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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归来》蜀客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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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5:17
第二十章 脱身
  吃过午饭,二人再坐着与卢山迟说了回话,看天色已晚,连忙作别,可能是山上风冷的缘故,回去的路上,雁初的病就犯了,见她容颜惨白浑身冷如冰,萧齐心急如焚,唯有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吩咐快些赶路,同时派人先快马赶回去请太医。
  终于,马车驰进城,府里少不得又是一番忙乱。
  雁初道:“你不用着急,我没事。”
  萧齐冷冷道:“任性,也不必作践自己,还是知道伤了你便是伤了我?”
  “用这种方式伤你,未免太不自量力。”雁初有些好笑,“只怕我就是死了,也未必能伤到你……”
  萧齐骤然停住脚步:“夕落!”
  “秦川将军的死,你果真没怀疑我?”
  “我正是相信了你,不再防备,才会让他护送使队。”萧齐低声道,“之前平阳郡主落水也是你设计的,我以为你只是想闹一闹,令我狼狈,没想到你的目的是……我查过,那些刺客并非牧风国人,是不是你,你可会对我说实话?”
  雁初道:“都已经怀疑我了,我说什么有用?”
  萧齐盯着她的眼睛:“只要你亲口说不是,我信。”
  雁初闭上眼睛:“随你怎么想。”
  萧齐在原地站了半响,轻轻叹了口气,继续抱着她往枫园走。
  至夜间,雁初身上总算有了丝暖意,萧齐送走医者,亲眼看着她服过药吃过燕窝羹,见她神情冷淡,萧齐几番欲言又止,唯有命丫鬟们仔细服侍,自己则出了枫园往书房去歇息。
  他离开不久,就有仆妇送来三盆菊花,红白黄颜色缤纷,开得新鲜。
  雁初看看中间那盆怒放的白菊,微笑着点头示意留下,让丫鬟们搬到外面放着,然后吩咐红叶:“忙了这半日,叫她们都去歇着吧。”
  红叶答应,小心翼翼地放下帐幔,然后自己也取了灯,打起帘子去了外间,
  黑暗中,雁初掀开被子,盘膝运功。
  越将军在世时曾语爱女:“你卢山叔不娶亲是有缘故的,他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叫白菊,死于战乱,所以他才从军,这事除了我在无人知晓。”
  卢山迟是一代名将,而非莽夫,见到容貌酷似越夕落的女子,亲人之间的那种熟悉感岂是外人能了解的?他也在奇怪吧,虽然最开始未必会多想,但今日刻意提到白菊,他毕竟还是察觉到了。
  她的确是“择日”去看他的,第一次选在初九,第二次去是十二,九月十二,正是那位白菊姑娘的死忌,而今日,是她的生忌。
  可巧隔日又是死去的越夕落的忌日,毕竟“定王妃”名义上仍是个死人,照焰国的规矩,王府如今有了夫人,便应设祭,族中人有心巴结的都早早地去了宗祠,事情无形中竟闹大了,萧齐不便与雁初提起,唯有将错就错找到琉羽商量,谁知琉羽大清早就称病不起,萧齐气得再次拂袖离去,雁初伤势沉重,理所当然留着府中卧床休息。
  墙内火光骤起,两名侍卫倒地,喉间血涌。
  “为他卖命,为他而死。”雁初收刀,俯身合上侍卫的双目,淡淡道,“欠你们的,只待他日做了泉下鬼,千刀万剐还你们吧。”
  谁都无辜,谁都可恶,总是报不尽的仇。
  墙头有人道:“一个重伤不起的女人竟然逃出府,大哥会为自己的疏忽后悔。”
  “不是疏忽,是他没想到有人会火疗之术,所以他恐怕很难相信我是自己逃出去的,”雁初道,“他可以百年不去看越夕落的灵位,这次却回避不了,多少眼睛盯着呢,谁知秦川琉羽气昏了头,连装贤良都不肯了,无人陪他演这场深情戏。”
  说到这里,她笑了声:“总之,看一群人为自己的忌日忙碌,那种感觉真是说不清。”
  萧炎趴在墙头上,拿手指轻撑着脸:“府中暗卫无数,你怎么出去?”
  “现在的我要出去,谁能阻拦,”雁初自嘲道,“这就是隐藏实力的好处,哥哥在世时曾跟我说,男人都喜欢柔弱的女人,所以当年我一直不敢再萧齐面前过分显露武功,可惜秦川琉羽比我更柔弱更讨他喜欢,如今百年过去,一个人的武功又可以进步很多。”
  “你经常去见西聆风歧,趁那个机会脱身岂不更省事?”
  “我不想再连累永恒之间。”
  “你太客气,师父,”萧炎瞅她,“他对你很大方,你欠他多少,他都不会让你还的。”
  雁初道:“我可没你脸厚。”
  萧炎道:“因为他不是好人?”
  雁初道:“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萧炎摇头,“但他竟能了解我,还能利用弱点要挟我,只有恶人才能真正制住恶人,师父不明白这个道理?”
  听着这番荒谬的理论,雁初失笑:“我倒忘记了,你嘴里几时能讲出正常点的道理来。”
  “多少道理都不如行动来得有用。”萧炎翻身下墙,取过她腰间的匕首就走。
  雁初抿嘴跟上他。
  凭自己现在的能力,要闯出府不算太难,但经过疗伤,折元过多,气力还是能省就省,因为需要用的时候太多。
  冷寒的匕首,在那修长的手里变得如同玩具,看不清如何出手,如同切豆腐般简单,他优雅的迈步往前走,所过之处,十数具尸体无声倒地。
  至后墙下,萧炎用匕首抵住一个侍卫的脖子:“给你机会,想想怎么做能让我饶你?”侍卫白着脸踌躇片刻,终于咬牙道:“属下会告诉王上,雁初姑娘被来历不明之人劫走。”
  萧炎赞道:“多么完美的谎言,忠诚也不过如此。”
  侍卫变色;“你……”
  “你背叛主人,我出尔反尔,有什么不对吗?”萧炎丢开他,随手将匕首揉成铁球还给雁初,“师父走吧,徒儿等你回来。”
  眼看侍卫失了骨头般倒地,雁初叹气:“你不该戏弄他。”
  “任何方式都改变不了结果,师父会留他性命吗?”萧炎拉拉她的头发,走了。
  雁初看着他的背影一笑:“多谢你。”
  长街上,一辆普通的朱轮马车驰过,前后各有两名骑马的侍卫,只是京城里这种官家车太多,也不甚引人注目。
  至城门处,守卫横兵拦住。
  侍卫上前亮出腰牌,冷声道:“南王殿下车架,还不退下!”
  守卫立即作礼让道。
  马车顺利出城,车厢内,南王安然而坐,含笑的眉眼透着数不尽的风流,将那深处的城府与威严掩藏得半分不露。
  对面,雁初托着一枚红色的玉佩仔细查看,玉佩雕凤,正是先皇赐予诺王的信物,携火灵气息,象征着焰国王族的尊贵身份。
  雁初斜眸看他:“如此重要的玉佩,殿下不问缘故就拿出来,当真不心疼?此去风火泽凶险,难保没有意外发生,殿下还有改变主意的机会。”
  南王道:“送出去之物,本王不曾想过收回。”
  雁初道:“下这么大的赌注?”
  “你以为本王是在赌,就错了。”南王道,“本王肯轻易送出,是因为用不着它,此物是王族的象征,焰国人人都想要,唯独本王从未想过,若能以无用之物救有用之人一命,本王何乐而不为?”
  雁初轻轻击掌两下:“不愧是南王。”
  南王扣住她的手腕:“本王送出之物,不曾想过收回。”
  雁初莞尔:“我也是殿下亲手送出去的,对殿下的取舍之道清楚得很。”
  “本王不曾后悔,”南王淡淡道,“本王爱美人,你的价值已超出美人二字,越军九部,你只需替本王收服三部即可,有多少把握?”
  雁初毫不迟疑道:“至少三部,多则五部。”
  南王并未露出多少喜悦之色,颔首道:“如此,本王期待你归来,风火泽临近牧风国,甚是凶险,要派人相助否?”
  雁初想了想,摇头道:“萧齐可能会命关口严查,人多反而麻烦。”
  “也好。”南王早已料到这个答案,“一切当心。”
  雁初嘲讽:“三部越军就能换得殿下关心么?”
  南王放开她的手,神色不改:“有无越军,这天下本王都势在必得,送出去的人本王也迟早会夺回来,你若自怜,大可做回你的美人,乖乖等本王将你接回床上。”
  雁初亦知失言,掀起帘子看窗外:“秦川将军死了,秦川琉羽怎肯罢休,她的人必定会四处寻我。”
  “女人的报复。”南王微微蹙眉,“执著于这些事,你始终是个女人。”
  “女人的报复,殿下只需满足就够了,”雁初断然道,“三个时辰后,我将赶到秀山下的永荣河畔。”说完,她推开门跃下车。
  别过南门,雁初径直去了永恒之间,从岚使者口中得知,西聆君一早便外出了,再问起扶帘婉玉,果然也跟着他一道出去了,雁初对逃出府的事并未提起半个字,先到雪洞饲过花,然后别了岚使者,独自赶往永荣河畔。
  秀山下,西风里,永荣河清波澹澹,时有悲雁远去。
  察觉动静,雁初飞身避开:“来了吗?”
  刀势若游龙,携漫天火光,凛凛生威,足尖踏波,巨响声中河水被掀起,形成一排高高的水墙!不消片刻就有几个人中刀倒地,剩下的都大惊失色。
  雁初横刀微笑:“想不到一个重伤的人还有这样的能力吧,这就是你们轻敌的代价。”
  当先那人省悟过来:“撤,快撤!”
  美丽的笑容变得残酷,雁初冷声道:“看到事实,我怎能让你们回去?”
  没费多久功夫,十多具尸体就横在了地上,皆身中数刀,有轻有重,惨相毕现,加上周围土石崩毁,乍看去彷佛经历了一场恶战。雁初仔细检查过每具尸体,确定都已断气之后,这才直起身,迅速用刀在衣袖上削下两片碎布,蘸了些血,随手丢到河边矮树枝上。
  秦川琉羽一心为兄长报仇,得知自己的行踪,果然没有告诉萧齐,没脑子的女人,既然越夕落能逃出定王府,又岂是这区区几个暗卫能对付的?萧齐的人也将被引来,当看到这样场面,还有秦川暗卫的尸体,他会怎么想呢?秦川琉羽是别想再跟他恩爱了。
  做完这一切,雁初正寻思着要快些离开,一辆马车彷佛从天而降,不知何时停在河畔的大路上,素色车帘被风掀起,露出里面那双清冷的眼睛。
  这时候被撞见,雁初多少有些窘迫,没有原因,只觉得所有的机关算计在他面前都显得儿戏,不值一提。
  “萧齐的人快到了,上来吧。”
  府中,萧齐看着侍卫呈上的衣袖碎片,面色极为难看。
  的确是她身上的衣料,斑斑血迹证实着发生的事情,她本就有伤,又独力斗这么多人,分明是在拼命,当年美丽鲜活的女子,他的妻子,如今在他眼底满身伤痕挣扎着寻求生路。
  半响,萧齐挥手命侍卫退下;攥着碎布快步往后院走。
  琉羽站在园门口,听说越夕落独自出城,她实在惊喜万分,立刻派兄长门下的暗卫前去截杀,哪知暗卫迟迟没有回信,她本就心急,见萧齐突然到来更加吃了一惊,后退两步。
  萧齐停在她面前,问:“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起来了?”
  琉羽反讽:“越夕落又没死,我犯不着假惺惺地设祭拜她。”
  萧齐将碎布扔到她面前:“是你。”
  琉羽见状一惊,转过身去:“你说什么,我不明白。”萧齐道:“那些暗卫是秦川族的,秦川将军已不在,他门下的暗卫还有谁能使唤?除了你,又有谁清楚府中的暗卫分布,轻易将人劫走?”
  琉羽闻言愣了下,怒道,“她不见了,你凭什么怀疑我!她自己跑出去的,如何推到我头上!”
  萧齐道:“重伤如何装得出来?身负重伤之人又如何逃出府?”
  琉羽道:“她最会耍心眼手段?有什么做不到的!”
  萧齐道:“到底是谁最会耍心眼手段,你背着我作礼多少事?”
  琉羽气道:“你凭什么怀疑我,她和你弟弟亲热得很,谁知道你弟弟会不会受她迷惑,听任摆布,把她带出去了!”
  萧齐大怒:“萧炎与我是亲兄弟,你是何等身份,怎能说这种话!”
  琉羽亦怒:“你信他们,不信我?”
  “你背着我做了多少事,要我如何相信!”萧齐忍住怒意,“就算你没说谎,秦川将军门下那些暗卫又怎么解释?”
  “是我派的又怎样,她害了我哥哥,就该死!”事情败露,琉羽索性承认了,“她杀人离府,你还要庇护!好,你既然那么在乎她,只管去找她好了,我知道你嫌弃我了,我走!”
  记忆中美好不再,曾经的委曲求全、温柔娴淑和通情达理都已荡然无存,仅剩下无理取闹与狠毒,面前的女人变得如此陌生,自觉亏欠她,怕她因为当年过错内疚而处处迁就,却原来她从未内疚过。
  萧齐顿觉疲惫,苦笑道:“动不动就拿离开来要挟,我也会厌烦的,原来竟是我想错了,秦川琉羽,你我的感情,在你眼里是这般儿戏?”
  “你……”听出不对,琉羽分辨,“我不是这个意思……”
  “随你吧。”萧齐转身。
  “萧齐!”琉羽慌了,抱住他的腰,“你要相信我,我说错了不行?我也是在意你啊……”
  萧齐轻轻掰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琉羽颓然坐在地上,喃喃道:“这就是你的计策,越夕落,你要报复我,让我失去他,你休想!休想!他是喜欢我的……”
  侍卫长等在廊上,见了萧齐便禀道:“王上,永荣河上下游都搜查过,仍无发现。”
  萧齐沉默片刻,道:“不必再找了,或许她已离开。”
  派暗卫追杀,此事应该是琉羽指使没错,但依琉羽的性子,的确不可能有灾王府内动手的胆量,何况她是想报秦川琉林之仇,理应杀人而非劫人。
  倘若不是被劫走,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她是自己逃离的。
  萧齐脸色铁青。
  仍是要继续吗?寒毒噬体,剑伤未愈,她这是不要命了!
  侍卫长揣度其心思,试探道:“是不是派人去各关口……”
  “不必。”萧齐抬手制止,“传令暗卫,留意几位将军处的动静。”
  侍卫长立即会意:“属下明白。”
  这边雁初与西聆君早已离京城很远了,马车自行前驶,极为平稳,没有车夫,透过车窗只见两旁树木山林不停往后退。车厢顶镶嵌着数粒夜明珠,丝毫不显昏暗,宽大的长袍几乎铺满车厢,清素雅致,透着道门的淡泊味道,恰似对面坐着的主人。
  然而他究竟是不是淡泊无欲的隐者,只有雁初知晓。
  雁初暗忖,扶帘婉玉既是和他一道出来的,不知此刻在何处……
  刚想到这里,就听见他的声音:“婉玉在冰国。”
  心事被看穿,雁初吃惊,不自然的笑:“纵然她在这里,我又怎敢当着西聆君的面下手?”
  “我却难保她不会对你下手,”西聆君伸手搭上她腕间,“外伤已痊愈,但你擅用火疗之术,牵动旧伤恶化,终将自食其果。”
  警告中没来由透着一丝关切,雁初听得愣了下,一时不知该用何种语气和表情回应,只好低低地道了声谢。
  西聆君道:“你能轻易离府,是萧齐疏忽了。”
  雁初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穿自己隐藏实力的事,只得顺着他点头敷衍:“幸有萧炎相助。”
  西聆君道:“萧炎?”
  雁初心里咯噔一声,原是顺口叫出这名字,果然慌乱容易出错,于是她又谨慎地补了句:“元君性情怪异,我必须用隐寒针胁迫他。”
  刻意的疏离,维护之意反而更加明显,西聆君淡淡道:“能制住他,想来你费了不少心思。”
  谁能胁迫萧炎?当真是多说多错,雁初越发心急,也不敢继续分辨,半响道:“西聆君放心,纵然我肯,元君也未必看得上这副殘躯。”
  西聆君“嗯”了声,道:“很好。”
  他抬手将一只熟悉的玉瓶递到她面前,正是上次岚使者送来的药。
  雁初迟疑:“我已欠西聆君太多……”
  西聆君道:“不要尝试激怒我,后果你承受不起。”
  雁初心惊:“这是威胁?”
  “没错。”西聆君道,“只要我愿意,你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
  长指拔开瓶塞,清香扑鼻而来,绿丹自玉瓶内滚出,落入她口中,只消片刻功夫,雁初便觉体内寒气消退不少,丹田渐生暖意。
  雁初试探:“西聆君对扶帘公主的维护似乎也很有限。”
  “何以见得?”
  “我险些杀了她,你并未处置我。”
  西聆君斜眸看她:“你想说什么?”
  雁初道:“既然她对西聆君不是那么重要,我想知道是否有再做一场交易的可能?”
  “倘若你想现在杀了她,我不会答应,”西聆君停了停,道:“你很喜欢与我做交易?”
  近似于调笑的问题被他闲话般说出来,雁初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垂眸故作平静:“从交易中获取利益,没有人会拒绝。”
  西聆君道:“嗯,我很喜欢。”
  雁初的脸腾地红了,岔开话题:“西聆君要去何处?”
  “风火泽,”西聆君道,“你可以要求同行。”
  这一路最大的问题就是路上关口盘查,与他同行无疑是最妥当的,道门奇术高明就罢了,又有谁敢搜查他的马车?
  然后那“要求”二字明白的表示了他的意思,他不是无条件帮她。
  “我说过会有下次,”见她迟迟不答,他补了句,“对于你,一次两次本无区别。”
  雁初顿时脸一白,半响道:“西聆君说的是。”
  话音落,人已被他压在身下。
  衣衫褪去,露出一道淡淡的粉色疤痕,那是刚愈合的伤口,因为火疗之术修为不够的缘故。
  西聆君微微皱眉,手指抚过,疤痕逐渐消失。
  真气源源流入体内,温柔,依稀伴着灼烧感,雁初紧紧咬住唇,身体有点僵硬,那一夜所受的折磨至今仍令她心有余悸,她已经准备好忍受了。
  他低头,长发垂落如墨瀑,罩着她的脸两侧。
  修长的食指拨开她的牙齿,探入她口里。
  “受刑都不怕,怕我?”
  薄唇微弯,弧度不大,使得那笑依旧透着几分清冷的味道,雁初一时竟看得怔了,忽被身下动作唤醒,她情不自禁要闭上嘴,却又被那根手指所阻,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
  马车摇晃,动作依旧强势,只是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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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5:30
第二十一章  焰脉之变
  西聆君大约是知道她急着赶路,马车日夜兼程,除了驿站换马,极少停歇,路上关口甚多,果然无人敢拦这辆马车,不过雁初留神查看,发现那些守军并没有特别加紧盘查其他路人,这令她稍许感到意外。
  车行半个多月,驰入一片深山峻岭中,雁初忽然让马车停下。
  山高林深,树木凋残,杂草丛生,石上爬满了藤草苔藓,百年前那场惨烈的战斗留下的痕迹早已被淹没。
  夜色初降,雁初冒着冷风一步步前行。
  昔日越将军父子孤军深入诱敌,最重要的粮草却迟迟不到,求援信被秦川琉羽兄妹派人所截,越将军无奈之下决定改道,终于慢了一步,几番遭遇伏击,两万人马折损大半,最后被牧风国大军围困在此地。整整半年,越将军拒不出降,率部下据山而守,没了粮食,便食战马,食草根树皮……数千人到最后只剩了两百,突围战死的,饿死的,病死的……
  脚下土地,洒了多少鲜血,葬了多少白骨!
  她的父亲,身染重病之下摔仅剩的两百人突围,宁可战死沙场而不肯苟延残喘,他是真正的将军,她唯一的哥哥为了保护父亲突围,身中数十刀,首级与父亲一起被敌军高悬城楼之上,残破的尸体至今仍时时出现在梦中。
  平生为焰国征战四方、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越将军父子,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他们至死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被他们所效忠的人设计。
  多么完美的“意外”,萧齐发兵的密信被“牧风国奸细”调换,援兵迟迟不到,导致最忠诚最精锐的一支越家军全军覆没!那里面都是她最熟悉的人,亲自教她掌法的闻人大哥,爱取笑捉弄她的小丁,大嗓门的力叔……
  萧齐后来率军收复附近一带失地,特意带她来此地设祭,那一声声沉痛温柔的安慰,原来只是为了收服越军众将之心。
  寒风呜咽,齐腰的杂草在风中如波浪般起伏。雁初停住脚步,弯腰捡起一块沙土。
  没有泪,泪早已流尽。
  怎么能原谅?怎么能放弃?害死她的亲人,抢走他们的东西,心安理得享受荣华富贵?做梦!他们做梦!
  手用力,沙土立即散开,点点被风吹落,雁初抱着头蹲下。
  她那么蠢啊,蠢到以为那个男人是她的全部!蠢到相信他夜不归宿编造的谎话,蠢到以为他对她多少会有一丝感情!蠢到失去亲人还信任他!浅蓝色下摆映入眼帘,半露出白锻靴面。
  “越夕落不会哭。”
  雁初茫然地仰起脸,暮色朦胧,看不清他的脸。
  “你会如愿以偿的。”
  来自头顶的声音,犹如审判,让她的心陡然间落地,踏踏实实,素日里对他所怀的那些畏惧尽数消失。
  雁初站起身:“嗯,会的。”
  她要让将那害死父兄的幕后之人拉下宝座,让他不得好死!萧齐不是一心重振云泽族吗,她偏要让他亲眼看着云泽族衰落!
  天已全黑,火堆很快升起,秋冬季节适宜打猎,很快雁初便猎了两只山鸡回来,干净利落地去毛剥皮,放到火上烤。
  西聆君看着她做完这些,道:“几时学会做这些了?”
  雁初小心翼翼地翻转手中山鸡肉,随口道:“当年我只爱练刀法,父亲和大哥都纵着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直到遇上萧齐后,才匆匆忙忙地学烧菜料理家事的。”
  她微微低头:“那时候满心眼里都是他,想亲手为他烧可口的饭菜,想为他生儿育女……他喜欢什么,我便做什么。”
  火光忽明忽暗,西聆君脸上神色不辨。
  雁初道:“年少时糊涂,让西聆君笑话。”
  西聆君道:“冷血的报复,能解你之恨?”
  雁初听得一愣,当即冷了脸,愤然:“报该报之仇,在西聆君眼里是冷血,那用妻子全家性命去博取前程,与外面的女人偷情放弃妻子性命的做法又算什么?”
  西聆君道:“妻子?”
  这个称呼别人听来没什么,然而女人都是敏感的,此时他刻意强调,雁初听来只觉得话中似有所指,从来没有得到丈夫,对一个女人来讲简直是最大的嘲笑,雁初顿时涨红脸,既羞且恼,偏又不好发作。
  西聆君提醒她:“可以吃了。”
  浓浓的肉香飘散,雁初这才发现山鸡已烤好,见他伸手示意,她终究迟疑着递了过去。
  西聆君只略尝了点就丢下,依旧是烟火气不沾的样子:“萧齐选秦川琉羽,是为明智。”
  再受奚落,雁初气闷难当:“他为越军娶我也罢,我还是他的王妃,秦川琉羽再得宠又如何,我从没把她放眼里,秦川琉林死了,他还不是照样护着我?”
  西聆君道:“凭自伤换取内疚?”
  雁初道:“那又怎样?只要我钩钩手指,他照样会什么都听我的,只要我愿意,我的儿子就是将来的世子。”
  西聆君“哦”了声:“你可以再钩钩手指,说不定我也会听你的。”
  雁初怒视他。
  西聆君道:“没长进。”
  对上他的视线,雁初便知他是故意了,忍不住冷笑:“我自报复我的,与西聆君何干?”
  四周陷入沉寂。
  许久,他终于开口:“自然与我有关。”
  语气冷冷如夹风雪,含有薄怒。雁初立时清醒过来,知道他是真发怒了,但回顾所言并无过分之处,要说过分也是他才对,不知究竟哪里触了他的逆鳞。
  雁初虽觉懊恼,但想到是他轻辱在先,便有些拉不下脸,语气生硬地说道:“西聆君之恩,我时刻都记在心上,但你我之间不过是场交易,各取所需,西聆君又何必管我是怎样的人?”
  说完,她随意换了个姿势,合上眼睛。
  深秋时节露意极重,不知过了多久,火堆光芒渐暗,最后的温暖也在急剧减弱,山林里寒气逼人,浅蓝色长袍与黑色长发仿佛也被露水沾湿了,显得越发厚重。
  四下寂静无声,对面的人已沉沉睡去。
  衣袍摩擦发出轻响,西聆君缓步走到她面前。
  熟睡的人背倚树干,头微垂,呼吸声时轻时重时缓时急极不均匀,应是体弱的缘故。
  西聆君看了她许久,袖底掌心隐约闪现蓝光,清冷双眸中,怒火与无情杀机交错,他抬起左手,朝她头顶缓缓拍下。
  细密长睫被露染湿,分外柔弱可怜,此刻的她竟轻易失去了平日的警惕,身处险境却毫无察觉。
  “凤歧,我抓到只野鸡,我们烤了它吃。”
  “你会做?”
  “不会。”
  ……
  “好香!原来你手艺这么好!以后你做饭吧。”她理所当然地使唤他。
  “那你做什么?”
  “我砍柴洗碗。”
  她信他是个寻常隐士,信任他的一切,他为了维持棋局决定放手,令她生恨,以至于做出疯狂的举动,狠狠地报复了他,也因此承受了他的怒气与惩罚,最后,她选择遗忘。
  掌心距她头顶不到三寸,即将决定她的生死。
  他猛地移开了手掌。
  冰寒的掌风释放,扫过旁边的火堆,凌厉如刀,霎时火星子飞溅,火堆几乎熄灭。
  他终是收了手,转身看向残焰,神色复杂。
  动静太大,雁初被惊醒:“西聆君?”
  西聆君“嗯”了声,在旁边坐下,漆黑双眸映照着微弱的火光,更加深邃,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些什么。
  心口隐隐作痛,雁初抬头望了眼黑沉沉的天,轻声道:“又要下雨了吧?”
  西聆君握住她的手,强大的力量源源送过去,护住残伤的心脉,使那因受寒而引起的疼痛逐渐减轻。
  雁初要抽手:“我……”
  “你已元气大伤,不宜再用火疗之术。”
  柔和的声音像是叹息,几乎令她忘记了屈辱与恼怒。他们曾经相识吧,却又是何种关系?越夕落怎么可能结识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找不回残缺的记忆,看不清他的面目,隐者,皇者,温和中藏着冷酷,救她,威胁她,要她的身体,似是报复惩罚,又似关切,真真假假,孰真孰假,难以分辨。
  雁初也在想到底是哪句话惹怒了他,斟酌着说道:“无论是萧齐还是元君,雁初都不敢生出别的心思。”
  西聆君道:“你以为我在意?”
  雁初手一颤,勉强扯了扯嘴角:“西聆君何等身份,自然是……”
  “自然是在意。”他打断她,“我不喜欢自己的女人与别人有关系,无论她做了什么,是怎样的人。”
  她做得对与错,只能由他来处置。
  雁初明白他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心头又生出百般滋味,她与他有的本是最不堪的交易,实在算不上他的女人,但他说出来,她也不敢反对。
  两人再行几日便到达风火泽边缘,雁初已经确定萧齐并未派人追查自己下落了,然而她与西聆君同行原是为掩饰行踪,哪知到头来根本不必,之前的献身交易就显得讽刺了。再回想上次交易其实也是上当,雁初便怀疑西聆君早料到这个结果,他似乎惯会看她笑话,雁初忍不住留神观察,无奈那俊脸上半点痕迹不露,只得作罢。
  风火泽地近牧风国,焰脉从此泄,其中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恶火燃烧,上空满布烟云,加上受附近风脉影响,助长火力,更加凶险。
  目的地已达,雁初拜别西聆君,客气地道谢。
  西聆君颔首道:“小心。”
  大仇未报,雁初当然不会再做没把握的事,想自己本属正宗焰国体质,且南王所赠之王佩上有火灵之气,护体自保应当无碍,反倒是他出身冰国。与此地属性相克,焰脉泄力何其强大,纵然道法再高也是不宜涉险的,只不知他究竟要办何事。
  念及此,雁初有意多停留了片刻,见他仍无表示,又不好多问,于是转身快步朝风火泽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烟云之中。
  西聆君依旧站在原地,顷刻开口道:“元君还要继续跟下去?”
  “能发现我,你修为确实不差。”一道黑色身影果然自矮树后走出来,长睫盖住双眸,有邪魅妖光透出,果然是萧炎。
  西聆君道:“我的修为会增强,你却只能停留原地,你远不及我。”
  “你的自信令我赞叹。”萧炎望着雁初去的方向,奇怪地问:“你想利用她做什么?”
  “在她身上,你投入的兴趣过多了。”
  “与你有关系?”
  “适当收起兴趣,珍惜你此刻拥有的自由,这是我最后的忠告。”
  声音平静依旧,瞬息间,蓝袍隐去。
  “杀气藏得真好啊……想杀我吗?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呢。”萧炎摸摸额头,思索片刻,仍是一副不解的样子,他望着风火泽迟疑许久,最终还是转身掠走了。
  京城定王府书房内,萧齐与几名幕僚正商议事情,忽有一名侍者匆匆走进来,俯身至萧齐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据暗卫回报,几位将军处未见任何异常,如此,她又是去了何处?难道真不是她自己走的?倘若有另外的势力插手,她的处境必然危险。
  不见尸体,意味着也有生还的可能吧?萧齐暗暗宽慰自己,开始后悔,先前没有加强关口盘查,是怕追查太紧,她本就有伤在身,为了躲避又做出什么更危险的事来,早知如此结果,委实该派人去关口才是。
  眼下别无他法,他只得吩咐:“加紧查探,一有消息尽快回报。”
  沼泽湿热,看似硬实的地面不时咕咕冒泡,冒着袅袅青烟,上空烟云极浓厚,贴近地面处反而薄淡些,雁初不愿消耗太多内力,早已准备了帕子,倒些水在上面用来掩住口鼻,长木杖击地,正可探路,她缓慢地跟着木杖朝前走,每行一步都极为谨慎。
  很快天又黑了,雁初找了处硬实的泽岛停住歇息。
  不用升火,周围火光终年不灭,风火泽的夜不冷,而是热得怕人,高温气候,若无这身功力与王佩相护,纵是焰国体质也早已丧命。
  雁初擦了擦额角滚落的汗水,坐下来随便吃了点干粮,再看壶里的水只剩了三成不到,不由得暗暗担心。据萧炎讲,那株紫芝应该就在这一带,可自己已寻了整整两日,但凡与他描述相似的地方都找过,仍未见到紫芝的影子,此番果真是白来一趟了。
  想到这里,雁初下意识抬眼望向沼泽深处。
  再往前就是沼泽中心地带,火毒肆虐,那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几乎从未有人进去过。
  萧炎的话未必可信,但紫芝素喜酷热之地,算来风火泽也是最符合条件的,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来寻,就这么回去委实不甘,何况有王佩在手,上面的火灵之气可以暂时压制火毒,全身而退应是无碍,与其空手而归,倒不如冒险一探。
  雁初既拿定主意,当下便合眼歇息,约莫五更时分,她就养足了精神,动身上路。
  不出所料,前行不到半个时辰,脚下泥浆土地皆呈现赤色,探路的木杖触及那赤红泥浆,瞬间竟被烧焦。
  天然的力量远非人力能及,空气里热浪翻涌,灼得肌肤隐隐作痛,窒息感越来越严重,王佩感受到火毒侵袭,开始发热,雁初朝里面注入内力,顿时火灵之气散发流转,与火毒抗衡,雁初只觉胸口一轻,呼吸一畅,痛苦减轻不少。
  如此一来,内力消耗甚剧,雁初渐觉力不从心,无奈沼泽内处处危机,只要行错一步,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因此她再着急也不敢过于加快速度。
  两三个时辰俱无发现,终于,就在她准备放弃打算退出去的时候,前方烟雾中突然现出一团黑影,那是一块半人高的矮石,其形层层堆叠如塔。
  据萧炎讲,那株紫芝生于一座小石塔后,难道就是这里?
  雁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飞身跃起,轻飘飘地落到石上。
  果不其然,石塔后生着一株灵草,圆圆叶片映照火光,散发着浅浅的,淡紫色的光晕。
  欣喜之下,疑云顿生。
  找到紫芝,可见萧炎没有撒谎,但据他所说,这座石塔应该在外围一带才对,此刻怎会出现在这里面?幸亏自己作了万全准备,预先找南王借了王佩,否则如何能进来!
  雁初不敢多作停留,迅速拿簪子小心翼翼地将紫芝连根带叶挖出,用帕子包好。
  也罢,萧炎性情捉摸不定,或者这又是一个恶意的玩笑,更可能是时隔多年他记错了,总之东西找到就好。
  既取了紫芝,雁初毫不迟疑地转身往回走,哪知就在此时,头顶忽然刮来一阵强风,爆裂声中,周围的恶焰竟猛地拔高数尺!熊熊火光里,青色火毒被强风卷作一条,在上空盘旋穿梭,仿佛张牙舞爪的青龙,随时准备扑下来。
  于此同时,王佩“砰”地炸开,裂成碎片!
  突来的变化令人措手不及,雁初骇然,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此地近牧风国,附近应有风脉,想是风脉受到外力影响爆裂,风助火势,才生出这场灾难。
  好端端撞上这种百年难遇的祸事,雁初暗道晦气,见王佩已毁,毒烟袭体,知道情况危险万分,哪里还顾得上前面有无泥潭,连忙动用全身内力逼开毒烟,同时奋力飞身而起,身体轻灵若飞燕,堪堪避过毒龙,瞅准机会从焰火缝隙中穿出,
  身后恶焰恰如追兵,排山倒海般涌来!
  雁初一口真气用尽,身体不得已开始下落。毒龙迫近,令人窒息,后背已被那炽热的温度灼伤,火辣辣的疼,足下偏偏又是块赤色泥潭,咕嘟冒着气泡和青烟。遇上风脉波动,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想今日竟是要葬身此地,雁初顿感毛骨悚然,大仇未报,自己是万不能死的!老天也太可恨!
  愤恨难当,雁初张口便吐出一股血箭来!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道力量忽然凭空而至,将她硬生生拉出泥潭!
  惊魂未定,雁初下意识抬脸看,只见到那轮廓柔和的下巴与淡无血色的薄唇。
  广袖拂过,空气中热浪立即减退,寒意彻骨。上古冰解之术,凝水成冰,泥浆刹那间被冻住,百丈沼泽成冰土!
  空中雪花飘飞,片片如薄刃,朝那火毒形成的毒龙挡住,刹那间,毒龙被冰雪封得严实,静止的半空,成了条冰龙。
  熟悉的寒气加剧旧伤,雁初心口剧痛,仿佛被利剑刺中,她再也承受不住,弯腰吐血不止。
  西聆君见状立即撤了术法,扶住她。
  周围冰雪世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崩裂融化,地面的恶焰猛然窜上半空,毒龙得脱束缚,再次变得生动,携风势朝二人扑来。
  雁初大惊失色,下意识推他:“快走!”
  足尖点地,巨响声里,滚烫的泥浆四下飞溅,落地已被冻得硬如石块,排列成阵。
  趁这眨眼工夫,西聆君揽住她的腰,借阵法之力缩地转移。
  眼前景物快速变幻,浑浑噩噩的不知将去何处,雁初唯有紧紧抱住他不至分散,大约一盏茶工夫过去,头顶猛地投下天光,两人已站在风火泽外,脚底是硬实的草地,旁边两三株矮树。
  此番受惊不小,雁初脸色微白,急忙摸摸怀中,发现紫芝还在,她这才轻轻吐出口气,讷讷地道:“西聆君可以不用管我的。”
  西聆君道:“嗯,我也这么想过。”
  雁初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样的紧要关头,没有谁会轻易冒险救人,可他最终还是出手了,时间巧得不可思议,他定然是一直跟着自己,冰国体质本就与此地属性相克,风火泽是他最不该进的地方。
  “西聆君方才所用……”
  “是冰解术。”
  听到明确的回答,雁初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下心口,迟疑着没有问出来。察觉二人距离太近,她连忙要退开,却见他扶着自己不放,微微蹙眉,苍白面上逐渐浮起青黑之气,隔着衣衫,那手也烫得怕人。
  猛然间想到什么,雁初反扣住他的手腕:“你……中了恶沼火毒?”
  西聆君看她的手。
  雁初怔怔地站了半日,反而平静下来,松开手道:“西聆君自以为是地施恩于我,未免不可理喻。”
  西聆君道:“不是施恩,是让你知道与我交易的价值。”
  咋提到交易,雁初语塞,涨红了脸。
  西聆君手指轻握,微微闭目,周身真气运转,不消片刻面上青气便全消退了,体温恢复正常。
  “耽误数日,该随我回去饲花了。”
  “是。”雁初垂眸答应,扶着他慢慢走。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5:43
第二十二章  等待终局
  马车停在风火泽外,偶尔会遇到牧风国的人,西聆君皆视而不见,他们自然也不敢来盘问,归途中,雁初急急地催促赶路,很少停歇,好在那马不是普通品种,速度极快。
  雁初坐在车厢内,怔怔地望着窗外景色,有些心神不定。
  “在为我担忧?”
  雁初转回脸,见他仍是端坐对面,闭着眼睛,因为身中火毒的缘故,面色扔略显苍白,薄唇却有了三分血色,看上去凭空添了一丝烟火味。
  与他同行,他跟来救人,事情完全不在计划之内,风火泽内捡回这条命,证实交易给予她的好处,但他实在不像是拿性命来做这种事的人。
  “焰脉火毒非同小可,西聆君修为再高,也只能暂时压制住它,”雁初神色复杂,“不知我说错了没有?”
  西聆君点头:“你看出来了。”
  雁初咬了咬唇,道:“我见识浅薄,隐约看出了些。”
  “当然,”西聆君道,“我故意让你看出来的。”
  车内气氛陡然冷下来,面前的人冷,说的话也冷,雁初坐实了见识浅薄之名,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感激了。
  西聆君对此视若无睹,拍拍她的手安慰:“我没事。”
  雁初倏地缩回手:“西聆君放心,既是交易,我不会内疚的。”
  西聆君道:“没错,你可以走了。”
  雁初道:“明知道这种时候我不会走。”
  “嗯,我知道。”
  ……
  “你不会忘恩负义,”西聆君道,“我毕竟救了你的命,让你有机会报仇。”
  “这是挟恩图报?”
  “我常做这种事。”
  无意中言行竟又被他牵着走了,雁初越发气闷:“如今我只怕报答不了你。”
  西聆君道:“要报答也不难。”
  见他倾身似要过来,雁初下意识往后缩。
  西聆君面不改色地将左手递过去:“渡点真气给我,不要太多,不要太快,助我压制火毒。”
  心知又被他戏弄,雁初面红耳赤,什么渡真气,她这点真气根本不会起作用,偏他说得一本正经,叫她没理由拒绝,她只得扣住那手,假装不在意地问道:“永远之间通五国,为何西聆君不用空间移动术回去?”
  “道法也是人所创,为常人所不能,而非万能,”西聆君闭上眼睛,“空间移动术亦有规律,我现在身中火毒,功体受制,更不能随意使用。”
  雁初说了声“原来如此”,两人便再也无话。
  修长的手不时发烫,掌心透出浅浅的青色,那是火毒在躁动。
  车外时而风时而雨,不知走的哪条路线,雁初没心情理会,只觉这种姿势十分不自在,方才是恼他戏弄,如今反而骑虎难下了,雁初握着那手,仿佛捧着个烫手山芋,待要丢开,又恐被他笑话,唯有装作镇定,两只眼睛平视前方。
  烦恼尴尬之下,雁初念及他是为了救自己才弄成这样,不觉将气恼之心丢去大半,再想到外人定不知堂堂永恒之主其实是如此可恶的人,又忍不住想笑。
  许久没有动静,她悄悄地拿眼角余光瞟过去,再三确认他睡着了,于是松了口气,轻轻地想要将那手放下。
  行动间,那手自然而然地翻转,反将她的手握住。雁初抬眼看,却见他倚着车壁,仍是副沉睡的模样,柔和的珠光自头顶洒下,侧脸线条冷峻。
  两个人之间并不陌生,甚至还做过更亲密的事,但那时清楚地知道是交易,与当前全然不同,这种感觉太危险,令人甘愿付出信任,就如同当初相信萧齐,代价令她承受不起。
  雁初试着想要挣脱掌握,那手仍是纹丝不动。
  “快下雨了,旧伤可疼痛?”
  雁初愣了下,低头答道:“还好。”
  一路疲乏,风火泽内不停歇地寻了好几日,还受了场惊吓,如今又为她身上的火毒担忧,雁初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稍有松懈,她终于支撑不住,随着马车摇晃沉沉睡过去了。
  睡梦中,漫山枫叶红,红叶间,那人渐渐行远,淡蓝色的袍袖即将隐没。
  而她,正踉跄着奋力追赶着那个背影。
  毫无来由的情感,说不清是恐慌,伤心,还是绝望,如同汹涌的浪潮,将她的心一点点地溺亡。
  “为什么?”
  “离开越家,否则不相见。”
  远处枫叶下,一名女子正在等待,他径直走过去,没有回头。
  与当初亲眼见萧齐选择救琉羽不同,心被撕裂般的痛,仿佛即将失去一切,她踉跄着停住了脚步,眼睁睁地望着二人远去。
  “你站住,不然我定会杀了她!”
  “凤歧!”
  雁初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柔和的黑眸。
  衣带松开,蓝袍半敞,露出雪白的里衣,怀抱飞散暗香,舒适得令人不想离开。原来不知何时她整个人都已睡在了他怀里,头正枕着他的手臂,双手竟还紧紧扯着他的前襟,姿势极其亲密。
  他也没有恼,就这么抱着她,任由她乱动。
  “做梦了。”也许是看错,那薄唇轻轻地弯了下。
  额间满是汗意,气息犹有些不稳,雁初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方才的梦,慌忙起身从他怀里离开,掀起窗帘子一看,才发现自己睡了很久,外面天色渐暗,层云暗卷,西风吹动窗前帘子,重重寒意直往车内钻。
  梦来得奇怪,梦中叫出的名字更不可思议,更不知道有没有说梦话,雁初踌躇着朝他看去,见他神情一如往常那般幽深莫测,也不动手整理,就那么衣衫不整地坐着,使得车内气氛格外暧昧。
  雁初讷讷地道:“我……睡相不太好,多有冒犯。”
  西聆君道:“我知晓。”
  他貌似随意地答了这么一句,雁初便想到了两次交易时那些旖旎情景,越发尴尬起来,起身打开车门:“停车吧,我去弄点吃的。”
  西聆君没有阻拦:“你知道这是哪里?”
  “这是……”
  “白鸷原。”
  “怎会到白鸷原?”雁初失声。
  西聆君道:“我方才去寻了几样药。”
  雁初喜道:“火毒有解了?”
  西聆君道:“不能解火毒,但可以抑制你身上的寒毒。”
  雁初脸一沉:“西聆君身中火毒,惦记这些不打紧的小事实为不智!”
  面对她的冒犯,西聆君没有生气,随手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雁初迟疑着接过打开看,只见里面盛着半盒酥饼,散发着熟悉的、幽幽的甜香。
  “桃花酥?”雁初惊讶,他如何知道自己喜欢吃桃花酥?
  西聆君拈了块酥饼喂到她唇边。
  雁初侧脸:“我不饿。”
  他低头轻轻咳嗽。
  车厢内有热意弥散,雁初发现异常,再也顾不得什么,忙去拭他的额头:“你怎样了?”
  冷不防一块酥饼喂入口中。
  “你看,你在意我。”他颇为满意。纵然忘记前事,她在睡梦中叫的仍是他的名字,她恨他,激怒他,报复他,也永远忘不了他。
  雁初顿觉羞恼万分,欲吐出那饼,却被他强硬地握着下巴不放。
  “在意我,很好。”话中有温柔沉淀。
  望着那双眼睛,雁初渐渐地停止挣扎,不由自主地轻轻咬下,只觉那酥松脆无比,甜香随舌尖丝丝沁入心里,苦涩与委屈似乎也变淡了许多。
  他放开她:“只能在意我,你且记牢了。”
  难得流露温柔,不到两句话就变成了警告,习惯掌控的人,温柔从来都不适合他。
  雁初禁不住低笑。
  美目绽放光彩,西聆君心头亦是一动,慢慢地朝她俯下脸,这时马车忽然停住了。
  “车上何人,做什么的!”
  “出来出来!”
  外面传来呵斥声,有人用兵器敲打着车壁。
  关口盘查?雁初十分意外,车上明明挂着永恒之间的标志,这些守兵莫非看不见,居然敢拦驾?
  西聆君神色不改,抬手掀起半边车帘。
  借着他身体遮挡,雁初凝神往外看,只见拦驾的是一名牧风国守将,穿着牧风国特制的盔甲,满脸傲气之色,对永恒之间竟不甚恭敬。
  “车上何人?”
  “永恒之主。”
  听到车中这声音,看清车中人的模样,众守卫立时噤声。那守将也愣了下,气势不觉矮了几分:“将军有令,任何过往行人都要搜查,永恒之间也不例外……”猛然间瞥见那黑眸中闪过的一抹厉色,他不由得后退两步,半晌才讷讷地道,“不想……是西聆君驾到,冒犯之处,望西聆君……莫要见怪。”
  将军之令?雁初猜着了缘故,先前扶帘婉玉为了陷害自己,借永恒之间的名义取牧风国将军府印信,将军府曾派人责问,西聆君处置了扶帘婉玉的两个丫头,看来将军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因此对待永恒之间也不那么客气了,毕竟永恒之间再厉害也不能插手外事,只是个道门而已,不足为惧。
  明白之后,雁初留神看向西聆君。
  大名鼎鼎的帝王放弃了无上的权力,在权者眼中就不再那么可怕了,如今遭到牧风国将军府公然挑衅,此事传开,对永恒之间的地位定有不小的影响。
  西聆君打量那守将几眼,微微笑了:“既看过,是否可以放行了?”
  不知为何,雁初竟有点心惊。
  印象中他很少笑,更无笑得这么温和的时候,说是怒极而笑吧,又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意思,莫非他果真淡泊了这些,不介意了?
  那守将闻言松了口气,哪敢继续为难,忙道:“自然,西聆君请。”
  他挥手示意部下让开路,马车便缓缓驰过关口,继续前行。
  西聆君放下车帘,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路上西聆君并无异常,丝毫看不出中火毒的迹象,车行快,加上道门异法,没几日二人就赶回了永恒之间。
  主人出身冰国喜寒,永恒之间气候比外面更冷,草木上都结着薄薄的霜花,流水声也小了许多,想是有的地方已结了冰。
  西聆君没有让她跟随,匆匆回了弈园,雁初先去饲花。
  雪洞中,碧叶依旧挺立,生机旺盛,但由于延误了太多时日,未能及时饮血,花已经停止生长,花苞的变化比之前并不大,雁初匆匆喂过血便退出来。
  弈园墙头,红叶如火。
  枫陵,弈园,梦中是他,她对枫叶毫无理由的迷恋……究竟两个人曾经有着怎样的关系?
  雁初停住脚步,手不知不觉开始发抖。
  “雁初姑娘来了。”岚使者等在园门处,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来,“弈主在疗伤,让我先送姑娘回去。”
  思绪被打断,雁初回过神,没有坚持,只道了声谢,然后就跟着他出了永恒之间的大门。
  亲眼见她离去,岚使者收了笑容快步回弈园,园外早已守着几名白衣使者,他停下来吩咐:“弈主受伤的消息不能传出去,我去取凝雪石。”
  待众人答应,岚使者就独自前往弈崖,谁知刚刚转过大石,就见弈崖上已站了个人,分明是专程等在那里的。
  “雁初擅自回来,先给使者赔个不是。”雁初半含歉意地笑,伏身朝他作礼。
  岚使者慌忙避开:“你这是……”
  “想求使者一句实话,”雁初道,“风火泽的火毒焰国人尚不能化解,何况西聆君是冰国体质,雁初还不至于糊涂。”
  岚使者迟疑片刻,道:“姑娘冰雪聪明,事已至此,我也瞒不过你了,火毒先前只是被弈主用毕生法力强行压制住,如今已难支持,凝雪石或能缓解一时,但究竟能压制多久,连我也不知。”
  雁初沉默半日,问道:“可还有救?”
  岚使者道:“焰国火灵。”
  雁初倒抽了口冷气,直直地盯着他。
  岚使者轻叹道:“焰皇之印上有九条火灵,关系焰国命脉,焰皇不可能轻易送出,更何况永恒之间也不会求救于他。”
  永恒之间,五灵界道门里最强大的存在,令无数人尊敬,也令不少人忌讳,西聆君身中火毒的消息若传出去,后果很难预料,此事关系着永恒之间的命运。
  一名使女急急地走来,面有惊慌之色,她低声在岚使者耳畔说了两句话,岚使者神情越发凝重,登时顾不上理会雁初,顺着栈道径直去雪洞取凝雪石了。
  遍数焰国境内雪山,唯霰白山离京城最近,霰白山顶,终年积雪,行走极为艰难,雁初在接近峰顶一带寻找许久,才终于在悬崖上找出那个隐秘的洞口。
  洞内冷气弥漫,地面与壁间都结着薄冰,正是一叶花生长的好地方,这也是雁初会寻来这里的主要原因。
  岩洞彼此相连,大大小小不知道有多少个,最外面的是主洞,洞顶嵌着几粒夜明珠,珠光映照着中央一个精致的玉盆,盆中,一片碧莹莹的叶子神气挺拔,叶中央盛开着一朵浅蓝色的花。
  花不大,九片花瓣薄得有点透明,依稀带霜色,叶尖还挂着几粒晶莹的冰珠。“惊讶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雁初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只见萧炎斜坐在对面的石台上,腕间竟然鲜血淋漓,血一滴滴落入瓷瓶中,他身旁已经摆着四五个装满血的瓷瓶,因为他的血带邪火灵之气的缘故,并没有凝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为了报答?”萧炎轻声道,“可是你也欠我啊,难道我没有救过你的命吗,师父?”
  “我……知道,对不起。”
  “那你不能用放弃这个请求来报答我吗?”
  雁初沉默。
  “看来在你心里,我不如他重要啊。”萧炎笑了,语气恢复了邪恶,“我救你,只为我的兴趣,你能否得到邪火灵,决定于是否能引起我足够的兴趣。”
  雁初拉开衣带。
  衣衫层层滑落,如同梨花绽放,终于,身体不再有任何遮掩,肌肤线条一览无余,冰雪般的颜色,在寒气侵袭下微微颤抖。
  萧炎撑着下巴笑看她:“师父,你高估了自己。”
  “你见过的太多,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感兴趣,”雁初低声道,“不过,师父爬上徒弟的床,在焰国应该是第一个。”
  “乱伦,刺激的情感。”萧炎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知道我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你还愿意相信?”
  雁初道:“我必须试一试。”
  “决定了吗?”萧炎道,“我若是说他不需要,你信我还是信他?”
  雁初没有回答:“人人都知道,冰国体质身中火毒会致命不是吗?我不能冒险。”
  萧炎松开她的下巴,手指滑过她的脸颊,忽然重重地扯下她一根头发。
  “师父,你真狠心啊,用徒儿的自由去救别人。”
  雁初垂眸:“少了邪火灵,你也并不会死,不是吗?”
  “你还有机会,”萧炎倾身,拉起她的手放到脸上,“不报恩也不报仇,等花结果,我就能离开这个地方,带你走遍五灵界,用这有限的时间送你一世快活,难道这样不好?”
  谎言?承诺?难以分辨,唯有手底触感真实无比。
  他们是对不伦不类的师徒,如此可笑,但彼此又真的不愿意离开对方,他受轮回控制,她受命运捉弄,更重要的是,他了解她,却不同于西聆君,她会毫不掩饰地与他分享报复的乐趣,而他绝不会表示出半点厌恶与轻鄙,他乖张,她恶毒,正如他所言,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雁初缩回手:“对不起。”
  长睫掀起,萧炎丢开她:“恨与爱,奇怪又多余的东西,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你爱上他了吗?”
  雁初愣了下,摇头:“没有。”
  “如你所愿,保管我的血吧。”萧炎起身优雅地迈下石台,走了几步又停住,看着盆中蓝色花朵喃喃道,“它很快要结果了啊。”
  终于,脚步声消失。
  双腿被冻得麻木,雁初扶着石台边缘,几乎用尽全力才能慢慢地爬起来,慢慢地穿上衣裳。
  用这有限的时间,送你一世快活。
  对不起。
  永恒之间刚下过场暴风雨,弈崖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雨过天晴,崖底白云如棉絮般被风扯起,美丽非常,两道身影立于崖边,都面朝崖外,仿佛在欣赏着雨后风景,黑衣蓝袍在风里起伏。
  萧炎道:“是你将石塔和紫芝移到风火泽深处,我以为你要算计她,没想到你是在算计我。”
  身中火毒,面色仍显苍白,西聆君负手而立,平静地听他讲完,最终只是微微勾了下嘴角。
  萧炎道:“你的修为不浅,区区火毒根本奈何不了你,你要对付我,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
  西聆君道:“永恒之间不会对外界任何人动手,我遵守规则。”
  萧炎奇道:“你不理外事,为何要对付我?”
  “因为时机到了,”西聆君顿了下道,“你也可以理解成,因为她的缘故。”
  “仅仅是因为嫉妒的报复吗?你的报复果真很可怕。”萧炎探手触摸崖外飘过的云烟,叹道,“你太坏了,坏得令人厌恶,明明要对付我,却采用如此卑鄙的方式。”
  “入局,便无卑鄙二字。”西聆君道,“彼所悟者,局外人;我所修者,弈之道。”
  “你很有把握,知道我一定会答应她?”
  “你已经来了。”
  “自由,对我来说本就是个奢侈的东西,放弃它不算太难,我决定放弃我的自由来陪你下这盘棋。”萧炎停了停,颇为不解,“可是你,你想要从中得到什么呢?天下你都得到过,你还要什么?”
  西聆君再次浅笑:“收起你的好奇,你忘记了我的忠告。”
  萧炎道:“我来,也因为我想看到终局。”
  “那你会失望。”笑容略显奇异,西聆君又转向崖外,身形被滚滚而来的风烟淹没,“因为没有终局。”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5:54
第二十三章  特殊病人
  弈园依旧清幽静谧,枫叶片片红透霜风,绚目的美丽令人迷醉其中,雁初情不自禁停住脚步,扶住树枝,努力在回忆中搜寻。
  顷刻,一只手伸来将枝条拨开。
  看着面前的蓝袍红叶,雁初竟生出满满的轻松与喜悦,她忽然想起了与萧齐初见时的场景,红叶满山,他恰好穿了身蓝衣,她一眼便认定他是命中注定的人,也许萧齐真的没有说错,她所执着的一直都只是那红叶拥着蓝影的画面罢了。
  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你爱上他了吗?
  骤然想起萧炎的话,雁初心头一跳,忙错开视线:“西聆君的伤……”
  西聆君道:“我已无事。”
  雁初松了口气,忍不住朝四周张望。
  “元君已回去了,”西聆君没有道谢,替她理了下鬓边长发,动作极为亲密自然,“为我去求他,你受委屈了。”
  雁初不自然地别过脸:“他没事吧?”
  西聆君黑眸微闪,别有深意地盯着她。
  雁初道:“他毕竟帮过我。”
  西聆君微微一笑:“在意他,却选择救我,我只会高兴,你不必紧张。”
  看着那温和的笑,雁初莫名地不安,还是解释道:“他那人只是有点疯癫,并没有真对我做什么的。”
  想要维护吗?西聆君笑意更深:“很好,你要记住我的话,莫惦记别的男人我会让你达成愿望。”
  知道他的个性,雁初没为这番独占宣示惊讶,对后半句的反应更大:“永恒之间不是不插手外事吗?”
  “永恒之间当然不插手外事,”西聆君截住话题,“那株紫芝可以缓解你的伤势。”
  雁初明白此话不假,怀中放着紫芝,一路上纵然遇上雨天,旧疾也没再犯过:“我知晓,多谢西聆君提醒。”
  西聆君瞧她一眼:“嗯,客气。”
  他这么不咸不淡地来上一句,雁初想到二人目前的关系说谢确实矫情,尴尬地道:“既然你已无事……”
  西聆君打断她:“成‘你’了,很好。”
  他特意强调称呼,雁初简直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何等表情,匆匆低头道:“我尚有要事,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
  西聆君站在原地没动,目送她出园门,然后才缓步走上廊,吩咐等候的岚使者:“将元君的消息转告文朱重霄。”
  岚使者不解:“告诉焰皇做什么,弈主要帮他?”
  “人心已失,岂是元君之事能逆转的,”西聆君道,“抽除多余的邪火灵,是让焰邪元君重归天命,焰国人需要来自皇印的信仰;而告诉文朱重霄,是让所有人知道元君之事已了,与永恒之间再无关系。”
  岚使者恍然笑道:“眼下就算有元君,焰皇这皇位也坐不了太久,永恒之间不仅与外事无关,还对焰国有恩呢。”
  这边雁初出了永恒之间,便立刻换了身装扮,雇了个小童跟着,径直取道银川,前往西林,既然萧齐没有派人去关口盘查,一路上自是畅行无阻。
  南王府,暖阁内,南王坐在软榻上,身穿锦裘,外面披着件大氅,领子上的火狐毛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琴声悠雅,素手晶莹,琴旁的女人仿佛不惧天冷,只穿着薄薄的衫裙,半截白嫩小臂露在外,欺霜赛雪。
  对于她这种奉承,南王满意且毫不客气地享受了。
  忽然,一名亲随面带喜色进来,脚步轻快地走到他身旁,附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南王并无太大反应,眼睛依旧盯着琴弦上那双妙手,似是随口问:“确定?”
  亲随道:“我们当初给雁初姑娘的银票,如今有人在银川的钱庄兑现了,据说是个药商。”
  南王弯了下嘴角,眉眼间笑意真实起来:“命硬的女人,天不负我。”
  “雁初姑娘安全回来,实是天助殿下,”亲随低声道,“但她此番出走已令萧齐有所警觉,未免夜长梦多,殿下何不尽快回封地……”
  南王蹙眉打断他:“你刚说她前往西林了?”
  “没错。”亲随突然也发现了问题,疑惑,“据属下所知,西林并非越军驻守地,难道她不是去见几位将军?”
  “等着吧,事情未成,此刻我离开京城反而会打草惊蛇,”南王颔首示意琴姬继续,“既等了这么多年,也不用急于一时,待她回来见过我再说。”
  冬日里难得的暖阳照在屋檐上,薄薄的霜色消融在和风里,松柏草木沐浴在阳光下,寒山翠色不失,仍是旧容颜。这一带山深林密,盛产药材,虽无正经村落,却零星地住着不少以采药为生的人家。
  静谧的山间响起敲门声。
  须臾,门开了,一名青衣汉往外看,只见敲门的是个俊秀的年轻人,身穿黑边的白衣,腰间系着个葫芦,分明医者装束,旁边还跟着个小童,背着药篓子。
  山中采药人不少,青衣汉倒也没多大意外:“阁下是……”
  年轻人果然作礼道:“在下成州人,行医为业,因入山采药甚是口渴,不知能否向主人家讨碗水喝?”
  青衣汉还没来得及说话,院里就传来温和的问话声:“外面是何人?”
  听声音,说话之人年龄应该不大,而且有些中气不足,应是病弱之体。
  青衣汉忙答道:“回公子,是位医者带药童来山里采药,想要借水喝。”
  那人道:“让他们进来吧。”
  年轻医者道谢,跟着进了门。
  寻常小院,泥墙青瓦,这样的人家,在周围一带应该算是富裕了。院中央摆着把躺椅,一名年轻公子正躺在上面晒太阳,衣着朴素,面色极为苍白,病态显露,尤其是露在袖外的双手,指尖竟已呈紫色。阶上屋檐下,一名家丁正在用炉子煎药。
  见客人进来,年轻公子微笑道:“恕我不便起身,失礼了。”
  医者忙道:“多有打扰,心实惭愧。”
  年轻公子便吩咐家丁去倒茶水,边让他主仆坐。
  医者往旁边机子上坐了,药童则乖巧地放了药篓站到他身后,出于习惯的缘故,医者当然留意到此间主人身患重病,仔细打量他片刻,不由得变了脸色,试探道:“如在下多句嘴,公子这症候怕是不寻常吧?”
  年轻公子尚未说话,旁边的青衣汉有心,抢先开口问:“医者莫非识得此症?”
  “尚难确定,倘若公子不介意,容在下一观。”得到同意后,医者走近躺椅前仔细查看那公子的气色,又掀起衣袖为他把脉。
  晶莹指尖触及肌肤,心头顿生异样感,年轻公子不由得愣了下。
  “公子之疾非同寻常。”医者重新回椅子上坐下,沉吟片刻才道,“此乃血僵症,是也不是?”
  听到这传说中的绝症,青衣汉非但不惊,反而面露喜色,连声赞道:“高明!医者果然高明!当年多少名医都难断此疾,后来还是问永恒之间……”发现失言,他猛然停住。平民百姓之家,轻易如何找得上永恒之间?他立即改口,“后来一名来自永恒之间的高人路过,说公子所患之疾乃是血僵症,给了个药方,这才保住了公子的性命。”
  医者点头微笑:“想是那药方中有一味药产自此山,且采下后必须及时服用,所以公子才会搬来此地。”
  “医者所言半点不差。”青衣汉更加敬服,忙道,“医者既识得此症,谈吐又极高明……”
  “此症倒也并非无救。”医者明白他的意思,面露为难之色,“只是须要经我亲自针灸一两年,如今我尚有要事,过两日就起程回去了。”
  此言一出,不仅年轻公子眼底燃起希望,檐下煎药的家丁也猛地抬起头来。
  青衣汉目露精光,上前两步:“医者果真能治此症?”
  医者道:“今日既然有缘遇上,我就为公子施针一次,再添上几味药,暂缓病势是可以的。”
  青衣汉看了年轻公子一眼,忍住激动躬身作礼:“如此,请医者尽快施针。”
  年轻公子连同躺椅很快被搬进房内,医者也跟着进了房间,打量四周片刻,点头表示满意,然后转向青衣汉:“我施针时,外人需回避。”
  青衣汉却是不动:“医者自施针,我不扰你便是。”
  医者皱眉:“若不放心……”
  年轻公子开口:“铁叔不必担忧,且让医者一试吧。”
  青衣汉迟疑,原本放弃的事突然有了转机,这种时候怎敢轻易得罪医者?何况只要自己守在外面,就不怕人跑了,于是他点头道:“我就在门外,公子有事就叫我。”
  看着他的背影,医者微微勾了下嘴角。
  此人眸中精光敛藏,举止所透出的习惯,又有哪点像寻常人家的家丁?
  半晌,医者又唤进药童,从随身的药篓子里取了几样药吩咐他去煎,然后才紧闭了门窗,不慌不忙地走到年轻人跟前,自怀中拿出个盒子打开,里面并排列着数枚银针。
  “此番施针非比寻常,必须先令公子昏睡。”善意的解释。
  年轻公子莞尔:“我明白,有劳医者。”
  医者闻言便不再迟疑,点了他几处大穴,眼看着他失去意识陷入昏睡状态,医者并没有施针,而是解下腰间的葫芦,一只手轻轻托起他的头,将里面的药汁缓缓倾入他口中。
  暮色朦胧,寒意渐浓,边州方向的大道上,两匹骏马奔驰而来,当先那匹马上坐着名壮年人,衣着寻常,黑发短髯,目光略显严厉,浑身不自觉透出几分杀气,他不时挥动两下鞭子,催马疾行。
  经过两日治疗,年轻公子气色已好了许多,已能下地走动,这个结果足以令人振奋,青衣汉与家丁惊喜之余,心里也越发焦急。边州距此地程不短,高明的医者只答应停留三日,主人却迟迟未赶到,当真放他走,岂不是断送了最后的希望?
  “委屈楚医者再小住两日,我家主人定能赶到。”
  “在下另有要事,恐不能从命。”
  青衣汉哪肯让步:“若治好公子的病,我家主人定不会亏待你。”
  “公子身份不简单,我岂会看不出来?”医者道,“我早已说过,我只是个无名之辈,行医糊口,从不与官府朝廷之人往来,更不愿与他们有半分牵连。”
  “敝姓乌,名元方,”缠绵病榻多年,年轻公子亦不愿放弃机会,“我等之所以言语隐瞒,其实是……”
  青衣汉不动声色地打断他:“医者曾经拒绝过朝中大人,。无非是怕此番治好公子传出去招来麻烦,但我家主人与官府朝廷并无半分关系,医者如何信不过?在下保证此事绝无外人知晓,医者不慕功利,悬壶济世,又如何忍心见死不救?”
  “边州距此地甚远,贵主人怕是赶不到了。”医者道,“恕我不能久等。”
  青衣汉哪里肯容他走,上前拦住。
  医者面色不改:“你们这是要强留我?”
  无论如何人是留定了,青衣汉正想着该如何解释令他消气,忽然门外响起了一声笑,笑声洪亮,透着股子迫人的气势。
  两日工夫自边州赶来,定是日夜兼程,那壮年人虽满身风尘,面上却无半分疲惫之色,步伐重而平稳,浑身透着凌厉气势,看见乌元方已能行走,那双眼睛更闪闪发亮,他亲切地拉着医者走进房间,分宾主坐定,待上过茶,他挥手令其余众人退下。
  门关上,房间只剩了二人。
  壮年人忽然站起身朝医者拜下:“乌某也知失礼,但求医者必救小儿性命,拙妻早逝,仅留下这一个嫡子,为了他这病,乌某这些年四处寻医,苦无效果,求医者可怜,千万救他!倘若担心馆中生意,乌某这便安排,让小儿随医者回去,若治好他,医者就是我乌家的大恩人。”
  医者连忙扶起他:“我并非不愿救公子,只是……”他说到这里就停住,抬眼看门。
  “我看过信,知道医者不愿与朝廷官府有牵连,”壮年人安抚道,“你大可放心,此间都是可以信任之人。”
  “放心?”医者淡淡一笑,“乌将军不正是朝中之人吗,叫我如何放心?”
  来人正是乌将军,自信中得知这位医者的脾气,他为救爱子性命而隐瞒身份,此刻被揭穿,他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才开始重新审视面前的年轻医者,神色惊疑不定,半晌开口道:“医者既然知道乌某身份,还肯相见,可见是有备而来,你到底是谁?”
  医者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沉吟道:“身为越军三部统帅,定王跟前最得力之人,乌将军来见我,难保消息不会传到定王那里,传入朝中。”
  听他有松动之意,乌将军松了口气:“乌某此番是私下来见,无人知晓,医者无须顾虑。”
  “那就好。”医者笑道,“其实令郎之症我已用紫芝替他解了,不出半月即可痊愈。”
  “此话当真?”乌将军大喜之下倒也没有失去冷静,他紧盯着面前人片刻,问道,“医者如此煞费苦心,说吧,要乌某做什么?”
  紫芝难得,他安能不知?历代焰皇为寻紫芝,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没有人肯轻易拿出来的。
  “将军果然爽快!”医者道,“我不过是替人送件东西与将军。”
  他低头自怀中取出一枚青玉扳指,举起:“此物别人认不出来,乌将军却一定认得。”
  乌将军猛然变色,飞快夺过扳指:“此物你自何处得来?”
  房间杀气弥漫,医者似无察觉,浅笑道:“乌将军在军中执法如山,人人尽知,当年卢山老将军要调兵,兵符却不在身边,他老人家便随手摘下扳指让随从当做信物送与乌将军,谁知乌将军不见兵符,拒绝发兵。”
  这段往事乌将军自然记得,他是卢山迟一手提拔的,因为那次不肯发兵,气得卢山迟直跳脚,事后亲自跑来骂“老子的东西你见过多少次,你装不认识”,当时他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反将卢山迟训了一顿,“军事岂同儿戏,不见兵符定不发兵”,从此名声更响了。
  如今见到这枚扳指,乌将军岂有不激动的,铁青着脸厉声问:“老将军出了什么事?”
  医者探手至腰间,瞬间手中便多出一柄弯刀,真气急速贯注刀身,弯刀闪着火色光泽。
  “老将军之事,便是你眼前之人。”她缓缓道,“乌将军对此刀应该不陌生。”
  见识熟悉的刀气,乌将军惊得后退一步,倒抽了口冷气:“越家刀?”
  这医者自然是雁初所扮,从拿到扳指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卢山迟的意思,知道要找的人是谁,此番精心设计引他出来,此行目的顺利达到。
  雁初随意挥刀切下桌角,然后手抚刀锋淡淡道:“越家刀虽百年不曾现世,但一些粗浅招式也曾外传,此刀越小将军也有一柄,后因其身亡而遗失在牧风国,乌将军当年与他交好,不会不认得,我亦知晓单凭此刀将军定不会相信,恐要将我当成牧风国奸细,如今有了老将军的信物,才敢前来相见。”
  乌将军惊疑:“你究竟是谁?”
  雁初摘下发冠,秀发垂落:“定王妃虽死,却无人见过她的尸骨,将军说是不是?”
  “你是……”乌将军震惊,半晌才喃喃地问道,“既是如此,定王为何声称王妃已死?”
  “因为他不敢说出真相。”
  “难道……”
  “诚如将军所料,不仅夕落是侥幸逃生,就连我父兄之死也别有内情,”雁初肃然跪下,两行泪滚落,“只怪夕落当年遇人不淑,连累父兄性命,乌将军心系爱子,夕落却不能报父兄之仇,怎忍苟活于世?卢山叔已被萧齐软禁,我知道将军身边也有萧齐的人,若贸然找进边州营,只会打草惊蛇,不得已用这个办法引将军出来,望将军原谅。”
  “嘭”的一声响,木屑横飞,桌子被踢得粉碎。
  “他竟敢软禁老将军!”乌将军紧握扳指,咬牙切齿道,“云泽萧齐!”
  得知卢山迟被软禁,他终于怒不可遏,在房内来来回回踱了数十圈方才渐渐冷静下来,扶起雁初:“乌某深受越将军之恩,与越小将军亦是兄弟之情,如今小儿又受王妃之恩,既知道越将军父子被害另有内情,乌某岂有袖手旁观之理,王妃莫急。”
  踱了几步,他沉吟道:“当年越将军父子与王妃连续出事,老将军也曾怀疑过,只是云泽萧齐太会做戏,将我们都骗过了,想不到他果真狠毒至此,王妃既已见过老将军,他老人家有何打算?”
  “此事云泽萧齐并非主谋,以将军之智,定是明白的。”雁初抽泣道,“越夕落逃得性命回来,就是不惜一切报仇,所谋亦是大逆不道之事,倘若将军不敢,大可将我拿下问罪,押解回京。”
  乌将军闻言面色骤冷:“王妃既信不过乌某,又何必来见我?”
  雁初立即伏地谢罪:“若非云泽萧齐顾忌将军,定王妃之位岂会空悬至今?将军对越家有情有义,越夕落又岂会不识好歹?方才言语冒失,将军莫怪。”
  乌将军扶起她,叹道:“乌某自有计较,此事急不得,这些年萧齐明里不动我们这些功高的老将,暗里也做了不少事,如今我手头执掌三部越军,我若下令,他们自无不从,但另外六部里,三部已被萧齐收服,另外三部,一部在元奇兄手里,两部由昭恒兄弟执掌,还有另外几个营的兄弟也都对越将军忠心耿耿,我尚可一试。”
  雁初再拜:“早闻将军足智多谋,父兄之仇能否得报,全在将军身上。”
  乌将军迟疑:“纵得五部越军,要成事也……”
  雁初道:“我已求助南王。”
  乌将军双眼一亮,神色顿时轻松下来。
  毕竟所谋之事本事诛族的大罪,谁也不希望平白送死,就算他肯拿鸡蛋碰石头,也难保证其余人愿意跟着去,与南王合作,便等于给众人吃了一粒定心丸。
  “那个位置谁都坐得,南王的确最合适,可南王也不是好相与之人,将来恐怕……”迟疑片刻,他终究是重重地叹息了声,语气决绝起来,“也罢,王妃既然找上他,相必早就明白了。”
  “此事将军无须多虑。”雁初问道,“如今将军身边只怕时刻都有萧齐的人盯着,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萧齐安排眼线,真当我不知?一直不拆穿,是不愿与他生出嫌隙而已。”乌将军冷笑,“没了越军,他云泽萧齐什么都不是,王妃无须多虑,我自有道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6:07
第二十四章  故人不在
  冬夜,门外庭中遍地霜色,时有寒雀惊叫,云泽王府书房的灯光还亮着,萧齐坐在案前听暗卫禀报,眼睛始终望着门外夜色,有点出神。
  “几位将军处都无明显动静,只月初的时候,宽将军曾去了趟彬山营……昭恒将军的侄儿进营探望,留了两日,还有……乌将军日前接到封信,骑着快马连夜出去了,好像是乌公子那边送来的,应该是公子病情有变。”
  暗卫长一一报完,见他没有反应,不由试探着唤道:“王上?”
  萧齐收回视线,点头:“就这些?”
  两个多月过去,沿河始终不见尸体,人自然是没死,极有可能做别的事去了,暗卫长揣度其心思,道:“依属下看,仅仅容貌相似而已,将军们岂会轻易相信她,何况底下一有消息就会报上来的,王上不必担忧。”目前雁初的真实身份也就几个人心里清楚,他并不知情。
  萧齐笑了笑,皱眉。
  带伤逃出王府,却又无任何动静,她究竟去了哪里?
  他忽然问:“乌将军连夜出去?”
  “不过几日工夫将军就回来了,并没耽误军中之事,公子的病想已无碍。”见萧齐若有所思,暗卫长试探道,“乌公子的病王上也知道的,将军时常过去探看,难道王上怀疑……”见萧齐没有表示,他忙道,“属下这便叫人查。”
  萧齐制止他:“不必了,下去吧。”
  话刚说完,门外就响起侍卫的声音:“王上,夫人来了。”
  萧齐立时面露疲惫之色,抬手示意暗卫长退下,不消片刻,琉羽果然捧着点心走进来。
  近两个月萧齐都没再回过后园,往常二人也有争执的时候,却从未似这次严重,琉羽既恨透了越夕落,又暗暗后悔,想萧齐一向爱自己的柔顺,实不该糊涂与他斗气,闹成这样反称了越夕落的心,不如低头服个软,萧齐一向疼爱自己,只要好生哄两句,他也不至于怎样。
  见萧齐没拒绝相见,琉羽自以为得计:“打扰你了吗?”
  萧齐示意她说。
  琉羽将手中点心放到案上,柔声道:“我见你这几天都很晚才睡,所以特地做了些你最喜欢吃的梅花桂饼,你尝尝。”
  萧齐看了眼那饼,没什么食欲:“放下吧。”
  琉羽当他还在生气,顿时红了眼圈:“我知道,是我不懂事,才会惹你生气烦恼。”她矮身跪在他膝旁,握住他的手,“我只是听到大哥噩耗,一时糊涂,她又说些话气我……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你不再喜欢我了?”
  纤手比往常瘦了许多,曾经的心上人多有憔悴,萧齐沉默许久,最终仍是摇头:“你想多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见他起身要走,琉羽慌了,紧紧抓住他:“萧齐!”
  “琉羽,我累了。”萧齐掰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费心得来的一切眼看又要失去,只因那个女人的归来。
  玛瑙碟摔落,糕饼滚了一地。
  这边雁初与乌将军商议完毕,乌将军没有耽搁,第二日便赶回边州营去了,乌元方因为服用了紫芝,多年缠身的血僵症终于得解,身体逐渐痊愈,只需调养数月恢复元气,为了不令人起疑,他仍是留在西林,并未随乌将军回去。
  冒着性命危险得来的紫芝就这么失去,雁初仍觉得很愉快。
  乌将军固然忠诚可信,但有什么比救了爱子更令他感激的呢?要一个人办事不难,而要他真心愿意就难得了,施恩于他,他还不尽心竭力?紫芝再可贵,哪能贵过人心?这种交易已经很值得了,至于自己……
  紫芝可以续命,雁初想到那人的话,恍惚了下。
  她会如何选择,早在他预料中吧,他明白,凭借紫芝苟延残喘对她来说毫无意义,所以他会刻意提醒,却不会阻止,而是四处寻药缓解她的伤势。
  什么样的原因,才会令他对她了解至此?
  又是什么原因,才会令她在梦中见到他的身影?
  事情安排妥当,雁初别过乌元方,潜回京城附近探听消息,哪知半路上就真的听到了一个对她不算重要的大消息——牧风国将军府被查抄了!
  男丁判流放,女人为奴,如此下场,令人欷歔。
  雁初听到这事,第一反应便是想起前日从风火泽回来被关口的守将拦阻的事,将军府公然挑衅永恒之间是事实,何等嚣张,然而才短短一个多月,将军府就被查抄,见证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任谁都要感叹世事无常。
  然而,这次将军府的事,还有上次地国之变,永恒之间恰好都出现在其中,凑巧得令人难以置信,虽说永恒之间的确没有直接参与什么,可是雁初隐约有种直觉,永恒之间远远超出了旁观者的范围。
  如果是报复,那……报复之狠毒残酷,很像史书上那人的作风不是吗?
  雁初还是觉得不可能。
  他现在的身份是道门隐者,本是自权谋场中脱身,定然已悟了,实在没理由再插手。
  说到底这些都与自己无关,雁初放下疑虑,将注意力移到正事上。
  目前仍不能掉以轻心,但联络上乌将军,总算是走出了第一步,愉快的心情急于找人分享,雁初几乎毫不迟疑地先去了霰白山,当她顶着严寒登上山顶,已是黄昏时分了。
  雪花纷纷,悬崖外北风低号,宣泄着不尽的寂寞。
  雁初顾不得满身风雪,快步走进雪洞,边呵气暖手边笑道:“萧炎!看我回来了!”
  雪洞冷清,空无人影,唯有一连串的回声响个不住。
  雁初将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连其他小洞都没放过,萧炎依旧踪影全无,她这才在石台前停住脚步。
  空空的石台,那邪恶的妖孽曾经就歪倒在上面,抚摸着妖异长睫,诱惑她跟他走,说送她一世快活。而如今,只有几个瓷瓶依旧摆在那儿,记得上次见到他,他正割破了手往瓶里盛血,末了还托她保存,她以为那是他的新游戏。
  雁初将视线移向洞中央那盆花。
  先前没留意到,原本充满生机的花朵此时颜色浅淡,叶片半垂,应是缺乏照料的缘故。
  残花重生,已将结果,他如此重视,怎会放弃照料?
  寒气顺着气孔往体内钻,心疾又有发作迹象,雁初拉紧衣裳,忍了痛楚,慢慢地俯下身,伸手从石台上取过一只瓷瓶。
  触及瓶身,雁初便觉四周寒意消减,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旺盛的邪火灵之气,瓶内血液因有了这缕邪火灵之气,不能凝结,散发着淡淡的腥味,残忍的味道。
  雁初抱着瓶子看了许久,走到花前,缓缓将血倾入花盆。
  弈园中雪花飘零,枫叶亦凋落无数,过于鲜艳的颜色映着薄薄的白雪,十分刺眼。亭内,西聆君一粒粒往盘中摆放棋子,旁边扶帘婉玉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个小小的檀木匣子,含笑与他说话。
  “这是冰帝送与你的。”
  “放着吧。”西聆君手底落子不停,掷地有声,“冰帝身体怎样?”
  “我看着是极严重。”扶帘婉玉轻轻叹息,将匣子放下,半晌又道,“此番我回去一趟,他们倒也有心,遍寻民间高明的医者为我诊治。”
  西聆君顺口接着她的话问:“怎样了?”
  “有不少医者来诊治过。”扶帘婉玉低头不再往下说,显然是医治无果。
  西聆君便不再问了。
  扶帘婉玉温柔一笑,倒是自己开解了自己:“左右都是在这永恒之间,没有外人,治不治得好又有什么关系。”她停了停又道,“昨日我外出恰好见到了越夕落,她好像去了霰白山?”
  “是吗。”西聆君将手伸入棋钵取子,动作依旧不见半分停顿。
  无论他是都真不在意,目的都达到了,毕竟跟了这么多年,对他的个性至少还是略知一二的,扶帘婉玉笑道:“顺口一提罢了,我只是觉得霰白山寒冷,不利于她的伤势,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免得你知道我见过她,又怀疑我。”
  恰在此时,使者进来报:“弈主,雁初姑娘来访。”
  西聆君抬眸道:“让她进来。”
  扶帘婉玉低声道:“我先回房了。”
  使女过来推着轮椅出园门,恰好与匆匆进来的雁初撞了个对面,两人都心里有数,彼此擦身而过,仿佛都没看见对方。
  雁初远远的就看见亭中人,不由自主将脚步放慢。
  他执棋的时候,比平日更加从容、更加清闲,平展的眉头有着令人心动的魅力,也有着令人敬畏的气势。
  “你就让我赢一次好不好?”
  “不行。”
  ……
  风过,记忆碎片随风而散,雁初蓦然回神,慢慢地走进亭子,在棋盘前站定,轻声道:“这次误了饲花之期,你别见怪。”
  西聆君“嗯”了声,点头:“不见怪。”
  雁初脸上莫名地一热,忙道:“我回来路上,听说牧风国将军府被查抄了。”
  西聆君继续往盘中落子:“我知晓。”
  雁初留神观察他的反应,不见有异,于是试探着问:“当初将军府挑衅,你……不生气?”
  西聆君抬手示意:“坐。”
  雁初只好停止追问,往他对面坐下。
  西聆君极为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眼睛仍盯着棋盘:“刚回来?”
  雁初答以实话:“前日便回来了。”
  棋子布下,成为一面残局,西聆君这才将视线移向她:“很好。”
  雁初明白话中所包含的意思,这是对她没有说谎表示满意,她反复衡量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萧炎呢?”
  “他没事。”见她不安,西聆君一笑,“防备我?我无须瞒你,自古元君身负邪火灵,受焰皇之印上的火灵控制,失去多余的邪火灵,元君就没有继续留在外面的理由。”
  话说得含蓄,意思却很明显。猜测被证实,雁初怔怔地坐着,难以回答。
  西聆君忽然问:“他那盆花你可曾见过?”
  听他特意提起花,雁初心中微动,摇头:“残花而已,不见结果,想来元君已弃了。”
  那盆残花原无可能再结果,西聆君不过随口证实下,闻言道:“罢了,残花而已。”
  雁初迟疑着问道:“你可有办法救他?”
  西聆君收回视线,手指轻叩棋盘:“作为焰国人的信仰,他的回归是天命,倘若焰邪元君消失,你可知会对焰国局势造成多大影响?”
  雁初道:“别人的事与我无干。”
  “后悔了?觉得他是为了你?”西聆君道,“当初若非他对你产生兴趣,连我也来不及救你,帮你,杀你,他做事并无太多理由,你的内疚与关切是多余的。”
  “我明白。”雁初垂眸道,“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帮过我,也救了你,留在皇宫不是他愿意的,而且……”
  刚说到这里,她就觉得背后忽然多了片无形压力。
  须臾,一缕漆黑长发垂落到她颈间,轻微的呼吸声响在耳畔,有点熟悉,眼角余光瞥见浅蓝的袍角,不知何时他站到了她身后。
  双手落到她肩头,他俯身在她头顶:“我近日新创了套内功,先传与你,对你的伤有些好处,元君的事你就不必多想了。”
  “可……”
  “记住我说的话。”
  听他的声音温和含笑,雁初沉默,却不见身后那双眸子寒冷如冰。
  西聆君果真传授了一卷内功心法,雁初怀着百般滋味告辞出了永恒之间,找到京城外的一家茶铺子,进门与伙计对了暗号,那伙计立即恭敬地将她让进里间,领着她出后门,然后上了辆准备好的马车,往城内驰去。
  车内整整齐齐备着套男装,雁初换上。
  马车顺利地进了城,在一家青楼前停下。雁初下了车,回头见原本毫不起眼的马车竟变了个模样,车外壁不知何时多了层装饰的幔子,显得华贵了几分,车夫身上也换了身体面的衣裳,俨然就是城内富家仆人的模样,很合他此刻扮演的身份,连雁初也几乎认不出来,她顿时莞尔。
  车夫低声说了几句话便驾马离去,雁初依照他所说,进门对了暗号,果然有丫鬟领着她上楼,进了房间。
  房间里幽香弥漫,床上绣帐低垂,其中有人影。
  丫鬟抿嘴朝雁初作了个礼,然后一言不发退出去,关上了门。
  雁初朝那床拜下:“无酒也无琴,闷坏了殿下这般风雅之人,实乃雁初之过。”
  “值得等待的人,本王亦有耐心等待。”一只手掀起绣帐,露出俊美脸容,南王坐在帐内,身上是惯常的红黑色锦袍,带着细致的翻云纹,“等候半日甚觉无聊,竟睡着了。”
  雁初笑了笑,袍冠齐整,哪是睡着过的样子。
  “王佩可还在?”
  “已毁。”
  “本王的东西,你用起来倒很大方。”南王口里责备,语气却不甚在意,“你要如何赔偿?”
  雁初道:“三部越军。”
  南王目光微亮,笑了:“你果然没令本王失望,三部越军也赔得起了,请上来商议。”
  “殿下的床有许多女人想上,除了雁初,”雁初站在原地不动,“斗胆请殿下下来说话。”
  “这倒是你的脾气。”南王整理衣袍,起身走到她面前,“焰邪元君前日在朝堂现身了。”
  局势动荡,流言不止,萧炎的回归对焰皇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焰皇急于让他露面,不过是想借此证实自己是应天命的皇者,压下那些流言。
  雁初面露恍然之色:“难怪京中气氛不对。”
  南王坐到椅子上:“元君自降生那日气就没再露面,导致许多人对新皇即位产生怀疑,如今他在这种时候回来,于本王的确不利。”
  雁初道:“殿下不怕?”
  南王道:“本王不是皇兄,不需要用元君证实什么。”
  局势变化而冷静以对,无患得患失之心,雁初亦忍不住暗暗佩服:“殿下放心,元君突然现身,天命应在谁还说不定呢。”
  南王道:“这是永恒之间的判断?”
  雁初反问:“殿下会在意?”
  南王点头:“本王的确不在意。”
  雁初主动提壶为他斟满茶:“雁初有一事请殿下相助。”
  “有求于本王,换个地方更好。”南王看着那执壶的玉手,“本王下床后就习惯骗人了。”
  雁初莞尔:“越军还没在殿下手里呢,殿下会破例的。”
  “威胁本王,要付得起代价。”
  “威胁雁初,殿下的代价更大。”
  面对她的冒犯,南王眼底笑意不改,他取过茶杯看了看,饮了一小口,道:“讲。”
  雁初道:“我要回定王府。”
  南王皱眉,表情明显不赞同:“这是以身犯险,你确定?”
  雁初道:“萧齐若真舍得杀我,就不会留我到现在。”
  “心狠的女人,可惜也只是个女人。”南王美目凌厉,“你设计脱身时,根本没打算再回去,眼下事情既成,更无必要。”
  如今回去只会令萧齐更加怀疑,也难怪他生气。雁初沉默半日,道:“我有必须回去的理由,何况萧齐已生疑,定会留意越军那边,我回去或许可以安他的心,让他放松警惕。”她神色坦然,“我若出事,越军那边自会有人联络殿下。”
  南王搁下茶杯,半晌开口道:“明日酉时,你会去景山,那是影妃身亡之地。”
  “一切由殿下安排。”雁初适时打住这话题,问道,“元君回来,殿下打算几时离开京城?”
  萧炎的恐怖力量她是亲眼见识过的,如今失去多余的邪火灵,重受控制,焰皇要利用他对付谁很容易,好在也正因为受皇印控制,他的行动就不能离开皇印十里之外,只要离开京城就安全了。
  “时候到了,本王自会脱身,”南王没打算谈这话题,“不早了,你且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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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除夕宴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第二日傍晚,萧齐根据查到的线索亲自赶去景山,正好救下了身陷险境的雁初,雁初如愿被接回了定王府。
  自从她失踪,枫园众人的日子都不好过,琉羽因受冷落,难免迁怒这边,连平日用度也削减了,只差没将丫鬟们遣散,萧齐又一心寻雁初的下落,谁敢拿这等小事烦他,如今见雁初平安归来,红叶与丫鬟们都喜悦万分。
  晚膳后,雁初舒舒服服地沐浴过,换了身份外鲜艳的红衣,懒懒地倚在楼头栏杆上看凋残的枫叶,欣赏着最后的美丽,想到方才琉羽的脸色,她就快意无比。
  南王当然不会把消息直接告诉萧齐,而是透露给了秦川将军门下的暗卫,琉羽是恨不得雁初死的,既知道她的下落,立即命暗卫去景山截杀,然而经历之前的事,萧齐又岂会不防备她?她想神不知鬼不觉除掉雁初,却不知萧齐早就派人盯上了她,自然也就“凑巧”赶到救了雁初。
  截杀不成反被利用,琉羽如何不气?萧齐怀疑又如何,局势已不是他能改变的了,他对越夕落毕竟有情,狠不下心,否则何必阻止琉羽?经历此事,他对琉羽的恶感定会更深一层。
  眼见这对“恩爱”的情人反目,雁初很想笑,她尽力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得意吧,可惜再无人能听她自夸,也无人再抚摸着长睫唤她“师父”。
  曾经就在这园内,美丽的恶魔躺在枫叶间,抬手去接漏下的阳光,回想那妖魅模样,居然也透着几分憨态。
  雁初忍不住学他的样子摸摸眼睛。
  果然人离开后就只会记起好处,至少他在的时候,惊恐也罢,气恼也罢,不会有今日这般寂寥。
  行事超出常理,言语半真半假,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喜欢太多规则,起先她对他只有恐惧,接触更是迫不得已,然而他确确实实帮了她多次,尽管是出于兴趣,她渐渐变得喜欢跟他在一起,大概因为如今的她只配与恶魔为伍吧。只有他会津津有味地听她炫耀阴谋,然后拍手称赞,真实无半分嘲讽的称赞。她几番企图利用他,他毫不留情地揭穿,然后两人仍旧没事一样。他天生邪恶,她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两人竟有着同类之间的感情。
  受伤的是那个人,她不能不救。
  “师父,你真狠心啊,用徒儿的自由去救别人。”为了别人放弃他,话里透出的埋怨是真实,或是不在意?那本来就是个疯子,因为他可以不答应的,她也强迫不了。
  冬日天黑得早,灯笼一点点燃起,对比外面繁华的大街,王府中是如此冷落。
  雁初转回身看着背后的人,嫣然一笑:“定王。”
  夜色中,深邃的轮廓也变得有点模糊,萧齐站在灯影里一动不动,呈现出奇异的平静:“都好了吗?”
  雁初微笑点头:“好了。”
  萧齐轻轻地“哦”了声:“那就好,如今你可以好好养着身体了吧。”对于她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他并没有多问。
  “这些日子你为我担忧,我已听说了,多谢你。”雁初抚摸窗棂,一缕黑发被夜风吹起拂在脸上,“这楼上还是很少有人来。”
  萧齐看着她的手出神。
  当年建这座小楼,楼上房间是空出来放物件的,平日极少有人注意,一次她玩心大起,在这楼上躲了整天,看他着急寻找,最后他出动手中所有暗卫,几乎找遍了京城每个角落,回来却发现她坐在栏杆上望着他笑,后果可想而知,她被他狠狠地“罚”了,服的药里被加了几味珍贵的但很苦的药材。
  本是属于两个人的甜蜜记忆,她故意这么一提,他焉能不记起?他把回忆埋葬,而她偏要将它们挖出来。
  明知道她在利用他的内疚,为何每次还是如她所愿了?萧齐收回视线,罢了,他也懒得去想其中缘故:“萧炎在宫里。”
  “我已经知道了。”雁初咬了咬红唇,扶住他的手臂低声央求,“他救过我。”
  萧齐机械地开口:“好,我带你见他。”
  目的达到比想象中顺利,雁初喜悦地松了手:“谢谢你。”
  望着他的凤眸仍是晶晶亮,却还会不会有一分真心?他的妻子,心里惦记的是他的弟弟。萧齐低头看看手臂上被她扶过的地方,转身欲下楼,走到楼梯口又停住,道:“如今的萧炎不比当初,陛下那边你自己小心。”
  没等他离去,雁初就重新倚回了栏杆上。
  这终归是伤人也伤己的一件事,纵然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可也曾日日相伴,那时她已隐约察觉到不对,干出假装失踪这种人性的事,不过是刻意地想知道他有多在意她而已。
  曾经付出的最美好的感情早已千疮百孔,他想弥补,也尽力在弥补,可惜两败俱伤的结局早已注定,负她,尚有余地,负越家,不能原谅。
  府中这几日很平静,对于琉羽再次自作主张的行为,萧齐不仅没有处置,而且连责备也没有,只不过他真真正正将琉羽冷落了,不仅从未回过房间,更不让琉羽见他的面。
  萧齐也没进枫园,偶尔派侍者送些珍贵药材过去,都是对雁初的伤有好处的,雁初没有客气,全部让丫鬟留下,却从来不用,倒是西聆君所授的内功她一直坚持在练,每练上一个时辰便觉手脚发暖,全身舒适。这套内功简直就是针对冰解术专程为她而创的,研创出这么复杂的内功,需要花费的时日绝对不少,他应该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遗忘的过去,不为人知的真相,想要知道,又害怕知道。
  除夕至,京城雪飞,焰国人喜热不喜寒,今年除夕天气偏偏奇冷无比,还不知道外面冻死了多少流民。
  国事归国事,宫中照例举办除夕宴。傍晚时分,萧齐带着雁初乘车入宫,至宫门前下车,二人由侍者引着步行进去。
  至殿外,雁初快走几步,上前搀住萧齐的手。
  萧齐侧脸看看她,神情温和:“冷吗?”
  雁初含笑答:“不冷。”
  萧齐替她拉了拉衣襟,然后才带着她走进殿门,迎着众多异样的视线,雁初低眉,顺从地跟在他身旁,不少大臣过来作礼招呼,早有侍者等着迎接,很快将二人引入座中。
  乐声婉转,舞姬们轻摆柳腰一个个在面前晃过,萧齐面不改色与几位大臣谈笑,雁初一杯一杯为他斟酒,他便一杯一杯地饮,来者不拒。
  百年前那个除夕也很冷,她犯了心疾,他独自进宫来赴宴,坐在桌旁一直心神恍惚,既担忧她的病情,又有那么丝惆怅,若是那美貌妻子此时陪在身边,定然能教所有人羡慕……仅仅是瞬间的念头,他很快想起另一个女人,那个柔弱的女人救过他的命,不求名分跟着他,他更应该记挂才是。
  百年光阴,恍如一梦,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除非时光倒流,否则每个人都必须承担后果。
  须臾,南王与南王妃到,殿内气氛霎时一变。
  南王今日身披墨凤朱氅,领口还镶着圈极为罕见的、仅产自雷泽国的墨狐毛,头上一支红玛瑙长簪,也装饰着墨狐毛,随着步伐悠悠晃动,衬着黑色鬓发与眉梢笑意,竟透着几分墨狐的味道,狐中王者,冷酷,魅惑,就这么简单至极的装束,无端令人感到眼前一亮,旁边精心装饰过的南王妃反倒被忽视了。
  可巧二人的座位就在萧齐对面,南王入座后眼睛就没离开过雁初,南王妃则冷冷地移开了视线假装不见,好在时辰已到,焰皇携皇后盛装露面,立在阶上受群臣拜贺后,双双入座。
  殿外焰火燃起,殿内歌舞愈急,君臣其乐融融。
  萧齐忽然起身朝上道:“既是佳节,陛下何不将元君请来同乐?”
  焰皇瞟了南王一眼,显然很满意萧齐的建议:“元君生生世世守护焰国,功不可没,理应请他老人家来。”
  歌舞自动停止,殿内沉寂下来。
  没有人去请,可是片刻之后,轻微的脚步声就响起了,如同敲在心上。
  雁初抬起脸看。
  熟悉的身影,黑袍垂地,近于女相的脸,肤色苍白,微微卷曲的长发半散着,几缕垂下额前,长睫盖住了眼睛,隐约可见里面红色的邪恶的眸光。
  他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焰皇身边站定。
  微抿的薄唇不再有弧度,他整个人垂眸站在那儿,神情冷漠,不见生气,也不见惯常的笑意,浑身散发着妖异邪魅的气息,已是真正的恶魔。
  殿内仅余呼吸声,对于焰邪元君,焰国人都怀着敬畏之心,想当年文朱太祖攻下京城,为夺皇印,几百高手死在元君手里,眼下在这大殿之内,他若要杀谁,恐怕也没人拦得住。
  众人不约而同地、悄悄地将视线移向南王,暗中为他捏了把汗,南王妃也轻轻咬住唇,桌下双手握紧了绣帕。
  南王神色如常,起身请奏道:“元君是焰国功臣,臣弟斗胆,请皇兄为他赐座。”
  焰皇爽快地准了,几名侍者立即搬来小几等物,将座位设至南王身旁,众人见状都倒抽了口冷气,南王妃脸色越发苍白。
  南王好像并未察觉危机,微笑着坐下,示意侍者为萧炎斟酒,然后举杯道:“元君守护焰国皇印多有功劳,文朱成锦理当先敬一杯。”
  焰邪元君的身份非常人可比,他亲自敬酒也说得过去,然而萧炎只是看看面前的酒不动,并不赏脸,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南王毫不在意,自己饮尽杯中酒。
  焰皇终于开口笑道:“王弟一番心意,元君何必推辞。”
  萧炎这才微微抬眸,端起酒杯。
  成功打压南王气焰,焰皇神情愉快,待要说话,忽听一个声音响起:“雁初也极敬重元君,想敬上一杯酒,恳请陛下恩准。”
  虽说萧炎是被她放出来,焰皇一怒之下曾打算对她下手,但如今那条多余的火灵已被解决,坏事变成了好事,想永恒之间肯插手也是因为她的缘故,焰皇心情颇好,点头准了:“元君转世云泽家,论起来也是定王的兄弟,有何不可。”
  雁初离座,捧着酒杯走到萧炎面前。
  面对她这番举动,萧炎没有任何反应。
  他还认不认识她?雁初紧紧盯着面前的容颜,以保证没有放过任何细节,然而那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连一丝细微的变化也没有,无懈可击。
  许久不见动静,雁初又上前两步:“元君。”
  长长的睫毛颤了下,就在众人将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萧炎伸手接过了酒。
  手碰到酒杯的瞬间,团团白雾自杯中冒起!转眼间,他再次转动手指,酒杯底朝天,不见有半滴洒落下。
  何等可怖的力量!殿内响起清晰的抽气声,众人骇然,唯独旁边南王神色不辨,;冷眼看着雁初。
  焰皇笑容越发深了:“元君何必戏弄雁初姑娘。”
  震慑的目的达到,他也不好做得太过,连忙下令重启歌舞,众人勉强赔笑,殿内气氛这才稍有好转。
  舞袖带风来,俊颜无波,唯有那额前鬓边的长发随之颤抖,看上去更加凌乱。
  雁初在他面前站了片刻,默默地退回席中。
  留意到萧齐身旁只有她,焰皇也意外,想萧齐必是为安抚越军才如此,眼下自己又是最依仗越军的时候,不如助他一把,于是笑问:“怎的只来了雁初姑娘,不见定王夫人?”
  萧齐回道:“夫人偶染风寒,故而未来,陛下恕罪。”
  焰皇闻言便安抚他几句,又吩咐太医去看,皇后也立即赐下金珠补品与琉羽,萧齐谢恩。
  由于萧炎的出现,这顿除夕宫宴吃得甚是压抑,宴席散后,众人各自匆匆回府了,雁初跟着萧齐走出宫门,上车坐好。
  焰皇借萧炎震慑众臣警告南王,可惜结果适得其反吧,他若真令萧炎杀了南王,背负恶名不说,谁来牵制萧齐?既然心怀顾虑,这场戏唱来又有何用?反而衬出了南王的冷静大度。
  亲眼见到这种毫无悬念的较量,不知萧炎是否也一样感到无趣呢?
  雁初倚着车壁,闭上眼睛。
  萧齐道:“他如今身不由己,最好不要过于接近。”
  雁初道:“我明白。”
  除夕佳节,夜已深了,街头仍很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盈盈,唯独定王府内灯烛暗淡,虽说有不少下人被萧齐放回家过节去了,但堂堂定王府原不至于如此冷清,只不过这些照例应当由琉羽安排,偏偏琉羽近日备受冷落,气苦之下索性撇开手不管事,就连昨日的宗祠祭祀都是萧齐自己操办的。
  萧齐仿佛想着心事,直到进门后才惊觉气氛太冷,神色黯了下,转脸吩咐侍者:“备宴,把灯都点着,灯笼全挂上去,再买些爆竹放吧……”
  “宫里才闹过,何必费事。”雁初制止道,“明日登门的客人定然不少,定王须尽快筹备才是,倘若到时还这样,未免教人看笑话。”
  萧齐点头:“你总是想得周到。”
  那年的除夕,她抱病在身,仍替他将府中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年宴,祭祀……
  “我先回房歇息了。”雁初作礼告退,却被他拉住了手臂。
  萧齐拉着她道:“陪我去家祠上香好吗?”
  语气依稀带了一丝请求,雁初没有拒绝,二人穿过侧门往家祠走。
  祠堂内灯火通明,供案一尘不染,香炉擦得亮澄澄的,能清晰地照见人影,守祠的家仆们早已依照旧例准备好一切,见到雁初,众人都尽量掩饰着惊讶之色,规规矩矩上来伺候,一名家仆点燃了香,恭敬地递到二人面前。
  雁初静静地看着,并不伸手去接。
  萧齐亦是紧盯着她,眼底隐约有光华闪烁。
  夫贵妻贤,本应是人人称羡的佳侣,到头来落得如此结局,为别的女人放弃妻子性命,夫妻恩义已断,家不成家,他一心维护云泽族的荣耀,最终却要亲手葬送了它。
  萧齐垂了眼帘,接过香独自上前祭拜,完了轻声道:“求亲是我的主意,二老并不知情,夕落莫怪他们。”
  雁初道:“逝者无过,越夕落会明白。”
  萧齐点点头:“走吧。”
  雁初顺从地跟着他走出门。
  从祠堂到府中,短短的距离,萧齐走得很慢很慢,终于,二人行至廊上分手,萧齐仍是独自去了书房,雁初回到枫园,发现园中灯火通明,小楼壁上也贴满了年画,一派喜庆场景,原来红叶和几个丫鬟因为离家远,没能有机会回家过节,于是合伙准备了一桌酒菜,专等雁初回来开宴。
  丫鬟们打来热水,雁初洗过脸,含笑坐到桌旁:“我才从宫里回来,有些乏了,怕扫你们的兴,今日你们别拘束了,随意玩耍吧,不必管我。”
  红叶忙道:“我们还买了许多焰火爆竹,姑娘等着看我们放爆竹吧。”
  知道雁初身体不好,红叶早已嘱咐过,丫鬟们闹归闹,都没有强行要她喝酒,雁初饮了几杯便放下,单手托腮,弯了嘴角听众人说笑。
  越家这一支人少,过除夕其实比别家都热闹,父亲一定不会忘记将卢山叔和没回家的部将们拉来,喝酒,放焰火爆竹,那时的红叶还叫晚枫,很会讲笑话,秋影只坐在角落悄悄看哥哥,哪件她不知道的……
  “夫人!夫人且慢!”
  回忆被打断,雁初嫌恶地皱眉,冷冷地抬起眼帘看。
  “夫人她……”一名侍者匆匆跑来,“雁初姑娘先避一避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6:37
第二十六章 药
  数日不见,琉羽颜色憔悴,再无精心修饰的美貌,服底是满满的恨,萧齐原本吩咐人看着她,也不知道她怎么跑出来的,手里举着柄长剑,行动间真的不管不顾,几名侍者都被她砍伤了,其余人也不敢阻拦,当然这也有缘故,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女人的事管不得,无论伤了谁都没好处,反正一个身怀武功,出不了大事,所以才假意做出拦不住的样子,先来报信。
  萧齐只带雁初进宫赴宴,琉羽就已经气个半死,谁知紧接着又听二人入家祠祭拜的事!除夕夜之礼,萧齐这是告诉所有人,他的妻子是越夕落!越夕落,这个名字她恨之入骨。这个女人有什么妖法,没得到萧齐,却能让他百年不忘,掉进冰流都不死,这么快又夺走了他的心?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如愿以偿了,明明萧齐选择了自己,为什么越夕落回来,一切都变了样?她才是最爱萧齐的女人,萧齐是她的全部,没有萧齐,她就什么都没有了,都是因为这个越夕落!
  因绝望而生出疯狂的念头,琉羽抱着同归于尽之心,隔着桌子就举剑往雁初砍去,只听“砰”的一声,碗碟酒莱被震得摔碎在地上,她虽然没有习武,但此刻拼命用尽全力,桌予竟被砍出了一条深痕。
  雁初轻松地避开剑,待要动手,红叶挡在了她面前。
  琉羽冷笑:“一个丫鬟,找死!”
  手臂受伤,鲜血急涌,红叶忍痛将雁初推出门,边推着她跑边低声道:“她伤了我,定王必会安抚姑娘,若姑娘伤了她,定王难免要误会,姑娘还是先避一避的好……”
  雁初似是躁,不等说完就推开她,侧身并指夺过砍来的剑,抬脚就将琉羽踢下了池塘。
  众侍者吓得冷汗直冒,万万想不到她会来这一出,完全不顾萧齐的看法,对琉羽出重手,如今事情闹大了,就算萧齐再纵着这位,琉羽毕竟是侧妃,怎能容她出事?
  两名侍者待要上去搭救,却见雁初随手丢开剑,看着水中挣扎的琉羽冷冷地说道:“要换我的命,你的命还贱了些。”
  声音寒彻骨,众人听到耳朵里,只觉得自己也仿佛泡在了水里,哪里还敢去救?
  琉羽已经呛了好几口水,跟来的几个丫鬟哭叫着要拉她,无奈力气有限,迟迟救不上来。
  “发生何事,乱成这样?”严厉的声音响起。
  救星到,众人自动让开路。
  走来见到这场景,萧齐也是一愣,呵斥众人:“还站着干什么!”
  众人这才慌忙将琉羽救起来,寒冬天气,琉羽泡在水里没多久,也已经冻的不轻,面色青白,浑身哆嗦,看到萧齐,她越发失神:“我又错了对不对?萧齐,我不这样做。你就不会见我是吧?”
  萧齐不答,吩咐丫鬟:“送夫人回房,请医者。”
  琉羽见他还是没有回房陪自己的意思,终于哭道:“萧齐!为什么这样对我,你忘了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你娶越夕落是情势所迫,你最喜欢我,会永远对我好……为什么到现在你还向着越夕落?她要害你,你为什么还护着她?”
  她想起了什么,眼里有燃起一丝希望:“不,你要是真的护着她,当初就不会救我了,是因为内疚吗?你从来都不爱她,只是觉得对不起她是不是》你爱的是我对不对?你亲口告诉我,我相信的!”
  萧齐沉默。
  是不是内疚,他也不清楚,他不能否认放弃了夕落的事实,却始终做不出亲手伤她的事,作为手握重兵的权王,心软是致命的,他自己也清楚,如果可以狠点心,她根本无半点机会。
  没有人知道,他对夕落的维护其实很早就开始了,没有人知道。
  雁初吩咐着丫鬟收拾打扫,言语中只当旁边二人不存在:“去厨房叫她们再准备一桌酒菜吧。”
  琉羽狠命推开搀扶着的丫鬟,指着她:“越夕落,你为什么不死!”
  “住口!”萧齐喝道:“还不送夫人回房,仔细看着,再出事,后院伺候的一个不留!”
  出了这种事。原以为他定要追究怪罪,想不到这么轻易就算了,众侍者丫鬟都悄悄松了口气,哪里还敢怠慢,拖着挣扎的琉羽出园。
  丫鬟们进屋去收拾东西,唯独红叶没走,一直咬牙站在旁边,紧捂着手臂处的伤,血不断自指纹间往外渗出,直到萧齐吩咐侍者带她去上药,她才跟着侍者走了。
  周围再无外人,萧齐转向雁初:“你没事吧?”
  “故意冷落她.你又是在担忧什么?想救她性命?”雁初似关非笑地看着他,“越夕落的命不及她重要,雁初这条命还是值点钱的,哪会乖乖让她砍?”
  她这么以为?萧齐没有辩解:“我确实希望你能饶她一命。”
  毫无顾忌地对琉羽出手,只因他的看法对她不再重要,他在她眼里已经什么也不是,想要挽留,终于还是将她越推越远了。
  雁初道:“定王不该留下我,没有我,府内就不会变成今日这般景象。”她后退两步,再不看萧齐,朝门内高声关道:“时辰到了,还不快拿爆竹和焰火出来!”
  丫鬟们收拾完毕,嘻嘻哈哈地拿着东西出来,见萧齐还站在原地,连忙都噤声,其中一个壮了胆子问;“王上也要放吗……”
  萧齐回过神,笑了下:“不了,你们玩吧。”
  说完他转身要走,没走出两步,就有侍者来报:“永恒之间的使者找雁初姑娘。”
  来人是岚使者,白衣翩翩,笑容温和:“弈主让我给姑娘送年礼来。”
  匣中是一粒药丸,送最实际的东西,做最实际的事,他原本就是这种人。雁初这才想起自己回来的事并未知会西聆君,忙令丫鬟接了盒子,试探道:“西聆君可有话吩咐?”
  岚使者看看萧齐,答道:“弈主说没有。”
  知道她会问,他连她的反应都料到了,没有就是没有,他说没有,意思就完全变了。她为萧炎回来,他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雁初咬了咬唇,硬着头皮道:“除夕佳节,永恒之间想必也热闹非常,使者且代我向西聆君问声好吧。”
  岚使者笑道:“永恒之间并不过节。”
  雁初这才记起自己在永恒之间那百年的确从未听到过爆竹声,于是不再多言。
  待岚使者离去,四周仍是寂静一片。虽说外面都知道她是永恒之间的弟子,但堂堂永恒之主会送礼给寻常弟子?何况使者转达的话看似普通,其实亲密,令人遐想。
  萧齐看着雁初,脸色有点白。
  雁初也看着他,眼底一片静。
  她始终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没有休弃,没有和离,他若知道真相会是何滋味呢?想必与她知道秦川琉羽的存在时一样吧?夫妻恩爱原是她一厢情愿的梦,他与秦川琉羽偷情,她便爬上别人的床,享受完报复的快乐,却剩下更深的悲伤。
  许久,萧齐生硬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漠然地望望檐下的灯笼和壁间的年画,缓步离去。
  众丫鬟望着他的背影,都有点莫名。
  雁初却听到了,他说的是——
  “也好,他定能保你无恙。”
  时辰到,四面焰火升空,爆竹声震天动地,无奈今晚闹了这么一出,丫鬟们因此兴致大减,放完爆竹都去睡觉了,雁初早已觉得疲倦,没让丫鬟伺候,独自回卧室歇息,刚掀起帘子,她就看见里面桌子上燃着一团火。
  那是个绘着枫叶的灯罩,做工极为精美,记忆中京城只有一家店卖这个,火光在灯罩里跳跃,红彤彤的更加神似。
  雁初莞尔,走过去拿起灯罩细看。
  往常每过除夕,大哥都会买上这样一个灯罩让秋影放到她房里,如今大哥和秋影已不在,会做这种事的只有红叶,夹在家人与主人中间的傻丫头,耍小心眼想帮她,故意去挡刀,其实是多此一举。
  红叶早就不是晚枫,她也不是越夕落。
  雁初随手拉开屉子将灯罩丢进去,正要宽衣睡觉,忽觉旁边有冷风吹进来,她连忙转身去关窗户,哪知目光所到,房间里居然还有个人,顿时惊得她倒退了两步。
  一个黑影幽灵般坐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都没有。
  认出那人是谁,雁初抑制不住地升起喜悦,她试探着走近几步,放轻声音唤他:“萧炎?”
  不似宴会上无反应,萧炎微微抬了头,双睫颤了下。
  厌恶有点迟疑,面前人已变得危险,受焰皇控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她尽量保持镇定,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慢慢地抬起手扶上俊秀的脸。
  手因为恐惧而颤抖,雁初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她小心地拨开那两排长睫,盯着他的眼睛:“萧炎,你……还认得我吗?”
  没有回答,红色眸子里依稀有波动。
  面前的人瞬间变回了熟悉的同伴,邪性收敛,模样反倒多了几分乖巧,雁初……终于弯起了嘴角。真正地笑了。
  “我是回来看你的,我有很多事想跟你说。”忍住激动与狂喜,她轻声问道,“你还认得我,你是私下跑出来看我的,皇印其实不能完全控制你对不对?”
  这次他又无任何表示了。
  不论他是出于什么理由答应她的请求,他有今日都与她脱不了干系,雁初没有道歉。只用心地理了理他凌乱的长发,喃喃地说道:“我害怕啊,萧炎,你说中了,我好像不那么相信他了,你变成这样,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呢?我会去求你,他是不是也……”
  萧炎是唯一能出入风火泽的人,却被他威胁离开,仅仅是因为在意她?冒险相救的举动如果带上了别的目的,是不是太可怕?
  雁初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怎样可以帮到你?”
  萧炎忽然缩回手,转脸向窗外。
  心意相通,何须太多言语?雁初顺着那方向望了片刻,道:“花要结果了,你想让我替你照料它?”
  没等她说完,萧炎就闪身不见了。
  焰邪元君现身,表面上压下了流言,然而国之根本已动摇,岂是元君能逆转的?焰皇又能得意多久?他原本不算太糊涂,可惜运气太差,当年争着接了个烂摊子,不得天时。百年来不是旱就是涝,国无宁曰,四处暴乱未平,流民无数,西北入秋以来就没下一滴雨,马上开春,局势只会更紧张,换做南王怕也一样头疼,加上焰皇本就刚愎自用,人心渐失,连最早支持他的元老们也因屡次进言而被他贬走或冷落,老天简直就是在帮南王,让他在百年后来做这个中兴之主。
  难怪南王对争储失败的事并无介意,急着抢一个不稳当的皇位,不如静待时机。
  除夕过。外面喜气依旧不减,因此雁初进入永恒之间时,感受到的清冷味道也比往常更加浓郁,她先按约定去雪洞饲花,然后由岚使者领着去弈园见西聆君,可巧西聆君在会客,二人就坐在亭子里等。
  雁初心思一动,问道:“方才听使者说,这位贵客是冰国的?”
  岚使者点头:“怎么,姑娘见过他?”
  “这倒没有,只是想到西聆君出身冰国,随口问问罢了。”雁初移开话题,“地国那边,相王起兵造反已有好几个月.不知情势如何了?”
  岚使者道:“地皇大势已去。相王入主京城是必然。”
  两入随便说着闲话,没多久,一名白衣使者送了一位冰国装束的贵客出来,雁初见他身穿便服,举步动作颇有武将之风,不由得暗忖。待他离开,雁初也没让岚使者带路,独自顺着小行径行至木楼前,在门外踟蹰了半日才走进去,见西聆君坐在桌前,她便低了头远远地站着。
  一声轻响打破沉寂,是茶杯盖与杯沿碰撞发出来的。
  “我的话你似乎早已忘了。”
  雁初知道他的意思,他让她不再管萧炎的事,她却为萧炎重回定王府,违逆了他,然而她心底又何尝没有疑虑?
  下巴被托起,蓝袍映入眼帘。
  雁初之前还有些忐忑,此刻见到他反而冷静了,开口道:“你不想就萧炎。”
  西聆君道:“焰国需要他的存在。”
  “这样‘天意’二字才有信服力,但永恒之间不是不理外事的吗?”雁初喃喃道:“他激怒了你,你也只是性情乖张罢了,并非针对你。”
  西聆君道:“你想说什么?”
  雁初沉默了许久,道:“挑衅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不是吗?就像将军府。”
  萧炎失去了多余的邪火灵,所以焰皇能动用皇印重新控制他,可是焰皇又怎会知道这件事?既清楚失去邪火灵的后果,萧炎又怎会自投罗网去过那种早已厌倦的生活?是谁泄露了他的下落?
  “你怀疑我?”西聆君反而微微笑了,柔声道:“难道说,你更相信那个不正常的怪物?”
  “你也知道他不正常,何必……”雁初说到这里忽觉下巴力道一重,疼得她讲不下去。
  西聆君道:“你今日来,就是对我说这些?”
  雁初忍痛道:“我是个活不了多久的女人,又在西聆君掌控中,西聆君如此计较有失身份。”
  “在我掌控中,”西聆君松了手,“不错,你逃不掉。”
  雁初道:“我从未打算逃,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你只报复我就够了,无需迁怒他人。”
  “是吗?”西聆君抬眉轻笑,“我会让你看到我的报复。”
  当年知晓她做的事,知晓她是如何报复他,他险些当场掌毙了她,她必须永远受他的报复。
  猜测被证实,他对她有着超出常理的恨意,因为那被遗忘的往事?对于他的报复与惩罚,雁初本能地感到害怕,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下,一股大力却将她甩出,她整个人被他压在了桌上。
  他制住他的双手,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不冷也不热。
  雁初颤声道:“近日有些不适,西聆君医术高明,能否替我诊断一下?”
  扯衣带的手顿住,西聆君露出明显的意外之色,过得许久,他慢慢地松开她,整理衣袍,重新往椅子上坐下。
  手指搭在腕间,转眼间他已恢复素日的模样,凝神切脉,好像方才并未发生什么。
  雁初垂首静静地坐在对面,长睫颤动,看不出多少情绪。
  这件事告诉他是必须的,尽管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很快.她就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于是将头垂得更低,心跳越发急促。
  沉默半日。
  “今日就不必回去了,我会叫人知会定王府。”他淡淡地留下这句话,起身走出去了。
  他的反应比意科中的要好点,雁初悄悄地松了口气,自始至终她都没看到他的表情,反复回想他方才说话的语气,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迷惘,更猜不透他会如何处理,因此雁初便有些魂不守舍,用饭也只是勉强敷衍,怔怔地在房间里坐到了天黑,直到使女进来点灯备水,她才醒过神。
  洗浴过,雁初穿上准备好的宽松衣裳,迟疑着问:“不知弈园客房在……”
  “弈主说,姑娘就在这里歇下。”
  “他今晚……”
  “弈主让姑娘先睡。”
  见她再无问话,使女们抬起水悄然退下,留下她一人与满室烛影。
  不知他今晚会不会回来,雁初半躺到床上,想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他曾在这张床上要过自己,如今手摸着素净的床单.雁初更加不自在,哪有半分睡意。
  终于,“咯吱”声晌,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雁初下意识握紧了手,想要起身说话,却在瞥见来人之后愣住。
  “想不到会是我吧?”来人坐在轮椅上,粉面含笑。
  “扶帘公主。”雁初将身子重新倚回床头,并没有问她为何会来。
  “你不必这般防备,我此番可是好意替你送药来的。”扶帘婉玉朝身后示意,一名使女立即奉上一碗药来。
  雁初面上仍是平静,目光却多出三分凌厉:“你以为你能强迫我?”
  扶帘婉玉笑道:“你言重了,没有主人的吩咐,我怎敢强迫贵客。”
  雁初淡淡道:“你以为我会信?”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事实便是如此,这碗药是他让送来的。”扶帘婉玉不紧不慢地摇动轮椅到床前,眼底是十足的快意与一丝不甘,“你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无论如何,你还能有他的孩子……也算运气,虽然很快就没有了。”
  对上雁初冷冷地目光,扶帘婉玉笑得更加得意,刻意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很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对你?因为我,他在报复你,报复你伤了我的腿,可惜你不记得了,但你身上的伤还在,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会冰解之术?我倒希望你能记起来,我保证,那时你会更可怜。”
  雁初若有所思:“他伤我,是因为我伤了你?”
  扶帘婉玉道:“没错,你缠着他,他喜欢的是我,你为此就要害我。”她脸上又浮起怨毒之色,“我险些被你害得手足俱废,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他怎会不恨你!”
  房间陷入沉默。
  雁初盯着她半晌,忽然拍手笑起来:“公主手段高明。可惜不擅长说谎。”
  她不紧不慢道:“别说越夕落不可能做出嫉妒害人这种事,就算他真喜欢你,你又怎么至今还称公主?又怎会嫉妒我腹中的孩儿?你根本没有得到他,我说的对不对?”
  看着扶帘婉玉变色的脸,雁初一字字道:“没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我绝不饮此药。”
  扶帘婉玉冷笑,待要开口——
  “是我的决定。”清晰的声音忽然响起。
  雁初的脸变得煞白,转脸看向来人。
  他的脸色也不太好。
  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注定了更难以接受的结局,令他的心更冷酷了几分。
  房间的气氛陡然转变,使女们都噤声,一名使女连忙要解释,他却抬手制止了,从使女手中接过药:“都下去吧。”
  嘴角泛起得意的笑。扶帘婉玉低头,顺从地带使女离去。
  房间只剩下二人,桌上烛花炸开,发出轻微的响声,摇曳的烛影里,他走到床前,将那碗药递到她面前。
  是他的决定,他不放心让扶帘婉玉来,竟是要亲手喂她喝?
  雁初紧紧地抓着被褥,控制着没让手发抖。
  大仇未报,她也并不希望这种时候怀孕,只是又莫名地抱着一丝希望,尽管早就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个结果仍旧比想象中要残酷,原以为对待亲生血脉,他会留情的。
  终于,雁初将视线下移,落在那碗黑色药汁上。
  西聆君看她长睫轻颤,不觉将声音放轻几分:“此药会令你昏睡,不会痛苦。”
  也许是听错,那语气变温柔了,似乎在哄小孩子,只是对雁初来说,这种安抚并未激起半点甜蜜。他此刻的态度证实了许多事,这孩子纯粹是交易中发生的意外,风火泽舍命相救,再无感动可言,而是叫人心惊,那根本不是为她,而是带着目的啊……
  雁初轻轻地“哦”了声,伸手接过药,饮尽,然后将碗还给他。
  她的平静与顺从明显激怒了他,眸中的温柔化作怒火,碗在他手中“砰”的一声碎裂,冷冷地看她两眼,拂袖便走。
  目送他离去,雁初扯了扯嘴角。
  掌握一切吗?他的报复比想象中更可怕,可惜她的反应让他失望了,他是想看到她哭泣恳求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6:51
第二十七章 挑拨
  第二日醒来,雁初除了感到虚弱,没有太多不适,知道是他用折元之术疗伤的缘故,接连数日使女们不断送来药与补品,雁初也不拒绝,一概照服,尽量不去想那个失去的孩子。大约休养了半个月,雁初菜重回到定王府,没多时便接到乌将军的消息,信中轻描淡写提到萧齐派的眼线已处理好了,至于他具体是如何处理的,雁初也没追究,乌将军毕竟是军中重将,手段自不会少,萧齐这边没反应,说明他并未察觉,估计那些“眼线”让在向他汇报消息。
  霰白山,雪洞中,那盆残花开得越发美丽,花朵大了很多倍,算来离结果之期已经不远雁初浇过萧炎早准备好的血,然后将花重新藏好,趁早下了山。
  刚进城,雁初就被人请到了熟悉的房间,很快,南王自屏风里面走了出来。
  雁初笑道:“殿下好皮厚,除夕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碰了个大钉子。”
  “焰邪元君本就受皇兄控制,”南王道,“你回来是为他。”
  雁初道:“殿下管得太宽了。”
  南王道:“他来世的命运就掌握在本王手里,你猜本王会如何对他。”
  “殿下的威胁为时过早。”雁初转移话题,“乌将军手头三部越军随时待命,殿下打算几时离开京城?”
  南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皇兄派人找上平昌应远,他和另几人已有向皇兄投诚之意。”
  雁初沉吟道:“经历除夕宴上哪一出,他们必是畏惧元君之威,平昌候手里握着急焰军,殿下打算如何处理?”
  南王道:“只有一个字,等。”
  急焰军是焰国特设军队,约合五万之众,个个精英,平日不出动,只在京城危急时待命备战,焰皇近年忌讳萧齐与越军,也在暗中扶植势力,若再得到急焰军,他未必能继续容忍南王的嚣张。
  雁初略作思索便明白他的意图,皱眉道:“殿下以身作饵,未免不智。”
  南王道:“你这是在担心?”
  雁初道:“事关大计,雁初与殿下是一条船上的人,殿下的安危太重要。”
  南王道:“你完成了你该做的事,本王也不会让你失望。”
  雁初道:“殿下真不担心急焰军?”
  “急焰军多年不曾出战,早已不复当初,空有名声而已,何况平昌应远又如何知道急焰军还会听他的?”南王道,“本王放弃一群废物,得到骁勇的越军,又能借此事让皇兄轻敌,亦十分合算。”
  妖娆脸容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宛如墨狐。
  “本王在京中的事情已完,急焰军向皇兄投诚之日,便是我离京之时,到时局势变化,需要你助我出城。”
  雁初回到枫园,天将黑了,没多时萧齐也特意过来看她,两人就在房间里坐着说话,红叶在旁边伺候,除夕夜被琉羽所伤,此时她已好了许多,便不肯休息。
  萧齐问道:“好些了吗?”她半个多月未回,永恒之间有人来报信,他还只当旧伤复发。
  雁初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好了,多谢你。”
  很好啊,那边越夕落的牌位躺在云泽家的祠堂里,这边她刚为另一个男人打掉了孩子。
  知道她怕冷,萧齐特意命丫鬟装手炉,亲自递给她,又说了些外面的趣事引她开心,近日两个人之间仿佛有种奇怪的默契,相处下来反而比往常更亲切自然,雁初拿左手支着头,听得频频微笑,当年他也是这样哄着她宠着她,她以为自己所求的便是这种生活了,安安静静地相携到老,可惜晚上他就谁在了另一个女人的床上。
  “夫人来了。”丫鬟匆匆来报。
  秦川琉羽?雁初看萧齐,萧齐脸上的笑立即消失,他站起身道:“她来做什么,我去……”
  没等他说完,外面就传来喧哗声,帘子被掀开,琉羽带着丫鬟走了进来,今日她穿了身素净的衣裳,头上只斜斜别着支双头银钗,衬着瘦瘦的小脸倒有几分楚楚可怜。
  萧齐颇觉无奈:“你又来闹什么?”
  见他并未被自己打动,琉羽将袖中双手握得死紧,出乎意料没有吵闹:“你总不肯给我好脸色也罢了,如今我都快被人害死了,萧齐,你到底管不管?”
  萧齐皱眉道:“莫要胡说,谁会害你?”
  琉羽道:“若是无凭无据,我也不会来找你。”
  她身后那大丫鬟站出来说道:“夫人晚饭的汤里被人下了毒,幸亏婢子眼尖发现不对,方才将园内人都叫来查过,竟然是……”她看了雁初一眼,道,“她们说,曾看见银霜鬼鬼祟祟地钻进厨房,如今她也已经招了。”
  那银霜正是枫园当差的小丫鬟,此刻被人带进来,低着头跪在地上。
  琉羽道:“说,是谁指使你的?”
  银霜支吾:“是……雁初姑娘,她说只要夫人死了,王上就……”
  “你胡说!”红叶不待她说完便大怒,“银霜,姑娘平日待吓人宽容,从未为难你,你为何要陷害她?”
  银霜涨红脸,咬牙道:“婢子本就是奉雁初姑娘之命行事,这里还有姑娘给的药。”她果真从怀里摸出一包药。
  红叶气得过去给她一耳光:“你良心被狗吃了!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放肆!”琉羽厉声道,“王上还没说话,你一个丫头插什么嘴!没做亏心事怕什么,人证物证俱在,谁又陷害她了?”她狠狠地盯着雁初语气满是怨毒,“你为何如此狠毒?害了我哥哥,又要害我!纵然有王上护着,国法也难容你!”
  雁初笑了。
  琉羽道:“你笑什么?”
  “我笑她,”雁初坐直了身,问银霜,“你给夫人下的毒?”
  银霜道:“那不是姑娘你吩咐的吗……”
  “可下毒的到底还是你啊,”雁初懒懒地道,“拖下去杖毙吧。”
  银霜变色,马上望向琉羽:“夫人!”
  琉羽冷笑道:“你想杀人灭口?”
  “那又怎样,”雁初问萧齐,“王上说她该不该死?”
  萧齐面无表情地点头:“拖下去,杖毙。”
  众人都大惊失色,银霜更是面如土色,眼看要被拖出去,她顿时明白了什么,慌得大哭:“王上饶命,不是我!是夫人下的毒,故意叫我这么说的!”
  琉羽惊得白了脸,喝道:“你血口喷人!”
  雁初也道:“这可是胡说,夫人怎会让你下毒害她自己?”
  “夫人恨王上爱重姑娘,”银霜早已顾不得什么,尽数招来,“她故意在汤里下毒,让我这么说,嫁祸给姑娘,王上必会因此厌恶姑娘,夫人承诺会替我说情,就算被卖出去,也会让人把我赎走……”
  琉羽指着她骂道:“你胡说!明明是你怕她,要反过来陷害我!”
  “婢子说的全是实话!”银霜以头碰地,哭道,“王上要是不信,我家里还有夫人赏的东西,是给我后半辈子用的!”
  “够了!先拉出去卖了!”萧齐一拍高几,“秦川琉羽,我娶的事管家夫人,不是嫉妒的毒妇,这些年算我看错了你!”
  “看错我?这些年你几时真正看过我!”琉羽盯着他,“我嫉妒,越夕落不也嫉妒吗?”
  “夕落是嫉妒,可她是堂堂正正跟我提出只娶一个,不会背地里对人下毒手!”萧齐这回是真被她激怒了,“你呢,你当初怎么说的?只要夕落容你进门,你做什么都愿意,只要能跟着我,没有名分也无妨,这些话你还记得多少?如今你却做出这些事!”
  “你始终只相信她!”琉羽通红着眼,喃喃道,“我哥哥死了,你说会追究,最后却不了了之,你若果真在意我,怎会如此?你先遇上的是我,你先爱上的也是我,为什么我还是比不过她?你我多年的情分,难道不及跟她的短短一两年?既然她比我重要,你为何选择就我?”她猛然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是了,你当你虽然救了我,却也险些……明明是我先遇上你,她为什么要来抢!”
  越说越恨,她指着雁初骂:“越夕落,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萧齐道:“事到如今扔不思悔改,你想要一封休书不成!”
  “不要!”仿佛听到世上最可怕的事,琉羽整个人如同失了魂,“就是死,我也不要被你休弃,萧齐,我是云泽家的人,你不能这样对我!”
  萧齐见状亦有些不忍,语气压低了点:“你好自为之吧,再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就给我滚出云泽家!”
  目送他出门离去,琉羽脸色青白,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此番言语再无半点纵容与疼惜,还当着下人的面骂滚出门,竟不给她留脸面了!
  “知道他为何不信你吗?”雁初忽然轻笑道,“我要杀你,需要用毒?你不是最擅长装柔弱装可怜吗,真该将那毒茶喝上几口,或许他心疼之下就信了你。”
  “你别得意!”琉羽咬牙说出这句话,带着丫鬟们走了。
  乌将军那边很快又有消息到了,昭恒酱酱名义上执掌两部越军,但手里其实只得一部,另一部已被萧齐的人架空,好在另有几个营都是旧部,感念旧主,愿意效命。雁初得知后也没放在心上,原本三部越军已足够,如今多出来的算是意外之喜。
  入夜,雁初支开丫鬟,坐在床上练西聆君所授的心法,近日她的心疾却是有轻微的好转,发作起来没那么严重了。
  忽然,窗户外“咯吱”一声响。
  人一旦习惯了步步谨慎,就更容易感受危机,雁初张开眼,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从床上掠起身,撞破门冲出楼外,同时惊呼了声。
  火光平扫而来,光影将地面映成火海,散发着炽热气息。
  这么快?雁初有点意外。
  一道修长黑影立于火光中,犹如掌控地狱火的恶魔,他只站在原地不动,凌厉的掌风就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丝毫也不容她喘息。
  面对骇人的掌力和速度,雁初闪避越来越吃力,连撑三招都不可能了。
  掌风迎面而来,雁初暗叫不妙,忽觉脸上一热,那炽热的掌风居然偏开了点,自她脸旁刮过,隔空将她身旁的一株枫树削断,顿时焦味扑鼻。
  终究还是偏了,他在尽力保全她!
  雁初既喜又怕,忍不住轻呼:“萧炎!”
  萧炎顿了下,抬眸。
  顺着他的视线望,萧齐正带着侍卫匆匆赶来,雁初松了口气,想也没想就拼尽全力朝萧齐扑过去。
  萧齐立即揽住她护到身后,冷冷地看着萧炎:“回去告诉陛下,莫要动她。”
  不客气的话,早已超出了臣子的范围。
  举起的手迅速放下,萧炎漠然地看了二人一眼,转身掠走。
  果然不出所料,焰皇不可能动萧齐,至少不是现在,事先就对他下过指令,幸亏雁初早有准备,这段日子特意让萧炎住在离枫园最近的小楼里,所以能及时赶来,加上她方才又应变得快,否则早已成了掌下亡魂。
  雁初望着那方向长长地松了口气,额头冷汗经风吹,全身都跟着发冷了。
  这样的他,比疯狂的他可怕百倍。
  “没事了。”萧齐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半响又道,“你不必担忧,陛下不敢伤他性命的。”
  不伤性命,可是有任务失败的惩罚把。雁初收回视线,慢慢地离开她的怀抱:“竟险些再死一次,托你的福。”
  萧齐转脸望后园,似是无力。
  焰皇再次对她起了杀心,自然是知道了某些消息,尤其是她曾经离开定王府两个月,期间不知所终,此事萧齐并未对外宣扬,而南王目前需要她,更不可能泄露,若非她早做了防备,今日必难逃一死。
  “算了。”雁初握住他的手低声劝解,心底却在冷笑。
  想要保护吗,以为看住她就没事,可惜那个蠢女人不安分,太容易中计了,自己不过帮了她一把而已,调换密信害死父兄的直接凶手,越夕落又怎会放过她?她不是爱萧齐如命吗,如今让她被萧齐一步步厌弃,必要给她最惨最应得的死法!
  接连发生大事,后院仍很安宁,不见萧齐与琉羽有任何争吵,当然很大部分原因是萧齐根本不去见她,第二日朝会后,萧齐应召留下,由侍者领着进了御书房。
  焰皇坐在案前冷冷地看着他,见他作礼也不理会。
  萧齐亦不动。
  终于,焰皇开口道:“不得动她,定王的意思朕不明白。”
  萧齐道:“臣一时情急失言,望陛下恕罪。”
  焰皇眼中阴鸷更重了一些,近年萧齐仗着越军越发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只是眼下若动了他,越军必反,南王未除,形势极为不利,还是先忍一时,待首付急焰军除去南王再说。
  焰皇缓和了神色,示意他起身:“朕也是担忧,越将军父子之死,朕与你都脱不了干系,朕不管她是不是王妃,就算是永恒之间的人,若生异心,也必须除去,以大事为重。”他略作停顿,笑了声,“若她是王妃,背着你见外人就更奇怪了,她前日刚见过南王。”
  萧齐道:“臣明白。”
  焰皇道:“朕听说,她曾离开王府一段时日,失去踪迹。”
  “她的确在永恒之间数日,”萧齐道,“女人之间难免争风吃醋,言过其实,传出些闲言碎语。”
  消息本是琉羽传出来的,焰皇闻言点头:“我知道你必不可能为那个女人就糊涂至此,拿云泽族的前途当儿戏,妇人之言自是不可尽信,但越军那边你不得不防。”
  萧齐道:“陛下放心。”
  焰皇道:“地国局势最近有何变化,你可曾听说?”
  萧齐道:“相王将是地国新皇,此事已成定局。”
  “弑兄夺位,英明嘛,”焰皇冷笑,“朕这个位置也有人眼红着呢。”
  转眼又到饲花的日子,一叶花本来生于冰雪中,竟偏喜萧炎的邪血,雁初再去霰白山看时,那盆花意结了小小的淡蓝色的果实,而永恒之间这盆,花朵只是开得更大了些,离结果应该还有些时日,雁初对着花看了许久,走出雪洞。
  细雨飘飘,扶帘婉玉坐在轮椅上与使女说话。
  “凝雪石……是冰帝所赠那粒?”
  “是的。”
  扶帘婉玉若有所思,半响,她忽然示意使女退开,转身看着雁初笑道:“怎么,又想杀我报仇?”
  雁初亦回以一笑:“我是好心来提醒你,听说冰过扶帘将军近日有些麻烦。”
  扶帘婉玉不为所动:“你有那份闲心,不如多补补身子。”
  雁初没理她的嘲讽:“数月前,我曾在弈园见到白奇将军,一时记起来罢了,告辞。”
  目送她消失,扶帘婉玉敛了笑:“他与白奇将军并不熟,上回见面还是经我联系的,白奇将军怎会突然来永恒之间?扶帘族果真有事,我怎会没得到消息?”她急急地吩咐使女,“你们速去打听打听。”
  心口处隐隐有不适感,雁初走下第一层石级。
  冰帝病重,太子与尺相国成功夺权,金贵妃被打入冷宫,十五皇子“夭折”,丰悦已是自身难保,扶帘将军是丰悦一党,扶帘族岂能摘干净?此等大事出身冰国的他怎会不知,扶帘婉玉却一点消息都没得到,贵为公主又如何,也未必比自己幸运啊。
  旁边亭子里飘来一朵白色的伞,罩在了她的头顶。外面薄薄的雨雾被风吹,有雨丝飘进伞,沾在他身上,曳地蓝衫却无半点污泥与湿迹,面前是永恒之道的主宰,这张脸明明很熟悉,可是她从未看清过。
  心疼陡然加剧,雁初忍不住捂住胸口,道:“不想扰了西聆君的雅兴,雁初这就告辞。”
  西聆君看着她。
  颜色苍白,额上有细细的冷汗。
  做出不可原谅的事,令他震怒,报复,利用,甚至动杀机,然而看她因此命悬一线,看她日夜首旧伤折磨,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其实那日他并非有一叫扶帘婉玉送药,是送药的丫鬟在路上被扶帘婉玉看到截下,他知道后立即赶过去,心情本就极差,见到她又记起往事,一时忍不住做出那冷酷无情之态。
  他好容易才强迫自己作出那个决定,她却像没事般接受了,正如当年,终日缠着他的那个率性娇憨的女人,狠心起来远胜于他。
  “会挑拨了,长进不少。”
  雁初咬唇不语。
  她将白奇将军来过永恒之间做客的事告诉扶帘婉玉,本就是故意的,白奇将军在这紧要关头背叛扶帘将军,连她这个外人都怀疑,扶帘婉玉又岂能例外?
  西聆君竟没有怪罪她,只是掰开她捂住胸前的手,握住:“我送你出去吧。”
  柔和的力量顺着手心源源传递过去,护住她的心脉。
  雁初抬起脸,见那眸中竟有一丝浅淡的暖意,淡得像那无色的雨,和她裙边上白色的花瓣。
  她想要缩回手:“不劳西聆君了。”
  西聆君牢牢地握着那手:“恨我吗?”
  雁初不解地望着他
  他淡淡道:“我逼你打掉孩子。”
  双睫轻颤,雁初垂眸。
  他亲手送来药,打掉了他们的孩子。或许少女时有过当母亲的梦,随着萧齐的背叛,终成奢望,能回来报仇已经是恩赐,至于这场交易之下的意外,他不认可,她有什么理由恨?
  雁初缓缓摇头:“不恨。”
  手上力道骤然加重,他总算控制住没有伤她,她还是疼得轻哼了声。
  她不在乎他的孩子,她曾经用事实证明给他看,宁可承受冰解术的折磨也不后悔,如今她还亲口告诉他,这个大胆的女人,就是仗着他不舍,好在他有的是时间将她留在身边,品尝他的报复。
  “萧炎已是自身难保,还指望他带你走?”西聆君冷声道,“别再妄想逃脱,那是不可能的事,否则我定会叫你生不如死。”
  逃不掉吗?雁初垂首。
  前面的路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他很快恢复了平静与温柔,拉着她慢慢走着,任凭伞外风雨飘摇,安然穿行在岁月间。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7:08
第二十八章 来世之钓
  刚进京城天就黑了,雁初被接应的人接入南王府,她坐在厅上等了半日,屏风后才出来一个人,不是南王,而是南王妃。
  雁初没有意外:“依计行事。”
  神态雍容,穿戴尊贵大方,南王妃面上哪里还有半分妒色,反而恭恭敬敬地朝她拜下:“今夜殿下能否安然离京,全在姑娘身上。”
  焰皇怎肯放虎归山,必会有所行动,雁初没有跟她客套,只说了句“事不宜迟”,便迅速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紧身黑衣,穿戴完毕,她想了想,又撕下块黑巾蒙住脸,这才与南王妃两人转到府西侧门处,那里停着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南王妃请她先上车,然后自己也坐进去,马车驰进府,走最僻静的街道,既无侍卫也无丫鬟跟随。
  南王妃端坐车内,神色平静。
  雁初问道:“平昌侯已透陛下了?”
  南王妃点头:“急焰军如今在陛下手里。”
  雁初闻言笑了笑,南王留在京城多人,绝不会真的只是坐等焰皇出手,明里失了急焰军,暗里不知道又收用了多少,单凭越军四部投诚的消息,该站哪边,那些人焉能不重新考虑?焰皇也没料到吧,自以为得手,其实是得不偿失——焰邪元君再厉害也就一个人而已,纵使得到急焰军,又怎能与勇猛善战攻城夺池的越军相比?
  雁初道:“想不到殿下为脱身,连王妃也牺牲做了替身。”
  南王妃道:“我不过区区妇人,只要能助殿下成大事,死不足惜。”
  投入感情的时候,总是女人最傻,雁初叹道:“王妃实乃贤内助,殿下之福。”
  “雁初姑娘过奖。”南王妃岂会听不出讽刺之意,她只是微微一笑,看向车门,“外面这车夫是他最得力的暗卫,曾多次救他性命,如今他肯留给我,我已满足了,或者……我倒宁愿命丧今日。”
  雁初听得惊讶了。
  “活着,看他坐上那个位置,将来我还不知要应付多少后宫佳丽,诸子争储,能否保全地位都难说。”南王妃叹息,眉宇间隐有三分意气,“死有何惧?他会永远记得我,念在我为他而死,必能用心保护栽培我们的孩子,纵然将来他再宠爱哪个妃子,活人又如何与死人争呢?我还能留个千古美名,是最好的结果。
  雁初沉默片刻,道:“王妃大义,雁初佩服。”
  南王妃摇头:“其实除了我,不知多少女人都愿意为他赴死的,纵然他喜欢的是……我姐姐。”
  “丹妃娘娘?”雁初想起来当初御花园见到的那个女子,苦笑。
  连南王妃都被骗过,不得不说南王太会作戏,那个美丽痴情的妃子只是被南王利用,成为焰皇手里的一张假的底牌而已,南王兵反之日,她的命运难以预料,其实她才是最无辜最悲哀的那个吧。
  两人各怀心思,都不再说话,然而马车前行没多久,陡然颠簸起来起来,加快了速度。
  “王妃坐稳了,有埋伏。”车夫低沉的声音传来。
  南王妃虽然早有准备,但她毕竟是女人,出身贵族,从未经历过这种惊险之事,闻言不由得紧张得握紧了双手,面色发白。
  雁初微微叹息,轻拍她的手:“王妃定能无恙,母仪天下。”
  “落到陛下手里,我务求一死,叫他起兵有名,无后顾之忧。”南王妃果断地反握住她的手,将一只镯子滑至她腕间,“稍后以拖延时间为上,倘若遇险,姑娘不必管我,自行脱身便是,将来代我照顾两个孩子吧,此镯是殿下所赠,教他们认你为母……”
  这种时候还想着丈夫的大事,雁初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忽然叫了声“小心”,猛然将南王妃拉倒,同时朝车后壁拍出一掌。
  车壁飞出,已被一柄闪闪的长剑穿透。
  终于动手了!雁初丢开南王妃,眨眼间人已高高站在车顶上,凌厉掌风将近处几名刺客逼开,右手在腰间一扣,弯刀再现,火光中几名刺客血溅当场。
  许多刺客是初次见识越家刀的威力,惊骇之下出手放慢了许多,这也难怪,看她身形明显是个女子,焰国女人极少有习武的,想不到她出手就这么凶悍。
  车夫不知何时也执了柄剑护在车前,与雁初前后配合,两人都称得上一等一的高手,然而焰皇派出的人又岂是寻常之辈?何况他们人数多出数倍,渐渐地两人都有招架吃力的迹象,围上来的刺客却不见减少。
  嗖嗖声起,空中箭羽如织。
  雁初将牙一咬,弯刀收起,玄功初运,双掌往前面一压一推,气劲爆开,形成一道竖立起的火色光幕,三丈外地面尘土飞扬,暗箭被扫落大半,旁边那车夫意外而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舞剑相护。南王妃仍在车内没露面,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拖延时间,好助南王平安离京,偶有箭没入车壁,虽未射中,也没见她惊呼出声。
  两人合斗众高手,雁初毕竟年轻,修为有限,更觉支拙。
  就在这关头,夜风送来一阵诡异的气息,紧接着,熟悉的热浪骤然掀起!围攻的几个人只来得及惨叫几声,眨眼便化作了枯骨飞灰!
  他出手向来不分彼此,众刺客既惊又喜,慌忙退避。
  “是焰邪元君!”车夫变色。
  焰皇果然还是派出了他,雁初也只再难拖延时间,当下做下决定,足底用劲,马车板壁“砰”地炸开,南王妃闭目端坐于内。
  “不好,又是计!”有人叫。
  没找到目标,萧炎看着南王妃,毫无留恋地掠走。
  “走西侧门。”任务当前,众人发觉弄错对象,生恐走脱了正主,哪里还敢耽搁,一时也顾不得追究南王妃的身份,紧追萧炎离开,只留下几名刺客对付三人。
  南王的调虎离山之计成功了,雁初松了口气,伸手去扶南王妃,不料南王妃刚刚定了神就猛地抓住她的手,急急哀求道:“元君过去了!你不用管我,快去救殿下,西侧门!”
  车夫道:“这里交给我,接应的人,马上就来了。”
  雁初也清楚孰轻孰重,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施展轻功走壁而去,不是往西侧门,而是往北侧门。
  不出所料,北侧门外火光映照,混战成一片,双方在京城内夫人势力终于交上了手,北侧门位于宫城旁,由焰皇的人把守,四面追截,南王偏偏选了所有人认为他最不可能走的路,果然令对方措手不及,连南王妃也被骗过了。
  萧炎竟也寻到了这里,被南王手下数十名卫士团团围在中间,情况有点部队,只见他身上红白二色光芒交替闪烁,仿佛功体受制,邪力难以施展,纵然如此,周围仍不断有人倒下,死无全尸。
  雁初一来就见到这般情景,惊讶失声:“凝雪石!”
  凝雪石乃是极地冰国国宝,也是克制萧炎功体唯一的东西,连冰国也仅有寥寥几粒,极少外流,太祖皇帝曾出兵助冰国驱逐雷泽国大军,冰帝以一粒凝雪石答谢厚谊,后来萧炎转世时竟多出一条邪火灵,为了制伏他,焰皇便用这粒凝雪石封印了他的心,对外封印真相,雁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被关在地牢里,功体受制,因此雁初对凝雪石并不陌生。
  握有凝雪石,难怪南王这么有把握,焰皇听说他离京,果然沉不住气了,派萧炎追杀,却不知道南王目的本就是如此——一是需要起兵的名义,名正言顺,有时候比雄厚的兵力更重要;二是对付萧炎,代表皇权的元君提前结束一世,不说别的,焰国人心就会散。
  然而,这粒凝雪石是如何得来?他能耐再大,冰国也没有谁够胆子将此物偷出国库赠人的。
  萧炎功体受制,力量仍不可小瞧,众人迟迟拿不下他。雁初看他负伤亦不退,十分担忧着急,正打算上去阻止,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拦住了她。
  南王身着寻常黑袍,隐在角落里十分不起眼:“他的死,只是转世重生而已。”
  不同的,雁初摇头道:“你的目的已达到,他不需要现在死。”
  “你我大事必成,皇权更替,他迟早也会死,接受事实是为明智。”南王看她一眼,冷声下令,“放箭。”
  雁初扣住他的手腕,冷冷道:“殿下莫要忘形,越军还不在你手里。”
  “在我手里,”南王道,“本王未必非要越军不可,而把越军交到本王手上,对你对越军才是最安全的选择,越夕落,你活着是为了报仇,当年败在男人手里,如今还为了一个男人延误大事?愚蠢!”
  雁初沉默,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松开了手,闭上双眼。
  破空声响起,一道接一道,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刮得耳膜生疼,夹杂着许多惨呼声,听不出是由谁发出来的。
  他的死亡原本就不由自己决定,生死对他来说没有区别,痛与不痛也一样吧。
  “不,不要!”雁初猛然睁开眼。
  形势已变,萧炎后肩中箭,箭簇仍留在身上,他好像根本不知道疼痛,手起掌落,按在一名侍卫天灵盖上,邪恶的力量下,颅骨碎裂,脑浆来不及流出,那侍卫上半身已经变成枯骨。
  雁初倒抽了口冷气,只听身旁南王道:“好个元君,若不趁机除去,他日要夺皇印必然艰难!”
  说话间,那边萧炎仿佛有了感应,猛然转脸朝这边看来,犹如发现了目标。
  纵然隔着面纱,雁初也知道他已经发现了自己,暗道不好,一只手扣刀一只手推开南王:“殿下快走!”
  对面几名黑衣人也留意到这种变化,眼中突现兴奋之色,纷纷挥刀朝这边扑来,出手狠辣,直取南王,这次任务关系太大,也难怪他们个个急于争功。
  危急之刻,南王并不躲避,轻揪大麾,掌风凌厉,他竟一直深藏不露,几名黑衣人毫无防备,身在半空退无可退,毙命当场。
  雁初虚惊一场,冷冷道:“原来殿下才是高手。”
  “你还不打算出手?”南王道,“越家刀阳劲足却不过分,可以影响他身上的凝雪石,凝雪石躁动,必能扰乱她的真气。”
  “这才是殿下今日要我相助的真正目的?”
  “没错。”
  雁初踌躇间,忽听得一片惊呼声,感受到熟悉的热浪,她连忙抬眸看。
  萧炎已经站在二人面前,形貌越发妖邪,俊脸时青时红,睫下赤光闪烁,分明是真气散乱的表现,想不到他受凝雪石所制,竟然还能突出重围,目前距离太近,最近的卫士都援救不及,唯有眼睁睁看着他抬掌拍出。
  南王微惊,退后两步。
  毫不迟疑地,掌劲吐,炎风起。
  “萧炎,住手!”雁初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挡在他面前。
  南王若死,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这些年忍受痛苦折磨,坚持活下来只为报仇雪恨,如今仇报不了,恨消不了,如何甘心!
  掌心赤红,朝她额头拍下!
  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使得头脑一片空白,雁初瞬间汗湿后背,唯有握紧刀摇头,茫然地唤他:“萧炎!”
  长睫微动,离她的前额还有一寸左右,那手掌忽然停住了!
  掌风吹起她的头发,隐隐含着受压制的热力,让脸上皮肤生疼。
  未经思考地,雁初下意识地将刀往前一送。
  轻轻的响声里,周围空气静止了。
  刀,刺入心脏。
  消失的意识逐渐回来,她眼睁睁地看眼前人摇晃着身体,慢慢地单膝跪倒。
  刀锋在这股力量下顺势拔出,然而,雁初手颤得再也握不住了,刀落地,发出“当”的一声响,清脆,清晰。
  雁初迅速跪地抱住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个字。
  南王却目光灼灼,扬手指着宫城:“很好,皇兄不顾先皇遗命行赶尽杀绝之事,文朱成锦也不必顾念手足之情,今日所受之祸,他日必当奉还!”
  代表皇权的元君殒命,对面众人也早已被震呆了,哪里还记得任务。
  南王俯身,单手搀住雁初的右臂,神色柔和:“你救了本王性命,这就随本王走吧。”
  雁初轻轻将萧炎平放在旁边,仍是双膝跪地,呈上一枚扳指和一面玄铁牌:“越军二部、三部、五部、七部、愿效忠殿下,请殿下将来善待几位将军。”
  南王接过信物放入袖内,皱眉道:“知晓越军反了,萧齐就算肯放过你,皇兄也定然不饶,你怎的如此糊涂!”
  雁初恍若未闻,转身抱住萧炎,邪火灵之气渐散,凝雪石失去制约,力量急速爆发,寒气自萧炎身上散发出来,冻得她连连哆嗦,旧伤复发,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南王见状大惊,立即回身问:“医官何在?”
  旁边一名将领跪地阻拦:“殿下,大事为重!”
  一名幕僚也急急走上来:“西卫军转移到城外,此刻正拖住他们的人,但他们已察觉我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京中护卫和急焰军都快赶到了,何况殿下这次回封地,途中尚有变数,事不宜迟,趁萧齐没过来,请殿下速速出城!”
  “元君已死,降者不究,愿追随本王者,即刻出城。”南王说完,看了眼雁初腕间的镯子,转身上马。
  耳畔蹄声逐渐远去,消失,周围火光依旧明亮,雁初抱着萧炎久久不动,剩下的宫卫暗卫都清楚大势已去,或许是太过惊慌的缘故,也没有谁先上来动她。
  俊秀的脸苍白如雪,胸前血流不止,凝雪石的寒气很快释放完,渐渐地,他全是又开始发热。
  他毕竟留情了,违背命令对她留情了。
  被控制的一世终于结束,很快又要迎接被控制的来世。无止境的轮回,被强迫做事,沦为维护皇权的工具,重复的每一世,逃不出的宿命,造就了他邪恶怪诞的个性。厌恶规则,玩弄他人命运,只因为他自己是个被规则和命运束缚的人。
  西聆君了解他想要什么,所以才会以那盆残花打动了他,他想要借了因果逃离五灵界,逃脱这可悲的轮回宿命。
  师父总算懂你了。
  “用这有限的时间,送你一世快活。”无论如何,她是第一个对她说出这句话的人,尽管那可能只是个恶作剧的玩笑。她对他,从最初的惧怕到最后的感激,那是奇怪的感情,是惺惺相惜,还是朦胧的心动,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已经来不及想清楚。
  雁初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配。
  邪火灵流失,皇印控制的力量也随之减弱,怀中人盯着她许久,慢慢地弯起嘴角,变回了那个熟悉的恶魔:“终于又有了短暂的自由时刻,想不到今世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我回来只是因为兴趣,可是师父,你笨得回来找我,让我很高兴。”他像往常那样抬起一只手,仿佛要去接那漫天的火光,“是高兴,多久没有高兴的感觉了啊!”
  面巾轻颤,雁初嗓音沙哑:“你放心,那盆花已结果了。”
  俊脸真正有了光彩,萧炎拿手指摸摸脸,笑道:“那么,我在来世等你,师父。”
  雁初点头:“很快。”
  手滑落,长解垂下。
  冬寒天气周围却掀起了一阵热风,仿佛炎炎夏日,熏得人昏昏欲睡,好似醉了般。
  风力劲猛,衣袍鼓起,发丝被吹的散乱,漫天尘沙扬起。
  尘沙影里,雁初跪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睁睁地看着怀中燃起幽幽的火焰,焰邪元君的死是这样的过程?火焰燃烧,不烫手,出乎意料的温和,将他全身笼罩,双臂间的重量在逐渐减轻,最后完全消失了,只剩两只手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一缕暖意在心口游走,疼痛消失,是他留下的最后的温暖。
  萧齐早已带着人赶到,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一切,没有他的命令,周围的人也不敢擅自动手。
  许久,萧齐才开口:“你是谁?”
  风吹面巾,雁初蓦地反应过来,飞身掠走。
  消息传入宫里,偏殿内,焰皇手握茶杯坐在案前,阴沉着脸。
  骤然,茶杯掷出,摔得粉碎,面前书案也同时碎裂,案上堆积的奏折被震得四处飞散。
  旁边侍者战战兢兢地问道:“那些死士……”
  “没用的东西,杀。”
  “是。”
  焰皇叫住他;“你看清了,是那个女人?”
  侍者道:“没错,虽然她蒙了脸,可是那身段错不了,据下面人报,她出手时用的好像是越家刀。”
  “越家!”焰皇咬牙,“养虎为患,萧齐很好,糊涂得好!”
  让南王走脱不说,焰邪元君之死带来的后果是迹严重的,叫他如何不震怒!最关键的是,目前不能与萧齐翻脸,这口气憋在心里,便越发恨。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9:23
第二十九章 借计使计
  那夜送走南王,又经萧齐刻意提醒,雁初匆匆逃离现场,边走边脱下黑衣和面纱弃了,直奔回王府,侍卫们并不阻拦,萧齐第二日回来,也并未追究半个字,好像事情根本从未有发生过。
  南王兵反,一切才又重新变得真实。
  萧炎一死,焰国上下流言不止,焰皇管得了人命,哪里管得住人心,听到越国四部叛离的消息,更加迁怒雁初,无奈萧齐打定主意袒护她,焰皇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将萧齐骂了顿,命他调越军前去镇压。
  永恒之间,狭窄的小径旁,雁初执刀等候来人。
  扶帘婉玉远远的停住了轮椅,看着她说:“发现真相了?”
  雁初直接问:“凝雪石是你送与南王的?”
  扶帘婉玉愣了下:“凝雪石?”
  上次听她和使女说起凝雪石,而后萧炎被制,雁初自然而然就以为是她在捣鬼,此刻见她表情不像有假,一颗心顿时凉了。
  “你忘了这是永恒之间,没有人能杀我。”扶帘婉玉轻笑了声,玉指轻弹,一粒东西向空中飞出。
  延迟早有准备,翻身跃起,将此物收入袖内。
  扶帘婉玉脸色微变。
  “雁初专程在此等候公主,如何能然外人打扰?”弯刀贯注真气,雁初毫不留情的出手,一式绝杀。
  扶帘婉玉也不惊慌,带着轮椅后退两丈避开:“你以为你真能杀我?”
  话音刚落,雁初刀势骤然一变!刀锋出现小火焰,随势被拖开,如剑亦如鞭,加上这道焰光,弯刀凭空长了数尺,令人措手不及。闷闷的声音里,轮椅的扶手被削掉半边,一缕青丝飞落,扶帘婉玉脸色巨变,方才若非她反应得快,半条手臂难免都要被削掉!
  “隐藏实力的,不止公主一个人。”
  曾留在永恒之间百年,一心复仇的女人又岂会真的只修习火疗之术?小径狭窄,刀风凌厉,不留丝毫空隙,扶帘婉玉也招招凶狠,无奈终究是吃了行动不便的亏,再往后,轮椅已无落脚处,这才明白是小瞧了她。
  虽然截了信号,但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惊动人是不可能的,雁初逼近她:“公主,你打算几时站起来呢?”
  扶帘软玉一惊:“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西聆君应该也很想看见公主站起来吧?”雁初说完。狠狠劈出最后一刀。
  再多算计,终究是性命为重,扶帘婉玉眼神骤冷,双掌在扶手上一撑,眼看就要动作——
  刀风忽止,有人轻轻拈住了刀锋。
  雁初没再继续逞强,收刀,冷眼看着来人。
  双手陡然放松,扶帘婉玉似乎吓得不轻,好半响才喃喃道:“你……总算来了。”
  西聆君放开雁初,身后跟来的使女立刻上来推轮椅。
  扶帘婉玉奋力推开使女,红着眼眶望着他:“我死了更好是不是?你究竟要纵然她到什么时候?”
  “送公主回去。”西聆君吩咐使女。
  “西聆凤歧,你……很好!”扶帘婉玉低泣,任由使女推着离开。
  “她如今还是永恒之间的人。”西聆君看着她的背影道,“过些时候我会将她送离永恒之间。”
  乍听到这句话,雁初愣住。
  这句话的意思太清楚了,扶帘族已在冰国失势,扶帘婉玉一旦被逐出永恒之间,还有什么可以依仗呢?她方才那般装模作样,怕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男人转眼就将她送到了自己手里,永恒之间的公主在他眼里不过如此。
  西聆君道:“我说过会让你如愿。”
  应该感谢吧,雁初却感受不到半点喜意,喃喃道:“凝雪石是你给南王的,用来对付萧炎,当初我放出他,你说所幸尚能补救,指的就是今日效果?”
  西聆君道:“你这么认为也可以。”
  雁初白着脸问:“你不解释?”
  “你怎么想不重要,因为结果都一样。”丢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她的想法不重要,她永远属于他,纵然转世,他也能在五灵界找到她。
  雁初在使者的护送下回到府中,发现萧齐不在,找侍卫打听,才知是焰皇急急派侍者来将他叫进宫里去了,见那侍卫神色焦急,雁初大略也猜到了缘故,装作不知,正要进枫园,忽然又有一名使者过来,悄悄交了封信给他。
  雁初看心中内容,萧齐邀她戍时在晨光寺见。
  那侍者道:“王上有些事要与姑娘说个分明,车在后门外等,姑娘莫要误了时候。”
  雁初“恩”了声:“我知道了。”
  侍者闻言松了口气,嘱咐几句就离去。
  终于到了这一天吗?雁初在原地站了片刻,侧身望向后院,凤眸里笑意越来越浓。
  酉时末,天快黑了,萧齐果然没回来。一道身影快步走出后门,由干天冷,她特意披了一件连帽的大氅.后门处几个侍卫明显是知情的,都不曾拦阻,马车早
  已等候在门外,待她上车便立即前行,拐过不知道多少条偏僻的街巷,顺利地出了城。
  古寺座落在半山处,不见晨光,唯有稀薄夜色与数点灯光。
  马车在山脚林荫道上停住,车夫先下车,恭声道:“请姑娘下车吧。”
  车内的女人应声走下来,也不管车夫,抢过灯笼就急急地顺着石板径往山上走。
  看着她的背影,车夫眼底浮上阴鸷。
  林中静得极不寻常,灯笼影摇晃,气氛有点阴森,女人本就胆小,走了段路也开始不安,发现车夫没有跟上来,她慢慢地停住脚步,回转身去看。
  迎接她的,竟是无数飞箭!
  女人万万想不到,等着自己的不是萧齐,而是这样可怕的陷阱,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已身中数十箭,惨呼着倒在地上。
  灯笼落地,燃烧,映照车夫冷笑的脸。
  “萧齐!救我——”女人伏在地上疼得颤抖,绝望又不解,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杀她?萧齐不是在这里吗?
  “有人来了!”车夫察觉动静,想人反正是死定了,任务已经完成.于是挥手喝道,“走!”
  嗖嗖数声,林中数条人影掠起.朝着相同的方向撤离,然而下—刻,他们就发现陷入了更多人的包围,对方个个身着黑衣,行动矫捷,无一不是顶尖高手。
  刀光剑影,血花四溅,安静的树林刹那间变作了残酷的战场!惨叫声里,不断有血溅洒,不断有人倒地。
  黑暗的角落竟亮起了一点灯光,一个年轻的女人提着灯笼,缓步自树林深处走出来。
  如云长发堆起优雅的高髻,戴着金灿灿的、焰国王族主妇特有的双凤挂珠钗,身穿最华美的、王族主妇才能穿的红黑二色锦裙。她对周围混乱的厮杀视若无睹,悠闲得如同在散步,径直走到地上的女人面前,停住。
  昏昏的灯笼光映照着她的脸,赫然竟是雁初。
  地上中箭的女人并没有死,她吃力地抬起脸,看清来人之后,目中有恍然,更多则是怨毒之色:“是……是你!”
  “是我。”雁初微笑,混乱的背景衬得容颜更加美丽,“秦川琉羽,我真是不想让你这么早就死的,但你太蠢了,你那么爱萧齐,却连他的字迹都不认得。”
  那封信乃是焰皇设计,她不过借计使计,琉羽就中了圈套,做了她的替死鬼。
  “你……你好狠毒!”琉羽挣扎着,狠命抓住她的锦裙下摆,口角溢出鲜血,“萧齐他不会放过你!”
  说话声中,周围战斗结束了。
  众黑衣人上前作礼:“姑娘,已无活口。”
  南王虽回封地,却将京城的暗卫全数交给了她指挥。
  雁初颔首,暗卫们立即训练有素地退走,雁初看着地上的琉羽道:“活过来那一刻,我就发过誓,一定要让你尝到这种滋味,我失去父亲和大哥,你也失去兄长,我的丈夫因为你而放弃我,你的萧齐终也因为我而放弃你,我身中刑风箭受尽苦楚,如今便十箭百箭地还你!”
  她毫不客气地抬腿,一脚踢开琉羽:“这是你应得的下场,秦川琉羽!”
  “应得的下场……”十指掐进泥土,琉羽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不,不!此生见到萧齐,我就注定要做这些事……”
  注定的吧?迷离双眼竟也逐渐散发出憧憬的光芒。
  “那年踏青,我第一次见到他,云泽家的嫡长公子,年轻有为,翩翩人才,那天看着他独自站在船头,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他了,多少姑娘将扇坠丢上船,我也丢了,可惜他根本没有多看我一眼……没有关系,我会想办法接近他,让他留意到我,他不知道,为了陪在他身边,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狠声道:“我毕竟得到他的心了,他爱我,越夕落,我不后悔!”
  雁初静静地听她说完,低声笑了:“秦川琉羽,你太傻太相信他了,他只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而已,倘若爱你,又怎会利用你?”
  “随你怎么说,”琉羽尽力抬起脸,掩饰不住骄傲之色,  “随你,我不会信的。”
  “你还是不了解他。”雁初道.“当年你入营调换密信,又让你哥哥派人截下求援信,致使我父兄身亡。”她停了片刻,语气陡然放缓,一字字极清晰,“可是这么多年来,你难道就没发现,有谁能轻易从萧齐身边换走一件公文?”
  琉羽神情微滞。   
  雁初道:“公文信件重地,外人岂能随意进出?单论书房,你又私下进去过几次?何况事关军情,密信岂是你想换就能换的?”
  “不,是他没有防备我!”话喊出口,琉羽也察觉自己太激动,尽力镇定了点,“人都有疏忽的时候,没什么奇怪。”
  “因为那是他默许的。”雁初的眼神越发怜悯,“所以你蠢,太相信他了,你爱的男人早己受命要除去越家人,正好你想那么做,他索性就顺水推舟让你背了这个黑锅,怎么样,害过人,你这些年过得不太安心吧?”
  “不是……不是这样!他不会那么对我!”琉羽面色煞白,喃喃道,“他……他根本不知道……他不知道而已……”
  雁初打断她:“没有你,萧齐也会那么做的,他不忍心亲自下手,因为我,他不想伤害我,所以宁肯借你之手,你本来可以无辜的,他却将鲜血抹在了你的手上,听他骂你毒妇,你又是什么滋味呢?在他心里你我谁轻谁重,你如今明白了吗?他舍我而救你,只是因为你救过他的命,又算是他的女人,他念着恩情与责任不愿负你。这些年他对你的好,是因为你替他背了黑锅,是他愧对你的补偿而已。”
  有心夸大的描述,听在琉羽耳朵里偏偏真实无比。
  他说受伤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她,那时的她就像是世上最善良最温柔的仙子,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他知道她做过的一切,知道她竭力掩藏的恶毒与嫉妒,知道她怎样去陷害越夕落!他全都清楚,可是仍然放任她去做了,他选择了亲眼看她变成一个真正的恶女人!
  目的顺利达到,雁初俯身托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恶毒地笑:“你只是当了他的工具,秦川琉羽你记住,我不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云泽萧齐。”
  “不可能!”琉羽猛然激动起来,疯了般挣开她,“不可能,你胡说!我知道你是在嫉妒,嫉妒我得到了他!”
  雁初竖起食指放到唇边:“错,你没有得到他。”她微笑着直起身,“焰国之制,未经主妇认可的女人一律不能归夫族,就算陛下赐婚也无用,我是萧齐的妻子,你的侧妃之位未得我认可,所以你永远不能姓云泽,你还是秦川琉羽。”
  一心恋着萧齐,爱着萧齐,到头来却连死都不能相伴,这个消息对琉羽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
  面前女人身着主妇正装,通身高贵,是她永远也及不上的。
  比不上,比不上啊!萧齐对越夕落从来都那么迁就,专程建造枫园。甚至为了越夕落要与她斩断情丝,萧齐新婚那夜,她几欲寻死,萧齐终于赶出来安慰她,她也是利用旧情打动他,加上那特殊的香才如愿以偿,让他从此专属于她,明知道他是个负责的男人,可是纵然如此,他每次提到越夕落,眼里仍会有异样的温情,越夕落“死”后百年,他从未去看灵位,她以为他忘记了,可是越夕落一回来,他就变了,明知道越夕落要报复,他还是一次次的纵容!
  她和越夕落谁轻谁重,怕是连他自己都没留意吧,他口口声声说最爱她,对越夕落的迁就却也远远超出了内疚的范围。
  事实已经让她崩溃,而如今,她竟连陪在他身边的资格也没有了,她只是他外面的女人,永远不能姓云泽,永远不能进云泽家的祠堂!
  不能接受,苦苦的追逐,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琉羽身受重伤,再受打击,渐渐地变得失魂落魄,神智已近崩溃:“不!我姓云泽,萧齐说过会让我陪在他身边,谁也不能赶我走……他答应过的,你不能!”她茫然地望向四周,焦急地寻找那个人,“萧齐!萧齐呢?我要问他!”
  没有回应。
  她拼尽全力挪动身体往前爬,想要去找心上人,全不顾箭伤迸裂,地上血越流越多。
  “不必叫萧齐,越军反了,他已是自顾不暇。”雁初冷眼看她,“秦川琉羽,你明明这么蠢,我真怀疑自己当年怎会栽在你手上,你还想说什么?”
  “想说?想说什么?”四处寻不见萧齐,琉羽越发绝望,视线移回雁初身上,喃喃地重复了两遍,仿佛真的想起了什么,瞬间目光清明了些,“越夕落,你以为有西聆君维护,你就得意?”
  雁初道:“没错,我失去了父亲、兄长与丈夫,可是我尚且有人维护,而你,你的萧齐昵?”
  “维护?”琉羽笑起来,“越夕落啊越夕落,萧齐当年受伤落崖,我怎会那么凑巧赶到他身边救了他的?我一个弱女子如何出得关去到边境?你可知道是谁在帮我?”
  雁初沉默。
  “没错,是他,就是他!”琉羽仿佛也猜到她在想什么,兴奋地大笑,“没有他,我怎有机会接近萧齐?又怎会因妒生恨害你父兄?萧齐又怎会选择我而辜负你?你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却不想是他叫人将我要自尽的消息告萧齐的吧?萧齐才会抛下你来找我,没有他给的那种香,萧齐怎会属于我……哈哈……害你的不只是我,哈哈……越夕落!”她越说越激动,猛地咳嗽一阵,吐出大摊的血,气息渐渐地弱了下去。
  黑暗中灯笼光明灭,周围毫无功静,比先前更加沉寂,无边夜寒席卷而来,冰冷噬骨。  
  雁初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萧齐自黑暗中走出来,看着琉羽的尸体,神色也是一片木然。
  许久,雁初轻声叹道:“夫人错看了我的信,不慎中计,我已经尽快找来了,想不到……始终是迟了一步,只能替她报仇。”
  “为什么?”萧齐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雁初道:“为什么?这还需要问吗?我可没动手,因为我怕弄脏了自己的手。”
  萧齐道:“当年是她一时糊涂,如今她已经赎了罪,进云泽家的祠堂是她的心愿。”
  “被你利用的另一个女人,我可怜她。”雁初道,“但要进祠堂嘛,你觉得我会答应?越将军父子战死,越夕落几成冰流亡魂,一切都是她直接插手,越夕落,无时无刻不希望她死,更恨不能让整个秦川族陪葬,好在那个时候已经快要到了,越军已经反了对不对?秦川族那群废物现在还跟着陛下闹,能有活路?,
  萧齐无力:“夕落,对不住你的是我……”
  “除非——”雁初话锋一转,“除非没有王妃,就由定王做主了,定王可以做主休弃王妃,让她入家祠。”
  萧齐缓缓摇头:“不。”
  从来没想过要休她,当年他甚至想,她死了也好,至少她的灵位还在家祠,冠着云泽姓,她再恨他,始终还是他的王妃,他也只会有这一个王妃,因为他知道,只要她活着,面对他和琉羽的事,依她的性子,定然不会肯继续留在他身边了。
  “那你就将她送回秦川家安葬吧。”雁初道,“云泽萧齐,站在用血与仇恨铺成的路上,你以为越夕落还会与你有关系?”
  萧齐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什么,俯身抱起琉羽的尸体就走。
  雁初恶意地笑:“定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被女人算计的滋味如何昵?”
  萧齐停住脚步:“是她胡言乱语。”
  是不信,还是不愿相信?区区一名弱女子,如何能独身赴战场,有凑巧救了他?能让他受伤,外围定有牧风国重兵,凭她自己又如何进得去?那一夜他自制力变得奇差,他一直以为是太爱她的缘故,原来那香……
  雁初含笑道:“定王尽可以骗自己。”
  早就怀疑了,她怎么可能是输在秦川琉羽这样一个女人手里?
  时已开春,壤白山依旧奇寒无比,雪洞里,一片长长的绿叶卓然而立,叶段中央结着个蓝色的果子,已经成熟,梦幻般的、纯净的蓝色,带着光泽,散发着果香,言语难以形容尽。
  穿越轮回之门的了因果,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五灵界外又将是怎样一个世界?
  食花而忘,食果便能记起了吗?
  雁初看了半日,终于将果子摘下。
  了因果入手,温润光滑,残花结果啊,连永恒之主也骗过了。
  念及那个名字,雁初心头有点发冷。
  下山进城后,她唤来个暗卫:“扶帘公主将被逐出永恒之间,你速去牧风国,尽量想办法将消息暗中送到将军府。”
  将军府被查抄时,他们得罪过永恒之间的事也传开了,前日风帝忽然下诏赦免将军府,如今将军府虽不如从前,残余势力也不可小瞧,他们估计正憋着气,不敢动永恒之间,拿失去庇护的扶帘婉玉出气却是可以的,何况扶帘婉玉私取印信之事早已令他们愤怒。
  扶帘婉玉一出永恒之间,等待她的下场会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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