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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皇妃/妾本良人》田小璃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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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04:04
☆、第六十二章 昔我往矣(三)

    重复叠了十数遍,才终于满足地呼了口气,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

    放下后又觉得不妥,左右望了望,拾起东西,踮着脚尖走到床边。深吸一口气,狠下心将东西放在枕边。

    之后转身走了两三步,忽又不舍,扭过头身来再看一眼。

    白底红梅,素净雅致。

    她花费了许多精力绣好的东西,他会喜欢么?

    不过这样悄无声息的放了,即便他生气,也不会知道始作俑者是她吧?

    拍了拍胸口,似乎想将那一点担忧拍散。

    耳边听到一丝轻响,害怕有人回来,她慌里慌张地把小盒子抱在怀里,慌乱逃了出去。

    出了院子,风一吹,浑身发凉。这才发现自己出了多少汗。

    她自嘲一笑,捏着袖子擦了擦脸。

    南宫琉璃?相国府的小姐?

    相国府……那又怎么样呢?她傅南楼虽家世比不过她,但却也不底着多少。

    若不是一场变故……

    她摇摇头,将那些回忆摈除脑海。

    出来了许久,只怕要挨骂。

    步子不由加快,却没注意到脚下,一不小心被凸出的石头绊到,往前踉跄一步。

    “啊!”

    她轻呼一声,幸好跌得不厉害,勉勉强强站稳了。可手里的东西却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她急忙上前捡起察看,还好只是边角有些磨损,盒子有锁扣锁着,没有伤到里面的东西。她松了口气,用手擦了擦,将灰尘都抹去。

    “你在做什么?”

    “啊!”

    她吓了一大跳,身子往后跌坐在地上,沾了一身的灰。

    “是我。”来人不悦地皱了皱眉,不耐道:“大呼小叫的,真是没教养。”

    这声音实在耳熟不过,小楼不过一瞬便明白过来,连忙以手撑地起身,连灰都顾不得上拍,请安道:“三小姐。”

    碧溪似是十分厌恶:“也不知四丫头是怎么想的,非要跟我作对。”

    小楼有些不自在,想为碧瑶辩解,又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因此埋下头,一声不吭。

    碧溪见她如此,觉得无趣,轻轻一跃坐在石子路边的大石头上,翘起腿,闲闲道:“我有点冷,你去轻西苑给我拿件衣裳。”

    “啊?”小楼不解,此处距离轻西苑并不远,她自己回去便是了,为何一定要使唤她?

    “啊什么啊?!”碧溪冷笑道,“莫不是你跟了四丫头,脾性也大了?我还支不动你?”

    小楼浑身一震,急急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碧溪不耐,斜睨她一眼,冷冷道:“我很冷,你快跑着去!要是害本小姐着了凉,看我不收拾你。”随即晃着右脚踢了她一下,蹙眉道:“东西先放着,动作快点!”

    她语气太过凌厉,小楼无奈,只好遵命。把盒子随手搁在地上,连忙跑着去了轻西苑。

    在院门口遇着朝妍,说了来意,朝妍倒是出乎意料地没有为难她。自己去取了披风交给小楼,又折身进了院子。



☆、第六十三章 昔我往矣(四)

    等到她气喘吁吁地赶回来,碧溪仍是翘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好慢!”她不满地瞪了一眼。

    小楼赔笑,将披风递上去,碧溪手一撑,闲闲跳下大事。接过东西也不穿,搭在臂弯上。

    顿了顿,忽然笑道:“你今后最好仔细些,免得丢了性命。”

    小楼不知她为何总是不肯放过自己,唯唯诺诺地地点了头,抬起脸,才发现碧溪早走远了。

    她急忙抱起盒子,快步去了客厅。

    主子们都在说话,她默默进去,将如意姐姐的话说了一遍,南宫琉璃身边的丫鬟还为动,司马昱一个眼色,小虫子便上前接过盒子,再恭恭敬敬地递给南宫琉璃。

    南宫琉璃笑笑,朝丫鬟微微颔首,又被身后的人接手。

    小楼又默默退到碧瑶身边,想起放在枕边的东西,心里躁动得厉害,想抬头看司马昱,却又不敢。

    “琉璃,这次来,多住些日子再回去吧。”显然这场谈话很开心,王妃嘴角一直弯着,留客的话也是真心实意。

    司马昱闻言侧首看向南宫琉璃,眼睛里波光粼粼,充满了期待。

    南宫琉璃微微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琉璃听闻王府马场有许多珍贵马种,一直很想去看看。”

    司马昱欢喜道:“好,我明天带你去!”

    王爷朗声一笑,道:“既然想去,那便让昱儿陪你吧,若是有喜欢的,尽管开口。”

    “谢谢王爷。”南宫琉璃起身行了礼,才又坐下。

    真真是做足了小姐的气派。

    小楼扯着腰间的小穗子,觉得无聊。

    不就是个破马场么,里面的马都像吃了药似的,胡乱踢人,有什么好看的。

    想留下直接说便是了,何必拐弯抹角,弄得好像很勉强似的。

    她默默腹诽,忽闻王妃笑言:“我倒是有些好奇娘给琉璃丫头送了什么东西。”

    王爷亦是笑道:“母亲一向心疼她,想来是了不得的宝贝,只怕比你的寿礼还要好了去。”他故意打趣,果然得了王妃娇嗔一眼。

    大家都知道是玩笑,自然没有人紧张,全都应景地陪着。

    南宫琉璃微微侧身从婢女手中接过东西,笑道:“好东西岂可独享,既然王爷、王妃想知道,那打开来便是了。想必奶奶也是喜欢众乐乐的。”她口中叫“奶奶”,看来与宸王府上下关系都十分之好。

    小楼心里有些酸,知道自己是吃味儿了,越发低了头,一副恭敬有礼的样子。

    “也是,”王妃笑道,“那便开了瞧瞧吧。”

    南宫琉璃点点头,伸手将那锁扣解开,玉手纤纤,衬着乌木的颜色,更是水葱般灵动。

    指尖一动,将那盒盖掀了开。



☆、第六十四章 昔我往矣(五)

    “砰!”

    凭空一声巨响,伴随着数声尖叫,几乎将人耳膜刺破。

    小楼吓了一跳,腾地抬起头,只见乌木盒子被人摔在地上,已是四分五裂。仍有尖叫在继续,她呆呆望过去,却是南宫琉璃的婢女。

    她面色惨白,浑身僵硬,死死瞪大眼睛,看着左前方。

    小楼顺着望下去,第一眼注意到婢女身前的椅子空了,有些疑惑,一偏头,却发现美人儿跌在地上,亦是一脸惨无人色。她抬手指着什么地方,嘴唇一开一合,隐约可见牙关打颤,丝毫不复之前的礼仪风范。

    不过转眼,这是怎么了?

    小楼不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眼,忽地愣住。

    就在南宫琉璃脚边,分明一条寸许长的青蛇吐舌信子,盘曲着身子,虎视眈眈地左右摇晃。

    南宫琉璃忽地咬住自己的手,将惊恐压下,但眼里不自觉流露出巨大的恐惧。

    “琉璃!”司马昱大叫一声,猛地站起,想上前护住她又怕打草惊蛇,反而将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昱……哥、哥……”她松开手,话都有点说不清楚。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那条青蛇,手竟然在发抖。

    满屋子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小楼咬着下唇,脑中乱成一团。

    怎么会这样?

    老夫人不可能送一条蛇给南宫琉璃的?!

    “别怕……”司马昱轻声道,他甚至还笑了笑。南宫琉璃似乎也被感染,渐渐没有那么紧张。

    一人一蛇,互相望着,谁都不动。

    南宫琉璃额头上出了汗,落到眼睛里,她连眨都不敢眨。实在难受,顾不得再忍,抬起手想擦一擦。

    结果手一动,青蛇即刻俯底了身子,“嘶嘶”声缭绕在心头,听得人发麻。

    “啊!”

    它忽地腾起身子朝她跃过来,她大叫一声,反身扑在地上,死死捂着自己的头。

    小楼腾地闭上眼不敢看,耳边尽是惊呼声。

    “大哥!”忽闻碧瑶大叫,小楼心头一动,猛地睁开眼,还没看清眼前的事物,一道阴影夹杂着风声呼啸而来。

    “啪!”

    宽大的手掌重重扇在她左脸上,带了十层的怒气。她连呼叫都发不出,下一刻又有东西狠狠踹在小腹上,狠戾的力道将自己掀起来,整个人“砰”地砸在地上。

    头重重敲上身后的墙壁,疼得她眼泪都出来。脑袋顶上像是被人用刀给撬开,一股子钻心的疼痛。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嘴里温热,“啊”地一声,吐出半口鲜红的液体。

    她迷迷糊糊伸手去接,洒了满手的血。指尖触到脸颊,仿佛连牙齿都松动了似的。

    “唔……”

    “小楼!”她听到碧瑶在叫自己,想睁开眼,又没有力气。

    “给我站住!”司马昱沉声道。

    “大哥……”碧瑶带着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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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04:18
☆、第六十五章 昔我往矣(六)

    “你个贱人!”脖子一紧,被人死死掐住。

    她忍痛抬起脸,眼里的迷雾慢慢消失,看清面前的人一脸狰狞,原本清风明月一般的眼睛泛着红丝,恶狠狠地瞪着她,像是恨不能把她给吃了。

    “说!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

    他问着话,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

    她根本呼吸不到任何东西,鼻翼翕动,张大了嘴,唇边猩红的液体看得他一阵恶心。

    “说!”

    “唔……”她抬手揪住他手腕处,想拉开,但哪里抵得上他的力气。

    视线一凝,落在他脸上,下巴边沿赫然触目的牙印。是那条蛇咬得么?看他还有这么大力气,应当无毒吧。

    她思绪有些飘散,自己都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脑袋因为缺氧开始变得迷糊,眼前一大片一大片的白雾,渐渐模糊了他的脸。

    那些白雾又像一粒粒雪,飘在她眼前。

    仿佛初见那一日呢。

    她抬起眼,就见他在雪地中。

    风华绝代。

    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流失,她放弃了挣扎,任由他钳着自己。

    她并不是求死,相反,她比谁都更想好好活下去。可是到了无法选择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哥……”碧瑶见小楼翻了白眼,心中哀恸,冲上前抓住司马昱的手:“哥……你放开她,她快不行了!”

    他目眦欲裂,恍若未闻。

    她哭道:“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先饶了她吧……她不过一个下人,哪里会知道琉璃姐姐最怕蛇,你放开呀!”

    他一顿,终于听进去了一句。

    手一动,狠狠将她的脸丢开,仿佛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小楼!”碧瑶连忙接住她,抱在怀里。她面色惨白,身上都是血。脸颊浮肿,五指印赫然其上。发丝凌乱,一双琉璃色的眸子无神地眯着。

    司马昱看她这副样子,冷笑一声。随手取过桌上的茶碗,手一挥,兜头朝她泼出去。

    茶水已经冷却,面上浮着细碎的沫子,刚好落在她眼睛里,梗得她很疼。一部分茶水从她鼻子灌进去,忍不住呛了起来。

    “咳……咳、咳……”她咳得大力,像是肺都要咳起来。眉心顺着鼻梁一阵难受,她好想把整个鼻子都给割了!

    “小楼……”碧瑶看她难受,嘤嘤啜泣着,轻轻给她拍着后背:“小楼……”她只知道喊她的名字。

    偌大的宸王府,从小只有司马昱与她交好,碧溪一向不屑于与她来往。她是个女孩子,许多心事也没办法对大哥说。王氏一直卧病在床,也不能烦她。

    直到小楼出现,总算多了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她想不明白,小楼一向规规矩矩,并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为什么总是招致各种各样的灾祸。



☆、第六十六章 昔我往矣(七)

    冰冷的水总算叫她恢复了一点神识,眼里聚起光,呆呆看着碧瑶。

    她还未换下舞衣,红艳的装束,脸颊边垂着的小珠子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昱哥哥……”南宫琉璃在王妃的安抚下平静了一下,揪着襟口,一脸怯怯。似是被他方才发怒的样子吓到。

    他一怔,垂首间敛了戾气,甚至对她笑了笑。偏首看着小虫子,“带琉璃去休息。”

    “是。”小虫子唯唯诺诺地应了。

    南宫琉璃看了一眼缩在碧瑶怀里的小楼,神色冷然,并没有说什么话。扶着婢女的手便跟着小虫子走了出去。

    “父王、母后放心,一切有孩儿。”等人走了,司马昱又向王爷、王妃道。

    王爷沉着脸,十分不高兴。

    闻言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王妃亦是不悦:“一定要处理好,给琉璃一个交代。”说着捏着绣帕拭了拭额头的冷汗,随宸王而去。

    方才还热闹的客厅,不过转眼,都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她、碧瑶和司马昱。

    她的手颤抖着,捏住碧瑶的手,用了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力气。

    碧瑶被她捏的发疼,但看她惊恐的神情,一声不吭地任由她握着。

    “你也出去。”司马昱冷声道。

    碧瑶瘪瘪嘴,又快哭了:“哥……”

    “闭嘴!”他从未这样与她说过话,一点没有兄妹的温情。碧瑶抖了抖,低头看看瑟瑟发抖的小楼,又抬眼看看一脸阴沉的司马昱。闭了闭眼,伸手去掰开小楼的手。

    她像是一无所觉,仍旧死死抓着。碧瑶无法,只得求救地看向司马昱。

    他眼中闪过一抹冷厉,右脚向前一步,重重踢在小楼的手腕上。

    她惨叫一声,手仿佛断了似的,无力地垂落在低声。碧瑶不忍再看,低着头快速起身,一直到出了门,再也没有抬起过。

    “现在可以说了。”他冷笑,俯下身捏住她的下颌,逼她直视他的眼:“到底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

    她脸上汗渍渍的,额前碎发无精打采地贴着光洁的额头。

    “小……小王爷,”她终于挤出声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轻笑,指尖微微用力,她下巴都要被他捏碎了。

    “我……”她喘着气,“我真的不知道……奴婢甚至没有打开过……”

    “哦,”他挑起眼角,“你的意思是,奶奶故意要害琉璃?”墨色的光芒流转,他嘴角的冷笑,几乎将她眼睛刺盲。

    她无力地靠着身后的墙壁,汗水流进眼睛里,一阵刺痛。

    “我……我不知道……”

    “哼,”他咬牙切齿,“我平生最恨敢伤害她的人,你既然不知道,那就怪不得我!”说着一只手扯她方才被他踢得不知是不是断掉的手,站起来便往外走。

    她浑身无力,就这样被他拖着往外。一路上撞到无数的桌椅板凳,上面摆着的茶碗掉下来,砸在她身上,淋了一身的茶水。



☆、第六十七章 昔我往矣(八)

    本来辫起来的长发扑散开来,绵延成一片黑色的海。沾了地上的灰尘和水渍,又显得灰扑扑的。

    “小……王爷,”她费力叫着,努力回忆之前的情形,另一只手去拉他的衣摆:“是……是三小姐!”

    他将将将她拉到门槛处,那一道突出擦过她的脸,火辣辣地疼着。

    他忽地停住,背对着她,似乎在想什么。

    她仿佛看到了希望,越发用力揪住他衣服的下摆,此刻连害怕都没有了。微紫的眼睛闪着一点光,吞了口混合着血的腥甜沫子,“奴婢来的路上遇到了三小姐,她支开奴婢……”

    他倏然松开扯着的那只手,转过身蹲下来,很沉沉的眼睛里望不到边际。就那么赤.裸裸地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想要看出些什么。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肌肤比纸还要白,唇色尽失。

    “碧溪?”他忽地开了口,声音轻飘飘,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连连点头,一动,又牵扯到方才被他踢伤的地方,浑身衣裳被汗湿透。

    这样狼狈不堪,倒映在他眼里,她看得仔仔细细。

    “你以为我会相信?”他冷笑,钳住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我倒是引狼入室,当初也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随意就带了回来。如今回想,实在不该。”稍一缓滞,又笑道:“要是将你交给你那好‘爹爹’,你说,你此刻该是什么模样?”

    她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又笑:“碧瑶几次三番求我救你,我都因着兄妹之情,应承下来。谁知你不识好歹……”他声音僵冷,原来她记忆里温暖的墨色眸子,是冰一样的颜色。

    引狼入室……不识好歹……那样的形容,落在她身上。

    她眼角干干的,没有一点哭意。眼睛越发瞪得园大,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嘴。

    他突地甩开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伏在地上的她一眼。

    “你好自为之。”

    那四个字像是被施了魔咒,一直不断在她耳边重复。她呆呆看着他甩袖出去,留下一个落拓的背影,最后消失成一片虚无。

    身子一软,毫无力气地贴着地面。

    他并不是不相信她的话……

    烛光太刺眼,禁不住抬手挡在眼睛上,眼角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一直顺着轮廓滑进耳朵里。水珠蔓延着肌肤,是有细微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

    他刚才的样子,她毫不怀疑他会杀了自己。但在说出碧溪之后,他却没有继续将她拖出去。

    为什么……既然相信她的话,为什么还要这样?

    “为什么?”忽然一声轻笑响在头顶,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小楼一僵,才发现自己竟不自觉说出了口。

    那声音太过熟悉,她动也不动,继续遮着眼睛。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04:33
☆、第六十八章 昔我往矣(九)

    来人又笑了一声,在她头边蹲下,伸手挑起一缕发,看了看,嫌弃地丢开,掏出手帕擦着手。

    她凑近小楼耳边,笑意盈盈:“我是他妹妹,你是他的谁。”

    是了。

    她不是他的谁。

    她甚至不是任何人的谁。

    心口的地方空落落的,她自己轻微的呼吸声仿佛一下下在胸腔回荡。手发酸,不自觉握拳,想要抵制住外部的寒气。

    初春的夜这样冷,她躺在地上,寒意都袭进肌肤里。连睫毛都快结冰了,眼皮好重,口里发痛,手腕似乎断了,小腹被点了火,顺着四肢扩散开去。

    冰火两重天,一阵冷一阵热。

    “死了?”她挑起尾音,拇指、食指夹住小楼的袖子,将她的手提起来,甩到一边。见她闭着眼,似乎没有了意识。

    她又笑了笑。

    “不知尊卑的东西,谁准你接近大哥。”她压着唇,唱歌一样。热气扑洒在小楼耳边,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动也不想动。

    一开始宋余闵就告诉过她,是她自己没有当一回事。总以为她一步步,总会得到心中梦想的。

    但辗辗转转,却是那个人,亲手将一切毁灭。

    “哭了?”碧溪轻笑,食指轻点,沾了她的泪放在鼻尖一嗅,“果然是寒酸人,连眼泪都是穷酸味。”顺势擦在小楼襟口,拍拍手,起身朝外边挥了挥手。

    “三小姐吩咐。”

    碧溪操着手,闲闲道:“大哥可有说如何处置?”

    “小王爷交代将人交给牙嫂,尽快遣出府去,不许再惊扰南宫小姐。”

    碧溪一顿,蹙眉:“只是遣出府?”

    “是。”小厮有些惶恐地低下头。

    她静默片刻,忽而笑道:“那就照办吧,我记得今日刚巧是梁姑送人来的日子,你去把她找来。”

    “是。”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碧溪似乎仍未走,甚至就在她身边。

    她还是那么躺着,身子渐渐蜷缩成一团。那么小,那么瘦,连骨头都可以看见似的。

    碧溪又俯下身来,静静看着她的脸半晌,柔声道:“你放心,我会给你个好去处。”

    过了不知多久,又有人步履匆匆而来。

    她耳朵嗡嗡作响,好像有千万只小虫子在飞。天大地大,所有事物都暗淡了存在,她只感受得到自己。

    浅淡的呼吸,残破不堪的肉身,还有渐渐变得透明的思绪。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她的心跳一下、再跳一下,也可以慢悠悠数着。

    一阵阵困意排山倒海而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终有人将她抱起来,大步离开。

    抱她的人动作很粗鲁,身上是浓重的汗味,熏得人头痛、鼻子痛,浑身都痛。

    然后她被丢进什么地方,身子重重砸在木板上,砰砰作响。



☆、第六十九章 昔我往矣(十)

    迷迷糊糊陷入昏迷。

    她这次竟然梦见了旧时的御使府。

    娘亲坐在花树下绣花,哥哥在阳光底下练剑。她乖乖伏在石桌边,张口吞下一颗一颗的紫晶葡萄。

    那葡萄实在太甜了,清甜止渴。她含在嘴里,不由眯了眼,十足享受的模样。被爹看到,慈爱地笑笑,伸手摸摸她一头乌黑细软的发。

    真甜呀……

    她咽了口唾沫,满口都是那样香甜的气味。

    但嘴一动,扯到干涩的唇瓣,又生生疼醒了。

    她睫毛微颤,立时有些懊恼。梦里多好呀,她的家人全部都在,醒来做什么呢。哪怕睡一辈子,也是好的。

    天好像亮了,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她全身如同被人拆散又组合在一起,连脚趾都是痛的。

    “醒了吗?”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晓不得,我去瞧瞧。”

    “吱呀”一声,像是推开门。有人大步越走越近,她努力睁开眼,正正对上一脸胡渣。

    她吓了一跳,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胡渣大汉神色不变,回过头大声道:“姑姑,人醒了。”说着侧开身,让出一条道。

    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慢悠悠走了进来,她穿得有些花俏,面上粉涂得雪一样白。又打了两团胭脂,越发吓人。手中执一柄团扇,扇面绣着少女踏青。随着动作一晃一晃,隐隐透露出几分春意。

    小楼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姑姑,这就送去么?”胡渣汉子对那人十分恭敬。

    妇人走到床边,见小楼眼神清明,点了点头。眼一移,又见她身上衣裳都染了血,显得十分肮脏。皱了皱眉,颇为厌弃地以团扇挡住半张脸,声音尖利:“找套衣裳给她换了,马上带过去。看看这满身的东西,要是治好,指不定花费多少,我可没那闲工夫。”

    “是。”胡渣汉子应了,随手打开屋里的衣柜,扯出一套粗布麻衣丢在床上。

    妇人低了头,就靠着她的脸,一说话,一股味道就喷过来。

    “你动作快些,要不然,”妇人笑了笑,眼角瞥向胡渣汉子,“我便叫他给你换了。”

    说完无视小楼惨白的脸,悠然转身离开。

    汉子亦是威胁地看了她一眼,跟在妇人身后。

    等门关上,小楼才反应过来似地。

    送她去?去哪里?

    那女人是谁……

    脑中一顿,忽然记起昏迷前听见碧溪说的话。

    梁姑……是那个梁姑?

    心中想着刚才的话,她不敢拖延。咬着牙扶着床柱慢慢直起身子,轻手轻脚地脱衣裳。右手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她只能用一只手,等脱好再换上新衣裳,几乎新衣裳都被汗湿了。

    “好了没?!”屋外传来梁姑不耐的声音。

    她将最后一颗扣子系上,嘶哑地回应:“好、好了。”



☆、第七十章 昔我往矣(十一)

    门被大力推开,梁姑立在门边,上下打量她一眼,“过来。”

    小楼将换下的衣服一只手抱在怀里,慢慢移过去。到了面前,梁姑皱眉,手一伸将她怀里的衣裳扯了丢开,散落一地。拉住她的右手,半拖半拉地往外走。

    她默默不语,只是手腕处那种断裂的疼痛又来了,咬着牙忍耐。这是一个小院子,不过她都不认识,想来早已不在宸王府了。

    她换了衣裳,但没有梳洗,头发乱糟糟一团,脸上都是灰。梁姑也懒得清理,就直接带着出了门。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穿着邋遢,手中拿着鞭子,瞧见她们,一笑,咧出一口大黄牙。

    “梁姑,这是最后一个?”

    梁姑将她推上车,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昨儿个王府三姑娘非让我捎上的,看一脸的脏样,也不知木姐瞧不瞧的上。快走吧。”

    老汉笑笑,挥鞭。

    小楼刚爬上去,站都没站稳。他突然驾马,一个冲力,她直直朝车帘冲过去。

    幸好斜里伸出一只手稳住,她借力站稳,一抬头,才发现车里竟然坐了七八个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全都缩着肩膀坐着,无精打采的样子。

    “你没事吧。”扶着自己的人问道。

    她扭过头去,看见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眼睛大大,嘴巴小小,可爱得不得了。摇摇头,忍着喉咙的不舒服:“没、没事。”

    “没事就好,”女孩子笑笑,“坐我旁边吧。”说着带小楼在她身边坐下。

    “谢、谢谢。”

    “不用,”女孩子眨巴着大眼打量她,笑道:“我叫紫艳,你呢?”

    她舔舔嘴唇,答道:“小楼。”顿了顿,反手握住紫艳,“你、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么?”

    紫艳一愣,认真地看她半晌,直看得小楼毛骨悚然。

    “你家人没告诉你么?”她笑笑,“我们是去‘醉笙阁’呀。”

    “‘醉笙阁’?”她不解,“是哪位达官贵人的府邸么?”

    紫艳偏头,哧哧笑道:“小楼,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醉笙阁’,醉生梦死,那是宸州、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昊泽最好的青楼楚馆。”

    青楼?!

    她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琉璃色的光微闪。仔细看着紫艳的神情,却不似骗她。

    “那你……”她胸口又开始疼了,话都说不顺畅。

    紫艳一笑:“你是说我为什么不像她们一样那么难过?”

    小楼点点头。

    她笑道:“我家里穷,爹娘早便存了这样的心思,要将我送进去,换些钱贴补家用。我早就晓得,况且听说醉笙阁里有最好的舞姬,我从小喜欢跳舞,要是能够习得一身好舞艺,当个清倌人,吃喝不愁,岂不比在家里饿着过活好了许多。”



☆、第七十一章 昔我往矣(十二)

    “我、我不去!”小楼突地发出一声叫,吓坏了车里的其他女孩子。

    “嘘……”紫艳连忙竖起食者,“你小声点,别给他们听见了。”

    幸好车子已驶入闹市中,人声鼎沸,驾车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她那一声突兀的叫喊。

    “你爹娘没与你说明白么?交给他们,便算是卖了身,哪由得你说愿不愿意?若是热闹了,只怕在这集市就抽了鞭子来打,没有人会管的。”

    小楼哆嗦着要往外爬,紫艳一个激灵,连忙拉住她。

    “你不要自寻死路!”她压低了声音,死死拉住小楼,“真的会死的!”

    话音刚落,一声“吁”响在车外,老汉跳下车,撩起帘子,一眼就瞅见小楼挣扎着往外爬,另一个女孩拼命拉着她。

    紫艳手一抖,忙挤出一抹笑,顺手拍了拍小楼的背道:“快点,别挡了路。”

    小楼不言不语,快手快脚地下了车。

    老汉见没有什么事,放松了神情。

    马车停在一座宅子的后门,老汉去敲了敲,门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个妇人的脸。

    他点头哈腰道:“麻烦通报木姐一声,人都送来了。”

    妇人点点头,打开门,先让她们进去,自己则往院子里去了。

    老汉目送着妇人走远,转过头恶狠狠环视她们一圈,嘴里“啐”了一声,道:“都给我打起精神,这可是好地方,要是没选上,被怪我把你们送到下三滥的妓栅里!”

    小姑娘们打了个冷噤,默默低着头,站着不说不动。

    紫艳贴着小楼站,一直拉着她的衣袖,生怕她做出什么事来。听见老汉的话,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也听到了,另一个地方更是生不如死。你别怕,咱们两个做个伴,一起做舞姬,未必不能保存清白。”

    小楼咬着唇,不回答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那妇人又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出头的漂亮女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一袭紫纱裙,身段窈窕。手执一柄蒲扇,闲闲晃动着,睡眼惺忪的模样。

    她身边跟着两个小丫鬟,也是一脸困意。

    “木姐。”老汉请了个安,动作夸张,斗得那木姐一笑。

    眼角一挑,落在她们几个身上,漫不经心地绕着她们走一圈。

    “怎么都是弯腰驼背的。”

    老汉笑道:“都是小人家的女娃,没见过世面,您就包涵包涵。”

    木姐显然很是受用,笑了笑,继续看看。路过紫艳,微微停了脚步,仔细看她。紫艳羞涩一笑,她便抚扇笑道:“这个不错,漂亮,也激灵,倒是这些人里最出众的。”

    “那是、那是……”老汉连声附和。

    木姐颔首,眼里终于露出一点笑意。走过小楼,眼连抬都不曾抬过。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04:44
☆、第七十二章 昔我往矣(十三)

    “都留下吧。”她走到老汉身边道,“张妈,领他去账房结账。”淡淡望着一群小姑娘,对身边的婢子道:“分好了带过来。”说完摇着扇一路旖旎而去。

    老汉喜滋滋地跟着张妈去领钱,小楼脚一缩,往后退了一步。

    紫艳拉住她,冲她使了个眼色。

    她呆呆顺着看过去,只见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后门,此刻已站了两名高壮汉子,靠着门框聊天,时不时扭过头瞧她们几眼,互相挤眉弄眼,发出一阵怪笑。

    她心里一阵发呕,硬忍着不吐出来。

    “不舒服?”紫艳问她,眼光一闪,瞥见她脖间红痕,明显的指印,顿时带了几分怜惜:“你爹打你?是不是逼着你来的?”稍一顿,又叹了口气,“既然来了就没办法出去了,你不要乱作,否则会出事的。”

    “别说话!”

    紫艳冲她吐了吐舌头,乖乖站好。

    她手脚无力,恍惚间听见那个婢子将所有人两人一组分好,再吩咐人一一领走。她和紫艳站在一处,顺其自然成了一组。

    “走吧。”紫艳小声说着,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牵着手,使劲对她使眼色。

    小楼点点头,跟在她后面。

    领着她们的婢女名唤春桃,是木姐身边很得器重的人。她对紫艳颇为和颜悦色,说话口气也不似其他人那么不好。

    紫艳又会说话,一段路都没走完,就一口一个“春桃姐姐”叫着。

    春桃被她哄得很开心,将两人带到一间屋子前,还特意嘱咐了几句。

    “不要怕,都是些女人……”春桃絮絮说着,听见里边一声传唤,这才推开门,道:“你们进去吧。”

    “谢谢春桃姐。”紫艳甜甜说道,这才扯着小楼的袖子,迈过门槛。

    屋里空荡荡,只有一张椅子、一张桌子。

    木姐坐在椅子上,面前放着茶碗,蒲扇还拿在手里,眼皮微拉耸着,像是睡意浓重。

    她左右前方都站了几个婆子,粗布麻衣,手袖高高挽起。

    听见声响,她微微抬眼瞅了瞅,发现是紫艳,这才来了些精神。

    摇了摇扇子,等春桃将门关上,随意道:“站到中间来。”

    小楼被拉着往前,等她们走到左右婆子中间,木姐才道:“脱衣服。”

    方才路上,春桃便与她们说过,所以并没有什么惊诧。

    可紫艳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脸,慢吞吞去解腰带。

    小楼跟着她的动作,手放到腰间,拉住那布条,半天动不了。

    转眼紫艳已脱了外裳,露出里头藕色的肚兜。肩头小巧圆润,肤色珍珠一般润泽耀眼。

    木姐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一转,看到小楼站在那儿发呆,立时微眯了眼。

    一旁的婆子心领神会,笑一声,大步走过去,笑道:“小姑娘家就是面皮薄儿,来,婆子我给帮帮忙。”



☆、第七十三章 昔我往矣(十四)

    说着动作粗鲁地扯开小楼的手,使劲一拉,腰带便被她给丢在一边。襟口松散开来,小楼怔怔抓着,那婆子面露不悦,上前一步又要大力去抢。

    她却忽地叹了口气,低下头,慢慢脱去衣服。

    婆子见她如此,冲木姐笑了笑,退回原位。

    她背上有一条很长的疤,像鞭痕,狰狞得如同一条长龙。身上各处都有淤青,四肢有擦伤。右手松垮垮垂在身边,只有左手可以动。

    屋子里四下无声,紫艳觉得奇怪,一抬头,愣在当场。

    该怎么形容呢……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瘦瘦小小,头发乱糟糟一片,脸上灰扑扑看不清容貌。身上满是让人不忍目睹的伤,发生的时候,她一定很疼吧……

    小楼默默低着头,一点一点脱去外裳。她从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脱过衣服。她们是妓女,是以前爹娘眼中最没有地位的人。可是现在,她们看着她脱衣服……

    甚至在以后,她会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默然地、麻木地,接受无数男人的注目。

    她曾经想不明白,所遭遇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如今,却仿佛在这羞耻中看到了一些东西。

    高贵的御使小姐,贫贱的chang妓。

    “好了,”木姐撇过脸,“不要再脱了,先把伤养好吧。”

    她一顿,又默默把衣裳穿好。眼前有些模糊,只晓得跟在别人身后。

    过了不知多久,才感觉有人捧起她的脸,微微叹着气,“小楼,不要哭了。”

    她眨眨眼,才看清紫艳一张小脸,眉目含愁,怜惜地看着自己。

    然后挤出一抹笑,“我不难过。”

    如果这就是要她承受的一切,那她别无选择。

    其实在醉笙阁的日子要比宸王府安逸许多,不需要被人使唤,不需要打扫庭院,不需要看人眼色。

    她们新来的一群小姑娘,年纪尚小,都只是呆在一个专门的院子里。木姐很少过来,只有那个张妈,每隔几天就要过来一次,察看她们的情况。

    请了专门的大夫来给小楼看病,开了吃的和外用的药,是紫艳每日里用心照顾她。不过半月,就已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疤,很是难看。

    醉笙阁请了女先生给她们讲课,与大家小姐并无差别。每日晨昏定省,先生认真讲诗书礼仪,留下功课,第二日检查。

    有乐师教她们弹琴吹箫,礼仪姿态,皆是一等一的优美。

    小姑娘们渐渐忘记了自己处在什么地方,天天快活地处在一起。小楼也有些恍惚。

    她性子并不外放,所以除了紫艳,几乎没有人肯与她来往。

    木姐定了规矩,每月请先生、乐师定出名册,谁学得最好,就可以奖励一个愿望。最差的那个,要为所有人洗一个月的衣物。



☆、第七十四章 昔我往矣(十五)

    紫艳聪慧,学东西很快,所以几乎每次都是第一名。

    夫子教的东西,小楼基本上都已学过,只是不愿出头,便默默地压下,每次都表现得不上不下。

    既不能博得称赞,也不至于被责骂。

    紫艳的愿望,就是向醉笙阁最好的舞姬学习舞艺,木姐应允。她便拉着小楼一起去,但按照规矩,小楼只能在一边看着,不许跟着学。

    小楼也不嫉妒,从书楼里找了一本诗集,就倚在柱子边看着。偶一抬头,瞧见紫艳满头大汗。

    她真的是很努力呢。

    醉笙阁不是良善之地,只有最好的人才有选择的权利。

    舞姬名唤月萍,二十出头,容貌一般,但胜在身轻如燕,姿态妙曼。她教紫艳并不尽力,或许也是怕被后来居上。只是碍着木姐的面子,不得不出来应付。

    好在紫艳记忆力力很强,记牢了动作,晚上一遍遍练习。

    小楼看得心疼,有时见她进了死巷子出不来,便假装无意地提点两句。紫艳按照她说的重新练习,果然进步巨大。她以为小楼是误打误撞,谢过她,并不放在心上。

    小楼笑笑,继续伏在石阶上看她在月下练舞。

    ……

    黑暗的一片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她说话,回声巨大,却没有人回应。

    她从来害怕孤独,可这一次,却几乎是反常地,没有一点惧怕。

    长长的甬道,通向未知的地方。她连思考都没有,一路顺着走下去。

    走啊走,走啊走。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仿佛不会疲累一般,脚下不停。

    忽然脚下一空!

    “小楼、小楼!”她从梦里惊醒,紫艳坐在床边,满面担忧,“做恶梦了么?”

    小楼喘了一口气,脸上都是汗。

    紫艳给她擦了擦,急忙折身端了一杯水,让她喝下。

    “嗯,只是个恶梦罢了。”她喝了水,自我宽慰。

    眉目郁结,强颜欢笑。

    紫艳看出她的不自在,叹了口气,替她把被子放好,脱了鞋,缩进她被子里,笑道:“我陪你睡。”

    小楼点点头,一同躺下去。

    屋外月光盈盈,实在美好。

    “小楼,我没告诉过你,我很想家。”她忽然道。

    小楼一怔,片刻点点头,“我也想家。”

    紫艳一顿,翻个身,撑着下巴俯视她:“你父母那么……那么对你,你还想他们?”

    小楼笑笑:“他们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紫艳不大明白,也不想多说,怕勾起她的伤心事。耸耸肩,两手交叠,头枕在手上,悠悠道:“我家里只有哥哥对我最好,从小什么好吃好玩的都给我。可是他去得早,后来娘又生了个弟弟,我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

    “嗯,”小楼勾了勾唇角,“有哥哥真好。”

    “你有哥哥么?”她问。

    小楼一顿,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缓一缓,低低道:“我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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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昔我往矣(十六)

    第二日一早,张妈送来了几包药,嘱咐让小楼煮了泡澡。

    “这是咱们阁从不外传的方子,”张妈笑道,“除身上的疤最有效。”

    紫艳一愣,显然也想起了当时看见的那些触目惊心。

    “叫她出来吧,我还有些事要嘱咐。”

    “好,”紫艳应了,拿着药先进屋去,小楼正在整理东西,闻言顿了顿,放下抹布,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的是蓝色的布裙,浅淡清新。长发编子辫子,用素色布条扎了垂在脑后。跨过门槛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低了头,提起裙摆。然后一抬头。

    不知是阳光太好,还是容颜太美。

    张妈记忆里只有那个一身灰扑扑、,面目模糊的小姑娘,后来也没仔细注意过她。没想到,洗干净了,竟是这样一个可人儿。

    面容贞静,水莲一般铺展开来。

    她身上自由一股子恬淡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心里舒服。

    “张妈妈。”走到张妈面前,请了安,静静立着。

    张妈一怔,这才晃过神来。面上瞬时柔了几分,“那药性子烈,用着可能不大舒服,你且记得忍忍。总归都是为了你们好,一身肌肤白雪无瑕,才能更惹人怜爱。”

    她在风月场所待久了,自以为这样的话是宽慰。

    哪里明白对于小楼而言,“惹人怜爱”几个字,却比什么都还要厉害。

    她面色有些白,还是又福了福身,“晓得了。”

    张妈满意地点点头,“规矩学得很好,我会告诉木姐的。你记得每三天泡一次,过段日子,我再给你送新的来。到时候看看疤痕好没好。”又絮絮叨叨嘱咐了几句,这才慢慢走了。

    当天夜里洗澡,应是张妈事先嘱咐过,特意有人送了浴桶过来,不用去浴池。

    烟雾袅袅,一股子甘苦的药味弥漫整间屋子。

    紫艳早已洗了回来,正坐在床边擦头发,一边不忘催她:“你快些呀,不然水冷了,药效也没了。”

    小楼咬咬唇,无法地脱了衣服,踩着脚踏进了浴桶里。

    几乎是在药水接触到肌肤的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迅速蔓延全身。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压住自己想跳起来的冲动,慢慢将整个人都浸进去。

    好像有人拿一把刀,一下下割在她身上。本以为鲜血淋漓,谁知连伤口都没有。

    泡足了时辰出来,有伤疤的地方有些泛白,伸手一揉,表面一层薄皮就被扯开。

    张妈估摸着用药的时间,等先前送的药用完时,又来送东西。她检查了一下小楼的肌肤,见她确实听话,就没有多说什么。

    转眼到了三月三。

    昊泽崇尚道教,三月三,是道教真武大帝寿诞,每年的这个时候不论是皇族还是平民百姓,都会举行庆祝活动。



☆、第七十六章 昔我往矣(十七)

    醉笙阁虽是风尘之地,但一向喜好风雅。三月三,一整日,闭门不接客。所有的姑娘一起到长安城外的碧山饮宴作乐,共度三月三。

    她们这一群小姑娘也得了消息,一大早就爬起来,个个兴奋得不得了。紫艳特意找出最喜欢的衣裳,还上了点胭脂。

    等出发时已经快中午了。木姐专门派了一辆马车拉她们,再加上其他的,足足七八辆马车。她们被安置在最末尾,个个规规矩矩坐着。

    有个叫环儿的姑娘唧唧咋咋道:“听说漪染姑娘一个人坐轿子,还在木姐前面,也不知在摆什么排场。”

    另一个如素笑道:“人家是醉笙阁头牌,整个昊泽也只有这么一个可人儿能引得达官贵人争得头破血流要做入幕之宾,木姐宠着还来不及,你又吃的是哪门子干醋。”

    环儿瞪了她一眼,也不管,继续道:“我听前院的姐姐说,每年之所以去碧山,是因为三月三长安的风流才子都会到那儿吟诗赏景。若是哪位姑娘能博得一人欢心,做一首诗,也算是风流佳话。”

    其他人被说的心痒痒,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紫艳看小楼无精打采地在那儿数手指,笑了笑,凑过去道:“好不容易能出来,你怎么不高兴?”

    她摇摇头,“有些闷罢了。”说着想去掀帘子。

    半途被紫艳拦住,小楼不解,她苦笑一声,低声道:“别开,人家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车轿,打开了,只是自寻烦恼。”

    小楼一怔,半晌,默默收回手去。

    车轿一路出了城,又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停下来。张妈妈来唤她们,脸上满满是笑,想来也很开心。

    “你们年纪小,玩心重,今儿个好好玩耍一回也不碍事,”张妈妈一边招呼着人卸东西一边嘱咐她们,“只这附近许多游人,还有些颇有名气的少年才子,切莫做出些丑态,叫人看了去,平白污了醉笙阁的名声。”

    “是。”一群小姑娘看见这打好山水,心都快飞出去了。

    张妈妈看得好笑,也不逗弄她们,说了句不要走远,便任由她们散开。

    木姐一直离她们很远,身边都是醉笙阁里已经挂了牌的姑娘。谈笑着在溪边置下的桌案边坐下。

    其中有个一身红衣,烈焰似火,很是夺目。

    隔得远,看不大清眉目,但也知必是倾国倾城。

    “她就是漪染姑娘,”紫艳见小楼一时看呆,觉得好笑,“你可别被她迷了魂,倒是可出不起银子见佳人一面呢。”

    小楼知她是说玩笑,也不气恼,笑了笑便拉着紫艳寻了个阴凉地方坐下。靠着桃花树,看眼前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环儿、如素几个丫头开心得不得了,到处跑到处看,像是从没见过这般秀致景色一样。

    “真是闷得久了,都快忘记外边世界是什么样。”

    小楼点点头,忽地有些黯然,“我们要一辈子如此么?”



☆、第七十七章 昔我往矣(十八)

    “什么?”紫艳一时没听清,转过头问她。

    小楼笑了笑:“没什么。”何必自寻烦恼呢,天大地大,不过一场随遇而安。纵是她有再多不愿,说出来也只是徒惹伤心罢了。

    “也没人理咱们,张妈妈又不许走远……”紫艳嘟嘴抱怨。

    小楼看得好笑,眼角瞥见远处山坡上有许多人,便笑道:“咱们去瞧瞧热闹吧。”

    说着便拉着紫艳一同过去。

    走得近了,只听叫好声一片。

    “是什么?”紫艳也来了兴致,反手拖住小楼加快脚步。爬上小山坡,瞧见底下是一块平地,置着几张书桌,白了宣纸徽墨。

    一人青袍俊逸,手执青玉笔下笔不顿。一副碧山春景,连断隔都没有,春色碧玉,梨花带雨,实在是柔到了骨子里,偏有生出几分出尘的气质。

    小楼心底不由叫了一声好,转头去看另一个灰衣男子。他闲闲站着,样子随性。笔下功夫却不怠慢,画的是百鸟图。栩栩如生,仿佛鸟鸣在旁。

    “真好看。”紫艳虽不懂画,也知是好的。

    小楼赞同地笑笑。

    “咱们昊泽地杰人灵,实乃国之大福。”忽闻一旁有人低语,尽是赞颂国事。

    小楼心里一顿,冷笑一声,偏过去瞧,却是一个皮肤细嫩的年轻人,说话轻声细语,眉目比女子还要俊秀几分。他身前站了个玄衣少年,眉眼倒是英气,狭长凤目,点漆如墨。

    心一动,下意识别开脸去。

    虽然不是他,但那样黑的眸子,仿佛心底最隐秘的伤。

    连想一想,都觉痛不自抑。

    “怎么了?”紫艳瞧她面色发白,担忧道。

    她摇摇头,“只是有点不舒服,要不咱们回去吧,待会儿张妈妈瞧见跑远,怕是要骂的。”

    “可是……”紫艳踟蹰,一边回头去看青袍男子,“还没画完呢。”

    小楼失笑:“真有那么好看?”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那就看吧,环儿她们都不知跑哪去了,挨骂还轮不到我们。”

    紫艳闻言一笑,又继续专心致志地欣赏起来。

    小楼苦笑,放后站了站,想离他们远些。不料脚下不慎,一脚踩到身后的人,耳边只闻一声痛呼,一股大力猛地推来。

    小楼顿时歪倒,朝紫艳撞去。前面的人闻声让路,两个小姑娘立时狼狈地跌在地上。

    “噢!”

    被压在底下的紫艳一声惨叫,小楼一个激灵,连缓冲都来不及,赶忙翻起身来,“伤到了?”

    用力将紫艳扶起,瞧见她右手方才搓到地上的小石子,划出一道伤痕,泛着红丝。伤口还沾了些泥土,想必疼极了。

    她心疼地托着紫艳的手,一股火气直冒起来。恶狠狠抬眼朝罪魁祸首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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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昔我往矣(十九)

    本以为力气这样大,或许是个凶恶的男子,没想到却是个年轻姑娘。穿粉霞锦绶藕丝缎裙,白底的绣鞋,那鞋面上浅浅一道灰色的印子。她身边站了个插腰瞪眼的小丫鬟,正恶狠狠地瞅着小楼与紫艳。

    小楼一怔,身边的紫艳微微低了头,怯怯道:“月萍姐姐……”

    她教紫艳跳舞,紫艳对她又敬又怕。

    小楼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自己不对在先,若说起来,罪魁祸首还是自己。

    于是也低头道一声:“月萍姐姐,对不起。”说着扶着紫艳站起来。

    周围人多,月萍倒是没有失仪,反而还极有涵养地笑了笑,道:“不要紧,又不是什么大事。”微微侧头看着自己的丫鬟,嗔怪道:“你怎么这样鲁莽。”

    丫鬟已跟在她身边许久,哪里会不明白,当即委屈地瘪瘪嘴,道:“我瞧见她踩了小姐,一时着急,出手才重了些,小姐,你便绕了我吧。”

    月萍无奈一笑。

    她长得貌美,又这样柔和谦逊,周围立时响起一片细语声,似在打听佳人来头。

    小楼道了一句谢,默默缠着紫艳退出人群。

    “痛不痛?”回到之前的花树下,小楼心疼地捧着她的手,掏出怀里的帕子轻轻擦拭,想把那些小石子弄出来。

    紫艳抿着唇,眼泛泪光,忽然道:“小楼,我不服。”

    小楼怕她自此有了心结,若与月萍作对,怕是要有苦头吃,于是连忙劝解:“是我犯错在先,你别恼……”

    “不是为了这个……”紫艳摇摇头,眨眨眼,将那点泪意逼回去。

    “你晓得我有多想成为醉笙阁最出色的舞姬,那也将是整个昊泽最好的舞姬。她口头上答应了木姐教我,可学了那么久,她又教了些什么?你不晓得,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的时候,她总是说一些话来刺激我。说我天生不是跳舞的料,癞蛤蟆想变天鹅……小楼,”她说着又抑制不住,忽地哭出声来:“我虽出生不好,但从没人这样嫌弃过我。她以为她是谁,不过一个婊.子罢了……”

    若说月萍是婊.子,那她们又是什么呢……

    小楼知她是在气头上,且说起来越发伤心,才会口无遮拦。怕被人听到,只好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些话你说与我听听便算了,切莫再告诉其他人,否则月萍定饶不过的。”

    紫艳点点头,自动自发减小了音量:“我晓得,我也不过说说罢了。”

    “这才乖。”小楼笑笑,捏着袖子给她擦眼泪。

    紫艳也哭得差不多了,看小楼脸上也灰扑扑的,终于破涕为笑:“邋遢鬼。”

    两个人顿时笑闹成一团。

    玩耍了一会儿,一起到小溪边洗干净脸,便见张妈妈招呼着入席。两人拉着手走过去,排在最末坐下。



☆、第七十九章 昔我往矣(二十)

    小楼看了一圈,见大家都回来了,只是没有环儿和如素。

    “小楼!”耳边忽然传来紫艳一声低呼,小楼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什么事。转过脸去,却见她低着头,两颊嫣红,“他们过来了。”

    她一怔,有些不明所以。顺着紫艳眼角偷瞧的方向望过去,才发现是方才在坡下作画的两个男子。

    不由好笑:“你害羞什么,他们是去找木姐的,又不是来找咱们。”

    紫艳闻言瞪她一眼,眼色含春。

    小楼一呆,这才看出她的意思。端正了眼色去望那两人,果然是眉目清秀,难怪动了小女儿的心思。

    她一笑,也不说破。

    木姐远远瞧见两人走过来,笑了笑,起身迎上去。

    看起来是也不是没有身份的人。

    倒是漪染,依旧坐着,闲闲望过去,很有几分散漫的姿态。她生得眉目如画,艳丽如火,又透着几分清净如莲,是上好的姿容。这样漫不经心的神情,也像春风一般柔嫩,被如此对待的人,想来根本就生不起气来。

    面前小溪流水潺潺,清净无比。底下有小小的石头,被流水打磨得光滑。小楼偷偷拿了一颗,握在手里把玩。

    昊泽风气不算太保守,青楼女子,虽然被有身份的世家女子看低,但对于文人才子来说,依然是温香软玉。陆陆续续又有不少的人过来攀谈,大多集中在漪染那一处,其他也有一些与其他姑娘说起话来。

    漪染应对得体,那厢木姐也排了坐,请各位才子坐下。

    没一会儿,忽然间月萍站了起来,朝木姐施了个礼,并没说话,但显然木姐已知晓她是何用意。当下微微颔首,月萍便领着自个儿的丫鬟退了席。

    不一会儿,再回来时,已然换了一身舞衣,烈焰无暇,袖角缀着流苏,随着行走微微荡漾,实在美不可言。竟有几分与漪染较劲之态。

    紫艳不由带了几分羡慕,“真漂亮。”

    小楼下意识偏首去瞅首位,漪染神色依旧淡淡,冷凝,透着几分不屑。木姐倒是颔首微笑,不恼不急。

    月萍走到席位前方正中央,向所有人施了个礼。醉笙阁的乐师抬了个鼓,候在一边。等月萍点头示意,便挥棒而下。

    浅浅的鼓音流泻出来。

    月萍弯腰起势,随着鼓音由大到小,由疏到密。粗犷却不失精巧,韵律中又有一种叫人心醉的狂野。

    挥袖,垂眸,旋转。

    楚地之舞,讲究舞者身姿纤细,尤其是腰。最好不值盈盈一握,才能叫观者看之心怜。

    月萍向来很重视自己的饮食,所以身材纤细,她的腰,也是不堪一握。

    弯腰垂首间,那细弱的杨柳腰,几乎叫人担忧不堪一折。偏偏她动作又有力道,不会让人觉得空有动作,而无灵气。



☆、第八十章 昔我往矣(二十一)

    紫艳已然看痴,小楼倒是无谓,反而可以有机会观看众人神情。

    偌大的碧山,这一片的游人几乎都已被月萍吸引,醉笙阁的姑娘想来见过许多,虽仍是入迷,却并未达到如痴如醉。目所能及,除了木姐淡笑,漪染冷傲,还有她自己隔离于外。

    二姨娘,也就是大哥的生母,曾是名满江南的舞姬。父亲最爱看她跳舞,姨娘也喜欢跳,经常是一家人坐在一处,娘抚琴,姨娘起舞。她伏在爹爹膝头,吃着大哥剥的福橘。

    天衣无缝。

    娘擅古琴,从小教她识谱。姨娘生了儿子,却无女儿,一直很遗憾舞技无人传承。有一次谈笑间,认了她做徒弟。

    她一直觉得拂袖抬手间优美无比,自然也喜欢学,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看着碧瑶练舞几次,就能够融会贯通。也是为什么,能不经意地提点紫艳,化解月萍的刁难。

    月萍虽好,但与姨娘相比起来,始终差了一大截。

    过一会儿,听见掌声如雷,晓得是表演完了,这才端坐,跟着拍拍手。

    一抬头,见月萍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们,顿时背上一僵。

    她那是什么意思?

    还在不解,已见月萍福了福身,慢步行至木姐身边,说了些什么。木姐一怔,微微偏头,朝她们看过来。

    紫艳还在回味放在的动作,自然没有注意。小楼却是僵得不得了,低下头,假装在吃点心。

    “紫艳……”身边一声轻响,却是张妈妈。

    “木姐叫你呢。“张妈妈笑着指了指,小楼拿眼角偷扫,月萍仍站在木姐那,正含着笑,也在看她们。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们身上。

    紫艳显然很紧张,手上都出了汗,求助地看了小楼一眼。她那眼光包含着说也说不清的情感,像是害怕,更像是恳求。

    小楼无奈,终是站起身。张妈妈眉头一皱,低声道:“没叫你。”

    “小楼……”紫艳哀哀叫着,小楼无法,冲张妈妈笑了笑,陪着紫艳走过去。

    她初来时遍体鳞伤,是紫艳一直照顾她。若不是她,自己都不知现在还能不能活在世上。

    她向来记性不太好,可别人对她的好,却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木姐,漪染姑娘,月萍姐姐……”走到面前,福身请安,将几人一一唤过一遍。

    紫艳不似平常那样,头埋得低低的。

    青袍男子正在与漪染说着话,这时也停下来,看着她们。

    紫艳越发手足无措,手绞着袖子。

    木姐目光扫过小楼,微微一顿,没说话。倒是停在紫艳身上,笑了笑:“紫艳丫头,你与月萍学了那么阵子的舞,我也不知学得如何,倒是月萍说你天资聪慧,大有赶超之势。今日大家难得清闲,不如你就跳一曲,也好叫我看看,月萍是否有教人的本事。”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05:23
☆、第八十一章 昔我往矣(二十二)

    “我……”紫艳身子一抖,下意识就来看小楼。

    月萍见状一笑,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别怕,你的本事我是清楚的,尽管放开了胆子。”她说本事两个字时语气加重,旁人是听不出来什么,只小楼为了方才的事而心头一跳。

    一转头,对那青袍男子笑道:“赵公子,你是极擅歌舞的,待会儿也说两句,得你两眼,她必将终身受用。”

    赵公子拱了拱手,“自当尽力。”

    小楼盯着紫艳,见她听到赵公子说话时微微发抖,他说完了,她反而不怕了。

    “是。”福身说了一句,从侧边退下去换舞衣。

    小楼也退到一边站着,低着头,看自己脚尖。

    “你叫什么?”身边有人推了自己一下,一晃神,才发现是木姐在叫自己。

    “小楼。”

    木姐一顿,笑道:“想起来了。”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再没下文。

    过了片刻,紫艳归来,穿一身素白的衣裳,两手手腕处有长带,行走间衣袂飘然。

    方才月萍跳的舞已是媚骨至极,凭紫艳的功力,无论如何都比不过。所以只能反其道而行之,虽超不过,但也不至于太过出丑。

    紫艳走过来,脸上红红的,小楼眼睛利,瞧见她眼角有点湿润。

    她哭了?

    “木姐,”她行了礼,低头道:“紫艳跳的舞,须有琴音相伴,但方才一问,没有乐师……”

    木姐一愣,眼角瞟了月萍一眼,却并无责怪。

    怎么可能没有?

    醉笙阁的乐师都是精挑细选,大都精通数种乐器。即便只来了一人,也不至于拿不出手。更何况古琴这样几乎是好乐之人必学的乐器,更不可能不会了。

    只怕是有人故意使绊子。

    “不碍事。”木姐笑道,“换一种也是一样的。”

    说的轻巧,但紫艳习惯了由一种乐器相伴,突然间更换,她又不是精通舞蹈之人,哪里变得过来。

    小楼心一急,脚就迈了出去。眼角瞧见赵公子开口欲言,不禁懊恼自己,即便她不出来,想必也是有人英雄救美。

    可已经出了步子,又怎么收得回。

    “回木姐,小楼学过一些音律,应当可为紫艳伴奏。”

    木姐点点头:“去吧。”

    她应下,退出去取了古琴,回来时自有人设了桌案。将琴置于其上,焚香袅袅。

    她十指置于弦上,与紫艳对视一眼。

    紫艳微微颔首,摆了个侧腰的起势,对她眨了眨眼。

    小楼心领神会,指尖微动。

    ……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顾而倾城,再顾而倾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

    古时有武帝,宠妃李氏,婀娜妙曼,极擅歌舞。尤以一曲《佳人曲》博得帝王欢心,长宠不衰。



☆、第八十二章 昔我往矣(二十三)

    自李氏后,《佳人曲》被宫中女子争相模仿,却无一人能再得其精髓。

    此舞清灵飘渺,极有仙气。

    古琴音优雅淡然,与之相配,也是最佳。

    紫艳年纪小,身子轻便,舞起来较其他人有了优势。虽然动作仍是青涩,但绝不会叫人说出差字来。

    小楼拨弄着琴弦,耳边唯有琴音徐徐,这天地间仿佛安静下来。

    最后一次弹这首曲子,是姨娘去的那个日暮。也是她,坐在琴案前,一边弹一边掉眼泪。

    姨娘爱极了这首,她便以这倾世之曲,送她离开。

    从此以后,她怕触及大哥伤心之事,便再没奏过。

    倾国倾城……说来叫人心酸,爹娘感情极好,爹几乎很少去姨娘那里过夜。虽然姨娘看起来也不难过,但她总是杞人忧天地替娘觉得对不起。所以为了哄姨娘开心,努力学习姨娘爱的曲子,尽力跳好姨娘教的每一个舞步……

    “啊……”破空一声轻呼,打断这片刻回忆。

    她一顿,飞快抬起头。

    紫艳似乎是太过紧张,旋转时一个不慎扭到了脚踝,跌落在地。

    她瞪大了眼睛,呆呆看着自己的脚,似乎惊慌地忘了,完全僵在原地。

    月萍勾起唇角。

    木姐皱了皱眉。

    小楼心中只有一声“不好”,连思考都没有,“腾”地起身,旋转移出琴案间。下腰摊手,指尖捏着兰花指,细嫩的指尖在阳光下闪着莹润的光。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齐齐望向小楼。

    她心里有些发怵,但瞧见紫艳目中似含泪,嘴唇都快咬出血来,又暗自定下自己的心慌意乱。

    紫艳跌坐在地,手腕间的长带铺展在草地上,一头就在小楼脚下。她弯腰时手一动,将一端握在手里,就这么扯着快速旋转起来。

    她今日穿的是水蓝的裙子,随着动作展开,一层层,涟漪一般晃人心神。

    没有伴乐,可那动作清灵如仙,想来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乐曲可以配得上。

    一垂首,一低眉。扬唇,浅笑。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让人连呼吸都快忘了。

    裙摆荡漾,眨眼间行至紫艳面前。紫艳仍是呆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小楼无奈一笑,用力一扯长带,顺势将紫艳扯了起来。然后轻轻一带,将她推出众人视线的中心。

    心里松了一口气,想着差不多该结束了。

    抬手,挥袖,似在倾诉一曲离歌。

    帝王恩宠,终是抵不住李氏病重。缘深缘浅,抗不了上天捉弄。

    她动作渐渐慢下来,每一个细微的眼神,都透露出无比的哀伤。

    离别……

    她经过的离别,谁能明白。

    至亲的人,挚爱的人……她小小年纪,为何就要经历这些常人可能一生都不会有的灾难。



☆、第八十三章 昔我往矣(二十四)

    她简直佩服自己,便是这样,也活到了现在……

    不知是谁改变了她……若是从前的傅南楼,只怕在哥哥离开的那刻,就再不会有独活的勇气。

    她想得眼睛都疼了。

    酸酸的,热热的……

    眼角一顿,直直撞进一双黑眸之中。

    是方才的那个少年公子。

    狭长凤目,一张俊脸英气非凡。

    含了笑,是欣赏的神情。

    他那眼睛,真是……像极了司马昱。

    周围不知围过来多少人,所有的视线都在她身上。他们都知道她是醉笙阁的姑娘么?

    都知道吧。

    他们的眼中,是鄙弃么?都看不起她吧,她不是良家女子,不是值得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小姑娘。她在那么多人面前跳舞,这与献媚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世人只会将这一段当做青楼趣闻,湮灭了她最初的想法吧。

    她有些晃神,仍在跳着,可魂魄都不知飞到了哪里。

    忽地脚下一痛,她一惊,只来得及看到月萍眉梢眼角的冷笑。身子一软,往后倒去。

    猛地闭上眼,准备承受疼痛和嘲笑。可腰间一暖,却是被人稳稳抱住。

    睁开眼,便是那张英俊的脸。

    少年含着笑,按着惯力抱着她转了一圈,稳稳停住。

    若不细看,只以为是原本就安排好的情节。

    片刻安静后,响起掌声雷动,她呆呆看着那张脸。

    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记忆有些模糊,她陷入苦思,忘了起身。少年也不急,就这么抱着她,接受众人的注目。

    “小楼……”隐隐传来紫艳的呼声。

    她即刻回过神来,双手挡在少年胸前,有些羞窘:“谢……谢谢。”声若蚊吟,双颊羞红,迫不及待地想逃开他的怀抱。

    少年反而起了坏心思,假装看不懂:“你没事吧?”关心地询问。

    他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清亮如阳光,是健康不染黑暗的气息。这样的味道,最吸引人,尤其是她。

    可美好的东西,始终留不久的。

    “谢谢公子。”她集中了精神,笑一笑。

    少年也看出她态度的转变,没有继续纠缠,有礼地扶着她站好,这才松开手。

    她又福身道谢,这才慢慢走回木姐面前,行了礼,默默退回席位。脚踝处被月萍一绊,有点疼。她不想惹事,强忍着,正常走路。

    紫艳已经回到座位,等她回来,抬头对她笑了笑,复而低下头,没有说话。

    她以为是为了方才出丑的事难过,拍拍她的手,低声道:“别担心,没事的。”

    紫艳闻言又对她笑了笑,还是没有说话。

    “倒是个好孩子,”木姐忽然笑道,侧首与赵公子笑言:“公子觉得如何?”

    赵公子似在怔忡,并没答话。双目紧紧跟着小楼,看得她都发觉,一抬目,有些困惑,但还是礼貌性地对他一笑。

    赵公子浑身一僵,快速转过脸,抬起酒杯就往嘴边送。一个不慎,呛得连连咳嗽。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05:38
☆、第八十四章 昔我往矣(二十五)

    一场风花雪月,旖旎迷人。

    直到日暮,方才收拾东西回去。

    小楼与其他姑娘站在树下歇着,等着张妈妈来唤。环顾一圈,仍不见环儿和如素。

    忽见春桃步履匆匆而来,附耳与木姐说了什么。

    但见木姐神色一冷,嘴角噙着一丝笑,低语几句,春桃又领命而去。

    小楼隐隐觉得不安,想与紫艳说说,可紫艳坐在树下,神思怔忡,想了想,还是不去打扰她。

    “姑娘。”声音近在咫尺,她愣了愣,侧过身,发现是那位赵公子。

    福了福身,并不说话。

    赵公子有些局促,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可又固执地非要与她说一说话。

    “姑娘琴艺师承何处?”想了半天,总算憋出这么一句。

    小楼皱眉,并不想回答。

    赵公子也不恼,只作揖,道:“姑娘琴艺非凡,舞艺亦是难得,他日若有机会,小生欲再听琴艺,再观舞姿。”顿了顿,又道:“姑娘姿容绝色,若是不介意,小生想为姑娘做一幅画。”

    小楼微怔,这次倒是有了回应:“不必了。”

    “为……”他欲问缘由,小楼已是不耐,连敷衍都懒得,径自转身走到紫艳身边。当下月萍并不在附近,她也不用继续忍着,脚有些抬不起,走路一拐一拐。

    紫艳本在打量他们,见小楼转身而来,心中一松,但见她脚上伤势,一怔,连忙起身迎上去。

    “什么时候伤到的?”她问,她方才跳舞时跌倒,已是伤了,没想到小楼也……

    “没事。”小楼笑笑,“不生气了?”

    紫艳一愣,尴尬地别过脸:“我没有生气。”透着小楼肩膀看向站在原地发愣的赵公子,心口有些酸涩,讷讷道:“他……他跟你说什么?”

    小楼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当下一笑:“赵公子好奇我师承何处罢了,你可别打翻了醋坛子。”

    言毕换来紫艳娇嗔一眼,还想再取笑她几句,张妈妈便过来招呼。一一应了,回到马车上。

    上了车,紫艳忍不住去挑帘子,赵公子还站在那儿,愣愣看着她们。她一惊,手像被水烫了似地松开,捂着胸口喘气。只觉赵公子那一眼看到了她心里。

    小楼暗自好笑,蜷着腿,也不说话。

    马车里唧唧咋咋都是小姑娘们的笑声,说着方才的趣事。但无一例外的,都离得小楼远远的。

    小楼也似一无所觉。

    回到院子,一个个下了车,准备回房歇息。张妈妈却没应,出发之前如沐春风的一张脸,此时含了凝霜。冷眉吩咐车夫将马车赶走,低低一句“跟我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有人率先跟上,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了过去。

    一行人来至大堂,木姐坐在主位,身边是漪染,月萍坐在下首。几个护院站在两边,而中间,是环儿和如素。

    两个小人儿跪在地板上,瑟瑟发抖。



☆、第八十五章 昔我往矣(二十六)

    “姑娘,都来了。”张妈妈领她们进去,站成两排。自己上前向木姐禀告,木姐点点头,手里抬了茶杯,正撇着茶沫子。轻轻抿了一口,才放下。

    抬眼扫了她们一圈,目光移到跪在地上的环儿和如素,忽地一声轻笑:“你们倒是好本事,我好心好意带着你们出去散散心,一转眼,却险些叫你们给跑了。”

    环儿低着头,拉着如素的手,两人一言不发。只是抖得更加厉害。

    木姐笑道:“你们藏得好,叫我事先一点都没察觉,”轻飘飘扫过来,笑道:“你们呢?是不是和她俩一样,都有这样的心思。”

    没人愿意当出头鸟,自然没人回答。

    木姐也不生气,笑了笑,转过头,看着漪染:“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漪染神色冷艳,低首看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剁了手脚。”

    众人一惊,环儿更是“啊”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得厉害,说不出话,身子一颤一颤。

    如素急得将她抱在怀里,也是哭着:“木姐,您大人大量,放过我们吧!我、我是死也不能……”

    “死?”木姐一声冷笑,倾了半截身子,冷冷道:“当初是我逼着你们的么?收了银子,临到头又装起了贞洁列妇,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废话什么,”漪染有些不耐,“磨磨唧唧,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便是。我乏了。”

    她那样美,口中却说着这样的话。

    木姐闻言点头,靠回椅背,“拖出去吧。”

    护院得了命令,立即上前一手一个拖着往外拉。环儿头发散乱,凄厉地尖叫,企图让那些人放开自己。如素倒是较为镇定,只是眼里流着泪,沉默地拉着环儿的手。

    一转眼,消失在众人视线。

    没过片刻,传来一声声惨叫。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

    木姐喝着茶,等护院回来禀报,才点点头。

    起身,走到她们面前,围着转了一圈,口中道:“自你们来了,我倒是没有训过话,本想着有张妈妈教导,你们好歹能明白我的苦心。谁知却有人不识好歹,”顿了顿,接着道:“如今便算是给你们立个规矩,咱们这不是什么火坑,但是进来了,就别想着出去。否则,”她一笑,眸中闪过一抹光,“我是谁也不会放过的。”

    “快说呀,”张妈妈在一边使眼色,“明白了没有?”

    她们一愣,齐齐福了身,口中道:“明白了。”

    木姐这才满意地笑笑,迈步出去。

    漪染起身,随后月萍,都是一脸淡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而小楼一群人中,胆子小的甚至都快晕倒了。

    紫艳手里都是汗,小楼感觉到她的紧张,想安抚两句,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也怕呀,要怎么告诉别人不要怕。



☆、第八十六章 昔我往矣(二十七)

    张妈等着人都走了,才冷冷道:“都跟我去看看。”

    众人噤声,心惊胆战地跟在张妈妈后面。出了大堂,走了没多久就看见花园平地上血肉模糊的两具娇躯。

    血腥味飘散在空中,浓郁得令人作呕。

    小楼喉间一阵难受,忍不住捂着嘴,别过脸。

    呕吐声此起彼伏,有人已经跌坐在地上哭起来。

    如素和环儿的手还拉着,背上皮开肉绽,血水流了一地,蜿蜒而至。紫艳站得近,血水快碰到她的裙摆,她忙拉着小楼往后退。斜里却忽地伸出一只手,重重地在紫艳背上一推。

    她“啊”地大叫一声,连带着小楼一起向前倒去。正正砸在血液里,红色的液体瞬时濡湿衣袖,手指染上红色,腥臭味环绕不散。

    “啊!”

    其他人吓了一跳,以为是发生什么怪事,也顾不得张妈妈还在,全都落荒而逃。

    小楼满脸都是血,手臂撑地直起半边身子,回过头。

    有美一人正立在她们方才站的地方,操着手,微弯的唇角流出嘲讽的笑意。

    是月萍。

    她半蹲下来,探过半截身子,手指一伸,也不嫌脏地点在小楼额上。指甲尖利,小楼只觉眉间一痛,应是划破了。

    “看到了么?”月萍笑问,手一移,捏住小楼的下颌:“藏不住本事,你也会是这个下场。”缓了缓,眯眼笑道:“即便有人护着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那话中警告分明。

    是因为她今日抢了她的风头么?

    小楼愣愣看着月萍精致的脸,全身乏力。

    月萍笑笑,转头去看紫艳。

    她正在拼命擦着身上的血,神态恐惧。感到视线,愣愣停下,不明所以地看着月萍。月萍却是懒得碰她,站起身,一动脚,结结实实踩在紫艳今日崴到的那只脚上。

    她闷哼一声,眼角泛起泪,无辜地看向月萍。

    月萍并不吝于解释,笑了笑:“小贱人,我会叫你明白,到底什么才是婊.子。”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紫艳面色一白,瞪大眼睛望向小楼。

    小楼自知自己并未多言,虽不知晓月萍从何处听到那些话,可绝不是自己的关系。

    “不是我……”

    紫艳狠狠一眼,像是要挖出她的血肉。

    月萍轻笑,抬开脚,轻移莲步而去。

    “真的不是……”小楼顾不得满身血污,凑到她面前想说明白。

    紫艳反手一推,又将她攮到血水中。冷笑两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开。

    身下冰凉,小楼浑身发冷,忍不住抱住自己。小腹绞痛难当,不知是不是刚才跌倒时撞到。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血红。

    连光都是冷的。

    那些歌舞升平都是假象,原来木姐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将一切揭开。她们不会永远生活在这个小院子里,享受大家闺秀的待遇和教养,终有一日,她们也会跳着艳丽的歌舞,送往迎来。



☆、第八十七章 昔我往矣(二十八)

    如有丝毫违逆,便会如同身下这滩血,沦到万劫不复。

    就连她相信的友谊,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不是个傻子,可她实在不知道,在这里,还能相信什么……

    一阵风过,树梢花落。

    雪白的花色,绽在眼里,美得叫人心动。

    她眼里也终于生动起来,艰难地爬起来,走到树下,拾起那朵花。捏在指尖,旋转,然后俯身清嗅,淡淡的香。

    三月之期……到了吧。

    满脑子的朱红之色,终于在这一刻破了个出口。是少年在树上对她一笑,还有心底那句轻柔的,带着醉意的话。

    三月之后,一起尝这梨花香。

    脑中一闪,那夜狼狈的样子又浮现出来。

    闭眼,暗自嗤笑。

    傅南楼,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

    风很柔,轻轻地,拂动鬓边碎发。

    她吸了几口气,走到环儿身边,蹲下身,替她把眼睛阖上。

    慢慢走回屋子,紫艳不在房里,想来是去洗澡了。她去打开衣柜,找了干净的衣裳,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去澡堂。

    提了两桶井水,就这么就着冰凉的水,在春日的寒凉中将自己浇了个透心凉。

    用力地洗去身上的脏污,嘴唇冻得发紫,手臂上一粒粒的小疙瘩。

    等她洗好了,坐在窗边发都吹干了,紫艳还是没有回来。

    躲着她么?

    她一想就觉黯然。

    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屋檐挂起灯笼,在暗夜里闪着微光。她坐到屁股都发麻了,实在不放心,还是寻出去。

    先是澡堂,里面空无一人。

    然后花园……凉亭……一一找过,仍是不见紫艳身影。

    失魂落魄地回屋,走到半路,忽闻不远处窸窣声响。她一惊,以为是紫艳,连忙循声而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两个护院,一人手里拖着个麻袋,嘴里不时咒骂。

    当下便猜到麻袋里装的是谁,她有些难受。

    毕竟相处一段时日,虽不怎么来往,可两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鲁莽地对待。碎石小路肯定硌破了她们的皮肉,鲜血淋漓。

    她们会被带到哪里呢?

    随便一个乱葬岗么?

    她心里顾自想着,脚下不知不觉地跟了出去。

    护院一直走到后院,开了门锁,拖着人出去。门外停着板车,两人使力将尸体抛上车。或许是想着这个时辰姑娘们都睡了,后门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

    他们待会儿还要回来,也没多想,就随手将门掩上。

    小楼心里突突跳着,呆呆看着他们出去,耳边听见车轮轱辘声。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暗夜里寂静无声,周围无一人。

    她吞了口唾沫,猫着腰小跑到门边。耳朵贴着门板,确定外面确实没有人,这才将门拉开一条缝。探出头,左右看了看,是一条小巷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06:25
☆、第八十八章 昔我往矣(二十九)

    仿佛有一只爪子在轻轻拨弄她的心,痒痒的,又疼得厉害。

    紫艳?

    她下意识回过头,漆黑一片。回去了也找不到,况且……被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砰……”隐隐一声响,小楼下了一跳,脑中突地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跨出了门槛,并随手将门拉上。

    她呆呆看着门缝,“嗒、嗒……”似乎有脚步声靠近。

    头皮发麻,她身体突然抽了一下,转身撒开手脚跑起来。

    她从没有跑这样快过,狭小的巷子,平坦的青石路面,绣花鞋踩在上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耳边风声呼呼,吹得发丝往后飞扬。有几丝迷了眼睛,她连拨出的时间都不敢留出,睁大眼,没命地跑。发丝划痛眼睛,朦胧出几丝泪意。

    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身后仿佛有人追赶。她把一生的力气都压到了脚上,没头没脑,只知道往前……往前……

    等到实在累得跑不动了,脚下一拐,生生跌在地上。

    粗重的呼吸声暗夜里清晰可闻,两手撑着地,胸口快速起伏。

    来时路仍被夜色笼罩,安静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她一双眼睛静静凝视着那个方向,等呼吸渐渐平稳,还是没有人追上来。

    风一吹,浑身发凉。

    小腹越发痛得厉害,手一摸,满头满脸的汗。

    忍不住揉了揉肚子,咬牙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一抬头,才发现场景熟悉至极。

    朱木门,是宸王府后门。

    她愣在当场。

    屋角挂着一盏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摆。草丛里虫鸣声切切,却掩盖不住她的心跳声。

    这算什么?

    来实现三月之约么?

    右手轻微颤抖,她控制不住,脚往前走了几步。

    “吱……”

    她心口一跳,差点大叫出声。身子一转,躲进转角阴影处。

    门开了,是收夜香的。一股子臭味铺天盖地,满面苍老的男子稳稳当当挑着担子,“烦劳您关门……”说着话,脚下不停地走进夜色里。

    有人应了一声,有些模糊,像是隔着屋子。

    那开着的门板不摇不动,小楼脸颊发烫,怕下人来关门,连想一想都来不及,快步闪进了门内。按照记忆,往左走了十数步,一转弯,贴着墙壁站定。

    那厢果然有守夜的开了门,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去将后门阖上。

    她喘着气,等守夜人又进了屋内,这才提着气,放轻脚步往里走。直到确定守夜人听不见,才敢加快速度。

    没有环顾左右,没有东张西望。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且从来,也只有那一个。

    梨花树下,那一句承诺罢了。

    夜已深,各处下人都回了住处,鲜有人走动。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梨花树。



☆、第八十九章 昔我往矣(三十)

    树下空无一人。

    她走到树下,看了看,心里不确定,干脆蹲下身刨起土来。

    没有时间去找工具,就用手。

    一下下,指甲处有碎石子硌进来,很痛。她却仿佛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才露出那一抹红色封口。心一定,露出一抹笑。

    还好,还在。

    想了想,又把土往回拨,临了压了压,努力做出没有动过的样子、

    她答应过了,一起来起坛。

    最后摸摸那一块稍稍凸起的地方,心里先前的惶恐害怕一时间都不知去了哪儿。额前碎发微微浮动,一双琉璃眸子蕴着流光。

    刚才不觉得,这下闲下来,四肢的酸软一下子蔓了上来。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靠在树下坐下。

    闭上眼,双手捂着脸,想将脸上的燥热散去。

    她想她是疯了。

    跑都跑出来了,为什么不走呢?做贼一样回到这个地方,求的是什么?

    他当初那样对她,明明知道她是无辜的,却连护也不肯护她一句。

    他掐着她的脖子,眼神凶狠……

    “啊!”

    一声低呼,瞪大了眼,呼吸粗重。

    小楼揉了揉额头,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幸好没被巡夜的人发现。

    扶着树壁,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她一定狼狈极了,浑身都是汗。

    微微一想,折身去找水井,打水洗了把脸。

    凉意袭身,脑袋清醒了不少。

    她抚着额头回去,神思恍惚,脚下虚浮。走了几步,忽见树下一点亮光。

    她一愣,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躲在草丛后,探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灯笼,拢着光,柔柔的。在夜里摇曳,连心都温软起来。

    是……他么?

    她心中一动,便想出去。

    可眼角一闪,倏然凝住。

    那提着灯笼的人,乌发轻拢,娉娉袅袅地立着。肌肤白皙似玉,映着暖暖烛光,越发朦胧如诗。

    不是俊美至极的少年,而是眉目如画的女子。

    南宫琉璃。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好像兜头倒下一桶冰雪,比日暮时的那桶井水,还要冷彻骨髓。

    南宫琉璃身前蹲着一抹人影,正将那泥土一点点拨开,直至将一坛子梨花酒取出,拍了脏泥,抱在怀里。他仰起脸,眉梢眼角都是温存的笑意。丝丝扣扣,动人心弦。

    额头出了薄汗,少女眉间微蹙,笑说一句,从袖子里掏出帕子,轻轻给他擦拭。

    他一愣,完全僵住。天大地大,只知呆呆看着面前的人,巧笑嫣然。

    本以为距离遥远,是听不见的。

    但那风儿实在顽皮,一动,便将话给带过来。

    “琉璃,这是我亲手酿的,亲手埋在这梨花树下,你……你欢不欢喜?”

    这样天真的话,真不像他会说的。

    偏生他抿着唇,墨黑的眼里都是笑。盈满了整片湖水,微微荡漾,亮过一整片星辰。

    ……

    ~好吧,今天的虐,他朝都会拿回来的~等昔我往矣这章结束,就是……



☆、第九十章 昔我往矣(三十一)

    真是比恶狠狠掐着她,说要她死还要叫人颤抖的话呢。

    她的手有些没力气,那些被压着的花草枝叶立刻就立了起来。戳到眼睛,又痒又疼。

    傅南楼,你脑袋里幻想过无数遍的美好场景,终于发生了啊。

    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手一抖,抓住枝叶,满手的硬刺,将娇嫩的手掌扎得到处是血。

    她抬手揉着眼睛,一些水渍漫了出来。温热的,覆盖住指腹。

    凭什么……

    她恨恨咬牙,从没这样恨过。

    她也是该被这样呵护的,凭什么……凭什么……

    头部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几乎要尖叫。实在忍不住,咬住自己的手,用了极大的力气。齿印深深映下去,嘴里泛着腥甜。

    泪水迷了眼眶,朦朦胧胧一片。只晓得那一对璧人相携而立,揭了盖,浓郁的酒香散过来。

    她觉得自己可能要醉了。

    要不然怎么全身没有力气,全身发烫呢。

    那种羞耻感快要将她湮灭,愤怒?不解?

    都抵不过泪眼间的凉意。

    原来……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

    早就应该知道的,她甚至早就明白,只是自欺欺人地不肯相信。

    他对她好,他对她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神情,几乎都与那个女子有关。

    南宫琉璃高兴,他便高兴,她也会高兴。

    南宫琉璃受伤,他便伤痛,于是叫她更痛。

    人性就是如此,除了眼里那一个,别的都看不进去,更别说放在心上。

    她将呜咽声全藏在喉咙里,发出来的细碎声响被风声尽数湮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

    上一次这么哭,还是御使府被抄的时候了。

    哭了不知多久,她才慢慢停歇下来。眨着眼,梨花树下已是没了人影。

    松开口,手上一片模糊。

    这个地方不属于她……

    脑子里只剩下这么句话。

    她茫茫然地站起来,无神地走向来时路。她曾想适应这里的生活,想为自己安置一个归属,没想到,还是无能为力。

    走到后门,守夜的人似乎睡着了,轻微的鼾声甚至从屋内传出来。她木然走到门边,将门栓拉开,随手丢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屋内鼾声立停,接着是桌椅碰撞的声音。

    她脚下不顿,直愣愣走了出去。

    谁料耳后一阵风声,接着脑后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她连挣扎都没有,顺从地任由自己陷入黑暗。身下硬邦邦一片,车轮碾在地上的细碎声清晰入耳。

    “别怪我……”

    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那声音也熟悉得紧。

    是她信任的,曾以为可以陪伴时光的那个人。

    ……

    紫艳。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6-7 18:06:36
☆、第九十一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一)

    七年后。

    入夏以后,雨天越发多了。

    天刚蒙蒙有些亮意,便淅沥沥下起来。打在屋檐上,发出声响,倒是催人入眠。

    院子里的小河塘,开了满池的荷花。枝叶舒展,雨水落在上面,想来也是美不可言。

    她光是想着,就觉心动。

    心一动,自然就睡不住了。当即起身穿衣,外间的书墨听见声响,揉着惺忪睡眼。

    “姑娘……”

    她抬眼看了书墨一眼,“你睡着,我出去走走。”

    书墨晓得她的脾气,不敢多言,默默将伞找出来搁在桌子上,又折身回去睡了。

    小楼也不在意,随手拿过伞,一路开门出去。

    三十六骨节的纸伞,素白底,上面画着红梅,是她一向喜欢的。一手撑着,一手微微提着裙摆,转瞬进入雨中。

    天还早,后院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各屋房门紧闭,想来还在温香软玉,乐不思蜀。昨夜的奢靡酒香,都仿佛被这雨水冲淡了似的,唯有一点余味在空中,总算不让人那么难受。

    她目标明确,径直往荷塘走。

    果然,远远便见那小荷尖尖角,粉嫩动人。雨水“滴答、滴答……”深远绵长,听得人都酥了。

    走到近前,她小跑进荷塘上立着的凉亭里。收了伞,随手立在一边。折身侧坐在长椅上,背靠着主子,深深吸了口气。

    恬淡馨香。

    真是难得的静谧。

    人舒服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快。

    雨越下越大,起床的人越来越多。走廊上三三两两,老远看见她,都默不作声地做着自己的事。

    “嗒、嗒……”

    脚步声在这雨中响起,越来越近。

    小楼伸出手,接住亭檐落下来的水珠。

    “云姑娘呢?”幽然的嗓音即便重重雨幕也拦不住,遥遥传了过来。

    “在那儿。”有人指了路,来人顺着一望,便见她在那亭子里。当下一喜,道了声多谢,加快脚步走过来。

    “云儿……”他还差着一段距离就叫起来,众人已是见怪不怪。

    小楼微顿,侧过脸。

    男子一身素色长袍,撑着伞,但雨随风斜飘,哪里挡得住多少。鬓发微湿,眸子越发显得亮起来。

    她连动都懒得动。

    “你来啦。”轻轻淡淡一声,手里积的雨水满了,她便翻过手掌,让它们落下去。

    落干净了才拍拍手,又回过头,“今儿怎么这样早。”

    他脸上腾地浮起两朵红晕,有些别扭,但仍是看着她的眼睛:“你昨日给我的那张画,已经上好色了,我怕你等得及,所以一早给你送来。”说着将怀里抱着的东西小心翼翼打开,露出一卷纸。雨这样大,那纸被包得好好地,竟一点也没湿。



☆、第九十二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二)

    小楼点点头,“我手上有水。”

    “待会儿再看。”他笑笑,又将画卷仔细包起来。

    做完这些,一时不知有什么话可以说。她全心全意欣赏荷塘,好像全然不知晓身边站着个人似的。

    好在他已习惯,光是看着她的容颜,便觉心满意足。

    那目光太过灼热,看得她不舒服。低头拍了拍裙子,脚一伸,站起来。

    “多谢你。”摊开手,他愣愣把画放在她手上。

    小楼点点头,拿过伞往外走。

    “云儿……”身后的人欲言又止。

    小楼顿住,回过头,琉璃色的眸子在微曦的晨光中绽着一抹光。白皙如玉的脸,精致得如同得了上天宠爱的五官……

    真是美。

    七年,她越发美了。

    他心里咚咚咚跳着,这七年,每一次见她,他都是如此。

    “赵公子?”她微微蹙眉,有些不耐。

    “啊,”他手足无措,“我……我……”终于下了决心,“云儿,明日是我生辰,我在松鹤楼摆了席,你能来么?”

    她一顿,“我?”

    赵超连连点头,双眼满含期待。

    她轻轻一笑:“我明日有事呢,去不了了,”顿了顿,道:“多谢你这么些年的照拂,我会让人把贺礼送过去的。”

    “云儿!”他眼里一时交杂了无数的情绪。

    求而不得、求而不得……

    七年了,再怎么样,总该给他一个笑脸吧。

    难道他赵超真的如此不值得人喜爱?

    “还有事?”她眉间越发深蹙,更显得眸若秋水,容颜娇艳。

    “赵公子……”忽地有人唤他,还在走廊就一直叫着。

    小楼偏过头,见是紫艳身边的丫鬟钰萍,扎着两条辫子,清秀稚嫩的面孔浮着一抹红晕,双眼大而亮。

    跑到近前,对着他们施礼:“赵公子、云姑娘。”

    小楼恍若未闻,自顾自抱着怀里的画往外走。

    “云儿!”赵超欲拦,钰萍斜跨一步,假装不经意地拦住他:“赵公子,我家姑娘生病了,烦劳您去看看吧。”

    “我又不是大夫,去了有什么用?!”他瞪了钰萍一眼。

    小楼身子一一顿,倏然停住了脚步。

    回过头,盈盈一笑,满目生香。

    “紫艳病了?可是昨夜受了风?”

    她情绪转变太快,赵超一时羞窘,也跟着关心起来:“紫艳姑娘哪里不舒服?”

    钰萍干笑一声:“您去看看自然就晓得了。”

    “云儿……”他转向小楼,“我们一起去吧。”

    小楼低头拂了拂身上的晨露,淡笑:“我还有事,就不去了。倒是你方才说的生辰之事,我想了想,又觉不能拂了你的意,明日自当到场。”言毕施施然转身离开。

    生辰?

    钰萍脑中一闪,这才想起来快到赵超生辰,立时面上又多了几分笑:“赵公子,我家姑娘老早就给您备着寿礼呢……”



☆、第九十三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三)

    回到屋子里时,书墨已经备好了早膳,正倚在门柱边打瞌睡。

    看见小楼回来,起身来笑了笑:“姑娘。”

    小楼“嗯”了一声,到书桌边把赵超送来的画打开,一副水墨美人儿跃然眼前。

    书墨凑过来看了看,赞道:“姑娘好笔法,画得惟妙惟肖。”顿了顿,又道:“赵公子也用心,上色这样精巧。”

    小楼一笑,随手丢在桌上:“拿去给张妈妈吧。”

    “是。”书墨仔细卷了,抱着出门去。

    她在饭桌前坐下,随意用了点东西。想起答应赵超的事,又有些心烦。

    送他什么好呢?

    妆台上放的小匣子里,有一大堆他往年送的饰物和书信,她却从没有过什么表示。世上最难欠就是人情债。

    “姑娘……”

    她还在发怔,书墨就回来了。

    嗫喏着在门边,不敢进来。

    她搁了碗筷,抬眼,“怎么了?”

    书墨踟蹰半天,还是往内踏了一步。

    “张妈妈让你去一趟。”

    “嗯。”小楼拿帕子擦擦嘴,仍在桌上。出了门,一路往张妈妈屋子去。

    到了地方,才发现娥眉、君娆几个都在。桌子上摆了一堆的衣裳,五颜六色,漂亮得紧。偏生她们都苦着脸,低头默不作声。

    “来了。”张妈妈瞧见小楼,连忙喊她,“来瞧瞧,木姐让人给你们做的衣裳,自己挑了喜欢的去吧。

    小楼面无表情,走过去随手扯出一件淡蓝色的。

    君娆低声道:“小楼……“

    小楼一顿,转眉看着她。

    君娆一个瑟缩,改了口:“云儿……木姐说……让我们半个月后……“

    她话未说完,小楼便明白了。点点头,“知道了。”

    转头对张妈妈道:“还有别的事么?”

    张妈妈见她波澜不惊,也没什么话好说,“没事了,回去休息吧。”

    “嗯。”她抱着衣服就走。

    君娆“哎哎”了两声,连东西都顾不得拿,连忙跟了上去。

    “云儿……”

    “怎么了?”

    “你……有把握么?”君娆咬着唇,低头道:“我晓得你舞艺超群,即便不争这个,琴棋书画,总归是会赢的。”

    “你想说什么?”她觉得不耐,拨了拨额前的碎发。

    君娆叹一口气,拉住她的手:“云儿,我……我听说赵公子去找木姐,想为你赎身,你为什么不答应?”

    小楼终于正眼看她:“那是我的事,你操心些什么?”

    君娆倒不生气,轻声道:“云儿,我们一处进来,即便你我不亲近,但我……我一直是将你当做好姐妹的,我自然希望你过得好。即便当了清倌人,也难免一世被人玩弄于手掌之间,赎身从良,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我只想你想清楚罢了。”

    “哦,”她嗤笑一声,“多谢你的关心,我自有分寸。”言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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