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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归来》蜀客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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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1:56
   还恩

  太古时流传下来的焰皇之印,上有九条火灵,关系焰国命脉,而焰邪元君则是皇印的守护者,在新皇登基受印祭天后即现世,随皇者驾崩或退位而消亡,每一转世均受焰皇之印控制,历代焰皇掌握焰皇之印,就等于控制了焰邪元君,使其成为皇者的特殊护卫。
  当初萧齐率越军大败牧风国,先皇迫于压力,不得已打消传位南王的念头,其驾崩后,元君消亡,太子文朱重霄登基,祭天那日,元君再次降生,旧派大臣与萧齐以此为理由,称新皇乃天命所归,压下了朝中许多不满的声音。近百年来,边境战事渐少,国内乱民作反,皆被萧齐镇压下去了,焰皇的宝座好好的,倒无人追究这个特殊护卫的存在。
  谁会想到,转世的焰邪元君竟脱离了焰皇之印的控制!
  当今焰皇刚愎自用,民间多怨言,□连年有,此时元君脱离控制的秘密若传出去,势必会对局势造成极大影响,尤其是南王那一派,定然很乐意见到这种局面。
  雁初半撑起身,问道:“你怎么会摆脱皇印的控制?”
  萧炎很配合地解释:“皇印上有九条火灵,我有九条邪火灵,所以受它控制,不过这次转世,我发现自己竟多了一条邪火灵,它就控制不了我了。”
  身负邪火灵,怪不得叫焰邪元君,雁初暗忖,更觉得不可思议,邪火灵无故多出一条,想必是焰皇察觉异常,趁他初降生时力量未恢复,让萧齐父子用凝雪石封心制住他的。
  “可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
  萧炎扯了扯额前的头发,道:“因为我的存在关系着他的皇位啊,他怎么敢轻易杀我?”
  焰邪元君与皇位传承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他脱离控制,是否就已经预示了将来要发生的事?雁初斟酌片刻,尽量将语气放得和缓:“多谢你救我,我想休息了,你先去外间吧。”
  萧炎眨眼道:“师父,你身上还有伤,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吧,我可是个孝顺的徒儿啊。”
  说完,他上了床,俯身朝她压下来。
  察觉他不怀好意,雁初没有挣扎:“元君历经转世,莫非还不知道‘廉耻’二字?”
  “廉耻吗?”萧炎摸摸她的脸,“男人爱慕女人,用这种方式延续后代,自古如此,有哪里不对?”
  雁初道:“我们是师徒。”
  “那又如何,”萧炎道,“师父与徒弟,本无任何血亲关系,你们却要以乱伦为理由来禁止结合,奇怪的规则。”
  雁初断然道:“我不认为我想跟你结合。”
  “作为猎物,被迫交合繁衍也是传承的一种方式,就像你们女人出嫁,并非都是自己愿意的,”萧炎撑着脸俯视她,“你有别的选择吗,师父?”
  此人外貌美丽无害,手段之残忍却极为罕见,言行更加疯狂不可理喻,雁初哪敢抗拒,惟有想办法转移他的兴趣:“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萧炎瞧了她半晌,笑起来:“徒儿已经长大,不想听故事了。”
  那只手开始扯她前胸的衣衫,带着比寻常人略高的体温,有点烫热。眼下别说真气受制,就是没有受制也逃不掉,雁初深深吸了口气,有点颤抖地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放弃反抗了。
  薄唇落下,连吻也是烫的。
  长睫在她脸上摩擦,有点痒,他吻得很文雅很入迷,动作中居然透出几丝爱惜的味道,若非清楚他惯于伪装,定会以为是真情所至。
  雁初全身一僵,有片刻的失神。
  很奇怪,好像有个人曾经也这么对她,那种感觉让她迷惘,想要跟随它去记忆中寻找,头脑又变得一片空白了,仅留下那么一丝奇异的感觉牵系心头,她只知道,那个人……不是萧齐。
  半晌,萧炎放开她的唇,顺着玉颈往下吻去,而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忽然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本已抵在他大穴上的银簪随之滑落。
  雁初猛地睁开眼。
  “师父,你不老实,”萧炎随手将那支银簪丢得远远的,“对待徒儿要温柔爱护,这样会伤害他的。”
  心知斗不过他,雁初咬牙放弃:“帮我办成一件事,要我怎么做都可以。”
  “要帮你报仇?那真是件无趣的事,”萧炎抬起脸,认真地劝道,“仇恨会损害你的美丽,师父,你该学会宽容。”
  “当你的家人全被害死,再说宽容吧,”雁初讽刺地弯起嘴角,见他有考虑的样子,她轻声道,“那个人利用我,让我的父兄为他和他的主公卖命,可最后他不仅背叛了我,还跟他的主公合谋害死了我的父兄,夺走他们的一切,那人和他的主公也正是囚禁你的人,你为何不肯帮我?”
  “啊,原来如此,”萧炎摸摸额头,忽然问,“你的家人不被害,也迟早会死,有区别吗?”
  听到这么荒唐的问题,雁初怒极反笑:“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他们了?”
  萧炎道:“同为受害者,我能原谅,为何你不能?”
  “因为你没有过,就不知道失去的痛苦,”面对疯子,人反倒会因为不需要掩饰而变得真实,雁初咬牙,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这种执著在别人看来是傻吧,不值得吧,那又如何?她不甘,不甘心付出许多却遭遇背叛,不甘心亲人白白丧命,不甘心越军被别人抢走,不甘心自己失去了一切,别人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越家的东西!刑风箭与冰流寒气折磨着她,最初的十年里,她只能在永恒之间的那个石洞里安身,每逢伤势发作,她简直生不如死,不知多少次昏迷又醒转,不知多少次梦见死去的父兄,落得这样下场的她,要眼睁睁地看着仇人们在外面过得快活无比,这种刻骨铭心的恨,又岂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疯子能明白的!
  “愤怒让你变得粗鲁,”萧炎握住她的手,“你太容易生气了,师父。”
  雁初侧过脸,懒得再看他作戏。
  更痛苦的事都忍过,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只要活着,所有的东西她都要一件件讨回来!
  邪恶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俨然将她当作了猎物,考虑该从什么地方下口。
  就在此时——
  “永恒之间邀元君前去作客。”门外响起使者的声音。
  这话听在耳朵里无疑是天降救星,雁初抬眼望着身上的恶魔,紧张地等待他的决定。
  “永恒之主,值得一会啊,”细长眼睛里亮起光芒,萧炎仿佛记起了什么,终于将兴趣自她身上移开,“师父,允许徒儿先离开吧。”
  待萧炎离去,雁初躺在床上,头脑逐渐恢复冷静,轻轻地吐出口气。西聆君会遣人来解围,实出意料之外,永恒之间从不插手外事,尽管他是因为那盆花才予以关照,但闯出这么大的祸,自己名义上还是永恒之间的弟子,到底连累了他。
  经过这番折腾,精神上陡然放松,雁初只觉身上疼痛更加剧烈,连忙开口唤人。知道萧炎已走,红叶带着两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跑进来,三人小心翼翼替她褪下衣衫,见了伤痕都险些惊叫出声。因恐萧炎回来,雁初待她们擦洗伤口上完药后,便让她们退下去了。
  外伤导致发热,雁初没用火疗之术,合了眼昏昏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房间里有响动,她本就睡得不沉,立即睁开眼,发现是萧齐站在床前。
  “陛下要如何处置我?”她主动开口询问。
  萧齐道:“你虽是无意,却已构成大罪,陛下在等西聆君的答复,如今西聆君既肯替你周全,想来无事,但你毕竟是待罪之身,不可擅离此地,元君逃离的消息更不能对外泄露。”
  雁初道谢,不再说什么了。
  看她脸色苍白,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有发热的迹象,萧齐俯身欲试她额头:“你……怎样了?要不要请医者……”
  “用过药了,”雁初微微偏开头,“我明白,你刚才是想救我。”
  萧齐慢慢地缩回手,往床边坐下,望着桌上跳跃的烛光轻声道:“天快亮了。”
  眉锋如削,那张脸不会令任何人讨厌,不是凶手,却是帮凶,所有的事都因他而起,他全都知道。
  雁初道:“你回去吧。”
  萧齐有点疲惫的样子,抬手示意:“你睡,我就坐会儿。”
  弈崖之上,琴声随云雾弥散。
  身着焰国宫服的侍者恭恭敬敬上前作礼,道:“贵门的雁初姑娘私放焰邪元君,陛下令我来问西聆君,当如何处置为好?”
  手自琴弦上移开,琴声立止,黑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西聆君道:“无心之失,我会处置。”
  侍者迟疑:“这……元君身上的秘密非同小可……”
  西聆君道:“此事不会外泄,我自有道理。”
  先前听他将这等大事说成“无心之失”,未免护短,好在这句“自有道理”,已是答应出手补救的意思,侍者总算松了口气,陪笑道:“有西聆君这句话,陛下定然可以放心。”
  待他告辞离去,西聆君站起身。
  焰邪元君脱离皇印控制,早就注定了焰国之变。
  萧炎没有回来,这让雁初很意外,卧床数日,身上的伤都结疤了,也不见他的踪影,而萧齐自那晚之后就没再过来枫园,雁初除了被限制出府外,生活与平时并无不同,照常吃睡,偶尔出园遇见琉羽,琉羽因受了萧齐嘱咐,虽恨她入骨,也只能远远地避开。
  很快,萧齐派侍者将消息传达给了她:永恒之间答应处理,并保证元君的事不会外泄,焰皇自然也愿意相信这是意外。
  这个结果其实不难料到,萧炎及时被请走,焰皇迟迟未下令处置,都间接证实了西聆君的介入,永恒之间承担了后果,所以她得以保全性命。确认事实,雁初并没因此松一口气,心情反而更加急切。
  终于又到饲花的日期,永恒之间派使者前来接她,侍卫们没有拦阻,二人顺利地出了城。
  外面正是暑天,永恒之间却飞着小雨,雨丝飘落,凉爽舒适,因为天色太昏暗的缘故,各处楼台都点起了灯笼,点点灯光,气氛更添几分寥落。接引的人还是以前那位白衣使者,雁初曾听人叫他岚使者,他领着雁初走上栈道,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言语彬彬有礼。
  雁初边走边问道:“西聆君不在?”
  岚使者道:“弈主今日要会客,让我转告姑娘,有话下次见面再说。”
  雁初早已看出他深得西聆君的信任,主动道歉:“连累贵门,深觉惭愧。”
  岚使者果然只是笑了笑。
  永恒之间本是道门清静之地,如今被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牵连,被迫出力,修者们说不介意是假的,雁初默然,跟着他进雪洞喂花,这次花叶似乎又长高了点,颜色又绿了些,花苞的变化倒是不大。
  让她意外的是,旁边那盆断折的花竟不见了。
  雁初忍不住问:“怎的少了一盆?”
  岚使者迟疑了下,答道:“弈主将它送人了。”
  雁初闻言没再追问,划破手腕喂过血,然后跟着他走出雪洞,重新回到弈崖之上,身后云潮翻涌,那条栈道迅速消失不见。
  岚使者道:“我送姑娘回府吧。”
  雁初忽然道:“那盆花是送给了焰邪元君吧?”轮回之花,足以引起萧炎的兴趣。
  岚使者只当她内疚,安慰道:“花已断折,多年来既不生长亦不枯萎,留着也是无用,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雁初却急切地问:“使者可知焰邪元君现在何处?”
  岚使者摇头:“我虽不知,但姑娘尽可以放心,他绝不会再冒犯你。”
  看来只有下次见到西聆君再说了,雁初满心失望,正要跟着离开,无意中视线移到了对面峰上。
  云气飘荡,隐约现出一座小小危亭,稳稳地嵌在悬崖半中间,亭外一株老松,檐下挂着两盏灯笼。亭中石桌旁,两人对面而坐,虽然隔得远,雁初仍一眼就认出了那淡蓝色身影,不由一呆,脚步也随之停住。
  雨丝飘摇,灯笼光映照,身影更加冷寂。
  岚使者唤她两声不应,跟着望去,含笑解释道:“是弈主。”
  雁初回神,略觉尴尬:“对面就是那位贵客?”
  西聆君对面端坐一人,似乎是位老者,穿着较为华丽,就是隔得太远,容貌表情都看得不甚清楚。
  岚使者道:“是五色地乡的地师。”
  雁初先是意外,继而释然。
  五色地乡的地师镜水明秋,地神坛祭师,负责执掌皇家的各种祭祀仪式,在地国威信极高,西聆君与他有交情也不奇怪。
  地国形势令人好奇,新皇刚登基,那位重权在握的相王究竟会不会安分呢?
  雁初忍不住再瞧了眼地师,这才跟着岚使者走下弈崖。
  永恒之间阴雨霏霏,外面却是烈日高照,枫园浓荫重重,红叶见她回来,忙吩咐小丫鬟们打水伺候,又摆下新鲜的瓜果让她品尝,都是这时节的稀罕东西,萧齐专程叫人送进枫园给她的。
  阳光映照枫叶,片片如翡翠,雁初独自在林间漫步,越发烦躁。
  “是什么原因让你着急?”毫无防备地,一双手将她拦腰抱起,“为了我吗?”
  最了解人心的总是恶魔,雁初正为他的下落发愁,哪知他竟主动现身了,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雁初勉强忍住惊喜,道:“你回来了?”
  “这是我的家啊,”长睫轻扇,额前几丝长发随之晃动,萧炎道,“师父,徒儿想念你了。”
  雁初任他抱在怀里,小心地抚摸那凌乱的头发:“师父也想你的。”
  萧炎道:“真的吗?”
  雁初在他耳畔低声道:“你被关在地牢那么多年,就不想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外面可比这里热闹有趣多了。”
  萧炎道:“这么快就暴露了利用的目的,师父让我失望。”
  雁初不再伪装:“只要你出去,让世人看到你脱离皇印控制,那个人就坐不稳皇位了,萧齐必定会跟着倒台,这也算替你报了囚禁多年的仇,你不用费半点力气,何乐而不为?”
  “你说的没错,”萧炎貌似遗憾,“不过面对利益的诱惑,我愿意放弃仇恨。”
  “利益?”雁初惊讶,随即微嗤,“永恒之间许了你什么利益?那盆残花?”
  萧炎大笑:“愤怒吗?我获得利益的前提,就是阻碍你达到目的。”
  看样子说不动他了,雁初心知惟有从西聆君处入手,于是也没耐心继续陪他作戏,主动离开他的怀抱:“打一叶花主意的人很多,你还不回去守着?”
  “那是身外之物啊,师父更重要。”萧炎伸手去摸她的脸。
  雁初避开他:“莫忘记了你对西聆君的承诺,不会再冒犯我。”
  萧炎改为摸自己的脸:“我在考虑,需不需要遵守。”
  “你会,”雁初道,“我相信他。”
  能够保证萧炎不公开露面,仅凭这点就说明西聆君在较量中占了上风,他应该掌握了萧炎的弱点,印象中好像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萧炎也不生气,兀自理了理长睫:“你知道我在期待什么?”
  “什么?”
  “你很快就不会再相信他了,我期待那一天到来。”
  之后数日,又有西疆蛮族贡使入京,此番蛮王派了亲叔叔为使,意在向皇室求亲,西疆蛮族悍勇异常,每年向朝中进奉贡品无数,历代焰皇对他们都以笼络为上,公主下嫁也是有历史的,此番焰皇更为重视,萧齐每日辰时初入宫,酉末回来,不得闲暇。
  转过两个街角,前面便是长情阁,京中贵妇常买首饰的地方。
  琉羽转身吩咐几名侍卫在门口等着,只带了两个丫鬟进去,很快又独自走出后门,来到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巷内,一名紫衣女子坐在轮椅上,华丽的装饰显示着她不同寻常的出身。
  琉羽打量她:“你是谁?”
  “这个你不用知道,”紫衣女子道,“你会来见我,就代表我们能够合作。”
  “我可没答应听你的。”
  “萧齐已经不全是你的了。”
  琉羽若无其事:“这轮不到你操心,你究竟想说什么?”
  装得再像,眼睛里的愤怒却骗不了人,紫衣女子冷冷一笑:“我找上你,因为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琉羽意外:“你……”
  “我要她死,”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恨,紫衣女子伸手,纤纤指间夹着封信,“你的任务,就是将此信送与焰皇。”
  琉羽迟疑。
  “永恒之间不干涉外界政事,只要她暴露企图,就有了杀她的理由,永恒之间也不能庇护,”紫衣女子道,“一次机会,用不用在你。”
  琉羽紧紧地咬住唇,下定了决心般,快步上前接过信,看清那信上印戳之后,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紫衣女子转动轮椅,“除去一个知道焰邪元君秘密的人,相信焰皇陛下会很乐意合作,只是欲行此计,必须瞒过萧齐。”
  眼底闪过喜意,琉羽低声道:“我明白,但她恐怕不会轻易中计……”
  紫衣女子打断她:“我自有办法。”
  使女过来推走轮椅,琉羽目送主仆二人远去,转身回府。
  枫园绿荫重重,雁初半卧在榻上乘凉,眼帘微垂,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出神。
  路过园门,琉羽乍瞥见这场景,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没有华丽的装饰,那个女人身上天生就有种令人嫉妒的美丽,不够柔和,偏又能吸引所有目光。
  小几上摆着新鲜的瓜果,那是前日南边一位郡守进京送的礼,萧齐特地送进来让她尝鲜,却也没忘记给枫园这边留了一份。
  谁更能把握萧齐,琉羽其实很清楚,若非自己在先,若非有患难中那段救命之恩,萧齐会爱上谁还说不定。
  正因为如此,才会不甘。
  这都是被她逼的!琉羽握紧袖中信,拂衣离开。
  禁卫军都统领命而去,焰皇步出阁外,回到殿内。
  如果说之前对那个女人还有几分笼络之意,那么在她放出焰邪元君之后,就已经彻底变作了杀心,此等大事,岂是一句“无心之失”就能敷衍过去的?
  西聆君的承诺固然好,可惜只有死人才能让人真正放心。
  何况这女人身份可疑,单凭酷似定王妃这点,留着始终后患无穷。私通敌国就是最好的借口,纵然追究起来,西聆君也迁怒不到自己,有人肯代劳提供如此周密的设计,看来永恒之间也没传说中那么安宁呢。
  宫中有萧齐的人,他应该很快就会得信了吧?焰皇微笑着后仰,半倚在榻上养神,不消片刻,外面侍者就进来报影妃到,他抬抬眼皮示意让进来。
  “什么事让陛下这样高兴?”影妃踏进殿门,见状不由娇嗔。
  焰皇顺势搂过她的腰:“爱妃猜一猜?”
  影妃瞟了眼那封信,惊讶道:“这是……”
  焰皇没有回答,端详她。
  娇艳的眉眼,面容修饰得恰到好处,纵然是撒娇,那媚态中也带着股子疏离的味道,后宫弄权,诋毁朝臣,处处针对萧齐,如今满朝谁不闻恶妃之名,这个女人在祸乱他的江山,却是仗着他的纵容。
  手指抚过那精致的脸,焰皇将她拉入怀中,狠狠压在身下。
  承受君恩,多少女人艳羡呢。
  半个时辰后,皇者事毕起身,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影妃睁开眼,慢慢从榻上坐起来整理衣衫,瞟了眼案上,信果然已不见。一名侍者进来悄声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影妃顿时面色大变,飞快下了矮榻朝门外走。
  侍者忙道:“陛下吩咐让娘娘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话没说完,他已失去了知觉。
  定王府书房内,萧齐放下书札,揉揉眉心。
  蛮王求亲之事最终敲定,择慧灵郡主封为公主远嫁西疆,送走使者,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
  视线自然而然投向门外。
  空气闷热,一丝风也没有,枝头叶片无力地垂着,看样子是要变天了。
  萧齐略作迟疑,叫来侍从吩咐几句,自己信步至枫园。
  红叶迎上来作礼:“王上,姑娘还没回来。”
  萧齐皱眉道:“要下雨了,还不送伞去。”
  红叶连忙答应。
  萧齐摇头,重新走出后园,刚到前面就有侍者匆匆来报:“王上,跟着雁初姑娘的侍卫回来,说是……跟丢了。”
  萧齐一惊,立即道:“速去寻找!”
  侍者领命而退,萧齐沉着脸站在廊间,不知为何总感觉心神不定,有了永恒之间的承诺,看焰皇的意思是放过她了,因此这些日子他便没再过多限制她的自由,但愿不会出事。
  “大哥在意吗?”磁性的声音。
  看到来人,萧齐厉声道:“她是你兄嫂,你又要做什么!”
  “大哥真是健忘啊,不记得你做过的事了吗?”萧炎扶额道,“她恨你,想报复你,你还想庇护她?”
  萧齐道:“那是我的事。”
  “大哥拒绝我的关怀,令我伤心,”萧炎叹了口气,语气转为愉快,“她死了,你就能高枕无忧了,你应该高兴啊。”
  萧齐心中一凛:“你什么意思?”
  萧炎只是躺在树上笑。
  心知从他这里得不到答案,萧齐不再追问,快步赶往前厅,没多时,一名侍者进来低声禀报了几句话,萧齐听得面色大变。
  京城外,景山上,黑云压顶,预示着暴雨即将来临,湿润的空气中莫名多出一丝丝腥味,令人感觉压抑。
  雁初独立山头,远眺。
  此番西聆君忽然约见令她意外,而她正好也想要见他。
  相救,收留,再相救,他对她的维护远远超出了主人与饲花者的关系,她对他则是敬畏有加,同时又带有感激和信任,或许是因为他表现没那么可怕,又或许仅仅是因为“西聆凤歧”这个名字。
  可是这次,她注定要辜负他的好意。
  头顶云层越来越厚,脚下群山起伏,仍不见人影,雁初紧张之余,开始感到不安——方才知会自己的两名使者完全是生面孔,但他们手持永恒之间的信物青玉诀,理应不会有假……
  正踌躇间,山下忽然有了动静,不知哪里冒出来许多军丁,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山脚下,将整座山围住。
  京中禁军!雁初认住那独特的标志,面色一变,立即闪身至岩石后藏匿身形,再谨慎地察看,只见下面人头涌动,都朝这边围上来,看样子竟是早已认定目标。
  惊疑之际,雁初也未忽视周围动静,倏地转身:“谁!”
  来人没有回答,上来拉起她就走。
  看清是谁,雁初忍不住握紧那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毫不迟疑地跟上。
  无言的感激,也是无条件的信任。
  影妃穿了一身不惹眼的青衣,没有相认的激动,甚至没有作礼,只是拉着她匆匆沿着山后的小径往山下逃,语气再无半分妖媚,清澈如水:“陛下手里有一封来自牧风国的密信,上面接头地点便是这景山,还有牧风国将军府的印信。”
  一盆冷水泼下,雁初终于明白了真相。
  那边查获牧风国密信,这边自己偏偏也来景山,一旦被拿住,就坐定了私通敌国的大罪,焰皇急于除去自己,分明是想先斩后奏,仅凭密信固然不能使人信服,但应付永恒之间的问责是可以的,顶多是错杀。
  只是此计何等周密!为了陷害自己,来人竟不惜用牧风国将军府印信和永恒之间信物骗自己出来,敌国将军府印信,永恒之间的青玉诀,这两样东西岂是那么容易取得?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是谁?
  没有时间多想,身后动静越来越清晰,山腰林木稀疏,偏偏雁初又穿了一身白衣,极为醒目,禁军久经训练,以极快的速度包抄过来。
  雁初终于停住:“秋影……”
  刚叫出这两个字,她便觉全身一麻,穴道立时受制。
  “稍后它会自行解开,我引他们上山,姑娘就快走,”影妃制止她开口,“姑娘能做的事比我多。”
  她迅速脱下雁初的白袍披上,又将自己的青色外袍披在雁初身上,然后将雁初整个人推入岩石后的隐蔽之处。
  “秋影入宫查探多年,当年真相,正如姑娘所料。”
  她走了两步又停住,回身看着雁初,面有迟疑之色。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姑娘,但我若不说,姑娘恐怕再没机会知道了,你的旧疾……其实是两百多年前,你私自跑出去寻找什么东西,失踪三年,后来将军在越乙山发现了昏迷的你,诊治时才知道你的心脉被一种失传古术所伤,而且还……”
  她忽然别过脸去:“哪知你醒后什么都不记得,将军怕你难过,便谎称你是自幼有疾,沉睡多年才苏醒,他一直为此事自责,所以分外疼你,直到你出嫁时才告诉我。”
  每次请医用药都由她一手安排,心疾真相竟是如此!
  雁初不是没察觉话中隐瞒,若是以前,她必会掰过那脸追问。
  然而此刻,她只是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人。
  耳畔,人声逼近。
  影妃看了她一眼,微微垂眸:“千万……保重。”
  短短四字,重若千斤。
  保重,必须保重。
  再无多余的话,白影窜出,朝山顶奔去。
  风云急涌,滚滚雷声里,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追兵声在雨里近了又远。岩石底下,雁初木然抓住藤蔓,指甲不知不觉中已折裂,一缕缕血丝沁出,很快被雨水冲散。
  愿将军大仇得报。
  千万保重。
  多年来,接近焰皇探察真相,离间君臣关系,当众刁难只为消除焰皇疑虑,借花传信救她免入陷阱……
  人人尽知妖妃,有谁知道背后的那一句承诺?
  犹记当年,落叶江边,明月高悬。她收了手中宝刀,含笑看着面前那个沉静的女孩,女孩长得很漂亮,更有着一双沉默隐忍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灯影里,女孩垂眸答道:“我不记得了。”
  “怎会不记得?”
  “将军救了我,替我全家报了仇,我照顾姑娘,报答将军。”
  她愣了下,拉起女孩的手:“好,把那些都忘掉。”
  女孩看她一眼,又低下头。
  她顺手指着江中月影道:“听说你姓江,那就叫秋影吧。”
  人被逼至崖边,始终不肯就犯,萧齐终是喝退满面难色的禁军都统,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可是这样的结果并不比意料中好。
  倾盆大雨里,影妃衣衫湿透,散乱的头发贴在脸上,不复旧日风光,极为狼狈。
  那双眼睛没有丝毫畏惧,冷冷地盯着他,当发现他和琉羽的关系后,她就开始怀疑了,越家有今日下场,是从这个男人开始。
  萧齐沉默半日,道:“你自己动手吧。”
  回去必受折磨。
  影妃没有道谢,侧脸望了眼越乙山的方向。
  一团火光亮起,骤然又被雨水浇灭,飞灰迅速被雨水冲至崖下,无影无踪,惟留干干净净一片岩石。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月城雪、yichencherry、奈何轻风吹起漪沦 几位同学的长评:)微博看到一MM留言,说到留评回复问题,晋江留评不需帐号登陆,新浪微博留言我也能看到,但由于时间有限,只能从中选几条回,不过所有评我都能看到,请大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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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2:10
    扶帘婉玉

  大雨磅礴,浑浊的水流夹杂土石冲泻而下,人声越来越远,直奔山顶去了,机会终于到来,代价却是如此的沉重,如此的难以承受。
  必须逃走,因为不能死。
  天气引动心疾复发,剧痛胜过以往数倍,雁初恍若不觉,死命往山下奔去,却不料一脚踏空,整个人沿着土坡滚落。
  痛楚在浑身上下蔓延,不知伤到了哪里。
  雁初不在意,类似于自残的方式,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心头痛苦。
  “看到这个结果,伤心了吗?”黑袍下摆出现在眼帘中。
  “是你!”雁初喜悦,强行撑起身,“你来了。”
  “是我,徒儿救你来了。”
  希望重新被点燃,雁初抓住那黑袍:“你快去救秋影!救救她!”
  萧炎不肯动:“我为何要救她?”
  “我求你!”
  “他们有那么多人,你怎么忍心让徒儿去冒险?”
  最郑重最卑微的请求,却得到装模作样类似儿戏的回应,雁初再也控制不住,神情近乎疯狂:“为什么这样,你为什么不能救她!”
  “师父啊,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萧炎为难,“背叛皇帝,她必死无疑,再见到我的话,皇帝更不会放过她,永恒之间是不会庇护她的。”
  雁初道:“不,救她,我不能让她死!”
  “她可不是我的师父,所以她的死活与我没有关系。”萧炎弯弯嘴角,俯身抱起她,轻易避开山脚的守卫,至景山数里外才停住。
  透过雨瀑遥望景山顶,密密麻麻的禁军已经在往山下移动,宣告着最终的结局,也送来深深的绝望。
  雁初无力地闭了眼,一字字道:“放我下去。”
  萧炎道:“你生气了。”
  “你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混蛋!”雁初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握紧拳头冷冷地骂道,“疯子!恶魔!滚,你给我滚!”
  萧炎道:“忘恩负义的女人,难道你忘记是我救了你的命吗?你应该感激,而不是愤怒。”
  如同受了当头一棒,雁初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个美丽又可恨的恶魔。
  “因为少救了一个人而苛责我,”萧炎抬手拂落额前发梢的雨水,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师父,你太偏心了,我也是你的徒儿啊,你却让我为别人去冒险,她比我重要吗?”
  语气,表情,其中真假难以分辨,能感受到的是满满的讽刺。
  雁初茫然地点头:“你说的对,是我错了。”
  自己的性命都要人救,又有什么理由责怪他人?再次经历失去的过程,才知道原来还是会痛,眼前发生的一切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的疏忽、她的错误。
  “是我的错,我害的。”雁初喃喃自语,转身,失魂落魄地朝前走。
  不知走出了多远,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慢慢地流失,双腿如同失去控制,仍在不停地向前移动,行尸走肉般。
  必须回城,必须要安全。
  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推,她整个人向前扑倒,毫无知觉。
  萧炎重新将她抱入怀里,低低地笑:“那么,去见你信任的人?”
  熟悉的宫殿里残留着熟悉的气息,可是熟悉的人影已经不见,曾经的媚颜笑语、曲意奉承,今后是再不会有了吧。
  雨声里,栏外鲜花开得正盛,焰皇伫立栏边,身后侍者们都不敢言语。
  私通敌国,证据确凿,只不过对象从别人变成了她。
  终于忍不住想要试探,这个结果让他不满,或许又是满意的吧。
  花香有刺,他真的没有看错,留在身边多年,眼看她祸乱后宫陷害萧齐,他给了她最大程度的纵容,却仍换不来她的忠诚,实在是养不熟的蛇蝎美人呢。
  区区妃子而已,堂堂帝王,后宫佳丽无数,又何须在意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
  焰皇伸手掐断花枝,淡淡道:“影妃旧疾复发,薨逝。”
  停了停。
  “随侍之人,全部陪葬。”
  风雨到了永恒之间,就变得柔和优雅许多,岚使者打着伞,引着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走过石桥,进了溪边小榭。
  房间里很安静,绣榻干净软和,雁初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容颜惨淡如冰,头发与眼睫上竟凝着一层薄薄的霜花,额角有碰破的血痕,极为憔悴。
  岚使者恭声道:“弈主,羽医已请到。”
  身为医者本就十分敏感,感受到榻上散发的那股寒气,老者快速瞟了昏迷的雁初一眼,微微皱眉,很快又收回视线,先朝椅子上的人作礼:“西聆君。”
  西聆君安然受礼:“这些年都难寻羽医的踪迹,此番多有劳烦。”
  羽医陪笑道:“自当效劳,只是西聆君医术高明,还有什么地方用得着老朽的?”
  “此女身上兼有新病旧疾,我尚难确定,须请羽医费心诊断。”西聆君有意无意加重了“旧疾”二字,亲自动手将热茶推到他面前。
  羽医哪里真敢喝这杯茶,连忙谢过,提议先看病人,待得西聆君点头,他便收起了笑容,转为凝重之色,快步走到榻前往早已设好的椅子上坐下,认真查看病人气色,又伸手搭上那玉腕,闭目细细把脉。
  好半日,那手终于收回。
  羽医重新睁开眼,惊疑地看向西聆君,见他没有任何表示,只得硬着头皮照实道来:“这名女子身中冰解术,心脉受损,焰国体质已难承受,之后她还中过牧风国的刑风箭,又有奇寒入体,依老朽推测,可能是被极地冰国的冰流所伤,如今新伤引动邪寒,寒气在冰解术催发下已散入五脏六腑,她偏偏修习了折元火疗之术,恐怕……”说到这里他便停住。
  西聆君示意他继续。
  “恐怕活不过五年,”羽医小心翼翼地说完,又补充道,“永恒之间灵药不少,西聆君修为精深,倘若真有心为她续命,还是可能的。”
  见西聆君神色不变,他暗暗松了口气,道:“而且她应该忘记了过往,似乎是误食了……”
  “不错,”西聆君打断他,“就这些?”
  羽医会意,立即打住失忆的话题,继续说出诊断结果:“还有就是,此女多年前曾经堕胎,若老朽所料不错,应该是服用了胭脂丹,但由于过量致使胞宫受损,此生怕是再难有孕。”
  房间一片沉寂。
  西聆君道:“没有了?”
  羽医躬身道:“老朽能断出的只有这些,西聆君亦通晓医术,想来不需老朽用药了。”
  西聆君点了下头:“送羽医。”
  岚使者提醒道:“扶帘公主那边,是不是也请羽医过去看看……”
  西聆君重复:“送羽医。”
  言下之意很清楚,岚使者不敢再多言,想他或许另有安排,于是恭敬地朝羽医说了声“请”,羽医也作礼告辞,两人一道走出房间。
  榻上人依旧毫无反应,气息微弱。
  许久,西聆君也站起身,走出门。
  身后,桌椅陡然塌落,连同茶壶杯盏尽数化为粉尘。
  小小园林,楼阁精美,树上绿叶间开满了红色的花朵,雨中,花色看上去比平日更深,时有一两片花瓣自枝头坠落。
  一名年轻女子坐在轮椅上,旁边一名使女撑着绸伞。
  紫衣换作了纯净美丽的白袍,粉面黛眉,一点樱唇如花瓣,她纹丝不动坐在那里,表情平静,目中却依稀透出焦虑之色,纤纤十指也紧紧握起。
  察觉她紧张,撑伞的使女宽慰道:“这回弈主找到了羽医,公主的腿伤定然能治好。”
  女子咬唇不语,更觉烦躁。
  正在此时,另一名黄衣使女飞快进来禀报:“公主,羽医已经走了。”
  女子闻言目光微闪,握起的手指悄然松开,轻轻吐出口气,眉头逐渐舒展了。
  “走了?”先前那使女吃惊,“那公主的腿怎么办?”
  黄衣使女道:“岚使者让我们别急,说弈主已有办法医治。”
  “原来如此,”先前的使女放了心,忍不住道,“难得找到羽医,还以为是为了公主,想不到……”
  黄衣使女不安,低声道:“既然她没死,弈主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听她二人这番对话,轮椅上那名女子脸色颇为难看。
  这出设计原本不怕他知道,只要越夕落死,一切就有了结局,哪知中途会生变故,人还活着,再要动手就难了,他对自己的芥蒂也变得更深,根本没讨到好处。
  服过药,雁初始终处于昏睡中,偶尔会恍惚醒来片刻,满头冷汗,紧接着又再次失去意识,这样反复折腾了两日两夜才逐渐好转。
  真正清醒后,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看溪水流淌,神色不辨。
  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清楚地看到,心底许多东西都在远去,再也没想要把握,当全部失去之后,剩下的才更容易改变。
  暮色送来琴声,熟悉的曲调,弈崖上抚琴人应是依旧,信任却已经开始动摇了。
  岚使者走进门,见状道:“姑娘病体虚弱,不宜久坐,回榻上躺着吧。”
  雁初慢慢地站起身作礼:“多有劳烦,很是惭愧。”
  岚使者忙道:“姑娘太客气,这些都是弈主吩咐的。”
  雁初问:“送我来的是萧炎?”
  岚使者点头:“姑娘旧疾复发,焰邪元君将你送来这里救治。”
  “他人呢?”
  “元君将姑娘送来后,便离开了。”
  雁初想了想,问道:“西聆君送他的那盆残花,究竟还有没有可能结果?”
  “花被折去,偏又不枯不死,结果的可能已不大,想不到元君性情怪异,竟对它有兴趣,真让弈主料中了,”岚使者停了停又劝道,“事情既已发生,姑娘要保重自己才好。”
  雁初莞尔:“岚使者想说什么?”
  “没有,只是……弈主说姑娘的旧伤很严重,不可掉以轻心。”岚使者含笑敷衍两句,又叮嘱她按时服药。
  雁初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状况,此番伤势发作比往常严重,所剩的时间恐怕不多了:“我想见西聆君。”
  岚使者迟疑了下,答应:“我这就去替姑娘通报。”
  待他离开,雁初马上沐浴更衣,在房间静心等待,然而西聆君那边始终没有消息过来,直至晚间,使女摆上饭菜,才有一名使者过来传话:“西聆君此刻无暇见姑娘,让姑娘安心住下,养好伤再说。”
  定王府卧室中,丫鬟们将新做的衣裳展开看,绸缎美丽光滑,绣工精致,琉羽坐在床上,尽量作出欣赏的样子,眼睛却不时瞟向门,嘴角噙着一丝快意的笑。
  萧齐自景山回来就匆匆进宫,身边没有那个女人的踪影。
  越夕落,你不是会示威吗?一次没死,可以让你再死第二次!百年前你输了,现在还是注定会输!
  得意在心头蔓延,几乎控制不住。
  帘外影动,侍女走进房间报:“夫人,王上回来了。”
  见琉羽要吩咐准备衣裳,侍女忙又笑道:“夫人别急,永恒之间来了人,王上还在厅里见客呢,要过会儿才进来。”
  琉羽“哦”了声,随口问:“永恒之间派人来做什么?”
  侍女道:“听说雁初姑娘被西聆君留下了,过些日子才能回府,所以那边派人来说一声。”
  “什么!”琉羽面色大变,倏地站起身。
  “夫人?”侍女莫名。
  琉羽自知失态,咬唇,缓缓地坐回去。
  越夕落竟没死,可知事情有变,难道引她走的那两名使者根本不是安排的人?她没去景山,而是回了永恒之间?弄错了?
  半是惊疑半是不甘,琉羽紧绷着脸,手指不觉开始用力,险些将新衣裳撕破。
  西聆君定已察觉此事,那萧齐……
  她正在担忧,忽闻外面脚步声响起,珠帘猛地被掀开,叮叮作响,萧齐快步走进房间,满身雨气,夹带着风的冷意。
  琉羽有些心虚,下意识丢开衣裳:“你……回来了?”
  萧齐沉声道:“都退下。”
  丫鬟们闻言便知道有大事,迅速退出门外。
  琉羽勉强笑着,迎上去替他更衣:“去哪儿了?”
  萧齐扣住她的手:“谁给你的信?”
  琉羽心一沉,侧过脸装糊涂:“什么信,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萧齐道:“你前日让人呈给陛下的那封信。”
  琉羽道:“她自己招惹了永恒之间的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萧齐皱眉:“是永恒之间的人?永恒之间有人想对她不利?”
  叛国之罪,焰皇给出了足够的理由,只不过罪人临时变成了影妃而已,唯一让他不明白的是,那封信上竟有牧风国将军府的印信,这绝非寻常人能办到的,不可能出自琉羽之手,原来幕后主谋是来自永恒之间,这就说得过去了。
  琉羽见状冷下脸,讽刺道:“你不是说她并非越夕落吗,紧张什么?”
  萧齐气噎:“你明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琉羽打断他,“还是,你早就知道她是越夕落?”
  萧齐闭了闭目,尽量将声音放软和:“羽儿,当初你说不介意的,只要陪在我身边,只要她能容你进门就够了。”
  琉羽道:“是,我是那么说过,可如今你在乎她多过了我,你根本就是对她旧情难忘!”
  萧齐道:“我在不在乎你,你不清楚?我正是旧情难忘,不愿负你,对她从未尽过丈夫的责任,冷落她,放弃她的性命,越家满门为我而死,以至我百年都无颜去见她的灵位,如今难得她活着回来了,我理应对她好些,何况越军那边不能出事,她肯原谅是最好的结果,毕竟你我愧对她,补偿也是应当。”
  “补偿?”琉羽冷笑,“怎么补偿法?恢复她王妃的身份,让我天天给她问安作礼?”
  “我知道你委屈,才以花冠之礼迎你进门,你如今地位等同王妃,只欠个名义,纵有不满可以跟我商议,不该害她性命!”萧齐语气里终于带出三分怒意,“她嫁给我,就是我的妻子,只要她肯公开承认身份,单凭谋害主妇这件事,她就能将你逐出云泽家,连我也保不住你,焰国法人人尽知,你不明白?”
  琉羽听得白了脸,仍是嘴硬:“如今又没有越家给她撑腰,你怕什么!她根本是想夺回越军报复我们,你还舍不得杀她……”
  “你!”萧齐抬手。
  “你打我?”琉羽微微后缩,眼圈立时红了。
  难以想象,一直想要保护的柔弱的女人竟会变成这样,说起杀字这么容易,萧齐也是被气糊涂了,冷静下来便知不妥,终是收了掌,轻轻吐出口气:“只为嫉妒就要害人性命,秦川琉羽,你几时变成这样了?如此狠毒!”
  言毕,他拂袖而去。
  琉羽在原地呆了好半天,才无力地坐回床上,紧紧握起拳。
  狠毒?他说她狠毒?越夕落明明是回来报复他的,他却说她狠毒!他竟然还叫她秦川琉羽!他难道忘记了,她嫁入云泽家,就已经改姓云泽?
  弈崖上,抚琴人披风沐雨而坐,背影冷寂,琴声厚重透着寒意,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机,轮椅上的女子唇抿得更紧,脸色也白得更厉害。
  使者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弈主,扶帘公主来了。”
  琴声骤然而止,女子握着团扇的手指更紧。
  西聆君示意使者将琴抱走,然后才站起身看她:“婉玉。”
  扶帘婉玉沉默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摇动轮椅上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此事是我做的,是我要杀她,你不必迁怒别人。”
  眸中冷意一闪而逝,西聆君神情仍旧温和:“这么多年,你还没忘记。”
  “我原本已忘记了,是你没有忘记,她把我害成这样,你还……”扶帘婉玉激动,“你还为她处置我的人,你叫我怎么想!西聆凤歧,当初西聆灭族之祸,是谁冒着违逆大罪保全了你!为助你夺权称帝,为助你西聆尊皇一统五灵界,我扶帘一族死了多少人,你如今行事半点不顾我的感受,对得起他们吗!”
  西聆君语气一淡:“扶帘太师之恩我自然没忘,扶帘族在冰国显耀至今,你也已经贵为公主。”
  扶帘婉玉别过脸:“一个有名无实的公主称号,这就是你的补偿?我不稀罕!”
  西聆君道:“你要做真正的公主,任何时候都可以,想去哪国?”
  意识到说错话,扶帘婉玉平复了情绪,垂首低泣:“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父亲当年将我托付于你,我心甘情愿随你来永恒之间,从未想要离开,我只是……生气,恨她,若不是她,我怎会无辜变成这副模样!”
  西聆君看她的腿:“我会治好你。”
  扶帘婉玉低声道:“我也没怪你,这么多年不都过了么,只是看你还与她藕断丝连,救她姓命,将她藏在永恒之间百年,如今又处处庇护,我心里……怎能不在意。”
  西聆君道:“她受冰解术折磨,已付出代价,这次的事我就不追究,不可有下次,否则将坏我大事。”
  扶帘婉玉忙道:“既然不追究,那我的丫头……”
  “我处置她们,并非为她,”西聆君道,“借我的名义动用牧风国将军府的印信,将军府那边需要交代,你若执意保全你的人,就自己出去跟他们解释吧。”
  扶帘婉玉急道:“她们毕竟伺候我多年了。”
  西聆君道:“行事不周以致惹祸,无甚可惜,我会再找两个人给你使唤。”
  心知救不得,扶帘婉玉惟有忍痛放弃,拭泪道:“我也是突然见到她,一时气愤控制不住自己,便冲动了,你护着谁都可以,惟独不能是她,我……我只要你明白。”
  “我一直将你当作亲生小妹,”西聆君温和地安慰了句,唤来使女,“送公主回去。”
  扶帘婉玉紧紧扣着椅子扶手,美目中一片冰凉。
  小妹吗……
  雁初身上的外伤原本不重,服了药,旧疾也得以缓解,次日用过午饭,仍不见西聆君的身影,她终于忍不住了,打算亲自前去求见。
  步出门外,她才发现这是座小小水榭,建于溪上,三面栏杆,窗外临溪,夹溪翠竹稀疏,小径通往石桥,两旁生着数丛形似牡丹的奇花,黄昏雨未住,冷雨如针,在绿叶间绣出姹紫嫣红无数。
  “沙沙”声里,周围景物无不透着寂廖,想西聆君将她安置在这儿,应该就是此地僻静的缘故,适合养伤。
  不知不觉过了石桥,再转过山坳,前面路上人影渐多,三三两两的使者使女们撑着素伞来去,点缀在亭台游廊间,清淡的色彩就仿佛这场雨,分外纯净。在永恒之间百年,雁初被命令不得随意行走,多数时候都在洞内修炼,如今见到这等景象,不由呆了。
  永恒之间连接焰国的出口是一扇石门,门内烟迷雾绕看不清景物,人一踏出,便是外界。
  雁初站在门口迟疑。
  “雁初姑娘?”头顶出现一片阴影,岚使者执伞而立,“弈主吩咐过,请姑娘留下来养伤,暂时不得离开。”
  声音极其温和,转述的话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味道,甚至能感受到那人惯用的命令语气。
  雁传急忙问:“西聆君几时能见我?”
  “弈主得闲便会来看姑娘,”岚使者指着不远处另一扇小门,转移话题道,“若是嫌闷,我带姑娘进枫陵走走?”
  雁初也知他作不得主,没有推辞这番好意:“有劳岚使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落月遥筝、月城雪、九丶 的长评:)七夕节到,祝所有支持我的MM幸福快乐!(看我专程赶回来发祝福,哈哈)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2:30
    枫陵

  仿佛步入画中,入眼漫山枫叶,层层叠叠,远望轮廓随山势起伏,壮观美丽,山是枫林,枫林是山,近看株株优雅,形态可爱,精致的叶片沐浴着雨丝,冷翠有光泽。
  这些枫树是焰国独有的品种,极为珍贵罕见,叶子形状生得美,到秋日更红胜胭脂,艳丽如火,且长不高,顶多两丈,看这些树整整齐齐,应该是生了很多年的样子。林间土地干净湿润,脚下一条石头铺的小径往前延伸,尽头隐没在枫林中。
  眼前景致,似梦似真,几难分辨。
  雁初倒抽了口冷气。
  身在永恒之间百年,她是第一次知道这个陌生的地方,然而,心头缘何又有着那般熟悉的感觉?枫叶,石径,连同周围的空气都似曾相识。
  是画中见过?还是梦里来过?
  见她站着发呆,岚使者笑着介绍:“这枫陵乃是弈主闭关之处,寻常弟子不得进出。”
  雁初回过神道:“此地风景甚美。”
  意识到两人共伞不妥,岚使者要将伞让与她,雁初自是拒绝,见那雨不大,二人索性收起伞不用,雨中漫步,别有意趣。
  雁初压下心头那分惊疑,仔细观赏,见林中每一棵枫树都生得极美丽多姿,不由轻声赞叹:“这都是西聆君亲手所种吧,确非凡品。”
  岚使者奇道:“姑娘如何知晓?”
  雁初被问得一愣,她原本就是随口而出,谁知真说中了。
  “弈主爱枫,无人不知,”岚使者倒没有怀疑她,“当年姑娘被弈主救回,身中冰流寒毒,几乎返魂无术,幸亏有那粒火焰石护住心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说起此石,还是弈主所赠呢。”
  雁初吃惊:“我的火焰石是西聆君所赠?”
  “越将军为女求医,弈主让我送去府上的,姑娘随身佩带此石,可压制冰解术,发作时减轻痛苦,”岚使者道,“后来姑娘重伤,命在旦夕,弈主带着姑娘进这枫陵,忙了七日七夜,总算将姑娘救回,之后足足闭关半年才恢复元气,姑娘与永恒之间甚是有缘,我还以为弈主会收你为弟子。”
  骤然听见这些,雁初还是很意外,道:“想是因为我的血流在了一叶花上,它选择了我,西聆君不得已救我。”
  “血流在花上?”岚使者更加惊讶。
  雁初反问:“难道不是?”
  岚使者忙笑道:“我当时未曾留意这些,难怪弈主要让姑娘饲花了。”
  雁初不疑其他,跟着往前走。
  复行数十步,岚使者忽然站住,提醒道:“这里有个极凶险的杀阵,是弈主亲手所设,连我也解不得,我带姑娘从小路绕过去吧。”
  雁初答应,跟着他走上旁边那条小径。
  重重枫林,越往前行,熟悉的感觉越发在心底蔓延,直到前面现出一大片空地,雁初整个人都呆住了。
  空地前有一座洞府,上书“枫陵”二字,石门半掩,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可是那种莫名的吸引力,令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想要走进去,心里充斥的期待,竟让她如此欣喜。
  何时见过?何时来过?
  雁初失神,鬼使神差般地要朝那门里走。
  岚使者不动声色地伸臂拦住她,略带歉意地解释:“那是弈主修行之处,连我也不得靠近。”
  雁初站住,仍没回过神。
  岚使者看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这里风冷,姑娘回去吧?”
  雁初“哦”了声,目光扫过四周,心头竟是一片茫然,她并没有打算回去的样子,而是慢慢地、慢慢地走到空地边的一株老枫前,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抬起手小心地抚摸枝叶,闭目。
  残缺的画卷重新掀开,漫山红叶如天边晚霞,叶间琴声溢出,悠悠的曲调……
  “那,不必再来了。”
  “我很想杀了你。”
  ……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冷冷的声音骤然自头脑中炸开,心口仿佛被冰棱刺中,猛地一颤,冷,痛,雁初忍不住紧捂了胸,痛哼,站立不稳。
  一只手从后面扶住她,伴随着清淡的香味。
  痛楚迅速消失,好似一场梦魇,雁初勉强站稳,这才发现额头竟出了层冷汗,意识到不妥,她连忙移开几步。
  来人站在原地没有动,手执素伞,一袭蓝衣飘洒,不沾半点泥水,黑眸光动,其中仿佛也在下着冷雨。
  岚使者身上没有这种香味,果然是他,雁初定了神,看四周:“岚使者他……”
  “他先走了,”西聆君道,“回去吧。”
  见他依旧站着不动,雁初领悟过来,忙朝他走近两步。
  西聆君搭上她的手腕:“旧伤又犯了?”
  指尖的触碰,呼吸随之一窒,雁初缩回手,垂眸道:“没有。”
  “走吧。”西聆君示意。
  雁初低声答应,默默地跟着他走。
  如果说之前他表现平易,令她的畏惧有所减少,那此刻雁初察觉到,那分平易已经变成了冷酷,尽管他的神情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是什么令他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转变?雁初暗暗不解,越发谨慎小心,但转念想,今日结果他着实脱不了干系,因此雁初便不欲与他共伞并肩,特意落后,尽量与他保持距离,谁知他也放慢脚步,有意无意带伞移过来,于是她只得再往旁边避让。
  “会触发杀阵。”一只手将她拉回伞下。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山间云气越发浓重,几掩路径,夜幕中数点灯笼摇曳。
  雁初打破沉寂:“我的伤已无碍。”
  西聆君道:“本门弟子勾结外界,受焰皇指使,假我之名取用牧风国将军府印信,以至害人性命,此二人已被我用门规处置,你若想看结果,我会带你去。”
  雁初没有激动。
  此事她醒来后便想明白了,青玉诀,牧风国印信,足以证明有永恒之间的人插手,她步步谨慎,却惟独没有防备永恒之间,以至疏忽铸成大错,只因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不插手外事,永恒之间以此取信天下,所以他主动给出交代,处置了犯事弟子。
  然而不论他如何处置,失去的又怎能回来?秋影之死,岂是一句“处置”就能交代!
  雁初面无表情道:“清静道门也有败类吗?”
  西聆君道:“世间有贤者,道门自然也有败类。”
  雁初道:“身为永恒之主,岂无责任?”
  西聆君道:“既已发生,追究责任无益,你想要怎样的结果?”
  雁初停了脚步:“西聆君保证没有袒护弟子?”
  西聆君道:“你是以何种身份问出这句话?”
  她的命是他所救,没有他,她早就成了冰流亡魂,何来机会复仇?他愿意处理并给出交代,不代表她就有资格质问。
  雁初脸色微白,垂首道:“一时悲愤乃至失态,雁初不该质疑西聆君的公正。”
  西聆君“嗯”了声。
  头顶的伞好似小小的一片天,被他稳稳地掌握着,将她牢牢地罩在里面,压抑的感觉令她几番想要逃出去,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挡回。
  漫长的路终于到了终点,他带着她走过小桥,小榭近在眼前。
  雁初见他要走,忙道:“西聆君留步,雁初还有要事。”
  西聆君道:“时候不早,再说。”
  雁初毫不迟疑地跪下:“放出焰邪元君是我的过错,连累西聆君,我很是不安。”
  西聆君对此无动于衷:“的确是你的过错,所幸尚能补救。”
  补救?雁初道:“听说西聆君答应了他们的条件。”
  西聆君道:“我答应焰皇保守这个秘密,元君不会对外现身。”
  雁初摇头道:“萧齐未必会看着我死,若西聆君真想帮我,就请收回与元君的交易,将我送与他们处置吧。”
  这句话颇有些不识好歹,西聆君依旧神色如常:“你选择的路,我从未打算干涉。”
  雁初松了口气:“多谢西聆君。”
  西聆君道:“你不必谢,我并未答应你。”
  雁初一惊:“可……”
  “你想令元君现身,”西聆君道,“只要对外证实他脱离了皇印控制,焰国必乱,你便如愿以偿了。”
  “我活不了多久,若能在有生之年得报大仇,死亦无憾,”雁初恭恭敬敬地叩首,恳求,“求西聆君成全。”
  西聆君道:“我不会改变你的选择,但你忘记了你的诺言,一叶花尚未结果,我不可能让你现在就死。”
  雁初愣住。
  西聆君道:“我与他交易自有我的目的,保你性命只是其中一部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是这样?雁初喃喃地问:“花还有多久结果?”
  西聆君道:“一年。”
  雁初微喜:“一年后,我就可以公开元君的事?”
  “我救你性命,你饲花报恩,一年只是你我交易的期限,你无权提别的要求,元君也只会遵从与我的约定,不会服从于你。”西聆君说完,撑着伞就走。
  雁初面色更白,忽然盯着他的背影问:“倘若我一定要提要求呢?”
  西聆君转回身。
  雁初慢慢地直起身,紧盯着那双黑眸,声音缓慢而坚定:“我一定要呢?”
  夜无边无际,沙沙的雨声,每一滴都仿佛落在了心间,如此清晰。
  不带温度的视线□裸地审视着她,不猥亵,却令她心跳骤然转急,如同檐外的风雨。
  他开口:“那要看你拿什么交换。”
  雁初低声道:“我身无长物。”
  “拿你交换吧。”
  若说之前犹不确定,那此刻这句话所传递的意思就极其清楚了,让她避无可避,她现在唯一所剩下的东西就是身体,可以取悦于他。
  过分的甚至是趁人之危的要求,经他口里说出来,仿佛变成了自然再不过的事情,就像谈一桩普通的交易。
  这种直接的方式更加令人难堪,雁初以为自己会激动愤怒,而实际上并没有。
  她握起了手,勉强一笑:“西聆君说笑的吧。”
  “嗯,我是说笑的。”语气不变,他没有留恋地收回视线,转身,洁白的伞被夜色吞没。
  之后几日,雁初没再见到西聆君,如期去雪洞饲过花,她便提出要走,岚使者大约是得了吩咐,也没有挽留,让两名使者送她回定王府,可巧萧齐不在府中,雁初送走使者,独自往后园走。
  雨后日色如金,树影被风吹动,层层清凉。
  远远的,萧炎站在廊外栏杆上跟两名侍卫聊天,长发黑袍,半俯视的姿态,神情颇为认真。说也奇怪,雁初从进门起就觉得府内气氛不太对劲,平日值守的侍卫侍者们消失了大半,惟有重要的过道和书房外还站着几个,此刻见状,她不由停了脚步细听。
  “除了吃喝、睡觉、女人、尽忠,你还有什么事可做?”萧炎看着一名侍卫叹气,“日复一日,多么索然无味的生活。”
  敢跟他拉家常的人本来不多,侍卫跑不得,惟有顺着他陪笑道:“元君说的是。”
  “你也这么认为吗?”眼底闪过邪恶的红光,萧炎倾身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助你尽快结束它,早入轮回享受来世吧。”
  侍卫来不及反应就消失在了火光下,变作一堆焦骨烟灰。
  “我是个好人啊,”萧炎掀掀鬓边长发,看另一名侍卫,“你呢?”
  目睹同伴之死,那侍卫冷汗已出:“属下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雁初看得皱眉。
  其实这些侍卫都经过严格训练,并非怕死,只是在这个恶魔面前,正常人都容易变得脆弱,因为你永远不知道结果是怎么样的,那是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而他正好将你等待结果的恐慌当作享受。
  “没什么不好吗?”玩弄对象越紧张,萧炎越是惬意,“糊涂而不自知,可悲的人没有必要活在世上。”
  “你……”侍卫握紧刀柄,打算拼死一搏。
  萧齐亲选的侍卫都不简单,如今动不动就被他玩死几个,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雁初上前拦住他:“我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出于男人的本能,侍卫立即挺身挡在她前面:“姑娘不必管我,先走!”
  “真是令人赞赏的行为,”萧炎拍拍手,同情地看着他,“可惜在对方不需要保护的时候,这就不是勇敢,而是愚蠢了。”
  雁初道:“我答得对不对?”
  萧炎道:“很精彩。”
  侍卫大怒:“你!”
  “同样的答案,不服吗?”萧炎拍他的肩,“知不知道我为何会赞同她?”
  侍卫终究是记起了实力差距,黑着脸答道:“属下不知。”
  “笨啊,”萧炎长睫垂,两眼弯成迷人的弧线,“当然是因为我不能杀她,就只好赞同她了。”
  ……
  “而且她是女人,又比你长得美。”
  ……
  萧炎道:“你看,理由太多了,你怎么就想不出一个。”
  侍卫嗤道:“这算什么理由?”
  “因为我比你强,我说的话就是理由,不接受吗?”萧炎道,“问强者理由,本身就是愚蠢的行为。”
  侍卫冷笑:“多说无益,你不过是要杀我而已。”
  萧炎扶额:“你才知道啊。”
  ……
  同伴惨死,侍卫受他戏弄,虽恨却也无可奈何,知道他疯狂不可理喻,此刻真要动手不过是枉送性命,惟有紧紧闭了嘴快步离去。
  雁初看着他的背影道:“玩弄弱者有意义?”
  “养出一个好侍卫不容易,大哥舍不得的,”萧炎抬腿优雅地迈下栏杆,“因为我,这里的防守已经不再那么严密,师父以后的行动会方便得多,不应该感谢我吗?”
  雁初道:“谢谢你,也谢谢你前日救我。”
  “师父瘦多了,让徒儿心疼,”萧炎拉起她的手放到脸上,“徒弟救师父理所当然,但我还是虚伪地想听师父道谢。”
  美丽疯狂的恶魔,能救而不救,故意要让她失去,让她痛苦后悔,从中寻找乐趣,多么令人憎恨!
  “我感谢你救我,”雁初恶毒地说道,“但无论如何,秋影之死是你见死不救的结果,我们不同,你救我,又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重要的人,我只会更加怨恨。”
  “怨恨吗,”萧炎竖起食指放到她唇上,“你怨恨,不影响我的心情啊。”
  雁初狠狠地拉开他的手:“你这个疯子!”
  萧炎道:“这是夸奖吗?”
  雁初道:“你何不去找别人玩?”
  萧炎道:“我答应过西聆凤歧不见外人,只能找你。”
  雁初意外:“你知道西聆君的名讳?”
  “太古时我便存在了,他在我后面呢,”萧炎仰起脸,抬手接下满把阳光,“永恒之道有点意思,我转过不知多少世,他居然还是那副可厌的样子。”
  他倒是毫不掩饰喜恶,雁初听得失笑。
  “你的伤好多了,有他的功劳,”萧炎扣住她的手腕,妩媚的眸子里邪光更盛,“他一定给了你满意的交代,处置了几个人,你仍然信任他吗?”
  雁初不动声色地答道:“当然,他对我有恩。”尽管目的不再单纯,他对她表现出了明显的企图。
  萧炎笑起来:“那么我更期待了,你将不再信任他,我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雁初挑眉道:“我也期待你能取代他,令我信任。”
  萧炎道:“我该怎样做?”
  雁初道:“只要你肯帮我。”
  萧炎丢开她的手,兴致缺缺:“不,你忘记了我的身份,报仇这种事,我在不尽的轮回中见得太多,难以提供乐趣了。”
  雁初道:“但不代表你不能,是吗,这对你来说很容易。”
  “嗯……”萧炎为难,“可我答应过他不对外现身。”
  见他有松动,雁初立即道:“不需要你现身,你只需替我做一件事。”
  萧炎眨眼问:“做什么?”
  “替我去见卢山老将军,”雁初讲清大致方位,道,“那山下有越军驻守,但以你的能力,潜上山是可能的。”
  萧炎想了想,同意了:“好。”
  雁初也没料到这么轻易就哄得他办事,暗喜:“你只消替我带句话,就说雁初择日再去看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自会明白。”
  这分明是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专程让他转达未免小题大作,萧炎并不觉得奇怪,倾身将美丽的脸送到她面前:“冒险需要有相当的报酬,让徒儿看到师父的表示吧。”
  雁初不动声色:“先办完事,我自然会有所表示。”
  萧炎似乎心情颇好,也没纠缠她,悄然掠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慕笙汐、七雪海 同学的长评:)最近一周晋江抽的厉害,电信都留不上评,听补分的同学说好了,特别感谢下所有补分的同学!总算更新上了,更了我10多遍,R啊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3:00
    杀阵逢生

  回枫园就从红叶嘴里听到影妃的死讯,算是最近发生的唯一的大事,不仅红叶拍手称快,满朝文武都在感叹,祸乱后宫的妖妃突然病亡,真是老天开眼了,不少老臣趁机上书历数她的罪状,焰皇虽未封谥,却也没有别的表示。
  池畔枫影如鬼爪,偶尔风过,声如鬼哭。
  头顶月光分外明亮,明亮得可怕,甚至有点刺眼,如霜如银,落在地面惨白惨白的,亭角的灯笼则黯然失色。
  池中沉着月影,皎皎无暇。
  月光入酒,杯中有光华。
  曲桥栏杆边,雁初闭上眼睛,缓缓将酒倾入池中。
  酒洒落在水面,发出断断续续的响声,击碎池中月影,惊起无数涟漪,点点银光波动,好似当年江上的水光。
  江边那个沉默忧郁的漂亮女孩,焰国上下尽知的妖妃,背负忘恩负义的名声,失去所有人的理解,可是她做到了她的承诺,还了越家之恩,还得太多,太多。
  百年后匆匆相认,已是永别。
  可以不相信红叶,却从没有怀疑她,纵然她屡次故作刁难,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酒尽,杯空。
  雁初默默地走回亭子里坐下,遥望月影。
  萧齐站在树影里看了许久,终于顺着曲桥走上池心亭,在她面前停住。
  经历这场事变,她整个人比以往足足瘦了一圈,下巴也削尖了,看上去越发单薄,坐在那里仿佛一缕轻飘飘的幽魂,全无神采的凤眸,身上散发的死寂味道,竟能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许久,萧齐开口道:“她是自尽的,并没受折磨。”
  雁初“嗯”了声。
  萧齐道:“你怪我也罢,我总希望你……保重自己。”
  “无论如何,多谢你……”雁初垂了眼帘,提起酒壶斟酒,接着说道,“多谢你担心我,我回了永恒之间,倒没留意外面发生的事。”
  萧齐沉默。
  不想再错,命运却背离了他,事情一步步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越走越远,中间的血越流越多。
  百年前的选择,他救了琉羽,但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或许他仍不能放弃琉羽的性命。
  面前的选择更加残酷,他和她注定争夺同一个结局。
  时间自两人身侧无声走过,终于,风中有了露意。
  萧齐低声道:“她毕竟伏侍过夕落,卢山老将军听说此事很是难过,你不妨去陪他说说话,他老人家也许会高兴些。”
  雁初捏紧酒杯。
  这个人明明背叛了她,害得她一无所有,却让焰国上下都称赞他的深情,明明做了那么可恨的事,心却还是不够狠,原以为没有机会再见卢山迟的,想不到一场牺牲就能向他换来机会。他居然还想安慰她,还能对她作出这样的关切之态,如果不知道背后那些故事,她也会原谅他吧?
  若不是他献出那个看似完美的战术,战无不胜的父亲与兄长又怎会冒险孤军深入?
  诱饵,合围,多么高明的计划,获越军支持,此战必胜无疑,没有一个人怀疑过粮草的问题,行军素来最重视的粮草押运竟然会出“意外”!
  越将军父子亲自率精卫队,临时换下了原本担任诱敌任务的他,越将军最疼爱女。
  因为她与萧齐的婚事,父女两人一直耿耿于怀,足足赌了一年的气,直到出征那日送行,看她担忧,越小将军才笑着告诉她:“妹夫此计甚妙,父亲多有赞赏,你放心,他老人家其实是担心萧齐呢,这次回来他必定就不生气了。”
  父亲的爱,却是被最信任的人利用,他怎么能忍心!
  粮草不继,求援信被有心人劫走,京中无半点消息,数千人被困在山中整整半年,饥饿,瘟疫,突围血战……她却全然不知,每日只想着如何讨眼前人的欢心,如何让他爱上她。
  而如今,他竟然来安慰她。
  雁初慢慢地饮尽杯中酒,哑声道:“我身体不适,休息几日再去吧。”
  萧齐点头:“你几时想去,就告知我。”
  雁初道:“我方才远远望见夫人,见她憔悴不少,她待你是真心的好。”
  萧齐倒愣了:“你……”
  “我没事,”雁初幽幽道,“也许是人想通了,许多事情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语气难辨真假,可是这些话,令人迫切地想要相信。
  萧齐的目光立即明亮起来:“夕落!”
  雁初弯了下唇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继续又如何,不继续又如何,过去的事不能重来,死了的人也不能再活,帮我喜欢我的人定然希望我过得好,我是不是太执著了,才会落到一无所有的下场?”
  “你这么想,我很高兴,”萧齐忍不住俯身,双手扶住她的肩,“你并非一无所有,你还有我。”
  雁初别过脸:“话虽如此,想要释怀,终究不易。”
  萧齐目光微黯:“我明白,我可以等。”
  我可以等,这是她新婚之夜亲口说的话呢,雁初重新执壶往杯中斟酒:“夜深了,定王回去吧。”
  “别再喝了,”萧齐伸手制止她,语气不觉带了一丝心疼,“我……”
  手与手交叠,两人都僵了下,各自不动声色地缩回。
  雁初移开视线:“我再坐会儿。”
  知她坚持,萧齐往旁边坐下:“我陪你。”
  雁初“哦”了声,低头让阴影遮住脸。
  她没有等到他回头的那天,他也注定等不到,她后悔当日的选择,他也注定会后悔今日的心软,如果女人的柔弱能让他卸下几分防备,秦川琉羽会,那么她也会。
  萧齐留在枫园的消息不是秘密,第二日就传来琉羽病的消息,这病却是不假,请医用药迟迟不见好转,自那日大怒之下离去,萧齐一直歇在书房,还是头一次冷落她这么久,想她应该知道轻重,今后定会有所收敛,因此萧齐得信后立即过去看视,琉羽也十分后悔,言语中不再与他置气,又见他仍关切自己,心病既去,过个三五日也就好转了。
  经此一事,对于萧齐时而去枫园的行为,琉羽纵然不舒坦,也没再多说什么了,好在除了那夜,萧齐从未留宿枫园,加上她安插了眼线在雁初身边,很快弄清那夜的真相,想萧齐终究不负自己,更是得意。
  御书房内,萧齐朝上作礼:“陛下急召臣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焰皇立于案前,面色有点沉:“朕得到密报,前日牧风国有使者前往极地冰国,恐有结盟的意图。”
  争地之战,越军大败牧风国,致使牧风国元气大伤,无力再入侵,故焰国边境战事渐少,然而经过这百年休养生息,牧风国国力逐渐恢复,近来又开始蠢蠢欲动,而焰国国内屡逢灾年,□时起,南王弄权,堪称内忧外患,若极地冰国果真答应与牧风国结盟,对焰国的威胁不小。
  焰皇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书案,冷冷的语气透着一丝无奈与焦虑:“冰帝莫非也想掺合进来?”
  萧齐微微皱眉,道:“陛下稍安勿燥,极地冰国与我焰国一向互不侵犯,当年太祖皇帝曾出兵助他们驱逐雷泽国大军,单论这份交情,就比牧风国要更深一层。”
  焰皇闻言双眼一亮,示意他继续说。
  萧齐道:“眼下冰国内部看似安定,但北有五色地乡之地国,西有天方雷泽之雷泽国,雷泽国对冰国一向虎视眈眈,地国新皇登基,有相王辅佐,国富兵强,亦不可小觑,冰帝怎敢轻易抽兵助牧风国?何况牧风国本就有野心,与之合作乃是引狼入室。”
  一席话听下来,焰皇颔首,露三分喜意:“依你之见,当如何是好?”
  萧齐道:“冰帝在位这些年,大事上不曾糊涂,依臣愚见,陛下不妨也派使者前去,一为试探,再者,冰国外有宠臣丰悦,内有宠妃金贵妃,风头几胜太子,陛下不妨备份厚礼与他二人,臣与那丰悦曾有一面之缘,若他二人肯为焰国说话更好了。”
  焰皇面色已然和缓:“朝中谁能担此重任?”
  “臣一时也未有合适的人选,”萧齐沉吟道,“此行不宜张扬,恐牧风国得知后会全力破坏,南王殿下那边更不可不防。”
  “此事就由你来办吧,”焰皇打住这话题,“朕还探得一事,南王与地国相王似有往来。”
  萧齐道:“陛下大可放心,新皇无过,旧臣拥护,那相王怎能落人话柄,新皇在位一日,他便一日不能动。”
  焰皇满意地“嗯”了声,再说几句,萧齐便告退,自回府与幕僚商议筹划出使冰国之事。
  夏日炎炎,雁初慢步走在游廊上,悠闲地摇着扇子,心里却焦急万分。
  萧炎答应传信与老将军,至今迟迟不见回来,明知道他性情乖张,不是个合作的好对象,然而只要他真肯帮手,必定事办功倍,委实令她舍不得放弃利用。有了初见时的教训,她当然不会傻到真的完全相信他,所以才只托他带那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就算他再次背叛她,萧齐知道了也未必能看出问题。
  雁初宽慰着自己,不觉将游廊走了两个来回。
  “师父在想念我吗?”面前骤然出现人影。
  听到这磁性的声音,雁初大喜,拿团扇挡住半边脸,低声埋怨:“办个事也这么慢。”
  萧炎脸上喜色淡下来:“徒儿遵从师父的吩咐,用了两天才潜上山,没有惊动他们,想不到换来师父的责怪。”
  雁初见他神情委屈像小孩,不由得扑哧笑了,敷衍性地安慰:“好了,是我不对。”接着又忙问正事,“怎样,见到老将军了吗?”
  萧炎弯了眼睛:“师父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徒儿也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奖励。”
  团扇绕至他脑后,雁初毫不迟疑地环上他的颈,已是早有准备。
  萧炎也配合地俯下脸。
  “云泽萧炎!”怒喝声陡然响起。
  瞟见来人,雁初一惊。
  萧炎并无意外,低笑声透着邪恶:“太不幸了,他进宫商议出使冰国的事,护送使队的人选还没定,回来就抓到我们。”
  出使冰国,护送的人选?雁初目光流转,不动声色地松开他。
  “大哥为国事忙碌,真是辛苦。”萧炎抬脸冲来人亲切地笑了下,然后走了。
  萧齐上前几步拉住雁初:“我会约束他,你没事吧?”
  那个疯子分明是故意的!雁初有点没好气,最重要的事没问出答案,她也没精神磨蹭,懒懒地挣开他的手:“我有点累,要回房歇息了。”
  “夕落!”
  “夫人在等你。”
  萧齐闻言停了脚步,没有跟上来。
  雁初急着想知道萧炎见卢山迟的结果,然而萧炎偏偏故意要她着急似的,接连两日都没有露面,雁初气得暗中将他骂了千百遍,亦无可奈何。
  又到饲花的日子,永恒之间艳阳高照,本就繁盛的草木看上去越发绿油油,有了几分夏意。
  雁初进洞喂过花,走出来发现岚使者竟已不在了,她只得独自回去。
  踏进石门,枫山再现,衬着晴朗的天色,比上次更加幽美。
  枫陵?雁初诧异,停住脚步。
  平心而论,面前的景色是赏心悦目的,但突然出现在意料之外的地方,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通往焰国的出口和枫陵入口,两扇门区别很大,不太可能走错吧?
  雁初转身要退回,却发现门已消失,不由苦笑,看样子只好等人发现自己了,但愿他们能尽快察觉。
  第二次入枫陵,熟悉的感觉更加强烈,这里既是西聆君闭关之处,有这种感觉就更不正常,雁初早已觉得古怪,索性踏上小径信步向前,欲找寻原由。
  层层枝叶两边开,千姿百态,随脚步前行而有序地呈现,如同一幕幕画面。
  忽然,一声尖细的惨叫自脑海中炸开。
  那叫声分明出自女子,有点失真,仿佛是受了极大的折磨,极度痛苦之下所发出来的,听得她浑身一颤。
  “痛吗?我只恨不能教你更痛!”熟悉而冷酷的笑声同样出自女人,不同的是,它更加真实,真实得就在耳畔。
  雁初陡然惊醒,倏地止步,抬手抚摸红唇,心中尽是骇然。
  如此怨毒的话,竟是……出自自己!
  两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会失忆?又为何会身中冰解术?她当真那样残忍地对待过那名女子?那女子究竟是谁?
  父兄早已身亡,如今秋影也不在了,谁能告诉她真相?
  胸中疑团无数,雁初更加心烦意乱,漫无目的地继续前行,刚走出不到十步,她又猛然停住。
  周围枫树无风而动,枝叶彼此摩擦,飒飒声不绝,一片萧杀之气迅速在林中弥漫。
  习武者的警觉性本就高,雁初察觉不对,当即斩断思绪,以足划地,暗提真气凝神戒备,同时移动视线扫视四周。
  忽然,叶间迸出一道剑气,速度奇快奇准!
  雁初及时侧身避开,但见土石飞溅,地面立时多了个坑,生生将她惊出冷汗。袭击并未就此结束,没等她喘息,那剑气一道接一道从四面八方袭来,绵绵不绝,根本不知道林中究竟埋伏着多少人。
  万分危急之刻,雁初没有时间考虑,手果断地扣上腰间。
  再出手,已多了一柄弯刀。
  比普通的刀略窄,真气注入,刀身泛着火艳艳的光泽,在半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光,正是消失百年、曾经闻名焰国的越家刀。
  刀风掀气浪,爆裂声里,数株枫树被搅得粉碎!
  剑气绵密,刀法亦高明,防守滴水不漏,但闻交击声不绝,雁初挡下数道剑气,足尖点地,借势飞身而起,欲后撤,然而对方好像早已料到她这一手,剑气如同一张大网压下,生生将她逼落回地面。
  相同的剑气,相同的力道,到哪里找这么多功力相当的高手组剑阵?
  雁初幡然醒悟。
  这枫林中根本没人,是自己一时大意,闯进了那个传说中的极凶险的杀阵!
  生于武将家,雁初学过不少阵法,弄清处境,她当下便仗着刀法纯熟,边挡边寻找破绽,哪知此阵极为高明,非但找不到半点破绽,随着时间过去,应付反而越来越艰难,就如同猛将受困于万军之中,敌人又不断增加,再难突围。纵是高手,遇上这种杀阵,就算不被万剑穿心,到最后定然也要被累死,也幸亏她刀法高明,才能支撑到现在。
  雁初倒抽了口冷气,苦笑,
  不愧是西聆君亲手所设的阵法,凭自己根本没把握脱身,眼下惟有尽力拖延时间,等待他来救,否则定要枉死于此地……
  正在着急,背后忽来一股大力,凭空将她推了出去!
  眼前景物骤然变化,人已立足花荫小径之上,头顶阳光热烈,明晃晃的极为刺眼。
  前方花阴下摆着张矮木桌,桌上放着精致的木棋盘,西聆君端坐竹席上,任凭红白花瓣落了满身。
  枫陵,尖叫,杀阵……恍如一梦,惟有手中刀证实着事情是真真切切发生过,雁初既庆幸又惊疑,口里喘息未定,握刀的手已是汗津津的,整个人几近虚脱。
  见到他,雁初不免又想到那夜之事,事实上她到现在仍觉得难以置信,作为名震五灵界的人物,他见识过的女人不知多少,只要他愿意,五灵界的女人怕是恨不得都贴上去,他又怎会做趁人之危这种有失身分的事?
  刹那间主意改变,雁初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地收起刀,过去拜谢:“西聆君此阵果然高明。”
  西聆君拈起棋子,看也不看她:“无须你说。”
  语气依旧如上次那般冷淡,神情半点不改,他好象根本已不记得曾经对一个女子提出过那样的条件。
  误入枫陵,触发杀阵,及时获救,表面看并无值得怀疑之处,雁初低声道:“许是雁初看错路……”
  “嗯,我不怪你。”
  宽容的话,偏偏让人听出刻意的刁难,雁初沉默片刻,问道:“西聆君可知道这世上有谁会冰解术?”
  西聆君道:“我。”
  雁初愣住。
  西聆君道:“你可以走了。”
  雁初道:“方才的杀阵……”
  西聆君打断她:“你的问题太多,我没有答复的必要。”
  雁初咬了咬唇,终于镇定地说出来:“我想与西聆君做一笔交易。”
  “哦?”西聆君观察棋盘中形势,不慌不忙地落下一粒子,这才微微侧了脸,斜眸瞟她。目光冰凉而不客气,带着高高在上的人所习惯的姿态,尽管此时他坐着,给人的感觉却依旧是只能仰视。
  雁初垂首,任凭他打量。
  他提出条件,与她主动送上门是两回事,他在重新评估她的身价,更屈辱的是,她心里还担心会被他拒绝。
  半晌,他重新将视线移回棋盘上,语气无波澜:“我那是说笑的。”
  她拒绝,他就用同样的话拒绝她,这种场面不可谓不难堪。残酷铁血的史实早就告诉她,他不是个温和的人,而是个强势的裁决者,他不喜欢被拒绝,那夜她拒绝他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个后果。
  雁初语气生硬:“如此报复一个女子,西聆君有失身份。”
  西聆君道:“我报复你?”
  雁初白着脸,艰难地开口:“没有,是我有所求。”
  西聆君“哦”了声:“所求何事?”
  “求西聆君……”声音颤抖,雁初最终还是吐出了最难启齿的话,“……答应我的交易。”
  求他答应交易,求他要她,她的拒绝触犯了他的权威,如今她就只能做出最卑微最屈辱的姿态,惟有这样才能让他满意,从而放弃计较。
  从活过来那刻开始,她就决心为达目地不择手段了,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落子声不轻不重不缓不急,除了执棋人的从容,就再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了,越是这样,她越发没底,他根本连看都没再看她。
  许久得不到回应,雁初发现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只想尽快逃离此地,她匆匆作礼道:“雁初明白了,告辞。”
  他拂袖扰乱了满盘棋子:“三日后再来吧。”
  就在雁初发愣时,他站起身往弈崖走,路过她身畔时特意顿住脚步:“好生准备。”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3:26
   交易

  因近日天气更加炎热,琉羽命丫鬟们取冰消暑,忽然枫园那边的小丫鬟悄悄送来一件消息,琉羽得知后暗喜,独自在房里计较半日,不时打发丫头去前面看,听得幕僚们已经离去,她便命丫鬟带上冰镇的莲子汤,径直出了后园前往书房。
  书房内,萧齐放下手头那份拟定的名单。
  出使冰国的人选都有了,问题在于途中安全,恐怕会引来很多势力插手破坏,最近边界上牧风国时有动静,实在不愿抽调越军护送,这是第一件头疼之事。
  休息片刻,他重新拿起名册查看人选,忽见琉羽亲自送汤来,不禁责备:“天热,出来做什么。”
  琉羽示意丫鬟退下,亲手将汤放到他面前,看着他尝过,又说了些体贴的话,然后才趁机问道:“听说陛下要派使队去冰国?”
  此事本是秘密进行,萧齐闻言立即皱眉:“你如何知晓?”
  琉羽这才记起他的忌讳,生恐被他知道自己在枫园内安插眼线的事,心下暗悔,急中生智道:“我的贴身丫鬟无意中听你兄弟说起的。”
  萧齐面色稍和。
  府中事的确瞒不过萧炎,好在他答应了永恒之间的条件,园中这些侍卫丫鬟也没那个胆量多嘴,倒不必担心消息会外泄。
  纵如此,他仍沉声斥道:“丫鬟乱嚼舌根,还不打一顿!”
  “放心,我已罚过她了,你还信不过我?”琉羽松了口气,娇嗔着,伸臂环住他的颈,“我正是为这个找你呢。”
  “羽儿,这不是你该插手的。”萧齐岂会猜不出她的心思,语气含了三分警告。
  “我知道是公事,不该管,但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你且听我说一次吧,”琉羽坐到他怀里,央求道,“秦川一族虽是名门,无奈近年人丁凋零,祖上风光早就过去,徒有虚名而已,大哥在朝中做个挂名将军,始终让别人瞧不起。当初父母去得早,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大哥待我情深恩重,从未让我受半点委屈,若没有他,我们如何能在一起?何况他的本事你也知道,皆因陛下看不见的缘故,我只求你适当提携他,就当是替我报恩吧,秦川族风光了,也是你的颜面。”
  “他是你哥哥,我自然不会拿他当外人,”萧齐摇头道,“但其中凶险你们女人如何知晓,陛下对我多有忌讳,只会当我扶植党羽,他这样闲散在家未必是坏事。”
  琉羽忙道:“此番就派他护送使队,立点小功讨点封赏,也是好处。”
  萧齐道:“出使冰国非同小可,恐有意外发生。”
  琉羽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早已想过了,此事既是秘密进行,理应无人知晓,就算南王和牧风国有心也是冲着使臣去,你不必太抬举,只让他做个副手,多派点人保护就是了。”
  萧齐本不赞同,然见她固执,又想到这些年确实亏欠于她,于是点头道:“也罢,我会考虑。”
  得他这句话,琉羽便知事情可成,顿时喜不自胜,带着丫鬟回后园去了。
  萧齐重新拾起名册,提笔欲改,一名侍者忽然匆匆来报:“王上,五色地乡那边传来消息,地国有变。”
  地国与焰国虽不相邻,彼此却是时刻都没忘记关注对方动静,萧齐所获乃是加急密报,消息尚未传开,此事暂且略过不提。
  这边雁初刚走进枫园,就见红叶和丫鬟们全都站在廊上,离小楼远远的,个个脸色发白。
  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雁初心头不安一扫而空,面露喜色,快步朝房间走。
  红叶连忙阻拦:“姑娘……”
  雁初停住,斜眸瞟着她,一个丫鬟做出这种逾矩之事,当然是萧齐吩咐的。
  红叶低声提醒道:“姑娘,他毕竟是王上的亲兄弟,你们走太近……”
  雁初似笑非笑:“所以你来拦我?”
  红叶愣了下,垂首退开了。
  雁初走进房间,果然见萧炎半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摇着她的团扇,他本来就有些男生女相,这副模样看上去别有趣味。萧齐虽派了侍卫把守枫园,但又怎拦得住他?对他而言,不过就是挥手杀人这么简单的事而已。
  他笑眼弯弯,用团扇替她扇风:“师父,徒儿回来伺候你老人家了。”
  雁初走到床前抢过团扇,直入正题:“你到底有没有见老将军?”
  萧炎答得认真:“见到了。”
  雁初犹有些怀疑:“果真?”
  萧炎委屈地垂了长睫:“徒儿怎会欺骗你。”
  雁初哪里理会他的鬼话:“那你可有将我的话转告他?”
  “师父啊,”萧炎若无其事道,“我只答应替你见他,可没答应替你传话。”
  “你……”
  “我答应过西聆凤歧不对外现身,卢山迟应该也包括在内,所以我见到他了,他却没有见到我,你不是早就该明白这个结果了吗?”
  指甲划过扇面,雁初紧盯着他,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语气轻柔得可以滴出水:“萧炎,我真想掐死你。”
  萧炎把玩着帐子银钩上那块枫叶形的坠玉,闻言侧脸看她,露出一个更魅惑的笑:“你掐不过我。”
  再受戏弄,雁初二话不说将扇子朝他脸上砸去。
  “愤怒了,”萧炎接住扇子,“把愤怒收起,我带来了好消息。”
  雁初立即问:“什么消息?”
  萧炎道:“那个女人上当了,大哥派了个姓连的护送使队,让秦川琉林当副手。”
  “这我早就料到了,”雁初微嗤,“秦川琉羽那个恶心的女人,我要对付她容易得很,萧齐暂时被我哄住,不再防备我,又自认将她当成娼妇在外面藏了百年,亏欠于她,一定会答应她的要求。”
  她学着他的样子扶额:“他们欠我的,我却只能自己去拿回来,不公平啊!”
  萧炎大笑:“师父,你真是又美又卑鄙。”
  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些恶毒的话,雁初非但没有半点羞惭,反觉轻松,伸手夺回扇子:“我就是喜欢看她失去亲人痛不欲生的样子,越凄惨我越高兴,怎么,你可怜她?”
  “你在怀疑徒儿的忠诚,”萧炎道,“你不是还想让我帮你吗?”
  雁初嗤笑:“你以为我还会上当?”
  “你还是可以尝试打动我,我虽然没替你传信,但毕竟对你透露了出使冰国的消息,已经帮了你,”萧炎抚摸她的唇,“现在,愿意亲亲你的徒儿吗?”
  “你答应过西聆君不会冒犯我。”
  “如果你自己要碰我,我又有什么过错?”
  “你总有歪理。”雁初倏地扣下扇子,拨开他散乱的长发,俯身在那俊脸上吻了下。
  “我知道你失败的缘故了,”萧炎摸着脸道,“作为女人,不会哭,连诱惑的手段都不会,我亲爱的大哥怎会选择你呢。”
  邪恶的笑声被吞入口中,雁初也没想到会做得这么熟练,轻易被激怒,或许是因为在他跟前不用伪装,又或许是因为三日后的交易——她本来早就是死人了,早就失去了一切,如今只要能报仇,她还有什么不能做的,有什么不能出卖的?
  长睫拂在她脸上,偶尔扇动,细长眼睛闪着红光,萧炎惬意地接受着她的奉承,任她含吮着薄唇,竟是没有多动一下。
  刻意表现出的热情在这种冷淡的反应下逐渐熄灭,雁初终于做不下去了,倏地抬起脸,恨恨地瞪着他,那种挫败感令每个漂亮女人都难以忍受,他简直就像是在看她的笑话。
  萧炎“咦”了声:“怎么不继续了?”
  雁初面无表情道:“你只说让我亲你,我已经做到,你是不是可以帮我了?”
  萧炎笑道:“我问你是否愿意亲我,与帮你有什么关系,你误会了。”
  他的反悔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雁初这回冷静多了:“无耻。”
  “是你以为达到我的要求,我就会帮你,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我,怎么能说我无耻,”萧炎道,“何况遵守承诺只是你们的规则,我从未承认过它。”
  “你要怎样才肯帮我?”
  “你要怎样才肯放弃报仇?”
  雁初断然道:“不可能!”
  “皇位与我的命运有很大关系,”萧炎重新拾起团扇放到她手里,“按照以前的规则,文朱重霄退下焰皇宝座,我这一世就会结束,虽说我如今多了条邪火灵,未必还那样,但我不想去试啊。”
  雁初不再说什么了,暗暗计较。
  日色隐没,山坡上,树叶都被热风熏得懒懒地垂着,扶帘婉玉坐着轮椅,轻衫绣裙,拿团扇轻轻逗引落瓣,身后是两名面生的使女。
  “弈主。”
  听到声音,扶帘婉玉停住动作看来人:“你是来问罪的吗?”
  西聆君道:“真是你?”
  “是她自己走错路误闯杀阵,与我有什么关系!”扶帘婉玉道,“就算是我要杀她报仇,那又怎样?你不是说跟她没什么了吗!”
  西聆君“嗯”了声道:“那就罢了,想也与你无关,我今日找你另有要事。”
  扶帘婉玉松了口气,莞尔:“什么事?”
  西聆君道:“冰帝年老,宠臣丰悦弄权,近日我听说扶帘将军与他似乎走得过于密切。”
  扶帘婉玉领会:“我会送信警示他。”
  西聆君道:“地国与雷泽国日渐强盛,我毕竟出身冰国,如今虽入道门,仍难免挂心。”
  扶帘婉玉忙道:“我明白,能为你分忧便好。”
  西聆君道:“自古佞臣难得善终,太子早已深恨丰悦,将来冰帝归天,他的下场可想而知,我这也是为扶帘将军好,太子毕竟是太子,莫要想那不可行之事。”
  “你还惦记着扶帘族安危,我很高兴。”扶帘婉玉浅笑,目中闪过得意之色。他毕竟还需要她,因为她背后是扶帘全族,冰国万年不衰的大族。
  西聆君吩咐使女:“快变天了,送公主回园吧。”
  待到扶帘婉玉和使女离开,岚使者现身山坡上,风掀白袍,飘飘然亦有神仙之态。
  西聆君道:“将消息透露与尺相国的人知晓。”
  岚使者笑道:“弈主高明,就看尺相国能否把握机会了。”
  丰悦与扶帘将军勾结,欲废太子,扶立金贵妃的十五皇子,此番扶帘将军临阵退缩,丰悦定然气恨,两人若生嫌隙,得利的就是尺相国与太子。
  西聆君淡淡道:“若他无能,太子还是趁早废了好。”
  岚使者道:“弈主说的是,只是扶帘将军……”
  西聆君道:“扶帘一族在冰国恃恩弄权,显耀至今,是时候被取代了。”
  “弟子定会办妥,此事与永恒之间绝不会有半点关系。”岚使者望着扶帘婉玉离去的方向暗暗叹息,扶帘族于他固然有恩,然而想要以此来挟制他,实在是大错特错,他若是轻易被恩情束缚,当初又怎会坐上五灵界尊皇那个位置?
  西聆君颔首:“她来了?”
  见他问,岚使者忙回道:“雁初姑娘已接来,现在花溪小榭里。”
  西聆君便不再多言,缓步走下山坡。
  花溪小榭,几名使女抬了水进来,放下一套衣裳。
  水是取自永恒之间一种特殊的温泉,有驱寒之功效,于疗伤颇有好处。雁初心情复杂地沐浴完毕,起身穿衣才发现,那件为她准备的衣裳极为特别,薄得几近透明,不该露的地方全看得清楚,一眼便可知道她是要去做什么的。
  雁初僵硬地站着。
  使女道:“弈主说,姑娘若不喜欢,就不用穿了。”
  雁初立即摇头:“没事。”
  使女送上件披风:“那就请姑娘前往弈园吧。”
  雁初接过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住,这才觉得好了点,走出门时,外面暮色朦胧,空气仍是湿热的。使女提着灯笼引路,眼睛始终不看她,雁初从未有过如此的狼狈,低着头,逃也似的往前跑。
  转过山坳,瀑布声完全消失在耳边,一座雅致的小园出现在眼帘里。
  弈园,无甚出奇的名字,很合适他的身份,园中遍种枫树,看起来也有许多年头了,与枫陵的品种很相似,庭中无一丝杂草,小径被打扫得十分干净。
  使女引着雁初往里走,行了百步左右,二人来到一座小木楼前,木质的栏杆,台阶上也铺着木板。
  使女走到阶前,恭声道:“弈主,雁初姑娘到了。”
  片刻,里面传来西聆君的声音:“进来吧。”
  使女欠身朝雁初示意,然后转身出园去了。
  雁初走上阶,抬起手。
  手放在门板上,虚掩着的木门突然变得格外沉重,迟迟推不动。
  明明早已决定,事到临头仍然想退缩,然而她更清楚,失去这次机会,便不会再有了,她自问没有把握可以继续挑战他的耐性。
  这种时候还在意这些,他肯答应交易,她应该庆幸才对,被丈夫背叛,她又做什么贞洁烈女?
  雁初推开门。
  迎面出现的是一扇浅白色木屏风,颜色朴素,雕花极精美,绝非出自寻常工匠之手。
  雁初打量着上面的花纹,待心潮平复得差不多了,才缓步转过屏风。
  里面陈设简单得过分,靠墙是一张宽大的床,素净帐褥,窗前摆着张木桌,放着两三把椅子,除此之外,就是斜对面的角落里有个落地花瓶,瓶身洁白如玉,斜斜印着一段火红的枫枝画,极富神韵,旁边题着两行诗,瓶内插着大枝的焰国红棠叶,房间这才有了些明丽的色彩。
  一道颀长身影立于桌旁,灯光映照,俊脸神态安详。
  大约是刚沐浴过,宽松垂地的蓝袍随意穿在身上,衣带不系,前襟大开,露出雪白里衣,如此随意的装束,看上去竟仍像是在宴席中大殿上一样,让人敬畏,不敢靠近。
  感受到他的注视,雁初心跳急促起来,情不自禁将披风拉紧了些。
  半晌,他踱到她面前,抬手去掀披风。
  雁初下意识后退。
  他便负手看着她,不说话。
  心知这举动极可能令他不满了,雁初只剩了紧张与畏惧,不敢再退。
  他看了片刻,道:“你可以走了。”
  走?雁初明白了他的意思,反而长长地吐出口气,紧绷的身体莫名地放松了,毕竟之前与南王、萧炎亲密那都是逢场作戏,彼此利用,并未有过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他的拒绝让她失望,却也有了足够的理由逃避。
  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西聆君不动声色地道:“萧齐倘若知晓,会感动。”
  雁初沉默。
  她确实有一瞬间想到了萧齐,在她还是少女的时候,曾经也有过那些美丽羞涩的幻想,这种事不该用于交易,是只能与心上人做的,她以为那个人会是萧齐。
  忽然间,披风被毫不留情地扯去,不待她反应过来,双手已被他反制在身后,人已被抱起。
  这种姿势使得她胸前越发挺拔,也让他看得更清楚。
  雁初全身僵硬:“西聆君不是说让我走……”
  他“哦”了声,打断她:“我那是说笑的。”
  接下来雁初受到的对待并不温柔,衣裳被扯去,身躯毫无保留地曝露在灯光里,她下意识用双手挡了下,又立刻放弃。
  没有反悔的机会。
  见他欺身上来,雁初躺在床上不敢反抗,惟有根据自己所知道的尽力配合,伸手去解他腰间绣带,不料手指此刻突然失去平日灵活,莫名地变得愚笨了,竟迟迟解不下来。
  他居高临下俯视她,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单手握玉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揉弄,直待她满面通红地解开了腰带才又开始下滑,最终停在她的小腹上。
  雁初感受到那目光冷了,便知自己激怒他了,正回想哪里做得不妥,双腿忽被大力分开,突如其来的痛楚打断了她的思绪,令她低呼出声,倒抽冷气。
  毫无预兆地进入,□涨痛难当,这种感觉竟如此的熟悉。
  来不及想更多,撞击使得她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似乎没了重量。
  没有多余的安抚,沉重,强势,近似惩罚,雁初几次挣扎后缩想要逃离都被他强行拖回,到最后她惟有双手抓紧身下床单,咬唇忍耐,却仍旧禁不住溢出破碎的□。
  一夜无尽,不知何时昏睡过去,有个声音如冰冷的蛇,在梦中缠绕不休。
  “我很想杀了你。”
  ……
  习惯了噩梦,雁初没觉得惊怕,昏昏沉沉地醒来,发现身边早已无人,她连忙撑起身看,只见西聆君坐在桌前,手执一卷书,蓝袍在灯下显得分外清冷。
  窗外雷声阵阵,雨声沥沥,昏暗的天色难辨时辰,先前的闷热感已消失,空气变得清新凉爽。
  心口无任何不适,浑身其他地方却酸痛难当,雁初低头看了眼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始终不好当着他的面起床,于是抿紧唇,悄悄地将被子往上拉了些。
  他放下书卷:“我有事要外出,你留下吃午饭,晚些自有人送你回去。”
  原来他早已察觉了,雁初尴尬万分,想这一睡竟是午饭时分了:“西聆君答应的事可算数?”
  他很爽快:“一年后,我不会再约束于元君。”
  雁初这才放了心,见他起身要走,又忙道:“西聆君请留步。”
  他果然侧脸看她。
  雁初没来由地心慌,避开那视线:“我还有事想求西聆君赐教。”
  他重复:“还有何事要赐教?”
  平平淡淡一句话,不知怎的听在耳中居然旖旎又暧昧,雁初想起自身此刻的境况,被噎得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他似乎对此毫无察觉,打破沉寂:“说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3:42
    入局

  萧齐之前接到那封地国事变的密报,外人尚且不知,等消息真正传到,已是一个月后,彼时消息则变成了相王起兵造反。
  究其起因,原来五色地乡新皇即位初重用相王,一切倒也井然有序,哪知前些时日新皇随地师去神坛祭拜,地神坛竟现异象,坛内王土灰暗,旁边蓝泥反现五色。事情重大,民间顿生谣言无数,内容大同小异,暗里都指向相王。这也难怪,地国十二州,惟有相王封地是蓝州,合了个“蓝”字,且相王兵权在手,原本最受先皇器重,如今迫于压力臣服新皇,谁知道他有没有不甘?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谣言越传越盛,加上亲眼目睹地神坛异象,新皇终于也开始猜忌兄弟,竟听任身边亲信之言,将相王诱入宫中擒住,软禁起来,不料相王本事通天,设法逃出了宫,连夜逃离京城,新皇大怒之下不顾众老臣拦阻,下令沿途追杀捉拿,相王安然回到封地后,果然借机起兵反了,公开指责“上不仁,难容手足”,称自己乃是“逼不得已”。
  暑热已退,天气逐渐转凉,暮□临,池中沉着几点晚星。雁初半躺在池边榻上,慢慢地摇着扇子,有点心绪不宁。
  不知为何,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她竟无端想到了那日永恒之间所见的场景,冷雨悬崖,亭内两道人影,岚使者亲口说是地师拜访……
  作为五灵界最有名最强大的道门,永恒之间从不插手外界政事,所以得各国敬重,纵有弟子擅取印信,也已经被处置,一切看上去并无不对之处。可是地师前些时候才去拜访过他,没多久地神坛就现异象,会不会太巧合?若非地神坛出事,地皇不会急着下手,若非地皇下手,相王再有野心,迫于压力也只能规规矩矩当个能臣,地神坛之变,某种程度上就像是在成全相王的野心。
  雁初驱除脑中那些奇怪的想法,当年他弃天下而去,实在没有理由再插手这些,而且地国之事根本与自己无关,何必为它费神。
  红叶又过来劝:“风冷,姑娘回房吧。”
  雁初抬眸看着她。
  红叶也不觉得尴尬,自然而然拿话陪笑,只不肯离开。
  “这丫头吵闹,徒儿替你杀了她吧?”头顶传来萧炎的声音:
  “元君!”红叶大惊失色。
  眨眼的功夫,萧炎站在了她面前,低头瞧她:“叫得真好听,再叫一声。”
  红叶退了两步,勉强笑道:“元君和姑娘说话吧,我先回房……”
  “想跑吗,”萧炎伸手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回,“你难道是要去告诉我大哥?”
  “红叶……不……不敢。”声音颤抖,半是恐惧半是痛苦。
  萧炎立刻放开她:“那你跑吧。”
  红叶哪敢真的跑,哆嗦着朝他作了个礼,然后才慢慢离去。
  等她走远,萧炎抬手理了理盖住眼睛的长睫,坐到雁初身边:“讨厌的丫头,我替师父赶跑了她。”
  雁初收了扇子问:“你的花养得怎么样了?”
  萧炎叹气:“师父何必明知故问呢。”
  难得看他露出真实情绪,雁初颇觉快意:“你既然知道那盆残花不可能结果,为何还要答应这个交易?”
  “是啊,我有点后悔了,”萧炎躺下,头枕在她腿上,“西聆凤歧究竟想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雁初也是好奇的,两人难得沉默,忽然丫鬟报说永恒之间有使者来,雁初面露喜色,连忙吩咐快请。
  一名白衣使者走进枫园,他先朝雁初作礼,又瞧瞧趴在她身上的萧炎,飞快移开视线,双手递上一封信:“弈主说,这是姑娘所求之物。”
  雁初暗道不好,再要推开萧炎已是迟了,她只好点头说了声“有劳”,然后接过信,令丫鬟送使者出去。
  “你在害怕。”萧炎歪着头。
  雁初反问:“你难道不怕他?”
  萧炎道:“师父,他只是恰好可以利用我想要的东西威胁我,并不代表我怕他。”
  “这有区别?”
  “当然有。”
  雁初听得发笑,不再和他胡扯,低头打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小笺确认。
  “是什么?”
  “一张图纸。”
  萧炎又失去了兴趣:“师父,你可以找他要点更有用的东西。”
  “这图正有大用处,”雁初重新收好小笺,躺下,“一年后,你就不用再受制于他了。”
  萧炎闻言侧脸瞧了她片刻,笑起来:“我与他的约定本就是一年啊,傻师父,你上他的当了是不是?”
  雁初愣住。
  出使冰国计划已完整,萧齐将其拟成名册呈与焰皇过目,估计使队要到下个月才会起程,雁初心底早有计较,也不着急,提出去见卢山迟。
  萧齐因为秋影之死有心安抚她,她必须要把握机会,尽快让老将军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只是这一切要瞒过萧齐又谈何容易?
  马车等在大门外,雁初走下石阶,吩咐侍者搬出一盆打了花苞的秋海棠。
  萧齐见状问道:“这是做什么?”
  雁初笑着解释道:“昨日萧炎弄了盆海棠给我,我打算送给老将军,他老人家是喜欢花的。”
  萧齐闻言便吩咐侍从将海棠放到后面车上。
  队伍出发,马车很快驰出京城,数十名高等侍卫护送,这次是两人同乘,雁初倚在车壁上,心不在焉地看窗外的景色。萧齐倒是一直在看她,脸色不太好。
  他忽然开口道:“我近日忙,也没去枫园看你。”
  雁初点头:“你忙吧,我这边不缺什么的。”
  萧齐道:“听说你最近与萧炎走得有些近?”
  雁初回避他的视线:“他对我是不错的。”
  萧齐眼底已有隐忍之色,虽没发作,语气却不再平静:“他是我的弟弟,你莫忘记身份。”
  雁初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他背叛她,选择了另一个女人,如今竟会介意她和别的男人亲近?
  雁初顿觉嘲讽,淡淡道:“你难道真打算恢复王妃的名分,让秦川琉羽伏低作小?她怎么肯?这些日子你一直回避不就是因为这个?”
  萧齐道:“我回避,是因为你也没有决定。”
  雁初道:“现在这样就很好,你我都不为难。”
  “你!”
  见他伸手,雁初想也不想就挥袖甩开,激烈的动作竟带上了劲气,萧齐原也不是真的要对她如何,没料到她反应会这么大,顿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场面有点僵,雁初一时不能解释。
  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从她躺在西聆君床上那一刻起,就彻底变得讽刺了,他与秦川琉羽偷情,她用身体取悦别的男人,曾经她不齿秦川琉羽,可她现在的做的事并不比秦川琉羽光彩,始终是怨他恨他的。
  萧齐没有说什么,眼底渐生痛色。
  分明是他先伤害她,怎么现在反像他委屈似的?比起她的恨,他的内疚算得了什么?雁初突然很想问他,问他究竟有没有爱过她,设计求娶,温柔纵容,他对她可曾有过一分真心?还是,当真只是一场彻底的利用?
  然而雁初毕竟还是清醒过来,强行吞下了已到嘴边的话。
  这种时候,爱与不爱已经不重要。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马车颠簸,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雁初松了口气,先打开车门出去,萧齐随后也跟着下车,两个人照上次一样步行上山。
  山风清凉,很远就看到了卢山迟,他这回坐在屋檐下修理锄头,显然是知道二人要来的缘故。
  雁初上前作礼:“老将军好,雁初今日又来看你老人家了。”
  “就你会说话,”卢山迟瞪她,丢开锄头。
  雁初心知他其实是满意的,笑道:“我一片孝心,专程给你老人家带了好东西来。”
  “哦?”卢山迟有了兴趣,“是什么?还不快拿上来。”
  萧齐打了个手势,不远处的侍从马上搬过来一只陶盆,雁初见状当即愣住。
  那并不是她先前准备的那盆海棠,而是一盆极为珍贵的火蕉,形似芭蕉,叶片火红,焰国名树。
  萧齐面不改色走到她身旁,似是对她解释:“那盆海棠无甚稀奇,改日我再寻更好的品种来,我看这火蕉极为难得,老将军定会喜欢。”
  雁初“哦”了声,不甚在意,转脸与老将军说话。
  换花的事二人似乎都没放心上,卢山迟极有兴致,末了还亲自送二人下山,雁处又保证会择日再来看望,将他哄得更高兴。自卢山迟处归来,萧齐继续忙着办正事,雁初依旧过得平静,只是接连一个月都不见萧炎的踪影,估计是回霰白山照顾那盆残花去了,期间雁初又去永恒之间饲过一次花,没见到西聆君。
  天色阴阴,秋风萧瑟,水波澹儋,算是秋季里难得的节日,河畔,许多女眷趁此机会出来游玩,三三两两,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前面不远处,一名女子身着紫襦华裙,腰坠玉环,发钗精美,款款而行,气度大方,身边跟着四五名穿着不俗的丫鬟,其出身显然非同寻常。
  身后,雁初与萧齐并肩朝前走,也没带侍卫。
  “在府里闷得慌,出来便觉开阔了。”雁初望着河面风景感叹。
  难得看她高兴,萧齐情不自禁地替她理了下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你今后爱出来便出来,多带些人保护就是。”
  保护还是监视?雁初低笑了声。
  萧齐见状道:“如今关于你的谣言不少,为了挑起越军与我的矛盾,想看你出事的人很多,你单独外出实是危险。”
  “我明白。”雁初应得敷衍。
  萧齐欲言又止,缩回手道:“那边有卖桂花饼的,你一向喜欢吃。”
  雁初弯腰捶腿,道:“我走累了,你去给我买吧。”
  她已许久没这样朝他撒娇了,归来的她对他始终保持着疏离,眼前情景与往事重叠,萧齐一笑,果然朝那卖饼的走去。
  雁初慢慢地直起身,侧脸遥望,景山隐约可见。
  “那是个好孩子,老夫委实想不通她怎会变成这样!她绝不可能通敌,她的家人都是死于战乱,死在牧风国之手啊!”
  原来除了她,还有老将军明白,江秋影。
  临时换花,实是戒备,萧齐,你以为这样就防住了吗?
  且说前方那名美丽女子也正立于水边树荫里赏风景,不知怎地腿上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整个人站立不稳,竟“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看似一场意外,丫鬟们吓得惊叫呼救,然而放眼四周,往来大都是女眷,焰国女人多不习武,剩的几个文弱书生不顶事,眼见那女子在水中挣扎,衣饰沉重,非但起来不得,反而离岸越来越远。
  正在众人着慌时,一道纤瘦身影忽然跃入河里,拉起那女子的手往岸边带,不料女子已经呛了水,见有人来救,一时什么也顾不得,手脚并用,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将她死死缠住,两个人都困在了水中。
  萧齐没走出多远,陡然听见呼声,回头不见雁初的影子,他便知出了事,连忙飞身过来,足尖轻点水面,转眼间便将二人带回了岸上。
  见雁初脸色苍白,萧齐立即将那女子丢给丫鬟,脱下外袍披到雁初身上:“你怎么样?”
  雁初轻轻喘息,摇头示意让他先救人。
  原来那女子已呛水昏迷,萧齐也不好丢开就走,亲自过去将人救醒。对方毕竟是大家之女,虽然狼狈,亦不失气度,虚弱地扶着丫鬟站起身作礼道谢,又问府上何处,萧齐自是敷衍不答。
  旁边雁初笑道:“定王救了人,还怕别人知道么。”
  谁人不知当朝权臣?那女子愣住。
  萧齐不愿生事,带着雁初匆匆走了。
  一切琐事不提,转眼又半个多月过去,使队终于要起程去冰国,萧齐显得很从容,看样子也料到南王动手的可能性不大,既是焰国境内,此去路线都算定了,不出意外的话,就算牧风国得知后有所动作,派出的护卫队也足以应付。
  时近深秋,院内花木凋残,叶飞无数,往来的丫鬟侍者们都换上了夹衣,行色匆匆,婆子们拿着笤帚满面愁容地打扫那满地落叶,目睹这般景象,未免有几分凄凉之感。
  暖阁中,琉羽与一名男子对面坐在窗间说话。
  “大哥特意来与妹夫道谢的。”
  “谢什么,原是一家人,大哥不必与他客气。”
  “想不到妹夫待你这样好,”秦川琉林叹道,“当初你执意跟着他,我还担心他不能给你名分,让你受委屈。”
  琉羽莞尔,吩咐丫鬟捧上个镶银木盘,上面放着两件暗纹锦面的夹袍:“天凉了,我替大哥做了两件衣裳,大哥带在路上穿吧。”
  秦川琉林笑道:“大哥无妨,你倒是该给妹夫做几件。”
  琉羽脸一红,嗔道:“使队快起程了,我送大哥出去。”
  两人出了暖阁往园外走,丫鬟们捧着衣裳跟在后面,单看那一高一矮两道背影,真真切切是一片兄妹情深,在冷冷秋风中更加温馨动人。
  雁初独立于竹林的阴影里,看不清脸色,扣住竹干的手指越来越紧。
  兄妹情深啊……
  她也有哥哥,朝中声名远扬的玉面小将军,比秦川琉林优秀百倍不止,在她心中,他是战无不胜的存在,是最护她最疼她的兄长,她想什么要什么,他都能为她办到,出嫁那日,他亲手为她戴上花簪,戴上最华美的火花冠,吉时到,他还迟迟舍不得放她走。
  是她,让他为云泽家征战沙场,是她,为一个背叛自己的男人害死了他。
  记忆中的最后一面,她亲手为他披上银色战袍,萧齐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拥住了她。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萧齐那番举动的含义。
  部下拼死抢回那冰冷残破的尸身,她抱着他昏死过去,葬送了越家,葬送了自己,半只脚踏在死亡线上,她拼命挣扎着活回来,得到的理由竟是“奸细换信”,奸细,多好的借口!
  “兄长的忌日要到了。”冷不防身旁有声音响起。
  真正的皇者,单是那目光落在身上,就有种如负千斤的压迫感,雁初自回忆中惊醒,禁不住退开两步,愕然。
  “西聆君?”
  枯黄竹叶纷纷落下,浅蓝的衣袍在秋风里起伏,俨然成了这萧瑟秋景中最美丽的一抹明净。
  偏巧雁初今日也穿了身浅蓝色衣裳,乍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只袖口和下摆处多了两三道细细的水纹。
  他看着她点头:“嗯,这件衣裳不错。”
  雁初尴尬了,如今她总能从他的话中听出暧昧,在有了那样的关系之后,再次面对他,她不能不紧张在意,甚至有种羞耻感,不愿回想那场□裸的交易,更想不到他会主动找来。
  “图可有看不懂的?”
  从提出要那张图开始,雁初就担心他会怀疑,惟有保持镇定,恭恭敬敬地曲膝作礼:“都看明白了,多谢西聆君。”
  西聆君道:“别打焰邪元君的主意。”
  听到警告,雁初反而松了口气:“我明白。”上次不慎让使者看到与萧炎亲密,她就一直在担心,他那样的人,绝不会喜欢占有过的女人跟别的男人亲密。
  西聆君点头,收回视线道:“走吧。”
  雁初迟疑了下,试探性地问:“听元君说,西聆君与他的交易只是一年?”
  “嗯,是一年。”
  他与萧炎的交易是一年,那就是说,一年后萧炎本来就不用再受他的限制,她却为此白白地送上门去与他做了场“交易”,再想到他故意不说,要了她的身体,雁初只觉有苦说不出。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他不仅承认了这种丢身份的事,而且毫无愧色。
  后园乃女眷出入之地,雁初谨慎地带路,尽量避开人顺小路往枫园走,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偶尔有侍者丫鬟过来,还未看清两人就全倒了下去,他负手徐徐而行,如入无人之境。
  这算是公然带着奸夫在“丈夫”的后园行走?雁初有种报复的快意,很想笑出来。
  进园门,整片枫林映入眼帘,由于焰国气候偏暖的缘故,叶片仍多呈绿色,西聆君见状顿了下脚步,眼神难得柔和几分。
  “寻常品种,不及枫陵的红叶。”雁初客气地解释。
  她继续引着他游览,最后走进亭子歇息。
  小小木亭已有些年月,所幸木质极好,久经风吹雨淋也未损坏半点,自打她住进枫园,丫鬟们勤来打扫,桌凳东西都很干净。
  可巧亭中桌面别出心裁地嵌了副木制棋盘,本是用作摆设的,还算精致。
  雁初心念微动,提议道:“久闻西聆君善弈之名,可巧雁初也略知一二,如今斗胆作陪,与西聆君下一盘棋如何?”
  西聆君侧脸看她,重复:“略知一二?”
  不待雁初说话,他便轻拂广袖,棋盘上立时多出黑白两个棋钵,其中盛着两色棋子。
  雁初不动声色地走到黑钵那方坐下,道了声“请”,然后就往盘中落了一子。
  西聆君欣然坐定,也自白钵中拈出一子落下。
  两人均不多言,只消片刻工夫,盘中就有了数十粒子。雁初速度极快,落子有声,几乎是不假思索,反观西聆君,面容沉静,每行一步都要沉思片刻,颇有些慎重。
  雁初暗暗发笑,其实她哪里学过什么棋,不过看父兄下过而已,真真切切只到“略知一二”的地步,原是恼他轻辱欺骗,又不敢对他发作,所以借此机会作弄他出气,他果然认真了。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分,盘中局势渐渐明晰,却与预料中完全不同。
  任谁也看得出来,她的赢面极大,先前随手而落的那些子居然都奇迹般活了!
  本无心求胜,偏偏有了胜的可能,雁初神色逐渐转为凝重,落子越来越慢,绞尽脑汁寻思对策,一时如在梦中,全然忘我。约摸一个多时辰过去,直到黑子占据大半江山,她终于忍不住得意忘形,下意识抬起脸想看对方反应,这才猛地醒悟过来。
  不知不觉,竟被他引入了局中!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势头,不仅仅是他故意相让的结果,能在棋道上胜过他是多令人振奋的事,他分明已将她的心思算计好了,一步步加以诱导,方才铺成这等局面。
  发现真相,雁初更加懊恼,偏自己起心作弄在先,发作不得,她赌气将棋子丢回钵中,看着棋盘道:“这便是尊驾的棋技?”
  西聆君道:“棋技如何?”
  说话间,他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子,盘中局势竟立即大变。
  原来他早已取胜,她的费心布局则变作了笑话一场。
  雁初盯着那粒棋子看了许久,才又抬眼看他,缓缓道:“如此戏弄于我,西聆君不甚厚道。”
  “你根本不会,”西聆君推开棋钵,身体略后仰,“你以为我在赢你?”
  雁初愣住。
  “与别人,我自是求胜,与你,我是求输,”西聆君轻抚广袖,“每落一子都要思量,如何才能让你走上活路,亦有无穷乐趣。”
  雁初哑口无言。
  “求输都不能,”西聆君站起来,微倾上身俯视她,“还略知一二,没半点长进。”
  俊脸上表情没多少变化,声音里却含了一丝嘲笑,无端生出三分亲密,雁初只觉心头如同响过一道惊雷,恍惚中,这个语气似曾相识。
  “几时让我输一场,就是你长进了。”
  ……
  棋一局,梦一场,醒来四周惟剩风吹枫叶声,空空的不见了人影,桌上残局亦消失得无影无踪。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4:07
    议婚

  昏倒的侍者丫鬟们早就醒了,照常往来,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因此萧齐回府并未察觉,至第二日清早,宫里忽然来了两名侍者,带焰皇口谕,传萧齐与夫人进宫赴宴,雁初听到消息微微笑了。
  定王妃在别人眼里是死了,在萧齐心里却没有,这种场合他当然不会只带琉羽去。
  天凉,酒宴设在御花园中的小阁内,不出所料,座中大半是皇族子弟,除了萧齐,就只有两名无关紧要的外姓臣子作陪,似皇族家宴而非家宴,礼数也不如平日严格,女眷们在里间,隔着镂空的雕花格子,彼此动静都看得清楚。
  萧齐察觉异常,虽有疑惑,倒也不动声色入座了,里间琉羽十分不安,与雁初拜过皇后,再与众王妃夫人见礼,这才落座。
  焰皇道:“此非家宴,今日定王无须拘礼,朕不过与你们说说话。”
  皇后道:“陛下此言差矣,来日方长,一家人也是有可能的。”
  焰皇笑称是:“朕自罚一杯。”
  察觉他二人话中有话,萧齐看向里间,雁初仿佛没听见,低头摆弄酒杯,琉羽则面露惊疑之色。
  好在焰皇没有继续这话题,酒宴照常进行,众人举杯陪笑。
  酒过数巡,安王忽然道:“定王救了平阳郡主,老王叔还不谢他酒!”
  众人听出蹊跷,都看钱王。
  这钱王乃是先帝的异母兄弟,与先帝感情极好,此刻听得安王取笑,他连忙解释道:“前日小女落水,幸遇定王搭救,原该登门道谢的。”
  萧齐早已查得平阳郡主身分,道:“举手之劳,王爷无须多礼。”
  安王喝得醺醺然,闻言笑道:“定王一向艳福不浅,据说已故王妃极貌美,夫人也是美人,如今又英雄救美,叫我等好生羡慕。”
  众王哄笑:“安王所言极是。”
  “王弟倒提醒朕了,”焰皇也来了兴致,搁下酒杯道,“这些年定王为朕分忧,疏于家事,至今尚无子嗣,朕一直在担忧,此番倒像是天赐良缘与定王,众位卿家说是也不是?”
  众人依稀猜出他今日设宴的目的,纷纷附和,顿时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三个人身上。雁初规规矩矩地坐着,神情平静,琉羽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握着酒杯的手越来越紧,指关节发白。
  终于,萧齐开口道:“众位说笑了,萧齐曾立誓只娶一个,如今为后嗣着想才……此生绝不会再娶再纳了。”
  话题刚起就被这句话轻轻掐断,拒绝得彻底,场面顿时有点僵。
  焰皇若无其事道:“既已破誓,也不在这一个两个,定王为后嗣着想,王妃泉下有知,应能谅解,何况……”他瞟了眼雁初,没有继续往下说。
  钱王的脸色便不太好了,萧齐入宫索要舞姬之事人人尽知,这关头他突然拒不再纳,岂不是说堂堂平阳郡主连一个舞姬也不如?
  萧齐立即起身道:“臣断不敢有此意。”
  “男人岂有只娶一个的,”焰皇打断他,意味深长道,“定王为王妃立誓,王妃已故,夫人无出,定王再这样恐会惹人非议,也有损夫人贤惠之名,夫人说是不是?”
  琉羽咬唇望着萧齐,迟迟不答。
  此刻若回答是,焰皇定然就顺水推舟赐婚了,她固然想要贤名,但之前不过是做做样子,又怎会真的愿意让萧齐纳其他女人?何况平阳郡主出身王族,就算同做侧妃,也绝不是她能比的。
  众人见状顿时明了,都不再说什么,不少人已露出嘲讽之色,都说定王这位夫人如何贤惠,原来也是个善妒的。
  皇后打圆场:“陛下明知故问,夫人出身名门知书达礼,岂会嫉妒,自然是高兴的。”
  焰皇若有所思,转问雁初:“雁初姑娘的意思?”
  雁初不慌不忙地起身道:“回陛下,雁初身份低微,不敢多言,只知陛下做主的事定然好,别人求都求不来,是定王的荣耀。”
  萧齐盯着她,神色黯淡。
  众人先前都听说了不少传言,知道萧齐十分宠她,原以为她是第一个不高兴的,想不到此刻会说出这番话,众人大感意外,纷纷猜测她这番大方是真是假,再反观对面的琉羽,不由都暗暗叹息,看来传言毕竟当不得真。
  南王忽然轻笑了声。
  周围本就安静,这声笑显得分外清晰,雁初透过雕花格子听见,忍不住问道:“殿下笑什么?”
  南王含笑端起酒杯,不答。
  焰皇也问:“王弟何故发笑?”
  南王这才开口道:“回皇兄,臣弟只是想不到雁初姑娘竟这般贤惠,故而发笑。”
  雁初亦不客气:“惭愧,让殿下失望了。”
  他两人明里是讽刺对方,在有心人眼里反成了暧昧,众人都拿眼睛看萧齐。
  萧齐朝上作礼:“陛下美意,臣感激不尽,只是听说平阳郡主美而慧,如何肯委屈做侧妃?或需再斟酌。”
  焰皇点头,朝钱王笑道:“也罢,朕一时起意,倒忘记你家丫头的脾气,做侧妃是有些委屈她,王叔莫怪。”
  原是听说萧齐救平阳郡主之事,焰皇才打起这个主意,平阳郡主是王族女,真嫁过去,地位绝不能低于琉羽,至少也要封侧妃,若她在琉羽之前先有了子嗣,萧齐手上兵权所构成的威胁就会小许多。但如今萧齐拒绝之意明显,问郡主不过是托词,强迫他亦无好处,毕竟目前的局面两个人必须联手,何况南王在场,不能让他看出君臣离心。
  焰皇沉吟道:“照定王的意思,若平阳郡主愿意……”
  萧齐道:“但凭陛下作主。”
  事情既说定,焰皇便不再提,君臣照常饮酒作乐,一时宴散,众王各自出宫回府。
  宫门处停着马车,南王缓步迈上脚踏,回身朝雁初点了点头。
  雁初方才展颜笑了。
  萧齐扶琉羽上了马车,待要过来,却被琉羽紧紧拉住,众目睽睽之下恐她当场闹起来,他只得跟着进了车里。
  不出意料,琉羽回到府中就丢开萧齐,扶着丫鬟含泪往后园去了,雁初装作没留意,摇着团扇慢悠悠地走进枫园。
  看吧,当初所求不过一席之地,多么可怜的女人!然而一旦有机会,她就想把这一席之地再变大点了。印象中的女人越柔弱,此刻形成的反差就显得越大,萧齐,你会不会感到惊讶?再让她多闹几场,你的耐心够用么?
  放眼四周,冷冷清清,当成功无人分享,一个人也是得意不起来的。
  雁初正拿扇子扇枝头枫叶作耍,忽有一串珍珠垂落眼前,粒粒圆而大,色泽温润美丽极罕见,堪称价值连城。
  “你几时回来的?”乍见他,雁初真生出几分喜悦,继而又自嘲,“我身边竟只剩你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师父不喜欢我的礼物,伤心啊,”萧炎随手将名贵的珍珠丢进池塘,“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雁初倚着树干将事情经过讲了遍,末了以扇指身后,颇有些幸灾乐祸:“萧齐没有当场答应,分明就是拒绝的意思,这女人还不识趣,跟他闹呢。”
  萧炎道:“愚蠢有这么好笑吗?”
  “你没看秦川琉羽当时那个样子,名门之女,亏得她当家这么久,这就沉不住气了,我还以为她见过多大场面,”雁初不屑,“她不是叫人在外面散播萧齐纵容我的消息吗,今日人人都看得清楚,贤惠谁不会装啊。”
  说到这里,她又“噗嗤”笑起来:“先前有我在,她只能偷偷摸摸与萧齐鬼混,好不容易等我死了,她嫁进来了,却只能做个侧妃,如今又来个身份尊贵的郡主,也怨不得她,连我都替她不甘。”
  萧炎半卧在山石上,手撑着头,饶有兴味地听她讲。
  明知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可是对着他,雁初反而不用防备顾虑,毫不掩饰心中得意:“萧齐既已弃她而娶我,她就不该再与别人丈夫私通,还起害人之心,一切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萧齐需越军相助,越夕落有资格对他提要求,她秦川琉羽是什么东西,萧齐当众迁就她,传到那些越军旧部耳朵里就好了,她根本是在替萧齐添乱。”
  “是你让郡主落水,”萧炎伸手抚摸她弯起的唇角,“报复让你快乐。”
  雁初一时忘形,也没留意他的动作:“我不过是闹闹萧齐,让他分心,没空注意我而已,总之他们别想好过,眼下他要想办法推脱婚事,又担心越军,还要哄后院的女人,想必烦得很。”
  她忍不住趴到萧炎怀里,笑道:“好徒弟,我真是太高兴了,这对狗男女闹得越厉害越好。”
  “我可怜的大哥,他听到会伤心的,”萧炎扶额道,“他早知道你的身份,不忍对你下手呢。”
  雁初倏地抬起脸瞪他:“他当年利用我的感情,我如今利用他的感情,哪里不对?”
  “好像没错,”萧炎扯了扯略带卷曲的长发,“平阳郡主会愿意嫁给他?”
  雁初道:“英雄救美,哪个女人不动心,之前我就是这么看上他的,没有王妃,她做侧妃也不算委屈。”
  萧炎道:“我大哥不会同意。”
  “所以我要帮他推脱婚事,”雁初似是意识到什么,直起身离开他,顺便用扇子盖住他的脸,“他必定在怀疑我了,帮他,他才会更信我护我,我才有机会继续接近卢山叔。”
  大约是被关在地室太久,萧炎尤其喜欢太阳,不时用手去接叶间投下的光影,秋季的阳光很温和,照着修长的手指,有种难以言喻的美。
  雁初观察他许久,忽然问:“你转过这么多世,知道的事一定很多。”
  萧炎仰面躺在山石上答道:“不多也不少,师父想问什么?”
  雁初道:“两百年前我失去了记忆,你可知道?”
  “要听实话?”
  “当然。”
  “那是上任焰皇在的时候了,我当时尚未脱离控制,你又不曾露面,”萧炎道,“就算露面,我的兴趣一向有限,怎会留意你呢?”
  雁初拿扇柄敲他。
  “想听实话,又难以接受它的真实,”萧炎握住扇柄,“师父你多么虚伪。”
  雁初道:“讲。”
  “你的事我不清楚,但你父亲越将军的名气可大了,”他缩回手敲敲额头,“为了不惹你生气,让徒儿想想,是该叫做忠直还是顽固呢……”
  雁初反倒笑了,收回扇子,神色不觉柔和许多:“他老人家的性子我清楚,明知道太子难成大器,却与南王政见不合,因此一直没选择阵营。”
  光彩迅速流失,她声音低沉了些:“后来,是我帮他老人家作了选择。”
  若非她嫁与萧齐,越将军手握重兵保持中立,在当时的情势下,无论谁上位都会选择笼络,他是安全的。
  萧炎道:“师父啊,你如何不肯多想一步?倘若当年即位的是南王,有越将军在,南王这皇位肯定坐得不太舒服的。”
  雁初面色微变。
  对南王来说,当时连续几年天灾,外有牧风国侵扰,内有越军雄踞,越将军与他不合,且朝中还有许多拥护“立长”的顽固老臣,不恰当的时间,紧张的时局,加上“名不正”一条,他没能即位也未必是坏事。
  但南王素有野心,行事果断,这些年治理封地可见雄才,终非池中物,他需要的是一个时机。
  越军因为萧齐而卷入争地之战,不仅牧风国元气大损,无力再入侵,越将军父子也身亡,越军群龙无首,表面上看是成就了萧齐,焰皇得益,然而实际上萧齐至今也没能完全控制越军,因为只要真相揭开,越军旧部未必还会继续效忠于他,活着的越夕落,正是揭开真相的那粒棋子。
  不仅她,连同萧齐和焰皇都成了棋子,他们自己也不曾想过吧,从头到尾最终的受益者只有一个人——南王,这一切就像是在为他铺路。
  是天意如此,还是有心安排?
  雁初语气凉了:“难道是先皇……”
  “你过分抬举他了,”萧炎打断她,“先皇唯一没错的就是眼光,知道南王才是最合适的继承者。”
  “也是,先皇行事优柔寡断,不太可能有这等心思,何况嫁与萧齐是我自己的决定,中间并未有谁插手,天意吧,谁有那么大能耐在焰国朝堂布这百年的局呢,”雁初重新展颜,却没了先前的意气,像是自我安慰,“无论如何,父兄的仇都是要报的,就算做棋子我也甘愿。”
  萧炎对此事似乎很感兴趣,眯了眼沉思。
  莫名地联想到地国之变,雁初极力排除脑中杂念,挑起他额前的一缕秀发,眼底微露暖意,柔声嗔道:“看你,头发都乱了。”
  “乱了吗?”萧炎摸摸脑袋。
  “来,我替你梳头。”
  焰邪元君在枫园,丫鬟们哪敢现身,雁初亲自回房间取来了水和梳子,就在池塘边慢慢地替他清洗梳理。
  漆黑的头发略带弧度地起伏,根根有光泽,有着适手的硬度,于是那张脸被衬得更加柔美秀气。
  雁初忍不住赞道:“真是个美男子。”
  萧炎道:“每一转世都是同样的皮相,令人厌烦。”
  雁初用棉布擦干他的头发,道:“你被命运控制,难以摆脱轮回宿命,我被命运捉弄,大好姻缘到头来落得一无所有,我们也算同病相怜了。”
  萧炎躺在栏杆上叹息:“我们这对苦命的师徒啊。”
  这种辛酸的话出自他口中,味道就全变了,雁初嘴角抽搐,低声道:“你已经不受皇印控制,那个皇位未必还能影响你。”
  萧炎歪着头看她。
  “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雁初莞尔,“你已经帮过我许多,我也不想你再为我冒险。”
  萧炎意外:“真的吗?”
  雁初停住动作,嗔道:“你不信我?”
  “徒儿只是意外,你竟然不想利用我,”萧炎道,“作为一个重复轮回的人,因为特殊的原因而被皇印控制,被迫与皇位扯上了关系,成为皇者博取百姓信仰的工具,这种难以摆脱的宿命禁锢着我,让我历经转世,受历代皇帝驱使,言行皆不由自主,徒儿已经习惯被利用了。”
  转世也摆脱不了被控制的命运,一朝解脱,才会造就这种乖张的性情。
  突然听到这番话,雁初沉默了。
  萧炎道:“我转世在云泽家,他们将我当作无上的荣耀,可是发现我多了条邪火灵后,他们就变了,设计用链子锁住我,用凝雪石封我的心窍,把我关起来,藏起来。”
  他抬起脸,仰望绿叶缝隙中透进的阳光:“地牢里不知日夜,凝雪石真冷,我无时无刻不渴望太阳,背负这样的命运,我有什么错?”
  雁初摇头:“遭遇背叛,我们都没错。”
  “是的,”长睫扇起笑意,萧炎慢慢地将脸埋到她怀里,“只有你肯待我这么好了,师父,说吧,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雁初的确是安了打动他利用他的心思,可是她发现,再不择手段,要利用一个更可悲的人,这种行为仍然太过卑劣,她始终没变。
  雁初继续擦拭他的头发,半晌开口道:“不需要。”
  萧炎道:“真的不想让我帮你?”
  雁初耷拉着眼皮道:“你还是尽快离开吧,最好马上就走。”
  “我帮你报仇!”萧炎握住她的手。
  雁初道:“我的仇与你无关。”
  萧炎不解:“那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雁初迟疑着,终是说出了心底的猜测:“你脱离控制是何等重要的事,西聆君答应陛下插手,只怕不仅仅是保密那么简单,他们不可能会放过你。”
  “这是在担心我吗?”萧炎弯起唇角。
  雁初不答:“你还是走吧,一生有限,走远点,别再回来了,再珍贵的花也是身外之物,不值得你为它放弃自由。”
  萧炎撑着额头瞧了她片刻,道:“善良是多数女人的弱点,从未变过,师父你根本不擅长算计。”
  察觉不对,雁初愕然:“你……”
  一声低笑充满磁性,萧炎抬起手指轻轻刮了下她的脸:“好师父啊,替我想得真周到,徒儿怎舍得离开你。”
  “你又骗我?”
  “你看你,同样的当还能上第二次,徒儿都感到惊讶了,”长睫不停颤动,将眯起的双眼完全盖住,仅留两道迷人的弧线,萧炎抱着她大笑,差点没从栏杆上摔下去,“你难道不是想用情打动我吗,利用的另一个方式,你看徒儿也会,比你用得更好。”
  算计不成反被戏弄,雁初恨恨道:“这天下还有谁能打动你呢!”
  “拥有善良和诚实的本性,却要强迫自己违背它,只是因为仇恨,”萧炎拉着她的一缕头发放到鼻端,“你的愤怒影响不到任何人,快别生气了,徒儿补偿你吧。”
  雁初拉开他的手:“谁稀罕!”
  “真的不要?”
  “你会帮我?”
  “那要看你会提什么要求。”
  雁初毕竟不是轻易被气恼冲昏头的人,闻言恢复冷静,道:“如今萧齐虽对我少了许多防备,却仍然派了人时刻看着我,我想让你掩护我出府见南王。”
  萧炎道:“这个容易。”
  雁初正要继续说,忽然又发现身后有动静,她立即住了口,转身看,只见萧齐立于池边。
  萧炎主动起身打招呼:“亲爱的大哥,你是来看我的吗?”
  见他这般厚颜,雁初险些笑出声,推他:“没你的事了,走吧。”
  等到他离去,萧齐脸色方才好转了些,终究是欲言又止,半晌道:“方才忙乱,没顾得上你。”
  雁初请他坐下,问:“夫人没事吧?”
  萧齐道:“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雁初道:“她以前只希望越夕落能容她进门,如今却未必会容越夕落了。”
  萧齐道:“不会,你放心。”
  雁初移开话题:“定王已有拒婚之意,何不让夫人明白?”
  萧齐道:“拒绝这门婚事,我并非是为她。”
  “自然,”雁初笑了笑道,“陛下打什么主意,定王岂会不知道。”
  萧齐道:“你是这么想的?”
  雁初不答,浅笑道:“依我看,平阳郡主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定王只需与她一谈就够了,但此事定王亲自出面相邀毕竟不妥,当日我也曾出手救她,不如以我的名义约她出来吧。”
  萧齐意外:“你……”
  “想不到我会帮你?”雁初道,“你一直要我信你,可一直也在怀疑我。”
  萧齐没有否认:“你变了很多。”
  “陛下是不会逼定王的,只要彼此有个台阶下就够了。”雁初说完这句话,径直朝房间里走了。
  转身之际,唇角微扬。
  任性的傻女人固然可爱,但有时候,权力斗争中心的男人是不是更期待一位贤内助?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就算不主动帮忙,萧齐自己也能解决,这场小小的闹剧根本不算什么,接下来的事才更令人期待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4:22
  找到真凶

  永恒之间秋风暗扫,天色更加暗淡,面前没有弈崖也没有石棋盘,岚使者等人都不在,惟见漫山枫叶,这里气候比外面更冷,枫叶已红了几分,不纯的色彩,却又透着纯净的美丽,那是完美的蜕变,是美丽之初。
  熟悉的身影负手立于林中,旁边既无棋也无琴,淡蓝色下摆在地面铺开,腰间美玉幽幽摇晃。
  “喜欢?”
  雁初记得今日并非饲花之期,忽被接到永恒之间,她原有些意外,闻言点头道:“喜欢。”
  “为何喜欢?”
  亲手种下这漫山枫树,他自然也是爱枫之人,雁初不知道怎么答才合他的意,心念转动,她含笑道:“我失忆之前是在越乙山长大,那边少有枫树,见过的时候不多。”
  西聆君道:“是这缘故?”
  雁初目光微动:“难道不是?”
  西聆君却没有回答:“枫叶初红,不如共赏。”
  试探失败,雁初有些失望,望着枫林随口道:“想不到西聆君也有这些喜好。”
  “哦?”
  “世人都道西聆君如何神秘,原来也……”话未说完就见他欺近前,雁初忙后退两步,紧接着反应过来,揶揄道:“堂堂永恒之主为这小事与我计较,在外人面前却好大的架子。”
  西聆君道:“外人?”
  雁初这才察觉言语过于轻佻,没等她再开口,西聆君又颔首道:“没错,有交易的是朋友,不算外人。”
  提起那场交易,雁初想到被他骗了,羞恼之下冷声道:“西聆君放心,不会再有下次。”
  “会有的,一回生二回熟么。”西聆君边随口说,边顺着小径朝前走。
  雁初噎得满脸通红,紧抿着唇站在原地,待要负气离开,却发现身后的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奈之下只得跟上去。
  行走林间,仿佛身在画中,时有鸟惊飞,全不似表面上死寂一片。
  枫叶拂衣,如手轻柔;枫声熟悉,如人叹息。
  往事?与丢失的往事有关吗?
  雁初垂了凤眸,默默前行。
  对枫叶,她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恋,当年初醒,第一次看到书房的红叶图就发了半日呆,越小将军为此特意寻了两株上好的枫树种在园里,每逢秋日好天气,兄妹二人在树下切磋刀法,秋影在旁边煮茶,共看红叶映夕阳。
  后来嫁入云泽家,萧齐特意为新婚妻子建枫园,两人仅仅共赏了一度红叶,正如同这场浅薄的夫妻缘分,每夜伴着孤枕枫声,她都觉得只有听不尽的凄清,直到最后,她才终于明白那是为什么。
  死去的王妃归来,如今的枫园装满了她所有的怨恨、恶毒与伪装。
  她更没料到,有朝一日会与大名鼎鼎的永恒之主共赏红叶。
  最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对她有救命之恩,了解她的一切,她甚至有种被掌控的感觉,正因为这缘故,她对他总是带着种很奇怪的排斥感,不愿走近他,可是见到又很踏实,尤其是在发生那样尴尬的关系之后。
  枫叶翩翩,秋色婉娩,小径尽头又见洞府。
  “到了。”西聆君丢下这句,径直朝前走。
  望着他的背影,雁初咬住唇,拥有这样的地位,世上之人他只怕都不曾放在眼里过,相比之下,自己赌气的行为就更显幼稚了。
  只是那扇门……
  雁初沉默半日,终于也迈步走过去。
  没有惊讶,仿佛就应该是那样的,没有桌椅,洞中央有个简陋的架子,下面有火烧过的痕迹,似乎有人在这里生过火堆,角落里有一张宽大的简单的石床,上面铺着简单素净的被褥,床头放着一个烛台。
  雁初轻轻地吸了口凉气,道:“这是西聆君闭关修行之处?”
  西聆君站在床前:“过来吧。”
  视线被牢牢地锁定在了那张石床上,雁初早顾不上话中暧昧,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过去。
  宽大的浅蓝色长袍,覆盖着两个纠缠的人……
  女子在下面无力地娇喘,男人并未打算放过她。
  “在想谁?”
  “没有……你!想你!凤歧!你……过分!”
  “是么。”
  ……
  手抚过石床边的枫叶纹,雁初脸色有点白,飞快缩回手后退两步。
  西聆君无视她的反应,随手取过一件东西:“识得此物否?”
  看清那是什么,雁初忍不住哆嗦起来,只觉胸口一阵比一阵发紧,呼吸困难,她勉强按捺住心头悸动,镇定地答道:“这是双火莲样式的烛台,我刚醒的时候,家中用的便是这种,如今两百年过去,市面上的双火莲早已不是这样了。”
  不待西聆君说话,她匆匆往外走:“此地无枫可赏,还是出去吧。”
  再无来时的好心情,眼前无数枫叶招展,每一片都那么刺目,每一片都如同残破的心。
  不知道方向,雁初迷迷糊糊地顺着路走出很远,最终踉跄着在一株枫树下停住,紧紧捂住胸口。
  方才所见竟像是刻在了脑海里,再也抹不去。
  枫叶纹,连心的枫叶纹,不去感叹它的巧合,她只知道,如今的她仍然能熟练地雕出那样的枫叶纹,那是越家刀法的痕迹。
  “难道这就是一叶花?轮回之花?”
  “这个烛台好不好看?是外面最时兴的样式呢。”
  ……
  猛地一阵眩晕,头疼欲裂,雁初急忙伸手去扶旁边树干,冷不防被另一只手握住,不轻不重,带着比她略低的、独特的体温,那种安然的味道就和他的人一样。
  雁初抬眸看着他。
  “没事吧?”那双眼依旧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变化。
  “我认识西聆君,”雁初忽然道,“世上人那么多,若你我素不相识,你又怎会救我呢,只是我又为何失去了记忆?”
  西聆君道:“走吧。”
  不容反抗地,他扶着她慢慢地朝林外走,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刚出枫陵就见岚使者等在门口,他见到西聆君就上来禀报:“弈主,白奇将军到了。”
  “让他再等片刻。”
  “是。”
  雁初心头一动,待岚使者退下,她便假作站立不稳,整个人都倚在西聆君身上,不解地问:“莫不是冰国扶帘将军门下的白奇将军?西聆君与地师有交情,与冰国也有往来?”
  西聆君好似没有察觉她的小动作,答道:“冰帝寿元将尽,佞臣宠妃当道,太子处境堪忧。”
  雁初试探道:“西聆君很忧心冰国的事?”
  西聆君道:“永恒之间虽不插手外事,但与各国也有些往来,我亦出身冰国。”
  “是我失言,”雁初面露惭愧之色,从他怀里离开,“既然有贵客,雁初就不耽误西聆君会客了。”
  西聆君看她一眼,转身道:“婉玉,随我去见客。”
  轮椅声响,扶帘婉玉果然从石后移出来,嘴角噙笑,低垂着眼帘,温温柔柔地答了声“是”,然后便跟着他走了。
  茶楼,特殊的房间里,陈设极为讲究。南王文朱成锦独自端坐榻上,身着不太显眼的黑色外袍,抬眸看向进来的人。
  身段比往日更加单薄,素净的脸不施脂粉,艳光收敛,惟有那双凤眸,依旧含着笑,再无以往那种刻意的媚态,深邃得令人捉摸不到任何情绪。待她站定,身上立时散发出一股锋利无比的气息,如同闻名于世的越家刀。
  “恭喜南王殿下。”雁初作礼。
  漆黑双眸变得更加明亮锐利,南王示意她坐,口里问:“喜从何来?”
  雁初往旁边椅子上陪着坐了,答道:“地国之变,相王迟早即位,殿下的宝押对了。”
  南王没有继续这话题:“来意?”
  雁初道:“萧齐安排出使冰国,殿下不打算动手?”
  南王道:“本王不做白费力气的事。”
  雁初道:“看来殿下早有准备,莫非殿下的使者已经捷足先登了?”
  南王道:“自然,实际上本王根本无需担忧,地国之变如你所言,相王迟早即位,冰国与牧风国即将自顾不暇,又岂有余力管我国事?”
  “所以殿下不必担心他们会插手坏你的大事,”雁初点头道,“殿下不打算动使者,但必须为我杀掉一个人。”
  “谁?”
  “秦川琉林,他只是个副手,杀他无需费太多力气。”
  “好,”南王应承得很干脆,“使队过境时遭遇牧风国行刺,秦川将军为保护使者身亡。”
  雁初再次起身作礼:“多谢殿下。”
  南王点头,面容越发添了三分光彩,灼灼生辉:“今日的你,才配与本王合作。”
  雁初恭声道:“殿下抬举。”
  于对方来讲,之前的她是棋子,也不过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而已。
  两名下人走进来,半跪在小几前奉上热茶,然后悄然无声地退走。
  南王忽然问道:“定王府内近日出了何事?”
  看来府中异常他已留意到了,很可能还派人试探过,结果不难猜测,只要是撞上萧炎的人,估计都有去无回。
  雁初想了想道:“殿下不必急于知道,总之是好事。”
  南王便不再问。
  别了南王,雁初小心地从后门出了茶楼,尽量避开热闹人群,穿过几条僻静的巷子,就到了云泽家祠的后墙外,萧炎果然坐在墙头上等她,黑袍长发,笑眼弯弯,俊秀的脸在阳光下显得生动无比。
  “师父的表情告诉我,交易很顺利。”
  “多谢你掩护我。”雁初其实没想到他真的会帮自己,他的存在就是个变数,让人难以掌控,这一刻或许讨人喜欢,下一刻或许又分外可恶。
  “你真的要继续吗?”
  “我就是要让秦川琉羽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报仇是件多么愚蠢的事,”萧炎俯视她,“你看,人总是会死,再过个一千多年他们自然就死了,那时你的仇不也一样报了吗?”
  雁初失笑:“这么荒谬的道理你也说得出来。”
  萧炎觉得理所当然:“同样的结果,何必在乎方式?”
  跟此人讲道理的绝对是傻子,雁初摆手道:“我懒得跟你说。”
  “我的花啊,”萧炎仰脸对着阳光叹气,“它为何不肯结果呢!
  雁初始终难以理解他对花的执著,忍不住说道:“你明知它不可能结果的。”西聆君肯将残花送与他,自然是因为这个缘故,世上也只有他这种疯子才会上当。
  “我知道,”萧炎摸摸心口,“可是我和你一样怀有希望啊,所以不愿意放弃。”
  听他又开始胡扯,雁初纵身跃入墙内,径直回房了。
  有了南王的承诺,雁初便只需等待结果,她果真邀了平阳郡主出来,助萧齐回绝了亲事,焰皇果然没有再提。然而琉羽听说此事后又恼了一场,萧齐不好与她闹,惟有忍气搬进书房,想借冷落警醒她。雁初对此视而不见,每日间照常言笑,心里盘算着如何再找机会见卢山迟,想来这几次相见,卢山迟应该已经有所察觉了。
  从永恒之间的雪洞中出来,雁初照常问了句:“西聆君在吗?”
  岚使者答道:“弈主外出未归。”
  雁初走了几步,忽然道:“我胸口有些疼,要歇息片刻。”
  岚使者微惊:“好好的怎会疼,莫不是旧疾犯了?”
  雁初勉强一笑:“不妨事,我坐坐便好。”
  “弈主前日为姑娘准备了药,”岚使者忙将她扶至旁边亭子里坐下,“姑娘在这里等,我去取来。”
  枫陵之内依旧静谧,脚底石径往前延伸,陡然间,四周枫叶无风而动,叶片指西。
  杀阵!雁初惊觉,倏地止步。
  印象中的杀阵不是这位置,而且本该有的标记怎不见?
  来不及思考,数道剑光再次自四面射下,弯刀在手,雁初边挡边退,刀与剑的碰撞,但见一团团火花爆裂,火星飞溅如雨。
  再次误入凶险杀阵,雁初并不担心,岚使者取药回来不见人,自然会寻找,她只需支撑片刻就够了。
  突然间,剑网中多出一道掌风!
  雁初扬刀挡开,目光乍变凌厉:“是谁!”
  无人回答,对方掌风接连而来,遭遇偷袭,雁初一时竟支拙,惟有勉强移动身形,避开要害。
  剑风穿透肉体,发出“扑”的一声,左肩头受创,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对方原本出手还有几分谨慎,此刻见她受伤,就如同失去顾忌,掌风更加紧迫,已是安心要置她于死地。
  等不及了吗?雁初目光一闪,猛然扬刀!
  她可是更等不及呢……
  艳艳光照,如同烈火燃烧,铺天盖地而来,足底土石崩坏,方圆数十丈内的枫树全部断折,杀阵告破!
  故意入阵引对方出手,故意受伤令对方掉以轻心,等的就是此刻,找准对方所在的位置,不令其有逃遁的机会。
  沙土落尽,现出两道人影。
  雁初执刀而立,刀锋直指对面轮椅上的女子:“果然是你。”
  秋影之事让她开始怀疑永恒之间,试问寻常使女又如何有能耐从牧风国将军府取得印信?上次无端误入枫陵更证实了这个猜测,她不可能记错路,是有人想借杀阵杀她,所以她向西聆君求得阵图,学得破阵之法,事实证明她是对的,能让西聆君袒护的人只有这位扶帘公主,能成为永恒之间的公主,可知他二人关系不一般。
  扶帘婉玉很快恢复镇定,眼底有恨色:“是他教你破阵的?”
  雁初没有否认,冷冷地道:“不论你我之间曾经有何仇怨,秋影之死是你造成,我今日必杀你。”
  “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杀我?”
  “借杀阵来对付我,可见你虽有小小法术,武功却不及我,公主,我说的对不对呢?”
  真气贯注,弯刀光华四射,如同新升血月,展现出勾魂夺魄的美丽,一阵飒飒声响,刀风再起,杀气中透着果断。
  扶帘婉玉反应也不慢,连人带轮椅横移两丈,同时抬手回掌。
  越家刀法本就闻名于世,此刻雁初满心复仇,全神施为,更是威力倍增,扶帘婉玉虽说功力胜过她,终究行动不便,招式上吃了亏,应付起来甚是狼狈,扶帘婉玉心知不妙,忙借势想要退走,雁初哪容她逃,刀势一变,将她去路封死。
  扶帘婉玉作色:“越夕落,你当真敢动我?”
  迟迟未得手,雁初也暗暗着急,道:“杀了你,我会向西聆君请罪。”
  刀风凌厉,绞碎半边木轮,扶帘婉玉跌落轮椅,翻滚着避开杀招,连声音也变了:“你可知道你身中冰解术是谁下的手!”
  雁初恍若未闻,刀光无情,化作最终的杀招,巨大的圆形光环当头罩下。
  扶帘婉玉无处可退,惊呼。
  忽然,一道力量硬生生地插入战局。
  两下碰撞,对方的强大立时显现,越家刀最强招式竟如儿戏,所有变化都在那无形的力量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雁初受此冲击,整个人倒退三丈,滚落在地。
  来人一袭蓝袍,站在扶帘婉玉身旁,黑眸冷冷。
  向他求取阵图,目的是为了杀永恒之间的公主,他会发怒实属情理之中的事,雁初没觉得奇怪,有的只是失败的懊恼,与即将受到何种处置的担忧。
  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果然看到扶帘婉玉眼底深藏的笑意。
  扶帘婉玉拉着那浅蓝色广袖,低声道:“你总算来了。”
  西聆君没有表示,吩咐赶来的使女:“送公主回去。”
  待到扶帘公主等人离开,雁初这才开口道:“取牧风国将军府印信,此事的主使是扶帘公主,贵门法规对她有用否?”
  西聆君道:“在永恒之间,你能做的事是饲花。”
  言下之意很清楚,雁初果断地收了刀,拜伏于地:“今日冒犯公主,求西聆君宽恕。”
  这个人看似温和,实际手段狠辣,对触犯自己的人绝不留情,当年塞城弈战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如今他名为退隐,但观其行事,委实不像是清心淡然的隐者,雁初并不想激怒他,以至复仇时发生什么意外,因此她故意没有处理伤口,任凭肩头鲜血长流,细声恳求,甚是可怜。
  西聆君缓和了神色,道:“起来吧。”
  雁初松了口气,刚起身手便被他握住,柔和而强大的力量注入身体,水流般无形,不可抵抗,只消片刻工夫,肩头伤口便已止血,愈合了。
  “又在盘算如何杀她?”西聆君拉着她往回走,“你应该先做更重要的事。”
  “我明白,”雁初道,“只是我与她究竟有何恩怨,难道不是因为嫉妒?”
  西聆君道:“何解?”
  雁初迟疑道:“定有不少女子想要走近西聆君吧。”
  “惟独你得到了我?”
  “雁初不敢妄想。”
  西聆君道:“她想杀你,我也想杀你。”
  语气难辨真假,雁初惊得手一抖,勉强笑:“西聆君真要杀我,当初又怎会救我?”
  西聆君道:“害怕了?”
  她恨他无情,却也能亲自买来胭脂丹,无情地打掉亲生孩儿,方才情景恍如往事重现,引得他动了杀意,有那一瞬间他几乎是作了决定的。然而,之前能容忍她,如今也照样下不了手,看着她受伤认错,怒气已不由自主地消了几分,记忆里嚣张任性的女人忘记了他,居然还会畏惧他了。
  雁初道:“我不记得什么了,请西聆君容我先报了家仇,之后任凭处置。”
  “任凭处置,”西聆君重复了遍,放开她,“这我可以答应你。”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4:45
    胜利者

  得到他亲口允诺,雁初总算放了心,两人再没有多说一句话,西聆君令使者送她回定王府。走进外大门,雁初就察觉气氛比平日不同,分外沉闷凄惨,侍者们小心翼翼地进出,连应答声音都比平日低。
  难道是……雁初心情好起来,嘴角忍不住微微弯起,这么快啊……
  厅上,琉羽果然伏在萧齐怀里,哭得两眼通红。
  “我不信!会不会弄错了,萧齐?”
  “羽儿,你先冷静……”
  “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是大哥,我不信!不信!”
  ……
  雁初特意路过门外,不解地朝里面张望。
  “是她!”琉羽见到她便分外激动,疯了般扑过来,“我知道了,这都是你设的计,是你害死我大哥!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雁初皱眉避开,毫不掩饰目中厌恶之色。
  萧齐立即拉住琉羽:“羽儿,你胡说什么!”
  琉羽摇头哭道:“要不是她透露出使冰国的消息,我怎会让大哥去?她故意让我听见的,一定是她!”
  萧齐看了雁初一眼,道:“你不是说是萧炎吗?”
  “不是,是她说的,”琉羽冲口而出,“她故意那么说,就是想要丫鬟来告诉我!”
  雁初暗笑。
  真是被气昏头了呢,连在枫园安排眼线的事也不隐瞒了,弄权后院,萧齐,好好看看你这个“温柔善良”的心上人吧。
  果然,萧齐脸色不好了,欲言又止。
  此时此刻,琉羽哪里还顾得失言不失言,狠狠瞪着雁初道:“我大哥只是副手,他们不冲使者去,为何独独针对我大哥,是你!是你派的人!”
  萧齐吩咐丫鬟将她强送回后园,然后才转向雁初,微露愧色:“我不知她在枫园安排了人。”
  安排人的又不只她,雁初没有揭穿:“出什么事了?”
  萧齐道:“前往冰国的使队途中遇刺,秦川将军为保护使者,遇害了。”
  雁初“哦”了声,面不改色地道:“定王多劝慰她吧,我先回枫园了。”
  “果真是你?”
  “我一定要跟着难过,你才不会怀疑?”
  “我没有那意思。”
  雁初看着他半晌,莞尔:“气话而已,我只是……想起了我大哥。”
  萧齐愣了下,费力移开视线:“我……”终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雁初慢步走了。
  远远的,萧炎半坐在曲桥栏杆上,一条腿伸在地下,脚底踩了个人。
  “姑娘,姑娘救我!”红叶本是面如土色,见到雁初顿时重现光彩。
  雁初无动于衷,走过去。
  红叶抓住她的裙摆:“王妃,我是晚枫啊,王妃救我!”
  雁初冷眼看她:“晚枫?”
  红叶面露羞惭之色,含泪道:“是王上之命,他说姑娘可能是失忆的王妃,让我来试探,我家中尚有父母兄弟,不敢不从,他又亲口保证不会伤害你,我才答应的,我从没想害你啊!”
  雁初俯身问:“那我是王妃吗?”
  红叶沉默。
  “罢了,眼下不是闹事的时候,杀了她不好跟萧齐解释。”雁初朝萧炎示意。
  红叶站起身,低声道:“多谢……姑娘,只是王上那边怎么办才好?”
  “该说的就说,你是个丫鬟,岂能打听到所有的事,”雁初道,“没有下次机会,你好自为之吧。”
  “晚枫明白。”红叶作礼退走。
  等到她离去,萧炎道:“听到好消息,心情怎样?”
  雁初倚在栏杆上,半晌轻声道:“萧炎,我们是一类人呢,都坏透了。”
  “我现在迫切地想知道一个答案,”萧炎凑近她,邪恶的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还信任西聆凤歧吗?我可爱的师父。”
  雁初不答。
  正是那轻易的信任,令她失去该有的警惕,对永恒之间毫无防备,以至于被引到景山,害了秋影。作为旁观者,这个恶魔总能看得那么清楚。
  萧炎道:“紫芝可是长在风火泽,危险的地方。”
  雁初道:“用它真能治血僵症?你没记错?”
  “想要相信,却又怀疑,师父你在自寻烦恼,”萧炎眨眼,“除了我和西聆凤歧,世上还有谁知道紫芝的下落?”
  他越认真,就越难看出真假,雁初虽没那么防备他,但要说完全信他那也是扯蛋,她警惕地盯着他的眼睛:“依你推算,那株紫芝的成熟时间是……”
  “下个月,”萧炎道,“你要如何脱身?”
  “我自有办法,”雁初沉吟道,“风火泽是焰脉泄处,终年恶火燃烧,我只是寻常焰国体质,恐怕难以深入。”
  萧炎道:“身负邪火灵的我最适合去,你的目的太明显,师父。”
  雁初道:“我只求你这次。”
  萧炎不解:“又没人患血僵症,你要它做什么?”
  “总之我必须拿到它,你若不愿意……”雁初沉默片刻,苦笑,“罢了,就算你不肯帮忙,我也不会怪你。”
  萧炎道:“真的吗?”
  雁初“嗯”了声,倚到他怀里。
  萧炎低头看心口处那只手:“引寒针,还是这么拙劣的手段。”
  雁初挑眉,将针推近两分:“你仍然受制了。”
  萧炎道:“可是你忘了,生与死对我来说都无太大的区别,你的威胁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呢?”
  雁初放开他:“你真的不肯帮我?”
  “当自由就在面前的时候,我不会去冒险,被人控制的感觉令我厌恶,”萧炎叹了口气,道,“你也厌恶这里,不如跟着我走吧。”
  雁初微笑了:“去哪里?”
  萧炎道:“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何必执著?不如陪我几年,我利用这片刻的自由带你走遍五灵界,送你此世快活,然后我们各自转世,岂不好?”
  雁初道:“你知道这不可能。”
  话音刚落,就有丫鬟远远地唤她:“姑娘,永恒之间有使者到了。”
  来的人是岚使者,白袍清闲,正独自坐在厅上用茶,他见了两人就连忙站起身作礼。雁初才与西聆君别过,对于他的到来也很意外,重新请他坐,萧炎倒是乖乖地站到雁初身旁。
  “劳动使者了,”雁初先客气几句,接着便问道,“不知西聆君有何吩咐?”
  岚使者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萧炎。
  萧炎不识趣地问:“你看我做什么?”
  岚使者颇为尴尬,无奈之下只得朝他作礼:“弈主吩咐,要在下单独与雁初姑娘说几句话,还请元君暂且回避。”
  萧炎想了想,又问:“我不回避,你能强迫我吗?”
  岚使者愣了下道:“在下岂敢强迫元君。”
  “既然不敢,那还是让我听吧。”
  ……
  雁初忍笑道:“萧炎你先出去下。”
  萧炎索性倚在她的椅子扶手上,道:“你应该相信我。”
  岚使者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含笑道:“也罢,弈主命我给姑娘送草华丹来。”
  洁白玉瓶,启塞已有芳香扑鼻,草华丹,取千草精华而炼就,传说中的续命灵药,垂死之人得一粒便能续命十年,此丹极为稀罕,估计只永恒之间才有了。
  萧炎眨眼,弯腰在她耳畔道:“此非礼物,而是企图啊。”
  雁初没有接药:“西聆君好意,雁初心领,然无功不受禄,有劳岚使者带回去,代我说声多谢吧。”她倒不是气愤他包庇扶帘婉玉,他可以当着焰皇袒护她,自然也可以袒护别人,她要为秋影报仇,而扶帘婉玉是永恒之间的人,彼此都没有理由让步,她仅仅是不想再多欠他而已,毕竟欠了情都是要还的。
  岚使者看看状似亲密的两人,委婉地提醒:“姑娘还是收下吧,或许用得着……”
  “送使者。”雁初朝萧炎吩咐了句,出门走了。
  萧炎兴致极好:“她不要,那给我?”
  岚使者不敢与他多纠缠,推脱:“草华丹乃是弈主用了无数灵草费许多功夫亲手提炼而成,我实难作主,元君果真想要,待我回去问过弈主……”
  “狡猾啊,”萧炎凑近他,“我要,你能阻止吗?”
  “你……”
  “我逗你呢。”
  下人送岚使者离开,雁初站在廊上等萧炎,面色不太好:“你想做什么?”
  萧炎道:“他给了我一盆不能结果的花,太狡诈了。”
  “是你自己愿意的,他又没有强迫你,”雁初沉默片刻,垂眸道,“你不该激怒他,你明知道我是他的人,还故意……”
  “你是你自己,师父,”萧炎道,“还是不肯跟我走?”
  雁初摇头:“没报仇我是绝不可能走的,就算我肯,他也不会放过我们,你不怕他报复?”
  萧炎笑道:“我很有兴趣看看他发怒的模样。”
  雁初道:“你这是自求毁灭。”
  “毁灭吗,”萧炎道,“你忘记了,对我来说没有生死,更没有毁灭,如果有,那真是件值得庆贺之事。”
  雁初低骂了句“不可理喻”,独自进园去了。
  花已谢,草尽凋,萧萧风声里满是秋意,西聆君安坐席上与地师对弈,十步开外立有两名使者,偶尔会上来换热茶。
  岚使者本是匆匆至弈崖复命,见此情景不便打扰,悄然退至一旁。
  知道他有事要回禀,地师识趣地起身告辞:“扰了弈主两日,老朽也该回五色地乡了。”
  西聆君没有挽留,吩咐那两名使者:“送地师。”
  待地师离去,岚使者见四周无人,这才上前将事情经过照实说了遍,又转述了雁初的原话,见他没有表示,便取出那枚玉瓶放到棋盘上。
  西聆君看着棋盘,忽然问:“焰邪元君也在?”
  岚使者迟疑了下,答道:“是。”
  西聆君抬眸看他。
  岚使者道:“属下见他与雁初姑娘似乎……颇为亲近,虽说弈主与他曾有约定,但那元君性情反复无常,未必会遵守。”
  广袖拂过,盘中黑白棋子尽数落入棋钵。
  岚使者忙垂首,不敢言语。
  许久,才又听他开口:“你先下去吧。”
  雁初也为白天的事担忧,回到房间静坐寻思对策,没多时外面就传来喧闹声,琉羽手执长剑一路闯进枫园,丫鬟们跟在后面,既不敢上去拦阻,又怕将来受萧齐责罚,都十分惊慌。
  “越夕落,我杀了你!”琉羽脸上泪痕未干,红着眼拿剑乱砍,“敢拦我敢去报信的,我便杀了她,都滚,滚开!”
  才想要脱身,机会这么快就来了,雁初看了不远处的红叶一眼,含笑吩咐众人:“都退下吧。”
  红叶会意,快步朝园外走。
  声音从容而显身分,丫鬟们面面相觑,也知道萧齐虽宠琉羽,实际上却更纵容枫园这位,眼下若留在这里,出了事罪责反而更大,既然左右都脱不了干系,不如依她,将来萧齐怪罪时也有个说话的人,于是众人果真作礼退去。
  琉羽以剑指雁初,厉声道:“越夕落,我知道你恨我,是你害了我大哥!”
  “才死一个大哥,急什么,”雁初漫不经心道,“我大哥,我父亲,越军为焰国立功无数,他们的性命可比一个挂名将军重要多了,何况妹妹与人偷情,败坏门风,也是秦川将军齐家无能,还不如死了的好。”
  言语辱及平生最敬爱的兄长,琉羽气得连执剑的手都发抖:“你这个恶女人,我杀了你!”
  “这样的恶女人是不是很眼熟?”语气忽变,雁初站起身道,“秦川琉羽,我这是在做你当年做的事呢,忘了么?”
  秘密被揭穿,琉羽变色:“你……你说什么!”
  雁初冷冷地吐出一个字:“信。”
  琉羽躲闪视线:“什么信,我不懂你说什么!”
  “你可真会装傻啊,”雁初一步步朝她逼过去,凤眸里是刻骨的恨意,连带声音都冒着寒气,“是谁换了信,是谁派人截了急报,害我父兄孤军深入而无援?秦川琉羽,你的忘性总是这么大,我不得不用今日之事来提醒你。”
  琉羽闻言面露得意之色:“你父兄死了与我何干,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萧齐不会相信的。”
  “萧齐?”雁初竟笑了起来,真的停止了这个话题,慢慢地打量她一圈,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红唇轻启,说出的却是最恶毒的话,“都跟他偷情百年了,肚子里还没货,娶了只不下蛋的鸡,身为主妇,我真替云泽家担忧。”
  “之前未进门,他是怕坏我名声,”琉羽涨红脸,挑眉道,“越夕落,他从没碰过你,因为他喜欢的一直是我,你还不识趣!”
  “是吗,”雁初掩口,“原来偷情就让你这么得意,怪不得只能做小。”
  “你!”
  “你们成婚也几个月了,是萧齐有问题?还是你呢?”
  琉羽低哼了声,情不自禁咬住唇,明知道对方是故意说这些话,仍然会动摇,这件事也是她的心病。
  “原来你是真傻,”雁初悠悠道,“你还想不到是谁的问题?萧齐他根本就不想令你有孕,因为他还想要我原谅,我才是他真正的妻子,将来的定王只会是我们的儿子,只要我站在他身旁,越军就会对他死心塌地,云泽一族就荣耀不衰,他既然能为了顾全大局而娶我,自然也会因为顾全大局而负你。”
  “你不用挑拨,我不会相信的,”琉羽握紧剑柄,“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无情的人。”
  雁初道:“他是有情啊,他一直都在乎我呢。”
  琉羽“呸”了声:“他只不过是对你内疚,你别做梦了,你得不到他的!”
  “不就是个男人,”雁初也没了兴致,随意挥手,“你要就拿去,谁还跟你抢不成。”
  琉羽愣住。
  她平生最恨越夕落,就是因为越夕落光明正大地霸占着定王妃的位置,而萧齐当年在言语中不时也流露出对妻子的纵容,甚至与他亲热时都能察觉到顾虑,这让她更加愤怒,她一直以为越夕落回来是想夺走萧齐报复自己,哪料到对方会说这种话。
  “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他?秦川琉羽,我们的帐没完呢,想杀我?”雁初用手指拨开她的剑尖,“你根本打不过我,我现在杀了你,秦川一族也没人替你作主,至于萧齐……他能拿我怎样?杀了我报仇?他不会,他欠我,越家为他落得那样下场,就为着你说的这份内疚,我做什么他都会容忍,他会因为你放弃我,却不会对我下手,顶多也为你内疚百年,哦不,或许要久点,他是个有情人啊。”
  “你胡说!”琉羽后退两步,颤声道,“你敢动我,他一定会杀了你的!你……敢!”
  雁初神情惬意:“我与他相处的时间是短,但他对我多少有情分,他想护你,也想护我,可惜世上哪有两全之事。”
  “你到底想做什么?”
  “放心,我现在不会杀你,我要做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
  琉羽盯着她片刻,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是你重要还是我重要,你以为你比得过我?”
  话音方落,她忽然惊叫了声,回剑便往手腕削下。
  雁初迅速制住她。
  就在这瞬间,寒光自袖底闪现!
  察觉异样,雁初似是匆忙收手去挡,琉羽不是习武之人,力道原本有限,但此时两人距离太近,纵然经过这么一拦,那匕首仍是直直刺入她腹中,血顿时从指缝涌出,滴落。
  雁初微微弯腰,笑声低得恰好让两个人听见:“如你所愿。”
  眼底怨毒之色更浓,琉羽拔出匕首要再刺,这次没等她得手,手腕就被人狠狠地扣住了。
  “你要做什么!”萧齐显然怒极,顺势将她丢到地上,随即扶住雁初查看伤势,冷声吩咐跟来的丫鬟,“快去请太医!”
  琉羽回神:“萧齐?”
  萧齐也知出手过重,但眼下她闹到这地步,三人之间再无回转余地,他又急又怒,加上担忧雁初的伤势,语气越发严厉:“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去!”
  “云泽萧齐!”琉羽自地上爬起来,眼泪簌簌滚落,“你在做什么?叫我滚?你为了她竟这般对我!”
  萧齐忍耐:“秦川将军是被牧风国刺客所害,我知道你悲痛,你冷静些!”
  “什么刺客,是她!她回来报复我们,我大哥被她害了!”琉羽心痛兄长之死,又因雁初的话而恐惧,上来死命拉他的手臂,“她要害我们,你不能救她,我要为大哥报仇!”
  “秦川琉羽!”萧齐气得挥手将她掀开。
  “秦川琉羽?”琉羽陡然松开手,面白如纸,“好个秦川琉羽,萧齐,你根本就从未将我当成云泽家的人对不对,今日你再要碰她,我立刻就走!”
  萧齐也知失言,无奈道:“别闹了!”
  “你要她还是要我?”琉羽后退至池边,惨笑,“你还看不出来,她明明有武功,怎么会受伤,她根本是故意的!”
  “你不来寻事,她如何故意!”萧齐终于大怒,将雁初交到丫鬟手中,过去扣住她的手臂丢给丫鬟们,“送夫人回去。”
  琉羽挣扎:“我要为大哥报仇!杀了这个贱女人!放开我!她是来害你的,萧齐,你会后悔!”
  她的声音本已哭得嘶哑,此刻竭力大吼,更难听如鬼,疯态愈显,萧齐铁青着脸站在原地,半晌叹了口气,沉声警告丫鬟仔细守着,回头见雁初脸色雪白似要昏厥,他连忙又重新扶住她,寒声喝道:“枫园伺候的人呢,都滚出来!”
  雁初轻轻推他的手:“你不用迁怒她们,是我让她们下去的,这种时候还不忘记罚人。”
  当年他每次责罚下人,她都会这样拦阻,萧齐垂眸抱起她,低声道:“何必如此?”
  “是她假意要自伤,”雁初无力地笑,“我救她只是免你误会,想不到一时大意,以我的身手的确不该受伤。”
  萧齐没再说话,抱着她快步往房间走。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9 14:05:03
第十九章 老将军的信物
  此番避得巧,未伤及要害,雁初没用火疗之术,任凭医者把脉问诊,最后医者满脸惋惜地退出去与萧齐说了半日,留下两张药方便离开了,雁初终于也撑不住,安然昏睡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夜里,萧齐默默坐在床边,脸色极差,见她醒着便欲伸臂去抱,又恐触及伤口,最终只是紧紧握住那只苍白细瘦的手,什么也没说。
  红叶小心翼翼地捧上温热的药,萧齐伸手,红叶会意,连忙将药碗递给他。
  雁初任他喂过药,完了才问道:“怎样?”
  萧齐将药碗递还红叶,道:“你好好养着,过些日子便没事了。”
  太医院的医者自是不如永恒之间,但也不至于太差,雁初没用点破:“我想搬出去住。”
  手上力道猛然加重,萧齐道:“琉羽她是听闻秦川将军噩耗,一时糊涂,我明日便进宫求陛下,恢复你的身份。”
  “你别急,我又没说什么。”雁初制止他,“我是担心你为难罢了。”
  “不论你在想什么,”萧齐放开她,冷冷道,“你现在仍旧是我云泽萧齐的妻子,走还是留都由不得你,从今日起你给我留着府里好好养伤。”
  “依你就是了,何必发火。”雁初半撑起身,满脸怀疑,“难道……我的伤很严重?”
  萧齐将她按回床上,语气柔和:“伤势不算严重,但方才医者说你身上有极阴寒之气,你平日可有不适?”
  雁初道:“就是发作时疼痛些罢了。”
  萧齐道:“永恒之间也没人跟你提过?”
  “没有,想来不碍事。”雁初没在意,劝阻道,“王妃的死讯早已传开,突然复生必会令人起疑,进宫求旨的事还是先搁下,将来再说吧。”
  萧齐冷静下来也知道此事不妥,点头,他转脸看看窗外暮色,忽然问道:“还记得蘅岭那次吗?”
  听他突然提起往事,雁初一愣,没有回答。
  怎会不记得?她去蘅岭赏枫,险些被牧风国的人劫持,他凑巧救了她,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青年公子,气质出众,有着超出年龄的稳重,正巧那日他穿了身浅蓝色的长衫,立于枫林之中,彷佛梦中萦绕已久的画面,她以为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萧齐道:“那日你穿着枫叶红裙站在高处,所以人都在看你,你却浑然不觉,只扶着枫树发呆。我心想,哪里才有这样的女子,莫不就是 枫仙?她的家人也太疏忽,应该建一座枫园将她关起来才是。”
  雁初道:“青云候修筑枫园迎娶娇妻,京城一时传为美谈。”
  “你当我是为达目的刻意讨好也罢,”萧齐笑了笑,“但我那时却是真心想,若谁有幸将这女子娶回家,就不该再让她外出让别人见到,若是那日围观的人知道我娶的就是她,不知道会有多羡慕我。”
  “可惜定王早已心有所属。”
  “是我为权势不择手段,隐瞒琉羽的事,骗了她。”萧齐低头盯着她,“我也想知道,她是真那样喜欢我?”
  雁初惊讶:“定王为何有此一问?”
  萧齐道:“她性子直,其实却聪明无比,料理起家事井井有条,丈夫时常夜不归宿,她当真会疏忽了?”
  雁初默然片刻,道:“我说她相信你,你信吗?”
  “不信。”萧齐道,“她的房间只用枫叶插瓶,我也在书房设了只空玉瓶,她往里面换了不在多少花,唯独从未放过枫叶,她看枫叶都那么专注,却从来没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我有时甚至怀疑,她看的不是我。”
  “定王怎会这么想?”雁初笑出声,牵动伤口又忙皱眉,“其实她也曾往瓶内插过枫叶,可不知为何,你那个玉瓶配着枫叶总不好看,试问哪个女人不喜欢救美的英雄呢,在她心里,那名公子年轻有为,文武双全,翩翩人才,气度不凡,定是上天所赐的如意夫君。”
  萧齐道:“果真?”
  雁初含笑点头。萧齐慢慢地敛了笑意,沉默。
  因为不能承受内疚,才会一直为自己的背叛找借口,无论如何他都已经辜负了那个最美丽的开始。那场初见早在预料之中,可是再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带来那一幕的震撼,获救的她在他怀里,眼底没有太多羞涩,毫不掩饰对他的好感,那样的热情令他恍惚,甚至为接下来的计划而迟疑。琉羽则不同,他身受重伤醒来,看到一名美丽女子精心照顾自己,有感激,也动情,两个人相处数日,一切顺理成章。
  她美丽坚强,聪明热情,尽妻子的本分在照顾他,琉羽温柔多情,脆弱可伶,需要他的照顾,他的心下意识偏向柔弱的那个,百年的回避,以为可以忘记,直至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刻,才发现仍难自制。
  雁初忽然道:“你不会负琉羽。”
  萧齐的脸渐渐白了,许久才点下头,艰难地开口:“琉羽救过我的性命,没有她就没意见今日的我,她把一切都交给了我,我不能弃她不顾。”
  他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这种时候别再任性,先养好身子,别的事将来再说。”
  雁初低声恳求:“我想见见老将军,如今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萧齐道:“等你的伤好了,我就陪你去看他老人家。”
  雁初微露喜色:“多谢你。”
  伤重虚弱,药性发作,身上忽冷忽热,加上又说了这么多话,雁初很快露出疲惫之态,萧齐看她再次睡去,取帕子替她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然后才出园往里面来。
  卧室内,琉羽坐在床上无声抽噎,两眼更加红肿,几次想要起身冲出去,丫鬟们在旁边劝阻,见萧齐进来,连忙都作礼退下。
  “她害我大哥!”琉羽又要往外跑,“我要杀了她!”
  萧齐扣住她的手腕:“羽儿,你冷静些,如今你身为当家夫人,这样闹成什么样子!”
  “当家夫人?”琉羽越发激动,横眉指着他,“你还好意思说,萧齐,这后院的事哪一件是我说了算的,你摆个动不得的人在我面前,处处迁就,她说怎么就怎么,她一脑你就责备我,这便是当家夫人的颜面地位?”
  “这些是我的疏忽,让你受委屈。”想她痛失兄长,萧齐虽恼火,语气倒也软了些,“但今日之事是你不对在先,你还要怎样?”
  琉羽咬牙道:“我要怎样?萧齐,我大哥究竟是被谁害的,你真的相信她?”
  萧齐没有回答:“凡是需要有证据,你太冲动了。”
  “什么证据,一定是她!”琉羽冷笑,“她就是想报复我,你还袒护她!”
  萧齐道:“是我辜负她,她要恨也是恨我,如何会报复你?”
  当年琉羽秘密换信,且有秦川琉林派人半途截下急报,导致越将军父子求援不得而战死,恰好后来军中查出奸细,萧齐也没起疑,此刻见他这么说,琉羽心虚,一时语塞:“她……恨我抢走你。”
  “好了,秦川将军的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你放心。”萧齐忍耐着安慰了几句,琉羽渐渐的被劝住,略有消停。偏偏此时丫鬟又进来报:“枫园的丫头来了,说雁初姑娘身上发冷,怕是不太好,雁初姑娘……想见王上。”
  “伤势加重了?”萧齐站起身,先前因见她刑风箭伤痊愈,加上对用户之间的信心,竟疏忽了冰流寒气的严重,此时既悔且痛,再想这种时候还会惦记自己,又是欣喜又是心疼,立即就要去枫园看。
  琉羽顿时大怒,厉声道:“萧齐,你若走出这门,从今往后便不许见我!”
  “琉羽!”萧齐轻轻吸了口气,道,“你不知道她……当年你是突然现身战场,她才会受伤坠入冰流,冰流之寒素为焰国人所忌,寒毒发作定是生不如死,我已为你伤她,如今只是过去看看,你何必计较。”
  “我跟去战场还不是担心你,”琉羽涨红脸,“你竟为了她怀疑我?她练过武,怎么可能被我伤到!她根本是故意的!”
  “事情因你而起,你不出手,她能故意?”
  琉羽道:“我不管!要我放心也行,你现在就把她送走,送给南王……”
  萧齐怒道:“我云泽萧齐还没死,妻子就要送与他人,这是你一个当家夫人该说的话?”
  琉羽冷笑道:“妻子?既然她才是你的妻子,你又何必管我!”
  萧齐道:“我就去看看,你何必不能大度些?”
  “舍不得了吧?”琉羽竖眉道,“那个贱女人害了我哥哥,你去看她,还让我大度些?她越夕落是你的妻子,我又算什么!萧齐,我不求名分跟了你这么久,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大哥吗!”
  连日不得清净,萧齐本就是强忍怒气,闻言终于挥开她的手:“你哥哥出事,如何怪我?当初是谁执意让他跟使队去的?只为迁就你一个妇人,导致今日之事,是我糊涂,你身为后院之主,原该好好料理内事,让我省心,谁知连日不得安宁,还要我内外收拾,你不知自省,反来闹我!此事是否与她有关,尚无证据,你出手伤她,她没计较,你还要如何!气量如此狭隘,一口一个贱女人,你那些善良和好性呢,都到哪里去了!”言毕拂袖离去。
  寒气透过被子往外冒,充斥着整个房间,被子上都有了薄薄的霜色,丫鬟们从未见过这么严重的伤,都吓得失了主意,唯有红叶明白,急忙吩咐众人生火盆,忙得团团转,雁初倒是早已习惯了,此刻合目躺在床上,神智极清醒的。
  秦川琉羽不出手,萧齐怎会这么爽快答应再让自己见老将军?自己不受重伤,他又怎会放松警惕?眼下老将军这边只差一步而已,反倒是那株紫芝有些麻烦,此去风火泽极为凶险……
  正想着心事,周围忽然安静了。
  雁初睁开眼:“你总算来了。”
  萧齐趴着床边看她,手撑着额头,方才还忙成一团的丫鬟们全都不见,想是被他吓跑了。
  “听说师父受伤,徒儿心痛啊!”他抚着胸口说完,不知从哪儿取出一粒红色的丸药,“徒儿带来了药呢,这是我的眼泪,可以减轻你的痛苦。”
  雁初奇道:“你的眼泪?”
  萧炎道:“我身负邪火灵,我的眼泪当然可以暂时压制你身上的寒气。”
  雁初道:“我是在奇怪,你会流泪?”
  “为了师父,徒儿做什么都愿意。”萧炎长睫低垂,语气甚是动情,“我用冰和辣椒抹在眼睛上都没用,后来我想,师父真的死了,我将多么无趣,然后就哭了。”
  雁初瞪他。
  “当然是骗你的。”瞬间,俊脸上真挚之色收尽,邪恶的笑荡漾开来,萧炎捏捏她的下巴,将丸药递到她眼前,“这是我路过厨房时顺便拿辣椒泥和泥巴捏的反正你又不会吃。”
  雁初别过脸低哼:“你以为能骗到我?”
  萧炎丢开丸药:“不信吗,我真的哭过,那是初生第一世,可惜无尽的轮回,还有不灭的记忆,让我将这世上之事都看完了,知道自己的前世来世,不用担忧生老病死,也就厌倦了喜怒哀乐,哭的悲伤,我早已忘记了,看你这么躺着,我真想知道病了是何种滋味啊。”
  有的人想忘忘不了,有人却为记不得前事而烦恼,雁初无奈地笑:“哪有想自己生病受伤的,你当真是个疯子。”
  萧炎饶有兴味地看她:“被宿命玩弄至今,我很庆幸我只是疯了。”
  雁初吃力地撑起身,苍白的脸毫无血色,模样楚楚可怜:“萧炎,你还是不肯帮我一次?”
  “徒儿理当听从师父的命令,”萧炎摸摸脸,“可是西朎风歧威胁我啊,求你原谅徒儿的懦弱吧,虽然你美得令人心动。”
  雁初道:“报了仇,我就跟你走。”
  “如果是之前,我也许会同意,”萧炎道,“但如今我的花已经开了,快要结果,我和你一样不想放弃。”
  雁初留意到话中问题:“什么话?”
  萧炎道:“世上最珍贵的花啊。”
  雁初这次真的震惊了。
  那盆残花会结果!连永恒之间都说没可能的事,他如何做到的?难道他的血带有邪火灵力量的缘故?西聆君肯赠花与他,完全是借此束缚他,估计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萧炎道:“在它结果之前,我不想出任何意外,西聆风很擅长制造意外,我必须听他的话。”
  雁初暗道无奈,做最后的努力:“你怕他?”
  “收起激将法吧,他的能力,我现在不想去试探。”萧炎站起身道,“大哥快来了,不耽误你演戏,徒儿便离开了。”
  看着他走出门,雁初叹了口气,也没露出太多失望之色。
  萧齐连夜请医诊视,京城几位名医守了一夜,至次日清晨,雁初身上的寒气才逐渐减退,接下来数日,雁初都卧床调养,萧齐下朝就过来陪她,琉羽只在心中暗恨。待伤势稍有好转,雁初再次提起见卢山迟之事,萧齐没有食言,果真备车带她去了。
  驻军扔在,半山上西风萧瑟,屋外的白菊花都已开了,素花墨叶衬着竹篱茅舍,真有几分清隐农家的味道。
  卢山迟站在篱笆旁,见到雁初只点了下头,视线落在萧齐身上:“丫头记得我这个老头子没得说,定王几时也这么有闲心了?”
  萧齐扶着雁初见礼:“伤才好些,她就闹着来看你老人家。”
  雁初笑道:“上次我就保证会择日来看望老将军,岂能失信。”
  卢山迟仔细打量她,问:“怎会受伤?”
  任凭那惊疑的目光审视,雁初垂眸:“前日出城,遇上一些来历不明之人。”
  卢山迟皱眉询问两句,听说伤势已无大碍,这才舒展双眉,示意二人进屋。
  雁初望望边上开得正盛的菊花:“花开得好,何不就在外头坐着说话?”
  因为她受伤的缘故,卢山迟果然依了,服侍的军士搬出桌凳,奉上热茶,三人就坐在花旁说话。
  萧齐道:“五色地乡的事,我曾让人送了消息来,老将军可曾看过?”
  卢山迟道:“相王得雷泽国支持,是坐定了地皇之位,但地国与我焰国毕竟不相邻,眼下不足畏惧,何况将来相王登基,地国与雷泽国,冰国与牧风国,四国只会被此牵制,哪有闲暇插手焰国内事?”
  萧齐点头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
  卢山迟明白他的意思:“陛下生性多疑,对你诸多猜忌,南王与你,他是在行权衡之术罢了,论理南王的确远胜于他,你若想趁早……”
  雁初原本在旁边摆弄那些菊花,闻言插嘴道:“老将军糊涂了,若是百年前向南王投诚还有可能,如今南王要的不是名义上的皇位,怎会重走陛下的老路,他对付的就只有定王和越军。”
  萧齐道:“陛下命我秘密谴人出使冰国,我本欲借机试探冰帝。”
  雁初笑道:“别说冰帝优柔寡断,就算他肯相助,此刻南王一倒,就是定王独大,陛下怎会答应?”
  “南王也料定这点,故有恃无恐。”萧齐将她扶回桌旁坐下,“罢了,此事原在我意料中,眼下局势混乱,变化尚且难料。”
  卢山迟亦点头道:“只要你和越军在一日,南王未必敢轻易动作。”
  萧齐道:“我担心的是将来地国若与雷泽国联手,五灵界必有战火,焰国又岂能独善其身?”
  “你能这么想,不枉老夫当初选择你。”卢山迟道,“此事老夫倒不怎么担忧,据说这千百年来,五灵界虽争战不休,但五国至今仍是并存于世,纵有强些的,也未能再续聆尊皇之功业,一统天下,或许天意如此。”
  陡然听到这称号,雁初垂眸,慢慢地取过茶抿了口。
  卢山迟叹道:“南王素有野心,且负雄才,他若为帝未尝不是好事,无奈越老哥与他政见不合,阿落也偏偏看上你……”说到这里,他又压抑不住火气,瞪着萧齐厉声道,“你没照顾好她,老夫至今还是不能原谅你!”
  萧齐沉默。
  雁初搁了茶杯劝道:“事情都过去了,老将军耿耿于怀也无益,王妃若得知老将军如此记挂她,定会高兴。”
  卢山迟道:“老夫是为阿落不值,看见他就来气,阿落跟他一场,到头来竟没得好结果,连个小世子都没留下!”
  雁初岔开话题:“老将军身边无人始终不便,何不……”
  “罢了!”提交此事,卢山迟便不耐烦地摆手,“快入土的人了,说这些。”
  萧齐含笑道:“我也劝过多次,他老人家总不肯听。”
  “如此,你我也别勉强,想是老将军自有缘故,”雁初叹息,转脸看花,“早就听说老将军爱菊,今日的白菊开得格外好,我想折几枝回去插瓶,不知老将军肯不肯?”
  萧齐道:“府里多的是菊花,你若喜欢,回去我就叫人送几盆来。”
  雁初似笑似嗔:“谁稀罕你的。”
  卢山迟目光微动,忽然起身往屋里走:“农事清闲多年,老夫也会做几个菜,今日算你这丫头有口福,亲自做两个让你尝尝。”
  雁初忙道:“我去摘菜。”
  萧齐制止她:“你身子才好些,还是我去。”
  关心还是防备?雁初斜眸瞟他:“这种事怎好劳动定王。”
  “这种事怎的,老夫都能做,他就不能?”卢山迟冷哼了声,脚步微顿了顿,“让他跟老夫进去帮忙,丫头在这里看花,闲的话不妨松松土。”
  雁初没在坚持,笑推萧齐:“定王摘的菜,滋味想必不同。”
  萧齐忍不住瞪她一眼,嘴角却已弯了。
  待他二人进去,雁初独自坐着看了会儿花,颇觉无聊,于是让军士取来小锄翻土。
  白菊下,小锄触及硬物。
  屋里传来老将军的声音,雁初答应着,趁军士分神,迅速将那只带泥的青玉扳指收入怀里,然后丢开小锄站起身,就着衣袖擦手上的泥,转身便见萧齐走出来。
  “还是这样。”萧齐见状不由柔声责备,上来扶着她,一边示意军士打水与她洗手,同时迅速瞟了眼翻过的土。
  军士会意,端来盆热水。雁初似是疲乏,也没留意太多,洗净双手就扶着萧齐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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