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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娘子》清闲丫头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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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5 22:53:43
☆、50四喜丸子(九)

  见楚爷爷没说话,楚河乐滋滋地把萧瑾瑜和楚楚的杯子都满上了。
  萧瑾瑜从楚爷爷楚奶奶,到楚楚爹和楚河,挨个敬了一杯,四杯酒喝下去,胃里就开始隐隐发烫了。楚楚看他轻皱起眉头,赶紧给他端了碗汤,夹了几筷子菜,萧瑾瑜硬是等着楚楚和楚河都给长辈敬过酒了,才拿起筷子慢慢吃着。
  说是只喝几杯,楚家三个男人喝得高兴了,就拉着萧瑾瑜一块儿喝起来,萧瑾瑜也不推辞,一杯杯喝得很是爽快,楚楚起初还担心得很,可看着萧瑾瑜连喝了好几杯都没变脸色,也就放心地帮着楚奶奶里里外外地张罗起来。
  萧瑾瑜两岁父皇驾崩,母后奉旨殉葬,在他的记忆里,过年要么是一大群人的事儿,比如百官朝贺,天坛祭祖,安王府诸将在府里折腾得鸡飞狗跳,要么就是一个人的事儿,比如窝在三思阁处理紧急案子,或者躺在一心园病床上昏睡不醒。
  这一家人给他的感觉,好像……他从来就没有家,没过过年。
  鸡零狗碎东拉西扯,酒喝得多了,被这一家人的热闹围着,心里既暖融融也空落落的,空到好像灌进去多少杯酒都填不满。
  萧瑾瑜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饭桌躺到床上的,只感觉有人用温热的毛巾仔细地帮他擦脸,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昏黄灯光下楚楚柔和的轮廓,一把就把她搂进了怀里。
  楚楚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就跌进了他怀里。
  “你干嘛呀!”
  萧瑾瑜一点都没有松手的意思,抬起另一只手抚上楚楚细嫩红润的脸颊,修长清冷的手指在楚楚秀气的五官上轻轻地勾勒描摹着,微哑着嗓音轻道,“什么时候才能娶你……”
  楚楚被他摸得痒痒,笑着把他的手抓住按了下来,“你喝醉啦……刚才吐得那么厉害,还难受吗?”
  萧瑾瑜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似的,目光迷离而炙热地直直看着她,“你嫁给我……”
  楚楚咯咯直笑,温软的小手摸上萧瑾瑜发烫的额头,“王爷,你都喝糊涂啦……我当然嫁给你啦,皇上的圣旨上写着呢,二月初八就嫁呀!你提亲,我爹和我爷爷奶奶都答应啦。”
  萧瑾瑜皱着眉头摇头,“不好……”
  “什么不好呀?”
  “二月初八不好……”萧瑾瑜把手挣出来,捧着楚楚的脸,在她花瓣一样柔嫩的嘴唇上落下一个醉意朦胧的吻,“你的生辰才好……没什么日子比你出生的日子好,你是老天爷特意留给我的……”
  楚楚笑着看他,王爷喝醉的时候脸色红润多了,声音有点儿哑,可听着特别温柔,说出来的话也让人心里痒痒的。
  楚楚摸着他清瘦的脸,“王爷,你都不知道我生辰是什么时候吧?”
  “祥兴二年正月初九……”
  “我爷爷告诉你的?”
  萧瑾瑜暖暖地笑着,“你自己说的……你跟刑部的书吏说,正月出生的女孩有福,是娘娘命……”
  楚楚一下子睁圆了眼睛,抚在萧瑾瑜脸上的手都滞住了,“你咋知道的?”
  “这事归我管,我当然要知道……”
  楚楚怔怔地看着他,“那……你知道我为啥没考上?”
  “你考上了,我没要你……”
  楚楚一下子从萧瑾瑜怀里挣了出来,连带着把萧瑾瑜猛地晃了一下,萧瑾瑜醉得一团糨糊的脑子倏地一醒,蓦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是……”
  “你骗人!”
  楚楚冲出屋子,一口气跑到屋后的小河边上,河岸用石头砌着简单的河堤,楚楚直奔到最里面半浸在河水里的一块大石头上,往石头上一坐就忍不住哭起来。
  小时候第一回受人欺负她是向楚河告状的,楚河跑去跟人家打架打破了头,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打那之后楚楚受欺负受委屈就不跟人说了,都是跑到这小河边上大哭一场,哭够了也就不难受了,就能忘了。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回越哭越觉得委屈,越哭越难受,怎么哭都不管用。
  哭着哭着,突然被人从后面搂住了腰,整个人被往后一带,倚进了一个清瘦微热还带着酒气的怀里。
  这大半个月来天天都窝在这个怀里睡觉,这个身子上每一寸皮肤的感觉,每一根骨头的位置,她都烂熟于心了,不回头看也知道是他。
  楚楚一下子更委屈了,使劲儿地掰开他搂在她腰间的手,眼泪扑哒扑哒直往下掉,“你不是不要我嘛!”
  那双手又扶上了她的肩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楚头也不回,拧着肩膀把那双手甩开,哭得更厉害了,“那你是啥意思啊!我都考上了,你凭啥不要我!”
  为这事儿她伤心失落了好长时间,以为自己的手艺跟人家比要差一大截子,差点儿就背起包袱回家准备再从头学起了。
  那双手没再碰她,声音哑着,“不是不要你……怨我有私心,就想把你留在安王府,只帮我一个人……”
  “又骗人……要是这样,你干嘛不早告诉我啊!”
  “你一心找六扇门,我怕你不答应……”声音顿了顿,那双手小心地搂上她的腰,“你不答应,我就没办法了……”
  楚楚咬咬嘴唇,抹抹眼泪,没再把他的手挣开,“爷爷说得对,你就是傻乎乎的……”
  那个清瘦发烫的身子慢慢贴到她后背上,两手把她抱得紧紧的,带着酒气的呼吸轻轻扑在她脖子上,“嗯,傻得要命……还生气吗?”
  被他这样抱着,楚楚的声音都软了,“我没生气……”
  “那扔下我就跑,还跑到这种地方……爬过来好累……”
  楚楚一惊,挣开他的怀抱慌忙转过身来,就见萧瑾瑜跪坐在石头上,就只穿着那件她之前刚给他换上的中衣,雪白的衣服上沾的满是泥土,“你……你爬过来的?”
  “嗯……又疼又冷……”
  楚楚急得在他身上乱摸起来,“伤着了?哪儿疼呀?”
  萧瑾瑜轻搂着她的腰,下颌挨在她肩膀上,凑在她耳边醉意浓浓地道,“哪儿都疼……全亲个遍好不好……”
  “在这儿不行,得回屋里去……你看你都发烧了!”
  “你亲我……”
  “我亲,全都亲,回屋里就亲!”
  连醉酒带高烧,胃疼得像刀割一样,还有全身骨节虫蚁啃噬般的疼痛,萧瑾瑜的意识已完全模糊了,靠在楚楚身上不成句地说着胡话,夹杂着忍痛的闷哼声,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楚楚把他背了起来,骨中突然疼得厉害,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睁眼就是一阵晕眩,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了,胃里烧得难受,全身骨节胀着发疼,脑子里一片空白。
  “爷……您醒了?”
  萧瑾瑜这才看清楚,楚楚不在屋里,倒是两个侍卫并肩站在他床前,一脸诡异的神情看着他。
  萧瑾瑜想坐起来,手刚往床上一按就窜过一阵尖锐的刺痛,抬起手来一看,两手上都裹着一层纱布。
  昨晚……这是干什么了?
  萧瑾瑜还茫然着,一个侍卫已颔首沉声道,“爷,卑职昨晚监视吴郡王府,未有异动,却有异常……昨晚秦氏医馆郎中秦业突然到访,帮吴郡王……与一女子交合……”
  萧瑾瑜微愕,“什么女子?”
  “像是个侍女……卑职尚未细查,先来禀报王爷。”
  “昨晚为何不报……”
  俩侍卫相互看了看,胆大的一个硬着头皮道,“您……您喝多了。”
  萧瑾瑜皱着眉头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醒酒的药就在箱子里,怎么不知道跟楚楚说一声……”
  “您……您一直要娘娘亲您,娘娘就……卑职不敢打扰。”
  萧瑾瑜脸上一阵黑一阵红,强忍着没把被子掀过头顶闷死自己。
  以前醉酒也没……
  另一个侍卫忙道,“爷,卑职查到,那个说书先生名董言,是皇城探事司排行十六的密探……”
  萧瑾瑜脸色一沉,倏地扬手把侍卫的话截住,“只需报与吴郡王是否有额外牵系,勿言探事司之事……”
  “是……董言与吴郡王确有牵系,且是吴郡王有恩于董言。三年前吴郡王带兵驻守南关之时,军中行猎,曾一箭射偏误杀山贼,恰巧救了董言性命。”
  萧瑾瑜眉心轻锁,“知道了……一切与吴郡王府有关的人与事不可再往下查,只继续盯着,有事速报。”
  “是……王爷,娘娘回来后可需告诉她醒酒药在哪儿?”
  “……不必了,她去哪了?”
  “娘娘亲了您好几遍之后……给您包手上的伤,包完就急匆匆跑出去了……听见她与楚河说尸体什么的。”
  “知道了……”
  俩侍卫在屋里消失之后,萧瑾瑜轻皱眉头拆下了一只手上的纱布。
  整个手掌轻微红肿,好几道醒目的擦伤划伤,有几道划得深了还渗出了血来。
  昨晚到底干什么了……
  知道酒喝多了容易出事,不是第一回喝这么多酒,可这是第一回出这么大的事……
  除了弄伤了自己,除了让楚楚好几次亲遍全身,他总记得昨晚好像还干了什么要命的事儿……
  正想得头痛欲裂,楚奶奶一掀门帘走了进来。
  “奶奶……”
  楚奶奶端着一只小碗进来,笑眯眯地看着一脸憔悴的萧瑾瑜,“刚才看见那俩大个子从你屋里出来,就知道你肯定睡醒啦……昨晚上吐得那么厉害,胃里难受了吧……楚丫头让我给你熬碗粥,吃了粥再吃圆子。”
  “谢谢奶奶……”
  楚奶奶搭手把他扶起来,把枕头往他腰上垫了垫,从床边坐下端起碗就要喂萧瑾瑜,萧瑾瑜忙道,“奶奶,使不得,我自己来……”
  楚奶奶指指他那只揭了纱布的手,“瞅见了吧,伤成这样,咋自己来啊……”楚奶奶笑着拍拍萧瑾瑜的脑袋,“这傻孩子……没几天就跟楚丫头成亲了,还跟奶奶见外啥呀!”
  萧瑾瑜窘了一阵才突然反应过来,“几……几天?”
  二月初八,他再昏睡也不至于昏睡一个来月吧,怎么就没几天了?
  楚奶奶抿嘴直笑,“今天初一,初九成亲,你说几天啊?”
  萧瑾瑜一怔,“初九?”
  “楚丫头说是你定的呀……说二月初八日子不好,啥日子都不如她出生那天日子好,是你说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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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01:09
☆、51四喜丸子(十)

  萧瑾瑜很想说不是,因为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何情何景下说过这种话。
  但不能不承认,这话的确在他脑海中存在过,而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昨晚醉成那样……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萧瑾瑜无力地叹气,“是……”
  “早点成亲好,早成亲,楚丫头早给你家续香火……呵,你这孩子,咋又红成蒸螃蟹啦!”
  “……”
  萧瑾瑜正窘得连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落了,突然门帘一掀,楚楚钻了进来,“奶奶!”
  “楚丫头,来得正好……你喂他把粥吃了,奶奶给你们煮豆沙圆子去。”
  “好!”
  楚楚接过粥碗,笑嘻嘻地坐到床边,凑到萧瑾瑜红透的脸上就亲了一口。
  楚楚刚洗过澡,脸蛋儿粉嫩中带着红晕,微湿的头发散在肩头,看着格外水灵清透,“还疼吗?”
  萧瑾瑜毫不犹豫地摇头,刚一摇就一阵晕眩,抬手要揉太阳穴,却一下子被楚楚按住了手。
  “你别动!”
  这一按才注意到萧瑾瑜这只手上的纱布已经掉了,楚楚立马把碗搁到了一边,急道,“你怎么把它弄掉了呀!”
  “没事儿……”
  楚楚气鼓鼓地看着他,“什么没事儿呀!你要再不小心,碰疼了我可就不亲你了!”
  萧瑾瑜脸上烫得像开锅似的,被楚楚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索性伸手把楚楚拉进了怀里,一边脸抵在她侧颈上,不被她看着了,也不看着她了,总算说出句话来,“对不起……”
  贴在萧瑾瑜发烫的怀里,听见萧瑾瑜微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轻颤,楚楚忙道,“你……你别害怕,我吓唬你的!”
  “楚楚……以后我再说那样的醉话,不必理我……”
  楚楚一愣,很是认真地问,“哪样的?”
  “就是……就是让你亲我……”
  楚楚感觉挨在她一边脖子上的那张脸又热了一重,笑着搂住萧瑾瑜的腰,低头隔着衣服在他肩膀上一下下地亲着,“不要紧,我愿意亲你,亲多少遍都行!”
  萧瑾瑜羞得快要去撞墙了,楚楚才挣开他的怀抱,拿来药膏纱布,仔细地给他往手上涂药。
  药膏涂在手上一阵清凉,慢慢把萧瑾瑜烧糊了的心神定了下来,看着自己手上陌生的伤口,萧瑾瑜轻皱眉头,“楚楚,你记不记得……我这是怎么伤到的?”
  “你不记得啦?这是你昨天晚上爬出去找我的时候在地上磨破的呀。”
  爬出去……昨晚还干了些什么啊!
  楚楚捧着萧瑾瑜的手,手指尖儿沾着药膏轻轻柔柔地抹过那些在萧瑾瑜苍白皮肤上显得格外扎眼的伤口,“要不是你爬这一回,我都想不明白那些尸体到底是怎么个怪法呢!”
  萧瑾瑜一怔,“尸体?”
  楚楚一边继续温柔地涂着药膏,一边清清脆脆地道,“嗯……我昨天拼尸体的时候就发现啦,那些还没烂透的尸体里,有一大半是手心里有这样的伤的,有的比你的重,有的比你的轻,我想不明白为啥,我爹和我哥也弄不明白……”
  “我昨天晚上给你涂药的时候才想起来,没准儿他们跟你一样,也是从地上爬的时候弄的。我就叫上我哥一块儿到衙门停尸房剖了几个烂得不成样的看了看,结果还真是,他们第一节和第二节腰骨中间都断了,别说不能走路,连坐都坐不起来,你说怪不?”
  萧瑾瑜本来还因为她这联想的理由脸色黑了一黑,听到这儿不禁眉心微紧,“全是这样?”
  “我和我哥一个人剖了五个,都是。”楚楚涂好了药,一边小心地裹上纱布,一边道,“我拿来给我爹和我爷爷看了,我爹和我爷爷都说那肯定是给什么钝物砸断的,劲儿使得巧,皮肉上不留啥印子,骨头也好好的,就只在骨节那断开了。”楚楚说着补了一句,“我想起跟景大哥说来着,可他不在。”
  还好不在,这要是让景翊知道她为什么大过年的突然跑去验尸,他这辈子干脆就不要回京城了……
  “他回家过年了,过两天回来。”
  “好。”
  楚楚把他的手包好,凑到嘴边轻轻亲了一下才给他塞进被窝里,端起粥碗来喂他喝粥。
  没喝几口,萧瑾瑜胃里突然一阵抽痛,趴在床边吐了起来,直到把胃里全吐空了还在干呕,疼得冷汗顺着两颊直往下淌,楚楚扶着他发抖的身子,吓得小脸煞白,“王爷,你怎么啦……是不是水不干净,尸毒又犯了呀!我去找爷爷来!”
  萧瑾瑜忙抓住她的胳膊,勉力摇摇头,待呕吐勉强止住了,呼吸平稳了些,才虚弱不堪地道,“胃病……不要紧……”
  楚楚倒了杯温水给他漱口,小心地扶他躺下来,熟门熟路地到那口大药箱里翻出治胃病的药来喂他服下,一只手给他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另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摸索到胃的大致地方,给他慢慢地揉着暖着。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我给你揉揉,能舒服一点儿。”
  “忙了一晚了……歇歇吧……”
  “不累。”
  楚楚一直揉到他身子不发抖了,有力气抬起手来把她搂进了怀里。
  “楚楚……我真的说过,要正月初九娶你?”
  楚楚在他怀里点头,不忘赶紧补了一句,“你说了,过年不骗人!”
  “嗯,不骗人……就正月初九。”
  “那……”楚楚抿抿嘴唇,抬起头来看他,“皇上的圣旨咋办呀?”
  萧瑾瑜轻笑着拍她,“你还知道有圣旨啊……”
  楚楚一下子紧紧抱住他,生怕萧瑾瑜生气,急道,“我就想早点儿嫁给你!”
  “那就别管圣旨了……”
  楚楚抬起头来,看着微微带笑的萧瑾瑜,“真的?”
  “有我呢,怕什么……”
  “王爷,你真好!”
  萧瑾瑜轻轻抚着楚楚的头发,“这里案子的事……再插到什么,直接告诉我吧……”
  楚楚眨着亮亮的眼睛看他,“这个案子不是景大哥来办吗?”
  萧瑾瑜微微点头,“我来查,让他审……”
  “为啥呀?”
  萧瑾瑜清浅苦笑,“让他查,初九前哪能结案……”
  让这一家人家脑子里都惦记着一百多具碎尸的时候为他们操办婚事,他想都不敢想。
  楚楚笑得甜甜的,“这样好!我还没见过景大哥升堂审案呢!”
  “我也没见过……”
  “真的?”
  “嗯……”
  “那到时候咱俩一块儿看去!”
  “好……楚楚,我昨晚还说了什么?”
  “可多啦。”
  “嗯?”
  “我不告诉你!”
  “……”
  ******
  初二一早,萧瑾瑜把酒劲儿醒得差不多了,跟楚家人说去探个故交,带着楚楚就出门了。
  “王爷,这回是看谁呀?”
  “还是我那个侄子,萧玦。”
  楚楚抿抿嘴唇,吞了吞口水,“王爷……我掀了他的棋盘,他不生气吧?”
  据侍卫报,萧玦这些日子再没碰过棋子。
  萧玦早对那盘残局烂熟于心,他若还惦记着,不可能摆不起来。
  只有一个解释,这丫头还真的鬼使神差地解了他这个结。
  “不会……”
  “那他的脾气也挺好的。”
  “他一向脾气很好。”
  ******
  楚楚一下马车就看见上回被侍卫撞开的那两扇破木门还躺在地上,院门口还是一堆枯枝败叶,里面一片死寂。
  楚楚拉拉萧瑾瑜的袖子,小声地道,“王爷,你会给他压岁钱吧?”
  “嗯?”
  楚楚指指地上的破木门,“过年了,他都没钱修院门。”
  萧瑾瑜轻蹙眉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田管家就闻声迎了出来,一脸又惊又喜,“安王爷,您来了!”
  萧瑾瑜声音微沉,“门是怎么回事,真等我来给他修吗?”
  田管家忙摆手,“不敢不敢……是我家王爷吩咐,不让修……”
  萧瑾瑜眉梢微挑,“为什么?”
  “这……这老奴哪敢问啊……”
  “他人呢?”
  田管家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才道,“屋里呢,您快去看看,劝劝吧……一直那样,谁受得了啊……”
  一直哪样?
  萧瑾瑜轻蹙眉头,侍卫没再报什么异常,能有什么事……
  进到楼里,推开萧玦的房门,萧瑾瑜一眼看去立马明白了。
  萧玦的卧房是推门见床的,门这么一开,正看见萧玦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一个同样赤着身子的女子跨坐在他膝上,两手把他细弱的腰高高托起,埋头在他枯瘦的两腿间投入地吸|吮着,女人的喘息声夹杂着淫|靡的吸|吮声,萧玦却平静得像是这被侍弄着的身体根本就是别人的一样。
  难怪侍卫没再报异常,一次交|欢,居然折腾到这会儿了……
  门突然大开,女子吓了一跳,慌地丢下萧玦,扯起被子把自己的身子裹了起来,尖声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躺在床上的萧玦慵懒地转了下头,毫不在意自己枯骨一般的身体赤|裸着晾在众人的目光下,漫不经心地道,“七叔,有失远迎了……”
  女子花容失色,裹着被子就跪在床上直磕头,“七……七王爷千岁!”
  萧瑾瑜脸色沉得吓人,“出去。”
  “是,是……”
  女子连鞋也没来得及穿,裹着被子就从卧房后门跑了出去。
  楚楚看得呆在原地,萧瑾瑜都进去拉开床上另一床被子把萧玦一片冰凉的身子盖起来了,楚楚才回过神来,赶忙跑到萧瑾瑜身边。
  萧瑾瑜阴沉着脸色看着萧玦,“这女人是谁?”
  萧玦勾起嘴角,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嘴唇,“侍妾,绣娘……美吧?”
  萧瑾瑜深深吐了口气,沉声缓道,“你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好不好……”萧玦冷笑,盯着萧瑾瑜的腿,一字一句地道,“七叔,你就是比我废得轻那么一点点,也不过一样是个废人,轮不到你可怜我……”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01:19
☆、52四喜丸子(十一)

  楚楚原本是在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玦的。
  上回见他的时候,他是靠在榻上的,裹着狐裘一动不动地盯着棋盘,楚楚根本没留意他的身子。刚才门一开,乍一看到这个人完整的胴体,发现这个人的骨架长得格外好看,修长匀称又挺拔饱满,但因为太久不动,腰骨往下的皮肉萎缩得厉害,连累上半个身子也枯瘦得触目惊心,整个身子就只剩下了这一副好看的骨架,被惨白单薄的皮肉包裹着,细弱得就像张一戳就透的白纱似的。
  看到他被那个漂亮女人托在手上侍弄着的时候,楚楚有种很怪的感觉,就好像眼前这个人上半个身子还在挣扎着吃力地活着,下半个身子早已经是具散发着腐气的尸体了。
  死人的身子楚楚见多了,可这样的活死人她还是头一回见,直把她看得全身凉飕飕的,汗毛竖了一片,凑在萧瑾瑜轮椅后面小心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突然听见这活死人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话,楚楚心里像是被狠掐了一把似的,疼得一下子醒过神来,一步窜了出来,站到萧瑾瑜身边怒气冲冲地瞪向萧玦,“他才不跟你一样呢!”
  萧瑾瑜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把眉心沉下来,张手把楚楚往后拦了一拦,“楚楚……”
  萧玦一抹冷笑挂在瘦得凹陷的脸上,幽深的目光玩味地看着楚楚,“不一样,哪儿不一样……你还没碰过他吧,你知道他的风湿有多重吗……早晚有一天他还不如我……”
  “你胡说!”楚楚又气又急,小脸憋得通红,“他好着呢!比你好……比你好多了!”
  萧瑾瑜没来得及开口,萧玦笑意又深了一重,“好……他要不是王爷,要不是大权在握……他还好?”
  “他就是好!怎么样都好!”
  萧玦笑出声来,笑得身子发颤,“怎么都好……好……我告诉你,嫁个瘫子最好了……随你怎么摆弄,爱干什么干什么……你还没试过吧,不难……就像你刚才看见那样,快试试啊,不懂的地方也好让绣娘教教你……”
  “萧玦!”
  楚楚本来气得差点儿要去捂萧玦的嘴,突然被萧瑾瑜这一声厉斥吓了一跳,赶忙转头看他,就见萧瑾瑜脸色煞白,手紧抓着轮椅扶手,握得指节发响,目光冷厉如刀地盯着笑得喘不过气来的萧玦。
  “王爷……”
  萧瑾瑜盯他看了一阵,萧玦喘得胸膛起起伏伏的,还在喘息的空挡往外挤着刺耳的笑声。
  “我不会再来,你好自为之。”
  ******
  出了院子上到马车里,萧玦那像哭一样的笑声才彻底散干净。
  天阴得很沉,再沉也没沉过萧瑾瑜的脸色。
  侍卫把萧瑾瑜搀到竹榻上躺下来,马车刚动,楚楚就趴到榻边,拉起萧瑾瑜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王爷,你别生气。”
  萧瑾瑜勉强苦笑,抬起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楚楚抿抿嘴唇,“王爷,我能帮你报仇。”
  萧瑾瑜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报仇?”
  楚楚点点头,“要是那一百多个人是吴郡王杀的,或者是别人帮他杀的,你就能像在上元县杀季县令那样杀了他吧?”
  萧瑾瑜微惊。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杀人的话,可先前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她都是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一听就是随口说说解恨的,这回却说得平平静静,很是认真。
  萧瑾瑜半坐起身子,眉心微沉,“楚楚……你查到什么了?”
  楚楚眨了眨眼睛,“你先说,你杀不杀他?”
  “宗亲犯法,罪加一等……若真是他干的,我绝不会姑息。”
  楚楚这才放心地道,“他刚才被那个女人抱着的时候我看出来了,他是腰骨断了,就是在第一节和第二节的地方,正好跟那些尸体断得一样,你说巧不巧?”
  萧瑾瑜眉心紧了紧。
  他知道萧玦的腰骨断了,那是三年前被判谋反当天打脊杖打的,不知执杖差役得了谁的授意,在萧玦腰上一处连着狠打了几下,活生生打折了腰骨,废了他半个身子。
  那会儿正赶上萧瑾瑜被害中尸毒昏迷,等萧瑾瑜醒过来的时候,他已在天牢里躺了大半个月,再有几天就要问斩了。
  本来皇上为这案子烦得挠墙皮,严禁任何人为萧玦说项,可萧瑾瑜赶进宫的时候还虚弱得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把皇上着实吓得不轻,忙不迭地就答应让他再查一遍了。
  案子是薛太师会同三法司一起办的,证据确凿程序严谨,萧瑾瑜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找出漏洞帮他翻了案,期间没见萧玦一面,案子一翻萧玦就离京了,所以萧玦到底是伤在哪块儿腰骨上,萧瑾瑜先前还真不知道。
  “楚楚,一会儿你先回家……景翊回来了,我去衙门找他谈点事。”
  “我陪你去。”
  “不用……我谈完就回。”
  “那……你早点儿回来。”
  “嗯……”
  ******
  年初二,按着萧瑾瑜的吩咐,衙门里的人还都在放假,萧瑾瑜到的时候,整个衙门里除了少数几个看门扫院子的仆婢,就只有一大早从京城回来的景翊了。
  景翊把萧瑾瑜带到后衙的一间客房,指着屋里书案边的一口箱子,颇得意地轻勾着嘴角,“吴郡王案有关的案卷记录全在这儿了,保证只多不少。”
  萧瑾瑜过去掀开箱子,看着里面摞得齐齐满满的案卷,微微点了下头,伸手拿出一叠细细翻着。
  景翊抱手站在一边,盯着萧瑾瑜的侧脸看了一阵,皱起眉头,“你脸色怎么难看这样啊,生病了还是生气了?”
  “生气,”萧瑾瑜头也不抬地浅浅一叹,“差点儿被萧玦气死……”
  景翊一愣,“萧玦气你?别逗了……他可是粘着你长大的,谁敢气你他都跟谁急啊!”
  萧瑾瑜没说话。
  景翊说的是事实,但他方才在吴郡王府听见的也没有假。
  景翊看着那口箱子苦笑,“光看三年前你刚出事那会儿,他能把两万大军往岭南一撂就跑回来看你,皇上连降他三级都没把他赶回去,我还以为他早晚得把吴江的活儿抢了呢……”
  就是因为急着赶来看他,萧玦擅自离开驻地返京,匆忙中给了有心之人绝佳的时机,不声不响地就栽进了那么一个严谨又巧妙的布局里,险些丢了性命。
  萧瑾瑜无声轻叹,向景翊扬了扬手里的卷宗,“所以我得弄清楚,他气我干什么……”
  “成,你慢慢看,我得找个有点儿人气儿的地方睡觉去了。”
  “等等……”萧瑾瑜叫住景翊,从怀里拿出一个薄薄的折子本,“立即把这个送回京,务必面呈皇上。”
  景翊刚看见折子本的封皮就惊了一下,这种式样封皮的折子一年都出现不了几本,二品以下的官员连往这样的折子本上写个字都是要掉脑袋的,“又出什么事儿了?”
  “大事……你速去速回,这里的案子我会查明,但还需你来升堂。”
  “你放心。”
  ******
  屋外下着细密的冷雨,天阴得像烧糊的锅底似的,萧瑾瑜点着一盏灯,坐在书案后一页页翻看那一箱子案卷。
  这些案卷三年前都看过,他还记得清楚,可还是边看边随手记下些字句,从中午一直看到夜深。
  屋里本就不暖,外面又是个正月里的阴雨天,僵坐得久了,萧瑾瑜风湿犯得厉害起来,不得不捧着纸页靠在椅背上看,目光扫见一行字,勉强立起脊背捉笔想要写下来,手刚握住笔,笔尖还没点在纸上,手腕突然一阵刺痛,手指一松,笔就掉了下去,一下子在纸上手上衣摆上划下一道连贯的墨迹,最后“啪嗒”一声掉到地面上。
  萧瑾瑜无声苦笑,三年前身子最为不济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吧……
  萧瑾瑜弯腰想把笔拾起来,哪知刚弯下一个浅浅的弧度,整个脊背就窜过一阵强烈的疼痛,疼得身子一颤,拿在手里的案卷顿时散了一地,眼前一黑就往前栽了下去。
  “王爷!”
  萧瑾瑜刚往前一栽,身子就一下子被一个柔软的力量扶住,半扶半抱地送回椅背上靠好。
  萧瑾瑜微愕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儿冒出来的楚楚,“怎么到这儿来了……”
  楚楚麻利地捡起笔,敛起案卷,齐齐地摆到桌上,蹲到他身前隔着衣服小心地抚着他的膝盖道,“你这么晚还没回家……天下雨了,爷爷说你的风湿肯定要犯,我就拿药酒来给你揉揉……”说完像是怕萧瑾瑜赶她走似的,赶紧补了一句,“我给你揉了药酒就走,不耽误你办正事!”
  萧瑾瑜心里微热,整个冰冷发僵的身体好像也跟着有了点暖意,疲倦一下子全涌了上来,眼皮都有些发沉了,“好……”
  楚楚把他搀到里屋的床上,给他脱了衣服,从后颈开始不轻不重地揉着。
  萧瑾瑜静静俯卧着,在楚楚揉到他肩胛骨的时候轻轻换了她一声,“楚楚……”
  “哎。”
  “萧玦说那样的话……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那个人是疯子,说的全是疯话,我才不听他瞎说呢!”
  萧瑾瑜沉默了一阵子,才道,“奏请皇上改婚期的折子已经让景翊送去京里了……”
  “好!”
  “只要没拜堂,你随时可以反悔……”
  “我现在就后悔啦。”
  萧瑾瑜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被楚楚揉抚着的脊背顿时绷紧起来,“你……你后悔了?”
  “嗯……我那天要是跟皇上说,让你马上娶我就好啦!”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17:53
☆、53四喜丸子(十二)

  楚楚认真地揉过萧瑾瑜身上每一个受着疼痛折磨的关节,等到楚楚仔细地揉过他微微红肿的脚踝,萧瑾瑜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连帮他穿上衣服盖上被子都没把他弄醒。
  从上元县出来以后,还是头一回见王爷累成这样,睡得这么沉还皱着眉头,苍白的脸上满是疲倦,连呼吸都是时急时慢的,好像在睡梦里还想着什么很重大的事情。
  他办的案子比董先生讲的那些神捕们办的案子都大,他办公事或者想事情的时候楚楚绝不敢去打扰他,哪怕他是在睡梦里想事情,楚楚也生怕惊了他,不敢像往常那样凑到他怀里,就只小心翼翼地躺到他身边,捏着他的一小片衣袖睡着了。
  睡得正迷迷糊糊的时候,捏在手里的衣袖突然一动,手指间一空,虽然动得很轻,楚楚还是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朦朦胧胧地看见萧瑾瑜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赶忙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
  “王爷……怎么啦?”
  她眼皮明明沉得抬不起来,却还努力睁着,模样可爱得很,看在萧瑾瑜眼里却是一阵心疼。他根本不想惊醒她,可没料到这么晚了她还睡得这么浅。
  萧瑾瑜扶着她的肩膀放她躺回去,给她拉好被子,拂开垂到她额前的碎发,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轻轻拍着她的身子,“我有点事要做……睡吧,我就在外面。”
  “唔……外面冷,你多穿点……别生病……”
  “好。”
  被萧瑾瑜轻拍轻抚的哄着,楚楚很快就睡熟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睡梦里翻身想窝进那个熟悉的怀里,扑了个空,一下子就醒了。
  屋里的灯已经熄了,能清楚地看到一道昏黄的光亮从门缝底下透进来。
  天都蒙蒙亮了,他还在外面?
  这么久,外面的炭火要烧光了吧?
  要是着凉,又得大病一场了……
  楚楚这么想着,一点儿睡意都没了,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一走出去就看到萧瑾瑜坐在外间那张书案后面,微蹙着眉头,专注而迅速地看着手里的纸页,看完一小沓就摞到手边,已经摞了高高的三叠了。
  那个放在他近旁的炭盆里没有一点儿火星,看样子早就已经冷透了。
  楚楚抱着一床被子轻手轻脚走过去,蹲下来裹到萧瑾瑜的腿上,萧瑾瑜全神看着手里的案卷,直到楚楚把被子围上他的腰,他才惊觉楚楚的存在。
  楚楚一直把被子裹到他腋下,把他裹成了个粽子,又抓起他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微微嘟起小嘴看着他,“爷爷说了,你不能受凉,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呀!”
  萧瑾瑜脸上微微泛红,“对不起……”
  楚楚腾出一只手,心疼地摸上他熬得发青的眼底,“你得睡觉了。”
  萧瑾瑜浅浅苦笑,把手轻轻地从她怀里挣出来,拍了拍放在他轮椅另一侧的那口箱子,“我得把这些看完……时辰还早,你再去睡会儿吧。”
  “还有一半呢,得看到啥时候呀!”
  楚楚一急,向他摊在桌上正在看的那页纸上扫了一眼,刚巧扫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一愣。
  “王爷……这个萧玦,就是吴郡王吧?”
  萧瑾瑜也不避她,轻轻点头。
  “那这一箱子……都是说他的?”
  萧瑾瑜又点了点头。
  楚楚看着那张用标准卷宗格式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页,咬了咬嘴唇,恨恨地道,“他肯定以前就干了可多坏事儿了,王爷,你这回一定得重重罚他,判他个大罪,让他到阎王爷那儿胡说八道去!”
  萧瑾瑜觉得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身子微微一颤,轻蹙眉头,伸手把楚楚揽到了身边,深深看着她,“楚楚……他以前从没干过坏事。”
  萧瑾瑜说得格外严肃郑重,光是那沉沉的语调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这要是搁到别的事儿上,楚楚兴许立马就点头了,可这会儿楚楚还是犹豫了一下,盯着桌上的纸页扁了扁小嘴,“那怎么有这么多卷宗是说他的呀?”
  “他是被人陷害的。”
  楚楚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陷害?”
  萧瑾瑜轻轻点头,喉结微颤了一下,声音又沉了一些,“他原来是个很厉害的将军,当朝最年轻的将军,每战必捷……后来被人陷害入狱,我替他翻了案,但已经很迟了……害他成现在这样子。”
  楚楚小心地看着脸色发白的萧瑾瑜,“那……他是因为怪你救他救晚了,才对你……那样说话?”
  “他从不对我那样说话……”
  “可他就是说了,咱俩都听见了!”
  萧瑾瑜轻抚着楚楚的腰背,牵起一丝苦笑,“所以我在查原因。”
  楚楚拧起眉头,看着强打精神还是满脸疲惫的萧瑾瑜,“王爷,你跟他特别亲吗?”
  萧瑾瑜认真地点头。
  “那……他要是凶手的话,你怎么办呀?”
  “依法严办。”
  楚楚一下子笑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官!”
  萧瑾瑜轻轻苦笑,浅浅叹气,把一片僵麻的脊背缓缓靠到椅背上,缓缓合上眼睛。
  若真是萧玦干的,他倒宁愿自己当的不是个管刑狱的官……
  自从给萧玦洗冤之后,他已经很久没被一个案子折磨得这样心力交瘁了。
  这里每一页案卷的内容其实都一直牢牢记在他脑子里,可他就是生怕忽略什么,弄错什么,宁可从头到尾再看上一遍。
  而一看这些,当年的后悔自责痛心就再一次把他勒得紧紧的,累得筋疲力尽都没法入睡。
  他很清楚再照着这个牛角尖钻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楚楚……”
  “嗯?”
  “跟我说说那些尸体吧……”
  “现在?”
  “嗯……”
  “我不告诉你。”
  萧瑾瑜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噎了一下,皱着眉头睁开眼睛,“为什么?”
  楚楚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到床上抱着我,亲亲我,我就告诉你。”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让我哥和我爹都不告诉你!”
  “……”
  ******
  萧瑾瑜脱了外衣躺到床上,楚楚钻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在他胸口心满意足地蹭了两下,萧瑾瑜一片冰凉的身子都要被她蹭热了,“说吧……”
  “你还没亲我呢。”
  “等你说完……”
  “那你再抱紧点儿。”
  等到萧瑾瑜把她抱得不能再紧了,楚楚才道,“死的那些人有一百多个,全都是男的,都是死了以后被人用一种很钝的带刃利器把胳膊腿和脑袋割下来的,就是从这地方割的……”
  楚楚说着就把原本抱在他腰上的手滑到了他大腿根上比划起来,萧瑾瑜赶紧把她的手捉住了,脸色微黑,“他们都是什么时候死的?”
  “都是在这一两年内死的,最早的有一年多,最晚的也就十来天前,反正那个凶手这一两年一直挺忙的,就没咋停过。”
  “可查到死因了?”
  “查是查着了,但是这一百多个人不全是一个死法。”
  “嗯?”
  “有的是饿死的,有的是冻死的,还有些病死的,肺病胃病什么病都有,”萧瑾瑜手上一松,楚楚的小手就挣了出来,在萧瑾瑜瘦得微微凹陷的肚子上打圈圈地揉着,“比你身上的病还齐全呢。”
  萧瑾瑜没那么些多余的力气抓她,只得由她在自己身上四处乱摸,一面还得满脸正色道,“他们的腰骨都是断的?”
  “那倒不是,我问我爹了,他说就只有近半年的这些还没彻底烂完的尸体是断了腰骨的,再往前的那些就不是了。”楚楚把手塞到他的背后,一节一节地摸过他的脊骨,“我爷爷说了,人的脊梁骨最金贵,断了就是断了,没法治,再好的大夫也不行。”
  萧瑾瑜轻轻点头,“还有别的吗……”
  楚楚想了想,“还有一样……我就是觉得怪,还没想明白是啥。”
  “你说。”
  “就在那些皮肉还烂得不是太厉害的尸块上,老是能看见一种擦伤,像是来来回回磨蹭好多下弄的,那些擦伤还都是十字花形的。”
  萧瑾瑜微怔,“十字花?”
  楚楚点头,抓起他的手,用手指在他手心里划了短短的两道,“就像这样的。”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还有什么要说吗?”
  “有。”
  “嗯……”
  楚楚抿抿嘴唇,秀气的眉头拧了个结,“王爷,我又觉得……这不像是咱侄子干的了。”
  萧瑾瑜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咱侄子?”
  “我爹都是你爹了,你侄子不也是我侄子了嘛!”
  逻辑上一点儿都没错,可萧瑾瑜怎么琢磨这句话都觉得好像被她占了什么便宜似的……
  “他肯定砍不动也搬不动那些人……推断本来就不是仵作该干的事儿,王爷,我以后要是再瞎推断,你就打我屁股!”
  萧瑾瑜轻笑,“不生他的气了?”
  “当然生气啦!不管他想干啥也不能那样说你……”楚楚像抱着一件唯恐被人抢走的宝贝一样紧紧抱着萧瑾瑜,“你就是好,哪儿都好,怎么都好!”
  萧瑾瑜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两下,“别总说这样的话,让人听了要笑话的……”
  “谁爱笑谁笑去!你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
  “好,好……”萧瑾瑜微颔首看着那个埋在他胸口的小脑袋,“楚楚……我要是有一天像萧玦那样,躺在床上动不了了,你怎么办?”
  楚楚听得一个激灵,慌地抬起头来看他,“王爷,你怎么啦?”
  “没怎么……”
  楚楚急得快哭了,“你是不是又生了什么病,没告诉我呀!”
  “没有……就是问你,知不知道该怎么办?”
  楚楚紧紧地贴在他怀里,“我天天都在床上陪着你!我一定好好伺候你,不像那个绣娘那样……”
  “傻丫头……”萧瑾瑜伸手捧起她的脸,手指细细地勾勒她清秀的眉眼,满目疼惜,“要真有那么一天,你就回家,跟家里人好好过日子……”
  “不……”
  楚楚一个字还没说全,就被萧瑾瑜微凉的嘴唇堵上了。
  既害怕又委屈,还不能说话,被萧瑾瑜吻着,楚楚就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萧瑾瑜不得不停下来,“别哭……我只是随口一说……”
  楚楚一下子哭出声来,“我不嫁给你啦!”
  “楚楚……”
  楚楚使劲儿从萧瑾瑜怀里挣开,“你娶别人去吧!”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好……”
  听着萧瑾瑜一连串的道歉,一直看到他慌得脸都红透了,楚楚才抹了把眼泪,嘟起小嘴,心满意足地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18:05
☆、54四喜丸子(十三)

  突然被楚楚这么折腾一下,萧瑾瑜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脏乱七八糟地跳了好一阵子,楚楚挂着泪痕撅着小嘴要求他睡觉的时候,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立马乖乖躺好合上了眼睛。
  这么一闹,心里一松,浓烈的倦意席卷而来,居然眼睛一闭就沉沉睡着了。
  一觉睡得很沉很踏实,只隐约记得那软绵绵暖融融的小身子曾想从他怀里溜出去,被他在迷迷糊糊中伸手圈了回来。
  再醒来,不是因为睡饱了,而是外屋房门被敲得震天响,门外的人像被烧着屁股一样火急火燎地大喊,“景大人出事了!出事了景大人!”
  楚楚早就睡醒了,只是被萧瑾瑜紧搂在怀里不松手,就一直陪他躺着,突然听见这样的动静,赶紧推推萧瑾瑜,“王爷,景大哥出事啦!”
  萧瑾瑜实在懒得睁眼,“不会……”
  昨晚上刚传书交代他去办另一件事,最快也得两三天才能回来,出事儿也出不到这儿……
  门外继续喊,“景大人出事了!”
  楚楚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匆忙往身上套衣服,一边急道,“是郑县令……肯定出事了!”
  萧瑾瑜皱皱眉头,不大情愿地睁开眼睛,“郑县令?”
  “是郑县令的声音,我认得!”
  郑有德……
  楚楚胡乱套起外衣就跳下床去,奔到外间门口,突然一开屋门,原本一边敲门一边急得趴在门上听动静的郑有德一下子重心不稳,往前一栽直接滚了进来,脑袋不偏不斜地正撞上摆在屋里正中央的青花大鱼缸,“当”一声响就停了下来。
  “哎呦我的观音娘娘哎……”
  楚楚赶紧过去想把眼冒金星的郑有德搀起来,奈何郑有德正晕乎着,那分量也不是她能搀得动的,楚楚干脆蹲下跟他说话,“郑县令,景大哥咋了啊?”
  “我哪知道……”郑有德揉着被撞得天旋地转的脑袋,好半天才想起来哪儿不对,捂着脑袋瞪大了眼看看着头发散乱衣冠不整的楚楚,“楚丫头,你咋……你咋在这儿啊?”
  “我昨天晚上来得晚了,就没走,住这儿啦……”
  郑有德愣愣地看着楚楚,这可是他专门为景翊安排的客房,景翊还说了,别随便让人进来,之后他就亲眼看见入住头一天晚上景翊带回来一个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大姑娘。
  这丫头昨晚来了,没走……
  不是说要嫁人了吗……
  “郑县令,你快说,到底出啥事儿了呀?”
  郑有德还在努力用自己晕着发疼的脑袋搞清现状,就听见一边儿传来一个平平静静的声音,“哪个景大人出事了?”
  声音清冷中带着浅浅的愠色,一听就不是景翊的动静,郑有德“刷”地一转头,转得太快了,忘了自己正倚着鱼缸坐着,一边脸“咚”一声又跟鱼缸撞了个结结实实,大半个脸都撞麻了,耳朵里面一阵嗡嗡作响,脑袋更晕乎了。
  天旋地转中看见一个白衣人不远不近地端坐着,勉强看清是个男人的轮廓,还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楚楚见萧瑾瑜出来,赶紧站起来凑到他身边去了。
  郑有德抱着脑袋叹气,光女的不够还得有男的,景大人果然是京城大官儿啊……
  “你俩……请景大人出来啊!”
  萧瑾瑜眉梢微扬,“景大人不是出事了吗?”
  “放屁!”
  郑有德一急,扒着鱼缸就要站起来,猛一起身脑袋晕得厉害,两只手撑着整个身子的重量一下子全压在了鱼缸一边儿上,鱼缸没受得住,重心一斜,压着郑有德就倒了下来,大半缸水泼过郑有德的上半身,在地上漫延开来。
  萧瑾瑜的心本来提了一下,看见缸里泼出来的只有水没有鱼之后,就稳稳当当落回去了。
  郑有德被砸得生疼,还浇了一身凉水,沉重的鱼缸还压在身上动不了,气急败坏地叫,“你俩傻愣着干嘛!过来帮忙啊!”
  楚楚刚想跑过去,脚都没抬就反悔了,偎在萧瑾瑜身边眨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郑有德。
  谁让他骂王爷来着,该!
  圆形的鱼缸压在郑有德圆形的身子上,起是起不来,搬也搬不动,索性就地左右晃肚子,企图把鱼缸从身上晃下来。
  主簿带着几个衙差闻声赶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们的县令大老爷全身透湿地躺在地上,怀里抱着个硕大的鱼缸努力地左右晃着,旁边楚丫头挨在一个坐着轮椅的白衣男人身边,俩人正看得兴致盎然。
  主簿一时摸不清情况,张手把衙差们拦在门外,自己小心地走进来,凑到郑有德身边小声道,“大……大人,小人愚钝……您这是……在干什么啊?”
  鱼缸又大又厚实,郑有德快累昏过去了,喘着粗气瞪向主簿那张又尖又白的书生脸,“你他妈身上压着个鱼缸能干什么!”
  主簿被骂得一哆嗦,慌地招手把衙差叫进来,衙差手忙脚乱地把鱼缸搬开,主簿一边费劲儿地搀起水淋淋的郑有德,一边满脸虔诚地念着,“年年有鱼,碎碎平安……”
  楚楚看着疼得呲牙咧嘴的郑有德,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鱼缸没碎呢。”
  “老子骨头碎了!”
  “哦……”
  主簿身形瘦长,跟郑有德站在一块儿活像一张大饼边上配着一根油条。
  萧瑾瑜轻皱眉头,昨天一天就吃了一顿早饭,果然是饿了……
  “要是没什么要紧的,我们该用早饭了。”
  郑有德攀着主簿瘦削的肩膀,愣是把主簿竹竿一样的身板压出了不堪重负声响,一张脸又黑又湿,睁圆了眼睛瞪着一脸浅笑的萧瑾瑜,“你是哪儿来的?”
  萧瑾瑜不急不慢地道,“京城。”
  郑有德一愣,“你是那个卖茶叶的?”
  “你要茶叶吗?”
  郑有德身子一抖,差点儿连带主簿一块儿栽下去。
  这会儿满屋子人就只有楚楚还惦记着正事儿了,“郑县令,景大哥到底有啥事儿啊?”
  “景大人没事儿……本官找景大人有事儿!”
  萧瑾瑜还是淡淡看着他,“什么事?”
  郑有德的鼻子都要被这人气歪了,也不管什么京城大老板了,“这是衙门里的事儿,是公务,是你一个草民能问的吗!”
  萧瑾瑜浅笑着把楚楚揽到身边,“我是替她问问……若她也问不得,我们这就吃饭去,不在这儿碍事了。”说着还抬手拢了一下楚楚乱七八糟的头发,“饿了吧?”
  抢在楚楚点头之前,郑有德急道,“不行!楚丫头不能走!”
  楚楚扁扁小嘴,王爷这么一说,她还真饿了呢,“为啥呀?”
  “你爹和你哥都忙着……你得留下,验个……不是,验块儿尸!”
  楚楚一下子睁圆了眼睛,“又有新尸体啦?”
  “我哪知道是新的旧的……”
  楚楚一时间连肚子饿都忘了,“在哪儿呢,我这就看去!”
  “衙门,衙门后院东墙根底下……”
  楚楚一愣,“那不厨房吗?”
  “不是,厨房北边……猪圈里……”
  楚楚皱起眉头来,“停尸房满了也不能放到猪圈里呀!”
  郑有德满脸漆黑,“你这话跟那个抛尸的说去啊!”
  萧瑾瑜这才微微蹙起眉来,“尸体是被人扔到衙门猪圈里的?”
  “不然呢!那俩老母猪自己叼来的啊!”
  再出现尸体萧瑾瑜倒是不意外,那人连着杀人杀了一两年,要么是嗜杀成瘾,要么就是为了什么重要目的,不管是其中哪一样,都不会因为弃尸地暴露就停下不干了。
  听侍卫描述,那座凤凰山虽然不高,但毒蛇毒虫颇多,那山洞还是在半山腰上,有功夫的人攀上去都要费点儿力气,何况还要带着尸体。
  这人能选这样麻烦的地方抛尸,还一抛就是一两年,肯定有他的理由。
  要么是别无选择,要么就是最佳选择。
  所以他让一个侍卫盯紧吴郡王府的同时,也让另一个侍卫去盯紧了山洞。
  山洞那边一直没有任何异动,居然是抛到县衙来了。
  还抛到了猪圈里……
  萧瑾瑜还在想着,楚楚已经迅速拢好了头发整好了衣服,精神满满地对郑有德道,“我这就去!”
  萧瑾瑜道,“我跟你一起去。”
  郑有德还没来得及张嘴,楚楚已经把他的话说出来了,“不行!你不能去!”
  萧瑾瑜伸手搂在她腰上,“我只在一边看看……”
  “那也不行!”
  “好久没看你验尸了,我想看看。”
  王爷这话说得特别温柔,听得楚楚都小脸泛红了,“那……”
  郑有德一听楚楚的动静软了,赶紧道,“那也不行!”
  楚楚小嘴一撅,“那我不验啦!”
  萧瑾瑜轻勾嘴角,“也好,咱们吃饭去。”
  “好!”
  “等会儿!”郑有德黑着脸咬着牙,“去!都去!”
  ******
  猪圈在县衙后院的东北角,楚楚推着萧瑾瑜,主簿和衙差一边儿一个搀着衣衫透湿裹着被子的郑有德,楚楚和萧瑾瑜都到了,郑有德还在呲牙咧嘴地慢慢挪着。
  楚楚让萧瑾瑜等在三步外,自己跑过去往猪圈里一看,“呀”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楚楚还没答,就又“咦”了一声。
  “楚楚……”
  楚楚还没来得及转头说话,就听见郑有德的声音传来。
  “你俩……你俩看够了吧!看够了验尸啊!”
  郑有德还隔着七八步远就吼起来,奈何累得喘着粗气,还冻得打着哆嗦,吼出来颤悠悠的,一点儿官威都没有。
  楚楚转过身来,为难地抿抿嘴,“这种尸体……不归我管。”
  郑有德感觉自己脑袋顶上都要冒烟了,肯定是过年拜祖宗的时候那俩新纳的小妾在边儿上瞎起哄,把祖宗给得罪了,不然怎么衙门刚开门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儿,连平时说啥都听话的楚丫头都跟他杠上了,“不归你管归谁管啊!”
  楚楚朝前面厨房努了努嘴,“他们管。”
  萧瑾瑜和郑有德都愣了愣。
  尸体……归厨房管?
  萧瑾瑜忍不住推着轮椅过去,往猪圈里看了一眼,就看见猪圈里两头大白猪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对面躺着,嘴里还淌出血来,明显是死了。
  可除去这两死头猪,还真没看见郑有德说的什么一块尸体。
  郑有德好歹是个县令,不至于连死猪和死人都分不清吧……
  萧瑾瑜轻蹙眉头看着还在慢慢往这边挪的郑有德,“郑县令,你确定在这里面看见的是一块人尸?”
  “废话!那么老大一条胳膊呢!”
  已经满头大汗的主簿忍不住添上一句,“在下也亲眼所见……确是人手无疑……读书人不打诳语……”
  萧瑾瑜皱着眉头重新往猪圈里细细看去,目光最后落在两头猪之间的泥淖上。
  “楚楚,”萧瑾瑜抬手指过去,“看看那是什么……”
  楚楚顺着萧瑾瑜的手指看过去,黑泥里露着一点儿白,像是埋着什么东西。楚楚跑到厨房外面的柴垛边上,抽了根长长的枯枝,伸进猪圈里对着那一点白拨拉了一下,挑出来一段儿白。
  楚楚挑起来细看了几眼,“呀!是骨头!人骨头!”
  楚楚赶紧又拨拉了几下,在那一片地方又拨拉出来几截碎成小段的骨头来。
  “好几段人骨头!”
  郑有德好不容易挪了过来,气急败坏地凑到猪圈栏杆边,“什么骨头!是人手!手……手……手呢!猪咋死了!”
  萧瑾瑜清冷地看着见鬼了似的郑有德,“你刚才看见碎尸的时候,这两头猪还活着?”
  “何止活着……还吭哧吭哧要饭吃呢!”
  萧瑾瑜神情又冷了一分,“你也没设衙差在此处看守?”
  郑有德已经觉得倒霉到家了,这会儿还被个卖茶叶的这么质问,彻底火大了,“这是老子的县衙!县衙!谁敢造次!猪啊!”
  “就是猪。”
  郑有德一愣,楚楚也愣了一下,凑到萧瑾瑜耳边悄悄道,“王爷,猪都死啦……”
  萧瑾瑜轻轻点头,“这两头猪就是吃了那条人胳膊死的。”
  “胡扯!”郑有德忍无可忍了,“只有人吃猪,哪有猪吃人的!”
  萧瑾瑜轻皱眉头,“你会喂猪吗?”
  郑有德一愣,还是答了,“会啊。”
  “连猪吃什么都不知道,重新学吧。”
  郑有德抓栏杆抓得胖手直发白,“你说……猪吃什么!”
  “猪什么都吃,”萧瑾瑜看了一眼楚楚挑上来的碎骨,“包括人。”
  楚楚一惊,她还是第一回知道猪也吃人的,赶紧蹲下来仔细看那碎骨断面,正看见几个清晰的牙印深深地印在断处,骨头明显是被咬碎的。
  “还真是!真是猪吃的!”
  郑有德脸都白了,“胡……胡扯!”说着攀起主簿的肩膀,一步两晃地走过去亲自看。
  楚楚凑到萧瑾瑜身边,小声道,“王爷,你咋知道猪吃人啊?”
  “书上看的……”
  “你看的那些文集里面还有讲猪的呀?”
  萧瑾瑜清浅苦笑,“没有……是养猪的书里讲的。”
  “你还看养猪的书呀?”
  萧瑾瑜把声音压得小得不能再小了,“爷爷不是让我学喂猪吗……”
  楚楚一下子跳起来,“不行!你不能再学喂猪了!”
  萧瑾瑜一愣,他是不知道有多高兴能听到这句话,可习惯所迫,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要是掉进猪圈里,被猪吃了怎么办呀!”
  萧瑾瑜想过很多种死法,这种还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不学,爷爷又要生气了。”
  “我去跟爷爷说!”
  “好……”
  郑有德看了好一阵子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就是几块碎骨头,上面的几道大牙印还把他看得浑身更冷了。
  郑有德只得又一步步挪回来,勉强板着黑脸看向同样脸色微黑的萧瑾瑜,“猪吃人就吃人吧……怎么还能吃死啊?”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18:13
☆、55四喜丸子(十四)

  萧瑾瑜眉头微微蹙着,又看了看猪圈里的两头死猪,“毒死的。”
  郑有德怔怔地看过去,“人肉……有毒?”
  楚楚忙道,“人肉才没毒呢!”说着扯扯萧瑾瑜,“唐捕头谭大人季县令不是都吃过嘛,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郑有德头皮一阵发麻,主簿也小腿直打颤。
  楚丫头进京城这一趟,遇见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萧瑾瑜胃里抽了一下,神色不改,轻轻点头,“人肉没毒……是这人被下了毒。”
  “胡扯!”堂堂县令大老爷的官威全被这个卖茶叶的搅合没了,郑有德好不容易能理直气壮地说句话,赶紧指着那几块碎骨头瞪眼道,“这些碎骨头白花花的,连个黑影都没有,怎么是毒死的啊!你一个卖茶叶的……不懂别瞎说!”
  楚楚一步站了出来,“谁说中毒的骨头非得是黑的啊,我还见过红的黄的绿的呢!”
  她见没见过绿色的骨头没人知道,反正这会儿郑有德脸上的绿色是清晰可见的,憋了半天,郑有德终于想起来自己一大清早为什么会惹到这俩冤家了,“你俩,说,景大人呢!”
  虽然是在衙门里发现的尸体,但搞不清是不是跟那一百多具碎尸的案子一码事儿,景翊先前说了,那案子但凡有一点儿动静都要立马告诉他,否则……后果自负。
  景翊没说清楚是怎么个自负法,但当时那张板得一本正经的脸足以让郑有德浮想联翩了。
  所以他一发现碎尸,什么都没来得及吩咐就火烧屁股地冲到景翊房门口,结果撞了脑袋湿了身子砸了腿脚还惹上了这俩祖宗。
  折腾一大圈,居然就是这最要紧的事儿还没办!
  看着身上直打哆嗦,脸上却火急火燎的郑有德,萧瑾瑜云淡风轻地道,“出去了。”
  “去哪儿了啊?”
  “不知道……”萧瑾瑜又扫了一眼圈里的死猪,“在他回来之前,最好把这两头猪和猪圈一起就地焚烧干净。”
  郑有德又是一愣,这俩猪招他惹他了啊,死得已经够冤的了,还得连窝一块儿烧,“为什么?”
  萧瑾瑜静静看着被一床被子裹成了个完美球形的郑有德,“你疏忽失职,致使死者尸体被牲畜凌|辱,你认为景大人该治你何罪?”
  郑有德脸色“刷”地煞白一片,甭管治他什么罪,挨打罚俸削官罢职,一样他也受不起,郑有德立时道,“来人!点柴火!”
  萧瑾瑜轻勾嘴角,微微点头,看在郑有德眼里,萧瑾瑜这副神情好像就差冲他说一句孺子可教了。
  郑有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着后槽牙愤愤地补了一句。
  “本官要烤火!”
  衙差赶忙抱来几把柴火丢进猪圈里,浇了油,萧瑾瑜看着他们把火信丢下去,才推起轮椅离开。
  楚楚赶紧跟上去,帮他推着轮椅,低头凑近他耳边小声道,“王爷,你为啥要郑县令烧猪圈啊?”看见萧瑾瑜嘴角微扬,楚楚语气坚定地补了一句,“反正肯定不是你说的那样。”
  萧瑾瑜笑意微浓,这才多少日子,她都能瞧出他的心思来了。
  萧瑾瑜低声道,“猪是被毒死的,猪圈临近厨房,不烧干净容易出事。”
  “那你干嘛不告诉郑县令啊?”
  “不必费那些口舌……楚楚,我们去停尸房看看。”
  楚楚一下子把萧瑾瑜的轮椅停住了,“不行!”
  “你放心,我不碰尸体……只看一个地方,我若看懂了,这案子兴许就结了。”
  楚楚从他身后窜出来,张手拦在他面前,“那也不行!停尸房里面都堆满了,还有好些没拼完的尸体就摆在院子里呢,蛆虫到处乱爬,尸水淌得满地都是,你要是进去肯定又得生病了!”
  “我会小心,不碍事……万一真病了,还有爷爷的药呢。”
  楚楚急得小脸都红了,“不行,就是不行!”只要一想起他尸毒发作的时候苍白虚弱痛苦难当的样子,楚楚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得好好的,还有六天你就要娶我啦!”
  她一拿出这副快哭出来的模样,萧瑾瑜就什么办法都没了,“好,我不进去……我在外面等,你把尸体拿出来给我看……你拿着我看,我不碰,行不行?”
  楚楚看着萧瑾瑜,抿着嘴唇认真地考虑了一阵子,“那……你得先亲我一下。”
  “在这儿?”
  “嗯!”接着补了一句,“得像你头一回亲我那样亲。”
  这光天化日……在官府衙门里……随时都可能有公门人经过的道上……
  还像第一次吻她那样……
  萧瑾瑜光这么想着,脸上就迅速又均匀地红开了,“楚楚……”
  楚楚扁了扁嘴,一脸的委屈,“我都把你的身子亲遍好几回了,你还没怎么亲过我呢……”
  萧瑾瑜脸红得像个一劈两半的熟透了的沙瓤西瓜,这会儿楚楚就是把天说破,他也不敢在这种地方……那样吻她。
  萧瑾瑜把楚楚拉到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等成亲的时候……成亲那天,一定一起补给你……”
  楚楚摇头,“那天是那天的,不一样!”
  “那就今天晚上,今晚睡觉的时候,亲多少次都行,好不好……”
  “真的?”
  “年还没过完呢,不骗人……”
  “那行!”
  ******
  楚楚把萧瑾瑜推到停尸房院子外,离院门少说也有十步远就停住了。
  这样的距离,这样阴寒的天气,萧瑾瑜已经闻到了停尸房特有的腐烂的气味,比寻常停尸房里的气味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难以想象这院墙里面是个什么场面。
  被这样强烈的气味刺激着,萧瑾瑜空荡荡的胃里一阵翻涌。
  见萧瑾瑜脸色泛白,楚楚紧张地道,“王爷,你是不是已经觉得难受了?要不再等两天,等把这些尸体都规整好了,你再来看吧。”
  “不碍事……我只看看那个十字花形的擦伤。”
  “好,我这就给你找去!”
  楚楚转身跑进院子里,从院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套着个黑围裙,脚上换了一双满是泥泞的黑布鞋,罩着白布手套的手上小心地捧着一条白花花的人腿,离萧瑾瑜还两步远就停下了。
  楚楚把手上那条人腿的小腿前侧转向萧瑾瑜,指着上面一处明显的伤害道,“就是这儿。”
  萧瑾瑜刚想把轮椅推近一点儿,楚楚忙道,“就在这儿看,不能再近了!”
  “好……”
  萧瑾瑜就在原地微探身子,轻皱眉头,看了一阵,道,“楚楚,你帮我看看,这条腿上还有别处有这样的擦伤吗?”
  楚楚翻来覆去仔细找了一遍,总共给萧瑾瑜指出三处来,大腿上侧,小腿前侧,脚背。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你爹和你哥哥还在里面忙着?”
  “是呢,还有个三成来的吧。”
  萧瑾瑜看着她这身很像是那么回事儿的打扮,“你去帮忙吧……我出去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你一个人?”
  “嗯……没事,我就出去转转,想点事情……顺便去医馆旁边的那个酒坊,看看成亲用酒。”
  “好,”楚楚捧着那条光溜溜的人腿笑眯眯地道,“等你回来,我给你煮排骨汤!”
  “好……”
  ******
  迷过一次路,萧瑾瑜就把县衙附近的大街小巷牢牢记住了,从县衙出来,慢慢绕了近半个时辰,累是累了点儿,但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家小酒坊。
  上回来的时候门锁着,这回来,门该怎么锁着还是怎么锁着的。
  初三了,附近还是没有一家商铺是开门的,一眼看过去,一条巷里的店铺就只有酒坊旁边秦氏医馆的门是开着的。
  萧瑾瑜推着轮椅进去的时候,秦业正在翻着一本医书,一边翻一边认真地抄录着。听见轮椅碾轧地面的声响,秦业抬起头来,见是萧瑾瑜,愣了一下,忙从案后站起身来,拱手笑迎,“安公子。”
  萧瑾瑜拱手回礼,略带着点儿不好意思地道,“在下是来买酒的,可酒坊还是没开门……从县衙一路过来有点疲乏,想借秦先生的地方歇一歇,讨口水喝。”
  秦业看着萧瑾瑜发际周围的细汗,“咳,安公子这么客气干嘛……外堂有点儿冷,当心再染了风寒,到后堂坐会儿吧,我给你沏杯新茶!”
  “叨扰了。”
  “别客气,别客气……”
  秦业把萧瑾瑜请到后面一间更小的屋子里,把炭盆摆到离萧瑾瑜近些的地方,又端来一杯热茶递到萧瑾瑜手上。
  萧瑾瑜抿了抿杯盖,新茶特有的纯净清香扑面而来,浅呷一口,萧瑾瑜诚心地道,“好茶。”
  秦业摆手笑道,“没啥好的,就是本地产的土货,喝个新鲜。”
  “的确很新鲜。”
  见萧瑾瑜抬眼打量着自己的屋子,秦业不好意思地笑笑,“地方小,寒酸得很,让安公子见笑了。”
  萧瑾瑜捧着热乎乎的杯子,浅浅含笑,“医馆乃济世救人之处,安某岂敢。还要多谢先生赐药之恩,让酒之恩,赏水之恩。”
  秦业正听得脸上直发烧,听到“让酒”俩字,突然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脑子!差点儿就给忘了……上回是安公子在我这儿留了银子吧?”
  “正是,若是留少了,还请秦先生直言相告。”
  “咳,什么留少了!”秦业说着就三步并两步地奔了出去,转眼回来,手里捏着萧瑾瑜日前搁在他书案上的那块碎银,“那酒本来就是酒坊老板送的,当我借花献佛,送给楚家爷爷的了……安公子快把钱收回去吧!”
  萧瑾瑜捧着杯子,一动也不动,仍是浅浅笑着,“给准丈人家送礼怎么能不花钱呢,秦先生就当成全安某吧。”
  “一码归一码……你这些钱都够把老王家半个酒坊买下来了,我可不敢拿,你赶紧收着吧!”
  萧瑾瑜还是不动,稍稍想了一下,“这样……我向秦先生问些不合医家规矩的事,这些钱权当是为安某的无礼之举赔罪了,可好?”
  听萧瑾瑜说得一点儿都不像是随口开玩笑的,秦业怔了一怔,“什么不合医家规矩的事儿?”
  萧瑾瑜捧起茶杯又呷了一口,看着秦业,平平地道,“安某想向先生打听一个人的病情。”
  “这……”
  萧瑾瑜声音微沉,“若先生实在为难,安某不敢强求……只是此人对安某很重要,但因种种误会无法当面探望,甚是挂念。”
  秦业轻轻皱起眉头,“照理……当郎中的,这些事还真不能随便跟人说,可安公子这样说了……反正安公子也是好意,我掂量着看看,就能说多少说多少吧。”
  “多谢先生。”
  “安公子是想打听什么人的病情啊?”
  “就是那日有人来请先生为其出诊的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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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四喜丸子(十六)

  萧瑾瑜静静浅笑,“从知道山里被抛了一百多个死人开始,我就在想……进那座山难,爬上那个山洞更难,再带着尸体就难上加难……选那种地方抛尸,必定是个对凤凰山极为熟悉的人。”
  秦业像抹桌子一样擦抹着萧瑾瑜没有知觉的双腿,哂笑道,“那么大个山摆在那儿,熟悉凤凰山的人多了去了。”
  “是……但这座山特别,路难走,蛇虫多,一般人不敢进……若接连一两个年头频频出入这座山,不被人注意,不遭人怀疑,那就只有几种人……砍柴的,捕蛇的,采药的……”
  秦业擦完了正面,扳着萧瑾瑜的一边肩膀和侧腰把他翻过身来,就像是在砧板上翻过一扇待割的肉一样,萧瑾瑜几乎是摔过来的,骨头撞击床板的钝响清晰可闻。萧瑾瑜紧皱眉头,没出一点声音,身子却因为挨不住骨节中骤起的疼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秦业在已经凉透的水里重新洗了洗毛巾,开始擦洗萧瑾瑜仍在发颤的脊背,饶有兴致地道,“说得有理,往下说吧……还这么些人呢,凭啥就落到我身上了?”
  萧瑾瑜的声音明显弱了一重,却还是一片平静,“因为分尸……”
  秦业擦过萧瑾瑜瘦得突兀的脊骨,粗厚的手在他第一节与第二节腰骨之间满意地摸索了一阵,才漫不经心地道,“砍柴的刀不是更好使吗?”
  萧瑾瑜等秦业把手从他脊骨上移开了,才道,“与刀无关,是分尸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原以为,杀人分尸的原因不外乎两种,要么便于掩藏尸体,要么便于掩藏身份……那山洞既然能容百余具碎尸而不阻水流,说明抛尸地空间充裕,没有先剖再弃的必要……找到的百余具尸体头颅皆尚在,没有刻意损毁容貌的迹象,几乎都能重新拼接成完整尸体,显然也并非为了掩饰身份……今早一条死人胳膊扔进县衙猪圈里,我才想明白……你分尸,是为了便于携带……”
  秦业听得有点儿恼,不是因为被他说中了事实,而是恼他那种好像躺在自家床上扯闲篇一样的平稳清淡的语调。
  秦业潦草地在他身后擦抹了几下,又抓起他的肩膀,有点儿故意的重重把他掀了过去。脊骨狠狠撞在木板上,萧瑾瑜疼得眼前一黑,眉头紧皱,仍是强忍着没出声。
  忍过这阵疼痛,萧瑾瑜勾起嘴角对秦业浅笑,“你轻点,我没有吴郡王那么能熬……我死了,你就白伺候我这一场了……”
  看着秦业嘴角发僵额头发黑,萧瑾瑜才淡淡然地合上眼睛,“我看过从山洞里移出来的尸体,一条还没开始腐烂的腿……大腿前侧,小腿前侧,脚背上,都有种十字花形的擦伤……就跟你放在墙角的那个竹编背篓的纹路一样……尸体不是一具一具送上山的,是一块儿一块儿……塞在竹篓里背上去的,山路颠簸,尸体在竹篓里磨来蹭去,难免有擦伤……频频上山还会背着背篓的,就只有需要进山采药的郎中了。”
  “紫竹县周围还有别的山,我怎么就非得是在凤凰山里采药的?”
  “上次来,我看见你前堂药柜上标着一味药,叫美人眉……楚家爷爷说,我不认识也不算丢人,因为这种草药只长在凤凰山上……”
  秦业声音沉了沉,“我听说,你是个卖茶叶的。”
  “官家的买卖做多了,总会长点见识……”
  秦业一阵子没说话,脚步声走远又走近来,站在床边冷哼了一声,萧瑾瑜倏地感到一点冰凉的刺痛,睁开眼来,一根银针已经刺在了左边锁骨下面,秦业嘴角微微上扬,“我要想扔尸体,还有的是地方能扔,扔进县衙里就是想吓唬吓唬那些当官的。”秦业带着点儿发酸的冷笑,在他左胸口又落下一枚针,“当官的都胆小惜命,脑子可没你这么清楚,把他们吓迷糊了就不会多管闲事了……”
  看着萧瑾瑜仍是一副平静清冷的神情,秦业在他肋骨下面落下第三枚针,狠狠往深处一拧,萧瑾瑜顿时感觉胃疼得像是在被好几个人往各个方向使劲儿撕扯,喉咙里一下子涌上一股甜腥,上半身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腿动不了,身子就蜷成了一个怪异的形状发抖着。
  迷药的作用还在,萧瑾瑜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看着自己的身子在持续的剧痛中发抖抽搐扭曲着,一种强烈的厌恶感堵上心口,堵得喘不过气来,只得咬紧牙关把头别向一边,硬把那股甜腥咽下去,用尽所有力气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秦业漠然地看着,猛地把针抽出来,引得萧瑾瑜的身子又大幅地颤了一下,蜷得更紧了些,汗水成股地从他汉白玉一样光洁细腻的脊背上淌下来,浸透了身下污渍斑斑的床单。
  秦业用粗厚的手掌按着把他发抖的身子展平,就手抹掉黏在他上腹的汗水,又落下一枚针,慢慢捻着,再开口,声音明显轻松愉悦了许多,“你什么都知道,怎么还自己送上门来?”
  萧瑾瑜声音虚飘,却平静清冷如故,“还有一事不知……”
  “说吧,看在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份上,我要是知道肯定告诉你。”
  “为什么治他……”
  秦业笑出声来,抓起他的胳膊,在他上臂中部下了一针,“你不是挺会猜吗,你猜为什么?”
  “不是为他……就是为你女儿……”
  秦业手僵了一下,针尖随着一沉,萧瑾瑜胸腔里突然疼得像是要裂开了,呼吸一下子滞住,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几乎要昏过去的时候秦业才回过神来,针尖往上拔了一拔,憋闷消失,萧瑾瑜还没来得及喘气,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业阴着脸沉着声,“你是吴郡王的什么亲戚?”
  压住咳嗽,把气喘匀,萧瑾瑜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却还带着一点儿调笑的味道,“远房亲戚……”
  “你怎么知道我有女儿?”
  “卷宗里写着……吴郡王侍婢秦氏绣娘……祖籍苏州紫竹县……父秦业……”
  秦业瞪着萧瑾瑜,在他臂弯处深深扎下一针,“她不是侍婢,是侍妾!”
  萧瑾瑜忍过胸腔里又一阵疼痛,勉强冷笑,“你知道……你女儿……在做些什么吗……”
  “她在给祖宗争脸面!”秦业发泄似地一根接一根把针往萧瑾瑜身上扎,“我就这一个女儿,花容月貌,十来岁就送到吴郡王府当丫鬟,吴郡王得势的时候都不带正眼瞧她的,现在失势了,没人搭理他了,绣娘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只要我把他治好了,让他能站起来,能再带兵打仗,他就得感激我一辈子,到时候我女儿就是正房王妃娘娘,我就是神医,扬名天下,荣华富贵,光宗耀祖!”
  原以为他若不是一心为了萧玦好,那就是一心为了自己女儿好,还真没想过竟是这么个简单粗劣到可笑的理由,还值得如此冠冕堂皇地把祖宗搬出来遮羞。
  萧瑾瑜浅浅苦笑,“还真是误会你了……”
  秦业说得激动,萧瑾瑜声音微弱如丝,一时没听得清楚,“你说什么?”
  萧瑾瑜无力地咳了几声,展颜露出一个虚弱却满是安心的微笑,“没什么……不是为了吴郡王……那就好……”
  秦业一愣,看着几乎被自己扎成刺猬还笑得安然的萧瑾瑜,突然意识到刚才情绪失控,沉了沉脸色,慢慢拔下那些胡乱扎上的针,“你不是很在意吴郡王吗?”
  “是……”
  “那怎么不是为了他,还就好了?”
  “因为这样……我杀你……不觉得愧疚……”
  秦业又是一愣。
  这人……要杀他?
  这人本来就有严重的风湿和胃病,他又损了这人的胃经,肺经,再加上刚才那一通乱扎乱刺,眼前这人出汗出得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单薄的身子一个劲儿地发抖,连喘口气都费劲……还想杀人?
  秦业警觉地四下看了看,就听床上微弱的声音里带着点嘲弄的笑意,“别紧张……就我一个人……”
  秦业低头看着他,直觉得好笑,“我可没伤着你的脑子,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秦业再落下一针,萧瑾瑜彻底没有出声的力气了,轻轻合上眼睛,安然浅笑。
  ******
  楚楚从医馆出来,一口气就跑到山脚下,已经是下半夜了,山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楚楚在那条所谓上山最好走的路上时急时慢地走着,不知道山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人,不敢开口喊王爷,也不敢喊萧瑾瑜的名字,只得仔细地四下看着。
  说是最好走的路,楚楚这样走着还跌了好几跤,想着萧瑾瑜要推着轮椅走这样的路,楚楚就心里直发慌。
  好在是冬天,蛇虫大都窝着没出来,否则他要是遇上个毒蛇什么的,可是躲都躲不及……
  可山里一点儿光亮都没有,他那么怕黑,要是一慌从哪儿摔下去……
  楚楚越想越揪心,只顾着沿路翻找,一点儿也没留意身边的响动,突然被人在后面轻拍了下肩膀,楚楚吓得一声惊叫,脚下一松往下跌去,被后面的人及时拦腰一扶,站稳了身子,扶在她腰间的手也不动声色地迅速撤开了。
  “娘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黑暗里那人的身形很是模糊,可这低沉的声音楚楚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王爷的侍卫!
  楚楚遇上救星似地紧紧拉住侍卫的胳膊,“侍卫大哥,你也是来找王爷的吧!”
  侍卫听得一愣,王爷让他盯着山洞附近,几天都没动静,刚发现点儿动静就跟了上来,结果发现居然是她……她三更半夜上山来,是来找王爷的?
  “王爷上山来了?”
  楚楚连连点头,“天没黑就来了,该吃晚饭的时候都没回去!”
  “王爷和什么人来的?”
  “就他一个人!”
  侍卫眉头微紧,这种山路凭王爷一个人的力气肯定上不来,就是真勉强上来了,他也不会一点动静都没察觉,侍卫沉声道,“娘娘,您先回去,这里我来找。”
  “我跟你一块儿找!”
  “不必……没准儿王爷已经回了,您先回去,别让王爷着急……只要王爷在这山里,我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他。”
  “好……你要是找着他,赶紧送他到衙门来!”
  “是。”
  楚楚跌跌撞撞地奔下山去,也顾不得衣服被石头树枝刮破,膝盖胳膊都跌得生疼,用最快速度跑回衙门,天都快亮了。
  衙门后院那间屋子的灯亮着,一个人影印在窗纸上。
  人影坐着,坐在桌边低头翻阅着什么。
  楚楚心里一阵狂喜,推门奔了进去。
  “王爷!”
  桌边人错愕地抬起头来,楚楚才看清,这人虽然穿的也是白衣,可不是萧瑾瑜那样的白衣。
  景翊诧异地看着狼狈得像是刚逃狱出来一样的楚楚,“你这是……怎么了?”
  被景翊这么一问,楚楚一下子哭了出来,“景大哥,王爷走丢了!”
  景翊忙站起来,从书案后走出来,拍着楚楚的肩膀,“别哭别哭……什么叫走丢了啊?”
  “就是找不着了!”
  景翊愣了一愣,他之所以提前出现在这间屋里,就是突然接到萧瑾瑜传书,一张纸上就写着俩字,速回。
  收到传书也不过就是上午的事儿,这还没说让他回来干嘛呢,能去哪儿啊?
  景翊耐着性子问,“什么时候丢的?”
  “就是……他早上说去酒坊看酒,说好了晚上回来吃饭的……他晚上没回来,我到酒坊找他,秦大叔说他上山了……我上山找他,侍卫大哥说没看见……”
  前半截景翊听得云里雾里,听到最后一句才微微一惊,“他侍卫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嗯……侍卫大哥在山里,他让我先回来,说王爷可能已经回来了……他还在山里找呢……”
  凭景翊对萧瑾瑜的了解,一定会有一个侍卫始终守着吴郡王府,要是另一个侍卫一直在山里,也就是说……萧瑾瑜是一个人出去的,而且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想起萧瑾瑜传给他的那两个字,景翊心里隐隐发毛。
  萧瑾瑜叫他回来干什么,他大概已经明白了。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23:25
☆、58四喜丸子(十七)

  景翊不笑的时候有种不同往常的严肃认真,楚楚隔着一层眼泪望着他,“景大哥,王爷是去干什么了啊,都已经一晚上了……”
  不知道他这一天吃没吃饭,晚上睡没睡觉,胃是不是又疼了,风湿是不是又犯了……
  他要是在山里病起来了,也没人给他端杯热水,没人替他拿药,没人帮他揉揉……
  从京城出来之后,跟他就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现在他一个人……
  楚楚急得五脏六腑都要烧着了,又想他想得心揪成一团,却就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景翊被她这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还从没对着一个女人这么词穷过。
  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屋里倏地刮进一股冷风,负责守山洞的侍卫脸色凝重地站到了屋里,看见景翊也在屋里,愣了一愣。
  这一愣的工夫,楚楚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
  侍卫是一个人回来的,可楚楚还是抱着那么一丝丝的希望。
  “侍卫大哥,你找着王爷了吗?”
  被楚楚满是期待的目光望着,侍卫颔首低声道,“山上查遍了,王爷没上去过……我在沿途街巷里也找过,王爷没留任何标记。”
  侍卫这话让景翊突然一醒,“楚楚,你刚才跟我说,秦大叔说王爷上山了……哪个秦大叔?”
  听到侍卫说没有,楚楚心就冷了半截,景翊问话,她也答得漫不经心了,“就是……就是秦氏医馆的秦大叔……”
  景翊眉梢微扬,“他是个大夫?”
  楚楚点点头,心不在焉地道,“都喊他秦郎中。”
  “他名字叫什么?”
  “秦业……建功立业的业,我听他是这样跟人说的。”
  这名字……好像见过,刚见过,就在桌上那堆卷宗里见过。
  景翊闪回桌边一通狂翻乱找,终于拎出一页纸来。
  看着景翊那一脸罕见的严肃,侍卫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这人……初一那天老五跟王爷报告吴郡王府情况的时候提过,三十那天晚上就是这个秦业帮吴郡王跟一个女子交欢来着……”
  景翊错愕地抬起头来,“那女人叫什么?”
  “那会儿老五还没查,王爷就什么都不让查了,只让盯着。”
  景翊看着手里的纸页拧起眉头,“你们有没有查过一个叫绣娘的?”
  侍卫摇摇头,楚楚却被这个名字一下子扯回神儿来,忙道,“我知道一个绣娘!就在吴郡王府见着的,王爷也见着了……”楚楚突然眼睛一亮,“王爷会不会是去吴郡王那儿了呀!”景翊还没张嘴,楚楚眼神又暗了下来,低头抿了抿嘴唇,声音里满是失落,“不对……王爷说过,不会再去看他了……”
  想起初二那天萧瑾瑜进衙门时候的脸色,景翊从纸页中抬起目光看向楚楚,“楚楚,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吴郡王是怎么气王爷的?”
  楚楚点点头,那样说王爷的话,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你把原话跟我说一遍。”
  楚楚低头咬着嘴唇不出声。
  只要是说王爷不好的话,她都一个字也不愿意说,何况是那样的话……
  “楚楚,你不说,我就没法帮他。”
  楚楚顿时一喜,“你已经知道他去哪儿啦?”
  “你说了我才知道。”
  楚楚赶忙把那天的事儿一字不落地讲给景翊,从看到绣娘是怎么伺候萧玦的,一直咬着牙说到萧玦是怎么把萧瑾瑜气走的。
  侍卫听得耳根子发烫,景翊却默默倒吸冷气,脊梁骨上窜过一阵冰凉。
  他以为萧瑾瑜是让他回来救驾的,可这会儿这么听着……
  楚楚刚说完,景翊就两手扶住楚楚的肩膀,微躬身子,隔着噙在楚楚眼睛里的一汪水盯住她黑亮的瞳仁,一字一句地正色道,“楚楚,王爷之前有没有亲口对你说过,他一定会娶你?”
  楚楚满心满脑子都是萧瑾瑜的安危,突然被景翊这么一问,楚楚愣了一下,才使劲儿点了点头,“都已经请皇上改圣旨了,正月初九就成亲!”
  改圣旨事儿景翊当然知道,折子还是他亲手送到皇上面前的,皇上刚看到折子封皮的时候脑门儿上一下子惊出一层细汗,展开折子之后细汗就成了黑线。
  象征着当朝最高级机密的折本子里就写了一句话。
  臣奏请改婚期于龙纪五年正月初九。
  萧瑾瑜简明扼要,皇上更重点突出,二话不说提起朱笔在“改”字上打了个圈儿,又让景翊把折子带回来了。
  按道理讲,这事儿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了,但景翊想问的跟圣旨上写的是两码事。
  “不是圣旨……”景翊又认认真真地问了一遍,“是他有没有跟你说,亲口跟你说,他要娶你?”
  楚楚仔细想了想,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景翊心里刚刚一沉,就听楚楚小声地补道,“他就只在喝醉的时候说过,就是年三十那天晚上……还说了好多好多遍……”
  楚楚低着头抿了抿嘴唇,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那些都是醉话,不能算数……可我就是想早点儿当他的娘子……”
  景翊浅浅舒了口气,他还有亲口答应的事儿没做到,那就好。
  景翊拍拍楚楚的肩膀,“放心吧,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数着醉话最算数了。”
  楚楚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真的?”
  景翊很认真地点点头,抬头沉声对侍卫道,“这儿的事我来办,你帮我到苏州刺史那儿接个人。”
  “什么人?”
  “王爷请来的人,我来得着急,先拜托给苏州刺史了……”景翊前移了两步贴近侍卫耳边快速低声耳语了一句,“王爷的性命就靠那个人了。”
  楚楚什么都没听见,侍卫可听得真真切切,错愕地看向景翊,但景翊从神情到语调都不像是逗他玩儿的,“好……我尽快回来。”
  侍卫话音未落就从屋里闪出去了,赶在楚楚回过神儿来再追问萧瑾瑜下落的之前,景翊问道,“楚楚,王爷离开县衙之前在干什么?”
  景翊一说他管这里的事儿,楚楚看他的眼神儿都变了,答他的话也答得毫不犹豫,“看尸体。”说罢还生怕说得不够仔细,又赶紧补道,“他说要看尸体上的十字花,我就给他拿来一条腿……我拿着给他看的,离得远远的,没让他碰着尸体!”
  想到尸体,想到停尸房,楚楚使劲儿拍了下脑门儿,“我怎么忘了报官了呀!求郑县令派人去找,肯定快!”
  “也是个法子……这样,你叫郑县令来,我给他下令,他一定全力去找。”
  “好!谢谢景大哥!”
  ******
  景翊把桌上所有案卷收进箱子里之后就在屋里等着,本以为郑有德得是被楚楚连拖带拽跑来的,结果还没见楚楚,就先冲进来一个两人抬的担架,郑有德就跪在担架上,睡衣外面裹着穿得乱七八糟的官服,脑袋上缠着纱布,腿上绑着木板,担架一落地就开始猛磕头。
  “下官有罪!下官有罪!下官有罪……”
  景翊只当是楚楚一急把什么都跟他说了,才把他活生生吓成这么个模样,赶紧道,“没事儿没事儿……将功补过还来得及,来得及……”
  郑有德都快哭了,“来不及了,都烧干净了……”
  这句着实把景翊吓得不轻,“什么烧干净了?”
  “猪,猪圈,都烧干净了……”
  景翊脑子一阵犯晕,看在他狼狈成这样的份儿上,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为什么烧啊?”
  郑有德一边磕头一边货真价实地痛哭流涕,“下官一时糊涂,受那个京城来的卖茶叶的蛊惑,把猪和猪圈都烧了,妄图逃过惩处,实在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
  楚楚一说景翊找他,这套说辞就在心里打好草稿了。
  景翊听得一头雾水一脸黑线,倒是把一样听明白了,虽然他俩说的压根是两码子事儿,但郑有德说的事儿是跟萧瑾瑜有关的,“你从头到尾说一边,说实话,我就准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是是是……”
  郑有德从发现尸体,到发现猪尸体,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到烧猪尸体,景翊皱着眉头打断他,“那个卖茶叶的……他让你连猪带圈一块儿烧了,是为了不让我知道?”
  “对对对对……此人实在居心叵测,罪大恶极!”
  郑有德话音还没落,就听门口传来一个气喘吁吁也气急败坏的声音。
  “才不是呢!”
  楚楚怀里抱着个黑色的大布包跑进来,气鼓鼓地看着郑有德,“才不是这样呢,他那么说是怕你不肯听,骗你的!那两头猪是吃了有毒的尸体被毒死的,他说了你不信,他怕毒物离厨房太近,不烧干净会害人,才那么骗你让你快点儿把毒物烧干净的!”
  景翊微愕,“楚楚……那中毒的尸体,从骨头上是不是看不出来?”
  郑有德忙道,“何止从骨头上看不出啊……下官见过那块尸体连皮带肉的模样,也是白花花的,一点儿都不像中毒啊……”
  楚楚气得跺脚,“我是仵作,我说了才算!”
  中了毒却看不出中毒的尸体,毒性还强到让萧瑾瑜耍着心眼儿骗郑有德立马烧干净才放心,景翊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一个名字,脊背一僵。
  他算是彻底明白萧瑾瑜唱的是哪一出了。
  他也彻底明白,萧瑾瑜叫他回来不是为了救场,而是为了配戏的。
  搞到这份儿上了,他不演都不成了。
  景翊默默深吸了口气,“郑有德……那个卖茶叶的不见了,你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全紫竹县范围内找,务必把他给我找出来。”
  郑有德一下子来了精神,“是!下官这就去发官榜,全县通缉,一定尽快把他缉拿归案!”
  景翊差点儿给他跪下,“谁让你抓人了……找人,找着了就请回来,找不着你就别回来了,懂了吧?”
  “是是是是……”
  楚楚忙道,“我也去!”
  “你就在县衙里等着,免得他突然回来连口热水都没的喝……你顺便把那一百多具尸体的尸单全理好,等他回来就要结案了。”
  楚楚不能不承认景翊说的有理,低下头不吭声了,一低头间看见自己手里抱着的黑布包,才一下子想起来,“景大哥,我把他出门之前看过的那块尸体拿来了,你看看吧!”
  郑有德手一软差点儿趴到担架上,景翊差点儿跳上房梁,“不用不用不用……你好好看看就行,你好好看看……我,我出去一趟,找找线索,找找线索……”
  “你要是找着他,一定快点儿让他回来!”
  “一定,一定……”
  景翊从衙门出来就直奔了吴郡王府,吴郡王府的院门还铺躺在地上,景翊还是从墙头无声无息地掠了进去,鬼影一样地闪进小楼,找到萧玦的房间。
  萧玦在清浅的睡梦中突然觉得身子腾空了起来,仅剩的半截有知觉的身子清楚地感觉到被人抱在怀里,耳边冷风呼呼而过,刮得他久不见天日的皮肤一阵阵发疼。萧玦惊愕之下睁开眼睛,周围景物因为前行速度太快儿一片模糊,只能看清那个把他连人带被子一块儿抱出来的人。
  “景翊……”
  “你还记得我就成。”
  萧玦被忽上忽下的快速移动晃得一阵阵头晕,虽然紧裹着被子,还是被冷风呛得咳起来,“你……咳咳……咳咳……你干什么……咳咳……”
  “找个能说话的地方,跟你谈点儿事儿。”
  景翊脚下速度又快了些,一阵急速向上,等到他停下来的时候,萧玦已经面无人色,挨在他怀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看着抱在手上的这个虚弱得像初生婴儿一样的人,想起几年前那个单手三招就能夺下吴江佩刀的少年将军,景翊心里也泛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就地坐下,小心地放他躺到自己腿上,给他把被子裹紧,隔着被子轻抚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萧玦稍稍喘过气来,就冷厉地瞪向景翊,“把手拿开……”
  景翊拿开了抚在他胸口的右手,却报复地用左手胡乱揉了几下他的脑袋,把他齐整的头发揉了个乱七八糟,轻勾嘴角看着气得直翻白眼的萧玦,“这就生气了啊?不是你气安王爷的时候了?”
  萧玦整张脸僵了一下,惨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拧头看向另一边,才注意到周围全然陌生的环境,“这是……这是什么地方?”
  “凤凰山的山顶啊,离你家这么近都没上来过?”
  萧玦转过脸来重新瞪住景翊,“到来这儿干什么……”
  “想跟你商量件事儿,你家说话不大方便。”
  萧玦冷然一笑,满目嫌恶地看着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躺得像死人一样直挺挺的身子,“有你这样商量事的吗……”
  “事儿有点儿急,你先将就将就吧,大不了下回让你把我抱出来……”景翊无视掉萧玦狠狠对他翻的白眼,“我先问你,你知不知道安王爷派了人盯着你?”
  “盯我的人还少吗……”
  “也就是说你知道……”景翊轻皱眉头,“那你年三十晚上跟绣娘搞的那一出,就是为了引他来见你?”
  萧玦合上眼睛没吭声。
  “你引他来,再气他走,就是不想让他掺合你的事儿?”
  听出景翊声音里的一丝埋怨,萧玦皱着眉头睁开眼睛,“你是真傻还是装愣……三年前他为什么出事……要不是我跟他走得太近,那些贱人怎么会用他作饵……明明跟他八竿子打不着,还差点儿害得他……”话说到一半,萧玦猛然醒过神来,目光一利,“他是不是出事了……”
  景翊苦笑着没答,萧玦的手从裹紧的被子里挣了出来,努力却无力地揪着景翊的衣襟,“你说……”
  景翊轻而易举地把他冰冷的手抓了下来,塞回被子里,才道,“不算出事儿……我要是没会错意,他这会儿应该是为你杀人去了。”
  
Quee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0-26 23:23:37
☆、59四喜丸子(十八)

  萧玦一愣,“杀人……杀什么人?”
  景翊眉梢微挑,“你为什么气走他,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田坤?”
  轮到景翊发愣了,“田坤?不是秦业吗?”
  “秦业是谁……”
  “田坤是谁?”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田坤……我府上管家……”萧玦有气无力地咳了几声,深深皱起眉头,“跟我好些年了,我离京就只带了他一个人……出了京才知道,他是京里派来看守我的……”
  景翊一惊,“他也是皇城探事司的人?”
  萧玦吃力地摇摇头,“皇城探事司的人隐于市井之中,只管秘密探事,一旦暴露身份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从出京第一天就明明白白跟我说,他是来看管我的,让我老实点儿……”
  景翊拧起眉头,声音微沉,“你知道皇上派了探事司的人来吧?”
  萧玦微微点头,“我知道田坤不是皇上的人……”
  萧玦把手挣出被子,把裹在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剥开单薄的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看见这些疤了吧……”
  几道明显暗于肤色的伤疤横在萧玦惨白的胸口上,景翊皱皱眉头,点点头。
  萧玦凄然苦笑,“身上还有的是……都是刚出京的那些日子被他用马鞭打的……”
  景翊错愕地看着那些伤疤,萧玦原先是个带兵打仗,后来入狱又受了不少苦,身上有几道伤疤绝对不是什么惹人怀疑的事儿,就算是萧瑾瑜留意到了,也必然不会多想。
  一阵山风吹过萧玦袒|露的胸膛,惹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景翊忙帮他裹好被子,把他发抖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带着点儿歉意道,“不好意思,这回的事对王爷的侍卫也得保密,只能带你到这儿来。”
  萧玦微微摇头,咳嗽缓下来之后声音虚弱得几乎要淹没在山风里了,“我知道的也不多……他打我不管因由,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被他挑刺……本以为他是要找理由让我死,但每次我快撑不住的时候他都会找大夫及时救我……后来我感觉他只是想折磨我,就装作被他折腾得崩溃了……每天说点儿疯话,盯着棋盘不动……他就没再打过我,到紫竹县后,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叫绣娘的女人伺候我……”
  景翊苦笑,“我告诉你从哪儿弄来的,这绣娘原来就是你府上的侍婢,恐怕你原先都没正眼看过人家吧?”
  萧玦一脸茫然。
  “想不起来不要紧……你那天把王爷气走,是怕他发现田坤的事儿,给他惹麻烦?”
  “嗯……”萧玦浅浅苦笑,“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把我彻底吓傻了,什么话都不敢说……后来想到他肯定派人在附近守着我,怕他看出点儿什么……索性让他以为我真的疯了……我能看出来,我骂他那个还没过门的小娘子的时候……他真气坏了……我还以为办成了……”
  景翊哭笑不得,“他确实被你气得不轻,可惜他那脑子是分成两半用的,一半气糊了,另一半还能灵光得很……不过你这回装得确实很像,他还真没怀疑到这事儿上来。”
  萧玦既迷茫又着急,“那他要杀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人……”
  “秦业,就是一直给你治病的那个大夫,也是绣娘的亲爹。”
  萧玦迷茫不减,“为什么杀他……”
  “前些日子就在这座山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一百多具被肢解了的尸体,我要是没猜错的话,王爷发现这些人就是秦业杀的……好巧不巧的是,皇城探事司派来盯着你的那个人以前被你救过命,发现为你看病的大夫在不停杀人的时候不敢上报,怕给你招祸,探事司的人又不能报官,他就拿安王府近年办的案子编成话本,在楚水镇的一个茶馆里讲六扇门的事,想引安王府的人来帮你……结果安王爷来之前他就被秦业杀了。”景翊看着这个喘气都喘得吃力的人,苦笑,“你想想,一个竭心尽力给你看病看了一两年的人突然把监视你的密探给杀了,再算上你三年前的案底,这事儿要是这么传到京里,你全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萧玦错愕地盯着景翊,“那……他就一个人去了?”
  “他一个人出去一天一夜,一个标记都没给侍卫留,给我传书就写了俩字,让我速回,这些还都是我猜出来的……事关皇城探事司,谁沾上都是一辈子的麻烦,他恐怕是觉得他比我们惹得起这些麻烦……”景翊轻叹,“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他一直觉得欠了你的。”
  看着萧玦目瞪口呆的模样,景翊苦笑,“你觉得是你害的他,他可一直觉得是他害的你……他那会儿一听说你出事儿就想明白这里面的道道了,还病得爬不起来呢就急着去给你翻案,他一直怪自己当时不够谨慎,把你给害了……他就怕这事儿万一真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让你受罪,所以他得在秦业被抓之前单独把话问清楚,然后杀人灭口……你要是再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点儿什么事儿,他这辈子心里是不会安生了。”
  萧玦身子微微发颤,“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听说他出事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是个局了……”
  景翊一愣,“那你还不管不顾地往京城跑?”
  “他老是想着把谁都照顾得好好的,就是没空照顾自己……以前他生病的时候都是我把药端给他,他才想得起来吃……病得那么厉害,我能放心吗……”萧玦近乎乞求地看着景翊,“你去帮帮他……”
  “我跟你商量件事,你答应了,我才能去,否则他就白忙活。”
  萧玦急道,“我什么都答应……你赶紧去……”
  景翊不管他急成什么样,还是沉声道,“我先问你,你跟我说实话,秦业杀人,你到底知不知情?”
  萧玦用尽力气使劲摇摇头。
  “那好……你能不能到县衙击鼓鸣冤,状告秦业?”
  萧玦一怔。
  “怎么告,我回头会告诉你,但一定要你亲自到县衙告……田坤的事我会帮你想办法。”景翊轻皱眉头,“我知道你不愿见人,更不愿见官家的人……”
  “我答应……都听你的……”
  “好。”
  ******
  景翊把萧玦悄无声息地送回那个小院子里,再回衙门的时候已日近中午了,楚楚还在那间屋里,景翊一进门,楚楚就一下子从书案后面跳了出来。
  “景大哥,王爷回来了?”
  景翊还以为她这会儿是在停尸房收拾尸体呢,看了看空荡荡的桌子,轻皱眉头,“尸单都整好了?”
  “我哥和我爹在做了,他们比我做得好……”楚楚垂下微微红肿的眼睛,抽了抽鼻子,“这会儿要是碰了尸体,王爷回来我就不能靠近他了……我就想抱抱他……”
  景翊默默叹气,突然有种自己和萧瑾瑜都当了一回坏人的感觉,伸手拍拍楚楚的肩膀,“洗把脸,我带你去找他。”
  楚楚一下子抬起头来,“你找着他了?”
  “猜的,不过应该错不了。”
  楚楚心里一松,眼泪差点儿掉下来,“那他是干什么去了啊!”
  景翊犹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回头让他自己说吧。”
  ******
  景翊赶着安王府的马车载着楚楚,五个衙差跟在后面跑着,直奔到秦氏医馆,中午头上了,医馆的门还紧关着。
  景翊在医馆门前停住脚,“楚楚,这医馆平时什么时候开门?”
  “一大早,天不亮就开了……”
  景翊心里沉了一下,一天,他应该还能撑得住吧……
  景翊皱眉低声对衙差吩咐道,“撬开,小声点……我先去看看,在前堂等我消息。”
  “是。”
  楚楚怔怔地看着医馆的木门,王爷……在医馆里?
  那秦大叔怎么说他上山了啊?
  楚楚一怔的工夫,景翊已经纵身跃上了屋顶,跳进了后院里。
  景翊什么都没说,可楚楚就是觉得心里慌得很,衙差小心地把一块木板门撬下来的时候,楚楚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屋里空无一人,静得可怕。
  楚楚急忙冲到后堂,也是空的。
  奔到后院,景翊正从一口地窖里走上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那人赤着脚,身上松垮垮地裹着景翊的外衣,头向后微仰着,头发散乱,一动不动。
  楚楚顿时觉得全身从里到外都凉透了,腿上像是灌了铅,沉得一步也迈不动,怔怔地定在原地,直直地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景翊抱着怀里的人眨眼就掠了出去,楚楚就在原地僵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景翊又回到了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快带他回去,找个大夫。”
  楚楚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激动的,声音直发颤,“他……他还活着?”
  景翊微蹙着眉头,声音又稳又快,“你先找个大夫给他看看,要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就在药箱里找一个叫凝神散的药给他吃,一定要让他撑到我回来,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
  楚楚撒腿就跑了出去,两个衙差已经在等着了,楚楚刚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车,马车就飞奔起来。
  躺在床上的人脸上白得不见人色,眼底青黑,嘴边黏着血渍,呼吸微弱如丝,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了。
  楚楚挨在他冰冷的怀里,一直紧紧抱着他,贪婪地听着他微弱的心跳声,感觉着他的胸膛浅浅起伏。
  他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到了添香茶楼附近要换坐小轿,楚楚不让衙差碰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愣是一个人把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萧瑾瑜抱了起来,抱下马车,抱进轿子里。
  看着一天没回家的楚楚这样把萧瑾瑜抱进屋来,楚奶奶吓了一跳,“这……这是咋啦?”
  楚楚小心地把他放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才发现手臂已经酸得发僵了,“奶奶,快让爷爷来……让爷爷救救他!”
  “好好好……别着急,别急啊……”
  楚奶奶急匆匆地出去,眨眼工夫就拉着楚爷爷进来了,楚爷爷看着萧瑾瑜的脸色就愣了一下,刚抓起萧瑾瑜的手腕,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急问楚楚,“他这是干啥去了啊!”
  楚楚也答不上来,就扯着楚爷爷的胳膊直掉眼泪,“爷爷,你救救他……”
  “怎么救他啊!”楚爷爷一把抓过楚楚的手,按到萧瑾瑜的脉上,“你自己摸摸,这是什么脉啊!”
  “你救救他……救救他!”
  看着楚楚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楚爷爷咬咬牙,埋怨地看了萧瑾瑜一眼,转头对楚奶奶道,“我没这个本事……赶紧找秦郎中去!”
  楚楚哭得更厉害了,“秦郎中是坏人,他就是在秦郎中家地窖里找着的……”
  楚爷爷跟楚奶奶满脸错愕地对视了一下,“到底出啥事儿了啊?”
  楚楚眼泪汪汪地看着安静得像尊塑像一样的萧瑾瑜,“我也不知道……爷爷,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楚爷爷为难地皱起眉头,深深叹了口气,“别求我,我真没法子……我都没见人身子给糟蹋成这样的还活着的,脏腑经脉给毁成这样,连今天前半夜都熬不过去啊……”
  “他能熬过去!”
  楚楚一急,倏地想起景翊话,赶忙奔到药箱边上一通翻找,找出一个贴着“凝神散”仨字的药瓶,把瓶子里的白色药粉往摆在桌上的茶杯里倒出一些,兑水化开要喂给他喝,还没扶他起来,楚爷爷一把就把杯子夺了下来,满脸阴云,“别胡闹!他这样哪喝得下去啊,喝下去也没用……伤的是脏腑经脉,你不懂啊?”楚爷爷皱着眉头,既怨又怜地看了看萧瑾瑜,声音软了下来,“你愿意陪他,就陪陪他,别再折腾了……”
  楚爷爷扬手想把杯子里的药泼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杯子稳稳地搁到了桌上,沉沉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楚奶奶走过来把楚楚揽到怀里,心疼地抚着她哭花的小脸,“你跟他说说话,他能听见……你别哭,他要走,你就高高兴兴地送他走,啊……”
  楚楚一下子从楚奶奶怀里挣出来,“我不让他走!”
  “楚丫头……”
  “我就是不让他走!你们不救他,我自己救!”
  看着楚楚使劲抹了几下眼泪,又把桌上的茶杯抓了起来,楚奶奶心里像被扎了一刀似的,这话,好像几十年前她自己也曾说过……
  楚奶奶声音微颤,“楚丫头,他胃不好,药里兑点儿热水……”
  楚楚愣了一下,楚奶奶转身出去把炉子上的水壶拎了进来,往杯子里加了点儿热水,帮她把萧瑾瑜冰凉瘫软的身子扶了起来,“你把他的嘴掰开,狠狠心,一气儿给他灌下去。”
  楚楚怔怔地看着突然就改了主意的楚奶奶,“奶奶……”
  楚奶奶低头看了看靠在她怀里毫无反应的萧瑾瑜,浅浅叹气,“你试试吧……他舍不得你,心疼你啊,没准儿就不走了……”
  楚楚咬着嘴唇用力点点头,捏着萧瑾瑜瘦得微微凹陷的脸颊,撬开他紧闭的牙关,一股脑把药灌了进去。
  眼见刚灌进去的药汁紧接着就顺着他的嘴角淌了出来,楚楚的心刚刚一凉,就看见他的喉结上下大幅地动了一下,“奶奶!他喝进去了!喝进去了!”
  “好,好……”
  楚楚等了一阵子,见他的呼吸真变得有力些了,赶紧又兑了一杯,再灌进去,萧瑾瑜把大半杯都咽下去了,楚楚刚帮他擦掉嘴边的残渍,正想要不要再喂一杯,萧瑾瑜就缓缓睁开了眼睛,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启,在喉咙口挤出一个呻|吟似的微弱声响,可楚楚还是听清了,他努力地说了一个“楚”字。
  楚楚觉得,从小到大,这是她的名字被人叫得最动听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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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四喜丸子(十九)

  楚楚一下子扑进萧瑾瑜怀里,像抱住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紧紧抱住他,紧到好像萧瑾瑜已经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再也分不开了,“我就知道你能醒!我就知道……”
  楚奶奶鼻子一酸,眼眶也泛红了,“我再去烧点儿热水……”说着就擦着眼睛转身出去了。
  楚楚把萧瑾瑜按在床上,一边决堤似地流泪,一边发疯了似地亲吻他。
  萧瑾瑜轻皱眉头,吃力地把脸别到一边,胸膛不安地起伏,“别……我脏……很脏……”
  他身上确实不干净,沾满了土灰,身上的气味也不好闻,血腥味混着汗酸味,还有尸体腐烂的恶臭味,楚楚还是不管不顾地吻他,扯开裹在他身上的衣服,亲遍他全身每一寸皮肤。萧瑾瑜的身子起初还在发抖,被她狂风暴雨一样地亲着抚着,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歉疚又疼惜地看着这又一回被自己吓坏了的小丫头。
  楚楚在他惨白冰凉的身子上反反复复地亲着,亲得他身子都发热了,不知道第几遍亲到萧瑾瑜的右手,楚楚才意识到他的手一直紧攥着,攥得指节都发白了,微微发颤。
  楚楚猛地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拉过被子,把他和自己一起裹住,在被窝里紧紧抱着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欺负你,没想弄疼你……我喜欢你,我想你……我害怕……”
  楚楚的脸挨在他胸前,看不见她的脸,但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就落在他胸口上,不用看都能猜到她哭成了什么样子。
  听着楚楚这样语无伦次的道歉,萧瑾瑜感觉以心脏为中心,五脏六腑都疼成了一团。他最怕看她哭,可每回归根到底都是自己惹哭她的……
  萧瑾瑜想帮她擦擦眼泪,想抱抱她,想亲她一下,可就是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一样都做不到。
  他也只能轻轻地道,“不疼……没事……”
  楚楚抓起他紧攥的右手,凑到嘴边轻柔认真地吻着,在她的轻吻下,萧瑾瑜吃力地一点儿一点儿松动手指,还没全伸开,就从他手心里掉出一样东西。
  一个被攥得发皱的护身符。
  皱得不成样子了,可楚楚还是一眼认出来,那就是他生辰那天她在观音庙给他求的那个。
  看着楚楚怔愣的模样,萧瑾瑜浅浅笑着,“它在……没事……”
  在秦业脱光他的衣服之前,他就悄悄在身上摸出了这个符,紧紧攥在手里,秦业以为他是握着拳头忍痛,一直没在意,他就一直这样攥着,紧到指甲在手心里压出了四个半月形的血印,手指已经僵得没有几乎知觉了。
  这是她送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他手里攥着这个护身符,就好像她一直陪着他似的,后来地窖里的灯烛全燃尽了,一团漆黑,他居然也不觉得有多恐惧了。
  “帮我……放在枕头下吧……”
  楚楚把护身符塞到他的枕头下面,小心地揉着他僵得伸都伸不直的手指, “王爷,今天初四了……还有五天你就要娶我了,你得说话算数……”
  楚楚小脸哭花了,眼睛也红肿着,这样满眼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看得萧瑾瑜恨不得从床上爬起来,立马拉她去拜堂,可这会儿就只能心疼地看着她,“一定……”
  “你还说好了要亲我的……等你病好了,也得补回来。”
  “好……”
  萧瑾瑜轻轻合上眼睛,楚楚一下子就慌了,急忙捧住萧瑾瑜的脸,“王爷,你别闭眼,别闭眼!”
  “别怕……我想睡一会儿……”
  楚楚近乎乞求地看着他,“你再等等,再等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景大哥一会儿就来,你得等着他!”
  萧瑾瑜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楚楚凑在他嘴唇边上才听清楚他努力说出来的最后一句话,“他来了喊我……别怕……”
  萧瑾瑜一睡过去就发起烧来,冰凉的身子不到半个时辰就烫得吓人了,楚楚怎么喊也喊不醒他,只能拿凉水打湿毛巾给他冰着额头,结果烧还没退下来,他身上几个大骨节就跟着肿了起来,一碰就疼得身子发颤,楚楚再兑药喂他,他就一点儿也喝不进去了。
  楚楚好不容易把楚爷爷求来,楚爷爷看了一眼就直摇头,“跟你说熬不过今天晚上,你还非折腾他……”楚爷爷看看眼泪都哭干了的楚楚,又看看苍白安静得毫无生气的萧瑾瑜,沉沉叹了口气,“就一两个时辰的事儿,撑到现在已经够不简单了……还有啥话,赶紧跟他说说吧。”
  楚楚红肿着眼睛,咬着嘴唇,“爷爷,他……他真熬不过去吗?”
  “我糊弄你这个干嘛啊……”
  楚楚恋恋不舍地摸着萧瑾瑜仍然烧得发烫的脸,这人还是像平时一样安静,一样好看,“那我现在就跟他拜堂,现在就嫁给他。”
  楚爷爷一愣,“咚”地把拐棍顿到地上,“胡闹!”
  楚楚旁若无人地伏到萧瑾瑜胸前,在他颈窝里留恋地磨蹭着,声音轻轻的,像是生怕吵到了他,又格外坚定,像是早多少年前就想好了似的,“他断过那么多案子,把那么多坏人都送到阎王那去了,现在他自己要去了……他身体不好,要是没人给他摆灵位,没人给他上供,没人给他烧香撒纸钱,他吃不饱,又没钱,那些坏人要是欺负他,他可怎么办呀……我是仵作家的闺女,阴德积得足,我要是跟他拜了堂,成了他的娘子,阎王就能对他好一点儿了……”
  楚奶奶在一边听得直掉眼泪,楚爷爷张口结舌,半晌没说话。楚奶奶过去扯了扯楚爷爷的胳膊,楚爷爷又皱了一阵眉头,到底心疼得没法子了,不得不叹了口气,“拜,拜吧……”
  楚爷爷话音还没落,屋里一阵风似地闪进来一个白影,还没看清模样就先听见了声音,“等会儿……等会儿再拜!”
  楚楚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景大哥!”
  楚奶奶被这从天而降的白影吓了一跳,楚爷爷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拐杖都扬了起来,就等着白影站定直接往他身上抡了,听见楚楚这一声,俩人都愣了一愣。
  看见景翊,楚楚心里猛地一松,“哇”一声就哭出来了,“景大哥!你可来了!”
  景翊向床上看了一眼,拍拍楚楚的肩膀,“别急,大夫马上到。”
  楚爷爷看着那白影是人不是鬼,还是个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立时板下了脸来,“你是干嘛的啊?”
  景翊指指床上的萧瑾瑜,“给他跑腿打杂的。”
  楚爷爷刚想再问,一个走得气喘嘘嘘的白胡子老头掀开门帘钻了进来,“出去出去……都出去!”
  楚楚抹着眼泪就笑出来了,“顾先生!”
  顾鹤年看都不看她一眼,背着药箱就直奔到床边,一边开药箱一边不耐烦地道,“出去出去……全出去等着,要不他活不下去可别赖我!”
  楚爷爷气得直瞪眼,这白胡子老头儿大晚上突然闯进自己家来,还把自己往外面赶,楚爷爷刚想问问这是哪儿来的野郎中,就被楚楚连拉带拽地赶出了屋。
  景翊从屋里出来一句话没说就又匆匆闪走了,楚爷爷楚奶奶不管问楚楚啥,楚楚都像没听见似的,就一直守着门口,盯着门帘,一动不动地盯了将近两个时辰,厚厚的门帘终于开了。
  楚楚赶忙凑上去,“顾先生!”
  顾鹤年微皱着眉头,不急不慢地道,“好在他肯争气,一直撑着,否则神仙也没法子了……我一会儿让人把药送来,一定得让他把药喝下去,多给他喝点儿水,暂时什么都别让他吃,要是这两三天熬过去,烧退了,能吃东西了,那就好了……”
  楚爷爷一愣,“这就救活了?”
  “我可没说这么说啊!活不活得了还得看他自己。”顾鹤年沉声补道,“有一点得多加小心,他伤损在经脉,晚上脏腑经脉运行的时候会折磨得很,但这种时候不能给他吃药,得让他忍过去,否则再扰乱经脉运行他可就真活不成了。”
  楚楚连连点头,“我记住啦!”
  不知道顾鹤年对萧瑾瑜用了什么法子,虽然他这会儿还是那么安安静静地躺着,可脸上已经能看出那么一点儿活色了,气也喘得匀称有力些了。
  楚楚摸着他的脸,一边哭一边笑着,能有机会嫁给活着的他了,真好,真好……
  不到半个时辰,侍卫就送来一堆包好的药。萧瑾瑜昏睡着,唤不醒,却勉强可以咽下些东西了,可到底是咽得很费劲,只能一点一点地喂,楚楚恐怕药凉了伤胃,就先煎好一服慢慢喂他,楚奶奶帮忙煎着另一服,这碗不热了就换新的一碗喂,一直喂够一服的量才不再煎了,一服药喂完,都已经煎了四副了。
  半夜萧瑾瑜被脏腑里的疼痛折腾醒,身子一直发抖,疼得冷汗层出,喉咙里无意识地溢出微弱的□声,一遍一遍含混地唤着楚楚的名字,楚楚抱着他,亲他,拍抚他的身子,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萧瑾瑜才筋疲力尽地睡过去。
  高烧一直持续了三天,这样的情景也就重复了三天,不过三天光景,萧瑾瑜整个人都瘦脱了相,偶尔睁开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勉强动动嘴唇也发不出声来,但他只要睁开眼睛就去一定是去寻楚楚的所在,一旦找到,就一直留恋地看着,楚楚挪到哪儿他的目光就追到哪儿,楚楚出去一会儿他就直直地望着门口,一直望到楚楚回来,目光又粘回到她的身上,一直到楚楚再次搂住他,才又昏昏睡过去。
  这三天里顾鹤年每天来看一次,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天换一个药方,第四天来的时候,顾鹤年皱着眉头仔仔细细看了半天,长长叹了口气,“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做点儿什么吧……”
  楚家也是做丧葬生意的,这句话楚楚可没少听过,听见这样的话从顾鹤年嘴里说出来,楚楚心里倏地一凉,膝盖一软,一下子就给顾鹤年跪下了,仰脸看着顾鹤年,眼泪顺着脸蛋就滚下来了,“他……他都退烧了啊!您别不管他……再试试……再试试吧!他能撑得住,肯定能!我哪儿伺候得不对,您告诉我,我改,我一定改!”
  顾鹤年还没张嘴,一块儿跟进屋来的楚河就一把把她拉了起来,愤愤地看着顾鹤年,“楚丫头,咱不求这跑江湖的野郎中!咱楚家人都命硬,我看他就是有福相,塞进棺材里也能爬出来!”
  顾鹤年气得直跺脚,瞪着楚河直吹胡子,“谁说把他塞进棺材了!谁说了啊!我说他熬过来了,能吃饭了,饿了他这么些天了,还不是他想吃啥就给他做点儿啥啊!你们一个个猴急的啥啊!你这小兔崽子……说谁野郎中啊!”
  楚河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我我我……我是野郎中……我是,我是……”
  楚爷爷楚奶奶和楚楚爹都闻声进来了,顾鹤年抓起药箱就要往外走,楚楚爹忙道,“郎中先生,您还没收钱呢……该给您多少,您说就成。”
  顾鹤年往床上扫了一眼,“等他好了,让他自己找我结账就行了……”
  “您家医馆在啥地方啊,等他醒了我告诉他。”
  “跟他说顾老头儿,他知道我在哪儿。”
  顾鹤年走了以后,楚爷爷才凑近床边,半信半疑地摸了摸萧瑾瑜的脉,末了嘟囔了一句,“这小子命这么大,还真像我楚家的人……”
  楚河抓抓脑袋,看着睡得很是安稳的萧瑾瑜,“说起来还真是的……要不是那个吴公子从秦郎中那逃出来,被景大人撞见知道了这事儿,及时救他出来,他还不知道会被秦郎中折腾成啥样呢……看那个吴公子瘦得跟骨头架子似的,动都动不了,让人抬着上堂告状,还一句三喘的,忒可怜了……”
  前几天满脑子都是萧瑾瑜的病情,楚楚这会儿才有心思问问他到底是为啥弄成这样的,“那秦郎中干嘛要折腾他啊?”
  “听那个吴公子在堂上说,秦郎中想当神医,就抓活人试针试药,那一百多个人都是被他试死的……”楚河皱起眉头,“听说景大人赶到的时候秦郎中已经死在地窖里了,还没来得及把尸体抬出来检验,在地窖里点蜡烛的时候不小心着火了,连尸体带地窖全烧着了……”楚河又看看萧瑾瑜,“不过看他给折腾成这样,那吴公子说的应该假不了。”
  “这些都不是啥要紧的事儿……”楚奶奶温和地截断楚河的话茬,把楚楚揽进怀里,看着她满脸的疲惫,拍拍她的后脑勺,“楚丫头啊,明儿可就是初九了啊,他这样……那成亲的事儿咋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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