下一串我时断时续的笑声,令旁观男宠们侧目。

    半个时辰后,我选好了址,正式在长安最为宽阔的朱雀大街旁摆了摊,树了幡,上书:顾浅墨真迹题字,一字十两。

    我特特穿了一身白衣,坐在书案台子后,斯文地摇着扇子,气定神闲地左右瞟着过往的行人,过往行人也时不时瞟着我。阿沅穿了一身红配绿,艳如牡丹,绿如青葱,却将自己缩在幡帛后,不愿见人。

    我斜着目光过去,“都是做男宠的人了,害什么羞。”

    阿沅捂着脸,“呜呜……人家不是害羞……呜呜……大人让人家穿这身衣衫,人家没脸见人……呜呜……”

    “啧,此言差矣!”我淡淡道:“本官穿得过于清淡,你作为陪衬,就得穿得艳丽一些,试问,除了大红大绿外,还有更艳丽的颜色么?”

    “没有,呜呜……可是……”

    “这不就对了,人生在世,不要老想着可是但是然而不过。”我一面对阿沅进行人生开导,一面瞅着一位妇人带着丫鬟走了过来,看穿着似乎是小富之家,我随即换上倜傥生风的笑颜,“这位夫人……”

    “你是顾浅墨?”美妇人捧着心口,一脸惊喜地望着我。

    “正是不才区区在下。”我让自个嗓音极尽温文尔雅。

    美妇人抽了口气,翻了翻眼皮,所幸有丫鬟扶着,没有晕过去,猛吸一口气后,一个纵身扑到我书案台子上,吓得我一抖,一缩,扇子落了地。

    “顾浅墨顾侍郎?”

    “如假包换。”我尔雅不起来,坐姿改为半蹲,一手还扯了阿沅,若面前妇人再有什么过激举动,我直接拿阿沅作肉盾。

    美妇人面含春愁,“请顾侍郎为我题一幅字,顾侍郎的真迹,妾身一定好生收藏!”

    我坐回椅子,颤巍巍挽起袖子,强笑道:“夫人要什么字?”阿沅磨磨蹭蹭到案边,同样颤巍巍地研磨。

    方提了笔蘸了墨,就听美妇人含情脉脉念道:“恨不相逢未嫁时。”

    我脸皮抽搐,落不下笔去,抬头冲美妇人干笑,“这个……不妥吧?”

    “顾相公……”美妇人迷醉地瞧着我。

    “夫人……”我亦缓缓将她望去,“一字,十两。”

    “我家夫人不差钱!”身边的丫鬟看不过我的磨蹭。

    “咳!”我铺平了纸,再望美妇人,“那不如,写个全句吧。”

    片刻工夫,一副顾氏草书出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收银一百四十两。

    美妇人捧着我的真迹,喜极而泣。阿沅与我清点银票,亦喜极而泣。

    两厢没泣完,三个旋风少女接踵而至,我赶紧按住被风刮起的白纸,“三位小姐……”

    “顾浅墨?!”旋风少女甲瞪着铜铃般的眼眸,喜形于色,“活的顾断袖?!”

    “原来传说是真的!”旋风少女乙漆黑的眼眸化作了红心状,“这模样不断袖,谁还断袖!”

    “传言诚不我欺!”旋风少女丙一眼瞅着了阿沅,“这是顾断袖的姘头?”

    我用目光静静将三位少女扫过去,淡定道:“除了卖字,今日本官不接受任何涉及本人**的提问。”

    “那卖完字以后呢?”

    “同样不接受。”

    三位旋风少女对视,交头接耳。

    “一字十两可不便宜!”

    “先买了再倒手卖,铁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错!传说顾断袖书法卓绝,一字难求,连皇帝都得下高价才能得!”

    商量完毕,三位少女纷纷转身到我跟前,我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未听见她们的小算盘。

    “顾断袖,给我写一句,愿我如星君如月。”

    我抬了抬眼皮,“一句太落单,不如写个全的?”

    旋风少女们迟疑了片刻,最终同意一人一副全句。

    第二单生意,三副字。

    收银四百二十两。

    阿沅数银票数得口水不够用,我将他按到桌子底下一脚踹去,“不要坏了本官的形象。”

    开张大吉,接踵而至挥汗如雨的路人都挤到了我摊位前,围观者更是不胜枚举。

    ——顾浅墨卖艺了!

    ——顾浅墨卖身了!

    ——顾浅墨卖男宠了!

    人言可畏,以讹传讹,围观的路人愈来愈多。一条通阔的朱雀大道被人海截成了两段,上演了一场长安行路难的剧目。

    我卖字卖得手酸,还得不时接受如此这般的问价:顾断袖,你家男宠几个钱?

    阿沅眼泪汪汪咬着手帕,“奴家不卖身。”

    我正琢磨要不要买十送一,即买十副字送一个男宠,或者买一送十,即买一个男宠送十副字。就听见一阵喝骂声自远处而来:大胆刁民,竟敢拦了阁老大人的路,都给老子闪开!

    “大、大人饶命,这、这都是顾侍郎卖艺……”

    “哪个顾侍郎?”

    “回、回大人的话,门下侍郎,顾浅墨。”

    几个凶神恶煞的小卒闯入人群,拔刀就到了我铺子前。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04:58
官高一级,就压死你

    一把佩刀入木三分地砍上了案台,劲风将我胳膊下压的白纸吹得呼呼作响。我将手头正写着的字收了个尾,完成了个潇洒的枯丝飞白,才抬了眼向钢刀瞟去。

    “大胆顾浅墨!挡了萧阁老的道,你可知罪?”佩刀护卫喝声虎虎生风。

    “萧阁老?”我搁下手中笔,抬头问,“在何处?”

    佩刀护卫转身,往侧后方一指,“可瞧见了?”

    我打着扇子,朝人群后望去,果然见着阁老的轿子落于朱雀大街一旁,由于人潮涌动,轿子寸步难行。三朝阁老萧阶撸着一蓬白须,出了轿子,目光不耐地打量着眼前的长安子民,愠而冷的眼刀越过无数的路人甲乙丙,直直向我飞来。

    我一激灵,忙转了目光,向佩刀护卫赔笑道:“瞧见了,瞧见了。”

    “耽搁了阁老的要事,你一介侍郎担当得起么?”护卫冷眼道。

    “担不起,担不起!”我继续赔笑。

    “还不收摊?”护卫冷喝。

    “收摊容易,可是……”我蹙着眉头,“卖不了字,得不了钱,饿死侍郎府上上下下三百来号人,阁老担得起么?”

    “你——”护卫一愣后,便要勃然大怒。

    我合起扇子,扇骨往砍入案台的钢刀上轻轻一压,眉头一拧,“再说,我摆摊就占这么一块地方,离阁老的轿子还有老远的距离,这要挡也挡不着啊?”

    “你——”护卫再一愣,怒然拔刀。

    我身边的阿沅两腿直抖,哆哆嗦嗦扯着我袖摆,“大人,我们、我们还是……还是收摊吧……”

    围观的百姓也都吓得后退不迭。

    “进账多少?”我眼睛一斜。

    阿沅抖着手,清点腰间绑着的布囊里的银票和碎银子,“一千三、三百两!”

    “少了点。”我微叹。

    一阵絮叨后,阿沅见佩刀护卫还维持着拔刀的姿势,站在案台前听我们说话,脸皮涨得发紫。阿沅又扯了扯我袖口,“大人,他、他怎么不砍我们?”

    “这位军爷下不了手吧。”我嘴角扯了扯,向护卫看了一眼。

    “原来、原来是个好心肠的人!”阿沅抚着心口,长吁口气,“吓死奴家了!”

    护卫脸皮由紫转红,由红转紫,目光从刀背转到我脸上,再从我脸上转到刀背,迷惑与愤怒在他眼中鏖战。

    “磨蹭这许久,还未将扰乱长安秩序的刁民抓获么?”人群后,排众走来一人,严整的官袍与些微发福的体态,一眼便能认出,正是御史台的首座,御史大夫吴德草。

    我收回扇子,摇开扇面,打着风。

    佩刀护卫拔出了刀,连退数步,跌了个倒栽葱,惹得围观路人一阵哄笑。

    吴德草背着手瞄了一眼护卫,再瞄一眼我,一抱拳,“哟,这不顾侍郎么?”

    “哟,吴大人,许久不见。”我回了个礼,“令尊令堂还好么?”

    吴德草正要答句好,忽然闭了嘴。我拿扇子一敲头,“抱歉抱歉,忘了前不久吴大人回家奔丧的事了。吴大人节哀顺变!”

    “有劳顾侍郎记挂!”吴德草神色莫测地瞧着我,换了话题,“顾侍郎在朱雀大街摆摊,可让本官为难得很呐!监查百官,乃本官职责所在……”

    我正虚心聆听,就见人群后的萧阁老大踏步走来,白须飘飘,面皮冷冷,声如洪钟一声怒吼:“顾浅墨你为官不恭,知法犯法,扰乱长安,该当何罪?来人,给我拿下此人!”

    五名护卫快步上前,持刀向我奔来。

    阿沅瑟缩在我身后,惊恐不已,“大、大人……”

    “萧阁老,有话好说嘛。”我赔笑着,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身体撞得书案倾斜,案台上的笔墨纸砚顿时飞了出去。

    笔杆点中了一名护卫的眉心,哀嚎倒地。

    墨汁泼上了一名护卫的眼睛,停步揉眼。

    纸张贴上了一名护卫的鼻孔,停步挖鼻。

    砚台砸中了一名护卫的脑门,闷声倒地。

    萧阶胡须乱抖,狠狠甩袖,“来人!”

    十名护卫从萧阁老身后奔来。

    阿沅扑进我怀里,直抖,“大人,我们生不能同寝,死定要同穴!”

    我摸着阿沅的脑袋,心道果然患难见真情呐,尚未感慨完毕,就见铁链枷锁当空抛来。若不是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浅色衣衫的身影,我便要抱着阿沅蹲到桌子底下了。

    于是彼时,我以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模样淡定对敌,于是此后,长安很长一段时间都流传了本侍郎“朱雀卖艺逢变生,笑傲台阁尽从容”的美名佳话,勾栏说书与传奇话本亦由此衍生。

    且说那时无情铁链当头兜下,寒风凛凛,一个浅色的身影由远及近,掷出了手中的一卷画轴,只见画轴凌空飞过,绕住铁链旋转数周,最后以一个铁轱辘的形状,从我脑袋顶上飞了过去,同时阿沅也应景地晕了过去。

    如此一番手艺活在朱雀大街的上空上演,震惊了围观的路人。铁轱辘重重坠地后,浅色身影的人也已到了跟前,衣袂飞展,抱拳一礼,“下官见过萧阁老。”

    萧阶静而冷地瞥了一眼来人,“晏编修也来卖艺了不成?”

    “朱雀大街,众目睽睽,万望阁老低调行事。”晏濯香和婉道。

    “好个低调行事!”萧阶鼻子里哼了哼,一手指向我,“敢问晏编修,这位门下侍郎挡道设摊,扰乱长安的行径可算低调么?”

    晏濯香转头看了我,我亦看他。

    他目光停顿了片刻,再看了地上的一堆狼藉,回头对萧阶道:“顾侍郎此举虽情有可原,但毕竟有损官仪,可详加劝阻,或上奏参本,停职降俸。”

    我冷吸了口气,从后面死死盯住这位探花郎。

    萧阶呵呵笑了一声,极为阴险,“原来需要晏编修指点老夫该如何做。”

    “下官不敢!”晏濯香极尽谦恭道。

    这时,吴德草上前对萧阶道:“阁老,时辰不早,还是入宫见了圣上再行定夺吧!”

    萧阶冷然甩了袖子,坐进轿子,与吴德草一同入宫去了。朱雀大街上,围观百姓也纷纷散去。我一扇子将阿沅敲醒,“再睡,本官可抱不住了!”

    阿沅醒来后,委屈道:“奴家、奴家明明是晕过去了!”

    晏濯香俯身从铁轱辘中扒出自己的画轴,展开看了看,确定无恙后,再拭去上面的灰尘。踢阿沅去收拾残局后,我站到晏濯香身后,咳嗽一声,“那什么,今日多谢了。”说完,我便转了身预备走。

    “顾侍郎。”晏濯香在我身后喊了一声,“可否共饮一杯?”

    一刻后,我随晏濯香爬上了三层紫檀木梯,一脉暗香袅绕在周身,仿佛给人七窍都注入了一份灵动通透,观山不是山,观海不是海,观天地而见浩渺,观众生而视红尘。

    “晏公子来了!”一个浑身透着不染烟火气的小厮上前招呼,“这位是晏公子的朋友?这回要喝点什么?”

    “十里春风。”晏濯香不假思索地回。

    “两位都是?”

    “都是。”

    长安西市,般若楼。一楼卖酒,二楼卖香,三楼卖茶。一楼满座,二楼疏落,三楼无客。

    楼上没有椅子,只有方席,于是我收拾了衣摆,与晏濯香隔了一方案几屈膝跪坐。

    “十里春风是什么?”我闲闲打量着三楼的简洁布置,闲闲问着对面的人。

    晏濯香衣袂一丝不乱地跪坐着,目光从我面上扫过,“茶。”

    我打开扇子,缓缓摇了几下,看向对面,“这地方,我从没来过,看起来,你是这里的常客?”

    “很少有人来。”晏濯香答非所问,但又似乎的确是在回答。

    我又随便打量了几眼,这里太过冷清空寂,略有无聊地摸起案几下的卷轴,随手打开,我一愣,竟是这幅画。

    “这画不是在翰林院收藏么,晏编修怎带着逛街?”当初杏园宴,老狐狸让探花郎作的画,我题的诗,应该是被当成国宝典藏了才是。

    “借回府,观看几日。”

    “哦。”我应了一声,将画展开在案几上。

    杏花纷呈,白如云雾,烟雨如织,红袖摘花。

    我一面摇着扇子一面细细品赏,当日杏园宴饮酒过量,未曾仔细看过。我目光从杏花移到摘花女子的面容上,手里的折扇停了下来。

    对面晏濯香声音有些飘渺,“看出什么来了么?”

    我皱眉,“眼熟。”

    身后脚步声轻响,小厮躬身到案几前,“十里春风,二位慢品。”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搁到了案上。

    我将画卷到一旁,端起茶杯品茶,入口清淡,舌后幽香,咽下喉,余味回袭,齿间清爽。

    “这样的茶,第一次喝到。”我闭着眼睛细品,十里春风。

    一杯茶给品到了底,我睁开眼,对面一双清浅的眸子。我一时有种错觉,春雨潇潇中,一个浅白的身影喁喁独行,我追上前,拉住他的袖子,他转身看着我,目光绵延不尽,伸手将我腰身扣住,低头一吻,由浅入深……

    我蓦然惊醒,手里茶杯滚落案几上,再一惊,我竟不知何时扯住了对面晏濯香的衣袖,忙撒手。

    “那个,晏编修请我喝茶,可有事情?”我用扇子拦住滚动的茶杯。

    晏濯香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帖,“何时有空,想请顾侍郎到府上一叙。”

    “何事?”

    “顾侍郎答应过的事情。”

    出了般若楼,我蹲到街边,满目人头攒动,观山是山,观海是海,观天地是天地,观众生是众生。我摸了摸头,终于重回人世了。

    回头再看般若楼,隐藏在一片嘈杂的西市中,三步便已不见了踪影。

    回府后,我拨开一堆男宠,挤进了自己卧房,插上门闩,扑到桌台揽镜自照,左照右照前照后照。那画里女子的眼眸、神态,与此时镜中的如出一辙。

    我埋头趴在桌上,一手不停捶桌,“完了完了完了……小晏,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你这究竟是恐吓,还是提示,还是另有深意?……师父啊,救命啦……”

又被下药,防不胜防

    我一腔愁绪在趴着桌上睡了一觉,流了一滩口水后,暂时压制住了。入夜时分,月色清明,我站在院中扬手一挥,“美人们,今夜后院设宴,不醉不休!”

    男宠们奔走相告,各自屋里的桌椅凳几都搬了出来,我命小龙取出几十坛窖藏美酒,一桌一坛,不够再取。

    只见月光下,美男如云,容颜万千,衣袂飘飘,谈笑融融。我置身其间,竟也将烦恼都抛却,生了从未有过的兴致,敬酒来者不拒。众美男在我的熏陶下,酒量也是与日俱增,我深感欣慰。

    彼时我左千澜右阿沅,脚边还有小越越斟酒,喝得笑逐颜开。

    “大人为何今夜这么有兴致?”小越越嗓音如糯米般黏糊,趴在我膝头问。

    我往小越越脸上摸了一把,肆意一笑,“本官今日斗进千金,焉能没兴致?”

    “难得大人这么开怀,某便献曲一首,博大人一笑罢!”三桌开外,一个容貌不俗的白衣公子站了起来,怀抱了一张琴。

    我点头示意。

    白衣公子离席,端正坐于树下,搁琴到膝头,拨起了弦。清淩如溪水,幽缈如云岳的曲子一叠三换,缠绵悠长,如有不尽的倾诉,旋绕在夜庭中。

    满庭的喧嚣都停止,我也许久才从曲子中走出来。“什么曲子,如此动人心弦?”

    白衣公子起身答道:“这是一百年前,长安流传下来的古曲。”

    “叫什么?”

    “清商三叠风颜调,简称风颜曲。”

    我叹道:“这么美的曲子,难怪流传了一百年!”

    “这曲子,还有个故事呢。”白衣公子见我感兴趣,便讲起了一段传说,满庭院的人都听得入了神。

    前朝大宸有个旷世乐师,有着不世出的才华,却背负着沉重的命运,追求世外的无欲无求,却陷入与女弟子的孽恋中。

    这段传说,我并非不熟悉,史书中不乏记载,但因为百年的历史尘封,那段故事总觉得难以揣摩。然而今夜一首古曲,带出这段故事,再加上美酒的作用,便格外让人伤怀。

    “大人,阿沅给您讲个笑话。”右手边的阿沅倒会察颜观色。

    一个冷笑话讲完,没有一个人笑,阿沅颇感为难,我扯着嘴角带头笑了几声,“嗯不错不错,很好笑。”

    阿沅感激地望着我,千澜冷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我正欲哄哄左手边的千澜,余光却瞥见树荫下一个熟悉的娇俏身影,目光一直停留在千澜身上,正是如歌。只作不见,我接了小越越递来的酒,继续与众人推杯换盏。

    酒喝得越来越多,却越来越开心不起来。美男们也有一部分喝得滚到了桌子底下,也有一部分醉酒高歌,一部分笑到最后转为哭,诉起了悲惨沦为男宠的不幸身世。

    我放下酒杯,独自起身,离了后/庭院。顶着月色,踏着浓荫,醉眼昏花拐进了一个小院子。一个单薄的身影,在圆形石桌旁,自斟自饮。

    我迈步走了过去,“总管为何月下独饮?”

    梅念远穿了一身月白旧袍,在月下如同一湾冰蓝的海水,夜风中,海水微澜。他坐着不动,只转了眼望我,面色无波,“大人怎不在后院?”

    “喝够了,溜达溜达。”我在总管的小院里踱步,槐树开了花,白花的芳香在夜风里格外沁人心脾,我负手仰着头,一阵深呼吸。

    许久,两厢无话。

    我抬手撸了一串槐花,转身道:“总管这段日子是乐得逍遥了,还是……在怨我?”

    “大人有旁人帮着分忧,念远自然是清闲了。”总管依旧自斟自饮。

    “若是,总管觉得在侍郎府上难以施展怀抱……”我站在树下,轻语道,“我并不强求你。”

    酒杯停在了手中,他缓缓抬起目光,向我看来,许久才开口:“施展什么怀抱?”

    “屈居我这里,我总觉对不住你得很。”我笑了笑,“你若想去哪里,我可以……”

    “可以怎样?”梅念远放下酒杯,静静看着我。

    “可以替你安排。”

    “大人喝醉了,该歇着了。”梅念远目光一顿,一转。

    “我没醉。”我再笑着。

    “没醉么?”梅念远忽然起身,走到树下我跟前来。

    我瞧着他的目光,与平时似有不同,“总管可是喝醉了?”

    到了我跟前,梅念远却还不停步,我只得退了几步,却不知一连退了多少步,直到后背贴上了树干。

    梅念远忽然靠近,一只手臂撑在树干上,离我脑袋只有一寸的距离。夜风吹得他袖摆拂到我脸上,痒痒的,却也让人嗅到一阵清冷的香气。

    “浅墨……”他眸子忽如深夜的大海,要将人吞噬一般。

    “梅总管!”我对着这双幽深的眼眸,纹丝不动地冷然一唤。

    咫尺的人却并未被我唤醒,反倒更近了一分,嗓音低沉而绵延,“你可否偶尔不唤我总管?”

    “不唤你总管,唤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息愈来愈近,酒的香气,槐花的香气,都混杂其间,我脑子有点晕。

    他嘴角凉凉一笑,“你似乎只在梦里,会唤我念远。”

    “咳,是么?”我努力将自己目光越过对面之人,投到月亮上去。

    “为什么你只肯在梦里?”

    “梦里没道理的事,多了去了!”我眼前月亮越发模糊起来,视线似乎聚不起光来。

    “浅墨,你可以在清醒的时候,唤我一声念远么?”对面的人近到气息轻洒在我鼻端。

    我心中留有一方明镜,不禁冷笑,“梅总管,你莫非也是个断袖?”

    一句挑衅的话方说完,便觉头上一凉,帽子被摘了去,一头青丝垂落,半遮了我面颊。

    “你是女人,不是男人。”梅念远无情地揭穿了我。

    我隔着几缕散落的发丝,与他对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西市时,你我相识,第一眼。”

    我仰头看明月,喟叹,“三年……这么多年,你都一直装作不知道。”

    “论起装糊涂,谁能比得过你。”梅念远白皙的手指拂开我面颊的发丝,气息近到无以复加,“三年算什么,便是三十年,我也能陪你装下去……”

    终于,他将我俩之间的距离抹了个干净,陌生的气息进入我嘴里,清清凉凉……

    我手里一空,折扇顺着衣角滑到地上,手心再一紧,被他一手握住。

    月光洒照在槐花之上,夜风吹落不尽的白花,从我眼睛上,脸颊上,发丝上,缓缓飘落。夜风起了一阵又一阵,昏昏沉沉中,完全不知过了多久。

    从未经历过的漫长一吻,如涓涓细流,潺潺流动,流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我却十分不应景地将他咬了一咬,重获话语权,语气冷然,“你对我下药了?”

    梅念远手指拂上我发烫的脸颊,“下药的,是千澜。”

    早就感觉到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梅念远不可能不知道,他慢慢转过身,让我目光开阔了一些。

    前方,千澜站在树荫里,默然看着这一切。

    昏睡了一夜,第二天我又生龙活虎了。前夜的记忆不是没有,为了避免一些尴尬的碰面与棘手的解释,我趁着大早溜出了府。

    摸着袖里的帖子,我赶往晏濯香府上赴约,却因从未去过,路上绕了点道,结果迎面撞见国子监。谢沉砚被我连累成了国子监学正,不去看看说不过去,去见个面,再问问路,倒也不错。

    国子监小官吏见到我,忙恭敬引路,让我等在辟雍大殿前的小亭子里。小官吏去通报谢沉砚去了,不多时,我隔着老远瞧见谢沉砚一身青色官袍照在阳光下。忽然觉得没脸见他,也不知为何有这么个想法,当下便一步拐到假山后边躲了起来。

    谢沉砚来到亭子里,左右不见我,十分疑惑。小官吏也满脸疑惑,“顾侍郎方才明明在这里等着的……”

    谢沉砚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对小吏道:“你去忙吧。”

    一阵脚步声远去,又一阵脚步声远去,亭子里已没有了人影。我放心大胆地走了出来,心里却空落得很。无精打采蹲在亭子里,看地上的蚂蚁成群结队地搬家,我倒颇羡慕起它们来。

    一个人影投在地上,遮住了搬家的蚂蚁。我抬头看,心头一跳。

    谢沉砚一步步走上台阶,上了亭子,凤眼清眸,望着我。

    “我怕打扰了你,准备走来着……”我站起身,随口胡编。

    “我是顶着虚衔,闲得紧,没什么打扰不打扰。”谢沉砚站到了我面前,“既然来了,往凉快地方坐一坐罢。”

    随他坐到一方池子旁的石头上,头顶大片的树荫,初夏的风吹着很是舒适。我诚挚地首先道歉:“那个吧,谢大人,都是我害得你降了职。说起来,你两次被降职,都是因我而起,我向你道歉,你要是原谅呢,往后咱们依然是朋友,逛个青楼什么的也可以结伴,要是不原谅呢,也在情理之中,为了仕途什么的,你离我远点也好,不会遭人诟病什么的……”

    “顾大人。”谢沉砚打断我,“我并没怪你什么。降职之事,明说起来,是我为官不够谨慎,行为有失稳妥,但深究起来,只怕是朝中几股势力在涌动……”

    我连忙将折扇压到他嘴上,“谢大人,有些话不要说出来的好。”

    他目光在折扇上方向我望来,明澈如苍穹,我喉咙里一紧,忙撤了扇子回到自己蹲的石头上。

    “顾大人,下官问你一句话。”

    “嗯,问吧。”我有些心不在焉。

    “顾侍郎是否是其中之一?”谢沉砚声音不大,却字字郑重。

    “……是。”我看着谢沉砚,低语,“有人在下一局棋,我是陪下的一方,朝中有变,我不希望谢大人受牵连,故而先使你退出势力中心。该是风雨来临的时刻了,我顾浅墨的鱼篓也该收线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1-7 20:05:19
书房奇遇,淫邪读本

    出了国子监,沿着谢沉砚给指的路线,我绕过了七条巷子五座里坊,最后终于,迷路了。我摇着扇子叹气,迎头拦住一个少女,恭敬地打了个千,“请问这位美丽的小姐……”

    “你要干什么?”少女两手环抱住自己,蹭地后退了一大步。

    我将脸上看起来可能略显轻浮的笑收起来,作出一副谦谦君子貌,“在下只是向小姐问个路。”

    少女脸上一阵失望,“问什么路?”

    “请问往探花郎晏编修府上怎么走?”

    少女打量了我几眼,轻轻一哼,“往前直走,第三个拐角处往东转,走到头再往北拐,第四个拐角处再往东转,走到第二个岔路口再往南走……”

    我一脸痛苦地望着少女。

    “断袖便断袖吧,还是个路痴!”少女甩下这句话,仰头便离我而去了。

    一个半时辰后,我趴在晏濯香府前的石狮子脑袋顶上喘气,抬头瞧着“探花及第”的匾额,我拿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心想这晏濯香真是高调,不就是个探花嘛,想当年本官状元及第也没这么显摆过。

    “什么人,竟敢玷污探花郎府前的石狮子!”一个仆人打扮的青年到我跟前,浓眉倒竖。

    我搂着石狮子的脖子,趁着换气的间隙道:“告诉……你家探花郎,就说……辛酉年的状元郎……求见……”

    青年仆从愣了一下,扳指头数了数,忽然对我不屑一哧,“扮什么人不好,偏扮那臭名昭著的顾断袖!”

    我将袖子里的拜帖甩到他怀里,顶着烈日走了这许多路,早渴得没了口水费口舌。

    青年人展开帖子扫了一眼,立即神色大变,警惕地瞄了我一眼后,一溜烟进了府门,并命人将门死死关上,生怕我玷污了他家石狮子后再去玷污他家探花郎。

    不多时,晏濯香穿了一身闲适白衫亲自出了府门,迎到了石狮子跟前,“有失远迎,状元郎久等了!”

    我被人搀扶着入了府,进了客厅灌茶。见我如此牛饮,晏濯香诧异道:“顾大人这是?”

    我灌了个七分饱,打了个饱嗝,摇着扇子道:“探花郎晏编修不是能掐会算么?”

    晏濯香站在厅里,龙潜凤采,配以白衫尤显风流俊雅,将风尘仆仆的我打量了一圈,霁颜一笑,“今日傍晚有雨,白昼闷热,顾大人如此渴饮,必是太阳底下赶了太多路。侍郎府与我府上只隔了七坊,并不算远……顾大人迷路了?”

    “本官首度拜访探花府邸,迷个路有何稀奇!”我一甩袖子,起身。

    “顾大人从国子监来?”

    我一惊,忙看他,“这、这是怎么算出来?”

    晏濯香不动声色走到我身边,抬手从我头上一拂。我再看,他手中多了一物。

    “这是……”我指着他指间的一片树叶,不解。

    “国子监的樟树落叶。”晏濯香淡淡道。

    我瞪着眼睛看他,“神算子,你连哪里的樟树都认得?”

    晏濯香看着我莞尔,“是顾大人身上染了国子监的墨香。”

    这时,厅外传来一声熟悉的软语嗓音,“闻香识墨,浅墨濯香,好一缕墨香!”

    彼时,我心内一惊,目光与晏濯香眸光一撞,同时转了头,看向厅外。醉仙楼花魁玉生烟婷婷立在门外,背后是一院的浮光。

    “玉小姐怎么在此?”我望着美人,温婉一笑。

    “来请小晏公子作画,画至中途,顾大人驾临,小晏公子便将奴家弃于一旁。”玉生烟说得妩媚之极,半嗔半怒又半笑。

    原来是我扰了佳人幽会,我满脸歉意对晏濯香道:“实在不巧,扰了二位雅兴,改日再登门……”

    晏濯香截住我话头,“择日不如撞日。顾大人费了许多周折才莅临寒舍,濯香怎能不尽地主之谊?何况,还有事情向顾大人请教。”

    “哎,还是奴家走吧!”玉生烟叹了口气,却是一颦一笑都楚楚动人。

    “还是我走吧!”我抢先跨出了门。

    “都请留步。”晏濯香在里面叹了口气。

    门外等着送客的青年仆从见送不走我,一脸失望地站了回去。

    又要画美人又要跟本官探讨学术问题,我以为定会为难了神算子探花郎,却不想,他先将本官放在客厅里继续奉上上品茶,再去画室给美人继续作画,两厢都不耽搁。

    我被晾在厅里品了一杯又一杯的茶,品出的结论是,晏濯香比本官有钱,喝的都是本官买不起的名茶。那位左右看我不顺眼的青年在门外溜达来溜达去,见我毫无节制地品他们家的名茶,不由痛上眉头再入心头,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一步跨进厅来,“顾断……顾大人,小的瞧您在厅里也无聊,不如上我们公子书房转转吧?”

    “书房?不会不妥吧?”我合上茶盖。

    “妥,妥,十分的妥!”青年极尽热情。

    我却之不恭,跟着青年便到了晏濯香的书房。扑面而来的古雅书卷气让我精神一阵抖擞,这书房里的藏书比我书房可多了不止三倍的数量,经史子集无不涉及,孤本绝本,珍本善本,抄本刻本……无不囊括,也都摆放有序,纹丝不乱,桌上笔墨纸砚也都是上上之品。

    我想起自己书房,乱得从来找不到想看的书,每逢想起读书,总要发动总管千澜等人替我掘地三尺,方能掘出一个封皮。笔墨纸砚等用度,也都是从牙缝里节省出来,亲历亲为往东西市地摊上淘来。

    如此一对比,真真令人自惭形秽。青年见我被打击的模样,舒展着眉头走了,走前还扔了一句警告语:不可擅自乱动书房里的一纸一墨!

    远观而不亵玩,可不是我顾浅墨的风格。青年你引狼入室,可怪不得我了。就近掂了卷书到手里,极尽蹂躏之能事,沾了口水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一本翻完再翻下一本。

    你藏书多又怎样,本官藏书少又怎样?多了本官三倍不止的藏书,能掐会算,为何只是第三的探花?让你瞧瞧状元郎的厉害!我搬了几本书到地上当凳子,一屁股坐下,继续沾了口水翻书。直到口水所剩无几,我才起身随意溜达,这里瞟几眼那里摸几手。

    忽然,一本奇书兀然躺在众多珍本之间,乍然一见,我心跳都快停止。揉了揉眼,我万分不敢相信,探花郎啊探花郎,晏濯香啊晏濯香,亏你平日谦谦君子,一副光风霁月模样,却原来也看这种书!

    万千藏书中,唯有此书,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当年本官十五岁,尚在昆仑玉虚峰,懵懂之年偷阅奇书,被师父玉虚子发现,生生罚了我贴墙站了六个时辰。玉虚老怪当时气得脸皮一阵红一阵白,手指点着我额头,训道:“你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偷藏了这种书!这这这,这是你能看的么?为师……为师都看不下去……”

    彼时,我吸了吸鼻涕,辩道:“师父不常教育我们,要走遍天下路,阅尽天下书的么。”

    玉虚老怪又拿手指戳我额头,“阅尽天下书,说的是看正经书!”

    我再吸了鼻涕,再辩:“这书是医书,可正经了,不信,师父你照着修炼。”

    玉虚老怪觉得用手指戳我已经不能表达愤怒,遂一把拧了我耳朵,“你再狡辩试试!”

    我为了保住耳朵和一顿晚饭,屈辱地认了这是本淫邪之书,并扪着小心肝答应再不看这种书。

    可玉虚老怪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可爱又叛逆的小徒弟下山做官后,又将此书买来珍藏,日夜研读,终于融会贯通。

    如今,竟在晏濯香的书房里撞见,我腹诽后,一阵心情大好。

    伸手将这本奇书托在了手心。

    ——《玉房指要》。

    我一阵窃笑,翻开了书页。忽然,一张写满字的折子飘落到地上。我捡起来,一指抖开,扫了一眼,顿时一惊,忙扔了《玉房指要》,细看书折。

    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的都是检举朝中一位阁老二十年间的贪污受贿记录,我心惊胆颤再往后看,当看到“叛国”二字时,不由心口一震。叛国?!竟然还列了通敌叛国罪证!

    我脑子里震得嗡嗡响,原以为我正在钓的鱼已经够大了,没想到晏濯香整日在翰林院抄抄写写,竟在钓更大的鱼。

    收拾好折子放回原处,将一切都还原后,还没来得及搬起地上作凳子的书,书房门口已经有了脚步声……

    我当机立断,双膝一屈,跪坐地上,捧起没来得及拾掇的书卷,作入迷攻读状。

    晏濯香推开了书房门,站在门口,看了我一会儿,才道:“顾大人?”

    我只作不闻,捧书继续攻读。

    晏濯香走了进来,我余光能瞧见他雪白的衣摆,正缓缓走来。雪白衣摆的主人俯身,从我手里拿过书,倒了过来,再放进我手里。

    我盯着手里正过来的书,久久没有挪动目光。

    “顾大人喜欢待在书房?”晏濯香弯腰从地上捡起另一本书,见纸张有褶皱,便要打开去整理。

    我飞速起身,将他手中正打开的书猛地合上,干干一笑,“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陪晏编修探讨探讨顾氏草书如何?”

    晏濯香嘴角漾开一丝笑,将地上的书都拾起放回壁架上,对我伸手示意,“请!”

    我走到书案前,摊开白纸,晏濯香立在一旁,挽袖研墨。我提笔蘸了墨汁,在纸上依旧写了个“香”字。

    “在学术探讨之前,能否请教一下晏编修,你是如何认得这个字的?”我暗瞟一眼侍墨公子。

    “多看了几日,便看出了个大概。”晏濯香气度从容回道。

    “哦。”我点了点头,再问:“多看几日便能看出,那么,杏园宴会上,探花郎为何当时便能辨识出本官的草书?”

    晏濯香没有回答。我嘴边露出一点笑意,抬头瞧着他,“探花郎小晏公子一身都是谜团,可否替浅墨解答一二?”

    “这个问题,以后我再回答你。”晏濯香依旧牵衣磨墨,依旧的不动声色。

    “这就不够意思了,今日我做你一字之师,你却一个问题不回答我。”我故作怏然,搁下了笔。

    “这个问题除外,别的我都可以回答你。”晏濯香停了手里墨石,望着我。

    退而求其次,也罢。我慢慢道:“小晏之才,曜国少有人能及,你考中的探花,可是实打实?”

    “不是。”答得干脆。

    “哦?”我正在接近真相,却依旧装作淡然模样。

    “殿试之前,我觐见圣上,求他应允不要点我为榜首状元。”

    我扯动嘴角,“小晏公子如此自信……”

    “顾大人觉得,晏濯香做不了头榜状元么?”对面的人看着我,眼底潜藏的灵动慧黠一丝丝流泻,如蛟龙脱离了深渊,恣意九天,云布雨起,天地失色。

    “为什么宁要第三,不做第一?”

    “晏濯香所求,不在名利。”清清淡淡一句话回答了我,我却依然闹不明白面前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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