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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本无邪》 八月薇妮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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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37:23
35

    段重言自以为能极好地保护着方纯明,甚至不解她为何终日闷闷不乐。然而他不明白,内宅的相斗有时候不亚于朝堂之间的针锋相对,尤其是以方纯明的身份,就算是她不与人争,别人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她?加上还有段逸。

    那样小的一个孩子,只要有人使坏,分分钟功夫就能置他于死地,知聆看着段逸,就想到现代……她深怕,怕段逸也会……

    所以要把这些给段重言看,让他知道他也有护不住她的时候,然后再图其他。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有那样的心思,想着要去掉她官奴的身份,替方家翻案。

    知聆被胭脂跟缨儿扶着,靠在床上,朦朦胧胧中想:当初的方纯明是爱段重言的吗?然而古代这种地方,两人见面的机会大概不会更多,若说爱……真是个虚无缥缈的……

    段重言听了知聆的话,便去找段逸,想了想,不从大门进,反从旁侧小门,正是晌午太阳毒的时候,院内并无什么人走动。

    段重言从旁边甬道入内,绕到后院,向着那偏僻的书房而去。

    这座书房是段重言跟弟弟们小时候的时候用过的,起初建造的时候贪图安静,渐渐地却嫌太过偏僻,而等他们长大后,便自然而然废弃不用,只放着些不看的书籍并些文房四宝古旧画之类,段重言自搬出去住后就不曾回来过,此刻“故地重游”,见往书斋的小路上杂草丛生,可见荒凉……一时心中颇为感慨。

    段重言自走到书斋前,见上头的匾额都见了斑驳,他负手驻足看了会,便推开门进内。

    此处虽然不用,但毕竟也是块地方,隔个十天半月,会有仆人前来打扫,因此倒也并不见龌龊,段重言记得知聆所说,在正厅内略作停留,便拐入了偏间。

    他进了偏间,放眼四看,却见原地立着一个书柜,两个书架,并一张矮长桌子,却并不见段逸的影子,段重言一怔,轻声唤道:“逸儿?”

    室内仍旧静静地,无人搭腔,段重言皱了皱眉,心想莫非段逸并未藏身此处?犹豫着要转身之间,试探着又叫了声:“逸儿,你可在?”顿了顿,又多说了句,“你娘亲叫我来寻你……”

    一时之间,书柜后有个人慢慢地探头出来。

    果真是段逸,试探着露出小脑袋,一双乌溜溜地眼睛又惊又疑地看着段重言。

    段重言心头一宽,忍不住松了口气,急忙迈步往这边走。

    段逸双手扒着书柜边角,不敢出来,只是看着他。段重言走过去:“你为何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并不在这里。”他自觉声音已经温和,但却不知自己的脸色依旧是清冷带寒的。

    段逸见状,慢慢挪步出来,垂着手,低下头:“爹爹……真的是娘让你来找我的吗?”

    段重言点头:“不然我又怎么知道你在这里?来,我带你出去。”

    段逸怔了怔:“爹,娘不会有事罢?”

    段重言心头一凛:“为什么这么问?”

    段逸又低了头,段重言俯身,握住他的小手:“放心,你娘很好,现在在屋里歇息,她本以为我要晚间才回来,故而让你藏着,现在我早些回来了,你就不用藏了。”段逸见他说的明白,才信了他。

    段重言握着他的手,领着他出来,段逸见左右无人,并不像是有人被惊动的模样,就说:“爹,你不要跟别人说……”

    段重言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不要自己把他的藏身地说给别人知道,当下说道:“好。”低头看着段逸,问道,“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段逸小心地看他一眼,道:“我自己找到的。”

    段重言点点头,往前走了数步,又问:“这里的人,待你不好吗?”

    段逸小手一颤,隔了会儿,才说:“爹说哪里话,都待我极好。”段重言垂眸看着小家伙,却见他一直微垂着脸,段重言本还有话,但是见小家伙似不愿跟自己……多说,便暗暗一叹,并没再说什么,他不言,段逸自然更不吱声。

    段重言领着段逸,两人默默无言地自偏院往前屋去,他想要先把段逸送回房内再去见练素爱,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人说:“小东西又跑到哪里去了?”

    另一人道:“谁知道,横竖过一阵儿就又跑出来了,不用管,这大热的天,谁理他,由得他自己玩乐去,我们也好清闲。”

    先头那个道:“他藏起来倒是好,不然的话听到他娘被罚了跪,指不定又会怎么样呢,亏得奶奶能忍,我可是烦了他,就跟他那个娘是一个模样,惯常冷淡不理人,嘴儿也不甜,小小年纪就这样不讨喜……”

    段逸听到“他娘又被罚了跪”,手一抖,用力把手从段重言手里抽出来,转头瞪向他。

    段重言心中震动,只觉段逸的双眼之中透出些敌视跟愤怒的意味。

    段重言皱了皱眉,莫名地竟有点心虚,道:“我方才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现在她已经没事了,我并没有骗你。”

    这会儿屋里头的两个丫头听见动静,慌得跑出来,掀起帘子一看,顿时都贴在屋檐下垂手站住,低头道:“大爷来了。”

    段重言见段逸不再吱声,就伸手在他肩头一按:“进去罢。”看了那两个丫头一眼,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段重言回到前屋,守门的丫鬟见了,忙进去告诉,他刚进里头,就见练素爱迎过来:“爷怎么这时侯回来了?平日不是在衙门里的吗?可有什么急事?”

    段重言见她一副无辜神色,也不说破,只淡淡道:“家里头有些事,让我无法安心,特意回来看看,顺便又来看看逸儿。”

    两人说着,段重言先坐了,练素爱在他对面落座:“家里头的事,是说宋缎跟纯明争执?那并不是大事,是谁这么大惊小怪地去惊动了爷?”

    段重言对上她询问的双眼,并不回答,却反而问:“纯明身子向来不好,我怕她经不住此事,你以前同她好了一场,难道不知道?”

    练素爱眉头蹙起:“爷是在责怪我吗?我听闻出事之后立刻就去见了太太,若不是我给太太求情,她还未必罚的就这样轻呢,我好心去佛堂探望,不知何故,她竟连我也仇恨上了,扬言连我也能打……也不知给哪个笨嘴丫头听了去告知老太太,我还特意给她澄清来着,怎么爷反倒怪我没好好照料她?”

    段重言静默听着,见她眼圈微红如要落泪似的,就道:“你所说都是真的?”

    练素爱从袖中摸出帕子擦擦眼角:“你若疑心,自去查问就是了……我何苦来,太太老太太因为我维护她,几乎也都不待见我了,说我分不清好歹,昏了头了……现在你又说我,却不知我真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为难。”

    段重言目光微动,声音缓和了些:“原来是这样,你别怪我,我才回来,什么都还不清楚,这府里头也只有你能护着她了,故而我多问了一句,你不用放在心上。”

    练素爱这才也露出笑容:“说哪里话,我怎么敢这么想,只要我的苦心你能知道……别人爱怎么样儿,都也罢了。”

    她停了一停,又问:“可见过逸儿了吗?要不要我让人去把他叫来?”

    段重言皱眉,冷道:“对了,我方才见过了,也正想跟你说,看着逸儿的那两个丫鬟太妖娇了些,我方才去,竟冲我使眼色……我十分不喜。”

    练素爱脸色一变:“她们竟敢这样?我素来以为她们伶俐,能照顾逸儿,才特特打发她们去的,实在是……”

    段重言不等她说完,就道:“可见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也别着恼,把她们打发到别处了事,至于逸儿那边,我想起来,原先照顾我的□娘家里有个三姑娘,是个识大体的,原先在府里老太太身边跟了一阵,后来配了人,就出去了,最近她娘又求着太太,说要在府里寻一份差事,我觉得她来照顾逸儿倒是合适的,也正好不用劳烦太太想法儿安置了,你意下如何。”

    练素爱听他开口了,便笑着点头:“既然爷有了妥帖的人,我自然放心……”说着,便起了身,走到段重言身旁,抬手搭在他肩头,“爷今儿回来的这么早,下午就不出去了罢?不如晌午在这儿歇暑,我让人调制两样小菜,同爷喝一杯……”

    段重言转头看她,见她眉眼温婉,想到知聆那些话,心中寒彻,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本来我也想,只可惜近来院内事忙,我中午回来这趟已是破例,下午还有一场忙,晚上也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酒就改日再吃罢。”

    练素爱略觉失望,却也无法,只道:“毕竟是公事重要,既然如此,爷就去罢,晚上……若是回来的早,就过来……”

    段重言点头:“知道,你也不必总等,早些安歇要紧,我去了。”在她手上一按,就起身往外。

    段重言去后,练素爱举手,轻轻咬了咬手中的帕子,佩玉从屋外进来:“爷这么快就走了?”

    练素爱冷笑:“我这里没有勾他魂儿的!他自然走得快……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去,把逸哥儿房里那两个贱~人叫来!”佩玉不知何事,急忙答应退了出去。

    此夜,段重言果然回来的晚,知聆院子的门都关了,幸好胭脂警醒,忙起来开了门。

    知聆正睡得迷糊,察觉身边多了个人,便睁开眼睛瞧,却见是段重言的脸,瞬间只觉十分惊悚,段重言见她受惊,便将她抱了抱:“知道你必定睡了,本不想来的……但有件事想跟你说。”

    夏夜炎热,本就穿的少,他又靠的近,知聆略觉不安,又问:“什么事?”

    段重言望着她的眼睛,看着这双眼,心似乎也安定下来:“一件事是,我安排了个可靠的人去照料逸儿。”

    知聆略觉欣喜。段重言又道:“第二件事就是,近来府里如此多事,你的身子的确经不得那些……前些日子因我差事办得好,圣上高兴,赏了我一处院子……虽然不大,但景色极好,也没什么闲杂人,明儿你就搬过去住上几日……把身子先养起来再说。”

    知聆十分意外,忽然一急:“那逸儿呢?”

    段重言慢慢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安心,你先搬过去,我找个机会,把逸儿也带过去,让你们相处相处。”

    知聆松了口气,忍不住露出笑容,段重言看着她的浅笑,把人抱紧了些:“就知道你会高兴,我不枉我费心想了这个主意。”在她的脸上亲了数口,呼吸声渐重,知聆脸上发热,低头躲来躲去,段重言低低笑了数声,身子在她身上蹭了两下:“先罢了,到那边再说,那院落景色十分优美,你必然会喜欢的……”

    次日清早,胭脂跟缨儿早听说能出门,十分高兴,忙着收拾东西,一边说话。连一贯沉稳些的胭脂也忍不住喜形于色,手下有些慌张。缨儿只说是“应祸得福”,又炫耀:“别的人哪有这福分!”胭脂难得地没有说她,两人说着话,满耳都是笑声,也听得知聆暗笑。

    “度假”对知聆来说,并不陌生,天南海北都去过,什么样的美妙景色没见过?如今在古代这里,只要不是自由身,没脱这个身份,不管是到哪里,就算是景色再美,都只是在金丝笼里罢了。

    然而不管如何,倒也是件值得略微开心的事,毕竟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古代……能令她高兴的事,还真的极少见,尤其是在最近。

    从角门出去,上了马车,胭脂跟缨儿便一直都不停口地说,又频频掀起帘子偷看外头景色。

    知聆由得她们去,只闭目养神,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听到外头有招呼的声音,马车随之缓缓停下,有道:“可算是来了!快、快去伺候!”

    缨儿掀起帘子,见面前是一座不算太大的门头,也并不显得新,瞧着古朴,门口站着四个青年,头前说话的却是个长胡子的四五十岁管事模样的人,在他身后,几个仆妇上前,帮着搬东西,扶人下车。

    随身带的东西也并不多,只是几套换洗的衣物,一些日常要用之物,并知聆需要吃的药之类,两个女人帮着先拿进去,那管事后面仍还跟着一个,十分周到地引着知聆三人进门。

    进门才知别有洞天,迎着门口竖着一座极大的屏风,看似是天然石头似的,石面光滑,光可鉴人,旁边各有门房,晚间自有人在此守夜。

    拐过了屏风,出了大门的二重门槛,眼前却又是一片假山玲珑,连绵地挡着视线,地上是用鹅卵石铺成,因此从进门至此,竟只是一片阴凉,阳光透不下来。

    一直到又拐过了假山,经过数杆地翠竹,眼前忽地豁然开朗,显出了极宽阔美妙的院中景致,阳光也似陡然而至一般,照着满目光明,同先前所见逼仄阴凉的场景形成极大反差,却也更觉此刻景致之惊艳了。

    往前数步,旁边的墙壁上攀出许多蔷薇花来,整整一面墙都是,如一堵花墙似的,再往前,右手边却是极大的湖,往上一看,湖面上自有小桥架着,通着旁边的长廊,连接着湖面的水阁之类,微风吹过,水面波纹涌动。

    胭脂跟缨儿十分喜欢,只觉得这地方像是画儿似的,但当着外人的面,却并不大呼小叫,只是一边走一边看。

    那管事的老头说道:“奶奶住的地方在前头,大爷说要给安排个住着舒心的地方,我想现在天气炎热,那水阁边上的‘映霞堂’是极好的,有两层,都不错,奶奶看看喜欢哪里……或者再看看别的地方,有喜欢的,可都使得。”

    从这条路上右拐,沿着湖面走了阵儿,湖边上的细柳婆娑,十分惬意,又往左,从一座客厅里穿堂而过,厅外的院子里种着一颗枇杷树,树叶翠翠,极恬静地立着,知聆扫了几眼,过了个月门,眼前却复又宽阔起来,才见到前头一座小桥,几块假山石,桥下栖息着几只翎羽鲜亮的水禽,仔细看,竟是鸳鸯,还有几只绿头鸭,追逐嬉戏,伸头探脑。

    管事说道:“那边就是了……奶奶请。”从桥上经过,缨儿跟胭脂便一起看那桥下的鸳鸯戏水,两个心里越发高兴,忍不住掩口而笑。

    知聆迈步进了水阁的堂内,见里间的圆门皆是玲珑雕花剔透的,也散发着一股淡淡地木头清香,迈步入内,却见前头是一堵极大的墙面,整个墙上绘着的是瓣儿透粉的荷花,荷花粉红,荷叶碧绿,栩栩如生,细看,那荷花瓣跟荷叶上的脉络都一丝不苟。

    管事的不再往内,只在此处站了,垂着手道:“从这屏风往里,是一重居所,从此处的楼梯往上,便是二重,奶奶自在且看,若有吩咐,就跟他们说,让他们传我就是了。”

    知聆才看到那屏风旁边还别有洞天,旁侧更是有一道楼梯,只容两人并肩,斜斜攀延往上,知聆才道:“多谢,辛苦你了。”管事连声说:“哪里哪里,应当的。”倒退几步,才出去了。

    缨儿忙不迭地跑进去,见里头有两个套间,一个偏间,都十分宽敞干净,临水阁的窗户又大,风从外头来,格外清凉。

    缨儿看了一番,又跑上楼去,把整座楼都看了个分明,欢喜无限。

    知聆看楼下这房间已经是很好,卧房宽敞,她看了看那张大床,忽然想到段重言说会带逸儿过来,若他来了,倒可以搂着在这里一块儿睡。

    胭脂道:“奶奶,这儿靠湖,这一层恐怕湿气重,不如还是到楼上去。”

    知聆看那楼梯狭窄且高,心想若是段逸来了,那小短腿上上下下怕是不利落,于是还是定在楼下。

    选好了地方,知聆便饱饱地又先睡了一觉,昨日她只觉得死了无数的脑细胞,整个人昏昏沉沉,几次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要“晕厥”过去的感觉,若不是她硬撑着,恐怕又要“重蹈覆辙”,但是,心中终究有一股抵触感,不愿就“归去”。

    昨晚上本要足足地睡,又被段重言一去……惊到了,早晨起来还觉得头沉沉地,此刻到了新地方,总算又先放宽心,这一觉便到了晌午。

    知聆起身之后,见屋里头静悄悄地,竟不见胭脂跟缨儿的踪迹,她略觉诧异,走到窗户边,往外看去,却不见人,只瞧见远远地水面浮着些荷花,风吹荷叶翩然舞动。

    知聆带笑看了会儿,顺风又听到有嘻嘻哈哈地说笑声音遥遥传来,却仍不见人影,心知必然是楼阁重叠挡住了。

    知聆知道两人大概是趁着她睡着自己去玩了,她自己在窗边上趴了会儿,才起身,也想趁着精神尚好出去逛逛院子。

    出了厅内,端详了一番那华美的惊人的落地屏风画,知聆出来,又见两个仆妇坐在檐下,正双双打盹。

    知聆无声一笑,不惊扰她们,自出了大厅,直向外头,这阁子外面,是栏杆围起来的,栏杆外就是水,水上挡着一道薄薄地竹篱笆,知聆原本不知作何用,目光一转看到前头十几米远桥下依偎的鸳鸯,才醒悟是拦着这些水禽的,怕他们靠近居所会噪乱。

    知聆看那鸳鸯探头探脑,不由喜欢,迈步过来,小桥旁边水里也有些水石假山,让鸳鸯水鸭逗留玩乐,知聆贪看,不知不觉走到石头一侧,正要探身逗那些水鸟,就听到有个声音说道:“不是说他今儿会来此处吗?怎么竟不见人。”

    知聆听这个声音似极熟悉,却一时茫然,想不到何人。

    另一个略带阴柔的声音却道:“听说段大人是往这处宅子来的……奴婢也不清楚,不如……让奴婢再派人去打探打探?”

    “不用了,横竖今日无事,这里的睡房也多,朕不拘去哪里歇着,再等他一会儿便是了……对了,方才那些奴才为什么拦着咱们不让进来着?”

    知聆听到一个“朕”字,心一阵狂跳,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个“朕”字代表着什么,不言自明。

    然而那声音有熟悉的可疑,虽想不起属于何人,却心惊肉跳起来,又或者并非是想不起,而是下意识地觉得恐惧,故而不敢去想。

    但就在知聆脑中还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就见那桥上已经走来两人:头前一位,身材高大,淡黄锦衣,手中捏一柄檀香折扇,丹唇玉面,遍体风流,于桥上目光一转,便看见知聆。

    虚空里四目相对,望着那双本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眸子,知聆只听到脑中“嗡”地一声,刹那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双脚像是踩了云,轻飘飘地也化作乌有,身子一晃,无知无觉地往旁边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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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37:35
第36章
赵宁哲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没有什么内外伤,人却怎么也无法醒来。

他虽然一怒之下赶走了段深竹,但是却并没有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其实就在医生说的含糊不清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请几位权威会诊的想法,只不过此刻自不好说,他听段深竹先说出这话,一来气他竟跟自己想的一样,二则是觉得段深竹实在可疑的很,譬如对知聆的关怀,又譬如,知聆遇到他,就不会有好事。

赵宁哲恨上了段深竹,不想见段氏,甚至让特护们拒绝段深竹的探视。

本来有曲稳出卖色相买通内应,如今看来也不管用,段深竹吃了两度婉拒,他当然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只好作罢。

没想到,才跟方知聆认识,才平和见了一次……最多算是两次,所有的一切,就成了记忆。

他想再见她一面都不可得,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她是好或者不好,偶尔回忆起跟她相见时候的种种……段深竹只觉命运无常。

她曾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并不珍惜,反而用敌视的态度对伊,如今想想,恨不得飞回那个时刻,把那个横眉冷对的蠢倔自己左右开弓打上十几个耳光,让那个蠢不可及的自己清醒过来。

然而细细想想,赵宁哲那两句话虽然是气愤之下所言,却未尝没有道理,就好像是方知聆欠了他的似的,每一次遇到他,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比如那一场车祸,他害她失去了最宝贵的孩子,想到聂文鸳居然敢拿这一点来做戏颠倒是非,他又想挖出自己双眼,居然识人不清如此!

又比如公司里相见,他被聂文鸳蒙蔽,她欲解释,他却并不给她机会,反而恩将仇报地辞退了人家。

他想来想去,思维活跃,忽然想到他拦截下的聂文鸳拿来的那一叠照片,这岂不是也是因他而起?想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深为呕心。

最后就是这一次的车祸,虽然他已经竭力保护,在场的目击者哪一个不称赞他义勇胆大,却……仍是没有护住她?!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所谓命运,难道真的是……上辈子她欠他的?

就在赵宁哲拒绝他见知聆的三天后,段深竹却忽然很意外地接到了赵宁哲的电话。

虽然是主动打电话过来的,赵总的声音还是极冷,公事公办的口吻:“段总,我有一件事想要向你确认。”

段深竹觉得他还未出口的这件事恐怕跟知聆有关。

果真,赵宁哲说道:“车祸那天,知聆……我夫人她没有伤到双腿吧?”

“啊?”段深竹呆了呆,没来由头皮一紧,有些震惊,“难道她伤到了双腿?”

“我是问你!”对方提高声音。

段深竹停下,想了会儿,才回答:“赵总你的意思,是问我?不是……质问?”他已经是惊弓之鸟,知聆的任何不好仿佛都是他造成的。

赵宁哲忍着怒气才没有挂断电话:“我不知道,这很难说……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可是今天我忽然发现……”他犹豫着,似乎不知该不该说,段深竹恨不得飞到他身边,揪着他摇动让他不要卖关子,赵宁哲终于接着又道:“她的膝上浮出两团乌青来。”

段深竹窒息,开始的时候他觉得大概是那时候不小心撞到的,这很有可能,毕竟当时那么紧急混乱,但是这想法还未开口,却又想到:若是当时撞到的,怎么这时侯才显出来?而且那时候若是撞,一定会有擦伤。

于是他问:“有擦伤吗?有没有给医生看过?”

赵宁哲道:“只是乌青,他们说不像是大力撞伤留下的,因为并无其他破损痕迹,只是很淡的淤青,像是被什么压出来的……”

段深竹一头雾水,忽然灵机一动:“是不是看护们不小心?”

赵宁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事重重地:“或许……我也有这个想法,质问了一遍,都说没有。”

段深竹也茫然,听着对方很慢的回话,忐忑道:“赵总,现在这样说我不是太明白,我可以亲自去看看吗……”

手机对面一片沉默,段深竹觉得大概是没希望了,心中正暗叹了声,却听赵宁哲道:“事情是因你起的,你来看看也无妨。”

段深竹见赵总开恩,十分意外,本能地一喜,然而挂机之后,心念转动,心却蓦地一沉:赵宁哲无缘无故怎会如此大方?何况以他的性子,怎会因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主动打电话给他?难道说……是知聆的情况不好?

段深竹一念至此,整个人也觉得自己极不好了。

曲稳才进门,就被段深竹撞了个正着,整个人反弹回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段深竹说:“我急事出去一趟。”这个言外之意就是又要让他来当摄政王爷打马虎眼了,当然,说是传旨挡驾的近身护卫或……其他也行,总之要负责给段某人收拾烂摊子,挡来自上头的临时抽查或者其他突发状况。

曲稳看着手头一份文件,目送段深竹消失门外:“这么急是去哪里,难道……”

却没想到,段深竹前脚走,后脚前台就来通风报信:“曲经理,老爷子驾到了!”

曲稳正在段深竹办公室假装自己是太子,接电话的时候惬意地拉长腔调,闻言差点抱头鼠窜。

段深竹的猜测其实没有错,赵宁哲是有点坐不住了。

本来他极为焦心知聆为何久久不醒,是不是伤到哪里以医院目前的设施条件检查不出,于是便才请了几位国内脑科权威会诊,得出的结论虽然科学性强一些,却没什么实质的作用,因为没有解决方法。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个没眼色的当着赵宁哲的面儿说“不排除是脑死亡”,赵宁哲当场脸色都变黑了,差点儿就扑上去。

其实那两块淤青对旁人而言,虽然出现的诡异,位置也特殊,但也不排除是因为某些看护粗心留下的……如果有心要找解释还是能解释的,因此除了赵宁哲,没有人放在心上。

而对赵宁哲来说,起初他也并没有当回事,条件反射地就想到是那场意外的时候撞到了的,一直到他看到知聆手臂上的烫伤之后。

那烫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结了痂,看起来仍有些可怕,而赵宁哲就在一闪念之间,想到了知聆曾跟自己说过的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

那正是在她无端烫伤手臂后,她惊慌失措地对他说:“那些梦,像是真的一样,不、不是像真的,而是……是真的……是真的!”

她用一种令人无法质疑却又令人心疼的眼神看着他:“这伤就是在梦里烫到才有的……你也看到了,原先没有!”

最后她似下定决心孤注一掷似的对他坦白:“是在梦里伤着的,我、我已经一连好几天都做那个梦了,就好像是真的发生的一样……”

赵宁哲回想种种,握着知聆的手,浑身发冷。

她人就在此,哪里也不能去,他却如此惶恐不安,寂静的特护病房里,赵宁哲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他头一次觉得人生竟是如此无助。

段深竹驱车到了医院,进门后将进电梯之前,忽然想起忘了问知聆是不是还是在原来的病房,略微犹豫间,听到有人叫:“电梯等等!”他本能地按下停止键,果真见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儿急急跑来,一看到他,双双眼睛发亮,却又羞于直愣愣打量,乖乖地进来,站在段深竹旁边,其中一个说“谢谢”。

段深竹并没有搭腔,只是看着电梯门,一边心想不如还是先去看看。电梯门缓缓合上,两个妹子见他不言语,略觉遗憾,A就对B说:“对了,你刚才给我看的那个图再给我看一遍,没看清。”

B答应了声,举起手中大屏手机:“这快递的人还挺好的,不是他们见义勇为,小孩儿就摔死了,从三楼掉下来呢!这几个人一起上去接,啧啧,真了不起,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A又惊险又感动地看着那手机屏幕:“可不是吗。也幸亏是人多,接的准一些,不然接偏了的话,也是救不了这孩子的命的。”

段深竹听着两人议论,不知为什么略有些心惊肉跳,他人生得高,此刻微微垂眸,转动目光,看向那女孩子的手机上,却见果真是个动图,是几个男人齐齐地往天空伸手,接住了一个很小的孩子,想必是这孩子不慎从楼上掉下来,被这几个人接住了。

A跟B又继续议论纷纷,说接孩子的男人有伤了手臂的,又说得亏是楼层不算太高,再高一些,砸死人也是有的,那救人的可就“舍己为人”了,说着说着,又转向谴责家长照顾失当……

段深竹始终不声不响,AB说的兴起,等三楼到了,双双出外,于是话题又肆无忌惮地转为电梯里的小哥的确是其帅无比,只可惜太冷酷了……真遗憾……之类。

电梯门关上,电梯上升,微微有些晕眩,电梯里的光暗淡,段深竹的脸色也有些暗,他后退一步,身子贴在壁上:见义勇为,舍己为人,从高处跌下,折了手臂……有几个词在脑中转来转去,像是串起了光影之中被遗忘的一段,模模糊糊,若隐若现,呼之欲出。

段深竹暗怀心事出了电梯后,手机又响,他摸出手机,看到有一条短信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曲稳的,他想了想就没有理会。

顺利找到知聆的病房,进门之后,跟赵宁哲照面,吃了一惊,原来才几日不见,赵总已经见了憔悴,通身那原本迫人的光华也敛了许多。赵宁哲见他来了,并不吃惊,也不做声,只是走出了病房。

段深竹有些意外他居然不在场,自己上前去,见知聆依旧躺在床上,面容恬淡,如睡着了一般,除了脸色有些苍白。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抬起手来,手指头迟疑了会儿,才缓缓地探向她脸颊上,手指下的脸颊是温热的,这让段深竹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往下,掠过她的手臂,一侧的衣袖略微挽起,段深竹凝视那烫伤之处,目光停留片刻。

旁边的护士说道:“方太太刚送来的时候,身上的确没什么伤的,就是腿上最近……”

段深竹暗中握了握手,像是要给自己一些力量,将知聆的裤管挽起,见膝盖上果真是一小团淡淡地乌青,护士低声又说:“这绝对不是我们照顾不当留下的,别说我们本就细心,就说赵先生每天都守着,我们也不敢粗心怠慢,又怎么会……”

段深竹不去听这些,盯着她的腿看了会儿,便又小心地放下裤管,护士本正说话,一来是为了说明并非是他们的责任,二来,却是有心想找借口跟段深竹多说几句话而已,没想到对方并不应声,护士看着他动作,只觉得他的手势跟眼神都极温柔,却有点像是先前那位赵总看着病者的时候……

段深竹出门的时候,赵宁哲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见他出来,就抬头看一眼。段深竹想了想,问:“到底是查不出为什么吗?”

赵宁哲淡淡:“国内能请来的都来过了,说什么的都有,就是说不出解决法子。”

段深竹踌躇:“我认识几个国外的名医,要不要请了来也看一看?”

赵宁哲意外地看他一眼:“若是可以,多看一看也是无妨,只不过我觉得,估计看也是白看……”

段深竹从向来意气风发的赵总脸上看出几分无可奈何的颓废神色:“为什么?”

赵宁哲抬头,欲言又止。

段深竹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不由冷笑:“赵总,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你要放弃方小姐了?”

赵宁哲吃了一惊,对上段深竹的眼睛,忍不住脱口骂道:“你他妈……”幸好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一句国骂并未骂完整,赵总咬牙:“段总,你总是习惯把人想得这么丑恶吗?”

段深竹看到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错的,稍微放心,听到最后这句,却哼了声:“先前我的确是想象不出来的……”

赵宁哲聪明过人,知道段深竹是在说那艳~照的事,那个对他不利,他便避开那则,只道:“知聆是我的妻子,我现在跟你说明白,我绝对不会放弃她,就算她永远都这样,她也永远都是我的……段总,你就不用费心想什么其他了。”

“我会想什么其他?”段深竹有些生气,却又忍住,“方小姐是个至善之人,绝不会永远都这样,你别咒她。何况,就算你绝不会放弃她,焉知她也会依旧选你?”段深竹觉得:连他这个外人,想到那件事都觉得难以容忍,何况方知聆,难道她真的会不计较?

赵宁哲看着这后辈小子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忽然很后悔许了他来,这会儿气得自己牙痒痒,恨不得给他几拳才好。

为了不让自己失控,赵宁哲只好把所有愤怒跟不满转化成冷笑。

段深竹见他没有还嘴,心里才略痛快了些,回头看一眼病房,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说来奇怪,既然没有什么内伤,专家也都查探不出来,难道……方小姐真的进了什么平行空间?所以这边才一直都醒不过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宁哲在一边听得毛骨悚然,眼睛直直地看向段深竹:“你、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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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深竹不过自言自语而已,没想到赵宁哲忽然发问,他只以为赵总是不悦他的话了,便不予回答,只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赵宁哲看着他的眼睛,皱眉。就算是同为男人,也不得不承认,段深竹是个出色的人物,不管是人物家世,都无可挑剔,若笑起来,还有两个吸引人的酒窝,除了偶尔的时候略露出孩子气来,但那对于女人来说却更具诱惑力,实在可耻。

    赵宁哲看着段深竹长睫忽闪的眼睛,他并非是不知世事的年青人,自然看出段深竹有些躲闪之意,赵宁哲心中想了一想,敏锐地判断:“知聆对你说过什么?”

    段深竹大为意外:“啊?”

    赵宁哲看着他复又露出的那种表情,很想打人:“知聆对你提过……什么奇怪的事?”

    段深竹顿了顿:“你怎么……”

    后面的“知道”未曾来得及出口,赵宁哲神情一变:“真的说过?”

    段深竹不知为何赵宁哲会对此感兴趣,但既然说了,索性就把同知聆的三言两句皆都交代,对他来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他跟知聆从头到尾清清白白,哪里像是某人。

    赵宁哲听后,脸上的表情让段深竹疑心,段深竹疑惑地问他:“你不会当真了吧?”这种理论,虽然科学上无解,大概是可行的……但对于一般普通人来说还是很难接受的。

    赵宁哲奇怪地扫他一眼,想到知聆的那些反常举动,想说,又不愿跟他多说,于是只道:“我只是觉得有趣。”

    他嘴里说着有趣,脸上的表情可是丝毫也不见有趣,反冷冷地,显然是敷衍之词。

    段深竹愕然,越发不能理解赵总的思维,只是他人也见过了,便不想多留此处,免得生出其他不妥来,段深竹觉得自己该徐徐为后来图之,就说:“那么我先回去了,我会联系国外的朋友,让他们相助……明日再来跟赵总说详细。”

    赵宁哲自然知道他这个“明日”,意思是还要来探知聆,但是他此刻疑心重重,就没有理会他,段深竹见他不语,只当他许了,当下心头一宽,转身离去。

    段深竹出了医院,进了车子,掏出手机把短信看罢,见曲稳报的是“老爷子到了速回”,段深竹吃了一惊,赶紧给曲稳打回去,曲稳的声音充满哀怨,将他埋怨一阵后说道:“老爷子巡视了一遍后就回去了,留话让你过去一趟。”

    段深竹无法,也来不及安抚受惊的死党,赶紧调头去段氏的旧宅:他也正有一件事情要跟老爷子确认,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的。

    段家的这别墅有些年头,正好位于五大道上,是法式建筑,墙里墙外绿树如荫,后院处更有一棵古树,据说是建这别墅的时候一块儿栽下的,经过战火纷乱,太平盛世,此刻安详地舒展枝叶,如一个无欲无求的老人,享受阳光、雨露、和风。

    段深竹遥遥地看了一眼,能看到那棵树所探出的绿荫,在建筑后面若隐若现,风吹过,树叶摆动,像是跟他招呼一般,看得人心中暗生喜悦。

    佣人出来,将他迎了进去,客厅里,段老爷子坐在沙发中,似等了许久,见段深竹进门,也不言语,段深竹唤:“爷爷!”

    老爷子方赏光看他一眼:“坐吧。”

    段深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爷爷去公司了?”老爷子一点头:“你去哪了?”段深竹沉默片刻:“爷爷,上回我开除了公司的一个员工,后来你叫人给他复职,我听说是一位叫‘方知聆’的来找过你?”

    老爷子“嗯”了声:“如何。”

    段深竹道:“爷爷,方知聆真的是方得的女儿?我听说方得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

    老爷子不置可否,看了段深竹一眼,垂了眼皮:“可惜什么,再风云叱咤不可一世,难道能一辈子?何况他也非完人。”

    段深竹道:“我听说他是为别人背债,才弄到破产的地步,妻离子散……”

    老爷子摇头,不疾不徐说道:“你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我还没有问你话呢。”

    段深竹顿了顿:“爷爷……我只是有些好奇。”

    老爷子扫他一眼:“你年纪轻,有些事须历练历练,说起方得的事,也是好,你只需知道,在商场上不要太过相信别人,在商言商,为人要干净狠辣些,当断则断,若是太意气用事,大概就如方得一样,害了自己不说,连累妻儿……”

    段深竹只觉得耳朵略刺,却又忍不住问:“这么说,方知聆真的是他的女儿了,爷爷你大概也知道,方知聆跟我一样都在剑桥呆过,她只过一年就休学了,我还奇怪,她原先不是现在这个性子……”

    老爷子咳嗽了声:“你认得她?知道她原先是什么性子?”

    段深竹语塞,然而眼前却浮现导师的那两张照片:“我以前虽然不认得她,却也隐约猜到,何况她又匆匆休学,一定是遭遇到什么变故才这样的……”

    老爷子叹气:“你对知聆如此上心?”

    段深竹闭了口,他本想解释一下自己跟方知聆的那些匪夷所思,却又觉得老爷子大概是不喜听的。就只说:“我欠了她……很多。”

    老爷子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道:“曲稳不敢骗我,说你去了医院看人了?”

    段深竹见老爷子已经知道,何况他本也没心瞒着他:“是的。”

    客厅内一阵沉默,段深竹犹豫片刻,终于重又开口:“爷爷,我有件事想要问你。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什么?”

    “我记得我小时候,淘气,执意要爬后院那棵树,有一次果真给我爬上去,可是却不小心又掉下来,本是会摔死的,却被一个女孩子救了……”

    老爷子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笑意:“我以为你都忘了。”

    段深竹本是试探着说,见他竟如此反应,顿时叫道:“爷爷,那是真的?那么……那么那个女孩儿……是不是就是……”

    段老爷子淡淡回答:“就是知聆。”

    段深竹身子猛地僵住了:“是她?真的是她?”

    老爷子缓缓说道:“那天是我的五十寿辰,方得带她来的,你见了她,不知为何十分害羞,自顾自跑了,后来知聆跟你去了后院……然后我就听人家说出了事……”

    段深竹站在那棵大树之前,怔怔出神。

    ——那时候他才只有五岁,现在只有在梦里才会想到,高高地树,自己像是一只树袋熊似地抱着树干,而大树在狂风中摇动,何其恐怖。

    他曾疑惑为何总做这个梦,记忆却七零八落,只有破碎片段。

    现在才知道,原来有解。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了,但是看着大树的枝干,却清楚的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起先是躲在树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窥视着那个刚从门口出来的白裙子的女孩儿。

    她左右张望了会儿,然后像是发现了他,于是向着这边跑来。

    段深竹探手,手贴在树身上,树忽然像是有了心跳似的,感染了他,段深竹闭上眼睛,一瞬间就像是时光倒转,他看到小小的自己……

    眼睁睁看着那笑容灿烂的女孩儿冲自己跑来,他十分着急,有些慌张,似乎想转身离开,但身后却无藏身之处,小家伙犹豫了会儿,便抱住树身,一下一下地往上蹭。

    那边的女孩儿赶了来,吃惊叫他下来,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隐隐地还有点得意,抱着树身回头看她,看着她仰头一脸焦急的模样,他顿时更加打定了主意不要下去,反而努力往上爬。

    最终他爬上了一根斜斜探出的树枝,双臂紧紧地抱着,虽然因离地太高有些晕眩,但看见地面的她,却又觉得值得,于是只看着她。

    此刻,微风逐渐变大,风摇的树干晃动,然而他看着那女孩儿,心里却一点害怕都无。

    小女孩儿跺脚,想要回去叫人,他见她转身,白裙子飘了一下,忽然心慌之极,就好像她这一走,就再见不到。

    心头一慌,手便松开了,小小的人惊呼一声,从树上猛地往下跌落。

    段深竹猛地睁开眼睛,身子发冷,那种昔日的感觉如此真切,让他觉得自己刚才也正从树上掉下来。

    ——全记起来了。

    那一刻,他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头直直地向着铺在绿荫上的石板撞下去,他本能地闭了眼睛。

    但是最终身体却落在一个很柔软的东西上,他耳畔听到一声闷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那个女孩子双手用力抱着自己,而他压在她的身上,她一只手抵在身下垫地的石头上,他看到有一抹殷红,缓缓渗出来。

    事后,老爷子叫人把铺在地上的石板都撬了去,虽然段深竹已经不再爬树了……而且他很快就跟着段父到了国外生活。

    他的父亲,用老爷子的话说“不是个合格的商人”,也的确,他早早地撂下段氏担子,专心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学术,在段深竹眼里,父亲是个仁慈善良却又知识渊博的学者,他牢记父亲曾对他说的一句:“在危急时候能奋不顾身去救他人的人,具有天底下最可贵的品性,也是最值得我们去爱的人。”

    父亲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但小小地段深竹大概是吓呆了,此后病了三天,然后因为受了惊吓又年小的原因,什么都忘了,只有父亲那一句话,还牢牢地不曾忘记。

    所以后来,当知道聂文鸳奋不顾身救了自己之后,他才会有那么大的触动,或许潜意识里段深竹觉得,自己是见过那个人、而且会等到那个人的……

    谁知道,真相却是,他等错了不说,还恩将仇报了。

    段深竹的身体不听控制地颤抖,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双手,用力地抱住树身,似乎想要从树上获取一些力量跟抚慰。

    大树大概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它无法说话只是默默守候,人自诩万物之灵本应该什么都知道,偏偏总被蒙蔽双眼跟心智。

    奇怪的是,就在这一刻,段深竹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有点疯狂的念头:现在他在跟方知聆初次结缘的地方,而他现在想要去的却是……那个对他而言是噩梦般的、他们二度结缘的地方。

    似乎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召唤着他,似乎有什么东西……曾被遗失在那里,也正等待着他去发现跟揭晓。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3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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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深竹下楼的功夫,曲稳正靠在前台处跟个小姑娘胡调,身子半靠在柜台上,双腿叉起,一手搭在柜台上,一手插在裤袋里,正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花花公子形象。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两个前台均都笑得俏脸微红,见了段深竹出来,才都敛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曲稳也急忙站直身子:“段总……这又是去哪?”

    段深竹等他走到身边,才低声道:“你别不像话,出去不够,在公司里也来?若有人告你,我可不容情。”

    曲稳急忙叫屈,又弄巧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就是说说话而已,方才老头子来,多亏她们通风报信……我也经受很大压力的,这只是一种减压的方式,放心,除了这个,绝对不会有其他。”

    段深竹道:“你自己有数就好,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估计要到晚上才回市里,方才上去处理了些文件,应该没什么其他事了,这儿你照看着吧。”

    曲稳心头一凛:“要出市里?去哪?干吗?要不要我跟着?”

    “不用。”段深竹一边说,一边大步离开。

    “到底也不说去哪,”曲稳目送他出外,才又想起来一句话:“总是让我照看着,好歹也给我升个头衔啊,比如副总什么的……”然而他虽这么胡想,心中其实也是有数的,段氏的总裁表面是段深竹,老爷子屈居二线,但实际上做主的仍旧是段老爷子……

    回头冲两个前台略略一笑,曲稳双手插袋,上楼办公。

    段深竹开车驶出市内,上了外环线,看着眼前四通八达的交通线,暗暗叹了口气,选了去黄岛的那条。

    天色大好,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段深竹加快车速,行驶了半个多小时,眼前风景又不同,道路两边的绿荫逐渐浓密了起来,遮的前方的路有些狭窄,光线也有些昏暗。

    气氛无端地有些压抑,段深竹歪头看看窗外风景,把车窗打开,让风涌进来,但却仍觉得胸口发闷,而呼吸有些急促,不知何故他的心里十分不安,像是有事发生。

    他很想停下车子,仔仔细细地闭目回想一番,然而却又无法停下,前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让他无法停止,甚至想要加速!

    他的脚下一动,就要踩油门往前,车子咆哮的一瞬间,段深竹忽然间想起来: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这种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什么或者冲出什么似的感觉……当时的他也是这样,想要加速往前,骨子里似有种渴望,让他迫不及待奋不顾身地……

    这一刻,段深竹浑身战栗穿行过去,车子如子弹似的冲出林荫道,他顿时就望见了前方那个差点夺去他性命的高高山岩,以及它之下那一抹弯道,弧度令人心惊。

    刹那间就好像是流光回溯,段深竹看见那日的自己,驾车发疯似的往前,他平常都是很稳的性子,但那一刻却不同,脑中有种盲目的安全感,促使着他不停地往前。

    他看到有一辆车在自己前方,车速很慢,他心里有些诧异,又有些轻视,便决定要超过去,就在生出这个念头的瞬间他十分兴奋,似乎明白了自己加速的意义:毫无疑问就是超过这辆车去!只要超过去了,他心里便会满足!

    人生的阶段之中,总会莫名地冒出些“目标”来,比如在茫然无助之中,有人的目标是吃一顿大餐,有人想去K一场歌以发泄,在意满志得之中,有人或许只需要一杯能助安眠的酒,一个真心真意的拥抱……这些目标的出现是阶段性的,很容易达成,达成了就会满足无比,虽然在过去之后,甚至记不得自己曾有过那样的想法。

    那些都是阶段性的小火花小插曲,无伤大雅,但有的不是,有的甚至会改变一切,就好像……连锁效应。

    就像是在迷信着什么东西一样,段深竹握紧方向盘,加速,打弯,顺顺利利地超过那辆车,在两车擦过的瞬间他往那辆车瞥了一眼,开着的车窗让他的视线十分清晰,他看到一张略带忧郁焦急神色的脸……

    很美,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地,让他刹那间有些失神。

    这只是极快地一秒钟的时间,车子就冲了过去,段深竹终于如愿以偿地超过了那辆车,然而心中的喜悦感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茫的感觉,脑中还记着那个人的脸,那双眼睛……

    依稀中他似乎听到后面车鸣笛的声音,他很想回头看一眼……但就在这种恍惚的情绪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前方却也传来极恐怖的鸣笛声……一辆载货大车,以一种恐怖的姿态出现在他的正前方!

    回忆像是潮水般涌起,将他包围在内,让他窒息。

    段深竹惊出了一身冷汗,回过神来的瞬间,面前已经是临近弯道口,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那一刻,然而他却又知道不是,因为他并没有发现知聆的车,而在凝视弯道的瞬间,他又想下一刻或许那辆大车又会驶出来,但很快,有一辆车驶出,却并非大车,而是一辆黄色的甲壳,很欢快地冲他鸣笛。

    段深竹放慢车速,车子将要驶过弯道,昔日那个令他不寒而栗的地方也正要经过,被撞坏的栏杆早就修好,甚至在旁边还竖立了警示牌……

    段深竹一个闪念,方向盘一打,将车子靠在那警示牌下面,停下。

    新车的车辙陷入旧车留下的痕迹里,安然的段深竹跟曾重伤的段深竹身影相合,刹那间,宛如时光重叠。

    前方后方的车来来往往,段深竹坐在车内相看,手扶在额上,回想刚才那种感觉,那种不顾一切也要超过去的那辆车,竟是方知聆的,或许是当时那种感觉本就诡异而飘忽,或许是撞击跟巨变让他无法回忆起当时……

    但此后的种种……

    他的手在额头揉动,想到那晚上被赵宁哲从医院赶回家之后那种忽然之间冒出来的闪念。

    那种闪念……那个声音……所产生的地方,就在此。

    ——当时他猛打方向盘避开那辆大车,车子却失控似的撞上栏杆,他以为必死,身子感觉到极鲜明的撞击,眼前的所有都飞了起来,慢动作地“飘”在眼前,车内的种种,小物件,车上挂着的挂件……他的手机,领带……整个人,包括意识。

    那一瞬间,他仿佛置身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耳畔是那种低低哭泣的声音,他听到她绝望的喃喃低语,他的身体很沉,说不出来甚至睁不开眼,但是却觉得自己跟她是心灵相通的,他觉得很难受,很想挣扎,却只微微地睁开眼睛,瞧见她拿着一支簪子抵着喉咙。

    那个记忆是忽然冲出的,就像是他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纯明……”段深竹从回忆里睁开眼,他张手在脸上用力地摸过,想让自己更清醒,“纯明!你是谁……”

    他不知道那个哭泣的少女是谁,可是却看清楚她的脸,大概只有十几岁的脸庞,虽然有些憔悴,却很美,美的似曾相识,就像是……

    那个方才被他超过的车中的那个人,那个跟他有过千丝万缕牵连的人……

    方知聆。

    段深竹心中忽然有一种极大的悲恸,不知从何而来,却困惑压抑着他,这一切究竟是什么?他在车祸之后的不同空间所见到的那一遭,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他所见到的那个叫做“纯明”却跟方知聆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是他的臆想亦或者也是……真实?

    段深竹觉得自己将要在这车内昏迷过去,他将领带一松,用力推开车门一脚迈出……

    就在刹那,有一辆从后面驶过来的车几乎是擦着他的车门边沿驶过,有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从内涌出,车子却分毫不停地远去了。

    一只脚还踩在地上,段深竹保持着推开车门的那个动作呆住了。后面而来的那辆车子速度起码是七八十码,急速飚过的瞬间就好像带着一股狂风从他身旁掠过,而就在这种超速度的疾风之中,段深竹整个人也似在瞬间“飞”了起来,有种稍惊悚的又“飘”起来似的感觉,眼前却看到无数错乱的场景:

    ——那少女被许多人带着离开那个简陋的地方,可是她面上却毫无欢喜之色,她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人负手站着,听到动静便回过头来,他唤她:“纯明!”

    段深竹看到那人的脸,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少女低泣:“我爹,我哥哥……都不在了……”

    他抱着少女:“纯明,别哭,你还有我……”

    场景变幻,他见到了一座极大的宅子,有个福相的老太太一脸怒容:“做什么要这个祸胎子回家来!”

    他看到那个自己跪在底下:“纯明我一定是要保的,请老太太成全孙儿。”

    像是电脑接收成团地爆炸似地信息,又像是电影的胶片在眼前极快闪现,他眼花缭乱地往下,看到少女纯明整日抑郁不乐,他看到有人暗中冷嘲热讽……他看到她一日比一日消瘦……那个自己却又纳了妾……

    那时候他约了知聆在咖啡馆里,本想试探着告诉她赵宁哲的事,然而却无意中说起那个话题:

    他戏谑地问她是不是进了什么“平行空间”,她望着他:“如果我说是,怎么样?”又说:“而且我在那里见到你……”

    他以为她玩笑着:“那我在那里怎么样?”

    她脸上露出嫌恶表情:“你?很坏……三妻四妾。”

    他大叫不可能。

    但是现在……

    究竟是因为她的话引发了他种种的幻觉,还是说,她所说的那些本就是真?

    那么,如果那些都是真,现在的知聆,难道,真的会在那个空间里?

    段深竹靠在车上,由着风吹,却吹不散他心中谜团,来来往往的车辆都觉得他停在这里很奇怪,有人怀疑他的车抛锚了,特地停下来问询要不要帮忙。

    段深竹摇头,最终又回到车内,渐渐地夜幕降临,路上车辆渐少,只有这辆自下午就停靠在边沿的车子依然还在,车身的前后灯忽闪忽闪,跟旁边的警示牌互相辉映。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3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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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聆探手,用力在旁边的太湖石上一扶,勉强立住了身形,她看着面前那人,尚未及言语,眼睛却已红了。

那人立在小桥上,将人看了会儿,便略微挑了挑眉,缓步走下桥来,动作虽慢,却很快地就走到了知聆身前。

知聆只是看着他熟悉的双眸,以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她依稀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年轻的赵宁哲的时候,正是在她人生最无助的时候,他忽然就出现,从天而降似的,双眸看着她,眼睛是意外地亮……

当时的她毕竟还年轻,只觉得这个人的神情是这样温柔,他就像是骑士一样及时出现,拯救狼狈不堪的她于水火之中。

“宁哲?”眼中噙着泪,知聆以为自己是在心中唤了声这个名字,然而实际上她却已经说出了口,虽然是极小声,却已足够那人听到。

他生得高,居高临下垂眸看她,闻言眉头一蹙又展开:“宁哲?”

而知聆反应过来,本能地想要后退,他却又一笑,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还记得我?”

知聆有些震惊地抬眸看他:明明就是跟赵宁哲一样的人,可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不能做……面对这张脸孔,她心中的感觉实在复杂的很,竟难以用言语形容,若说非要形容,那就像是吃了黄连子,舌尖上都泛着苦,浑然忘却了其他。

赵哲望着面前的女人,看到她发红的双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头慢慢地都是泪,看起来却更令人心动:她还认得自己?还是说……这种惊怒交加的表情另有其原因?

他不知道,唯一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一别经年,这个人真是越发好看……也越发牵动人心魂了。

他望着知聆的眼睛,心头一动,嘴角却挑起一抹笑意,暧昧低声道:“你……哭什么?”抬起手来,有几分轻薄地想要摸上她的脸。

知聆察觉,用力一推将他的手拍开:“别碰我!”

她是在推赵宁哲,但是这个动作在年青皇帝的眼中显然是别有用意。不必他开口,身后自有人喝道:“大胆!竟然惊扰圣驾!”

知聆后退一步,双手紧握,圣驾,是的,是圣驾……面前的人大抵就是当今天子,如果识相的话,必须要跪拜谢罪加求饶才是,但是、……想想实在是太不甘心。

——她做不出。

赵哲唇边笑意更深,一抬手制止了身后人说话:“朕自跟她说话,你退后。”

宦官捧着拂尘,答一声“是”,后退。

赵哲上前一步,靠得知聆更近,扫着她的眉眼,轻声问:“你怕什么?”

知聆看着他的脸,终于敛了心神,迫自己镇定下来:面前这个,只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而已,跟她毫无干系,他是好是坏都跟她无关,她也不必把赵宁哲代入到他的头上来。

就好像她并没有把段重言看成是段深竹一样!

若说非要代入……那么,段重言岂非才更像是赵宁哲,也更符合逻辑一些?如此一来知聆倒是想笑。

知聆不再去看那张扰乱人心的脸,微微低头深吸几口气,才重新开口,声音已经平和下来:“不知道是皇上驾到,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赵哲面上笑意微微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惊讶神情,将人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你不记得朕了?连朕的模样都……还是说段卿什么也没告诉你……”他说到这里,忽然了然似地仰头一笑,自言自语般道,“也是,以他的性子,不说也是有的。”

知聆全然不懂,也不想懂,只是低着头,又道:“皇上既然不怪罪,那么我就退下了。”

赵哲笑看她一眼:“你的样子……似是很恼着朕?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知聆实不知该跟他虚与委蛇些什么,也懒得,正想一声不吭地离开算了,爱怎么定她的罪由他随意,正要转身,就听到有人遥遥地道:“皇上!”

那宦官回身,看一眼来人,不阴不阳道:“段大人怎么这会儿才出现?”

来者正是段重言,一身黑色缎服,下了小桥,垂头行礼:“因外头有事耽搁了,故而才回府。原本也没听说皇上要来,这等私自出宫的事,皇上也还是少做为好。”

那宦官皱眉:“圣驾没问你的罪,你竟敢反问起皇上的罪来了,段大人,你可越发目中无人了。”

这会儿,赵哲才道:“行了,段卿就是这个脾气,不必说他,重言你过来,老实说你去哪了,是不是去青楼喝酒被哪个姑娘绊住脚,故而耽搁了?”

段重言略看一眼知聆,又低头,一张脸毫无表情:“皇上也不可开这样的玩笑,倘若给人听了去,有辱皇家体面。”

赵哲才哼了声:“你年纪尚轻,却比许多耆老大臣更加苛刻古板,真是……”

段重言这才抬头看他一眼,脚下一转走到知聆的身旁,又道:“皇上想必是见过了,这是内眷,不知皇上会来此,故而未曾回避,也请恕罪。”

赵哲闻言,又看知聆,却见她婷婷在旁,不言不语,比只先前含泪的模样,却更见一份云淡风轻,虽然如此,那股天生地婀娜风流,却也是掩不住的。

段重言见他打量知聆,便皱了眉,用力咳嗽了一声。

赵哲笑道:“你急什么,我也并没有要治谁的罪,这位……”

段重言却不等他说完,转头对知聆道:“皇上并未治罪,还不谢恩?然后速速回避罢。”虽然说的是无情的话,声音却仍是带着一股温和,暗藏抚慰意思。

知聆也明白他的心思,便象征性地行了个礼,冷冷淡淡道:“多谢皇上。”还懂得倒退两步,才转身,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赵哲哑然,凝视知聆离开的方向,又看看段重言,忍不住笑:“你啊你,瞧你,恨不得金屋藏娇似的……朕又不是不知道你藏了方家的女孩儿,她也未见多怕朕,你却怕什么?忙不迭地把人遣走,莫非是怕朕吃了她不成?”

段重言双眉皱起来,提高声音:“皇上!”

赵哲哈哈一笑,展开扇子轻轻摇动:“罢了罢了,朕不跟你说这些,知道你受不了……朕就是烦你这样的假道学,有什么不可说的?你家里头还不是又有一房娇妻,两个美妾?难道你在她们屋里也是这么刻板的?”

段重言的脸色又红又白,却也露出怒色来:“皇上,适可而止!不然的话臣……”

赵哲扇面一挥,半挡住唇:“朕就跟你私下说说,也没外人听见,你可别又真动怒了,说起来……朕还不是羡慕你的艳福?方纯明……比之前越发出落了,你呀,真好福气。”

段重言又黑了脸:“皇上越发不像话了,天子富有四海,三宫六院,要什么佳丽没有。”

赵哲笑道:“什么佳丽……就算是那三宫六院加起来,又哪里比得上一个方纯明?朕就算再富有,想来也不及你……”

赵哲身后的太监垂着头,不动声色。

段重言斥责也斥责过了,皇帝却依旧如故,他也知道这位皇上的性子,又有些气恼又是无奈,又隐隐觉得眼皮跳,有些不祥之感,于是道:“皇上,今日为何又忽然出宫?不知是有什么要事?”

赵哲才又道:“哦……没什么别的事,就是听闻你终于肯来光顾朕赐给你的这院子了,觉得稀罕,故而也过来瞧瞧,没想到你竟不在……”

段重言无言。赵哲道:“当初赐你的时候,你还百般推让,我以为你此生都不会踏足此处了,没想到这么快变了主意,让朕猜猜,莫非你是想讨佳人欢心么?”

段重言见他竟然猜到,越发叹气:“皇上若是没事,就早点回宫罢。”

赵哲瞧着他神色,冷笑道:“别又捧出你那套国事为重来压朕,纵然是坐牢也有放风的时候,你也说朕是天子,就不兴我也有喘口气的时候?再说……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刻板铮臣呢,还不是个好色之徒?要为了博取美人一笑,作出这等前倨后恭的事来,以后朕若是跟哪个入眼的美人……你可少说两句罢。”

段重言不理会,转头看向别处。

赵哲瞅着他,忍不住又笑,往前走了两步,遥望那水阁之处,颇为恋恋:“朕记得当初这里有一副好屏风,本想去看看的……”

段重言道:“那也没什么好看的。”往后一退,挡在赵哲的身前。

赵哲道:“又不是去看方纯明,你怕什么?”悻悻之余,转头看身后的湖水,见一对对鸳鸯嬉戏,十分自在有趣,又看自己水中倒影,形单影只,不由地叹了口气。

两人正在对峙,便听到嘻嘻哈哈的声音,隔水传来,赵哲抬头,却见湖水对面的长廊上,两个丫鬟摸样的,正前后追逐,往水阁方向跑去,前面那个手中还攥着两朵盛开的芍药花。

赵哲道:“那是谁人?”

段重言道:“是伺候……微臣内眷的。”

“什么内眷,”赵哲噗嗤又一笑,“你就那么怕提及方纯明的名字?”说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望着那两个小丫鬟跑入水阁,心中默想:他竟连丫鬟也不如。

赵哲摇头,眼中浮现淡淡惆怅之色,既然无法靠近水阁,他便转了身,迈步过小桥,往前头那蔷薇花环绕架起的长廊上,入了里头,才觉得一阵荫凉。

赵哲看向远处,从这个方向,可以遥遥地望见前头那一片盛开的芍药花圃,大朵大朵的娇花盛放,红绯浓艳,令人望之销魂……只可惜终究隔着一层,阳光下闪闪烁烁,虽是绝色,却毕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赵哲动了心事,忽然问道:“重言,你还记得当初那件事么?”

段重言垂眸:“不知皇上说的是哪件。”

赵哲看一眼那宦官,见他兀自静静站在长廊边上,就道:“当初朕微服出宫,跟你在一块儿游玩……巧遇到方纯明之事。”

段重言心头一沉:“臣……已经差不多都忘了。”

赵哲闻言冷笑:“这话我可不信,你不是忘了,你是不敢说罢了。”

赵哲抬手,掐下一朵蔷薇,拿不着牡丹芍药,便拿蔷薇出气,指甲一掐,掐出一指头的花汁来,赵哲的目光闪烁,道:“当时她跟着丫鬟一同春游,好大的架势……京城里那些公子王孙,个个垂涎,却见不得她的面……我拉着你偷偷潜入内院,阴差阳错地却听到了那句话……”

段重言听到这里,便将袍子一抻,跪倒在地:“皇上,若是还记恨那句话,我愿意替纯明领罪。”

赵哲淡淡一笑,扫着地上的他:“别急,你又请什么罪?她说的也是真的,凡是天子,哪里不是三宫六院?别说是天子,就算是寻常男人,又有几个免俗的,但凡有些条件,必要三妻四妾。她是个有志气的孤高女子,只求一心人而不愿意攀附皇族,倒是叫朕佩服,只可惜……她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也不免沦入此道,她青眼看中了你,你却也是三妻四妾,她也更……想来当初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是怎么也想不到的罢……”

段重言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宛如刀割。

当初方家小姐出游,赵哲微服私访,拉着他潜入方家的家庙,偷听了丫鬟逗引方纯明说话,所说的无非是终身之类,因当初有传言,说是方家小姐或能入宫为妃,因此无数人巴结……但因纯明之前对段重言颇为青眼,因此作为纯明的丫鬟,彩鸳便在这无杂人之境问她:“倘若真的宫里来人,要小姐入宫……那可怎么办,段家公子岂非是无缘了?”

方纯明便斥她妄言,并不理会。

彩鸳却又道:“我也是为了姑娘着想,姑娘年纪不小了,终究要有个着落的,想来入宫也是极好的……若是为妃……那可是多少人盼着的大荣耀。”

方纯明本是个淡泊的性子,听了这话,却忍不住回道:“你这话我却不爱听,什么荣耀,不过是外头欢喜里面苦罢了!谁又喜欢为妃的,任由他们去,我却不稀罕,岂不闻,天子薄情?但凡为帝王,都是三宫六院,我才不想进那个金丝笼里去,惟愿得一心人而已……”最后一句,却是极低,悄而不闻。

彩鸳笑道:“那小姐是属意段家公子了?”

方纯明道:“你越发疯了,这些话由得你说?无非也要由父亲做主,轮不到你我在这里私下乱说。你也打住了,佛门清净地方,你不怕菩萨听了不喜,我还要耳根清净些呢!”

彩鸳忙道:“是我心急了些……姑娘别怪,也仗着这儿里外都有人把守,才肯多嘴的……只是,若是菩萨听到了姑娘的心意,备不住也会成全了姑娘所想呢,待会儿姑娘可要多上一炷香。”

两人在内说着,却没想到真的隔墙有耳,墙那边,年青的皇帝脸上似笑非笑,似恼非恼,旁边的段重言,欣慰之余,却又暗怀担忧。

此刻段重言听赵哲旧事重提,自然知道他心中有些意难平,于是仍跪在地上,赵哲说完后,像才发觉他仍跪着似的,便道:“你怎么还跪着?起来。”亲自作势欲扶。

他的手在段重言臂上一护,段重言顺势起身:“皇上……”欲言又止。

赵哲却又宛然一笑:“朕平日在宫里闷得慌,也没别的说话的人,只能跟你说些闲话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有些言差语错,你也自担待。对了,方才看那两个丫头拿着的芍药花不错,你叫人去摘两朵好的,朕好带回宫去,慢慢欣赏。”

段重言回道:“是。”抬头对上赵哲笑吟吟地双眸,微觉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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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宦官承鹤左手抱着拂尘,右手捧着两朵芍药花,单看面庞,是极俊秀的一个年青人,又带着花,便别有一番风流气度,但却偏一身太监服侍,面容也偏阴柔冷峻了些,跟在赵哲身后进了泰福宫。

一路上赵哲都未曾开口说话,似在沉思,进宫之后,忽然站住,回头对承鹤道:“找个好看的花瓶儿,把这两枝花插起来。”

承鹤应了,心想:御花园里什么样的好花没有,巴巴地从段重言的别院里摘这两支捧回来,却不知是睹物思人,还是如何。

不敢怠慢,出来后叫人去找了个极素净无瑕的羊脂白玉美人耸肩的细茎瓶子,灌了清冽的水,亲自把那两支花插了进去,又急忙捧回来。

赵哲已经歪在长榻上,见他进来,眼神略一示意,承鹤心领神会,将花瓶放在他跟前三步之遥的桌子上,又转了个好看的姿势,才又退下。

赵哲盯着那两朵花,一看就是一个时辰。花面之中,不住地有一双眼睛,如许清澈地在眼前闪现,时而怨怒,时而带泪,时而无助,百态千娇,无一不好……想着想着,便越发地神思恍惚,意马心猿。

段昭仪来到的时候,被两个小太监拦下,两人受了承鹤示意,万岁假寐时候,不许人打扰。

段昭仪有些心急,不愿就无功而返,只站着厮磨。自上回升了昭仪之后,皇帝就像是忘记了她这个人,连日来更不曾踏入她宫里半步,今日她得了一消息,觉得是个机会,便斗胆前来碰碰运气,谁知却又被拦下。

大抵是略带着怨,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承鹤看着赵哲眉头似是微微动了动,便急忙脚下无声地出来,走到殿门口,喝道:“闹什么?不是叫你们悄悄地?万岁刚小憩了一会儿,吵起来的话有的你们好看。”

训斥完了后,才似看到了段昭仪,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来:“哟,没看到娘娘也在,这大日头的……娘娘怎么这会儿跑来了?”

段昭仪见他亲出来,不敢怠慢,忙陪了笑:“公公莫怪,是我刚刚让御膳房准备了解暑清心的百合莲子羹,听闻皇上回来了,就亲送来……没想到竟打扰了,请公公见谅。”

承鹤见她礼数周全,说的好听,便道:“娘娘客气,娘娘有心了,只不过万岁此刻睡着,怕是不好打扰了……不然,我替娘娘端了进去,等万岁醒了,告诉他娘娘来过?”

段昭仪心下是不愿的,好不容易来一趟,却又见不到真佛面,怎会甘心。

但又知道,承鹤是赵哲面前说一不二的,若是拂逆他的意,恐怕这碗汤连进了泰福殿的门都进不了,于是便仍谦恭地笑:“那就有劳公公了。”吩咐宫女将食盒提了过来,亲自捧出,递给承鹤。

承鹤一手接了:“既然如此,我便先进去了,娘娘请回。”冲她一点头,后退一步,转身入内。

承鹤端着汤水入内,心道:“这会子来献的什么殷勤,三宫六院递东西的多着呢,皇上又怎会看得上这个?”想了想,仍把汤放在桌上,正要敛手站了,忽地听榻上赵哲开口道:“来的是谁?”

承鹤见他知闻,忙低头回道:“是段昭仪,送了百合莲子汤来。”

赵哲挑了挑眉,道:“叫她进来。”

承鹤见状,急忙应了声,也不叫小太监走动,自己往外,出了殿门,见段昭仪正同宫女走着呢,承鹤忙叫道:“娘娘请留步!”

段昭仪转身:“公公何事?”

承鹤微微笑道:“是娘娘的福气,我把那汤给皇上一说,皇上便改了主意,让叫娘娘回来。”

段昭仪惊喜交加:“真真多亏了公公,公公是我的福星呢。”

承鹤受之无愧地笑道:“好说,娘娘可别耽搁了,赶紧去罢。”

殿内静悄悄地,也没几个人在里头,段昭仪走到桌边上,眼角瞥见那两朵芍药,下拜见礼过了,却听榻上的皇帝道:“你过来。”

段昭仪起身,走到龙榻旁边,赵哲望着她,方才半梦半醒睡了一场,脸上颇见春~色,段昭仪看一眼他,有些知晓意思,当下又羞又喜。

赵哲不声不响,手在她的腰上一揽,段昭仪顺势半坐在长榻边上,赵哲道:“你来的正好……替朕……纾解纾解也好……”握住她的手,缓缓地往身下一按。

段昭仪的手拢着那处,只觉得手下坚硬,知道皇帝情动了,当下忍了羞怯,低声道:“臣妾……遵命……”

赵哲斜恍她的脸色,只觉得这一抹羞色,倒跟那人略有些相似,不由越发动意,身子往旁边一倒,喘息声略起。

旁边承鹤见状,面不改色,只叫几个小太监又退了,他也退后数步,低头如无事人状。

段昭仪察觉周遭动静,心怦然乱跳,又羞又怕,却也知道自己果真是来对了,这是个稍纵即逝的好时机,当下也顾不得其他,隔着那明黄的亵裤抚摸了会儿,只觉那物越勃发涨大,她心中又喜又惊,咽了口唾沫,抖着手将系带解开。

赵哲半躺着,便又垂眸看段昭仪,见她脸颊上一抹薄薄红晕,倒也可心,自她的脸庞方向往后看,却正好看到桌上那两朵芍药,于是一分可心变作了十分。

赵哲吸了口气,脑中浮现那人的脸庞来,不由道:“快些……”

段昭仪一晃,手捧着那物,却不知该怎么“快”,她跟皇帝只有过一次侍寝经历,这些床笫秘事,虽则听闻,却不曾亲动过手,因此便有些慌张,不敢用力,又不敢放开,竭力动作,却又不得其法。

赵哲皱了皱眉,欲望得不到纾解,当下便有些恼,本想把人喝退,段昭仪却也察觉了不妙,眼中就见了泪,惊慌失措地看了他一眼。

赵哲看到那水汪汪的眼睛,当下脑中轰然一声,一翻身坐起来,手擒过段昭仪,将她的脸凑在□:“含着。”

段昭仪吃了一惊,当下呆了,却不敢抗命,本能地张开嘴,赵哲将那物往内一塞,当下便动作起来。

段昭仪哪里受过这个,很快脸色通红,眼中泪珠乱落,却又不敢抗拒,又无法做声,只有忍受。赵哲觑着她落泪之态,又看到那两支花儿,将头一仰闭了眼睛,脑中又浮现那人含怒带泪的双眼来,一个深撞,终于便一泄如注。

赵哲手一松,段昭仪往后一退,便跌在榻下,手抚着喉咙,身子微微抽搐。

赵哲斜看她一眼,欲望暂时得以满足,心中却有了几分厌倦,淡淡道:“爱妃辛苦了,可还好?”

段昭仪缓缓起来,茫然呆怔:“皇上……”声音也有些沙哑。

赵哲道:“看来你也累了,那朕改日再见你,承鹤,送昭仪好好地回宫去罢。”

段昭仪跌跌撞撞起身,勉强收拾仪态,行礼过后,转身往外,出了殿门,兀自如梦似幻。

承鹤冷眼看她的模样,便道:“娘娘,您怎么了?”

段昭仪转头看他,瞧出他眼底一丝冰冷,便道:“我、很好。”

承鹤看着她,冷冰冰道:“多少人上赶着要伺候皇上,却不得机会,若得了机会,哪个不是使尽浑身解数曲意逢迎的?娘娘这是怎么了,差点儿激怒了皇上……幸好皇上并未责怪,怎么,娘娘这泪却又是从何而来,莫非是在怨恨什么委屈什么?”

段昭仪心头一凛,忙道:“不、不曾……这是一时、一时……公公切莫误会。”

“不曾就好,”承鹤一点头,缓和了声音,“那昭仪便好生回去歇着吧,唉,可惜了,若是这一番昭仪伺候的皇上好,那皇上以后或许就会惦记上了……”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段昭仪呆站原处,过了会儿后才带着宫女往回走。

宫女原先在外头,不知发生什么,便问:“娘娘,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段昭仪恨不得回头给她一巴掌,心念一动瞬间,就见到前头袅袅来了一人,伞盖之下,体态风流妖娆,被七八个宫人簇拥着经过,正是最近宫内炙手可热的瑾妃。

段昭仪见了她,又看那副轻狂的模样,心道:“我竟不知,还有此等伺候圣驾的法子……可见我素日是个呆傻的!这妖精得宠甚快,皇上爱她爱得什么似的,我原本想她也不比我美貌些,怎么竟同人不同命……原本还以为是她家里头得势,但那究竟是一则,另一则,怕就是那些下流的手段她多会些,才让皇上惦念……”

说话间,瑾妃却已经走近了:“姐姐这是去哪里了?”

段昭仪品级比她低,当下略低头:“见过娘娘,方去看过圣驾。”

瑾妃道:“我方才才出来的时候,遥遥地就看姐姐去了,我走到这里,姐姐竟出来了……可真快呢。”

段昭仪心头一刺,瑾妃拿扇子挡着脸笑,又小声说道:“我听说今儿皇上又跑出宫了,又听说是去姐姐的家里了,吓了我一跳,还以为……还好,我去看看皇上罢。”说着,笑看段昭仪一眼,扭身去了。

段昭仪回身,目送瑾妃离开:当初同样进宫,论起人品家世,都是自己为佳,却让这个粗狂货色后来居上……

段昭仪双手握紧,想了会儿,便问贴身宫女由青:“皇上出宫的消息她也知道了,可见是真去了我们家……只是皇上去我们家做什么?你去细细打听跟随承鹤公公身边的小太监……”

宫女由青道:“娘娘,奴婢多嘴一句,若有机密,恐怕也只是承鹤公公才知,照奴婢看,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承鹤公公是万岁爷面前的红人,娘娘若想得宠,还是笼络好他为上。”

段昭仪道:“我岂不知?只不过他素来冷冷地,像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我怎么下手……”

由青说道:“公公虽然势大,但我们家的大公子却是个能干的,公公是宫里皇上面前的红人,我们家公子就是外朝上皇上面前的红人,公公未必就敢直接得罪我们,只要娘娘肯舍□段跟他交际,未必不成。何况今日皇上就是去的我们家,必是好事,他或许也想跟娘娘说,却不得其法,叫我看,倒不如娘娘自己去……若成,自然是好,若不成,咱们再想其他法子也不迟。”

段昭仪细思,觉得她说的甚为有理,便道:“既如此,过了午后你瞅着他有空,就去请他去宫里相见,我试试他的意思。”

且说段重言送走了赵哲,便回到水阁,还未进门,就见两个婆子已经醒了,正坐在门口扇扇子,见了他急忙起身。

屋里头也传来说笑之声,多是胭脂跟缨儿。段重言快步进内,见知聆坐在临水的床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朵如玉如绯的芍药花,知聆一手拈着一支,一手拄着腮看外头,对两人的说笑充耳不闻。

段重言本欲责问两人为何不看着知聆,却又欲言又止,只是挥手示意两人出去。缨儿跟知聆见势不妙似的,忙退了出去。

段重言走到桌边上,对面坐了,不知该说什么。却见知聆神情淡淡,花面娇容,临水照影,如梦幻般绝色。

知聆看了一会儿外头,终于转头看他:“他走了?”

段重言正饱看了一顿,听她直接就如此称呼皇帝,心中哑然,幸好此处无人,便一点头,又道:“府里头有些事,我压下去,故而回来的晚,……没有生什么事罢?”

知聆道:“没什么,我才刚见了他,才说了几句话,你就回来了。”

段重言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起身,捉住她的手腕,脚下转到她的一侧,将人拥入怀中:“我跟你说这宅子是皇上赐的,原本我不想要,也不曾来过此处,但为了你,才转了意思……如今我却担忧起来,怕这一举竟成了错。”

“这是什么意思?”知聆转头看他,“好端端地,有什么错?”

段重言回想方才所见,赵哲看着她时候的眼神,眼神变幻,终究说道:“或许是我多心。”

知聆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他方才所说,忙问:“你说府里出了事,是什么事?不会是逸儿……”

“不是,”段重言一笑,于她脸上亲了口,“我只是,卖了个人。”

“哦……”知聆不以为意,随口问道,“怎么卖人?什么人?”

段重言揽着她:“其实也不算是卖,当初她是你们家的,后来一并给我买来,本是要伺候你的……如今,我只是不要她了,发付给衙门处置便是。”

知聆惊道:“你说的是彩鸳?”

段重言道:“正是她,上回听了你说,我很不喜欢这种两面三刀的人,放在身边都觉得不安生,今日便挑了个错,让太太把她卖出府去了事。”

知聆大为意外,没想到段重言行事竟如此干净,近似有些无情……说卖就卖了?当时在夹道里,她跟彩鸳说让她站队,当时彩鸳是答应了会跟她一线的,没想到后来却又被练素爱收买……知聆后来就在段重言面前说了此事,只是暂时一提给他一个警醒,以后若是她跟彩鸳对上,他也不至于偏向那人,却没有想到,还不须她谋划后续,他已经干脆把人卖了。

知聆有些不信地看他:“真的?你……你舍得?”

“什么舍得舍不得,”段重言抚摸着她的头发,嗅着她身上的香气,“最初是太太跟练素爱劝我,说她好,我原本无意,只是看她贤惠懂礼,在府里又多亏了她照护你,若不是你也劝我纳了她,我也不会就赌气应了。现在我却是也有些想明白了,你那样心慈面软,若是她在你跟前求,让你说两句好话或者其他,你必然也是从了的,毕竟,她从小伺候过你……”

知聆心头一动,没来由竟有种欲落泪的冲动,似有些凌乱片段在心头涌现。

段重言轻抚着她的脸颊,想到赵哲在蔷薇花下说的那些话,心中翻翻涌涌,在她的唇上轻轻印下:“纯明,对不住……”

知聆有些迷惘,微微低头避开,轻声问:“没头没脑地,对不住什么?”

段重言不能回答,更无法解释那些从前,只是搂着她,温温柔柔吻落下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39:19
41   

    段重言选在知聆不在府内的这段时间发付了彩鸳,一来是因为怕知聆留在府中,彩鸳会来缠着求情,亦或者消息传入她耳中,她又念在昔日之情不忍。

    原先方纯明是个冷清的性子,从不对谁多说什么话,尤其是遭逢大变后,就算受了屈,往往也只是冷哼一声罢了,所以纵然彩鸳不好,她所做,估计也就只是一个“从此不理”,绝不会说她的不是。

    这一回知聆将彩鸳站在练素爱一边指责自己的事跟段重言说了,段重言又亲见识了其中种种,便知道彩鸳不似表面看来这样贤良,至少她也是个靠不住的……段重言以前还念她对知聆好,有一份真真关心的,但在关键时候不施加援手不说,竟帮着别人踩自己故主,如此,还能指望她做什么?留下来也只是祸害,因此段重言马不停蹄地先料理了此事。

    下午段重言便未出去,吃了中饭后,便陪知聆歇了午睡,见热气散了些,便陪她出来,往院子各处走了走。

    这院子虽不大,要每个角落全走遍了,却也得一个多时辰。

    知聆看到好玩有趣的地方,喜欢之余,往往便叹:“若是逸儿在这就好了,定然很喜欢。”

    段重言明白她的心意:“最迟明后天,我就带他来。”

    知聆回头看他,微微一笑:“我可不是有心要催你的,只是忽然间想起来……”

    段重言瞧见她的笑影,十分心动,便从旁摘了一朵粉色的芍药,细细替她插在发鬓之间,端详了会儿,只觉她原本的冷清之中添了一份明艳,美不胜收,便将人抱过来:“你纵是有心催我,我也不恼,横竖先有我……才有逸儿的。”

    知聆低声道:“光天化日,成什么样子。”

    段重言低笑:“不怕,他们偷懒,来不得这儿……”

    事实上先头过来,原本看花圃的一个老仆便躲开了,这宅院段重言原没打算来住,本就人手少,只有些看管花草洒扫庭院的奴仆,都是些老迈安静的,段重言此番来,特意调用了几个过来,譬如守门看院的、伺候知聆的,零零总总又多了十来个。

    这芍药花圃也算是院中美景一则,占地颇大,其中自有甬道,并供稍作休息的长凳,都在花中,周遭簇拥着些花枝,花团锦簇地,自然绝佳。

    段重言见那长凳上落着许多花瓣,便抬手拂去,掏了一块帕子铺好了,才让知聆落座。

    知聆见他如此殷勤体贴,便道了谢,周遭的芍药花枝足有半人多高,如此一坐,整个人几乎就被花儿遮住了。

    知聆将扇子在头顶一挡,转头四看,只觉如在花的海洋,姹紫嫣红,十分之美。

    段重言在知聆身边坐了,见她一路走来,略有些香汗淋漓,一张脸白里透红,汗意润泽,更显活色生香,且人在花中,却人比花娇。

    他看了会儿,反有些口干舌燥,手在怀中掏了掏,却才记起自己的帕子方才铺了下去,知聆见他低头愣怔,便问:“找什么?”

    段重言道:“忘了多带一块儿帕子。”

    知聆只以为他要用,这才端详起他来,却见他的鬓边果真略见汗意,便道:“别急,我这里有……”

    知聆抬手去袖子里找帕子,却忽地又觉得:段重言这张脸于阳光之下看来又有不同,不太像是她记忆之中段深竹的脸,心中想着,手中摸到了帕子,知聆神不守舍地递过去:“给你……”却又歪头打量他。

    比之她最初见到这张脸时候的惊悚,现在仿佛是因“看惯了”,所以不觉得如何,知聆一时出神,看得呆呆地,却忽见段重言一笑,腮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知聆心头一跳,急忙把团扇举高挡住脸,转开视线不去看他,心里觉得,他这样一笑……却十足十像极了段深竹,那样略带孩子气的模样。

    知聆垂眸不言,却不料额头上多了一物,她抬眸看去,见是段重言握了帕子,替她轻轻擦汗。

    知聆这才醒悟,原来他不是自己要用,目光转动,看到他鬓边的汗意,一时却又忍不住持扇微笑:“你自己也出了汗,怎么只给我擦?”

    段重言望着她团扇遮着半面,莞尔浅笑的模样,真真“纵是无情也动人”,手势便停了:“大概是我眼中只有你,便把自个儿也忘了。”

    知聆听了这话,怔了怔,就转开头去看向别处,段重言抱过她来,看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变了……”

    知聆吓了一跳,握在手中的团扇也跟着抖了抖:“你说什么?哪里变了?”

    段重言道:“先前你总不爱理我,最近倒是肯理会我了,我却又觉得……”

    “觉得怎么样?”

    “觉得你还有很多事瞒着我。”

    “你又玩笑了,我会有什么事。”知聆略微松了口气,用不以为意地口气说罢,团扇轻摇,又打量他,“莫非……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段重言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罢了,我什么也不想,你若是信我,自然会跟我说,若是……横竖你如今在我身边,我已是知足了。”

    知聆听他并非戏谑口吻,反带一抹郑重,便笑看他:“你说的这样‘知足’,那倘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又怎么样?”

    段重言眉头骤然蹙起,脸色微变:“不在了?你去哪里?”

    这一刻,知聆却忽然间又想到了在现代时候,那天她跟赵宁哲说起自己做的“梦”,她却也问过赵宁哲相同的问题。

    略微恍神,却忽地觉得手腕一疼,垂眸看去,却见是段重言攥住了自己的腕子,他问:“纯明,你到底在说什么?”

    知聆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他的手背:“松开,你握的我的手腕疼。我只是想,故而随口说说罢了,你着什么急?说句不好听的,人终有一死,古人又说:天有不测之风云……或许有那一天,我自然就离开你了。”

    段重言松开手,默然无语。

    知聆见他不做声,就又说:“没话说了?你还不依旧三妻四妾,快活的很?很快就把我给忘了。”

    段重言却冷笑了声:“快活的很?”

    “难道不是?”

    段重言摇了摇头:“我自来只懂得对朝廷尽忠,对父母尽孝,至于‘快活’,却不明白……”他低着头,转念之间,忽然眼神亮了起来,“不对!我是明白的,我平生最快活的时候,是在听闻你家同意了我家的提亲之时,第二快活的,是我、是我同你做成夫妻的时候……”

    他看着她,目光之中光芒闪烁。

    知聆心头一颤,便欲起身:“有些热,想回去了。”

    段重言将她一拉,知聆刚欲迈步,猝不及防,便跌回他的怀中,段重言紧紧搂住她:“你不信么?这么久,你终究是记恨我……却不肯信我一回……”

    知聆浑身燥热,也不知是阳光晒得还是如何,只好垂头低声说道:“快放开。”

    段重言偏不放:“你如今对我的种种,究竟几分真,几分假?我自己都分不清了,但只要你对着我笑,我却是甘愿的,就算是假的也当成真……纯明……”他抱紧她,低头不由分说吻住她的嘴唇,手便拉住她的裙子,顺势往上挽起来,“不管如何,你得知道,我是真的。”

    知聆挥着团扇打他,挣扎间手抖着,团扇便飞入芍药花丛里,他抱着她的纤腰,将那层层叠叠地裙摆拉扯起来,绢裤扯下,手便自两条雪白玉腿间探了进去。

    知聆低吟了声,半怒半羞,十分慌张:“段重言!”

    段重言吻住她的口,手便轻轻梳理那极至娇嫩的所在:“你什么时候……才肯甘心情愿地……跟我……”

    知聆扭动身子,却终究逃脱不出他的掌心,一时之间更是满面飞红,眼中似要滴出水来,却到底是身子虚,极快地便气喘吁吁,有些力竭。

    段重言以手指虚虚一探底下,觉得尚可,此刻他□又加怒火,双重攻心,也顾不得,把自个儿的一脱,底下尘根跳脱而出,他深吸一口气,扶着那物,轻轻地抵了过去。

    知聆又热又燥,无计可施,浑身出了一层薄汗,在他臂弯中胸膛前靠着,像是离水的鱼,只是微微张开口唇呼吸,察觉异物侵入,便闷哼了声,如同哭叫咽在喉咙里。

    段重言抬手将她额前的一缕湿了的头发撩开:“你不信,也不知道,只有你才是我心上的人,才是我的心肝儿、极宝贝丢不开的……”瞧着她似睁非睁的眼,按着她的腰身,自家将身一挺,便才长驱直入,直捣关隘。

    挣扎中,她发鬓间那朵刚插上的芍药花泼剌剌滚落,在两人相贴的肩头一撞,落在长凳旁边的地上。

    知聆怀着羞怒,却自奈何不了他,她身子纤瘦,且身量又不高,段重言抱着她易如反掌,如此动了几十下,强忍着腹中滚滚而至的快意,将速度放慢,又厮磨了片刻,才又狠入起来,直逼得知聆的口边溢出断断续续似是而非的呻~吟,身后的芍药花枝被撞得,真真一个“花枝乱颤”。

    片片粉嫩花瓣被振得纷纷落下,如下了一场花雨,落在两人肩头,身上,有的便跌入两人之间,随着动作,被研磨成了一团团撩人的绯红色,有的染在衣裳上,有的沾在肌肤上,色相天生,绮丽妖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39:41
42
知聆恹恹地靠在床上,卧房宽阔,还没到起蚊虫的时候,半开着窗,凉风徐徐吹入,十分惬意。

    知聆翻了个身,不由地幽幽叹了声,这一刻,她才有一种想要回去现代的念头。

    先前欢好罢,两人仍在花圃中呆了一阵儿,一直到天色渐黄昏,眼睁睁地看着金色的晚霞照彻整个花圃,然后霞光淡去,是一种极为温柔的光芒,像是一只无形的手 着天地之间的万物。

    晚风吹拂,清楚地听到花枝抖动发出的声响,听得人的骨头都酥了起来,何其静谧恬然。

    彼时她身上更是一丝力气都无了,软绵绵地被他搂在怀中,任凭他耳鬓 ,间或说些没头没脑地情话。

    衣裳都已经掩起,提衣的瞬间,不知抖落多少芍药 ,衣裳之上似乎也沾染了花香,郁郁馥馥地形成一种极动人的气息。

    西墙边日影渐渐落下,段重言抱着知聆,在她耳畔低低说道:“若这一生,日日皆能与你如此度过,我再无所求。”

    知聆不语,只是看着几片新又落下的 ,鼓起一口气来,将胸前几片吹落了去,那 悠然飘飞,无声落地,也隐没于渐浓的黄昏之中。

    段重言把她从花圃抱了回来,吩咐备水,缨儿跟胭脂见两人的这番形态,倒有些晓事,双双跑出去张罗,一个备水,一个去看晚饭。

     的瞬间,又带出许多 来,段重言亲把知聆发间的 拣出来,却放在浴桶的水上,看那 在水面静止,又看怀中佳人似美玉,恨不得一块儿入内,做对儿鸳鸯。

    是夜,段重言便同知聆做一床睡了,因顾及她的身子,故而也没再任性胡来,床侧的窗扇开着,外头天幕上的星星清晰可见。

    段重言伸出手臂,知聆的头搁在他的胳膊上,望着外头那一闪一闪地星光,忽然想:“这个星光,跟我在现代的时候看的可是同样的?”

    段重言也有些难以入眠,听着身边知聆的呼吸声,便回头来看她,却见烛光之中她的眼睛亮亮地正看着那天边星。

    段重言便问:“看什么?”

    知聆不敢看段重言,看到这张脸,竟会想起段深竹,让她觉得十分荒谬……当初虽然也曾跟段重言有过 ,但那是最初她还分不清是梦是真的时候,全不似这一次这样真实,种种细微之处都也记得一清二楚。

    对此事她从来都是懒散的性子,不热情,也不算冷淡,不抵触,却也不热衷,但是这一次,露天野外,芍药花圃之中,那样彻头彻尾地男欢女*……知聆想了会儿,身上便又发热,叹了口气,从旁抓了块帕子,遮住脸。

    段重言把那帕子给她揭了去,半起身子端详她:“怎么不言语?还是哪里不舒坦?”

    知聆摇头:“没有,你快睡吧……明天还有事。”

    段重言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知聆微微一侧头,对上幽暗烛光里他的眼睛,看着那样鲜明的轮廓,忍不住又是一声叹,莫名地冒出一句:“大概真是我欠你的。”

    段重言虽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却高兴起来,将知聆抱住:“是么?那你要如何还?”

    知聆皱眉见他推开:“别闹,热得很。”

    段重言却仍不肯放开,要抱着她睡,知聆无奈,怕他来纠缠,便佯装睡着,忍耐着一动也不敢动,只心想:“若不是欠了他,怎么总跟他纠缠在一起?”

    看看段重言,就想到段深竹,就在神思恍惚之间,窗外忽地吹来一阵风。

    风来的极快,桌上的红烛摇摇晃晃,将灭未灭,就在刹那间,知聆忽地觉得自己眼前产生了幻觉。

    她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极空旷的地方,不远处山岩耸立,一辆车靠在旁边栏杆处,车尾灯不断闪闪烁烁,她身不由己地靠近车窗边,却见车窗全拉下,里头有一个人倚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

    那样俊美的轮廓,睡容几分无助,细碎的短发,着一件粉红色的衬衫,知聆看着那熟悉的脸庞,吃了一惊:“段总?”

    与此同时,段深竹猛地睁开眼睛,冲口叫道:“方知聆!”

    知聆茫然失措,冥冥中却有一股极大的无法抗拒地力量将她从现场抽离,她看着段深竹睁开眼睛,满脸震惊,她看到他反应过来似的转头看向车窗外,透过虚空,像是凝视她的方向,然而……她却半点也不能停留,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看到自己。

    桌上的烛光停了摇动,那阵突如其来的风已经过去。

    知聆身子猛地一颤,睁开眼睛,却正看见段重言的脸,他睡得很熟,面上似乎还带着一丝淡淡地笑意,这跟之前的冷清简直判若两人。

    这一刻,跟她方才所见的那个段深竹的模样重合起来。

    知聆沉默了片刻,慢慢地伸手,轻 上他的脸,眼前又出现她所看到的在车内的那张脸:那是段深竹,为什么她会看到他?

    而知聆也回忆起来,那个地方,她记得!就是段深竹曾出过车祸的地方,可是奇怪的是,她所见的,却不是昔日那不堪回首的场景,而段深竹也是好端端地,像是因疲倦而睡在了车内似的,而最后……他忽然之间睁开眼睛叫出自己的名字,那种感觉却又如此真实,而当时段深竹的眼神,就好像也看到了她似的。

    如果她所见不是真的,她为何会有如此幻觉?如果她所见是真,那么段深竹为何会回到哪里?

    知聆摸着段重言的脸,脑中略略混乱,忽然不安起来:她如今在这里并未回去,那么现代的自己是如何?一直沉睡不醒?还是……

    知聆心中生出一种惶惑的感觉来,近来她觉得身子比之之前大有起色,而且那种眩晕之症也少见,以前若是睡着的话,一觉醒来往往就回到现代了,但是现在……

    知聆心头发凉:“万一回不去了,怎么办?”

    一开始是因为遭遇了赵宁哲的事,所以让她十分抵触,不愿去面对一切,但是现在想想……其实有些事,就算再艰难也要面对,何况对知聆来说,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最糟糕的时候的。

    在此之前,知聆从未想过若是回不去了改怎么办,但是现在……

    想来,她此刻的情形不容乐观,虽然段重言貌似极*她,她还有小逸儿这个最大的牵绊记挂,但是,眼下的身份境遇,跟现代,不能说是天壤之别,也差不多了。

    何况……枕边的,并不是她所熟悉所能接受的那个人,这种感情跟感觉都让她觉得奇诡,尤其是经过今日那场荒唐之事。

    长久下去,不知道还要经历些什么……

    若是理智一些,果断选择逃离此处才是正确的吧。

    一念至此,脑中种种场景纷涌而来,知聆闭了双眸,只觉得头慢慢地疼了起来,她咬着牙,忍着不让自己出声,也不让自己动。

    段重言忽然动了一下,知聆听他喃喃地低语了一句什么,然后他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将她重搂入怀中。

    知聆屏住呼吸,就这一刹,脑中重又浮现小逸儿的脸,她已经提醒了段重言,他也换了照料小逸儿的人,暂时的话逸儿是不会有危险的,可是长久之计呢?

    她忘不了那双带泪的倔强眼睛,明明受尽委屈,却说:“娘……我过的很好……”

    他忘不了环着自己颈间的那细细地手臂,他在她脸上亲了口:“我知道娘不会不要我的……”

    若是这一走……恐怕,就会撇下他了吧?

    知聆紧紧地闭着嘴,眼泪却悄无声息地流出来,有个声音在心里回应着:“不不,娘不会不要逸儿……会好好留下来保护照顾逸儿……”

    一滴一滴的泪,缓缓落在段重言胸口的衣裳上。

    冥冥之中,谁人一声叹息,如烟尘散去。

    次日,段重言出府而去,嘱咐下人照料好知聆,不得有失,同时他又有些担心某个人的突然袭击,于是离开之前,对知聆说:“若是昨天那人……我是说圣上、再来的话……能避则尽量地避开。”

    知聆还未起身,捏着被角看他,缓缓一点头。段重言*抚地摸摸她的脸:“我会找空儿回来陪你,逸儿那边,你也放心,我会安排。”

    知聆见他还记得,就道:“那我等着。”

    段重言见她如此柔顺,很是快活。俯身将她抱了一抱,才又起身,抻了抻官服,往外去了。

    知聆草草吃了点早饭,又服了药,一个上午就在屋里头歇着,正要吃中饭的当口,外面缨儿跑进来叫道:“来了来了!”

    胭脂正在准备备饭,闻言笑骂:“你一个上午都在外头疯跑,也不知道回来干活,这会子又说什么‘来了来了’,是大爷回来了不成?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独知聆暗中有些担心,怕是段重言临走之前叮嘱的“那个”又来了。

    缨儿跳了跳脚:“不是爷,是逸哥儿来了!”

    知聆一听,忙下了地:“什么?”

    缨儿指着外头:“我方才在外面,想再摘两朵花回来,冷不防一抬头,就看到三爷带着逸哥儿,两个人往这边来了,我就赶紧回来给主子报信儿呢!”

    知聆果真也喜上眉梢,没想到人竟来的这样快!三两步往门口走,胭脂赶忙放手,也回来跟着,才走 阁,就看到段兴玮牵着段逸的手,一大一小,宛如金珠美玉,正过小桥。

    知聆跑到栏杆边上,那边上段逸正在四处张望,乍然看了她,顿时就挣脱了段兴玮的手,撒腿往这边跑来,知聆顺着栏杆边往外走,小家伙腿虽然短,跑的却甚快,手脚并用上了台阶,就在知聆要下台阶的当口,他已经爬上去,顺势先奋力抱住了知聆:“娘!”

    知聆俯身,将他搂入怀中,这一瞬间就好像心贴着了心,有一个词毫无预兆地就脱口而出,知聆唤道:“宝贝!”

    他真如是她的宝贝,失而复得的,珍贵无匹。

    身后段兴玮笑着,不疾不徐地走近来:“大哥吩咐我,让我得空就回了老太太,亲自带了逸儿出来,我算是不负所托,把人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地送到了。”

    知聆一手 着段逸的小手,紧紧地就好像一刻也不舍得松开,起身望着段兴玮:“三爷,多谢你了。”

    “嗐,万别跟我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段兴玮看着她眼中见泪,本有心叨扰会儿,见状却不想打扰他们母子重聚,于是就道,“看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知聆虽对他有些好感,但心中却觉得跟他不怎么熟稔,只道:“天热,三爷不如喝口茶再走。”

    段兴玮笑道:“我才也想起来,外头的确还有点事,迟了的话人家会不喜,别跟我客套,这杯茶改日我一定会喝的。”

    段兴玮说走就走,来去如风,胭脂便道:“三爷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这样没头没脑地忙,幸好是个热心肠的好人,看他这样着急,不会有什么要紧急事罢。”

    身边缨儿掩着口笑:“想知道,便来问我啊?我可是最清楚的。”

    胭脂有些意外:“你清楚?跟我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又哪里知道?若真知道,就别卖关子,赶紧说了了事,别叫人牵肠挂肚的。”

    缨儿得意:“先头还说我在外头疯跑,不跟你在家里干活,哼,这会子求着我了不是?”

    胭脂气地抬手戳她的脸:“你再得意,我让主子下令,打你。”

    缨儿越发笑:“你疯了,主子这样的性子,跟菩萨似的,打人?打你也轮不到我……呸呸,不是,只打恶人才是!”说到后面,想到了知聆打宋姨娘那场,一时扬眉吐气,看知聆牵着段逸的手往水阁里走,她便跑到栏杆边,抽空探身又看鱼。

    胭脂追过去,将她拉起来:“你才是真真地越发疯了,身子探那么长,留神掉进去,让鱼吃了你!别光顾着说嘴,快说,究竟是什么事?”

    缨儿这才撩撩头发,道:“胭脂姐姐,这件事你问别人,也不知道的,连我也是碰巧得的:先前我在靠门口的廊桥上看鱼,就看到跟随三爷的小厮先进门通报,我听他说,三爷等会儿要去那什么‘金花楼’,会一个什么架子大的不得了的姑娘……叫什么来着……叫钟……钟京娘的!名字真难记!”

    胭脂听了,忽然说:“钟京娘?这个我知道!这是个很大名气的,怎么你竟不记得她的名字?怪道三爷说约了人,迟了的话怕人家不喜,三爷行事素来自在散漫,从不在意别人如何,若说他是为了钟京娘,倒是有的。”

    胭脂虽说着,却也瞧着知聆跟段逸,见两人将进了水阁,就拉拉缨儿,追着跟上。

    缨儿边走边好奇问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何名气这样大?”

    胭脂看着她瞪圆的双眼,道:“怪道你没听说,你年纪比我小,也没在外头跟过,我原先跟过太太,不免见识的人多,便听过这钟京娘,听闻她是从小的官奴出身,生得花容月貌不说,且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乃是个大大地才女,虽然是沦落青楼,却让许多王公大臣贵门公子趋之若鹜,想要求见一面而不可得呢!”说到这里,心头一沉,想到这钟京娘的遭遇,竟跟知聆有些相似,一时心头忐忑,后悔自己口快,生怕知聆听见了不高兴,便偷眼看她。

    这一会儿四人已经进了水阁里头,胭脂跟缨儿站在门口屏风处,而知聆已抱着段逸坐在桌子边上,先给他喝水,又喂他吃点心,间或长长短短地问话,面色安然,并无任何不妥,好像是没听到此处说话。

    缨儿口快,当下啐道:“胭脂姐姐,你把她说的那样了得,说来说去,居然是个妓~女!快打住,我也不*听!”跺脚捂住耳朵。

    胭脂狠狠拧了她一下:“你懂什么!人家比你我可矜贵着呢,前些日子京里头闹得轰动的一件事你自是不知道了,永安王爷想给钟京娘去了官奴身份,迎进府中为侧妃……”

    缨儿大惊失色:“什么?堂堂王爷,竟要弄一个妓~女为妃?”

    胭脂冷笑:“所以说你别忙着瞧不起她,你我但凡说起王爷来,一脸艳羡敬畏,但是那钟京娘,却偏偏不买王爷的账,人家不愿意进王府当妃子,对了,我还记得曾听人传闻她说的一句话来着,是咱……”说到这里,胭脂的脸色略又一变,暗中看了知聆一眼,见她仍未留神此处,才松口气,只笑:“看我这记性,全忘了。”。

    缨儿却没留心,呆怔听完,便自抱头叫道:“天神菩萨,什么世道!我竟连个妓~女都不如!”

    胭脂笑道:“什么如不如的,不过都是命,别在这儿瞎叫唤了,赶紧跟我进去伺候主子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40:01
第43章

胭脂跟缨儿进来里间,胭脂便问:“主子,中午头的菜要不要再加几个?”因为不知道逸儿要来,故而只按照知聆素日的吃食习惯准备,她身子虚食量小,最近虽然改善,却也不能立刻就恢复健康饮食,因此不过三菜一汤,稍显单薄。

知聆想了想,便问逸儿:“平日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吗?”

逸儿摇头:“娘爱吃的,我统统也爱吃。”

知聆忍不住打心里笑出来,把个好孩子抱在怀中:“那仍旧就这些菜吧。”

娘儿两个挨在一块儿,知聆不时地便夹菜给段逸吃,瞧着这孩子太瘦小伶仃,恨不得一下让他长起来,段逸来者不拒,凡是知聆递过来的菜,均都乖乖张开嘴吃,到最后知聆却不敢再夹菜给他,总觉得这孩子不会有叫停的时候,生怕撑坏了他。

然而当娘的心,却又怕他真个吃不饱,知聆停了筷子,就问他:“逸儿,还想吃什么?”忍不住探手摸摸他的小肚子,隔着衣裳,觉得肚子鼓鼓地,又吃了一惊。

果真段逸说:“娘,我饱啦。”

知聆问:“会不会吃撑了?饱了也不说一声?”她的声音极温柔,并不是个责问的口吻。

段逸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长长地睫毛遮着眼睛:“娘给我的,我自然要吃了,我也爱吃,娘亲自喂我吃……以前不能够,以后……”

知聆心头一颤,知道段逸是在担心:这样相处的珍贵时光,对他来说,自也是小心翼翼地,生怕以后不会有,索性就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只因是知聆喂他的,虽然是小孩心性,却更叫人动容。

知聆假作若无其事,然而不管是什么,吃进嘴里却都毫无滋味,硬撑着又吃了几口,觉得够了,就让胭脂跟缨儿把东西撤了。

饭后漱了口,胭脂把照顾段逸的新奶母唤了进来,给知聆过目,知聆打量她,见是个二三十岁的女人,样子和善,倒是顺眼。

女人行了礼,知聆便问:“逸儿跟着你,可还听话?”

女人道:“回奶奶,小少爷是极听话懂事的。”

知聆温声说道:“你是大爷亲自选的,我看你也颇好,逸儿年纪小,现不能跟着我,已经是极可怜的,就要你多费心照顾他了。”

女人好脾性地一笑,忙道:“奶奶说哪里的话,能照料小少爷,是我的福分。我母亲原本是大爷的奶母,我们一家子都受了大爷的恩惠,自然是要竭尽全力伺候主子的。”

知聆听她说是受了段重言的恩惠,而不说是段家,便知道她是个明白人。若是说段家,那么太太那边,练素爱那边……是不甚待见段逸的,也难见她的忠心,这人虽看着忠厚老实,却也是个有见识的,怪道段重言选她。

等奶母去了,知聆又问段逸:“她对你可好?”

逸儿靠着她:“她对我是极好的,比先前的两个人都好,但是不管怎么,还是娘最好了。”

知聆笑着摸摸他的脸:“对了,上回你爹去找你,没有跟你说什么?”

逸儿又垂了眼,隔了会儿才说:“娘是说爹找去书房那次吗?并没有就说什么其他。”

知聆听他的声音隐隐地有些冷冷淡淡地,就试探着问:“逸儿,你……不喜欢你爹吗?”

段逸沉默不语,知聆低头,唤他一声,他才又抬起头来:“我……”

知聆望着他的眼睛,逸儿细细地眉毛皱了皱,便扑在知聆怀中:“他对娘不好,也不怎么理我……”

知聆抱着他,怅然若失,不由自主轻轻拍拍逸儿的背:“逸儿怎么知道他对娘不好?”

逸儿垂头:“都这么说,有一次……我听有个丫鬟说,娘这样儿,是给爹害得……”

知聆的心抽了抽:“什么?”

逸儿到底还小,模模糊糊说:“只听说,外公家遭难时候,爹不要娘了,现在娘才会被人欺负……”

知聆默然,抱紧了逸儿,她很难说得清楚其中是非,她虽然是方纯明这个人,却并没有完整的属于方纯明的记忆,对所有的一切感情皆淡漠的很,除了对段逸。

她选择留下,除了赵宁哲的原因,也只有这个,她肯妥协,谋划,打算,也都是为了段逸。

不能撇下这个小孩子,就算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也好,她只想给他一个更好的出路,不至于半路夭折。

可喜的是,段逸对她十分依赖,但是对段重言则就不一样,段逸似乎有些畏惧厌恨段重言。

然而在这府中,段重言却是他们的立身之本,知聆想了会儿,便道:“逸儿,你该知道,这世上有许多的身不由己的,或许你爹,他也有他的为难之处。”

“有什么为难之处?”

“朝廷上的事,我也不太懂,只觉得朝局大概是瞬息万变的,有时候以一人之能……或许无法力挽狂澜……你懂吗?就比如一场雨来了,人不能让雨停下。”

段逸似懂非懂:“那可以避雨啊。”

知聆见他十分聪明,就笑,抱着他晃了晃,段逸见她笑的嘉许,就也跟着她乱蹭,娘儿两个着实欢喜无比。

知聆就说:“我的意思是,让你不可太针对你爹,你爹也聪明,若看出你不喜欢他,万一他也不喜欢你怎么办?”这才是知聆最担心的,先前说的那些朝局之类,并非为段重言开脱,却是为了让段逸想通,免得小孩子自己吃亏。

段逸也知道了知聆的意思,便说:“娘别担心,逸儿明白。”又竭力伸长手来抱她:“但是我心里,仍旧只对娘一个好。”

知聆哑然失笑,抱着他,低头在他脸上乱亲。

两人在屋里头说了会儿话,见荫凉了些,就领着逸儿出外玩耍,幸好昨日段重言带知聆出来走了一趟,知聆姑且就做“识途老马”,领着逸儿四处走着看,一大一小两个,一个心神振奋,一个如愿以偿,连眼底的各色景致都越发生动鲜活起来,两人在一块儿走,也觉看什么都是趣味,对着院中的一片石头,一根草木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时而抱着大笑。

知聆只觉得,自己半生的笑仿佛都在这个下午了,掩口而笑,放声大笑,前仰后合地笑,笑得眼泪也沁出来……酣畅淋漓,如斯畅快。

从水阁到荷院,过藤架到枇杷园,从会客堂又到听风楼,越过芍药圃到松竹园,穿堂过厅,上山下山,从假山底到花丛下,从竹子里到藤萝架边……逸儿有时候就在前头跑,有时候就跑回来在知聆腿边厮缠,两人走累了便停在旁边歇息,胭脂跟缨儿远远跟着,见他们停了,就送上来茶水,知聆捧了,先喝一口,觉得温热正好,才给逸儿喝。

如此走走停停,也把整个院子看了一遍,逸儿竟仍不觉得累,知聆却有些累了,坐在假山石头边上掏出帕子擦汗:暗觉这身子还未全养起来,实在令人担忧。

两人回到屋里头,知聆见逸儿满头大汗,小脸也红通通地,便叫丫鬟们备水,亲自给他洗了澡,逸儿平日在府里头,虽是小小年纪,却总阴沉冷漠,难见他活泼带笑的时候,然而跟着知聆,从头至尾像是换了个人,双眼也始终是亮闪闪地,任凭知聆替自己洗了澡,擦干身子,只穿薄薄地一件小衫子就跑出来,不由分说又腻住了知聆,叫嚷:“娘,我太开心。”

是夜,知聆便搂着逸儿睡,因白日玩得太快活,双双都累得紧了,故而睡得早,也睡得沉,因此等段重言回来的时候,两个竟都未醒觉。

段重言特特放轻了手脚,让胭脂跟缨儿也无须声张,胭脂见他仍是离开时候那身衣裳,便知道他是外头事忙,故而才回来晚了,恐怕也没吃什么东西,于是悄声问道:“爷吃了晚饭不曾?”

段重言犹豫了会儿,看一眼床上恬然睡着的两人,想去凑一会儿的欲望竟盖过了肚饿的感觉,胭脂见他不语,就知道意思,低声又道:“奶奶晚上吃过后,觉得胭脂鹅脯跟莲子燕窝粥极好的,怕爷没吃晚饭,厨下还备着,不如去让切几片,就着饭吃一碗?”段重言见简单利落,加之的确饿了,便答应,胭脂忙抽身去了,缨儿就来伺候他换衣裳。

段重言只着雪白的里衣,也不先穿衣裳,片刻饭来了,就在外头窗口边吃了。又去匆匆地沐浴了,整理过了头发,才又换了一套新的里衣,重进了卧房。

胭脂把衣裳给他搭了,缨儿捧着灯罩,伺候他上了床,便转出外头。段重言卧在外侧,见里头知聆把逸儿搂在怀里,小家伙散着头发,脸贴在她胸前,睡得十分甜美,小手臂探出搭在知聆腰间,另一手捏着她的一缕发丝,衣襟斜开,露出半边嫩呼呼的肩膀。

段重言见状,倒是有些羡慕这小家伙,他看了会儿,便往里凑了凑,张手轻轻地抱住知聆,知聆若有所觉,便喃喃了声,段重言竖起耳朵听了会儿,没听出什么来,却也松了口气,长腿往前凑了凑,低头在她脸颊边亲了口,望着一大一小两个安睡容颜,只觉得此生何求,安安稳稳地也闭眼入梦。

段重言也是监察院的红人,这几日更加事忙,他有心在别院里多呆些时候,却不可得。只一个“人在朝中,人不由己”。

如此,段逸在别院住了两日,第三天上,段兴玮却急急地跑来,有些为难地说要带段逸回去。

知聆才宽心美意地过了两天,这会儿要把孩子送回去,简直是要挖她的心。奈何她也知道,若非不得已,段兴玮也是不会这样急跑来的,知聆便问:“出了什么事不曾?”

段兴玮也不瞒着她,道:“头前哥哥让我想法儿带逸儿回来,好歹过了老太太那关再说,因此我就起了个谎,说永安王爷的王妃想看逸儿,于是才带了出来,谁知道昨儿晚上不知是谁多嘴,说逸儿不在王府,太太一听就急了,知道是我捣鬼才压着,没敢叫老太太知道,故而我想先带他回去露个面,改日依旧找个由头带出来……”

知聆镇定地听着,这才知道带逸儿出来是段兴玮从中行事,不过想来也是,段重言才带她出来另住,再带逸儿,会有多少人闲话,也会有多少人不乐……知聆原本也还惊奇为何竟这么快就妥当地带了逸儿出来呢。

知聆也知道段兴玮说的在理,但是眼中却忍不住泪珠滚动,双臂更是把逸儿越抱越紧。

段逸缩在她怀中,恨不得就粘着一刻也不分开才好,段兴玮很是不忍,想来想去,终于道:“罢罢罢,索性我恶人做到底,我不带逸儿回去就是了。但这事是哥哥让我做的,也不能让他好过了,如今我有个主意:我回去跟太太说,说我原先是带逸儿去王府的,谁知这事给哥哥知道了,哥哥就拦了他过来,如今太太要逸儿,只管跟哥哥去要,如何?把事全推到哥哥的身上……”

知聆见他竟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不由地又破涕为笑,段逸正担忧地看她,见状才也露出笑影,软软地唤了声:“娘……”

知聆摸摸逸儿,说道:“三爷,你别为难,就带他回去罢,就算强留,事情惹出来,恐怕府里头不答应,要找过来……我跟逸儿也是不得清净的。不如先带他回去,再缓缓地徐图后计。”

段兴玮见她如此了然,便叹了声:“唉,我又何尝不知,可就是不忍心……”

知聆低头看看逸儿,摸摸他的小脑袋:“你乖乖跟三爷回去,凡事多留神,只要你好好地,横竖咱们还能再……在一块儿。”

段逸抱住她,皱着眉心便哭了:“娘!”

段兴玮见状,便转过身去,跺跺脚低低说道:“我最见不得这个,想来都怪哥哥,当初若是咬住牙不娶那什么,一心就等着你就是了……这会子又怎么会这么凄惶的。”冲口说了不该说的,暗暗有些后悔,段兴玮抬手擦擦眼角,“我去外头等。”出了门去。

旁边的胭脂跟缨儿见状,也都跟着落了几滴泪。

知聆才高兴了两天,段逸给带走之后,宛如把她的魂儿也给牵走了,一整天懒懒地不想动弹,下午时候正浑身无力半梦半醒,忽地察觉胭脂急急地推她:“主子快醒醒,有人来了,是宫里头来人了!”

知聆皱眉,睁开眼睛莫名看她:“什么宫里来人?”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9-5 16:4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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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鹤在香炉里添了一小块龙涎香,静静看着香锭子被燃着,发出明明灭灭地光,来自海底的名贵香料发出令人神魂颠倒的香气,承鹤的眼中也有明明灭灭地火光,然而就在他转身之后,眼中却重又变得一团幽寒沉寂。

    承鹤往前一步,躬身轻声说道:“皇上,别太操劳了,也该歇会儿了……”

    赵哲坐在龙案之后,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无非是些文房四宝应用之物,只有在他左手边上近桌角处,放着个美人耸肩的羊脂玉花瓶,两支芍药花依旧地美艳绝伦,两相斗妍。

    赵哲翻过面前的折子,闻言便微哼了声,道:“什么操不操劳,这些事,要做惯了才好,不然一日抛下,以后变得惫懒了,朕的皇帝,也不必做了……何况如今的烦心事竟一日甚似一日,若是不理,倒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承鹤道:“是奴婢一时失言了,只是凡事也要一件一件地去做,皇上今日劳累够久了,不如先喝口参茶,定定神,大热天的怕伤了神上了火。”

    “上火?”赵哲眉头一动,却又哼道,“还有什么上火的……”

    目光虚晃,就看向那两朵芍药,灯下看花,却比白日更多一番美态,赵哲定定看着,一时竟移不开眼睛,鼻端嗅到龙涎香的气息,同芍药的芬芳纠缠不休,修成一股令人蚀骨销~魂的香味。

    赵哲喉头微微一滑,身子往后一靠,头往后仰过去,隔了会儿,忽然声音沉沉地冒出一句:“此刻我倒是想到了一句,‘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承鹤在旁看着,唇角微挑,却又极快地重又面无表情:“皇上好像有心事?”

    赵哲却并不言语了。承鹤看他一眼,复又半垂下头,眼睛看着地面,眨了几下,才又慢慢说道:“皇上,今儿从外头回来后,段昭仪召见了奴婢。”

    赵哲不以为意,“嗯”了声。

    承鹤道:“娘娘好似十分关心皇上去了哪里……就问奴婢……”

    赵哲哼道:“朕出一趟宫,段重言就如临大敌地,以为朕十分无状,没了规矩,却不知道这宫里头的人都知道朕的行踪了。”

    承鹤道:“这大概是都知道皇上喜欢‘微服私访’,乃是好事……”

    这位帝王,自先前为太子的时候就喜欢微服游逛,登基之后,隔三岔五也还喜欢四处走走,这习惯竟未曾改。

    赵哲仍旧不置可否,只问:“她问你什么?”

    承鹤道:“昭仪自然是问奴婢,皇上去了哪?见了什么人?吃的可好……又让奴婢好生伺候之类。”

    “是吗?”赵哲这才重又直了身子,抬手端起参茶,略喝了口,又漫不经心似地看向承鹤,“那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承鹤笑得恰到好处:“奴婢自然是实话实说了。”

    “实话实说?”

    “无非是皇上要去见段大人,结果差点儿失之交臂……但倒也不曾失望的,终究是见到了。”

    “就这些?”

    “还有……奴婢说,皇上十分喜欢那别院之中的芍药花,特意让折了两支回来,留在宫中……”

    承鹤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语速极慢,几乎是几字一停,一边说一边微微看赵哲。却见皇帝的眉头挑动,在听到最后四字的时候,唇边竟漾出笑意来。

    承鹤一见,便知道自己说对了。赵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笑道:“你倒是有心。只是昭仪那个人性子古板,怕是不会明白朕喜欢这些的心意。”

    承鹤便垂了头:“皇上,昭仪虽然有些……却并不个愚笨不堪的人呢。”

    赵哲抿着嘴,隔了会儿,忽地笑了数声:“好,好……”他说着,便站起身来,自桌后转出。

    承鹤忙道:“皇上要安歇?不知今晚上要去哪个宫?”

    赵哲想了想:“今晚上兴致好,不如……就再跑一趟,找那个人说说话倒是雅致,只就不知道她有没有空。”

    承鹤笑道:“若是别人自是没有空的,若是皇上,那自然要另当别论。”

    赵哲点头:“那好……”迈步欲走的功夫,忽然停了步子,对承鹤说道:“方才那参茶,让人送一碗去给素荷宫。”

    “素荷宫”是段昭仪所居之处,承鹤心领神会,躬身道:“奴婢遵命。”

    知聆欠身起来,胭脂忙扶着她下地,缨儿过来给她穿了鞋子,知聆道:“无端端的,来什么人,想是找他的,找错了地方?只打发他们,说去府里找就是了。”

    胭脂道:“怕不是找大爷的,那位小公公说……是宫里的娘娘赏赐了东西,要给主子的!”

    知聆有些吃惊:“给我的?是不是弄错了人?以为是别人在这里?”

    胭脂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宫里的娘娘,何等矜贵的身份,若是赐东西,得赏赐的也该是段府的那些人,比如练素爱,以及段重言的弟弟们,弟妹,或者是段娴。

    缨儿便说道:“不是不是,就是给主子的,一再问是不是方家的小姐呢!”

    知聆皱着眉:“那我不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心里本以为如果是其他人也得了赏赐,那么顺便给她一份估计也是有的,然而这么红口白牙地问明白是“方家的小姐”,却又不像是段府其他的人也得了的模样。

    胭脂道:“主子不必猜思,横竖是好事,咱们先去接了便是了。”其实胭脂跟知聆是一个心思:宫里的娘娘赏赐东西,断没有直接就给知聆一个的,必然是府里头的人也都得了,只不过这亲自送来别院此处……的确是有些古怪。

    知聆出来外头,果真见个抱着拂尘的小太监等在外头,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盘子,盘子上盖着一块黄绸,那小太监见了知聆出来,眼前一亮。

    知聆在胭脂的示意下,百般无奈地行礼下去:“见过公公。”

    小太监点点头,示意身后的随从靠前,将那盘子上的黄绸子掀起来,便微微仰着脖子说道:“咱家是奉昭仪娘娘命前来,赏赐方二奶奶这几样东西:一百零八颗的翡翠佛珠手链,一串海珠项链,两个金花,并两朵新样宫花儿。”

    说着,便将盘子亲托过来,递给知聆,知聆双手接了,看着盘子中整整齐齐放着的东西,怔了会儿,忙道:“谢娘娘恩典。”

    小太监满意地点点头,旁边胭脂跟缨儿把知聆扶起,胭脂接了东西去,知聆道:“公公辛苦了,不如且坐回喝口茶。”

    小太监道:“不必啦,咱家给娘娘办事何谈辛苦,还要回去跟娘娘复命呢。”

    他说走就走,就要转身,知聆忙道:“公公且留步。”小太监停下步子:“还有事?”知聆道:“公公,这些东西,娘娘也赏赐给府里的诸位了吗?”

    小太监有些惊讶:“咱家只是负责来此处的,并不曾听过其他。”

    知聆问:“那公公可知道娘娘为何要赏赐……”

    小太监道:“娘娘只说要赏赐,哪里会跟我说什么?横竖是宝贝,你就欢欢喜喜收下便是。”看着知聆双眼,才又笑道,“是了,差点忘了,咱家临出来的时候,听娘娘身边的宫女由青姐姐说,是上回娘娘得喜的时候,二奶奶正病着,无法同喜,如今听闻奶奶的病好了,故而特意赏赐这些,也让奶奶你沾一沾皇家喜气,身子自然更好了。”

    小太监说完之后,便自去了。等宫里的这两人一走,缨儿即刻欢欣鼓舞,跑去看那些宫内之物,见佛珠深碧带瑞,海珠颗颗大而圆润,金花灿烂,宫花精致,一时喜不自禁。

    胭脂脸上的喜色却并不见那么明显,看一眼那些东西,便看知聆,却见知聆坐在临窗的桌边上,有些出神。

    胭脂便悄悄地问:“主子,在想什么?为什么也不见高兴?”

    知聆回头看一眼她,欲言又止:“没什么。”这会儿缨儿挽了那串佛珠过来,不由分说就捉了知聆的手,替她绕在手上,欢喜道:“这珠子颜色正纯,衬着主子这手上的颜色更好看了!主子,我替你戴朵花儿看看……”

    她是个急性子,说着就要转身,胭脂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别急……你去倒碗茶过来给主子喝。”缨儿看一眼她,又看知聆沉默,这才觉察的有些不对,答应了声去了。

    知聆默默地把珠子褪下来,放在桌上,就叹了口气。胭脂道:“主子……不喜欢这些?”

    知聆说道:“不是不喜欢,我就是觉得,忽然送这些东西过来,有些奇怪。”

    胭脂自也这么觉得,她想了想,就道:“就像是方才那位公公所说,或许是娘娘知道主子的身子大好了,故而赏赐了东西,一来沾点喜气,让皇恩保佑主子,二来是为主子贺喜。”

    知聆淡淡一笑:“我如今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段府的贵小姐,如今皇帝身边的人,何等的矜贵,又何必对我这样好?”

    胭脂被堵了一堵,她心思活络,便又猜到:“那……难道是因为知道大爷对主子好,所以……娘娘也……”

    知聆摇头:“爱屋及乌?罢了,不用去猜了,你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等他回来了,给他看就是了,或许他会明白。”胭脂低低答应了声,拿了珠子,重放回了托盘里,拿黄绸子盖好,放在旁边。

    谁知这一晚上,段重言却并未回来,只叫了个小厮回来说让不用等他,今晚上怕是不会过来。

    胭脂跟缨儿略觉失望,知聆却想他一直都在外陪她才不正常,府内必然要闹起来的,何况段逸如今在府里,段重言留在府中倒也是好,强似来此,因此她心中反觉正好。

    一直到次日,知聆才听说,昨晚上段三爷在外头出了事,段重言一晚上奔走,忙得无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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