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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红尘梦未醒之三生石》有缘人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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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9 14:57:05
  少年不识愁滋味(八)

  两人在场中互一拱手。便见舞锤如风,银枪似箭,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楚楚原来在那里担心,后来却发现薛义下盘稳扎,擂鼓惊天锤何等分量,在他手中仿佛不过是两个小球,比那日不知精进了多少,五钩神飞枪虽然不负神勇之名,每击在惊天锤上,尚被反弹开。心里又惊又喜,心道这个笨哥哥何时有了这等本事?难道那日竟是让着我?
  楚楚哪里知道,那日她替薛义打通奇经八脉,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际遇,学武从此可一日千里。加上她教了他吐纳之法,薛义内功已有小成,擂鼓惊天锤的威力顿时发挥开来。单君逸在场中,只觉得锤影密不可破,虎口被震得隐隐发麻,银枪险些脱开手去,心中不由大惊。
  但单君逸是何等人物,一击不中,枪法已是一变。众人只觉银光点点,似梅花绽放,凌厉无比,已破开满天锤影。
  却听薛义大吼一声,锤法也随之一变,反而缓了下来。一招一式,凝重无比,杜长卿看得分明,发觉神飞枪被他压制,也慢了下来,暗暗点头,想:薛义倒确实长进了不少。楚楚满面笑容,得意地瞟了一眼过来。
  突然间一点银光破空而出,快得让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众人惊见银枪仿佛变成噬血的魔魇,天地间俱被杀气笼罩,让每个人都觉得窒息。只听杜长卿低呼:“碧血银枪,饮血始回!单家枪精髓果然在此。”
  楚楚满脸煞白,眼见银芒一点,炫目无比,直向薛义左胸击落!那霎时,她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身不由自主已跃至台上挡在薛义面前,腰侧惊虹已然在手,运剑如风,穿过重重杀幕,逐着银光而去。谁知那银枪极为霸道,楚楚内力半失,哪里能够争锋,只见电光一闪,惊虹弹落空中,碧落惊呼一声,满场俱静!
  便见神飞枪势不可挡,穿空而去!众人还待惊呼,却见银枪颤了一颤,竟强在空中划了个奇怪的弧度,只听单君逸闷喝一声,枪身突然回转,将他左肩扎个深透!众皆惊呼。已见鲜血汩汩,直把他的白袍染成血红之色。
  楚楚大惊,扑过去抱住他摇晃的身体,泣不成声。单君逸却强对她露出个笑容,口中还道:“三弟不必难过,其实二哥也并不想打伤大哥。你为我落泪,我—我-----”语声突然低了下去,楚楚只觉怀中一沉,他整个人已倒落在她怀中。
  她满心茫然,见得杜长卿站立在面前,低声道:“如今你可满意?”她还待说话,突觉喉口一阵腥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将出去,朦胧之际,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居然是杜长卿铁青着脸扶住了她,但是她身不能自主,已软软往这个自己最不可能依靠的人怀中倒了下去!
  楚楚是自一股清冽的龙涎香中悠悠醒转的。环顾四周,分明在一个陌生的营帐内。营帐十分宽敞整洁,陈放着各种兵器,天已大寒,帐中却暖暖地生了一个火炉。见她睁开眼,红娘和碧落都簇拥上来,惊喜地道:“小姐醒了?”
  楚楚见得身上,已换过一套整洁的男装,试着运了运气,居然十分充沛畅通,一阵惊喜,奇道:“我怎么竟会没事,反而好象恢复了不少?”
  却见两人都面色尴尬地目光相交,红娘没精打采地说:“是那个杜长卿了。他给你用内力疗伤了。”
  楚楚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问:“什么?居然会是---”哼了一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又问:“单将军怎么样了?”红娘懒懒地说:“还没醒。据说一直没好转。那个杜长卿说,你好了以后,赶快去给他医治。”
  楚楚道:“我说他怎么这么好心?不过,二哥这次为了我,伤得确实很重,我要赶紧过去。”掀开被子,想了想,问道:“这里是哪里?”
  便见两人的脸色更加奇怪,又是红娘闷声道:“就是那个杜长卿的营帐。”
  楚楚惊叫:“什么?他的床?”
  红娘道:“可不?你伤势未好,不能移动,所以—不过就我们两个守着你。”
  好在楚楚从小受小胖的现代化教育,从来没什么男女之防,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她从来是不高兴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马上忘掉,于是连忙跳起来,道:“不早说,那我们赶紧走。我们快去看看我二哥。他待我真是不错。”
  红娘满是惆怅地道:“是啊,已经有人出了千两黄金来问月老,单君逸是不是喜欢男人。”
  楚楚遽然回首,问:“千两黄金?”
  然后想了想,又问:“为什么有人会觉得他喜欢男人?”
  楚楚这么问,红娘是一点都不奇怪的,用更加颓废的语气道:“因为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来,他很喜欢你。”
  “喜欢我是什么意思?对了,你上次曾经说过,男人喜欢男人叫断袖之癖,是不道德的。那他不是好人吗?”
  红娘无语得差点举头撞天。还是碧落看不下去,打断楚楚难得的求知欲,道:“小姐你快去看看单将军吧,听说他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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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看到单君逸的时候,顿觉心也一沉。他俊美的面容,已失尽血色,深深陷落了下去,全身毫无生气躺在床上。
  薛义坐在他床头,这粗豪的汉子双眼通红,虬髯乱走,见得楚楚,哽咽道:“三弟!--大哥没用,连累你们了。”
  楚楚伸手触摸他额头,只觉炙热得烫手,惊道:“怎么会这么厉害?”
  薛义道:“他受了单家枪的重创,被枪上的真气所袭,虽得杜将军内力救治,毕竟伤势太重,只能护住心脉。”
  楚楚思及这一枪若来到自己身上---不禁生生打了个寒噤。救人心切,忙道:“先给他宽衣。红叶,琉光,你们取这个方子去煎药,叫张阿牛过来。他可好了?”
  忽听一个低低的声音道:“我在这里。”果见黝黑的少年从门口走了进来。楚楚心道来得正好,连忙道:“阿牛你取几块软布,拿个脸盆,接点水进来。大哥你把二哥身上的衣服脱掉。”少年怔了怔,还是应道:“好。”
  薛义三下两下,已把单君逸衣物除去。楚楚猝不及防,第一次看到了男人的裸体。大概因为久在军中,他的身体倒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古铜色,周身没有一点赘肉,整个身体犹如雕塑般精美。楚楚大觉新奇,但是记得好像娘娘说过男女毕竟有别,所以连忙回过头去,吩咐张阿牛:“你用软布浸点温水,给他全身擦一遍。然后给他换点宽松的衣物,过会儿就给他擦擦额头和腋下。”
  少年应了声,默默依言照做。楚楚自去取了张椅子靠在一边,一会儿碧落煎好了药送过来,待得半凉,便取了个勺子,亲自舀他服下。怎奈单君逸居然牙关紧闭,连灌几次,药液都在嘴边流了下去。
  楚楚想得又想,突然笑道:“我有主意了。上次娘娘就是这样的。”碧落反应不迭,就见她猛咽下一口药液,哺入了单君逸口中。碧落一声惊呼,张阿牛浑身剧烈一颤。
  楚楚笑眯眯抬起头来,环视左右,道:“我说这方法有用吧。”碧落正欲阻拦,张阿牛手一伸,楚楚觉得一股大力,已把她手中药碗接过。少年淡淡道:“药苦,我来喂吧。”楚楚怔得一怔,见得少年已口对口,将药悉数给单君逸服了下去。
  单君逸醒来几疑在梦里。一股最熟悉的甜香流连在鼻端,一个暖暖的小脑袋正偎在他前胸,睡得正酣,还有一点涎水淌在自己中衣上。他不舍得挪开,望前方,薛义全身呈大叉字摊在地上,鼾声如雷。
  忽觉门帘一卷,已有个黝黑的少年端了盆水进来,见他醒来,神色不露,道:“将军总算醒了。慕容公子已为你操劳多日,待在下扶他下去休息。”放下水盆,将慕容复抱起在怀中,就要离去。
  单君逸一急,扯动肩上伤口,一阵剧痛,也顾不得,微笑道:“放他在我边上睡下好了。这样抱他出去,只恐受了寒气。”
  只觉少年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来,犹豫了片刻,咬了咬唇,还是一步步移了过来,将怀中人极其小心地放在他身边,仔细地为他盖上被褥。
  单君逸凝视枕边人,觉得胸口满是溢不住的甜蜜,宁愿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忽见少年面色一变,一个快速闪身,已出了帐外。
  便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已近。来人正是杜长卿,面色疲倦,目光倒依然炯炯有神。见得两人相拥而眠,本已苍白的面色更冷,道:“君逸,他好像是个男人。”
  却见单君逸微微笑得一笑,道:“我明白,但这也没有什么。”
  杜长卿冷冷道:“你明白什么?”
  单君逸依然微笑道:“就算他是个男人,我也喜欢他。”
  杜长卿笑容如刀,道:“先别管别人怎么看,单家容得下你吗?”见得单君逸笑容惨淡,大是得意,又道:“还有,他会喜欢你吗?”
  单君逸沉吟半晌,道:“复弟么,不一定喜欢我。”又是微微一笑,道:“我自己喜欢他就可以了。别人怎么看,我并不在乎。我也不会要求他怎么样。”目光凝视着他,缓缓道:“我只要能够在他的身边,可以经常看到他就很满意了。我遇到复弟后,才知道原来我也会喜欢一个人。像我这样的人,朝生暮死,不知道哪天就死在战场上。有这一刻,已经很满意。”看向杜长卿,笑道:“我们相交多年,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喜欢一个男人,但是,既然已经如此—正如复弟曾说,人生短暂,何不看开些?”
  只听一个非常煞风景的声音说:“原来你真的喜欢男人。”两人俱是一惊,只见慕容楚楚已迷迷瞪瞪张开眼睛,注视着单君逸涨得通红的俊脸,目中阴晴不定。其实她根本没听见多少,满脑子里都是那一千两黄金,翻来覆去只在那里盘算:赚到了。
  单君逸鼓起勇气,道:“复弟你别动气。二哥—二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见他只是瞪圆了眼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不由心底阵阵发冷,勉强笑道:“复弟心里,是不是觉得二哥很肮脏?其实二哥只是喜欢你而已。有时候,我—我也觉得,自己有点毛病---”
  灯光下,他的笑容如此寥落,楚楚看得不忍,喃喃道:“喜欢我?哦,喜欢我什么?我老是不懂。而且,我现在很难看--”
  单君逸涨红了脸,还是认认真真回答她:“复弟什么都好,真的。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喜欢,只是一种感觉。”
  楚楚愣愣地站起来,往外走。单君逸觉得一颗心随着他的脚步直沉下去,整个人如坠入冰窟。突然她停住脚步,好像还未从梦中醒来,对他道:“你不要难过,我是女人。”一手已取下顶上发冠,满头青丝,飘泻下来。单君逸还未适应这股狂喜,又听她道:“但是喜欢一个人,我从来都是不明白的。”脚步一转,已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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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9 14:57:16
  雏凤清于老凤声(一)

  是夜,闻报,东突厥图利可汗,率大军屯集于阴山脚下,去向不明。
  杜长卿倒是非常沉着。一面修书给河东节度使刘靖远,报代州危急,一面囤积粮草,加固城防。
  单君逸尚未痊愈,但军情危机,他心急如焚,一刻不肯留在账中养伤。杜长卿不得不把慕容楚楚这个祸害,再次请了出来。
  杜长卿什么话也不多说:“只要你能够劝说他留在营帐中,将他伤彻底治愈,我就封你为左军副统帅。”
  楚楚于是答得也干脆:“你放心,我肯定能做到。”
  她的方法也极其简单,那就是,她从此搬进了单君逸的帐中。
  单君逸目瞪口呆,看着楚楚一行,将众多琳琅满目搬进了他的营帐内。
  红娘板着脸,对他说:“你现在已经知道慕容复是个女子,本来不该这么招人闲话。但你那好兄弟杜长卿,要挟我们小姐,要她彻底治好你,而且之前你不得出门。没有办法,小姐只能亲自来盯紧你,所以在治好你之前,将和你同室而眠。好在我相信,没有人能占到她的便宜。而且我们慕容府,也没有这么多规矩。”
  想得又想,道:“如今虽然小姐在大家面前还是男子,但是难保将来被人所知。小姐幼稚得很,不肯娶夫郎。将来可能没人肯嫁你或娶你,你会不会介意?”
  单君逸脸红了又红,红娘暗叹:真是色若春晓----若不是看着你长得委实不错,我还不用这么暗里帮你,希望你聪明一点。小姐么,你是别指望了,她不会替你想的---
  果然见得楚楚一把将他按在床塌之上,自己大咧咧靠在一边,吩咐道:“阿牛,你把药端来,请单将军喝下去。”
  就听少年答应一声,端到他嘴边,手一送,直接给他灌了下去。楚楚还在那里说:“从此我怎么说,你就要怎么做,不要叫我为难。我也是没办法。不过你除了要出去,其他的要求,我还是可以考虑的。任何买卖,都要公平不是?”
  红娘等的就是这句话,赶紧对单君逸大力眨眨眼睛。
  单君逸满面绯色,看着楚楚,斯斯艾艾道:“复弟,会不会对你不好?我----我----”红娘在心里差点没长叹:真是绣花枕头稻草包----
  就见小姐瞥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那当然了,我牺牲多么巨大,你要记得我这番心意,老老实实给我呆在这里,也不要逼我用慕容府的蒙汗药招呼你。说起来到你这里,我多么不习惯哪----好在阿牛在这里。我跟你说啊,你所有的亲兵统统不许进来,我不喜欢陌生人。还有-----”
  她长长数完了一串,最后道:“当然了,为免你忘记,我叫碧落写了一份同居须知在这里。碧落,你把它挂起来。”看了看某人一眼:“你没有意见吧?”
  单君逸呐呐在那里点头。红娘目瞪口呆,心里翻来覆去道:高!实在是高!
  杜长卿闻说此事,怒道:“成何体统?”
  楚楚回瞪,不甘示弱:“只问结果。”
  单君逸终于知道,生活可以是这样的:
  账中搭起两张床,遥遥相对。
  起床的时候,是必须多次叫唤的。听一次,那个小脑袋会摇一摇,再钻进去。再叫一次,重复。如是三次以后,红娘大怒,就要去掀她的被窝。
  单君逸不忍,道:“且慢。我有主张。”取过绿绮。一曲感人的《凤求凰》后,那个小脑袋果然迷瞪瞪冒出来,还要鼓掌:“绿绮自司马相如奏后闻名于世,原为其故。”那边厢,红娘和碧落赶紧把外衣为她套上----
  用膳是狂喜的:“阿牛,那个五珍鸡回味有余香---叫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少年被她极其热情地送上一抱,满面绯红地垂下头去,她连忙松开手:“嘿嘿,又忘了!”
  换伤口的时候是难过的:“哎呀,都怪我。----不过二哥这枪法真的很不错,就是杀气重了点。”
  单君逸怅然,心想:其实二哥,血雨腥风中走来,单家枪人称碧血银枪,根本就是毒辣----凝视她天真的笑脸,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晚,两人谈罢兵法,已然更深。单君逸含笑睡去。楚楚在床上,突觉身上渐冷。原来炉中炭火已快烧磬。楚楚想了想下得床来,赤脚一踏在地上,冷得直抽气。突有一个温暖的身体拥紧了自己,一手已在炉中倒入木炭,不是张阿牛还是哪个?
  他扶得自己躺入衾中,奈何晋地夜寒,塌上早已半冷。楚楚贪恋怀中温度,见他欲走,反而把身体靠了过去,整个挂在他脖子上,那刹那,还以为身在将军府,对着娘娘,撒娇道:“我冷,你替我暖暖。”少年本已身形不稳,怎料她手上一用力,便已将他拉了下来。无巧不巧,贴个正着--
  少年一阵眩晕,根本不敢动。不用看,也知道身下娇躯美得玲珑剔透,犹带女儿家特有的甜香。他紧张得满身是汗,谁知楚楚愣得一愣,把脸扭了一扭,自己唇上一阵微温。
  今夕何夕?
  他入魔一般,寻住那张樱唇,一股更甜沁的香味传来。半晌,他的舌头已无师自通地撬开她的芳香,寻觅她的香舌---
  楚楚迷迷瞪瞪,想:这是什么?是接吻么?
  突然啪的一声,却是一册简书掉落下来。少年猝然一惊,神台顿时清明,满腹羞惭,不待楚楚反应过来,再也不敢停留,急急飞身蹿出账外。
  若不是卺中犹温,楚楚几疑,乃是一场春梦。
  但是翌日张阿牛布膳如故,面色不改,楚楚心想,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她放心地品尝菜式,完全没看到少年袖中微微颤抖的手。
  那天问红娘:“到底什么样算男女之事?”
  红娘大喜:“小姐你终于开窍了。将军特备有秘籍在此,你稍等。”
  须臾,取来一书,上题“风月宝鉴”。
  楚楚看得半晌,先是一喜:“原来那个不算。”后来语气迷惑:“这是什么?妖精打架么?”
  红娘恨得要死,夺过书去,长叹:“我看你简直是榆木脑袋。”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9 14:57:27
  雏凤清于老凤声(二)

  好在单君逸,毕竟是一天天好起来了。
  局势渐渐危急,闻报突厥先遣部队已直破云州。
  杜长卿前来检视,他仔细看过,道:“伤势已是无碍,就是卧床多日,气血两亏。”
  楚楚笑道:“我早料到了。今晚他服下最后一帖药后,我将以银针,为他推血过宫,保证无碍。”
  杜长卿瞪她一眼,道:“你早日搬走,我也好早点安心。”此语一出,心里一惊:这句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楚楚哼得一声道:“你当我喜欢呆在陌生男人的帐子里。”此言方出,突想起自己还曾睡在他的营帐中,连忙抬眼看去,果见他目中幽暗之色大盛。她嘻嘻跳开道:“好了,不管怎么样,明天我都自由了。”突觉一道目光投射过来,却是单君逸凝视着自己,目中似有几分凄然,让人不忍多看。
  倒是张阿牛如释重负,连楚楚,也感觉他今晚端药的脚步,颇有几分轻快。
  今晚在账外的兵士,明显减少。楚楚听得几个人在那里私语:“突厥已破朔州!---将军把人都调到前方去了。”
  两人俱是心头一震。楚楚收敛心神,把银针根根扎到穴位上,心想:战争,真的又要开始了么?
  一灯如豆,营帐内分外寂静。左右无人,却是红娘怜惜单君逸,特地遣开了众人,让这个呆子能够和楚楚单独待会儿。
  单君逸如何不知,过了今晚,战火就要烧到这个边城。兵戈铁马,血流成河。在这块土地上,从来都战火纷飞,雁门古道,曾饮下多少壮士的热血?
  但是,纵有千言万语----背上,是那双欺雪压霜的小手,纤纤抚过他的肌肤,明显有点心不在焉。大战在即,她肯定也在那里心神不定吧。
  慕容复,不像一个姑娘的名字啊。她脸上的皮肤,也明显和手上的不相称。真的只能永远是个谜么?
  难道自己对于她,真的一点没有被放在心上?
  他有那么一点不甘,一点点潜上来,在那双手拔去最后一根银针时,蓦地伸手,一把把那人拉转到面前,与自己面对面。
  沉声问:“你的名字?”
  “嗯?”今天这个人,怎么跟平常不太一样,而且仿佛---变得有点危险。楚楚迷惑地看着他坚持的眼神,第一次觉得他平素温和的笑容背后,也有不可拂逆的一面。
  笑了一笑,决定不要惹他,道:“慕容楚楚。”
  “楚楚---”他翻来覆去地念了又念,声音渐渐低迷。楚楚正以为已经过关,准备回到原位时,突见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已有一个俊美的笑容绽放在灯光下,还带几分嬉笑道:“尝闻慕容府易容术妙绝天下,楚楚,你就不能给我看一眼你的真面目吗?”
  见得她犹豫,祈求般看着她,软软道:“就一眼----其实楚楚长什么样子,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是我怕以后,万一,再也没机会看到你。难道我连怀念,也没有一个对象?”
  那是什么眼神?仿佛溺水的人,期盼一根浮木;又仿佛飞蛾扑向火焰,那种奋不顾身的疯狂—楚楚凝视面前人,真的是那个温文儒雅的将军吗?
  “假如,假如你真的觉得那样好。”
  那是怎样的一副容颜啊。单君逸惊住,那一刹那,有个极强烈的念头,想要捧起那盏油灯,好好把面前人照个清楚。
  是天上的仙子?还是落入凡间的精灵?他不敢眨眼,觉得这分明是一场梦。那人却恼了,道:“看什么呢!别看了,我又不是---”倏地衣袖一挥,把灯火灭落。
  一切就要消失了么?他简直是下意识地抓住旁边的人,又下意识地把她拥紧。
  如果可以,是否能够永远?
  那股熟悉的甜香又一次包围了自己,她有点害怕,身体在怀中微微地抖。她是那么暖,那么柔,那么香,那么美,那么-----这就是神魂颠倒么?
  他听凭自己身体的直觉,轻轻伸出手,拂上她的脸,一点点,一丝丝,仿佛为了把每一部分,深刻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当手抚摸过她的朱唇时,突然一痛,小丫头居然张开嘴,咬了他一下。
  后来楚楚一直想,肯定是这个做错了,以至于---
  楚楚可以感觉,眼前人笑了一下,然后那张俊脸便直黑暗中印了下来。唇齿相依,辗转流连----头,开始晕,简直快不能呼吸--—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急促无比。
  但是然后---他的手毫不迟疑地伸过来,扯开了她的衣襟,好容易他顿了顿,突然,便抚上了胸前的丰盈---
  啊,这算怎么回事?
  楚楚突然把眼前的危险看得分明,当下毫不迟疑,一掌挥出,重重印在他胸前。他居然也不躲避,就这样生生受了一掌。身体,猛烈震得一震。
  呀,他的伤---
  楚楚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起身欲走。早被身后人猛地一把抱住,两人几个翻滚,落在帐内。
  他,什么时候变得好像一头猎豹?
  衣衫,何时件件褪落?
  楚楚朦朦胧胧之间,好像看到了风月宝鉴中的画面,还待迟疑,突然身体一阵尖锐的剧痛,好像什么被强烈撕裂的感觉,痛得已流出泪来。那人身体紧绷住,滴滴汗落在她身上,喃喃地在耳边不断道:“不怕,不怕!”
  “痛呀,你自己试试看!”楚楚怒道:“停下来!”
  他笑着,密密吻了下来,道:“楚楚,我是男人。”觉得她慢慢放松下来,便是一个剧烈的挺身!
  “呀!”然后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但是疼痛已慢慢而去-----一切停止的时候,她心头一惧,下意识地伸手一指,点了他的昏睡穴。
  浑身酸涩无比地站起来,随便裹紧了衣衫,她仓皇而遁,心里发誓:决不再见这个男人!
  这时,远远守在账外的红娘呆了呆,便闪身进了账中。灯光明后,她满意地看到满地狼藉,突想起一事,把躺在地上沉睡的男人手臂抬起一看,果然一点殷红,正慢慢淡下去。这方面堪称渊博如红娘,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笑得更欢道:“果然身家清白---”
  她想了想,一手揭过床上被褥,盖在那人身上,挥灭灯烛,含笑而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9 14:57:45
  雏凤清于老凤声(三)

  那夜确是个是非之夜,突厥大军终于兵临城下,在雁门关外三十里处驻扎结营。
  翌日清晨,杜长卿集齐各军统领,登上塔楼瞭望。其中唯有慕容楚楚称病不至,他心下奇怪,她夙愿得偿,今天应该趾高气扬来这里与他一较高下才是,怎么居然---转头望去,单君逸面无表情站在那里,面上刚刚飘过一阵可疑的潮红。
  楼下,突厥大军兵强马壮,唿哨之声不绝于耳。
  阵前,已有一将越众而出。那番将生得极为壮硕,身长八尺,豹头环眼,提得一根巨型狼牙棒,指着城楼叫骂道:“中原小贼,敢与你爷爷比试么?”
  账下众将中,薛义最是火爆脾气,当下大怒请战曰:“待末将出城,杀他个落花流水。”
  杜长卿笑谓薛义道:“薛将军从来勇猛无比,但此番突厥以大军压境,而我方援兵未至,敌强我弱,势不能以硬碰硬。”
  薛义不服道:“难道就坐等其攻城?”
  杜长卿笑道:“当然不是。我计以老弱士卒引诱突厥,待它兵力分散以后,再行进攻。由于我方兵力不足,须辅以奇阵,方可奏效,务求一击而中。说到奇阵,来人,把慕容将军给我请过来。”
  少顷,便见慕容复沉着一张脸,带着两个近随走了进来。他向杜长卿施礼毕,便找了个最偏的座位坐下。
  杜长卿冷冷注视着单君逸,道:“君逸,你把地图拿倒了。”
  军情危机,当下杜长卿展开地图,将山势地形于众将说个明白,拟定计划。楚楚越听越是心惊,心想杜长卿难怪少年得志,果然腹有春秋。
  那人目光炯炯地注视她,道:“慕容将军有何高见?”
  楚楚第一次觉得面前人别有一番摄人的风姿,当下第一次给了他一个微微笑容,道:“杜将军的‘让威’之法,果得孙膑兵法的精髓。孙将军曾把弓弩比喻为‘势’,正在于说明战争就是要争取发射弩矢的那一最有利的瞬间。孙将军还注意利用各种地形创造有利的态势。他在《官一》篇说:‘易(地形平坦)则多其车,险(地势险阻)则多其骑,厄(山陵狭谷地带)则多其弩。’意思是在山险中作战,要放开谷口,把敌人引出山谷来交战。在杂草丛生的地方作战,要虚设旌旗,诱敌深入,进行消灭。自己要抢占有利地势,攻击处于不利地势上的敌人,这叫做‘居生击死’ 。总之,就是要把握有利战机,利用一切可能的条件,创造有利于我、不利于敌的态势,以争取战争的胜利。雁门关的地形,我肯定没有诸位熟悉,就请诸位因势利导,慕容复任由差遣。”
  杜长卿环视众人钦服的目光,微微颔首,点起兵马。
  那番将正在那里踌躇志满,突见城门大开,只有一个白袍小将,看上去甚为文弱,后跟随着几千兵马,俱老弱病残,大笑道:“大唐果无人矣!”冲杀过去。小将不敌,且战且退。番兵大喜,营中冲出几路兵马,紧随其后,追歼过去。
  最末的番将刚率领兵马踏入山谷,突见一路兵马杀到面前,有一骑飞奔而来,马上人身长九尺有余,面如黑铁,手里提将两枚大锤,喝道:“何方小贼,敢来这里撒野!”锤随身动,挟雷霆万钧之势,已然扑落!那番将挺刀去挡,早被一锤击断,另一锤狠狠砸下,将他脑袋打个粉碎!突厥兵士见这般勇猛,一哄而逃。薛义哪里肯舍,大吼一声,将溃逃兵士,打得七零八落。
  当首那番将手执狼牙棒追入山下,眼见已无去路,大喜道:“唐兵还不束手就擒?”突见那小将勒马停下,对他冷冷一笑,俊面上竟满是肃杀之意。旁边老兵摘掉白须,竟是易容而就。正在心下狐疑,那小将早已银枪在手,恍如惊虹,刺将过来。那枪法极为狠辣,先刺中了番将座骑,那马吃痛,将他翻落下来,早有一枪补上,命中他咽喉。垂死之际,番将望见众多唐兵涌出,挥刀痛宰,心知中计,已被一支弩箭,贯穿心口。
  是役,折损突厥三万多兵马,突厥退在城外。
  众将虽得胜归来,河东节度使刘靖远的援兵,却仍未抵达。杜长卿情知突厥势不可能就此罢休,而雁门守卫,总数不过5万之众,若成围城之势,岌岌可危。命探子多方打探,谁知突厥营内守卫森严,几个士兵都被斩去首级,悬挂于都门之上。众人看得睚眦欲裂,红娘、碧落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血淋淋的场面,都掩袖不忍再看。
  杜长卿正在账中与众人商议,突见慕容复面色苍白,闯进账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末将愿为将军打探突厥!”
  连日来,单君逸多次找过楚楚,一直避而不见,此番看到她的面容,正待欢喜,突听她这么一句,犹如晴天霹雳,当下顾不得礼仪,也顾不得看杜长卿的脸色,大叫:“不可!”
  慕容复冷冷把头上长发散落,道:“我是女子,反而无人起疑。”
  众皆哗然。惟杜长卿想了又想,道:“若论狡诈聪明,确实无人可出其右----”
  单君逸急道:“将军不可!你明知复弟----楚楚她身负绝代姿容,此去岂不羊入虎口?”
  杜长卿目中冷光大盛,道:“哦?连这你也知道了?”目光犀利得直叫单君逸差点低下头去,自语般道:“我就知道,她是个祸水---” 突然嘴角绽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道:“那你说,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拒绝这样的祸水?”
  单君逸满脸苍白,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众人在两人之间看了又看,然后瞟在慕容复的满脸雀斑上,俱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
  其实楚楚那夜一面走一面懊恼:自己为什么又要学雷锋呢?虽然的确准备和那个杜长卿一较高下,但是没必要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吧?
  静下心来,施展“莫愁步”到极致------便见一缕人影飘飘缈缈,滑进了突厥大营。
  投石问路骗过守卫,楚楚闪身躲进了黑暗处,还在那里犯愁: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好在不久就听到传令兵在那里用突厥语喊:“大汗有令,传各部首领大帐内议事!”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9 14:58:02
  雏凤清于老凤声(四)

  说起来楚楚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天资过人,那就是不知什么时候大家发现,她简直是过目不忘,所以学起任何东西都特别快。比如说,来雁门关前,小胖特地为她请来了人教习突厥语,她甚至没有学多久,居然掌握了基本的听说读写。
  当时大家都觉得惊奇,唯有其母林小胖不以为异,只是上上下下看了她半天,然后走过来,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喃喃地道:“你真是我的女儿吗?”
  后来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于是大家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像接受她其它才艺一样。
  如今楚楚听得这么一句,如蒙大赦,在黑暗中看得分明,各个营帐中果然陆续出来了各种人物,穿戴各异,纷纷向居中一个甚为巨型的营帐走去。
  楚楚想起杜长卿说过:“目前我们仍然没有确切知道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看来要知道并不是难事,如果可以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当然要混进这个营帐中去,也决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好在慕容府的易容之术,并非浪得虚名。
  虽然一般人当然无法靠近大帐,但楚楚眼尖,已看到几个侍女正在那里忙碌。
  本来她是准备点倒一个侍女混进去。突然听到一把娇媚的声音用突厥语喝道:“滚开!我就是要见可汗!”
  纵在黑暗中,楚楚依然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大帐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红衣美女,窄袖长裙,身材高挑,皮肤雪白,金色的面纱掩不住美丽的面容。她身前还站了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正在喝斥一个试图阻拦她们的侍卫:“忽兰公主要见可汗,你们也敢阻拦么?”
  那侍卫苦着脸道:“小的不敢!只是公主每次都这样,大汗当然不会怪罪公主,小的可是领教军法多次了。不如这样,小的带你从后面进去。求公主千万别说是小的带进来的。”
  被称为忽兰公主的女子昂起头哼了一声,对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便道:“那也成吧。你快带我们进去。”
  果然那侍卫已领着两人来到一个偏僻角落,打开帘子行了个礼道:“尊贵的公主,就是这里了。小的就先下去了。”转身离去。那忽兰公主对侍女点点头,侍女施了个礼,道:“那奴婢就先在外面等候公主。”
  那侍女去得飞快,没看到主子后面,突然多了一条人影,虚空一指,自己主子已软软倒了下去!
  也不过瞬息功夫,楚楚终于如愿以偿踏进了大帐。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大帐中时,各部首领已纷纷落座,看到她时,几乎没有人表现出特别惊异的神色,楚楚暗暗高兴:看来这个忽兰公主,还不是一般的娇纵。
  正中虎座上斜躺着一个服饰华贵、身形彪悍的中年男子,一双眼睛甚是犀利,看到她时却浮现出了一个宠溺的笑容,道:“忽兰,你又调皮了!”
  楚楚不慌不忙,回他一个微微笑容,向他走了过去。那男子握住她的手,扶她同坐在座上。便见众人齐齐向那男子见礼。饶是楚楚这样的胆色,也不由心中一凛,看来那个不住对她微笑的男子,正是大唐人闻之色变的图利可汗,白忙中,他还低声附在自己耳边,炙热的呼吸几乎扑到她脸上,轻轻问:“忽兰,你今天擦了什么香?真好闻。”
  楚楚觉得自己的心顿时跳快了一拍,眼角却嗔了他一眼。那男子摸着颔下虎须,已爽朗地笑了起来。
  好在那男子马上正了颜色,对众人道:“目前雁门久攻不克,诸位有什么打算?”
  立即就有一个鹰目男子站起身来,锦袍编发,裘褐毳毛,面目与图利可汗甚为相似,对座中人施了一礼道:“大汗何必烦恼,我突厥二十万大军在草原上从来英勇无敌,雁门不过区区弹丸之地,攻克定在早晚之间。”
  旁边立即有人嗤笑道:“左厢察果然英勇。前日你部中了唐军埋伏,五万大军折了一半有余,还能在这里如此慷慨激昂,倒叫我等真是佩服。”
  楚楚抬眼望去,说话的男子年纪不大,也是锦袍编发,懒懒围了一件棕色的皮裘。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五官,深目高鼻,异常棱角分明,眼睛居然呈现一种极深邃的蓝色,皮肤因为久在烈日下的缘故,倒呈一种蜜色。楚楚心想,人说突厥人常与西域通婚,果然如此。留神看旁边人和适才说话的左厢察,五官也有别于汉人,只是没有他那么明显。她从未看到过这种面孔,倒觉得也非常赏心悦目,不免多看了几眼。那男子似有所感,目光突然鹰般往她扫了过来,幸亏楚楚面上的金色面纱,挡去了她一霎那的发怵。
  账内已有人哄笑了起来。楚楚静静坐在那里,心里却想着杜长卿曾经说过,突厥军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是可汗的扈从队伍,也就是亲兵,取名"附离"。突厥军队的主体却由附庸部落的辅助兵员构成,有一部分来自突厥本部的普通牧民,这种军队称为'控弦之士"'。还有一部分称拓羯族,它是一支由中亚昭武九姓胡组成的精兵,一般人称“胡人”。突厥汗国以兵力立世,统帅最讲究血统 图利可汗立其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咄禄子默矩为右厢察,各主兵马,看来刚才那个鹰目男子就是左厢察咄悉匐,这个年轻的穿戴也甚为华贵,还敢嘲笑左厢察,想必就是骨咄禄子默矩,听说左、右军兵力相仿,看来都是五万余人。前一战打败的,看来就是左军的部队。
  咄悉匐满脸通红,狠狠瞪了骨咄禄子默矩一眼,大声道:“唐人狡诈,防不胜防。右督察如此能干,理应为大汗奋勇杀敌,即刻攻打雁门。”
  骨咄禄子默矩只是微微一晒,对可汗施礼道:“雁门易守难攻,听说目前的统帅为新封的大将杜长卿,此人足智多谋,只恐强攻不易。要夺雁门,还要从长计议。”
  早有人听得不耐,大声道:“右厢察何必长他人志气。我突厥铁蹄所至,何处不踏为灰烬?这样说话却是何意?”
  骨咄禄子默矩还没说话,他身侧的兵士已大怒抽出刀来,道:“何人胆敢对右厢察无理?”
  楚楚看着大帐内顿时声音嘈杂,混乱不堪,心想:这突厥果然是游牧民族,不谙礼数。身边男子呼吸渐渐沉重,握着她的手已不自觉抽紧,楚楚心念一动,甚是柔顺地向他依偎过去。只觉身边人心跳极其不规律,楚楚自幼习医,立即听出这图利可汗虽然看起来强壮有力,分明得过长期的心肌炎症,大概是多年戎马操劳,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已成沉疴。她本来已在心里想了千万种刺杀他的方法,只奈何不能不被察觉地全身而退,此时不禁怜悯地看了那人一眼,心想:纵然坐拥天下,也没有那个命坐在那个位置,这般辛苦劳顿,究竟为谁来呢?
  那男子容色甚是宽慰地拍拍她的香肩,不轻不重咳了一声,大账内顿时噤若寒蝉。楚楚暗暗佩服,这图利可汗果然治军甚有一套,难怪在草原驰骋多年。
  只听那人道:“本王继承天命以来,与诸位一起征战多年,唯一的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能踏平天下,各国来朝----”言未及完,已剧烈咳嗽起来。
  众人大惊,齐齐拜服在地,三呼大汗。唯有那咄悉匐虽然恭谨地拜下去,鹰眼中却有丝说不出的狠毒之色,瞟了过来。楚楚一怔,那男子却盯在她犹覆着面纱的脸上,目光犹如秃鹫盯着自己的猎物,说不出的淫逸之意,看得楚楚如坐针毡,说不出的厌恶。突想起突厥风俗,弟可娶兄嫂,叔可娶侄媳,忽兰公主也是美貌佳人,看来这咄悉匐野心不小,早就妄图染指权势美人。不过目前看来两虎相争,还未能拔得头筹。
  图利可汗慢慢止住咳声,微笑道:“本王自知时日无多,这阵子身体更加反复,生怕这样的雄心壮志,竟没办法完成。所以不能再等下去。谁料唐将中还有如此人物,好在二十万大军只损伤了一点皮毛。左右军尚有7万壮士,各部还有8万精兵,拓羯族也有2万勇士,想雁门关内,守卫不过数万,即日便可攻城,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他举重若轻,已把众人的军心又鼓动了起来,账内人已纷纷振臂高呼:“大汗万岁,踏平长安!”
  楚楚在心内冷笑一声,想着今日目的已经达到,一缕指风,已向着他心脏位置弹去,他本就不稳的心脏如何受得了这种压力,面色骤然一红,已向账中倒了下去。众人齐声惊呼,楚楚故作惊呼,模仿那女子的口吻道:“还不快扶大汗下去安歇?”
  早有附离一拥而上,将图利可汗抬进旁边的黄色王账中。楚楚手执汗巾,看起来正在焦虑地为他擦拭,心里却不住地盘算脱身之计。奈何重重守卫,除非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否则千难万难。想起被她施下药藏在暗处的忽兰公主,要是天亮前不得脱身,难保不被人发现,不觉冷汗涔涔,手心里已渐渐渗出汗来。
  忽听一阵纷沓的脚步已踏入帐中,已有一把熟悉的声音道:“大汗醒了没有?”楚楚抬眼一看,只见侍卫已引咄悉匐进入账中,那双鹰眼兀自在那里骨碌碌转个不停,已挥手对侍卫道:“你们先下去,我跟公主说两句话。”他大概平日里也飞扬跋扈,众侍卫答应一声,竟齐齐退了下去。眼见他目光毒蛇般缠绕上来,楚楚吓得心中狂跳,不自觉向图利可汗身后退了下去。
  却见他已一把把她抓了过来,手臂极其有力,笑道:“忽兰公主,你如今还能逃到哪里去?”手上用力,已扯下她的金色面纱。
  楚楚心头一悸,差点就要惊呼,猛想起自己已易了容,果然那咄悉匐并未变色,但是他毛茸茸的大手,却已伸出,业向她面上摸了下来。可惜那个忽兰公主,好像是不懂武功的,那么,接下来---
  危急之中,却给她想出一计,在那只熊手将到之际一个轻盈闪身,道:“大汗还在昏迷,左厢察就这么急不可待了么?”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9 14:58:22
  雏凤清于老凤声(五)

  咄悉匐呆得一呆,觉得面前人今日温婉妩媚,竟不似前日那般冷若冰霜,他心中大喜,以为是大汗重病,显然危在旦夕,忽兰公主也要再寻归属,故开始对他假以辞色,不觉心中大是得意,嘿嘿笑道:“忽兰公主是聪明人,汉人有句古话,叫‘良禽择木而栖’,大汗一旦有不测,你处密部数万族人,有谁可以依靠呢?”
  楚楚心中更是鄙视,道:“哦?那么为什么忽兰就一定要依靠左厢察呢?”
  咄悉匐脸色一变,道:“怎么你还以为骨咄禄子默矩会帮助你吗?那个小白脸有什么本事?混吃混喝罢了。老实告诉你,你若是不从我,我会杀尽你的族人。你看到账外那么多首级吗?告诉你,他们的脑袋,都是用我这把金刀,像切蜜瓜一样切下来的。切下来的时候,那血流得像克鲁伦河的河水一样急。你处密部数万族人的血汇集起来,会不会比克鲁伦河还要宽广呢?”
  楚楚心里一阵厌恶,差点恶心得就要呕吐起来。她强止住那股腥意,站在那里。咄悉匐见她面色苍白,更加得意,忽听她突然问道:“哦?那些都门上挂着的人,都是你杀的么?”
  咄悉匐怔得一怔,没料到她居然还能说话,下意识点了点头。便见她目光似是寒光一闪,突然变成微微温柔一笑,美目中宝光流动,道:“左厢察莫要吓唬忽兰,忽兰的胆子从来都是很小的。”
  咄悉匐看的心中大痒,道:“忽兰公主果然不愧为突厥第一美女,美得就像----嗯,乌兰巴托的玫瑰,如果我能够得到公主,肯定好好地保护你,不会让玫瑰失掉芳香---”
  他正在那里搜肚刮肠,却听得忽兰噗嗤笑出了声,道:“你打算在大汗帐内,跟我说这样的话么?”
  咄悉匐又是愣得一愣,觉得今晚的收获实出自己意料之外,道:“公主的意思是-----”
  却见她掩面笑容绽放,美得摄魂夺魄,眼角还轻轻斜睨着自己,道:“左厢察何不给忽兰拿一副侍卫的衣服来,有些话----这里说太不方便,我们到东营外的偏僻之地-----嗯?”
  咄悉匐只觉半边身子登时酥软,喜得说话都有点不利索,道:“啊--忽兰公主所言甚是,那我们待会儿在东门外的小树林里---------”却觉她一双妙目瞪了他一瞪,恍然大悟,道:“就是这样,对,我先下去。”
  不一会儿,他即遣人送来一套卫兵服饰和一块腰牌。楚楚冷冷一笑,换上身去,看着犹在昏迷的塌上人,心想:几个时辰肯定是没问题。
  果然一路无人阻拦,出得营去,不远处便是来时那片树林。她方踏进去,便有一双强壮的手臂将她搂紧过去,闻得一阵令人窒息的夹着汗臭的异香。那张嘴正在她脸上寻找她的樱唇。
  她微微挣扎,道:“左厢察吗?”
  那男人唔了一声,突觉胸口一阵锐痛,正待厉声呼喝,喉口也同时一紧,却见身边人早已跳开身去,身手敏捷之至。但觉天地间一片黑暗,依稀感觉自己的鲜血,正汩汩而出。而口不能言,满心不甘地,缓缓倒落在满地落叶中。
  楚楚长长叹了一口气,突然感觉一阵杀意,近在咫尺,不待她有所行动,喉间已抵上冰冷的一物!
  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不是忽兰。”忽然转成流利的唐文道:“你是汉人。”
  楚楚深深吸了一口气,倒把心底那阵恐惧压了下去。面上犹带微笑,道:“不错。”缓缓转过身来,月影依稀,月光映出面前人宝石般的一双蓝眼睛。她叹了口气,道:“原来是右厢察。你的眼睛真美啊。”
  面前男子愣了一愣,笑道:“原来汉人中竟有如此勇敢的女子。不过,你以为凭着几手武功,就能从突厥大营杀了人后大摇大摆地走掉吗?”
  楚楚微笑道:“那右厢察以为凭你一人之力,能挡住我吗?看来右厢察也是孤身到此,而且刚才你明明可以阻止我杀人,为什么到现在才出手?是因为我杀的那个人也是你想杀的吗?”
  她目光流动,闪烁着无穷光芒,微微含笑,道:“还是你爱慕忽兰公主,所以特地跟来保护她?那么我所做的,不正是你所求的吗?你为什么不问我,忽兰公主在哪里呢?”
  面前人反而笑起来,道:“有趣!有趣!被我的弯刀指着还能不变色的,你是第一个。”
  楚楚微笑道:“因为变色也救不了我的小命啊。难道右厢察不担心忽兰公主的小命吗?”
  果然喉间的弯刀又递进了一寸,那男子冷冷道:“她并不是我的爱人,不过我还是要留下她的小命---她在哪里?”
  楚楚嫣然道:“右厢察不觉得右手臂有点异样吗?”
  那男子一怔,不由自主往下一看,手臂分明并无二样,身前的女子却已趁着这一瞬间,以不可思议的身法飘落开去,微微笑道:“右厢察原来也会中计。”
  他心中大忿,正待追赶,却见一支弩箭突然呼啸而至,深深落进他脚边的地上!
  便见那女子笑了起来,愉悦之至,仿佛天上的星光都落进她的明眸中,道:“呀!你也来了么?”
  他看得不禁呆了一呆,却见她对自己微笑道:“你赶快回去,从大账边的草丛里,可以找到你心爱的忽兰公主。她中了我的断魂散,不在半个时辰内服下我的解药,是绝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你的大汗心脏快要衰竭,你马上便可以娶到你心上的人了。”
  她身后赫然闪出一个少年和一匹黑马,那少年目光似电,手中分明是一把难得的强弩。一个恍惚,她已骑在马上,一扬手,一个小瓶已投入他手中!那马神骏无比,早跑开几丈之外,犹听她银铃般的声音道:“右厢察还不快去?希望永无再见!”
  她没有看到,身后人不甘地紧紧凝视她背影,终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瓶,咬了咬牙,迅速向大营回奔。
  楚楚伏在马上,搂紧少年的腰身,低低笑道:“为什么每次我有危险的时候,你都会在我身边?”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9 14:58:46
  雏凤清于老凤声(六)

  少年并不搭话,只把马策得飞快。楚楚又笑道:“这匹马竟然可以媲美单将军的皎雪骢,你怎么得来的?”
  少年闷笑道:“就是它了。它的颜色太显眼,单将军将它染黑了交给我来接小姐。”说话间,已纵马来到一山顶,从上面俯瞰下去,突厥军营一览无遗。
  楚楚奇道:“你不带我回城吗?”目光所及,猛地“呀”了一声,苦笑道:“我这里全身还在哆嗦,他的动作倒是挺快的。”
  只见突厥大营中,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烈火。只见旌旗满天,遮天蔽日,楚楚站在高处,看得清楚,唐军兵分三路,已团团向突厥大营包抄过去。突厥军队纵被称为虎狼之师,奈何左厢察失踪,大汗昏迷,完全没有预料到唐军此刻攻来。很多人都刚刚从梦中惊醒,就已经被一刀穿透。唐军还趁机烧了他们的粮仓。一时间人仰马嘶,乱作一团。楚楚喃喃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兵士?援军到了么?”
  少年道:“没有。杜将军只是多布置了一些旌旗,还在马尾后扎了树枝,可以看起来声势浩大一点。再加上夜里本来就看不太清楚----”
  楚楚凝视远处,只见杜长卿一骑当先,手执长刀,威风凛凛,干脆利落地砍落身边涌过来的突厥士兵,月光和火光交相辉映在他伟岸的身形上,将他照得仿佛天神一般。四周的唐营兵士都用炽热的目光追随他。张阿牛静静立在她身边,目中满是敬意,注视在那里。楚楚呆了会儿,怅惘道:“不知道他本来就准备发兵呢?还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她不待身边的少年回答,兀自哈哈大笑起来,道:“你看我都在想什么?英明神武如杜将军,就算我困在突厥营中,也绝不会因小失大,来发兵救我的。他果然智勇双全,不光会把握这种时机,还懂得虚张声势,因势利导------一代将才,确实需要这种狠心吧。”
  少年目光黯了一黯,静静地说:“杜将军就算不会,单将军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至于我,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楚楚侧过头凝视着他,夜光中,他的身形极为挺拔,目中是一种沉着的坚定,楚楚今晚本来惊魂未定,他在身边,却觉得心渐渐安定了下来,仿佛所有的烦恼,都一时间离她而去,心里是全然的信任,不自觉地伸手环住了他,放心地靠在他的后背上,含笑道:“嗯,阿牛对我最好了,我一直都知道。”
  少年人身形轻颤了颤,半晌,问道:“如果阿牛不是阿牛呢?”
  身后的女子轻笑了声,道:“有什么关系呢?不论阿牛是什么人,只要永远在我身边就好了。”
  少年剧震了震,仿佛不能置信般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果阿牛,想做小姐的夫郎呢?”
  楚楚愣得一愣,已被他轻轻握住了手,只觉他的目光还带着一种狂热,炙热地盯着她,手却一片冰凉,分明心中忐忑不已,不知怎的,不忍他如此为难,叹息道:“非要如此么?”
  少年咬咬牙,孤注一掷般道:“如果确实如此呢?”他不敢看面前人的脸色,只紧紧盯着地面,早把唇咬出血来。
  忽听她道:“如果这样,你就会天天做菜给我吃了对吗?”
  少年呆了呆,却听她又道:“可是红娘说,我要娶很多夫郎的。那么做我的夫郎,并没有什么好处的。你还愿意做吗?”
  少年呆呆地点了点头,她便笑道:“那么行啊,我答应你。”
  少年完全怔住!半晌,觉得一颗心慢慢落到实处,说不出的狂喜,此刻才一点点窜上来,此刻反而无话可说,只能紧紧将面前人拥在怀中,突然抬起手咬了自己一口,楚楚一惊道:“你做什么?”少年只是笑道:“会痛!好,痛就好,原来我不是做梦----”面上竟已落下泪来。这个倔强的少年,陪她出生入死,从来没有皱过眉头。楚楚大惊道:“怎么了?”少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淡淡道:“原来古人说喜极而泣,竟是真的。”
  山下的喊杀声却蓦地尖锐起来,已有一队突厥精兵,合成队形,从重重包围中突围而出。为首那人回过头来,一丝蓝光在夜空中一闪。楚楚看得分明,惊道:“是骨咄禄子默矩,他—他突围了!”
  少年早安静了下来,道:“杜将军肯定早料到了,故意给他们一条生路的。如果赶尽杀绝,突厥人凶悍,反而会被他们夺回先机的。”突然语气一变,咦了一声道:“是单将军,他怎么追了去了?”
  楚楚凝神望去,果见单君逸白袍银枪,追杀而去!
  楚楚暗道要糟,那骨咄禄子默矩有5万亲兵,骁勇非常,她急急注目少年,他知她心意,微微点头,已扶她上马,往山下疾驰而去。
  但是这张脸,肯定不能再出现在突厥大营。仓促之间,楚楚只来得及往脸上抹了几把。耳边风声呼啸,唐兵银色的甲胄,突厥兵黑色的战甲,混杂在一起,天地间尽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时不时有白羽箭掠过身边,她却急急地追随那抹白色的身影。在心底笑道:原来明知道要辜负,还是不忍心看着他有危险。这人世间的感情,果如红娘所说,奇妙得很。
  突厥的右杀军果然训练有素,5万大军在如斯混乱中分成两段,一部分护着一顶黄帐退去,大略便是图利可汗。另一半由骨咄禄子默矩率领,已在山下围成阵型,骑兵在前,弓弩手并后,无数把弯刀折射着依稀的月光,静静地等待噬血的时机。
  单君逸一人一骑却毫不犹豫,左手一拉,骏马长嘶声中已然立定,他俊逸的面上冷霜笼罩,道:“大唐单君逸,特来领教右厢察的刀法!”
  蓝眼睛睨着他,骨咄禄子默矩哈哈大笑道:“单君逸!---好,好!你竟敢一个人前来。既然如此,突厥也不能被人嘲笑以多胜少。来来来,且让我来领教碧血银枪的利害!”冷笑中,弯刀已在胸前划出一道耀眼的弧度,刀身上的蓝宝石折射着月光,幽幽地闪着冷光。
  新月如钩,天地间本来夜色笼罩,这一刹那,突然光华四射,只见银枪绽放,明明是灼灼夺人,却冷得叫人寒进心里去。这次,没有花式,也没有变幻,直接就启动了漫天杀气,挨得近的士兵,只觉得衣角猎猎吹起,纵然身披厚甲,也仿佛有一股寒气直逼过来,有几个甚至勒不住马,险险从马上摔落下来。
  骨咄禄子默矩的刀,却沉静地像一潭水,又密得象一张网。他的招式看起来都很简单,却招招致命,好像草原上搏命的猛兽。他整个人就好像草原上的苍狼,执着地盯紧眼前的猎物。楚楚看得心惊,手上一动,一把银针就要出手。
  身后的少年却覆住了她的手,她不解地回过头,却见他对自己微微笑道:“小姐,是男人,都有自己的尊严。这时候,你还是不要出手的好。”
  楚楚似懂非懂,只能收回手去,但满心都是焦灼,一声声短兵相接,仿佛就敲落在她的心上。
  远处,忽然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少年低声道:“突厥人要撤退了。”
  果见骨咄禄子默矩神色未变,湛蓝的目中却杀气大涨,手中弯刀一转,突然刀法诡异了起来,一片片,一段段,把银枪的去势从容截断。刀光下,映出了他微微的笑容,竟也别有一种灵秀生动。一时间,并立的两个人,都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但听“噗”的一声!
  单君逸的白袍上,点点的血珠滚落,迅速染红了他的腰间。但奇异的是他的银枪,居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划过了骨咄禄子默矩的咽喉,直扎入他的左胸。但听他闷哼一声,已在马上晃了又晃!
  那男子手执银枪在地支撑住身体,居然还要微笑道:“右厢察,被人指着喉咙的滋味如何?”
  骨咄禄子默矩痛得浑身一颤,却大笑起来,道:“原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她是你的女人吗?”
  男子默然不言。骨咄禄子默矩已从马上飞纵回队,厉声喝道:“放箭!撤军!”
  满天的箭雨中,听得他桀骜的声音传来:“单君逸,本王记住你了!但是草原上有句话,最美的容颜,只属于最锋利的刀。希望你好好保护你的美人。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最后一眼掠过男子扫落箭羽的身形时,突觉眼前一亮,只见他身后闪出一骑,马上人面容明明污秽无比,那双眼睛却比星辰还要璀璨,伸出一双晶莹如玉的手,已把那男子拉上马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9 14:58:57
  青山何处埋忠骨(一)

  一盆盆接出来,都是浑浊的血水。
  楚楚耷拉着脑袋,坐在营帐中。杜长卿铁青着脸,目光刀锋般卷过来。楚楚本来照例要回瞪过去,不知怎的有些心虚,只好低头下去捋平自己的衣角。新换的青衫,还余有碧落薰过的木樨香-----
  “得了得了,”红娘看不过眼,连忙站到自己小姐面前,好像这样就能挡过那阵寒光,“我说杜将军,好歹咱们小姐也毕竟为大唐出生入死,这次也算立下汗马功劳。她身上全是血腥味,总要去洗个澡-----谁知道单将军伤得那么重?他又不让别人碰-----哪,我可说清楚啊,可不是我们小姐要他去追那个什么骨头里猪肉的---”
  “是骨咄禄子默矩。”楚楚小声纠正了一句,立见冷飕飕的一道刺来,不禁赶紧把脖子缩得一缩。果然一阵噼里啪啦开始响起来:“君逸会无缘无故去追吗?你知道骨咄禄子默矩被人称作什么?千里白骨,万里哀鸿,说的就是他杀人的手段。不过说起来你倒是厉害,还能在他手下全身而退。君逸向来持重,乃是我大唐的股肱之臣,如今却行事如此莽撞,慕容楚楚,我是不是应该夸奖你手段果然了得?”
  红娘低声道:“那也跟我们小姐没关系呀,你也得去问他---”
  杜长卿狠狠盯着楚楚,楚楚也紧紧盯着地面,假如---假如那个晚上什么也没发生就好了,她心里一遍又一遍懊恼,如今怎么也撇不清关系,连辩白都不敢。而杜长卿的目光,简直叫人无所遁形----
  这样也不是办法。楚楚终于鼓足勇气,小声说:“我会治好他的。”
  杜长卿冷冷道:“我且问你,你打算怎么对他?”
  楚楚连忙干笑了一声道:“不怎么样阿---我说,我们之间没什么阿,真的。”
  杜长卿冷笑道:“原来如此。这对他来说倒未尝不是好事。等他醒来,你记得把你刚才说的话给他说一遍。”站起身来吩咐道:“跟上次一样,好利索了才能出门。”
  楚楚浑身一激灵,正要说不,险些被他目光冻住,连忙挤出一丝笑来,道:“啊,好,好!”
  觑得杜长卿离去,红娘望了一眼床上人,叹气道:“杜将军对单将军,倒真是爱护有加。听说他们多年同僚,两家又是世家,如今他旧伤刚好,又添新伤,也难怪他-----”
  望着低头不语的楚楚,复道:“我不明白,小姐到底为什么不肯----说起来你也不是不喜欢她,还和他----他可是以童身侍寝的—”楚楚惊得一把跳起来捂住她嘴巴,满脸飞红,连忙环视左右,低声道:“胡说什么?”
  红娘挥开她的手道:“我都检查过了,你还打算瞒多久?叫我说,单将军年少英俊,温文尔雅,又是名门之后,怎么看叫人怎么喜欢,哪里不好了?既然敢做就要敢当,这样可不像将军的女儿。反正你也不会只娶一位夫郎,难道还怕将军府不够大吗?”
  楚楚缓缓道:“娘娘是娘娘,我是我了-----”微微一笑,却吟出一首诗经来: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
  然后轻声对红娘道:“人间情爱,大略总是很好的,但是一旦投入,欢乐和痛苦,简直分不清哪种更多一点。人生一场,何必徒增烦恼?你总说我不懂,我也觉得,看着这种感情,终归好像有点隔膜。我既然不懂,若娶了懂的人,不是徒然叫他们痛苦?”
  “不过,”她微笑对红娘道,“我已经答应将来会娶阿牛。虽说他什么都不是,但是他对于我,好像是空气,已经习惯了,可能是我吃惯了他做的菜----而且他,决不会强求我什么。既然他非觉得这样好,那我倒是也没有办法。终归他是个男人,不能像你们那样守在我身边,总要有个身份,也方便一点。至于其他----我绝不会再娶夫郎了。”
  红娘轻声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两人俱陷入深思里,都不再说话,没有发现,床上人微微动了一动,垂在床塌的手,已在床沿留下一个极深的印痕。
  楚楚这次搬到单君逸帐中,倒是不得不为之的。他的刀伤极深,几可见骨。头晚上就开始发高烧,人也是有时糊涂有时清醒。偶然醒来时,见得楚楚在身边,满脸忧色,笑道:“三弟何必担心,二哥倒觉得这种日子,比神仙还好。若不是怕你累着了,二哥宁愿这辈子都不要醒了。”正好杜长卿走来探视,听得这句,目光恨不得将楚楚戳出两个洞来。
  他清醒时提要求:“看来二哥这次好像在劫难逃。既然如此,三弟别给我看这张假脸。本来就难得看到,这次趁机多看几眼,反正你也不出去-----到黄泉路上,还可以有个想念。”
  红娘被他说得珠泪滚滚,等杜长卿来时,竟看到那张祸水的脸居然堂而皇之呈现人前。
  他身后的亲兵看到单将军身边坐了一位白衫女子,云鬓上明珠璀璨,对他微微一笑,容光不可逼视,一下子跳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杜将军,单将军莫非仙去了?你看仙女都来接他了—”
  杜长卿一掌将他劈飞出去,恨声道:“慕容楚楚,你还嫌你捅的篓子不够?”
  楚楚大感无辜:“你以为我喜欢给人这样盯着?还不是二哥一定要我如此。”
  红娘在旁讪笑:“难道花开得美,也是花的错?”
  杜长卿嘲讽道:“当然,好人家的女儿决不会这样招蜂引蝶。”
  楚楚摊开手道:“在我想来,做不做好人家的女儿,根本没什么要紧。”
  孰可忍,孰不可忍,杜长卿心中默想,此刻再搬军规也没有用,立时吩咐下去:“从今往后,闲杂人等,不准出现在单将军帐中。”
  其实楚楚并不比他好受。随着单君逸一天比一天清醒,看着他温文的目光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停留在自己身上,她觉得简直比杜长卿的冷眼还难以忍受。他的目光好像为了描摹她的一点一滴,乌黑的双瞳仿佛是一泓山泉水,清晰无比地映出她的面容。唯有阿牛走过来的时候,神色依旧,好像无论她是什么样子,都无关紧要,令楚楚觉得舒畅无比。可惜碧落正好端药进来,唤了声:“姑爷!”
  山泉水登时变成寒霜,恰好外面又传来杜长卿的脚步声,便见阿牛突然从帐中消失,碧落瞥见自家小姐立即正襟危坐,不禁怒视了杜长卿一眼。
  太尴尬的时候,楚楚选择抚琴。天已大冷,边城中大雪纷飞。红娘的一双描龙绘凤手,如今在赶制士兵的寒衣。楚楚不会这个,但是还可以抚琴,单君逸在旁击节而歌:
  “岂曰无衣?与字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兵士于是争相前来守更,风大的时候,卷起帐内门帘,可以看到帐内人纤纤十指在那里翻飞,而单将军一身儒衫坐在身旁,恍如神仙眷侣。往往探头探脑之际,已叫杜将军逮个正着,不过这时候杜将军面色虽然冷峻,一双星目,总已忍不住向帘内转去,甚至有个深夜还吟了几句,偏那晚守夜的小虎子记得顶牢,第二日一早就逮牢红娘问:“红娘姐姐,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是什么意思?”
  红娘那双细长的凤目眯起来:“哟,小虎子,长进了么,会吟这样的诗句了?”
  小虎子连连摆手:“不是我,是杜将军昨晚吟的----”
  “杜长卿?”便见红娘触电般跳起来,“今儿个莫不是见鬼了?”一溜烟去得远了。
  薛义有一日哼哼唧唧推开兵卫冲进来:“自家兄弟还不让看,算怎么回事?”虎目突然圆睁:“三弟----原来三弟是这么标致的女孩儿,难怪要躲起来。我明白了,哈哈,哈哈!”笑望了单君逸一眼,大笑而去。不过如今单君逸不大脸红了,反而只是涩然一笑。
  天寒地冻,对伤口倒是有利的,阿牛第三次射得白鸽,炖来给单君逸进补的时候,伤口已弥合得差不多了,他正想和平时一样退下去,单君逸却突然对他笑了一笑,道:“张先生果然可称厨中圣手,这味乳鸽汤,竟俨然有大内第一御厨的风采。”这个温雅如玉的人,刹那间目光如剑,森森然滑了过来。好在楚楚在旁娇憨地一笑:“二哥给我也留点。”他才得以退去,手中已渗出汗来。
  楚楚终于搬回房中,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时,大大伸了一个懒腰,才觉心神普定,昏昏沉入梦乡。
  是什么丝绒绵绵软软,润过她的唇?是什么锦缎滑润无比,拂过她的身体?楚楚在梦乡中,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叹,道:“有此一夕,足可回味一生。”
  她从迷迷瞪瞪之中一下子惊醒,却见单君逸优美的侧面,正垂在她的面前。
  月光皎洁,照在他秀雅的面容上,俊逸无双,少年的身体美如梧桐,一股淡淡的青草味传过来,那一刹那,楚楚觉得自己受了蛊惑,任由他的吻轻轻压了下来,两相缱绻,忘记了问他为何此时突然出现在她的房内。
  他并不想说任何话语,她好像也不必问他什么。他先是慢慢执起她的手,一点点吻了过去,随即是玉臂,是香肩-----
  当他分开她的双腿的时候,她终于清醒过来,哀求:“二哥---不,君逸,会痛!”
  谁知他温柔的脸突然一冷,毫不怜惜地欺身进来,痛得她蹙紧了蛾眉,却听他温和的语声在耳边回响:“如果痛,能够叫你记住,那我宁愿,让你更痛一些。你此时感觉有多痛,我的心就被你伤得有多重。但是你,不是会改变主意的人。那么,我要你不会忘记,这个晚上,我这个人,我们曾经没有半点阻隔。可是,我只怕---忘记的人是你,而要铭刻终生的人,却是我。”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叶小舟,随他在浪里颠簸。她无奈地望着这个男人又变成猎豹,而她只能任由索取,最后连身体都背叛自己。她强自抑住将要溢出的呻吟,艰难地问眼前的男人:“究竟你为什么喜欢我?如果是因为容貌,天下的美人那么多,总还会有更美的人---”
  男人却用吻将她的话吞下去,喘息道:“不是喜欢,是爱,你懂不懂?呵,我又忘记,你本来就不懂---”
  一夕缠绵,却不知怎样面对明天?同样的错误,为什么总要再犯?楚楚第二日从梦中醒来,抚着身上淤痕,简直没有勇气面对将要升起的太阳。
  楚楚不知道别人应该怎么办,而她只能叫阿牛从此在房中再搭了一张床。
  当然红娘认为完全无此必要。但是楚楚如今觉得男人都是洪水猛兽,哪有再亲近的道理?好在阿牛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释然,非常乐意地整理起被褥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9 14:59:11
  青山何处埋忠骨(二)

  她的鸵鸟生涯在一个深夜结束。她在甜梦中被惊醒,闻得人声鼎沸,阿牛早打开窗户,一看,裹着火光的流矢纷纷从漆黑的天空中坠落,把关城映得通红。两人俱交换了一个不能置信的眼神,时值隆冬,而且听说图利可汗犹在病中,突厥军队居然去而复返!
  场面虽然混乱,兵士却有条不紊地扑灭火光,没有人惊慌失措。在一朵最大的火光中,楚楚看见城楼上立着一个标枪般的身影,冷如千年玄冰,这个身形立在那里,让人觉得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冲破这层障碍,也没有什么风暴,可以让他屈服!只一眼,楚楚也知道是杜长卿,只要他在,她也相信,关城必没有被破的机会!
  到清晨,所有的喧嚣果然都沉寂下去。关城内迎来大战前的黎明,每个人都知道,突厥这一次不顾粮草不接,几乎是破釜沉舟而来,决不会轻易退缩。
  楚楚想得一想,咬了咬牙,去找杜长卿。见得他满眼血丝,却不肯露出半点倦容,沉声对下面的兵士吩咐道:“取水来,往城头浇下去!”
  呵,天寒地冻---楚楚微微一笑迎上去道:“且慢,先让我把银针布在城楼上。”
  杜长卿瞅着她满脸雀斑,突然笑了一笑,云破月开,简直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楚楚怔怔想,突听他低声在耳边说:“我觉得你的雀斑要顺眼多了。”
  这人---楚楚顾不得去抢白他,已从怀中摸出一个匣子来,打开全是发出幽蓝光芒的银针,她一面取了鹿皮手套带上,一面喃喃道:“阿弥陀佛,小女子都是不得已为之,佛祖宽恕则个----小女子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想将来下十八层地狱-----”
  她兀自在那里念念有词,没有看见后面的兵士,望着他们敬若神明的大将军脸上露出简直是温柔的笑容,惊得几乎长矛脱手。
  突厥的攻势果然一潮滚过一潮,直染得城楼成一片血红之色。没有人来得及说话,楚楚手执银针站在城头,从未想过有生之日,可以如此把人命当作草芥,她一手挥舞银鞭,挥落箭羽,一手发出浸透“见血封喉”的银针,手都渐渐麻木。慕容府用毒,亦独步天下,她身边,一个个人从云梯上倒下,她犹在想:这些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究竟为什么就得死在这里-----一个出神,对面已射来极强的弩箭,来势极快,可见射者亦是难得的神箭手,碧落扑救不及,楚楚只来得及转个身,正准备苦笑着将左肩迎过去。
  突然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已一把将她推开,那支箭便直直插入那人铠甲中!
  楚楚愕然道:“大哥!”那厢薛义已痛得弯下腰去。
  她恨死自己那一霎那的犹豫,满目含泪向他俯身下去。
  谁知薛义突然对她抬起头来作了个鬼脸!便见他哈哈大笑立起身来,还要撩开衣襟给大家看:“你看我挂了一个护心银片在这里,果然管用!可惜旁边的玉碎了----”
  楚楚破涕为笑捶了他一下,连杜长卿都笑着摇了摇头。
  雁门关本来就易守难攻,再加上杜长卿多方加固,突厥损失了不少人马,毕竟还是占不到优势,不得已再次退去。虽然如此,看着潮水般退去的人,还是不免叫人心惊。
  突听兵士急报:“范阳节度使已遣帐下刘巨源将军率2万大军前来增援,即刻就到。另,都尉刘福贵已领河东节度使刘靖远5万人马在路上。”
  杜长卿面色未改,心里却暗暗舒了口气,毕竟关内5万精兵也损伤无数,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他心中狐疑:自己虽早求救,范阳节度使原至清,路途更远,怎么反而能早到,可惜果然老奸巨滑,只派了一个老将,给了2万兵马,而且这刘巨源乃是薛义的义父,位虽尊,却是世袭,并无多少实战经验,且年岁高矣----面上却神色不露,道:“此番辛苦刘都尉了。”
  城头众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薛义最先跳起来道:“他娘的,可算来了!----咱们先去睡个安稳觉。”
  杜长卿当下安排定驻守将士,入内暂憩。
  才迷迷糊糊眯了几个时辰,突听有人报道:“将军,大事不好!刘巨源将军的2万人马被突厥5万大军围困,死伤无数,刘巨源校尉亦已被擒,被绑至阵前!”
  他本来就是和衣而卧,闻言惊起,奔上城楼,果见突厥大军列阵其下,大帐居中,外围兵力层层布设,机动兵力在外,结成若干游阵。正前方已搭起一辕台,高高吊起一人,上身赤裸绑于其上,鬓发皆白,奄奄一息!薛义看得眼眶欲裂,俯身在城楼上,嚎叫:“恩师!”虎目中男儿泪点点滚下。
  杜长卿正欲上前,却觉有人将他拉住,来人风尘仆仆,压低声音道:“将军,下官有军情禀报。”正是都尉刘福贵。
  两人入得账内,刘福贵叩首道:“刘靖远大人亲率5万精兵,朝夕便至,特命下官先行前来,另付下官锦囊一个,令下官即刻交付大人。”
  杜长卿点头道:“难为刘大人了。”展开锦囊,却是越看越心惊,遽然而起道:“圣上果真有此意么?”
  刘福贵道:“属下不知。只是刘大人交待说宜早不宜迟。”
  杜长卿默然片刻,叹道:“罢了。”吩咐左右:“请慕容姑娘。”
  楚楚来得帐中,杜长卿并不言语,只把手中布帛递过去。
  刘福贵欲止:“事关机密---”
  杜长卿摆手道:“无妨。”那边楚楚看得大惊失色,呆立道:“在水源中下毒---唉,我觉得如今我是越来越不懂,但是一旦在突厥内河中下毒,沿途突厥百姓岂不是----算了,圣命难违,我今次作孽多了,终归有报应。”
  终于叫碧落呈上一瓶,她目中毫无表情,淡淡道:“此为慕容府的‘离人泪’,只要一点,便可使人-----如此行事,难免有失天道。”
  刘福贵纳入怀中,冷笑道:“慕容姑娘毕竟是女子,难免妇人之仁。”
  正在此时,有一兵士急报入内,道:“将军!薛将军点了一万兵马,出去营救刘老将军了!”
  满座皆惊!
  杜长卿匆匆赶到城楼,心中懊悔不迭刚才没有多关注他,只见唐兵的银甲,已深深陷入突厥阵营中!
  他厉声喝道:“到底出了何事?竟不能缓一缓?”
  一将领在旁低头道:“那骨咄禄子默矩见无人出来,便开始砍刘老将军的四肢,砍下两支手臂后,薛将军再也无法忍受,就要下去营救。他所辖营中兵士素来敬重他,便自愿跟他前去,他从中挑了不是独子的------”
  杜长卿怒道:“单将军呢?竟没有拦着他?”
  那将领道:“单将军亦出去布置了----他在薛将军耳边说了一句话,不过末将没有听清。”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7-29 14:59:27
  青山何处埋忠骨(三)

  杜长卿站定城楼,心急如焚。楚楚面色苍白站在他身旁,整个人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去。红娘和碧落一左一右架住她。她怔怔瞪大了双眼,看着楼下的银甲,一片片消失---她也曾与他们一起清晨起来围着关城跑步,-她也曾亲自教导他们兵法和阵法,她也曾和他们一起习练近身搏击术,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那是她的一片心血,虽然能以一挡十,但怎么敌得过车轮战的攻击?只见突厥兵的游阵,就像一个个车轮,向他们旋转过去,每一阵旋转,都有大唐男儿的热血,洒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天地均已沉默,风声中兵甲的碰撞,男人的嘶喊,都让她的头痛到不能再痛。
  究竟还能做什么?还可以做什么?
  她突然抹掉眼泪,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银哨。她曾经与他们约好,行阵时的各种暗号,旗号,其中,就有各种哨音。
  这些好儿郎,果然没有枉费她一番心血。只见被分散切割开的唐兵渐渐聚拢,围紧在薛义的四周。薛义浑身浴血,擂鼓惊天锤上血迹斑斑。身上绑着一人,两臂皆失,百衣上点点血印,看得出是草草做了一下绑扎。他凭着一股血性,惊天锤焕发出无比威力,靠过来的突厥兵士,被他一锤一个,砸得血肉模糊。突厥军队虽然凶悍,也被他这无比的勇气,吓得一时不敢靠近,队形中倒渐渐留出一片空地来。
  突然一阵低咽的笛声,从西北角传来,刺耳无比,像是秃鹫的哭啼。
  就听薛义猛地精神一振,喝道:“兄弟们,跟我来!”突厥严密的阵形,竟被他们冲开一个缺口。几千人马勇不可挡,直向关外西北角飞驰而去。突厥如何肯舍,十几万兵马紧紧跟随其后,烟尘满天,天地为之变色。
  杜长卿厉声喝问:“刘都尉呢?”
  有兵士答曰:“迎接刘节度使去了。”
  “西北角----” 杜长卿喃喃低语,突然猛地抬起头来,“不好,是雁儿沟!莫非薛义----”
  楚楚果见薛义领头,已冲入一条极深的天堑中。那雁儿沟堪称鬼斧神工,深邃开阔,两壁都是崇山峻岭,崴嵬壮观。突厥军队黑色的战甲,如蝼蚁般不断涌入,将银甲一路追堵,最后竟到悬崖峭壁!
  只见薛义长啸一声,直贯长虹!环顾左右笑道:“这里都是我大唐的热血男儿,今日突厥存虎狼之心,占我河山,杀我兄弟,辱我姊妹,诸位敢与他们一战否?”
  左右齐声道:“喏!”
  重重铁甲,猎猎西风,楚楚眼见不断的鲜血洒下来,不断的人涌进去,头脑欲裂,嘶声道:“不!”
  但见一条白色身影,以惊人的身法,从城头飞落。杜长卿急急去抓,只来得及撕裂她一片裙角,但见她落在一匹战马之上,将马上突厥兵鞭落在地,扬鞭而去!耳边似还围绕她的话语:“你是大将军,我只是小女子!我不能看着他们这样死!”
  突厥军队目瞪口呆,看着一个白衣少女,手挥银鞭,以势不可挡之姿,冲入层层人墙中,迅速与包围中的唐军会合在一起。但见她挥舞令旗,竟在峭壁之下,把几千人马分成以数人为一小的战斗团体,摆成一个个小的组合之间各自为战,这样既不用硬扛突厥铁骑的冲击,又可以在敌骑冲击过后从侧面或背后袭击,杜长卿看得分明,摆的分明是一阵复古的阵法“疏阵”。
  突厥大帐中,骨咄禄子默矩冷笑一声,道:“又是她---”喝道:“摆驽阵!给我把这只白凤凰射下去!”复又低声道:“小心些,避开她的咽喉,不然小心你们的脑袋!”
  满天箭雨纷飞!杜长卿紧紧抓住城墙,一块砖已在他手里化为齑粉,他尤不自知,喝问:“刘大人的兵马还要多久能至?”
  此时,雁儿沟外,一个声音焦灼地道:“突厥大军已全进入射程内!将军,不能再等了!”
  只听一个声音在牙缝里崩出来:“好,放箭!”却见他同时翻身上马,就要往沟里驶去!
  只见一人旋风般跃起,捆仙索已掷出,将那白袍小将捆落在地,同时运指如风,点了他的穴道,低声道:“原大人说得果然一点都没错。少主,你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了。”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放箭!”
  便见雁儿沟两旁的山岭上,突然露出无数的强弩。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向沟内发射过去。一时间,层层的人逐步倒下,已分不清是哪支兵马。
  楚楚手中银鞭幻出一个安全圈,百忙中,只见薛义忙着挥开向他马头射来的白羽,但是在如此的射程里,弓弩的威力已发挥到极致,只听穿风一声,身前的老人胸口已中一箭,贯穿全胸!
  薛义厉声呼喊:“恩师!”将他紧紧搂紧胸前,目中泪如泉涌。此刻哪里容他迟疑,但听他闷哼一声,无数箭羽,将他全身贯穿,鲜血喷泄而出!
  楚楚惊呼一声:“大哥!”狂奔过去,见他铁塔般的身形,从马上缓缓坠落。
  她的大脑已成空白。杜长卿在高处看得分明,只见一支突厥的强弩,乘机已向她瞄准。
  他的心猛地抽紧!但见三支金色白羽连珠穿空而去,呼啸声厉,是突厥有名的“铁弓金箭”,从来由突厥最强的神箭手射出。
  楚楚面色默然,甚至还绽开了个冷漠的笑容。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已扑到她身前,手中刀如风,在箭雨前幻化出无数道光芒。
  “漫天风雨!”杜长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呼:“杜家刀法!少华!”看着他身上的兵士打扮,惊问两侧:“这个人在这里很久了吗?”
  旁边有人答道:“这就是慕容大人身边的少年,名叫张阿牛。”
  杜长卿惨笑道:“张阿牛?居然在我眼皮底下瞒了我那么久---”
  眼下不是感叹的时候,但见他把刀挥得滴水不漏,已见机牵过一骑,将楚楚推上马去。
  正在指挥退兵的骨咄禄子默矩冷笑道:“又是他!别把他给我放走!”
  铁弓金箭何等威力,更何况同时几把发射?那少年虽然运刀如飞,终有一支金箭凌厉地正中他的左胸!楚楚在马上,惊见他的身形陡然颤了一颤,已有一朵巨大的血花,从他胸前缓缓绽放开来。
  他却强对她微微一笑,道:“小姐快走!”
  楚楚咬牙道:“要走一起走!”双手用力,将他提上马来。鞭影翻飞,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那里策马如飞,却觉得身前少年身形渐渐沉重下来,不由大骇,道:“阿牛,你别吓我!”
  突见眼前红光一闪,瞥得红娘、碧落与一些唐兵已冲到面前,知已冲出重围,不由大喜,道:“快来!阿牛伤了心肺!你们护住我。”
  她把少年扶过来与自己面对面,取定金针封住他的血脉,又从怀中摸出一瓶,倒出一颗碧色的丸药,给他吞下去。
  “碧玉丹!”红娘和碧落都交换了一个眼色,心想:这可是传说中可起死回生的仅此一颗阿。
  却见面前少年努力凝聚起力气,对楚楚笑道:“有件事,如今一定要告诉小姐,只怕将来没有机会说了-----”
  楚楚觉得他的手正冰冷下去,急道:“胡说什么?快别说话,有什么大不了的,下次再好好跟我讲。”
  却见少年努力往脸上抹了一把,竟取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来!
  楚楚狐疑地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俊秀面孔,倒是红娘差点从马上摔落下来,惊呼:“杜少华!”
  楚楚点点头道:“噢,原来你就是那个来听梁祝的少年----”
  少年吃力地微笑道:“对,张阿牛就是杜少华----我为了能留在小姐身边,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小姐可能原谅我?可还要我?”
  楚楚望着他秀美的脸渐渐失去血色,目中满是祈求之色,心中一阵茫然,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他为自己抵受内力反噬,他为自己洗手作羹汤,他随自己同闯突厥大营,他又冲到箭阵中救出自己---他来到她身边时满手的烫伤,也是故意为之的吧?
  一时间,焦急、担忧、迷惑---------一阵阵向她涌来,目中珠泪滚滚而下,哽咽道:“当然原谅!”
  怀中的少年长长出了一口气,微微一笑,清亮的眼睛竟渐阖上---
  楚楚大骇,急呼:“少华!你振作点,坚持住!我答应你,慕容楚楚和杜少华,永不分离!”
  她感觉少年微微点了点头,呼吸却已淡了下去。她忍住泪水,用金针封住他全身要穴,沉声道:“红娘,碧落!你们速把姑爷送回长安,交九爹爹医治。并叫娘娘即刻前往杜府提亲,无论生死,都给我娶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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