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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相:陆贞传奇(出书版)》张巍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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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3:55
    第55章:春宵
    惩治秦掌计其实没有耗费陆贞太多的气力,只需借由今次玲珑受伤,将她之前与娄尚侍勾结的不端行为稍稍追查,就可以将她逐出宫门。只不过账簿被人换了,那二万一千两黄金的亏空却需要由她自己填上,幸而陆家资金丰盈,这一笔钱并没有令陆贞有多头疼。
    当然,这两万一千两黄金也不是白白填的,她知道娄太后生平最爱的是钱与权,权的那一面,陆贞无力而为,但钱的这一面,倒是可以好好利用——需知今次这笔亏空,原是娄尚侍假借太后脂粉钱的名义进行贪污。虽然她填了进去,损失这一笔,也不能帮高湛除掉娄尚侍,但是却可以借此获取太后的信任,日后她要有什么阴谋诡计,陆贞如果事先知道风声也能让高湛防备一点。
    陆贞与高湛商量过后,立即便去西佛堂拜见娄太后。令她惊喜的是,不用她多费唇舌,太后已将她此次行为当作是对自己效忠的方式。陆贞也不含糊,立即表明自己对高湛的不信任,毕竟无缘无故的效忠,若是没有意图,以太后那样的城府,必然是不信的。陆贞如此一说,太后哪有不允。二人当下做了约定,要太后保她一家平平安安,再给她留个太子妃的名号享份清福。为此,太后还将邀月镯作为信物交给了陆贞。
    但是陆贞没想到,这一番风波过去,居然收到了玲珑的请辞。听完玲珑说完,她很是吃惊,不确定地再问一句,“你想提前出宫?”
    玲珑点点头,低头说道:“奴婢自从受伤之后,精神大不如前,反正明年开春我就已经当满五年宫女了,所以想向大人讨个恩典,提前回家休息。”
    陆贞蹙起眉头,伤脑筋地说:“这可麻烦了……你的伤,不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吗?”
    玲珑蜷缩了一下,小声回答:“奴婢是被那天晚上的事给吓怕了。”
    她有些烦躁,站起来走到玲珑面前说道:“论道理,我不应当拦着你,毕竟你这次受了这么多的苦。可是,我一直都拿你当左膀右臂,你要是突然走了……”
    “大人身边不是已经有丹娘大人了吗?”
    “她年纪还小,哪像你那样老成持重?”说着,她叹了口气,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卷绢书交到玲珑的手上,“你先看看这份谕旨。”
    玲珑迟疑了一下,接过来,缓缓展开,待看完上面的字样,马上呆立当场,良久才不可置信地看向陆贞,“册封我为八品掌簿?”
    陆贞点了点头,“我早就向皇上讨了这道谕旨,本想着等到这次扳倒娄尚侍,又恰逢冬至过节,就能顺手来个喜上加喜,没想到,临到头了,却终究功亏一篑……”
    玲珑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绢书,追问道:“所以您才让我负责司计司查账的事?”
    “是啊,我原本打算只要一查出司计司的问题,就能顺理成章地让你代替秦掌计的位置,可是,唉……”说着,她又叹了口气,诚恳说道:“玲珑,我真的希望你先别走,再留下来帮我一段时间。”
    玲珑的脸色却变得煞白,抖着唇,“可大人,您要是想重用我,为什么不让我参加女官晋级考试?”
    陆贞有些不解,“那考试可不轻松,又要背书,又要练艺,你一直帮着我管着司衣司,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准备?而且你要是考不过,不就更麻烦了?直接升上来,对你我都方便些。”
    玲珑再度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八品掌簿几个字,手抖了半天,硬是说不出一个字,陆贞以为她是开心,而其实在玲珑的心灵深处藏着另一层秘密,悔恨、羞愧、感激,百味杂陈。
    原来大人一直都将她放在心上,而她呢?先是为了几两银子将九鸾钗的秘密出卖给了阿碧,而今为了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又做了一件天理难容的事情,也是陆贞永远都想不到的事情……不错,他们都以为账簿是秦掌计换的,其实并不是,而是她!为了让陆贞不怀疑到她身上,她用了苦肉计,刺了自己一刀,现在秦掌计替她背了这个黑锅,可是她的把柄却永远落在了阿碧的手上,这岂非报应?
    玲珑的眼泪慢慢地滴在了谕旨上,她深吸了一口气,依旧用发颤的声音说道:“大人对我恩重如山,玲珑……玲珑感激涕零。”
    闻言,陆贞一喜,抬头问道:“那你现在愿意留下来了?”
    玲珑点了点头。
    陆贞开心地说道:“看来这道谕旨还是没有白费!”
    没想到玲珑却摇了摇头,坚决地说道:“玲珑不想接这道谕旨。”
    听到这句话,陆贞诧异问道:“为什么……你不想当女官吗?”
    “想,很想。”玲珑点了点头,说道,“但是我不想让人家在背后说我是依靠了大人您的关系然后才成为八品女官。”陆贞还想再劝,玲珑又紧接着求道,“所以大人,求你让我先在司计司当掌事宫女,等真正立下功劳了,再名正言顺地升官。”
    看着玲珑认真的眼神,陆贞虽然觉得可惜,却也没办法,只能顺从她的意志。不过还好,玲珑还是留在她身边的,经过了这一次波澜,陆贞觉得自己也应该喘息一下了。
    她不禁抬头看向门外,隔着厚厚的帘子,依然可以听到风呼呼吹过的声音,偶尔卷起的一角,还能见到一地苍茫。雪已经渐渐下大了。
    这一场大雪下了好几日才停歇,青镜殿的院子里也积压了厚厚的一层,杨姑姑生怕她忙不过来,便将先前那个名叫琉璃的小宫女遣过来给她使唤。这琉璃的官话虽然说得还不标准,但是做起事情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刚上任没两天,就将其他人管理得妥妥当当的。后来陆贞才知道,原来这琉璃在家时就帮着爹娘管着家里好几百号长工和丫头。
    不过这场大雪还是给宫里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宫里好多房子都给压塌了。内府局担心出问题,派人到各宫各殿都查了一圈,结果修文殿的三间正房都有问题,特别是高湛住的那一间,上头几根房梁的木楔已经腐朽,内府局的人原打算给整理一下,没想到才收拾到一半就全塌了。无奈之下,高湛只能搬去嘉福殿。
    因为官窑的事情,陆贞当夜并没有去看高湛,没想到次日一早过去就被元禄拦在外头,说他得了伤寒,因着会传染,便不让人接近。陆贞心急如焚,本想不管不顾进去,没想到娄太后却在此刻传召她。
    无奈之下,陆贞只得先行前往,因为心有牵挂,所以有些心不在焉,浑然不知娄太后在耳畔说了什么话。
    “哀家已经很久没在后宫出现了,这冬至节,无论如何也得回仁寿殿接受朝拜……”娄太后说到一半,才发觉她根本没有在听,“陆贞,陆贞?”
    听到叫唤,陆贞这才缓过神来,忙道:“啊,微臣这两天都在宫外,没见到太子殿下,所以暂时也没打听到什么……”
    娄太后奇怪地看着她,“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陆贞讪讪地点头,正要再度开口,就听到娄尚侍在门外焦急地喊着:“姑妈,出大事了!”
    声音未落,人已经跌跌撞撞跑到了她们面前,娄太后蹙起眉不满地喝道:“怎么了?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娄尚侍看起来万分焦急,几乎就要下跪,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哭腔,“求求你救救阿碧吧,眼下,我身边也就剩她和腊梅了!”说着,她仿佛才发现了陆贞,吓得掩住了嘴,“啊,陆大人也在这里。”
    陆贞奇怪地看着娄尚侍,素日里娄尚侍是绝对不会对她有此顾忌,这一次如此装模作样的,反倒有些古怪。那一边娄太后已经很不耐烦,“说清楚,她到底怎么了?”
    娄尚侍为难地看了看陆贞,半天才道:“阿碧昨晚去了嘉福殿,一宿没回来……”
    闻言,陆贞一震,惊诧地看着她,强作镇定听到娄尚侍接着说道:“结果今天早上,跟着她去的琥珀才慌慌张张地来找我,说昨晚她亲眼看到太子殿下把阿碧拉到房里……后来就……”
    这一下,陆贞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腾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
    娄太后亦是万分惊诧,“真的?”
    娄尚侍点了点头,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陆贞,满意地看到陆贞的神色,而后继续说道:“真的,琥珀也吓怕了,可是毕竟是太子殿下,她也不敢声张,昨晚就宿在墙角里蹲了一宿,到天亮才敢过去。结果……结果太子殿下醒了过后,不知说了什么,阿碧一个想不开,就上了吊!”
    一字一句,传入陆贞的耳畔,她只觉得周身的气力全部都被这些话抽空了般,连站都站不稳,身子软软的,只能扶住椅背才能撑住。而娄尚侍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继续,“琥珀吓得不得了,这才赶紧跑回来跟我讨主意……姑妈,您说该怎么办啊?阿碧就算被太子殿下……也不是她的错……”
    “够了!”娄太后快速地扫了陆贞一眼,立即喝道,而后放柔了声音朝陆贞道:“吓着你了?”
    陆贞强作镇定,慌乱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没,我就是有点吃惊。”
    娄太后审视地看着她,半天才满意地一笑,“照规矩,这阿碧以后就是太子的人了。我看她一直跟着青蔷,行事倒也妥当。以后和你共侍一夫,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说着,她又把娄尚侍招过来,“青蔷,今天索性在这儿就说开了,陆贞其实也是我的人,借着阿碧这个机会揭开来以后,你们俩就别斗了,一起好好为哀家效力,只要能助哀家重返仁寿殿,必有重赏。”
    娄尚侍故作惊讶地看了陆贞一眼,这才低头说道:“啊……谨遵太后懿旨。”
    娄太后满意地点头,见陆贞依然木头般地站着,神色恍惚。不知为何,她也想起先帝纳郁皇后为后之时,自己的心情亦是如此,于是便生出一股戚戚然的心情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就算你以后当了太子妃,太子府里,还能少得了侧妃姬妾?你现在赶快去嘉福殿看看,最好趁势跟太子发发脾气,让他觉得对不起你,以后,只怕会更听你的话。”
    陆贞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低声应是。娄太后又道:“看你这样子,呆在哀家这儿也是魂不守舍的。走吧,记住,别跟阿碧闹,要是萧观音要对付她,你还得想法子保全些。要做太子的女人,就得有这点容人之量。”她又对娄尚侍说,“这件事,就交给陆贞处理,你就别管了。”
    娄尚侍也跟着低头应是,唇角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意。
    上次她的一番精心布局,原本打算让陆贞栽跟头,没想到却让陆贞利用此事在太后面前领了功。后来她也曾让阿碧试着利用玲珑这条线再做文章,没想到玲珑却鱼死网破地坚持拒绝,阿碧因为玲珑手头上的一张切结书而不敢轻举妄动,无奈之下,只能放弃掉。
    但是,再强的女人也有她的弱点,而陆贞的弱点,就是高湛。于是她便令人在高湛住的地方下催情药,趁着高湛迷迷糊糊之际,让阿碧与他共度春宵。
    今天早上,阿碧已经在嘉福殿上演了一出闹剧,这一次,任凭陆贞如何精巧,也跨不过这个槛!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那一边,陆贞失魂落魄地站起,向娄太后行礼,便软软地离开,在路上差点摔了一跤,还好身边的宫女扶住了她。
    刚出西佛堂就见到元寿迎面匆匆赶来,她的面色再度煞白,朝着他慢慢走过去。
    看到陆贞,元禄也是一愣,有些心虚地停住脚,只听见陆贞哑着声音问道:“昨晚的事,是真的?”
    元福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踌躇了一下,艰难地点了点头。而后,是一片长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听陆贞又开口,“他现在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他……他也很受伤。” 元福仔细看着陆贞越来越苍白的面色,心里头有些不忍,赶紧替高湛解释道:“陆大人,你千万别误会,今天早上,我们在房间里发现了催情的依兰香。太子殿下他肯定是中了计,这才……”
    陆贞恍若未闻,努力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再度问道:“那阿碧呢,现在她怎么了?”
    “皇上让人把她看管起来了。”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封了嘉福殿?”见他点头,陆贞苦笑着说道,“皇上和殿下,是不是都想把这件事情瞒下来?”
    “大人,这也是为你好,毕竟……”
    元福想要解释,陆贞却没有让他说下去,只是用着连自己都陌生的声音说道:“那……你就当作今天没见过我。”见元福露出不解的神色,她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回答道:“他如果不希望我知道,我就真的不知道好了。”
    是的,就当作不知道,还是和从前那样。阿湛也不是故意的,这一定是娄尚侍搞的鬼,想要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让他们得逞。一定要和阿湛好好的,一直到老,让她们知道小把戏在他们之间根本就无效。
    可是……可是……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每当一静下来,就会想到阿碧和高湛之间的事情——当他碰着她的时候,她就会发抖,一见到他对自己微笑,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让他离开!她甚至害怕他若是知道阿碧对他的感情,会不会因为愧疚就真的要对阿碧负责了。
    杨姑姑说,聪明的女人一定要学会两件事:装傻和忍耐。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忍着他的背叛。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可是也清楚自己根本就做不到,甚至发现自己一刻也装不下去。
    也许,他们之间真的应该分开一段时间了,或许,这一段时间要很久……
    听到陆贞要离开的消息,孝昭帝大吃一惊,“你想请假归宁?”
    她点了点头,脸上满是疲惫,这个消息已经将她折磨得没有力气,沉甸甸的黑眼圈在告诉每一个人她最近很不好。
    “是,我只有这陆珠一个妹妹,请皇上看在我近来一直挺辛苦的分上让我回去看看妹妹……”
    “不对,以前,你从来不会对我这样说话。”听到这里,孝昭帝立即打断她的话,说着看向她,猜测道,“阿贞,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议论?”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想要硬撑,但是瞬间通红的眼圈已经泄露了她的秘密。
    元福在一边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皇上,请恕奴才欺君之罪。那天您派我去西佛堂,陆大人就已经……”
    孝昭帝大吃一惊,“难道,你那会儿就已经全知道了?”
    她也不再隐瞒,点点头,“娄尚侍告诉我的,她……她是故意的。”
    “你居然装了这么久?阿贞,你……”他快步走上去,便见到她的泪水簌簌落下,美丽的脸庞失去了素日里的神采奕奕,带着令人心痛的忧伤。他叹了口气,“难道,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要出宫?”
    闻言,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虽然竭力控制,但一开口,便有些歇斯底里,“我知道阿湛也是被陷害的,可是……可是我就是装不下去了。我没用,我没法子再在阿湛面前装成若无其事。我不是想逃走,我只想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等我再有些力气的时候,再回来……”
    孝昭帝上去如兄长般环住了她,柔声说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请皇上恩准。”她在呜咽之中,只吐出了这五个字。
    孝昭帝忙道:“我准,我当然准。你可以回家住两天,不过,就算想避开他,也不应该是你走……别担心,一切有我来安排!”
    陆贞很快就知道,孝昭帝所说的安排,是以南陈新皇登基的名义,让高湛代替他出使南陈。她想,这样也好,即便回家里住几日,总归是必须要回宫的,倘若到时候心情还是无法康复,那么面对高湛还是会露出马脚,这一番别离,虽然时间略长,却是调整彼此心情的大好时机。
    只是一想到他要离开,她的心里还是泛着满满的不舍与难过。
    阖闾门外,二人依依话别,马蹄催促,她却只能对着他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临行前,他忽然转身紧紧抱住了她,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阿贞,我其实……”
    这一句话像一把针扎在了她心头最柔软的位置,她一边流血,一边竖起了汗毛,在内心祈祷着,不要说出来,千万不要说出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灵验了,他真的没有说出令她惧怕的话,只是说:“这次我离开京城,其实是去治病的。太医说我的疯病要想从根上治愈,必须得去南陈找一位名医……阿贞,这些天我对你有些怪怪的,你别在意,我一治好了病,马上就回来。”
    她知道他是在骗她,却不愿戳破,强忍着泪顺势道:“好,我等你。你快点回来。”
    等大队人马刚刚走远,她就提着自己的行装回陆家去。也许回家之后就可以好了吧,反正她一刻都不想待在宫里了,管他什么冬季采买,管他什么内侍局,现在的她只想将这些事通通甩开!
    这一日,天气大好,久违的日头将大地的寒冷收起了一些,陆珠起了兴致,挺着明显鼓起的肚子和陆贞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回到正屋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了些许的汗意,陆贞先一步将妹妹扶到了椅子旁边,“快坐下,现在你可是金贵得很,一点委屈也不能受。”
    陆珠扶着椅子缓缓坐下,慢慢抚着自己肚子,生出一股感慨来,“是啊,自从有了这孩子,我是什么都不想了。李诚再混账,也不关我的事,只要有他,我就满足了。宝宝,娘很疼你,知道不?”
    她的声音轻柔得很,呢呢喃喃,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可是陆贞听完她的话,脸色却微微一变,“他不会还去红香院吧?”
    陆珠轻轻一笑,说道:“他哪儿敢?只不过借着我身子不方便,又新纳了两个侍妾罢了。”
    陆贞猛然想起自己和高湛之间的事来,她看了看外头的日光,在心里头默默计算了一下时日,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分开一个月了,中间还过了一个冬至节。这一个月里,她也没有回宫里去,就在官窑和家里之间忙忙碌碌地走,至多代妹妹谈谈生意什么的。其实这些事情根本不要她来操心,但她就是想做,因为……
    转眼一个月,她的心结依然牢牢地系在一起,似乎已经有了死结的味道。
    不是不想他,更没有恨他,在很多的时间里,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和高湛从相识到现在所遇到的种种,吵架、误会、分开、和好,一起在月下漫步,一起在雪中到白头,一起烧瓷……每一个画面都弥足珍贵。他们遭遇了很多,到最后却总可以重新牵手,唯独这一次……
    这一次,她始终无法释怀,一想到有可能和别的女人分享他,她的心里就会生出一股莫名的痛楚。看着陆珠一副悠闲的样子,她忽然很好奇,“阿珠,他和别的女人……你难道就不伤心?”
    陆珠答道:“伤心呀,怎么可能不伤心。就算我不怎么喜欢他了,可自己的东西分给别人,总归是不太舒服的。”
    看,女人都一样。陆贞有些黯然,便听陆珠继续道:“不过后来也就好了,这种事,时间就是最好的良药。不过你干吗突然问这个……”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奇怪地看了陆贞一眼, “该不会是殿下他……”
    陆贞默默地点了下头,不知如何出口。
    真没想到,连情深如斯的殿下居然也会这样!陆珠倒吸了口气,半天才道:“老天,难怪你最近一直都不回宫里,原来是为这事跟他吵架了啊?”
    “没吵架,只是两个人都不快活,我这才出来散心。”
    陆珠斜睨了姐姐一眼,“不快活?是那个女人在里面折腾?”
    “不是,只是他觉得对不起我……”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虽然装着不知道,可也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这句话可把陆珠气得够呛,想着自己的丈夫,忍不住愤愤说道:“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男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陆贞赶紧澄清,“不,你误会了,他也不是自愿的。那是个陷阱,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陆珠没料到居然是这个状况,惊讶地张大了嘴,“啊……”
    陆贞低下头,越说越失落,最后的声音全部都咽在了喉咙里,“他也很难过,所以这些天,他才一个人独自出门,不想见我……”
    陆珠看着姐姐黯然的神色,仔细地将她刚才说的话想了想,忽然间抬头,声音提高了一些,“既然是陷阱,那你愁眉苦脸做什么?他说过要娶那个女人进太子府吗?他说过要和你分手吗?”
    “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陆珠差点被自己的姐姐气死,她抚着胸口,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那不就结了,这种事又不是断胳膊断腿,他又没有少了块肉,你那么伤心干吗?”
    “可是……”
    见她还在犹豫,陆珠索性说道:“心里不痛快,就跟他吼出来啊!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顿,你这男人怎么那么笨,居然被个小姑娘给玩了!要再这么让我憋屈,我就咬死你!然后再让他下跪,再让他给你打洗脚水,让他给你买绫罗绸缎,总之,一定得把这场气出了才行!出完气,肯定就好了,像你们这样憋着瞒着,没事也会整成大问题!”
    如此彪悍,可把陆贞吓了一跳,“这样也行?”
    陆珠无奈地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姐姐,你比我聪明一百倍,这是没说的,可我至少比你早嫁好几年!夫妻这种事,听我的,准没错!你是身在局中不自知,人家设计陷害姐夫,就是为了让你们不高兴、不快活。你和姐夫不马上走出来,还傻傻地在那儿冷战,不是平白便宜了那些小人吗?”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陆贞几乎被妹妹的这一番言辞给惊到,可是想一想,又觉得她说得太有道理了。此番细思,自然也没顾得上纠正陆珠“姐夫”的称呼。
    “我看你是天天烧那些瓷器烧得傻了。姐夫他是什么人?一半鲜卑,一半柔然!草原上的人,才不拿这种东西当一回事呢,人家哥哥死了,还照样娶嫂子呢!他那么纠结,完全是怕你伤心!姐姐,像这样把你捧在心尖子上的人,你还要生他多久的气啊?!”
    陆贞完全被妹妹说傻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突然生出一股陌生又激动的感觉——这个真的是她的妹妹吗?真的是一年多前为了一串手链子和她怄气的妹妹么?经过这些时日的锤炼,陆珠为人处世的智慧早已经在她之上,如此浅显的道理,她居然要等这么久才明白过来。
    她忽然很想高湛——分别一个月的时间,他在南陈,过得如何?
    次日一早陆贞便收拾一番,回到宫中。见到她归来,孝昭帝和萧观音是又惊又喜。虽然她被萧观音训了一顿,但是也得到一个消息,高湛能在过年之前赶回来,即是说,她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一想到这里,她立即干劲十足。
    在她离宫的那段时间里,内侍局的阴印又落到了娄尚侍的手上。阴阳两印水火难容,她一回来,最开心的就是王尚仪,而最愤怒的,莫过于以为可以趁着过年大干一场却在重要关头被迫交出阴印的娄尚侍。
    心结已除的陆贞一扫阴霾,立即着手将娄尚侍经手的事务一件件过了一遍,特别是皇商的人选,但凡有问题的全部划掉,填补的则是她已经考察过的。这些商行虽然不全是京城的,可胜在货好价优,又跟娄尚侍没什么牵连,就算以后成了皇商也会兢兢业业,不至于闹出贪污受贿之类的乱子来。
    将这些事情一一办妥之后,高湛回来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了,她同孝昭帝打听好高湛的具体归期,便早早地去郊外等候。
    那一边的高湛亦是归心似箭,一路策马狂奔,几乎等不及与陆贞相见。看着高湛迫不及待的神色,元禄小声嘀咕道:“忠叔,我看殿下好像已经全放下了。”
    忠叔抬眼看着前方,跟着露出笑意说道:“是啊,全是陆姑娘那封书信的功劳。”
    元禄纳闷地说道:“也不知写的是些什么,殿下看了先是吃惊,后是发呆,然后又开始傻笑。”
    忠叔白了元禄一眼,说道:“管那么多干吗?他们两个要不闹腾,就天下太平,阿弥陀佛了。”
    元禄大惊,“忠叔,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佛了?”
    忠叔正要回答,前方的高湛却突然猛拉缰绳,马儿猝不及防,整个马身直挺挺立起来,吓得身后二人脸色大变,失声喊道:“殿下!”
    就在他们以为有刺客来袭之时,高湛却突然纵身跃下马,飞也似的往前方奔去。他二人跟着看过去,便见到前面的长亭中立着一个袅娜的身影,分明就是陆贞。
    忠叔和元禄相视一笑,识趣地勒住了缰绳,看着高湛飞快地奔过去。
    然而到了亭子不远处,高湛却又将步子放慢了下来,似乎是在犹豫什么,又似乎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他没有进到亭子里,只是站在台阶之下,定定地看着陆贞。眼前是朝思暮想的容颜,分明近在咫尺,他却突然生出一股怯懦之情,良久之后,才开口,“阿贞……好久不见。”
    拘谨而小心,带着一丝歉意,陆贞哪里听不出来,她看着他,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伸出双手柔声说道:“欢迎回家。”
    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高湛大迈两步走上前,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用力抱住,连日来的思念终于在这一个拥抱中如烟消散。
    小别胜新婚,一路上高湛和陆贞虽然没有太多的言辞,但是紧握着的手已经将彼此间的千言万语都一一道尽。
    回到宫里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陆贞本打算先离开,但是高湛却舍不得,硬是将她拉去修文殿,然而才进大门,一个不速之客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是阿碧。
    见到她,陆贞脸色微微一变,便觉得高湛握紧了她的手,她转头看了一下他,心里略略放松一些,但是依然如琴弦一般绷得紧紧的,不敢松开。
    只见阿碧走了过来,深深一礼,恭敬说道:“沈碧参见太子殿下,尚宫大人。”
    看着她低垂的脸,高湛静默了片刻,转头对陆贞道:“阿贞,你先回青镜殿等我。我想,阿碧是有话要跟我说。”
    陆贞有些担心,但是见他神色坚定,便决定信任他一次,随即点了点头,转身回自己的寝殿去。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阿碧对高湛的感情,如果说从前她们之间的争斗是因为彼此间的能力的话,那么后来就是因为高湛了吧。之前她还不大敢确定高湛是否知道阿碧的感情,但是看今天的情况,想来他的心里也已经清楚得很了。
    此刻的陆贞有点担心,看得出来,阿碧对高湛的感情是真的,否则的话不会以自己的清白之身来设这个局,而高湛是一个重情重义、对女子又极其心软的男子,阿碧曾经救过他,又与他有了一夜欢爱,如果阿碧的态度坚决一些,他可能真的会心软。
    她不禁微微叹了口气,想着高湛的眉眼,内心生出些许担忧。她不是霸道的人,但是对感情,她只能要求专一,不仅是因为她深爱着他,更因为她知道,一个男人一旦拥有两个以上的女人,必然会生出很多的枝节,就像她爹娘还有赵氏,最后的结局永远不会快乐。
    对于其他的事情,陆贞愿意抱着宽容的态度,而这一次,她真的希望高湛会坚决一些,说她自私也好,反正她没有妹妹的伟大,就是无法容忍与他人分享高湛。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好笑,她与高湛走到了这一步,她的想法和坚持,他又怎么会不知?既然他说要和阿碧单独谈谈,或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境况,而是相反呢?
    陆贞就是在这般忐忑中回到青镜殿,进门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她没有进屋,直接便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冬日的庭院依然寒冷,石凳的冰冷透过布料钻入肌肤,虽然难挨,可却能让她冷静一些。
    就这样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日头还没有落下,就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没有开口,只是仰起头,静静地看着他走过来,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四目交缠了良久,高湛终于轻声说道:“都解决了。阿贞,以后,再没有什么事情会成为我们两人的障碍了。”
    这个是她希望的答案,陆贞觉得自己应该是欢喜的,可是一想到阿碧,却有点不忍,“那她……”
    高湛看着她的眼,坚定地说道:“你放心。”
    陆贞没有再张口,迎视着他的目光,缓缓露出微笑。他展开双臂,下一秒,便将她紧紧揽进怀中。四周又恢复了安静,黑暗将最后一丝余晖吞噬。
此刻的陆贞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她已经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的时候勿听、勿问、勿说,才是对爱人最大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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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4:10
    第56章:身孕
    三天之后是新年朝贺之日,娄太后在孝昭帝的安排下回到仁寿殿,接受众人的请安。陆贞作为五品尚宫自然不能除外。
    高堂之上的娄太后一身新服,显得分外年轻,一等众人行礼之后,便亲昵地拉着萧观音同她闲话家常,又与长公主说了几句话,王尚仪和陆贞便趁机带着女官们上前朝贺,“恭祝太后娘娘千春万福,长寿无疆!”
    “平身!”娄太后伸出手微微往上抬了抬,众人站直了身体,安静地听她继续说道,“你们身为后宫女官,自当殚精竭虑,为主效忠……”
    岂料她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一阵低低的呕吐声打断了,因为殿中寂静,那声音尤为清晰。娄太后眉头一皱,那一边娄尚侍已经喝道:“阿碧,驾前失仪,可是大罪!”
    阿碧的身影立即闪出来,跪倒在地,“沈碧罪该万死,求太后娘娘恕罪!”
    闻言,娄太后有些不高兴,“大过年的,什么死啊活的。”
    娄尚侍立即下令,“还不快给我拉下去,重责二十刑杖!” 手脚利落的宫女便上前,试着将阿碧拖下去。
    阿碧脸色大变,一面挣扎着,一面喊:“不能打啊,不能打啊!太后饶命!”
    眼前的阵势显然是有备而来,陆贞顿觉不对,与萧观音对视一眼,复又看着阿碧。
    一旁的长公主看动静过大,忙道:“大过年的,别动不动就罚人,叫她出去就成了。”
    宫女们放开了阿碧,阿碧得了自由,立即含泪跪下,“谢谢太后娘娘,谢谢长公……”可是一阵干呕又将她的话打断。就在大家都觉得古怪之际,娄尚侍忽然瞪大了眼,“你……你该不会是……”
    “奴婢罪该万死,奴婢……”她掩住了脸,声音悲切,后面的声音便哽在喉咙里。娄尚侍立即示意一个老嬷嬷上前为阿碧把脉,片刻之后,她脸色一变,快步回去向娄尚侍耳语了两句。
    娄尚侍气不可抑,走过去抬手对着阿碧就是一个耳光,“竟敢秽乱宫闱,说,那个野男人是谁?”
    第二个巴掌还要下去,就听到萧观音大喝道:“住手!这种丑事,怎能在此审问,来人啊,把她锁到内侍局去!”
    阿碧却突然跪下了,一把拉住萧观音,“娘娘,求求您,孩子是无辜的,就算太子殿下他不愿意认,我也……”话还没说完她便往旁边一倒,昏厥过去。
    但是众人还是将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那“太子殿下”四个字仿佛落入湖中的大石头,立即在仁寿殿里掀起一股小小的波澜。
    娄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娄尚侍,又看了看阿碧,厉声说道:“闹什么闹!把她给我挪到偏殿里去,然后赶紧叫个太医来!”
    太后令声一下,阿碧立即就被人抬走,长公主和萧观音也紧紧跟在后面,陆贞本想去看看,可是两只脚就像绑了巨大的石头,抬也抬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行人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而她则被不明所以的丹娘扶回了青镜殿。
    她就像是一只木偶,呆呆地由着丹娘扶到书桌前坐下,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唯一拥有的意识也紧紧挂在阿碧的那两声干呕上。她很想再去仁寿殿看一下情况,却又害怕听到自己害怕的答案——如果阿碧真的怀孕了,那该怎么办?
    阿碧怀孕了……
    怀孕了……
    陆贞几乎在自己纷乱的思绪里溺毙。
    就在这时,丹娘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进来,“殿下,你……怎么来了!”
    闻言,她腾地站起身,想也不想便往屋外冲去,才踏出门槛便撞进一个怀抱里,她本能抬头,便觉得自己的双唇被人紧紧吻住,熟悉的气息令她颤抖的身体渐渐地平静下来。良久,高湛才松开她,感激地说道:“阿贞,谢谢你还让我进来。”
    他才开口,陆贞的眼眶便红了起来,他立即又抱住了她,安抚道:“别哭,别哭,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陆贞推开他,却往后退了两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高湛便也跟着上去,走进去,这才轻声同她说起自己到仁寿殿以后发生的一切。
    他进去的时候,太医已经诊断出阿碧怀有一个月的身孕,他自然是不信的,太医可以作假,而阿碧在此期间向太后求援,已经明显地表明这件事有猫腻,而且,就在萧观音说要再宣两名太医来会诊的时候,他明显地看出阿碧的慌张。
    可是结果又大出他的预料,那两名太医诊断之后,居然异口同声地说阿碧确实怀有身孕。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这个孩子,不能要!
    听到这里,陆贞大吃一惊,她睁大了眼,重复道:“你要打掉那个孩子?”
    高湛颔首,“是,必须得这么做。”
    一想到那个未出世的生命,陆贞本能地反对,“不行!那毕竟是你的……”
    他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可是她依然不能接受,“阿湛,你……你怎么能够冷血!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他的眸光一敛,沉声说道:“我也曾经心软过,可是观音说得对,娄太后分明就是想利用阿碧这个孩子来对付我,如果我留下他,只会有更多的麻烦!而且,有了他,你我之间的麻烦更多!所以阿贞,别怨我心狠手辣,我宁愿辜负天下人,也不愿辜负你!”
    陆贞急了,“可你要是杀了自己的孩子,又和禽兽有何区别?”
    高湛咬着牙,狠心道:“你不能这么说我,那是我的孩子,做出这个决定,我比任何人都要难受!可事到如今,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不行!砍了手,人还能活,可孩子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法挽回了。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我也是为你着想,要是留下这个孩子,我就必须纳了阿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陆贞一震,蓦然想起个中厉害。想起自己之前的坚持,泪水不可抑制地落下,她喃喃说道:“可……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杀掉自己的孩子……阿湛,你想过没有,当年我娘也是怀着我嫁给我继父的。她要是稍微自私一点,把我拿掉,凭她的才智相貌,到哪儿不能去做个正妻?可是,她为了我……”想起母亲,想起如今依然扑朔迷离的身世,她不禁悲从心来,轻轻抽噎,“没错,你要是纳了阿碧,我一定会难过。我原以为那件事情已经成了过去了,没想到……”
    看着她哭泣的脸,高湛狠狠地一捶头,烦躁地喊道:“我真想杀了自己!”
    陆贞慌忙拉住他的手,吓得忘记哭泣,“我不是想再责怪你,只是这个结果来得太突然了……阿湛,算了,事到如今,我……我不在乎你娶她!”她蒙住脸,泪水滚滚而下,“可是,我求你,别杀那个孩子……”
    高湛看着她的眼,心疼地搂住了她,“可是,娄氏一定会……”
    陆贞没有让他说下去,因为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哽咽着解释道:“她不能怎么样,阿碧再怎么说,也已经,已经算是太子府的人了。你只要把她快些接过去……阿湛,别逼我,别逼我再给你出主意了!我求求你,你就算是为你自己想想,阿碧的父亲毕竟是四品大员,又有爵位在身,这事现在肯定已经传得朝野俱知,你不娶她,已经不行了!”说到这里,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法继续,不自觉地抱住了头,痛苦地将哭声埋进双臂里。
    她难过,高湛比她更是难过,他再度紧紧抱住她,终究还是妥协,“别哭,别哭,是我对不起你。阿贞,你别想这件事了。我按你说的去做,我就去接她,我留着那个孩子……”
    但是高湛却还是扑了个空,就在萧观音差阮娘去仁寿殿,想将阿碧带去净室照顾之时,意外发现长公主已经先一步将阿碧带走了。
    高湛知道长公主一直希望他和孝昭帝能拥有子嗣,好为北齐传宗接代,为此,她曾经因为萧观音整死他和孝昭帝身边的女人而好几年不同她说话,现如今阿碧有了身孕,她必然也是担心再遭不测才会这么做。如此一来,他反而安心,但还是去了一趟长公主府,请她照顾好阿碧,绝不能让孩子落入娄太后的手上。
    只是要认孩子,就必须给阿碧一个名分,他实在不想见到陆贞再被这件事情弄得崩溃,便只能托萧观音代他向陆贞解释,这种事还是女人之间好开口一点,而且不管怎么说,萧观音也是他的嫂子。
    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在萧观音去找陆贞的同时也跟了过去,只不过是站在门外听她们说话。
    隔着门,她们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萧观音说明了情况,又对陆贞道:“所以,现在我们想,给她个宝林的身份,把她留在长公主府,直到生下孩子来,这已是最好的办法。”
    陆贞的回答便只有一个字,“好。”
    屋内的萧观音看着陆贞红肿的眼,无奈地说道:“要不是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光听声音,我还真以为你一点也不难过。”
    陆贞低声应道:“贵妃娘娘,你以前教过我,说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家女子,就一定得学会平静地面对很多东西,现在,我就正在努力啊。”
    萧观音深深看着她,不觉生出感慨,“你真的变了。”
    陆贞的脸上亦跟着泛起一丝无奈的微笑,“是啊,不变怎么行呢?刚进宫的时候还是个亡命天涯的女犯,现在却成了五品尚宫,时势造人这话真是一点不错。师傅曾经说过,站在哪个位置,就得说什么样的话,到现在,我才慢慢领会了……贵妃娘娘,我相信你当初来北齐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吧?我真想回到从前,什么事都不想,每天只是绣花、听曲子和扑蝴蝶。”
    陆贞的一字一句都深深触动着萧观音,不自觉中,她也跟着陷入了回忆——年少的自己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打定主意要做高湛的妻子,奈何命运弄人,却成了高演的妻子,更令她想不到的是,此时此刻,她居然也爱上了那个羸弱的男子,期盼着可以同他有一个孩子。
    陆贞率先从回忆里出来,微笑着说道:“不过其实也没想的那么好,至少那会儿我绣花的功夫,还真是烂得可以。”而后,她又看了看手边的卷册,“过完年,内侍局还有一大堆事要办呢,我没空发愁难过。贵妃娘娘,你帮我告诉阿湛,我支持他做的任何决定。无论是阿碧要当侧妃,还是要她先入太子府,我都接受。”
    “现在看起来,你倒是有些太子妃的气度了。”说罢,萧观音忽然提高了声量喊道:“阿湛,你还不快进来。”
    陆贞微微一愣,便见到房门被人推开,高湛的身影一下子冲进来,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看着他痛苦又幸福的神情,陆贞不自觉地伸手掩住他的口,颤声说道:“别说,什么都别说,我都懂。”
    萧观音把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出声,由着他们缠绵了一会儿,这才出声提醒道:“与其在这浓情蜜意,不如想一想,该怎么应付娄氏,离孩子生下来还有九个月时间呢。”
    高湛却转过头,突然说道:“我不会等那么久,我要马上对娄氏反戈一击!”见到她们惊讶的神色,他却皱紧了眉头,有些无奈地说道:“刚才发生的事太多,我的脑子有点乱,可从皇姐府上回来的时候,我终于想清楚了——娄氏趁着我不在,感动了皇兄,重回仁寿殿,而这一次,又利用阿碧把我逼入两难之境,无论我认不认这个孩子,都会麻烦十足。很明显,她蛰伏了太久,又想有所动作了。我和皇兄有过约定,如果娄氏再一次出手,我就再也不会对她手下容情。与其像上次太原王逼宫那样坐在这儿等她出招,我们还不如索性逼她出手,免得以后异常狼狈。阿贞,观音,我需要你们帮我,她在我的左肋上捅了一刀,我就必须在她心窝里还上一刀!”
    萧观音与陆贞对视一眼,开口问道:“你要我们怎么做?”
    高湛立即说出自己的计划,“我需要你们帮我演一场戏,阿贞因为我要纳阿碧入府,和我闹翻了脸,而观音你趁着这个机会,开始打压阿贞。阿贞被逼无奈,必须要更进一步地投靠娄氏,并伺机向娄氏提出,因为恨我,她可以找机会帮娄氏除掉我!”
    听罢他的计划,陆贞和萧观音对视了一眼,先是一惊,片刻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一场好戏,悄然上演……
    次日一早,内侍局的宫女们就被陆贞房内的一阵巨响吸引了注意力,随后见到阮娘满脸惶恐地哄着萧观音,“娘娘,您息怒!”
    萧观音随即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她丢下一句话,“陆贞,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册封一个太子府的宝林,告诉你是给你面子,你还真以为你已经当上太子妃了吗?”说完便怒气冲冲地离开,而陆贞却还不知死活,跟在后面加了一句,“微臣还有自知之明!贵妃娘娘,恕不远送!”
    心思灵活的宫女已经猜到了一些端倪,这一番争吵过后,紧接着太子殿下又与陆贞大闹了一场。于是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人终于看出症结所在,一时之间,众说纷纭,都道太子殿下要封阿碧当宝林,所以贵妃娘娘往陆贞伤口上撒盐,而陆贞恼羞成怒,两人当众大吵,丢尽了面子,结果她跑到太子那边兴师问罪,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
    这个消息传到了娄太后的耳朵里,可谓天大的好消息,她立即带上腊梅,亲自往青镜殿去探望陆贞,才推开陆贞的房门,迎面就飞来一个枕头,陆贞带着哭腔的喝声紧跟着传到耳朵里,“不是吩咐过不许打扰我吗?”
    她在心里得意一笑,脸上却露出了怜惜的神色,“陆贞,是哀家。”
    “啊,太后娘娘!微臣罪该万死……”
    见到陆贞慌张起身准备行礼,娄太后一把扶住了她,“好了,这儿就我们两个,无需多礼。哀家知道下午内侍局那件事了,听说你还在修文殿和殿下吵了一架?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不舒服,就顺路过来看看。”
    不说还好,一说陆贞又哭了起来,“娘娘,殿下他明明答应我不让阿碧生下那个孩子,可去了一趟长公主府,他居然改了主意,还要立阿碧当宝林!”
    她假意劝道:“宝林虽然是六品,可不过就是个太子侍妾,算不得什么,哀家早就提醒过,你得和阿碧和平共处。”
    “我……我也想啊,可是,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骗我,怎么能让阿碧比我还先嫁入太子府!” 陆贞先是哽咽,说着说着,眼泪又流出来,满脸都是。
    陆贞悲痛欲绝的样子让娄太后的心中生出恻隐,最后的怀疑也跟着消失,“男人都是这样,再多的女人,也比不过一个孩子。”
    陆贞哭得越发狠了,“我恨他,我恨他……现在全宫里都知道我痴心妄想,有人还在说,阿碧的出身比我高,如果……”
    “是啊,如果她生的是个儿子,没准还能母以子贵,被立为太子妃呢。将来啊……”她趁机火上浇油,满意地看到陆贞惶恐地抖着身子,但是语气却放柔许多,仿佛一名慈祥的老者用自己的经验启发陆贞,“如果这样的话,你确定还要跟着太子殿下吗?你想一想,到时候,你得天天在阿碧的面前立规矩,对她三呼九叩……”
    陆贞脱口便道:“我不愿意。”
    见鱼已经游过来了,她开始慢慢收网,“哀家有个法子,能帮你收拢太子殿下的心,让他不会被阿碧迷惑。”陆贞果然上当,急切地看着她,她便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你只要把这个放在他的香囊里,他就会对你一往情深,甚至连萧观音都会忘记。”
    “这……这是什么东西?管用吗?”
    见陆贞眼里露出怀疑,她立即解释道:“我们娄氏的传家宝,定情珠!要不是这个宝物,哀家怎么能在先前郁氏死后那么快就被立为皇后?”
    陆贞如获至宝,忙不迭接过来,可马上又生出犹豫,“太后娘娘,您就算不给我这个东西,我还是会继续帮您打探消息,您为什么还要这么帮我?”
    “你呀,就是想得多。哀家帮你,一是看你可怜,二是不愿意看到萧观音那么张狂,三是……”她微微笑了笑,“你得答应,等你做了太子妃,这个孩子,得放在哀家膝下教养。”
    陆贞重重地点了点头,感激道:“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陆贞没齿难忘。”
    她满意地看着陆贞紧紧地将定情珠抓在手心里,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假意安抚了数句,这才离开。
    一出了青镜殿,她立即卸下和蔼的笑容,眼眸里露出一抹狠色,随后,迅速被得意所覆盖。
    再聪明的女子遇到了男人都会变成一个傻子,眼前的陆贞便是最好的例子,而她呢,正好就钻了这个空子。
    早就听说高湛为了救陆贞,头部曾经受过严重的伤,陆贞此刻知道了珠子的效用,一定会想方设法放在高湛的身边。定情珠当然是好珠子,只不过在马钱子油里浸过好几个月,届时上面的毒气就会慢慢散发出来,让人产生幻觉,严重的甚至可能发狂。到时候不用她动手,朝中大臣也不会让一个疯子统治这个国家,最后还不是要请她临朝,以协助幼帝的名义垂帘听政?
    幼帝?哪里来的幼帝?自然是阿碧肚子里的那块肉。就算是空的,她也有办法让阿碧生出一个皇子来。其实她早就知道阿碧的怀孕是假的,萧观音亲自将避子汤灌进去,怎么可能有漏网之鱼呢?至于那三名太医,当然都是被收买过的。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失落,演儿若是听话一点,她又何必大费周章,让一个毫无皇室血统的孩子当皇帝呢?但是她一想到自己在西佛堂所受的那些苦难,想到回到仁寿殿东山再起,心就硬了起来——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权力再从她的五指中溜走!
    当夜,娄太后便派人送了一封密信到长公主府给阿碧,告诉她萧观音要册封她为宝林,令她伺机游说长公主,要一个更高的封号。娄太后相信,以阿碧的本事必定有办法可以办到。而长公主和高湛的关系那么好,阿碧有了她撑腰,必定事半功倍。
    令娄太后没想到的是那封密信传到了长公主府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引起丝毫的波澜。直到三天之后,才从沈悟觉手里得到阿碧的密信,说长公主要让外面的大夫来请平安脉,并告诉她,自己至今没有收到她的任何消息。
    看完之后,她才恍然大悟,“难怪一直都没有消息,看来,高湛是想方设法不想让咱们和阿碧有联系了。”
    一旁的娄尚侍听罢,面露焦虑,“这可怎么办?您吩咐的女人我是找好了,可总得把阿碧搞回宫里来,才能把孩子塞给她啊。”
    她皱起眉头,“送出去容易接回来难,哀家也没想到高湛会回心转意、一门心思地想要这个孩子……嗯,咱们就索性正大光明地干。你去跟皇上说,哀家担心长公主府那边人手不够,又担心高湛误会,请皇上从太医院拨一个太医,每天专门去长公主府那请一次平安脉。”
    娄尚侍一听,满脸惊喜,“以皇上谨慎的性子,绝对会从给阿碧看过诊的三个太医中挑一个出来。姑妈,好计策,由皇上派出去,就是太子也不会反对了。”
    她点了点头,继续道:“孩子五个月的时候,正好是端午节会,那时候宫眷都会进宫,哀家就可以顺势把阿碧留在仁寿殿里……”
    娄尚侍迫不及待接口道:“对,让她突然不舒服,然后说一挪动就会滑胎……”
    她想了想,接着道:“就算这样也不行,也可以把她送回娘家安胎,反正这也是咱们北齐的老风俗,沈悟觉自然会知道怎么办的。去,让那些太医告诉阿碧,要她在长公主府静心养胎,有什么事,我会叫太医通知道她的。”
    娄尚侍立即退下安排此事,而她,则缓缓闭上眼睛,手指慢慢摩挲着椅子上的雕花。
    孝昭帝果然如他们预料的那般,令邱惠正每日去为阿碧请平安脉,而他正是当日会诊三个太医中的一个。依靠着邱惠正,阿碧又重新同娄太后联系上,尽管高湛一口咬定阿碧必须生出皇子才能册封为宝林,不过这也在她的计划之中,根本无需担忧。
    另一边,她给陆贞的那颗定情珠显然已经到了高湛的手上,从修文殿传来的发病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甚至对陆贞的态度也变得极其糟糕。陆贞曾经为此事来找过她,又被她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
    事情,似乎正朝着她期望的方向进行着……
    就在娄太后以为形势都稳稳当当地掌握的时候,腊梅却慌慌张张地给她带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消息,说娄尚侍被人从内侍局抓走,因为高湛在殿前告御状,说阿碧受人指使,冒称腹中已怀有皇嗣,证据就是内宫和和长公主府六名稳婆按了指印的证词,证明沈碧还是完璧之身。
    听到这个消息,娄太后差点没有气疯,她没想到阿碧居然这么大胆,竟然对她隐瞒了这个事实。唯一令她觉得欣慰的是,阿碧并没有将她供出来,而是把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到了娄尚侍的身上,这也是娄尚侍被抓的原因。
    她知道娄尚侍在这个节骨眼上,必然会受不住质问,将她供出来,而她好不容易才从西佛堂出来,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想到这里,她立即令腊梅送一道口谕往太极殿,“娄青蔷背主忘德,竟敢伙同下属构陷太子,罪在不赦!娄氏有此败类,哀家痛惜万分,还请皇上秉公处置,切勿以哀家为念!”
    说罢这句话,她紧紧握住了椅子,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那么多的筹谋,居然就这么功亏一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到腊梅匆匆忙忙跑到她面前,还没站稳就扑倒在地,满脸泪水,“皇上说大人构陷太子,污蔑太后,立即将她斩首,可怜大人她死后连具全尸都没有……”
    娄太后的手依然紧紧握着椅子,指节泛白,咬着牙说道:“那是她没福。”
    腊梅又哭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到内侍局正往下传贵妃的旨意,说是从今往后停了命妇对您的朝拜,平常也不许人来这打扰您清修。”
    闻言,娄太后大惊,继而露出哀痛的神色——青蔷,姑妈没有保住你,但是姑妈答应你,一定会为你报仇。高湛,萧观音,我和你们势不两立!
    思及此,她立即朝腊梅说道:“现在青蔷已经去了,你就是哀家最贴身的人,告诉哀家,这些日子里,你们还做了什么事情瞒着哀家?”
    腊梅惶恐地磕头,“没有了……奴婢不敢有丝毫隐瞒!”
    她冷冷地说道:“是吗?你再仔细想想,什么事?或者是什么人?”
    听到这句话,腊梅先是摇头,忽然间一个激灵,一张脸便出现在眼前,她脱口道:“玲珑!”
    “玲珑?”
    腊梅连忙点头,“是,太后娘娘,奴婢想起来了,还有个玲珑,这个玲珑是陆贞的心腹,帮陆贞做了许多事情,但是之前也被阿碧收买过两次,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现在铁了心跟阿碧撕破脸,因为她手上有阿碧写的切结书,所以我们也觉得用不到了!”
    “玲珑……”她念着这个名字,细细地想着,沉默了半天,又突然开口道:“去,把玲珑叫过来!”
    腊梅一听,猛然抬头,惊愕道:“可是玲珑她是……”
    娄太后眸光一敛,厉声应道:“哀家自有主张。”
    腊梅连忙应命,飞快起身去联络玲珑。
    经过一层层的渗透,玲珑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入夜,她不知道娄太后找自己到底所为何事,心里总有股不祥的预感,但是太后召见,不能不去。她在房间里踌躇了半天,终于一咬牙,顺手抓了几本佛经便往仁寿殿去。
    自从娄尚侍的事情之后,仁寿殿门口就多了守卫,一见到她,立即伸手拦住,“站住,闲杂人等,不能打扰太后娘娘清修!”
    玲珑上前两步,厉声道:“看清楚,我是司计司掌簿肖玲珑!”
    一内监立即认出来,连忙笑道:“啊,原来是肖大人!您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奉尚宫大人之令,给太后娘娘送佛经。喏,要查就查吧。”说着,玲珑便将佛经交过去。
    内监忙接过来,因着玲珑的身份,也不敢仔细查验,只是翻了翻佛经,便恭恭敬敬地递回去,“刚才实在是得罪了,肖掌簿,您请!”
    玲珑冷哼一声,走进了殿门,一进去,她脸上的神色就变得诚惶诚恐。腊梅早已在此等候,一见到她,立即将她领到娄太后面前。
    她慌忙跪下请安,“微臣参见太后娘娘。”
    只听娄太后懒懒说道:“来得这么快,想必是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
    闻言,玲珑浑身一震,不自觉抬头。
    娄太后阴阴一笑,“可如果我把当初你用苦肉计换走司计司账簿的事给揭发出来,只怕你身上的伤,又要多不少了。”
    玲珑的身子抖得更狠,用嘶哑的声音不甘心地问道:“太后娘娘,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当真以为青蔷死了,阿碧走了,这事情就死无对证了?”娄太后也不瞒她,指着身边的腊梅说道:“别忘了,她也是知情人。”
    玲珑脸一下子就垮下来,立即磕头,“求娘娘明示,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娄太后冷笑道:“你是陆尚宫的亲信,我哪儿敢把你怎么样?只要你肯帮我办一件事,以往的事,我可以一笔勾销。”
    玲珑一震,抬起头看向她,本能摇头道:“不,我不会再背叛尚宫大人了!”
    “呵……陆贞倒是有福,能有人这么忠心。”娄太后不无讽刺地说道,“不用担心,我的目标不是你的尚宫大人。”
    玲珑疑惑地看着她,“那是……”
    娄太后朝腊梅示意了一下,腊梅立即将一包东西放到玲珑面前,只听娄太后继续道:“你也知道我和萧观音一向不和……”
    从仁寿殿出来的时候,玲珑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她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不知不觉露出绝望的表情。
    太后要整倒萧贵妃,令她将这包东西藏进含光殿,可是……她真的要当帮凶吗?
    如果不做,账簿的事情被抖出来,那么她恐怕就在劫难逃。先前她之所以敢拒绝阿碧的要求,是因为她的手上也握有阿碧当初签下的切结书,她就是要赌一把,赌阿碧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是这一次的对象是太后,如果她拒绝,不仅她在劫难逃,只怕连她的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真的,就只能遵从了。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上的东西,冷不防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玲珑,你怎么了?”
    她抬起头,这才看到是陆贞,慌忙掩饰道:“我有些不舒服,刚去了太医院拿了几包药,想回去煎着吃。”
    闻言,陆贞的脸上立即露出担忧的神色,她看了看玲珑的脸,的确看起来很没有精神,赶紧嘱咐道:“不会是旧伤又发了吧?春天风大,可千万小心些。”
    玲珑的心一动,生怕自己落泪,赶紧低头,“是,多谢大人关心。”
    陆贞却还是不放心,拍了拍她的手臂说道:“快回去吧,回头我叫司膳司的人每天给你送点养生的药膳,这种伤,还得慢慢养。”
    玲珑低声应是,便同陆贞道别,快步离开她的视线,转过一个弯,玲珑情不自禁捂住了脸,泪水便顺着指缝落了下来。
    大人,对不起……
    其实要将这包东西藏进含光殿对玲珑来说并不是难事,她是司计司的掌簿,只需将之混在萧贵妃赏人用的金银锞子里,就可以完成任务。
    只是当这件事情完成之后,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静下心来,总是不由自主地注意着娄太后的动静,一旦波及陆贞,她就会立即将此事揭发出来。
    而后便听说娄太后突然一病不起,太医诊断,很可能是中了马钱子毒,孝昭帝大怒,立即传令搜宫,誓要将凶手找出来。
    这分明就是太后的苦肉计,一旦搜宫,必定会将含光殿里的那包东西揪到皇上面前,到时候,萧贵妃便是百口莫辩。
    可是,为什么要以中毒的方式呢?以那包袱里面的东西,完全可以以另一种借口搜宫,到时候萧贵妃一样无法辩解。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仿佛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正想着,突然就见丹娘从大门跑进来,满脸的不悦,“玲珑姐,借你这地方待待,他们去搜我的司衣司了,哎,一团乱糟糟的,简直烦死人了。”
    玲珑强笑道:“别怕,他们查不出什么来的。”
    “他们当然查不出什么。”丹娘说着,忽然朝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走到玲珑的身边,俯身在她耳旁小声说道:“刚才姐姐给我说了,她们是冲着太子殿下去的,就想把下毒的事栽在殿下身上。不过,咱们早就有所准备了,那什么马什么钱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听着丹娘开心的声音,玲珑却是大吃一惊道:“殿下?这事怎么越扯越大了?”
    丹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你忘记了吗?前阵子因为阿碧的事情,殿下故意和姐姐闹翻了,太后娘娘就给了姐姐一颗浸了几个月什么马什么钱的珠子,说是可以让殿下回心转意,现在太后以为那珠子还在殿下的身上,要借此事栽赃,其实早就被太子丢到太液池里去了!”
    听罢此言,玲珑脸色大变,腾地站起身来,立即往修文殿飞奔而去。有些东西她想不明白,但是太子那么厉害,一定比她清楚得多,她决定将之前所有背叛过陆贞的事情一一向太子道明,就算处罚也好,绝不能再让陆大人受到伤害。
    听完玲珑讲述的前因后果,高湛露出了不解的神色,“阿贞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因为别人的挑拨,就做出背叛她的事?”
    玲珑愧疚地低下头,“最初只是因为嫉妒和不甘,可后来却是一直被娄尚侍和阿碧控制,一步步泥足深陷。我悔不当初,可是却没有任何逃脱的办法……”
    高湛却有些不放心,“那你为什么会突然良心发现,过来向我坦白?”
    “自从办了那件错事之后,我越想越觉得没脸见尚宫大人……而且现在这件事情好像越闹越大,甚至牵涉到了殿下您。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可控制了……”
    高湛敏感地听出不对,“你的意思,娄氏的本意不仅是要害我?”
    玲珑点了点头,“是的。太后告诉我,她的目的是报复萧贵妃,所以要我伺机往贵妃娘娘私库里藏了一些东西,到时候一旦搜出来,贵妃娘娘就会百口莫辩……”
    高湛立即问道:“什么东西?”
    玲珑不敢隐瞒,“一颗刻着‘皇后之宝’的玉玺,还有一些符咒。太后娘娘想诬陷贵妃娘娘着急当皇后所以才施法诅咒,并私刻了皇后玉玺来提前过皇后的瘾。”
    高湛在房内踱着步,一边梳理这些事情,一边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一石二鸟之计?对,要是找到定情珠,就能诬陷我对她下毒;即便是找不到,在含光殿搜出的那些东西,也能搞倒贵妃……”思及此他再度发问,“搜宫的人里面,也有太后的人?”
    玲珑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不知道,要问腊梅。”说着,她的脸上又露出了忧伤,“殿下,玲珑罪该万死,求您狠狠处罚吧,只是,请不要告诉尚宫大人……”
    她掩住了脸,再也无力出声。
    高湛看着她,叹了口气,便让她离开,随后立即命人将腊梅绑过来,从她口中逼出娄太后的内应之后,便与陆贞匆匆商量对策,最后才赶去含光殿将此事一一同萧观音说明。
    听罢高湛的话,萧观音脸色大变,立即令阮娘从玲珑送来的箱子里找到了那颗玉玺,看着上面的“皇后之宝”,她不禁冷笑道:“做得还真不错!”
    高湛跟着看了一眼,便说道:“玲珑把它们藏在放金银锞子的箱子最底层,你一时半会儿不会赏人那么多东西,自然也不会发现它们。”
    萧观音转头又拿起桌上的符咒,恨恨道:“要真的能咒死她,我倒心满意足了!只是她现在病成这个样子,皇上已经担心得完全魔怔了,要是跟他说娄氏是装病,他绝对不会相信!”
    “用不着跟他说。我已经知道娄氏的内应是司正司的一个一等宫女了,估计再隔半个时辰,她就会搜到这里来。” 高湛立即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明……
片刻之后,萧观音的脸上露出了喜色,点了点头。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4:22
    第57章:宫变
    是夜,一片漆黑,悬挂于半空的宫灯透出微弱的光芒,一行宫女匆匆忙忙往含光殿走去。太后被人下毒,皇上下旨搜宫,谁也不知道凶手是谁,只知道一旦揪出来,必然凶多吉少。
    王尚仪在外头迎接,掌着灯,带着宫女们站在殿外。
    司正女官含着歉意地说道:“尚仪大人,下官打扰了,可这也是皇上旨意。”
    王尚仪看着她,“进去吧,记得小心点,打破什么东西可就麻烦了。”
    司正女官低头应是,便朝身后手一挥,宫女们立即鱼贯而入,对殿内各处进行翻检,片刻之后,一个宫女装模作样地指着萧观音私库的房门喝道:“这门怎么锁着?快点打开!”
    掌管钥匙的宫女哪敢怠慢,立即将锁打开,那宫女一等锁落下,便迫不及待伸手将门用力一推,一阵五颜六色的光芒径直冲入她的眼里,她不由得啊了一声,紧接着便听到身后宫女大喊:“这是什么?啊,宝光!”
    各处翻检的宫女听到呼声,立即丢下手中的活儿,都跑过来围观,可惜那宝光一下子就消失了。那宫女揉了揉眼,反应过来,喝了一句:“搜!”
    大家这才回过神,赶紧又低头翻检,而那宫女径直走到了一个箱子前,似乎是确认什么似的,看了几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伸手正要打开。
    一个声音立即喝住了她,“住手!那个东西不能动!”
    她回过头,就见到萧观音脸带焦急,定定地看着箱子。她的心里愈加得意,假惺惺地说道:“娘娘,奴婢也不想得罪,可这毕竟是奉了皇上的圣旨,还请娘娘担待!”说话间,她已经迅速将箱子打开,早有准备地将手插入箱底,而后,一个小盒子落入众人的视线。
    “这是什么?”她心里大喜,赶紧打开,见里面有一颗金印,也来不及细看便大叫道:“司正大人,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听到喊声,司正女官立即赶到,接过金印仔细看了一下,大惊失色,“皇后之印!贵妃娘娘,您怎么能……私刻皇后印章,这可是大罪!”
    萧观音的唇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她不慌不忙地接过,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身后忽然间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和方才的一模一样,晃得大家都张不开眼,连连惊呼,“是宝光,宝光又出现了……”
    此时的萧观音已经拿起印章在纸上盖了一个印,转手交给司正女官,威严地说道:“看好了,是皇后之印不错,但却不是我私刻的。”
    司正女官连忙接过来一看,发现印的确是皇后之印,但是印的正中还有一个小小的“郁”字。
    萧观音又拿起印,慢慢走到窗口,将之对着月光,缓缓说道:“这是前朝郁皇后的私印,临终前交给我做纪念的,这些年我一直收在私库里。宫里人人都知道我自小被她养在这含光殿,难道你们对此有所质疑?”
    “不敢!不敢!微臣妄言了,还请娘娘恕罪!”
    司正女官连忙澄清,可是话音刚落,她便惊呆了,只见萧观音的身后突然腾飞起一只漂亮的鸟儿,有沉不住气的宫女已经惊呼出声,“凤凰,居然真的有凤凰!”
    就在此时,宝光居然再度出现在萧观音的身后,逐渐环绕住她的身体,在这片光芒之下,萧观音的身影显得尊贵无比,仿若真的是观音显灵,现身人间。
    在场的宫女突然全都静默下来,有人扑通一声跪下去,对着萧观音磕头,其他人回过神来,立即跟着效仿。
    次日一早,见过宝光和凤凰的宫女们便绘声绘色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给身边的人,于是贵妃娘娘是观音转世的消息便在宫里头传开了。与此同时,钦天监也呈上奏折,宫中后位不正才是太后宫长秋星近来暗淡无光的原因。昨夜后星突然大耀,气映紫微,请皇上下旨,立即册立皇后,为太后冲喜。
    孝昭帝决定顺应天意,册立萧观音为后,因为太后病重,故立即举行大典,以期太后早日康复。
    仪式过后,高湛立即以为太后治病的名义带着太医去仁寿殿。
    几针下去,娄太后终忍不住痛呼出声。高湛立即挂着惊喜的神情走上前,“太后,您终于醒了。”
    娄太后知道自己已经露馅,拼命掩饰,假意虚弱地问道:“阿湛……我这是怎么了?”
    高湛面露笑容应道:“你忽染重病,几近不治,所以,皇上特地册立萧贵妃为后,替您冲喜,果然,册后大典刚刚结束,您就醒了。”
    娄太后一震,失声道:“什么?”
    但是高湛并不打算回应她的话,只挥了挥手,几个宫女立即上前按住她,紧接着太医在她身上插满了针。娄太后动弹不得,只能惊呼道:“高湛,你要做什么?哀……”太医又一针下去,她便觉得喉咙一滞,说不出话来,太医紧跟着再下一针,她便瘫软在地,只剩下一双眼恨恨地盯着高湛,喉咙里嘶嘶作响,却难成句。
    高湛看着她,静静说道:“太后你重病初愈,风邪入喉,所以才会说不出话来,手足无力也是同一个原因。我们这就派人送你去温泉宫,那儿最适合休养。”
    娄太后想要挣扎,可是身体却无法动弹,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就只剩下两个字,“阿演……”
    这时,一直站在角落的孝昭帝终于现身,他含泪看了一眼娄太后,轻声道:“母后,这一次,恕演儿不孝了。”便转身离开,毕竟是亲生母亲,他实在不想见到她这个样子。
    一待孝昭帝离开,高湛立即令人将娄太后送出宫去。守在仁寿殿外的陆贞目送着她的轿子离开,这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最终还是留了她一条性命。”
    高湛点了点头,“事到临头,我还是下不了手,皇兄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实在不忍心看他……”
    “你虽然没杀她,可是也让太医用针灸封闭了她的七经八脉,以后,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又被迁去最偏远的温泉宫,对于娄氏这种骄傲的女人而言,这种惩罚,其实比赐死更难受。”
    高湛握住了她的手,没有说话。陆贞的脸上却露出了难过的神色,“可玲珑怎么会突然要走呢?虽然丹娘说她是因为太想她娘了,可……”
    玲珑离开的原因只有高湛清楚,听她问起,他立即将准备好的缘由道出,“我就知道瞒不过你。那天司正司搜宫时,查出了她私藏的男子信物,贵妃,不,皇后原本想看在你的面子上把她保全下来,可她却羞愧异常,不肯再待在宫里。”
    陆贞叹了口气,“难怪她一直都不肯见我。等这边兵荒马乱的事一了,我再出宫去看她。唉,蚕儿都上山结茧了,她倒走了,要不然,她对司衣司那么熟,一定能帮我出出主意……”
    高湛生怕她在玲珑的事情上纠缠下去,立即顺着她的话,露出惊讶的神色,“蚕?你这个烧瓷的什么时候又跑去养蚕了?”
    她轻轻一笑,说道:“其实从阿碧的马脚露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做了,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哦?愿闻其详。”
    北齐的绸布一直都是从西魏购进,去年与他们一战之后,便断了生意来往。南陈去年又是大旱,蚕儿连桑叶也吃不到。北齐虽然也养蚕采丝,可因为气候偏冷,甜桑树很难养活,桑树基本都是苦桑,所以往往十蚕中只有两三只吐丝,产出来的蚕丝也不怎么好。正因如此,用的绸缎有八成都是别国的。所以打去年过年开始,司衣司征来的绸缎就不够了,宫里存着的只够给皇上和几位娘娘用的,其他的还得存着做夏衣。
    趁着贵妃娘娘举行亲蚕典礼,她便和丹娘弄了几只自己养,没想到居然碰到行家——琉璃的母亲是蜀地出来的,家里五代养蚕,跟着母亲回家省亲的时候,她也学了不少养蚕的手艺。琉璃告诉陆贞,有一种野蚕只需吃槲树便可存活,只是丝没家蚕这样白,差不多有头发丝那么粗,而她在北齐还没有见到过。
    这对陆贞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因为北齐有的是槲树,四季不断。于是她立即让琉璃画出蚕蛹的样子,让丹娘去找那些卖蛹的铺子,一家家问过去。最后虽然没有收获,但是却让丹娘在柞树上捉到了另一种野蚕,她便给它们喂槲树叶子,到现在竟也开始结茧了。
    听完陆贞的话,高湛又惊又喜,“倘若成功,岂非又可以为北齐省下几十万两黄金?”
    陆贞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倘若,是肯定好吧?”
    “是!是!”他立即认错,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感慨道:“想不到丹娘居然为我们立下这么大的功劳!”
    陆贞立即接口道:“不只是丹娘,还有琉璃,你忘记了吗?先头阿碧的事情,不就是她先发现的?”
    高湛点了点头,要说起来,阿碧那件事最大的功劳还真是丹娘。当时她在御膳房发现阿碧大冬天要吃蛇肉,江司膳又找不到,只能以白鳝冒充,而长公主府的管事听说她害喜想吃山楂,为了巴结未来的太子侧妃,便四处找来给她吃。
    要知道白鳝和山楂相克,常人吃了是会无恙,但是一旦孕妇误食便会流产。丹娘将此事告诉杨姑姑,杨姑姑立即想办法看到了阿碧的脉案,发现都是平安。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丹娘找来了琉璃,让她借着新制的春衣的名义去试探。因为琉璃进来得晚又化装过,阿碧对她没有丝毫防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脖子上已经被人点了守宫砂。
    一名女子点上了守宫砂意味着什么?自然表示她还是清白之身。丹娘这么做只是为了验证阿碧是否有身孕——这个方法肯定行不通的,可却在无意中证明了高湛的清白。
    高湛正是抓住这一点,将娄尚侍推到了断头台上,才逼得娄太后再度出招,一举制服她。
    思及此,他不禁露出笑意,猛然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立即开口道:“对了,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陆贞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说道:“认陆尚书为父的事情就快成功了,相信要不了几天,我们就可以求皇兄为我们赐婚了。”
    陆贞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自从上次从沈夫人那离开之后,她照着沈夫人所说的身份查了一遍,却依然没有新突破,心里反而因为彼时的那番遭遇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很多坚持其实都是不必要的,就算认了陆尚书当女儿,一旦她成了准太子妃,在外面寻母也更方便一些,所以才在高湛再度提出的时候答应了他。
    她还记得当时他惊喜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心里就更相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如今的她已经不再自卑于自己的出身,自卑于自己的家室,经过了这一切,她觉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那么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陆贞以为,除掉了娄太后,她和高湛的未来便没有任何的阻碍,却不知一个人的命运如何敌得过一个时代的命运。就在她知道萧观音怀有身孕的那一天,就在她的野蚕结出各色茧子的那一天,就在高湛拿着陆尚书的信件拉着她准备去向孝昭帝请旨赐婚的那一日,战争却将一切喜悦冲淡了。
    那一天夜里,高湛疲惫地对她说:“今年春天,西北大旱,幸亏皇兄救灾得力,所以关西的百姓尚能温饱。只是没想到西魏也同样受灾颇重,看到我北齐边境百姓生活无忧,他们国主就动了贪念……也是,不打的话,西魏国内的上万饥民就要逼得他坐不稳皇位了。”
    她急忙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面露忧色,“关西守军连接损兵折将,已经挡不住了。兵部决定马上出兵。”
    “你今天和皇上在昭阳殿商量了一天……”说到这里,她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想要出征?”
    “你已经猜到了?”高湛吃惊地看着她,而后承认道:“是,本来应该由皇姐的驸马徐显秀带兵,可前些日子他得了疟疾,现在正病得下不了床。朝中会打仗的人不多,再加上这一次西魏国主又是御驾亲征,我不去,难道让皇兄去?”
    陆贞心里有些难过,垂下头,低低央求道:“那……你能定了亲再走吗?”
    他立即摇头,“来不及了,三天之后就要出征,皇子纳妃、征期、纳彩,麻烦事多得很,这几天时间,根本来不及。”
    闻言,她腾地抬头,闪着泪光看向他,“那就让皇上下一份诏书,写一份诏书又花不了多长时间!我……我不想……”
    他捂住她的双唇,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是着急想当太子妃,你只是担心我……”
    “是的,我想正大光明地去端门送你出征,我想坦坦荡荡地告诉别人我想你,我想……”她紧紧地拉住他的衣裳,眼圈有点发红。
    他却依然摇头,“可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在临走之前匆匆和你定下亲事。”
    “为什么?”
    他严肃地看着她,“刀剑无眼,即使我贵为太子,战场上也难说有没有万一。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阿贞,我不希望拖累你。”
    “你这是什么话?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陆贞气极,竟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高湛赶忙抱住她哄道:“嘘,冷静些,冷静些。阿贞,别忘了现在已经是尚宫了,你是未来的太子妃,你时时刻刻都得镇定。你听我说,我这不是在说丧气话,而是每次我带兵回朝,都要看到无数的望门寡和失亲孤儿。阿贞,你是汉人,不能像我们鲜卑人那样定了亲后再嫁……”
    不等他说完,她立即坚决地截断他的话,“我说过,除了你,我不会再嫁别人!”
    “我知道。我其实也恨不得马上把你迎入太子府……可是,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必须这样做。阿贞,请你尊重我的选择好吗?”他低声地说着,像是安抚,又像是哀求。陆贞知道,他的确是考虑到了她没有想到的事情,可是她却更清楚,除了他,她的心里头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看着眼前的男子,她的泪水滚滚而下。
    见她哭,高湛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紧紧地抱住她,让她知道自己还在,“别哭了,我出征后,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得帮我去管着太子府,还得帮着观音看着后宫……”
    “我只要你好好的!”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抓着他衣襟的那只手收得更紧,内心生出一股惶恐。
    次日的送别,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远处滚滚消失的黄沙,尽管一再克制,泪水还是禁不住落下来。
    阿湛,我一定会好好辅佐皇后娘娘,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还要为你披上我亲手织成的绸衣——用咱们北齐的蚕丝织成的绸衣!
    送走了高湛,陆贞便将自己丢到了一大堆的事情里头,官窑的事情要管着,皇后娘娘怀了孩子,许多事情也跟着落到了她的身上,还有丝绸要兼顾,一时之间,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不过虽然忙,但是一切顺利,很快北齐的第一件绸衣便制成了,色彩清淡,花纹精细,虽然不比家蚕的丝好,但胜在皮实,春夏秋三季都可以养。
    当陆贞将那件绸衣送到孝昭帝面前时,他的反应却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大。他兴奋地告诉陆贞,南梁西魏的丝缎向来可以与黄金白银一样通行,好些人索性就拿它当钱币用。野蚕要是能在全国推广开来,不出两年便会如白瓷那般自给自足,甚至充盈国库。
    这个消息令陆贞惊喜不已,更令她惊喜的是,端午节会,萧观音穿上野蚕丝制成的华服一出现,当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野蚕锦在市面上销售的消息传开之后,最欢喜的莫过于小半年没新的丝衣穿的北齐夫人小姐们,无数妇人涌进绸缎铺争相购买这种皇上亲自命名为“陆锦”的野蚕丝布。
    势头如此之好,孝昭帝决定单独成立一个织染署,用以掌管全北齐的纱织事务,并禁止百姓私织陆锦,以免技术落入西魏南陈手中。而陆贞便是织染署官的不二人选。
    这个决定得到了群臣的一致拥护,于是孝昭帝当场下旨:丹娘寻找野蚕有功,升为七品掌衣;琉璃为革新功臣,直升八品;而陆贞则升为三品昭仪,掌管织染署一切事宜,遇到和织染相关的事务,则需上朝议事。
    自孝昭帝前两代始,陆贞是北齐唯一得以与男子同朝的女官,而这个纪录,一直要到百年之后的唐朝才被打破。一位叫做上官婉儿的女子重复了陆贞的道路——从宫女到女官,从女官到重臣。
    接到陆贞升官的消息之后,迎战西魏的大军士气大振,当即传来捷报,一时之间,举国上下一片沸腾。
    谁也不知道,就在这一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况里,危机正慢慢袭来。
    事变是从孝昭帝的昏厥开始的,他此次发病,来势凶险,眼下虽然无碍,但以后却必须得卧床休养,六神无主的萧观音立即召集重臣商讨由谁来处理国事,会议进行到了一半,却被娄太后的出现打断了。
    娄太后带着大批军士围住了皇宫,宣布代病重的孝昭帝听政,并封娄昭为北齐新宰相,再以私自和西魏议和为由,宣布太子叛国,而后在太极殿上将有异议的王尚书斩杀。
    而此时的陆贞早已被阿碧绑着拉到太极殿角落,亲眼目睹这一切。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娄太后一早就已经开始设局,将孝昭帝素日里服用的定喘丸的药材逐一换过,一接到孝昭帝病重的风声,便藏在娄昭夫人的轿子里偷偷入宫。
    而这一刻,她的手下郑余江已经遵从旨意,伙同西魏设下陷阱,故意以和谈为名诱杀高湛和沈嘉彦,现在,他们生死未卜。
    退朝之后,陆贞就被阿碧带去了刑房,看着那些刑具,她知道自己要挨的苦不只是一下而已。阿碧对陆贞的仇恨早已经无法隐藏,今日落在她的手上,哪里会手软。
    她恶狠狠地指着陆贞,不无嘲讽地说道:“你多能干啊,先是勾引了太子殿下,又是当上了昭仪大人,可再怎么风光,今天还不是我的阶下囚!我要把这些年在你身上受的苦全部都还给你!”
    蘸了盐水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陆贞的身上,鞭鞭见血,陆贞越是忍,阿碧的怒火便越盛,下手便更重,听着陆贞难以抑制的呻吟声,她便会生出莫名的快感!
    被绑在一边的丹娘愤怒地吼道:“阿碧,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姐姐好心放你一条生路,你却反咬一口。有种来打我啊,别折磨姐姐!”
    “别急,马上就轮到你了!” 阿碧阴阴一笑转头看向陆贞,“可我得先好好过完瘾再说!”
    被打得几乎昏厥过去的陆贞却在此时突然睁开眼,尖声喊道:“你再打,我就咬舌自尽!”
    见到阿碧愣住,她知道自己猜对了,“依你的性子,抓住我之后居然没有痛下杀手,肯定是太后那边有所命令吧?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你还真有点小聪明,太后娘娘她……”阿碧正要回答,腊梅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沈司衣,你问出来没有?”
    阿碧忙迎上,声音立即变柔,“还没有,劳烦姐姐帮我跟太后说一声,半天之内,必有结果!”
    腊梅急道:“那哪还来得及?太后要我马上把她带去仁寿殿,亲自审问。”
    阿碧哪敢怠慢,不情不愿地将陆贞带到了仁寿殿,重重一推,陆贞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娄太后用指尖抬起她伤痕累累的脸,“啧啧,伤得可真够重的,哀家都心痛死了。”
    陆贞抬眼看她,“太后娘娘风云再起,微臣佩服至极。”
    娄太后心里快活,听了这些话非但不怒,反倒笑起来,“还是你会说话,萧观音那个贱人被我关在含光殿,只会一个劲痛骂,哪像你这样嘴甜。果然是未来的太子妃啊,有气度!要不是知道了你的实情,哀家还真能被你骗倒了,以为你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姑娘。”
    陆贞咬唇不答。
    娄太后接着道:“都是聪明人,我就不多说了,把你手上的瓷器和丝绢生意交出来,我就饶你一死。”
    陆贞冷冷应道:“官窑和织造署,都是北齐官署,又不是陆贞私产,还来交不交一说?”
    娄太后的笑容立即消失,“可是没有你的密押,吐谷浑的人即使收到了瓷器也不会付钱,更别说那些丝绢银子,都被你一个人握在手中。说吧,说了之后我还能饶你一死,要是不说嘛,我就把你交给阿碧,她有多恨你,你心里知道得很。”
    陆贞强笑道:“太后这么看重微臣,微臣真是有脸面。可是,要是微臣说了,只怕死得更快!”
    娄太后的眼里闪过一抹杀意,“陆贞,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那位太子殿下远在天边,现在自身难保,没法子再来英雄救美。”
    陆贞无惧地抬眼与她对视,“那太后你就打死我算了,反正现在全北齐都在您的掌握之下,区区几十万两黄金,想必您也不会放在眼中!”
    “看来不给你见点真章,你就要嘴硬到底了!”娄太后被这一顿抢白气得肺都要炸开,她站直了身体高喝道,“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回去!”
    陆贞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来押自己的宫女,平静地说道:“放开手,我自己走!”
    她以为自己又会被关进刑房,没想到居然被带到了一间宫室中,一盏油灯亮着,更没想到居然会看到萧观音和长公主。阿碧将她丢进去,便阴阳怪气地说道:“再打,可真就没命了。皇后娘娘,长公主,你们好好劝劝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人家好歹也是个三品昭仪,不能说死就死啊!”
    萧观音抢着上前扶起她,“阿贞……”
    她虚弱地应道:“我没事……只要我不交出官窑的黄金,娄氏不会杀我……”
    话还没说完,便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已经是三日后,她才知道自己被关进了嘉福殿的东厢。萧观音见她醒来极是欢喜,而长公主的态度却不同,在陆贞向她道谢的时候只是冷冷地说道:“不用谢我,我也是为了阿湛……你骨头倒是硬。不过,我也是多此一举,你自己都说了,娄氏是不会放着你这个财神爷不管的。”
    陆贞苦笑了一下,“娘娘,殿下,你们放心,你们既然在这儿,我想太子殿下肯定平安无恙。”
    闻言,长公主脱口便问:“你怎么知道?”
    “太后恨死了皇后娘娘,可对长公主您一向不错,这次突然把您也抓到这儿来,却又没有对皇后动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太子殿下现在肯定还不在她的手中,所以她才要把我们当人质,必要的时候,可以威胁阿湛……不,太子殿下。”
    长公主舒了一口气,态度这才缓和下来,“阿湛就阿湛吧,别口口声声太子殿下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私底下你们怎么乱叫的。”
    “殿下您说笑了。”她想笑,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不自觉地喊了出来。
    萧观音忙扶她躺下,柔声安抚她,“你再睡一会儿,下次娄氏找你,可别犟嘴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就算交出去,她还会继续留着你生财的。别一不小心惹怒了她……即使不杀人,而折磨死人的方法,其实还有很多种。”
    想起阿碧的鞭子,陆贞不自觉颤抖了一下,这才说道:“皇后娘娘,麻烦你照顾我了。”
    萧观音摇头,感慨说道:“咱们现在都是一船的人,还分什么皇后女官的。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陆贞看着她平静的眼神,也跟着长叹一声,从怀中摸出九鸾钗,轻贴在脸上,“娘……您要保佑女儿。”
    也不知睡了多久,又被萧观音推醒扶着坐起来吃饭,一看她的侧脸,萧观音便取笑道:“说起来也是昭仪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说着便拿了一面铜镜过来给她照着。看到镜中脸颊上的花纹,陆贞自己也笑了,“是我这根钗子上的花纹。”
    “咦,好像是一个小篆,我认认,是个‘瑾’字!”
    闻言,陆贞大奇,“‘瑾’字?我以前还没注意过。”
    陆贞头才刚凑近铜镜,就听到长公主惊道:“你怎么会有这支九鸾钗?”
    说话间她已经拿过那支钗子仔细看了片刻,终于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支!”
    陆贞不可置信地问道:“殿下,您……认识这支钗子的主人?”
    “这是母后当年赐给瑾姑姑的东西,我当然认得。你从哪里拿到的?”
    “这……这就是我娘唯一给我留下的遗物!”
    听到陆贞的话,萧观音和长公主同时惊呆了。
    长公主细细打量了陆贞,良久才道:“现在才发现,你的眉眼,还真和姑姑有七分相似,观音,你还记得你刚来北齐的时候,曾有位陆夫人进宫看过你吗?”
    “记得,她不是原来跟着郁娘娘的内侍长吗?就跟现在的阿璇一样,当时娘娘还说,我跟她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萧观音努力地回忆着,不自觉惊呼道:“啊,陆贞,难道她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亲娘?”
    至此,陆贞苦苦追寻的身世之谜终于有了结果。
    原来她母亲名唤薛瑾,是郁皇后的内侍长,被指婚给了威烈侯陆谦,而陆贞现在认的这位陆逊陆尚书,正好就是她亲生父亲的远房堂亲。
    当年郁皇后自知中毒,却因为担心一双儿女的安全,虽然怀疑娄氏,却又苦于手中没明显的证据,没有贸然向先皇告发。薛瑾进宫探病,郁皇后就把半瓶自己没有吃完的毒药交给她,请她代为查明此毒的来源。薛瑾多方探查,终于找到此毒是娄氏之父从高丽所购的证据,可这时郁皇后却已经支撑不住了,撒手西归。娄氏知道薛瑾握着自己的把柄,就多方追杀她,当时陆侯爷正好奉命镇守南梁边境,娄氏就伙同南梁叛臣侯景,将他陷害至死。
    后来娄氏宣布薛瑾因为思念故夫幼子,暴病而亡,其实是因为娄氏抓住了她的儿子严刑拷打,意图逼薛瑾现身,结果没想到,她抱着陆贞的哥哥跳入了洛水之中。
    谁也没想到薛瑾还活着,并已经怀了孕。
    至此,陆贞终于明白母亲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为什么父亲说她出身官家,为什么她心甘情愿做二房,为什么她会有这支九鸾钗,为什么她老是一个人不断地写着元字,还一直跟她说,元贞利亨,就是陆贞名字的由来。
    原来她真的不是来历不明的孩子,原来她的身世也是如此显赫,原来……娄太后就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
娄太后!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4:42
    第58章:生死
    就在陆贞备受娄太后折磨的时候,远方的高湛亦是心急如焚。
    西魏与娄太后勾结,设下陷阱诱杀他,幸好他命不该绝,竟让他杀回大本营。经此一役,北齐士兵死伤惨重,他与沈嘉彦反复商量之后,决定向柔然借兵。郁皇后生前是柔然的公主,如今当政的是他的亲舅舅,如果开口,高湛有九成把握可以借到。
    下了决定之后,高湛便留下徐驸马抵抗西魏。今次他们诱杀他不成,必然会以为他已经提高戒备,一时半会儿肯定也不敢动手,而他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带着沈嘉彦前往柔然借兵。
    一如高湛所料,老可汗一听说北齐出事,毫不犹豫便借了数万大军来平内乱。高湛也不敢久留,立即起程回京,先令沈嘉彦秘密进京去救陆贞,因为那里最危险的人就是她。
    皇兄是娄太后的儿子,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就算她设计令他旧病复发,可从她没有下毒手就可以看出来,她并不舍得对他下手。
    原本观音也应是娄太后首先下手的对象,但是她现在怀有皇嗣,以娄太后的性格也不可能动手,不仅因为那是她的亲孙,更因为她将来要把持朝政,只有辅助幼帝,才能名正言顺垂帘听政。
    至于皇姐,她的身份尊贵,素日里一直与世无争,动手也不会动到她身上来。
    但是陆贞却与他们不同,一来娄太后知道她是他的心上人,二来现在她的身份也不过是个三品昭仪,若是太后想杀她,简直是轻而易举。所以最紧要救的便是陆贞。而且他也相信沈嘉彦的本事,一定会有办法将陆贞安全送到他面前。
    一待沈嘉彦离去,他便心无旁骛,一路披荆斩棘,势如破竹,将娄太后保命的冀北大军一网打尽,飞速往京城赶去。
    可是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一辆空马车,还有沈嘉彦愧疚的脸。
    沈嘉彦告诉高湛,他原本已经在丹娘和杨姑姑的帮助下将陆贞救出来,甚至还出了京,但是半路上她听说娄太后要以合谋叛国的罪名杀丹娘和长公主,便不顾一切地想要回去。陆贞性子倔犟,他怎么劝也没用,只能顺从她的意思,给她一把匕首防身,又派两个人暗中保护。
    听罢他的话,高湛面如土色,想也不想就拨出三千精兵,快马加鞭赶去京城。
    而就在他抵达的前一刻,太后已经将陆贞抓住,才准备带回宫去,就见到娄昭飞奔而至,神色仓皇地说道:“太后娘娘,不好了,高湛带着三千精兵,已经把外城围起来了!”
    “来得还真快!”娄太后一愣,半天才回过神,慌忙下来道:“走,把她们押上城楼,跟我守城去!”
    才上城墙,就听到高湛在城下高喊:“娄氏,你保命的冀北大军已经全军覆没了,你速开城门,负荆请罪,我还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娄太后根本无惧,反而咯咯一笑,“这些狠话还是留着待会儿再说吧,你看看这是谁!”说着拍了拍手,陆贞、长公主还有丹娘立即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陆贞明知道她要出此招数,可是看到她们三人身上脸上的伤痕,还是禁不住喊道:“皇姐,阿贞!”
    娄太后趁势喊道:“你想要她们活命,就立刻自断一臂,然后把自己绑好,单身走进城来,要不然,她们三人都别想活命!” 见他还在犹豫,她立即将手中的长剑架在长公主的脖子上。
    那一边的高湛一震,来不及多想便猛然跳下马,随即被沈嘉彦拦住,急急提醒道:“殿下,你不能去,娄氏是在诈你!”
    “我数到三,你再不下手,你的好姐姐马上就要死了!”不容他犹豫,娄太后立即开始计时,“一!”
    这时,一直静默的长公主突然开口大喊:“阿湛,你别听她的!阿姐不怕死,只要你以后给我报仇,别放过这个杀母仇人!”
    “阿姐!”高湛立即红了眼眶,就要上去,却被沈嘉彦死死抱住!
    娄太后生怕她的话动摇了高湛的心思,立即下令,“堵住她的嘴!”
    三名士兵立即上前动手,长公主哪里乖乖妥协,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她喊了那么多年母后的女人,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的母亲郁皇后是被娄太后所杀。想到自己认贼作母那么多年还一直以为阿湛和萧观音与之作对是无理取闹,她便悔恨得无以复加,一边挣扎着,一边喊:“阿湛,阿贞是个好姑娘,有她陪着你,阿姐放心!你记住,以后一定要生十个八个儿子……”
    娄太后来不及多想,伸出长剑直刺她的胸口,殷红的鲜血在刹那间喷出来,射在长剑,染红了雪白的囚衣。她抱着剑,瞪大了眼,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仇人的脸在逐渐远去,双腿已经撑不住身子的重量,缓缓倒下去。她听见阿湛在喊她,也听到了陆贞的声音,“长公主,你别怕,阿湛他马上就能来救你了!”可是太遥远了,根本听不分明。她用力地拉住陆贞的手,努力说道:“别叫我长公主,叫我皇姐……阿贞,以后,你要好好地对阿湛,别让他一个人孤苦伶……”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音量有多高,但她实在是没办法顾及了,因为黑暗已经将她笼罩,她很快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不过还好,在离开之前,她终于听到陆贞改口,喊她一声:“皇姐!”
    陆贞悲痛地抱住长公主,不停地摇晃着,试图将她摇醒,可是才摇了几下,自己就被士兵拖了起来带到娄太后的身边,那把了结长公主性命的长剑立时又架在她的脖子上,未干的血迹顺着剑刃滑落,染红了她的衣领。跟着就听到娄太后放开声音朝城门下喊:“高湛,你姐姐高湘已经死了,你要是再不动手,我就帮你把陆贞料理了!”
    陆贞脱口便喊:“阿湛,千万别受她威胁!”
    高湛在城墙底下听到这句话,差点站不稳,他握紧了拳头,就见到陆贞被推到城墙牙子上,一身白衣,风灌满袖,在烈风中无助地飞扬。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朝着城墙发了狂地喊道:“姓娄的,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马上放了陆贞她们,否则,我叫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城墙上的娄太后俯视着愤怒成狂的高湛,依旧是阴冷地笑,“狠话不要说得太早,你还是先看看自己心爱的女人,是怎么一步步变成废人的吧!”
    说话间娄昭已经看到她的手势,立即上前,拿剑对准了陆贞的眼睛。
    她看着陆贞道:“陆贞,你只要大声喊话,叫高湛投降,我就可以留你一只眼睛。”
    陆贞狠狠呸了一口,怒道:“你做梦!”
    娄太后早就料到陆贞会是这个反应,她冷冷一笑,“你不愿意就算了。高湛,我每数五声,就刺陆贞一剑,放心,一定保证她几十剑后都不死!你要是心痛她受苦,就自断手臂,你要是不心痛嘛……”说着,她的脸色突然一变,挥手下令,“左眼!”
    娄昭狞笑一声,一手拉住陆贞,一手提剑,对准她的眼睛就要扎下去。没想到电光石火之间,眼前忽然飞来一箭,他慌忙闪身躲避,低头看去,只见沈嘉彦手握长弓,对准了他。一想到方才如果不是陆贞挣扎,让他左右摇晃,可能那一箭就真的没入他的身体里了。
    娄昭的一躲一闪一迟疑,令陆贞有了可乘之机,她立即挣脱了他的控制,转身拔腿就跑。可是城墙上士兵众多,哪里会有逃出的可能,身后的娄昭已经扑上来,眼看就要抓住他。
    千钧一发之际,陆贞突然停住了脚步,娄昭大喜,以为她已经无路可逃,立即伸出大手一把向她抓来。可没想到才刚抓到陆贞,便觉得腹部一痛,他本能低头看去,见到腹中插着的那把匕首,随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而后砰的一声,轰然倒地。
    飞扬的尘土在半空飞扬了几下,便落在他的脸上,头发上,灰头土脸的,配合着他脸上的表情,又滑稽,又可笑,但是,他也只能挂着这个表情,这是他在世界上最后一个表情。
    眼见弟弟被杀,娄太后哪里肯罢休,立即下令,“抓住那个贱人!”
    于是士兵又向陆贞涌过来,她一边退一边看,数步之后,身子贴在了城墙冰冷的石砖上,这一次,她无路可退了。
    看着娄太后眼里的恨意,她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条选择。她立即返身跳上城墙牙子,面朝墙根,高声呼喊:“阿湛!”
    高湛看到她站上城墙,惊得无以复加,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即爬上心头,他再也不顾自己已经进入城上守兵弓箭射程,驰马冲上,“阿贞,你别做傻事!”
    “阿湛……”陆贞在上面望着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那笑容里充满了爱,充满了不舍,也充满了不甘,“若是有缘,我们来生再见!一定要给我报仇!”
    轻柔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中,她的身子也跟着飘浮在半空中,风再度将她的衣袖灌满,就如同一朵白云,缓缓地、缓缓地下坠。
    她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身子居然这么轻,仿佛真的会被风刮走似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娘离开的时候,爹便告诉她,娘只是睡着了,永远不会醒而已。而她,也是时候休息了,睡一觉,做一个永远都不会醒的梦。
    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无数个画面,那些弥足珍贵的记忆,终归是要被她一同带走了。
    不过没关系,她此生已经无憾,有阿湛这样的恋人,有丹娘这样的生死之交,又有爹那么疼她,到现在,连最大的谜团都已经解开了,还有什么遗憾的呢?也许,她只是有些难过,难过不能陪阿湛一起变老,留着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梦醒的那一天。
    是一道光芒将她从黑暗中唤醒的,她眯着眼,只来得及眨一下,就听到丹娘惊喜的声音,“姐姐,你醒了!”
    嗡嗡嗡的,她根本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待到再度睁开眼,面前已经换了两张脸,她努力辨认着眼前的面容,终于同记忆里的名字叠合,“阿湛……沈大哥?”
    高湛不由自主地拉着她的手,狂喜答道:“是我!”
    阿湛在这里,那其他人呢?她想着,脸上不自觉现出焦急的神色。似乎是读懂了她的意思,沈嘉彦已经回答:“皇上和皇后都平安无恙。”
    听到这句话,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调养了好几日,她才恢复从前一半的气力,可是人依然虚弱。这期间,她又在高湛的安排下,与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相认——那是她亲生父亲的幼弟,当年她爹战死后,他便流落南陈,一步一步坐上礼部尚书之位,更被和康郡主钦慕,结为百年之好。
    高湛生怕她因为见到亲人又想起父母,影响伤势,只要有空便带着她在太子府里四处走动。一年飞速地过去,春日已经到来,满庭花草散发着迷人的芬芳,鸟语连连,流水潺潺,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一想到自己差点就永远也看不到此情此景,陆贞的心里便会生出一股庆幸,不自觉脱口道:“还活着,真好。”
    身旁的高湛却似乎是受到了惊吓般,后怕地应道:“那天你从城墙上……阿贞,答应我,以后别再那么做了。”
    陆贞点点头,又走了两步,忽然问道:“太后还没有找着?”
    高湛摇了摇头,“娄家根基盘杂,不是那么好找,这几天皇上和我都在忙着肃清京城的叛贼余孽,腾不出手来。”
    “也是……”她再度点头,想了一下又问,“关西战场那边呢?”
    “战事胶着着呢,有嘉彦在那儿守着,不会有大问题。只是徐驸马……”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又想起已做云烟飘散的长公主。
    一旁的陆贞早已红了眼圈,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如果不是皇姐,我也不能认回叔父……最后的时候,她还在祝福我们。”
    他有些黯然,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咱们好好活着,相亲相爱,就是对她最好的告慰了……只不过,咱们的婚事又得推迟了。”
    “我知道,皇姐是按国丧之仪安葬的,就算是皇上,也必须得等孝期之后再下赐婚诏书了。”
    她的话顺着风就飘到琉璃的耳朵里,琉璃迟疑了一下,便大迈几步,走上前说道:“殿下,大人,恕我多一句嘴。不知道北齐是不是有这种风俗,反正在我娘的老家,要是有亲人去世,未婚夫妻要不想拖完三年孝期后再成婚,就可以赶着在三七热孝里拜堂,这样也不算是违礼法的。”
    “我倒是的确听过民间有这样的说法。”他的眼睛一亮,略一沉吟,再度放低了声音,歉意地询问道:“阿贞,皇姐三七之期还有五天才到,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暂时不要太子妃的名头,和我拜堂成亲?就像一对民间夫妻那样……不请纳采降旨,不大宴宾客……”
    “我愿意!就算你只穿一身破衣服来娶我,我也愿意!”陆贞没有等他说完便立即点头,说罢,白皙的脸颊立即透出一层红晕。
    这是一个火热但并不喧闹的婚宴,宾客只有忠叔、陆珠等少数人。三次交拜,送入洞房,红烛成双,佳人成对,喜帕被他轻轻挑开,她看到他眼眸里无限的深情,“阿贞,虽然迫于情势,咱俩的婚事现在还不能公布出来,但我保证,终有一日,我会还你一个世间最盛大的婚礼。”
    她微微颔首,羞赧地低下头,低声应道:“但凭夫君做主。”
    听到“夫君”两字,他立即笑上眉梢,“夫君,嗯,这个称呼真是妙!”
    她正要回答,便觉身子悬空,忙抬眼看去,才知道自己被他抱了起来,她本能惊呼,“啊,你干什么?”
    他坏坏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是北齐的大财神,当然明白,这笔生意要越早做,才越划算。”
    摇曳的火光在他笑眼里跳舞,在往后的时光里,每当有感叹,每当有挫折,每当有痛苦,她总会在不自觉中想起此时的一切……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次日一早高湛就带着陆贞去祭拜长公主,看着冰冷的墓碑,他沉默良久才开口道:“皇姐,我带阿贞来看你,她现在已经是你的弟媳了。”
    闻言,陆贞微微红了脸,却还是提高声音说道:“皇姐,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湛,争取……争取早点给你生个小侄儿。”
    说着,便偷偷看向高湛,随即微微一愣,是错觉么,居然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的神色。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多疑的,长公主才去世不久,就连她都觉得痛心,更何况是他是她的亲弟弟。
    只见高湛低下头,将纸钱慢慢放入火中,轻声说道:“皇姐,驸马现在亲自在搜寻娄氏,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用她的头颅来祭奠你的在天之灵。你的孩子们,阿贞和我都会好好照料的,你在下面,好好陪着母后。”
    陆贞心生恻然,伸手也拿了一叠纸钱慢慢放进火中,二人又逗留了好一些时间才离开。一路上,高湛只是沉默,临到了宫门口,他才缓缓开口,“阿贞,过些天,我想……”
    岂料他的话还没说下去,那边的陆贞已经接口,清楚明白地道出了他的意思,“再去一趟关西那边吗?”
    高湛大感讶异,“你怎么知道?”
    她淡淡一笑,“猜到的。朝里这几日的邸报,我也都有在看,关西那边战事一直胶着,沈大哥已经苦苦支撑了那么久,我想,你也该准备发动最后一击了。”
    他点头应道:“嗯,京城这边的娄氏余孽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等两天,那两万招募的新兵一齐,我就准备带他们回关西,尽快把西魏人给了结了。阿贞,对不起,我才把你娶回家,就要丢下你再赴疆场。”
    “你也是为了北齐着想……”她体贴地说着,心一动,生怕露出端倪,赶紧掩饰地低下头,将余下的话说完,“别担心,我都已经嫁给你,跑不掉的。”
    看着她欲盖弥彰的样子,高湛的离愁别绪反被冲淡了一些,笑道:“舍不得我走,就别装啦,看看你,身子都在发抖。”
    这一下,陆贞再也忍不住了,转身不顾一切抱紧他,哽咽着说道:“阿湛,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已经不习惯一个人了!”
    高湛反手将她揽入怀里,信心十足地回答道:“放心,咱俩已经吃过了天下所有能吃的苦,以后等着咱们的,就只有好日子了。”
    真的是这样吗?她没有说话,只是愈加用力地将他抱住,这一次,她不敢再期盼了。因为曾经很多次,她都以为他们之间的苦难已经到头了,接下来便是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是灾难却总在她最快乐的时候降临,现在的她已经不敢奢求什么了,只希望他平安,只希望可以待在他的身边。就像现在,只要想念,便可以感受到他的热度,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微笑。
    数日后的离别,她终于不用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翘首远望他的身影逐渐消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为他送别,虽然只是以三品官员的身份,但是她已经非常满足。
    喝完了张相敬的送别酒,他便低声嘱咐道:“你多保重。”
    寥寥四字,胜过千言万语,她含着泪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腕,随即见到高湛惊愕的目光,“相思结?”
    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听皇后娘娘说这是南梁的风俗,凡是丈夫出征,妻子都要戴上相思结。相思结只要不散,夫君定能早归。”
    高湛的心中同时涌起了骄傲和酸楚,但迫于外人在场无法声张,便只能道:“阿贞,你一定要好好保重,等我回来。”
    “你也是。”她含着泪,不敢点头,生怕泪水会不小心落下去,更怕一发不可收拾会迷蒙住双眼,这样就无法看清楚他的脸。
    出行的号角响彻耳畔,将所有的言语一并掩盖,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焦灼的等待又降临到他们之间。马蹄嗒嗒作响,送良人奔赴战场,奔腾而起的黄沙迷蒙了他们的身影,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高湛离开之后,孝昭帝的病情开始明显加重,原先还可以撑着批阅奏折,到现在,不得不让陆贞帮着念给他听。这一日,陆贞如平常般将冀南太守的奏折念给他听,“今奏请皇上,拨粮二十万石,以解民忧,谨请皇上明察,谨奏。”
    孝昭帝沉吟一番,抬头看向她,“你怎么看?”
    她不敢立即回答,在心里略略计算了一番,这才应道:“冀南今年雨水多,夏粮收成不好,当地太守担心饥荒,未雨绸缪,倒是件好事,只是二十万石实在太多了些,我以为,先拨十万石也就够了。”
    他微微颔首,赞道:“如此甚好。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见此情形,一旁的萧观音抚着已经明显大起来的肚子夸道:“阿贞,现在的你,活像个女宰相似的。”
    “阿湛走了,我身边少个帮手。这些天我头又痛得厉害,看不了奏章,只能请她帮我做个节略,挑些重点的来说……”孝昭帝说着又笑起,“不过她本来也就是我朝第一个特许上朝的女官,帮着参参政,也是理所当然。”
    陆贞谦虚地应道:“我也是新手,老担心会出错主意。”
    “你用不着妄自菲薄。你以为朕比你强多少?不过是多当了两年皇帝而已。很多时候,上位者讲究的不是睿智,而是有没有治天下如治家的胸怀。你帮朕管内宫已经管得很好了。”说着他指指桌上的奏折道:“这些,不过是棋盘大一些而已。”
    陆贞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听他说道:“要不然,今后农商方面的奏折,你就帮朕批着吧。”
    陆贞大惊,慌忙推辞道:“这……微臣不敢。”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我现在这个样子,多费一分力气,就少活一天。再说,朕也只是让你帮着看农商方面的,你在那一块是行家。至于其他的军国大事,还有张相他们在看着呢。”
    听他如此一说,陆贞倒不好拒绝了。这时,萧观音轻呼了一声,两人忙关心道:“怎么了?”
    阮娘已经上去服侍,过了一些时候,萧观音缓过一口气来,才轻声道:“没事,他踢了我一脚。”随即苦笑道,“太医说我之前吃多了避子药,身子已经不能和一般这个年纪的女人比了。看来,果真是老天有眼,前有因,后有果。”
    陆贞生怕她多想,忙道:“哪有?小皇子是真龙血脉,当然要比别的孩子更娇贵一些。再说女人怀孕都一样的,我妹妹平常那么结实的人,到了后来还不是动不动呼痛叫累?娘娘你宽心,毕竟离生产还有两三个月呢,再多进补药,很快就能缓过来的。”
    孝昭帝叹了口气,“只希望阿湛快点打完仗,早些回京,这样还能看着他出生。”
    萧观音接口问道:“前线战事怎么样了?”
    “很不好,阿湛他们拼了命也没把献州城抢回来,昨儿听说康州城也已经危险了。” 陆贞微微摇了摇头,忽又觉自己语气很是不妥,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孕,一个病,是不能再受新的打击了。思及此,她忙笑起来道:“不过阿湛是什么人呐,他肯定会没事的!”
    只是这些话,连她自己听着都有些底气不足。
    萧观音的担忧在数日之后应验,那晚她如平常一样在含光殿走着,忽觉腹部一痛,便听到阮娘惊恐地喊:“血!娘娘流血了!”
    经过诊脉,腹里的皇嗣无大碍,只是她的身子太虚,必须静卧养胎,切忌劳心劳力,否则胎儿便会不保。她思来想去,决定听从太医建议静心疗养,将所有宫务连同凤印一起交给陆贞。
    陆贞虽觉得这样逾矩,可眼下却没有更好的法子。而她所担忧的事情,也在同一时间应验了。
    高湛失踪了!前方传来消息,说康州守军叛国,他中了埋伏,不幸被俘。沈嘉彦带领残部逃出,现正在试图将他营救出来。
    孝昭帝听罢,想也不想就立即下旨,先令张相去信沈嘉彦,要他不顾一切救出高湛;又让陆贞去国库准备十万两黄金,以防败仗,到时还有足够的赎金把他赎回;最后令徐显秀从守卫京城的五千兵马中分出四千人马出京支援前线。
    如果说前两个决定是防备的话,那么最后一个决定就是个大冒险——将那四千人马调走,偌大的京城便只能由一千人驻守,防卫立时就空虚,必会给人可乘之机。徐显秀极力反对,孝昭帝救弟心切,想着全力攻下抚州就有胜算,便一意孤行,最终徐显秀还是遵从旨意离京。
    而就在当夜,徐显秀的疑虑也应验了。西魏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外城,立时将目标对准皇城内宫。写着“娄”字和“魏”字的旌旗一并冲入皇宫,一个铁铮铮的事实摆在眼前——娄氏和西魏勾结,趁着京城空虚,试图逼宫。
    昭阳殿外,孝昭帝带着为数不多的侍卫,正焦急地看着远处的战况。很快元福就将情况汇报上来,“皇上,叛军太多,我们快抵挡不住了!”
    “不行,必须得放弃内宫了,你们,跟着朕从建礼门那边突围!你们几个,护着皇后和陆昭仪,你们几个,跟着朕走!”孝昭帝没有多做迟疑,当机立断做出命令。
    陆贞忙护着萧观音,跟士兵往前奔去。可是才走到青镜殿外,斜刺里突然闪出几名杀红眼的西魏士兵,见到人挥刀便砍,行动迟缓的宫女们便在这一道道刀光剑影中香消玉殒。陆贞生怕萧观音遭到不测,咬着牙示意丹娘加快脚步,身后的王尚仪急急跟上,未想没走几步便中了一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萧观音猛地回头,见到王尚仪,心一恸,泪水便落下来,“阿璇!”
    就在这一瞬间,一名西魏士兵已经狞笑着拦住她们的去路。陆贞心一横,立即挡在萧观音的面前。千钧一发之际,那个西魏士兵的笑容却突然停止,慢慢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轰然倒地。
    他的身后,站着满身是血的徐显秀,他带来的士兵已经同西魏的士兵混战在一起。他朝孝昭帝跪下,“皇上,微臣救驾来迟。”
    孝昭帝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幸好你来得及时,驸马,朕要留在这儿,你赶快护送皇后和陆昭仪去安全的地方。”
    闻言,萧观音一震,嘶声道:“不,你不走,我也不走!”
    陆贞也立即跟着说:“是啊,娘娘说得对,要走一起走!”
    徐显秀看了看四周的情况,“皇上,你们先走,臣来断后!”
    孝昭帝的脸上变得肃穆起来,头一次用严厉的口吻说道:“这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朕是皇帝,就算他们攻来,也能多拖一些时间。观音,听话,保住咱们孩子的平安才是当务之急。”
    萧观音凄凉地说道:“你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和孩子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我毕竟是她儿子,她不会杀我的!”孝昭帝的话音未落,一阵箭雨纷至,士兵忙挥剑抵挡,众人四散逃开。陆贞跟着避到一旁,立即焦急地寻找萧观音的身影,才一找到,就见一支箭朝萧观音直直射去,她的心一慌,本能冲上前想要去挡,没想到另一个身影已经先她一步,迅速将萧观音扑到,那一箭直直没入那人的胸口。陆贞木立远处,耳畔只听到萧观音凄惨的喊声,“皇上……”
    而后,那个人便慢慢倒下去。她猛然回神,立即冲过去,手忙脚乱给孝昭帝擦着血,“皇上您别担心,驸马正在外面守着,现在这儿暂时是安全的,我马上把箭给您拔出来!”
    “不能拔,拔出来…死得更快。”孝昭帝喘息着阻止她,跟着用尽全身气力从袖中摸出一枚印交给萧观音,“这是国玺,拿着它,以后交给阿湛。我是不成了,阿贞,观音和孩子,就拜托你了。”
    萧观音再也顾不得仪态,痛苦地哭喊着:“阿演,阿演,你不要死!”
    孝昭帝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观音,我走了以后,你要更勇敢一些,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子,告诉他,父皇很爱他……对不起,没有看到他长大……要是女孩,就叫高绢,要是男孩,就叫高纬!观音,对不起,当初我明知你和阿湛两情相悦,可我还是把你抢来了。你不知道,当年爬在含光殿的树上,先看到你的,不是阿湛,而是我,那会儿,你哭起来的时候,可真美……”
他的声音悄悄地变小,终于再没有力气说完,手无力地垂下。

    第59章:盟约
    “阿贞,你别走!”
    高湛从睡梦中惊醒,他蓦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华丽的房间内。头有些痛,意识却逐渐复苏。他还记得自己被西魏抓住以后,遇到了阿碧,是她将他从西魏的军营里面救出来,可是很快就被发现,追兵在后,箭雨纷纷,她为他挡了一箭,最后在他的怀里没了气息。
    后来呢……他记得他跳进了小河里,可是水却很急,他奋力游了许久,终于体力不支昏过去。
    现在,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试着再度睁眼,模模糊糊见到一名男子走过来,他身上的龙袍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接着,他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太子殿下,你醒了?”
    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他费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居然都已经消失,他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那个男子的面容,而后惊讶道:“你是……南陈文帝陛下?”
    文帝微笑道:“不错,朕大半年前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我们在建康见过一面。”
    高湛的思绪终于活络起来,立即下床,对着陈文帝深深作揖,“谢陛下救命之恩。”
    陈文帝抚着胡子笑着说起遇见他的经过,“说来也是有缘,我正好在彭水游船,没想到就看到了你。想当初,北齐太子的英姿可是让我们南陈姑娘们心醉神迷,要不然,我也认不出你来。”
    高湛苦笑,“就我那狼狈样子,恐怕跟英姿没什么关系。”
    陈文帝点头,“要救你回来,还真不算容易。”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高湛忍不住问道:“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跳河的时候,我明明浑身是伤,怎么一下子就能好得这么快?”
    陈文帝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是很快就被笑容全部覆盖,他温和地答道:“自然是用了我们南陈的一种灵药,只是那药太过刚猛,你现在虽然表面好了,但以后还得继续服用一两年,才能断根。”
    高湛不禁感激,“多谢陛下赐我灵药。”
    陈文帝摆了摆手,“不用见外,和康郡主算来也是我的堂妹,你娶了她夫婿的侄女,也算是我的侄婿。”
    “那我就斗胆称您一声叔父了。陛下的大恩,我将来自然会报。”说着,高湛又迟疑了一下才道,“现在,我还想向你借两百士兵,护送我返回关西,和北齐大军会合。”
    “两百士兵?够吗?”
    听到他怀疑的口气,高湛很是不解,返回关西,那两百士兵根本是绰绰有余,陈文帝为什么又是这副口气?只听陈文帝又说道:“你只怕还不知道,贵国娄太后和西魏国主结盟,已经率军攻入京城了吧?尊兄孝昭皇帝已经驾崩,皇后和你的太子妃逃出宫外,业已失踪。”
    闻言,高湛大是震惊,失声道:“什么?”
    陈文帝向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就算你现在返回关西,可正在与西魏苦战的北齐大军又抽得出多少兵力供你回京?我听说,娄太后募集的人马,加上她借来的西魏军,一共有近三万名。”
    高湛不禁握住了拳头,眸光里露出恨恨的神色,可是一股茫然随即又侵袭上他——娄太后和西魏勾结,他早就从阿碧的口中知道,为了讨好西魏国主,娄太后甚至还将阿碧送给他,正因为如此,高湛才会遇到阿碧。现在,娄太后手上不仅有自己的士兵,还是三万西魏兵,就凭他现有的兵马,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就在高湛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陈文帝的再度出声却让他大吃一惊,“不过,我可以借你三万人马,助你打回京城。”
    他抬起头,狐疑地看着对方,决定将话敞开了说,“陛下,我不认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叔侄之谊,会让您对我如此慷慨。”
    陈文帝收起了笑容,严肃道:“娄氏当政,势必和西魏合作,这对我们南陈没有好处。而你是一个明君,孝昭皇帝生前又亲口传位于你,我支持你,自然是好处多多。”
    高湛并不打算与之打哑谜,干脆问道:“具体什么条件?”
    陈文帝的眼里露出欣赏的神色,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南陈北齐三十年内,不得互相侵犯;第二,这三万人的军费,事后你得全部还给朕。至于第三嘛,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高湛立即追问,“什么条件?”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你平安继了位,再说不迟。”陈文帝没有回答,见高湛又生出狐疑,便道:“放心,不会是伤天害理之事,也不会让你割地灭国。”
    没有伤天害理,不用割地灭国,除去这两样,高湛也想不出其他不利于北齐的条件来,至多是每年进贡金银,就算如此,他也不觉得要求过分。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反正我这条命都是陛下你救的,我信你!”
    陈文帝一笑,“好,那我们就对天立誓,歃血为盟!”
    盟约过后,陈文帝果真实践自己的诺言,给了他三万兵马,高湛亦保证,少则一月,多则三月,立即归还。随后,他便带着这三万兵马立即前去同沈嘉彦会合。很快,他就与忠叔和元禄会合。
    见到高湛,他二人极是欢喜,忠叔更是抑制不住老泪纵横,“老天开眼,殿下您居然平安无事!”
    而高湛看到身上还裹着绷带的忠叔,也松了一口气,当日在战场上忠叔代他挡了一刀,他便被西魏国主抓走,连日里,他一直担心忠叔的安慰,此刻心里的石头终于可以落下,又听元禄开心地说道:“哎呀殿下,可高兴死我了,沈将军一收到南陈皇帝的书信,就赶着派我们来跟你会合了!”
    听到这个消息,高湛立即想起另一件事,迫不及待问道:“皇兄真的出事了吗?阿贞呢?皇后呢?”
    “皇上是真的已经驾崩了,我们也是在来的途中才听到消息,皇后娘娘好像也……”忠叔的欢喜之色在这句问话中黯淡下去,见到高湛面露忧伤,他赶忙又道:“不过,娘娘生下了一个小皇子,临终之前下了遗诏,交由陆姑娘抚养。”
    高湛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问道:“阿贞还活着?”
    忠叔点了点头,“目前的消息还是平安无事,徐显秀他们护着她和小皇子还在长公主府坚守。”
    闻言,他终于松了口气,抬眼望天,叹了一句,“天不负我!”随即一摔马鞭,即刻下令,“我们走!三日之内,必须赶回京城!”
    他真的很害怕驸马会顶不住,小小的长公主府,哪里能抵挡得了娄氏的三万大军,迟一刻,阿贞他们就多一分危险。他必须尽快去救她。
    阿贞,等我!
    高湛不知道的是,他的阿贞此时已经不在长公主府内。她在徐显秀的掩护下,早已经带着小皇子悄悄从地道里离开京城,赶去和沈嘉彦会合。可是才出了地道就被西魏兵发现,幸好有护送他们的侍卫保护,可也因此,路上就只剩下丹娘与她相伴。
    陆贞决定去赵家渡,那里商队集中,是她以前逃命时去过的地方,如果能找到胡商,凭着她的画押就可以联系上都美儿的下属,便可以在那儿等沈嘉彦。
    娄氏显然已经知道他们逃走的消息,一路上到处都是娄氏的爪牙,好几次差点被发现,幸好他们机警,都被躲过,但是食物却成了他们最大的问题。大人可以挨得住,可小皇子毕竟才出生,哪里能受得了,叶子上的水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
    也该小皇子命大,在他们路过一座小村庄的时候,居然被丹娘讨到一些米浆来。但这也不过解了燃眉之急,食物还是他们最大的问题。不过最后还是陆贞想出对策。她记起这旁边有不少放蜂的人,拿着金耳环,肯定可以换到蜂蜜,到时候大人小孩都有着落了。
    听到有蜂蜜吃,丹娘舔了舔嘴唇,无限期盼地说:“真好啊,有蜂蜜吃,姐姐,你能不能再讨点蜂蛹回来,我最喜欢了……”
    二人就这么靠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可是这一觉并没有多久,很快就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吵醒,他们本能地缩到废墙的角落,外面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
    那些士兵在盘问着村民,“那女的什么时候来的?”
    有人答道:“四更来的,说是小孩子饿得厉害,问我们讨奶喝。”
    跟着听到两个士兵在讨论,“大半夜的肯定走不远。我估摸着他们肯定还在村庄子里!”另一个声音里明显带着兴奋,“赶紧搜!要是撞了大运搜出来了,那可是有一万两赏钱的!”而后便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丹娘眼中满是后悔,小声道:“姐姐,对不起,都怪我昨天不小心……”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陆贞阻断了她的话,小皇子还在睡觉,这对她们来说是件好事,否则他们根本就跑不掉。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飞快地缩回头,脑子里已经有了主意,“昨天我们来的时候,不是看到那边有条河吗?我们跑出去,从那个山崖上跳下去,说不定能够跑到河边!”
    见丹娘点头,她又探看了一下,这才说道:“我数一二三,我在前面,你在后面,咱们同时跑。”
    丹娘依言站到她的身后,她正要起身,忽然觉得脑后一震,只来得及看丹娘一眼,便昏了过去。
    陆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上盖满了稻草,后脑隐隐作痛,摸了摸,手上有一丝淡淡的血迹。她猛然记起刚才的情形,着急喊道:“丹娘!”
    四周一片寂静,她的心一悬,本能往身边摸去,碰到了襁褓,这才松了一口气,小皇子还在身边,也不知何时苏醒的,居然也不哭,只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她的心一暖,抱起来亲了一口,“好孩子。咱们一起去找你丹姨。”
    她估摸着丹娘一定是将她打晕,自己引开那些士兵,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只能尽量安抚自己:丹娘没事,只是走散了,肯定能会合的。
    可是这个自我安慰的借口却在铁铮铮的事实面前瞬间崩溃。河畔山崖边,丹娘的绣花鞋安静地告诉她一个事实——丹娘,从这里跳下去了。
    丹娘必定是将那些士兵引到这里,然后假冒她的身份跳下去。所以一路上才没看到士兵,所以来来往往的人都对她视若无睹,因为陆贞已死,小皇子已死,自然无需搜查。
    “丹娘……”她扑倒在地,看着深不可测的悬崖,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与丹娘在一起的画面,最后的最后,耳畔里全都是丹娘的最后一句话:“真好啊,有蜂蜜吃……”
    她怔怔地想着,泪水夺眶而出。
    可是她却不能停留,还没有和沈嘉彦会合,还没将小皇子交到高湛手上,还没除掉娄氏,她必须继续往前走。
    然而到了赵家渡她才发现,这里早已经被反贼折腾得破败不堪,大批难民拥挤在码头上,等待着船只将他们送去不知名的远方,陆贞就挤在这些人之中,等待着去南陈的船。以赵家渡现在的光景,投靠都美儿的路是行不通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叔父。
    但是她没想到接下来遇到的一个人改变了她所有的计划,那个人就是李大胆。遇到他时,她正被一个难民轻薄,是他解了她的困境,并将她带去了他们的住所。
    她这才知道娄氏已经派人接管了官窑,昔日的工匠早跟着李大胆逃到这里,而妹妹陆珠恰恰在战乱之前跟着李诚回乡探亲躲过一劫。
    陆贞松了一口气,赶紧让他帮忙探听西征军的情况,还有高湛的伤势。却未想李大胆一下子愣住了,“陆大姐,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她奇怪地看向他,就听到他艰难地说:“满城的西魏兵都在说,太子殿下其实不是受伤,而是被西魏的皇帝抓了。中间的时候,他想逃走,结果就被乱箭射死在了河滩上……”
    太子……已死!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这四个字就在脑海里盘旋。
    阿湛死了,丹娘死了,现在她的身边就只剩下小皇子,就算逃到南陈去,又能好多少?就算为了小皇子努力撑着,可是以后就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活在世间,熬得了一年,熬得了十年八年吗?
    泪水不自觉地就落下。
    丹娘的脸庞在眼前飘过,然后是萧观音,然后是孝昭帝,最后是那些在她面前倒地、再也无法起来的北齐士兵。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相思结,眼前浮现的是最后一次分别时他那欲语还休的眼,想起自己曾经坚定的信念,想起在他落难的时候,自己在皇上面前说的话……相思结不解,那么他一定就没事,你看,它还牢牢地系在手腕上。
    她决定,再骗自己一次!
    为了小皇子,为了丹娘,为了那些因保护她而死的人。
    就在她惶恐无助的时候,娄氏的新动作让她再度生起回京的念头。
    因为次日的皇榜上写着:皇太后娄氏,受天明命,神功圣武,于皇建三年九月十九日,携皇子高纬祭天祭祖,尔后于太极殿,继承大宝。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陆贞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小皇子就在她身边,娄氏却要携皇子登基,文武百官和百姓们不明就里,定会以为那个孩子就是真的小皇子。他们即便对娄氏有再多不满,但看在小皇子是皇室唯一的血脉的分上,仍旧会拥护他继位。到那时候,沈嘉彦班师回朝,就会被太后诬陷为逆贼!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必须揭露娄氏的阴谋!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娄氏为了掌权,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是她也知道,此行凶险万分,必须先将小皇子安排好,这样的话,即便他回不来,小皇子也可以平平安安的。这个念头打定之后,她立即做出安排,将小皇子连同两封信一道交给李大胆,让李大胆想办法将其中一封交给沈嘉彦,告诉他孩子的身份,让他帮小皇子继位。如果沈嘉彦有个万一,就把信和小皇子送到南陈和康郡主府上,告诉她孩子是她的亲侄儿,届时便可得到很好的照顾。
    李大胆含泪接受她的托付,当夜就送陆贞去京城。
    次日一早,祭天用的天坛就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娄太后的士兵手拿着兵器将百姓和文武百官隔开,被困在里面的官员们被士兵推搡着,有的神情狼狈,有的满脸怒气。而陆贞早就在李大胆的帮助下躲进祭台的隐蔽之处,偷偷地看着下面的动静。
    如她所料,朝臣们虽然对娄氏诸多抱怨,却因为小皇子而忍气吞声,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屈从于娄氏。
    当娄氏出现在祭坛之上时,只有寥寥数人对她三跪九叩头,一直到她请出凤印才无奈跪下。之后她便在腊梅的“行燔燎之仪”声中走上祭台打算点燃祭台上的柴堆,不料,火把放上去了半天,那柴堆却根本没燃,而她怀里的孩子,也开始放声大哭。
    陆贞冷冷地看着娄氏慌张的样子,下面的官员和百姓们已经察觉到了异象,开始纷纷议论,张相见此情形,趁机站起,冒死喊道:“祭柴不燃,上天不喜!”
    一时间,百姓们的议论声更加明显,娄氏急忙解释道:“不得胡说!哀家……”
    但是她并没有机会解释下去,因为陆贞不会让她说下去,她很快接口,“娄氏,你才是一派胡言!你卖国在前,谋害先帝太子在后,而今又想用假冒的皇子窃居皇位,苍天有德,当然不会接受你的祭祀!”
    这声音在天坛四周环绕,带着回响,显得分外有力,一瞬间震惊了所有的人。好像是受到了启发,被拦在最外面的百姓中跟着有人开始高叫:“娄氏窃国,上天降罪!娄氏窃国,上天降罪!”此言一出,附和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而怒气已然明显。
    此刻的娄氏就像是无头苍蝇般围着祭台寻找那个声音,“谁?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陆贞慢慢现身,朝娄氏冷冷说道:“你看看我是谁?”
    看到这张面容,娄氏的整张脸立即煞白煞白的,胭脂也无法遮盖住她的惶恐,听到张相喊出“陆昭仪”三个字,她便如白日见鬼般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发抖,“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怎么,怎么还……”
    “如果我死了,又怎么能揭破你的阴谋?”陆贞说着,立即转身,指着娄氏怀里的婴儿朝台下喊道,“大家听着,她手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小皇子!”
    看到台下的百官们纷纷站起来,娄氏急了,不顾一切下令道:“抓住她,别让她胡说!”
    眼看着卫兵们就要冲过来,陆贞只能退后,正当她以为无路可逃之际,原先没有燃起的柴堆却在此时窜出一团火苗,沿着祭坛一路蔓延,瞬间就将卫兵们挡在了外面。陆贞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不敢耽误,立即继续喊道:“真正的皇子,已经被我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了,皇后遗命,命我抚养皇子,如有违者,天下共诛之!各位北齐的忠臣们,百姓们,难道你们忍心看到北齐的皇位被这个卖国的妖后抢走吗?”
    “你们快进来!”听着陆贞一番言词,娄氏再也不顾仪态,跳着脚朝卫兵喊罢,又急急朝百官解释,“她在撒谎,她不是陆贞,陆贞已经死了,我有凤印,你们得听我的!”
    陆贞沉下脸,立时将备好的国玺对着台下高高举起,“国玺在此,北齐诸官还不奉令?诛此妖后,为皇上太子报仇!”
    愤怒的百官和百姓被她的话说动了,终于掩饰不住心中的怒火,纷纷上前,一举冲破娄氏的卫兵防线,高喊道:“杀了妖后,为皇上报仇!”朝祭坛冲过来。
    娄氏大急,残忍地丢开怀中的孩子,对火圈外面的一个士兵大叫:“把剑给我!”那士兵不敢怠慢,立即送过去。她接过剑就朝陆贞扑去,笨重的身子对着祭台挥舞了半天,都被陆贞灵巧地躲过。正当她焦急万分之际,腊梅却突然冲进来,一把拉着陆贞的脚腕将她往下拽。陆贞猝不及防,一个站立不稳,猛然从祭台上滚落到了地上,恰恰就落在孩子的身边,她侧过头,那个孩子满身的血,已经没有了生机。陆贞不禁生出恻隐,转过脸狠狠瞪着娄氏,就见她高举着手中的长剑狞笑着朝她刺过来,“陆贞,我送你去阴间,让你去见你的死鬼太子。”
    陆贞心里却无丝毫惶恐,这一次来,她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有何恐惧呢?阿湛,你看到了吗?我现在已经揭露了娄氏的罪行,现在,我很快就要来见你了!
    她本能地闭上眼,可是想象中的痛楚却没有出现,她反而听见娄氏惨叫的声音,而后下面的呼喊让她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在说什么?太子回京?阿湛,他没有死?
    她不可置信地睁开眼,只见到娄氏的手腕被一羽利箭牢牢钉在祭台上,远处马蹄声如雷,她急忙循声望去,就看到最前边一个身着皇袍、手挽长弓的挺拔身躯,分明就是她以为此生再无法相见的人。
    “阿湛……”她激动地高喊一声。他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呼唤,飞奔而来,她似乎还能听见他在叫自己的名字,“阿贞……”
    就在下一刻,他已经奔到祭坛下,冲进火圈将她牢牢地抱在怀里!她激动地抱紧他,生怕下一秒他就会突然消失。是了,不是幻觉,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他说过他会回来,她就知道他是守诺的人。
    良久,她才从他的怀里离开,张了张口,没想到却与他同时出声,“你是怎么脱险的?”
    他温柔一笑,解释道:“我跳河之后,顺水漂流到了南陈的阳郡,正好碰到陈文帝在那里巡游,他救了我,并且借给我三万精兵。”
    “丹娘和我从温泉宫逃了出来,可是,她为了救我,不惜牺牲了性命……”她连忙也跟着回答,可是一想到丹娘,却是再也无法出声。身子随即又被他紧紧抱住,他的声音在耳畔呢喃,“没关系,我回来了,以后一切有我!”
    她微微颔首,转头看向娄氏,眼里露出恨意。
    三万大军势如破竹,迅速将娄氏叛军制服,高湛拔出剑,抵在娄氏胸前,“娄氏,你作恶多端,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
    娄太后忍着痛楚露出阴冷的笑意,断断续续道:“高湛,你不要得意,哀家要是今天死了,做鬼也会咒你也一生短命,不得安乐!”
    陆贞的身体微微一颤,看着娄氏那双充满怨毒的眼,不知不觉抓紧了高湛的衣袖,而后被他的大掌轻轻包裹住。他转头朝她安抚一笑,便令忠叔和元禄将娄太后手上的箭拔出,五花大绑丢到祭台之上。
    他转身走到了台前,高声喝道:“天下百姓,都请听高湛一言!”
    那威严的声音在天坛四周环绕,仿佛是从天上来,喧哗的人们立时就安静下来,将目光落到祭台之上,看着这位北齐未来的国君。
    他继续说道:“妖后窃国,罪该万死!我高湛身为太子,承皇上遗命,愿手诛此人,为皇兄报仇!”
    百姓们又沸腾起来了,助威般地喊道:“杀了这妖后!杀了这妖后!”
    娄氏看到高湛举起长剑,立即破口大骂,“高湛,你这个贱人,是你害死了演儿,是你……”随即,长剑穿过了她的胸膛,她不甘心地挣扎一番,终于不再动弹。
    高湛松开握着长剑的手,轻声说:“母后,皇姐,皇兄,阿湛为你们报仇了!”
    所有人在这一刻,又重归于沉默,良久,张相才走上前来,恭敬道:“太子殿下平安归来,臣等不胜欣喜!现妖后已除,臣等恭请太子遵皇上遗命,早登大宝!”
    台下群臣立即跟着跪下附议,“恭请太子殿下继位!”
    高湛微微颔首,面容严肃,“既然如此,高湛就承各位所请,受天命于危难!我也不用举行什么祭天仪式,更不用换到太极殿去登基。从现在起,我高湛,就是北齐的皇帝!”
    陆贞想起身上的国玺,赶紧屈身跪下,将之递上。高湛接过高高举起,国玺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神圣而刺眼的光芒!
    元禄立即高喊:“皇上万岁!”
    群臣这才回过神,忙跟着跪下,山呼万岁。
    陆贞满脸欣慰,亦跟着想要磕头,未想才低头却被一把拉了起来,她猝不及防,跟着被动地站到他身边,不禁心生疑惑,“阿湛……”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你说过,以后要和我并肩而立。阿贞,这天下,以后朕与你共享!”
    她才要开口,便听到百姓的万岁声如潮水一般涌来,抬眼看去,只见到他眼眸里的无限坚定,她终于没有将拒绝道出,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叩拜的北齐子民,只觉得热血沸腾。
    皇上,皇后,你们看到了吗?阿湛回来了,他为你们报仇了。
    大战过后的京城如同人间炼狱,成千上万户人家流离失所,大军交战的地方伤亡惨重。高湛一登基,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难题,幸好,一切并没有难倒他,官窑先前的收入,还有陆锦的利润都为他缓解了困境,加之娄氏私库的那一大笔金银珠宝恰好可以造福于民。而沈嘉彦也在不久之后班师回朝,更为他添了一份力量。
    对现在的高湛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用最隆重的庆典来迎娶陆贞。然而在太极殿上,元禄才将册立陆贞为后的圣旨念到一半就被张相阻止。
    高湛这才知道,当日萧观音为了不让娄氏利用小皇子临朝称制,下旨令陆贞以孝昭帝妃子的名义为皇子养母,代掌国玺凤印。对知情者来说,这虽然是权宜之计,可是百姓却不知情,他们只知道陆贞为先皇守节,忠义双全,如果突然以新寡的身份做了新皇的皇后,根本无法接受。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陆贞决定去找高湛谈一谈。一进到修文殿,就见他在舞剑,剑势凶猛,招招致命,最后的那一下用力,竟然将院里的一块山石劈成两半。
    陆贞轻轻地拍了两掌,“好剑法!”
    “阿贞,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见到她来,他立即收剑,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朝她走过来。
    看着他的脸,陆贞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而这一下沉默,高湛立即就明白过来,“你听说了?”
    “是的,我都知道了。”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接过皇后那张遗旨的那一刹那我就有过预感,它会成为我们俩之间一块绕不过去的大石。但是在当时,我不得不那么做。”
    他生怕她胡思乱想,立即丢下剑将她拥着,“阿贞,我没有怪你,你是为了皇兄和观音才牺牲的。”
    陆贞凄凉一笑,“所以你不用管我,我并不需要这个皇后的名义。”
    他立即坚决反对,“不,这件事,我绝对不能委屈你。我想过了,不管大臣们怎么想,我都会立你为皇后。”
    “可是我的身份……”
    高湛微蹙眉头,“那是有一点麻烦,但不难解决。别忘了,我不是汉人。张相处处拿你们汉人的礼仪来说事,可是他忘了,不管是鲜卑还是柔然,都有这样的规矩,兄长要是死了,他的弟弟可以娶寡嫂为妻。我的外公就是这样做的,当年,观音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会……”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耀眼的阳光,将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她惊喜地抬头,不可思议地问道:“真的?”
    高湛微微颔首,胸有成竹地说道:“确是如此。就算汉人们有一些非议,但我有信心能压得下去,毕竟,你为北齐做了这么多贡献,大家也都不是瞎子。”
    见到她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高湛这才用歉意的口吻说道:“只是,还得委屈你再等三个月。若是没有这事,我拿出宗庙里的婚书,自然能顺理成章,马上立你为皇后,可现在,你要是以先皇妃嫔的名义嫁给我……毕竟皇兄才刚刚驾崩,三个月的国丧,总是要守的。”
    她理解地点了点头,“我不怕等,我们之间,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这区区三个月,又算得了什么。”
    他却还是叹气,“可我怕等,其实,我是一天也等不下去了……啊……”他说着,突然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不停地颤抖着。陆贞慌忙抱住她,又是担心又是害怕,“阿湛,阿湛,你怎么了?”
    一直在远处守候的忠叔听到了动静,马上奔了过来,见此情景立即道:“皇上这是旧伤又犯了,来人啊,快把皇上扶进房里去!”
    回房的高湛服下南陈的灵药之后,伤势立即就被压下去,此刻的他虽然面呈憔悴之色,但是明显已经恢复了理智。他喝了一口水,才慢慢说道:“我都说没事,这是旧伤,犯起来就这样,吃一颗药就好。”
    陆贞还是心有余悸,“怎么能说没事呢?你不知道刚才你发病的时候有多吓人!”
    忠叔上前说道:“皇上,我也有些奇怪。按说随着你伤势的恢复,这灵药应当越吃越少才对,怎么这几天,我看你最初是两天发病一回,后来一天一回,今天,应该是不到八个时辰就发作过一回吧?”
    高湛微微一愣,“我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对,这药有点蹊跷。”陆贞略一沉吟,立即转身吩咐道:“玉明,你把这药赶快送到太医那儿,让他们好好查一查!”
    玉明低声应是,便取了一颗灵药往太医院。
    陆贞正要开口,就见元禄走进来说道:“皇上,南陈韦将军求见。”
    陆贞略有不快,“这是内宫,一个外国的将军怎么能跑到这儿来了?再说,皇上还病着呢,你告诉他,明儿再见吧。”
    高湛拦住了她,“别,我能一路打回来,韦将军功不可没,所以我才特许他在内宫行走。他向来知礼,肯定是有急事,我现在既然已经没事了,就还见一见他吧。”
    无奈之下,她只能点头,避到了之后。那韦将军很快就走了进来,行礼之后将来意说明,“末将是受我国陛下皇令而来。陛下今日传书给末将,要末将带给陛下一句话:前些日子,您和他歃血为盟的第三个条件,不知道您还记得吗?”
    高湛面色一凛,“自然记得,朕不是无信之人。”
    “那就请陛下马上兑现诺言。”
    高湛奇道:“不知贵国皇上有何要求?”
    韦将军却没有回答,只是神秘一笑,“请皇上移步出宫门,您很快就知道了。”
    高湛虽不知南陈的意思是如何,却也只能摆驾阖闾门。
    此时的阖闾门外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宫外的百姓、宫里的人全都聚集在此,而前方,竖着陈字牙旗的马车停满了街,一等高湛来,韦将军就开始不停地唱着名,“撒金凤缎一千匹!白玉如意九柄!南珠四千颗!大宛骏马二十四对……”
    每喊一样,就有人将大箱子抬进去,里面装的自然便是这些不菲的宝物。原先听着还好一些,但是到了后面,连十宝合欢树、百子千孙碗都喊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终于,礼单念完了,韦将军恭敬地奉上礼单,“陛下,这是我国主上的礼单,请笑纳。”
    高湛立即婉转拒绝,“不敢,朕能平安回国,全赖贵国陛下协力,如此重礼,受之有愧,还请韦将军代为全数交还,我北齐另有薄礼相备。”
    韦将军却微笑着说:“陛下,这些东西,您还是收下的好。这些礼物,将来办大事的时候,都用得着。”
    闻言,高湛心中渐觉不对,“什么大事?”
    跟在陆贞后面的琉璃对着陆贞悄声猜测道:“大人,我知道了,这南陈皇帝真知趣,他是来给您送大婚贺礼来了。”
    陆贞却没有这么乐观,“只是单纯送礼,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吗?”
    却听那韦将军朗声说道:“这就是我国主上请陛下实现的第三个承诺。”接着一队宫装美女抬着一只杏黄宫轿出现在阖闾门外,向内宫慢慢走来,一直到高湛面前才缓缓停下,一名中年美妇走上前,拜倒在地,“南陈越国夫人,参见陛下。”
    高湛忙扶起她,问明来意,“夫人请起,不知道夫人此来北齐,有何用意?”
    越国夫人一笑,轻轻挥了挥手,旁边的宫女揭开轿帘,扶出一名少女,却见她身姿绰约,面若桃花,特别是一双眸子,清澈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南陈同昌公主,参见北齐皇帝陛下。”
越国夫人用只有高湛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陛下,鄙国主上的第三个要求,就是请陛下娶我同昌公主为皇后,从此北齐南陈,永为秦晋之好。”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4:56
    第60章:天涯
    高湛并没有立即回答越国夫人,而是先令人将她们安置妥当,自己立即召集亲近的大臣来商议此事。
    大臣们的意见分为两派,以沈嘉彦为首的大臣认为南陈皇帝没有提前知会一声就将公主送过来,根本就是欺人太甚,认为不能轻易妥协。
    而以张相为首的大臣意见恰恰相反,他们认为此次正好是与南陈交好的机会。这同昌公主是南陈皇帝尚未登基时的元配所生,也是他唯一的女儿,一向爱若珍宝,不仅有封邑无数,更是美貌如花;而且南陈和南梁一脉相承,孝昭帝皇娶南梁公主为后,高湛若跟随效仿,亦是佳话一段;再者,梁文帝此举明显是不会让高湛拒绝,南陈的三万精兵还在北齐逗留,若是拒绝,恐怕又要发生战端。
    然而高湛最终的回应,就只有一句话:“宁肯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负她一人!”
    这一句话听在陆贞耳里,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没有看错,这个男子真的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忧的是南陈此番必然是有备而来,就算沈嘉彦的手里握有五万精兵,可是一旦开战,一切都是个未知数。一路走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战争给百姓带来的是什么,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讨伐娄氏已经让北齐的百姓身心受伤,再打,只怕南陈未除,内乱先起,届时北齐便岌岌可危。
    方才听元禄说,高湛宴请越国夫人时,越国夫人对两国联姻之事自信满满,说两日之内,高湛必然会回心转意,想来她也很清楚两国开战对北齐绝对没有好处吧。
    一想起同昌公主,陆贞便会想起那双不谙世事的眼,
    她也曾听杜司仪说起过同昌公主的身世。这陈文帝当年是南梁的一位普通武将,娶的正妻也不过只是一位三品将军的庶女,这位陈夫人膝下只育一女,夫妻俩都爱若珍宝。十年之前,陈文帝之兄陈武帝剿灭了南梁叛臣侯景,建立了南陈,文帝被立为太子。结果武帝认为,他弟弟的这位陈夫人身份低微,不配做太子妃,便为他另觅佳人。结果没想到,这位陈夫人倒是个烈性子,得知消息的当晚就抱着女儿跳了水。
    陈夫人最终也没被救醒,倒是她的这位女儿福大命大,居然平安无事。文帝深悔此事,虽然也和太子妃生了几个儿子,倒是最珍爱这个独女,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加封她为同昌公主,并以太子的规格赐予封地。而从小抚养同昌公主长大的姨母更被册为越国夫人,在南陈权倾一时。梁文帝爱女心切,想要为同昌公主找个良配亦是正常。
    陆贞忽然有些羡慕同昌公主,不是因为那一身万千宠爱,而是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后宫的斗争从来残酷凶险,不论是谁,只要身处在这个大染缸里,便会被染成别的颜色,可是同昌公主的那眼神,就如同孩子般令人不忍伤害,善良,纯洁,丝毫不像是历经坎坷的样子。
    既然高湛已经发话,陆贞决定一切听从他的安排,不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会勇敢地承受。于是她便将全副身心投入到被她荒废已久的事务中去——自从上次内乱之后,官窑的工匠已经跑了大半,织染署也急需安排,最严重的是内侍局,女官宫女伤亡近半。既然后宫无人,所以也不用再补充宫女,六司的女官也不用处处齐全。她深思熟虑之后,便召集内侍局所有人,公布自己的安排:杜大人任升五品尚宫,总管内侍局大小事务;陈典侍转任司正司;琳琅升为九品承珍,管理司宝司;杨婉秋升任八品掌膳,管理司膳司;司计司还是她亲自来管;琉璃暂领司衣司兼管着青镜殿。
    这一日,陆贞正打算出宫去查看官窑的情况,在宫道上被玉明拦住了,“昭仪大人,昭仪大人!”
    看着她一脸惶恐的样子,陆贞心叫不妙,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皇上出了什么事?”
    玉明用力点头,“是……是啊!皇上今天早上又发病了,吃了两颗灵药还没压住,他又实在痛得厉害,结果……结果他的疯病就又犯了!”
    “什么?”陆贞大惊失色,立即冲去昭阳殿。
    才进去,就见到一名宫女头破血流,昏迷着被抬了出来。她立即拉住元禄问道:“怎么回事?”
    元禄苦着脸,“皇上神志不清,她上去送茶,结果就……”
    不待他说完,她立即说道:“我去看看!”
    不料才动身就被忠叔拦住,“不行,陆姑娘,里面太危险,皇上现在连我都不认得了。”
    她大吃一惊,“怎么突然会这样?”
    “太医院的人说,那灵药有问题,里面有不少五石散……”
    忠叔还没说完,殿内便传出一道巨响,高湛挥舞着长剑吼道:“人都到哪去了?娄氏,你滚出来,朕要杀了你,给阿贞报仇!”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会伤到自己的!”说罢,她不顾一切推门而入,一把长剑立即朝她挥过来,高湛双眼血红,狞笑道:“娄氏,拿命来!”
    她立即闪身躲过,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喝道:“阿湛,看清楚我是谁!我不是娄氏,我是阿贞,你的妻子阿贞!”
    高湛顿住了脚步,想了一想又道:“不对,阿贞已经死了,死在温泉宫了!”
    眼看着他的长剑又要举起来,她一咬牙,伸手一挥,啪的一声,一巴掌直直盖到他脸上。她厉声道:“看清楚,我没死,我活生生的在这儿!阿湛,你清醒一点!”
    不知是被她镇住还是那一巴掌起了效用,他的身体顿住,眼神慢慢变得清醒,“你……你真的是阿贞?”
    陆贞放柔了声音,“是啊,你看看我,这是你亲手给我找回来的九鸾钗,你不记得了?”
    高湛侧头看着她,点了点头,“啊,对啊……”
    见他似乎已经恢复,陆贞趁机哄道:“阿湛,把剑给我好不好?你这样拿着,我很害怕。”
    高湛想了想,听话地把剑递了过去,陆贞一拿过来,赶紧丢出屋外,温和地笑道:“阿湛,你现在是一国之主,坚强点,那点病算不了什么!现在跟我过去休息,只要睡一觉,什么都好了,行不行?”
    高湛像个孩子般看着她,机械地点着头,“嗯,丹娘说了,阿贞是母老虎,阿贞的话,都得听!”
    听他说起了丹娘,陆贞鼻子一酸,强忍住内心的悲痛,把高湛慢慢扶上榻,立即对元禄示意一下,元禄心领神会,忙端了一碗药来,又点上了安魂香。
    陆贞端起药,柔声说道:“听话,这碗药,喝掉就能睡觉了,睡醒来,什么都好了。”
    高湛怔怔地看着她,乖乖张嘴,任由她将汤药送进嘴里。一碗药很快就见底,她为他擦干唇角的余汁,将他轻轻抱住,唱起了他最爱的柔然小调,高湛便在这美妙的歌声中慢慢睡着了。
    陆贞不敢立即离开,等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关上了门。门外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她立即问忠叔:“那灵药到底有什么问题?”
    忠叔神色黯然,“太医说了,皇上从西魏逃脱的时候,伤势其实很重。陈文帝为了让他尽快恢复,就配了这种含有五石散的灵药给他。这种药性子威猛,伤重之人服了后能好得很快,可是,这五石散就跟罂粟一样,服多了,是会上瘾的。”
    陆贞大惊,“什么?”
    忠叔继续道:“太医也是查了好久才发现,难怪皇上服用这个灵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五石散是刚猛之物,药性存得多了,又激发了皇上原来头上的旧伤,所以他今天才会……”
    他的话音未落,元禄突然就叫起来,“难怪昨天越国夫人那么有把握,说皇上两天之内必会回心转意,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陆贞一个激灵,跟着反应过来,是了,他们必然已经计算好了这一切,所以给高湛的灵药也是按着日子来的,而现在,恰恰便到期了。她深吸一口气,“她们手里一定有解药,这也说明了为什么陈文帝如此慷慨,肯放心借兵给皇上。”
    大家都震惊不已。
    陆贞一咬牙警告道:“这件事,绝对不许外传!传我的令下去,各殿各宫,封锁消息,元禄,你让太医院尽快找到解除五石散的方法!琉璃,你看好嘉福殿,尽量别让她们与韦将军联络。”
    众人领命而去,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又回到屋里。
    高湛的这一觉睡了很久,一直到夜幕降临,陆贞才看到他睁开眼,怀里的小皇子还在哭,她索性便抱过去柔声哄道:“阿纬,看,皇叔起床了。”
    他的眼神渐渐清晰,问道:“我刚才又发病了?”
    陆贞轻轻笑了一下,将小皇子抱给乳母,便转身扶起了他轻声安抚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说了点胡话而已。”
    高湛似乎也想起来了,苦笑道:“不用骗我,刚才的事我还记得大半。一定是那个灵药里面有问题吧?”
    她点了点头,“里面有能让人上瘾的五石散。”
    “难怪……”高湛大惊,随即叹了口气,“我还是没有陈文帝老谋深算。难怪他敢把同昌公主直接送进宫来,原来,他早就是有恃无恐。”
    见他情绪失落,她忙开解,“咱们不用怕他,五石散又不是什么天下奇毒,总归能找到解药。南陈皇帝要是再敢威胁你,咱们就把这件事抖出来,叫天下百姓知道他背信弃义在先。”
    高湛抬头看着她,终于露出笑意,“什么事被你一说,果然就觉得畅快多了。”
    见他展颜,她也跟着松了口气,招手叫过乳母,“阿纬这两天又长大了许多,连我妹妹都说他快像个足月的孩子了。快亲亲你侄子。”
    小小婴孩在高湛的注视下有些不悦,皱了皱眉头,鼓着两个腮帮子瞪回去。他情不自禁伸手触摸那娇嫩的肌肤,喃喃道:“他长得可真像皇兄。要是咱们俩也有这么一个孩子,多好啊。”
    陆贞本能接口,“好呀,我就先拿阿纬练练手,以后,有了咱们自己的孩子,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说罢才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脸羞得通红,眼角余光偷偷瞄着他,生怕他又出言取笑。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出口,只是愣了一下,才道:“不着急,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慢慢再说。”
    话音才落,小皇子便哇哇哇哭了起来,陆贞顾不得其他,忙轻轻拍着安抚,想着日后也会抱着自己的孩子这般动作,她的唇角不禁露出微微笑意,脸不自觉又红了许多。
    因为病发,高湛的体力消耗严重,而陆贞折腾了一天,亦是十分疲惫,二人很快便相继入眠。次日一早,陆贞才睁开眼就听琉璃上报太医在偏殿等她,遂起身梳洗一番,便去偏殿见早已经在那等待的太医,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一个坏消息。
    听罢太医的禀报,她大惊,“无药可解?怎么会这样?”
    太医面露无奈,“微臣已经召集京城所有名医来看过,这药里的五石散,还裹了南陈的一种奇毒,要是解了五石散,奇毒就会立刻发作。现在,我们只能开点其他的方子,尽力帮皇上压一压,但仍旧是……”说着,他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
    陆贞如受雷击,半天无法从那几句话里回过神。就在这时,琉璃忽然走进来,在她耳旁小声说道:“同昌公主得了风疹,越国夫人在嘉福殿大发雷霆,将杜大人羞辱一番,要大人亲自去见她。”
    越国夫人在稍早之前就已经差人带话说要见她,她顾忌自己身份尴尬,说多错多,便以官窑的事情推脱。听到琉璃说完,她的脸上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好,她竟然都使出这种招数了,我就去会一会她好了!”
    第一次见越国夫人,对方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我是南陈越国夫人,你一个三品昭仪,为何还不下拜?”
    陆贞亦是不甘示弱,不卑不亢反问:“本座手掌北齐凤印,代行皇后之职,为何要拜你?”
    越国夫人却忽然露出笑容,“果然是女中豪杰。陆昭仪,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三番两次邀你相见,就是想劝你识时务些,劝说你家皇上尽快娶我们公主为后。”
    陆贞口气依然是淡淡的,“立后是国家大事,本座不过是一介后宫女官,无力干涉皇上。”
    越国夫人脸色微微变了变,“昭仪不用过谦,天下谁不知道祭天当日,你们皇上硬要拉着你一起接受百官朝拜?”
    陆贞接招,“既然如此,那敢问贵国皇上,为何仍要把同昌公主嫁来?就不怕以后皇上专宠我一人,她独守空闺?’
    越国夫人冷冷一笑,“原来昭仪大人心中早就有了皇上娶后的准备,至于独守空闺嘛,是决计不用担心的,我们公主那么美貌,自然会深得皇上宠幸。”
    陆贞不再客气,“那你自己去说服皇上就好,何苦还要托我当中间人?”
    越国夫人卸下伪装的和气,“因为公主当了皇后之后,总归还是要和你姐妹相称的,我让你去当中人,也是为了你以后好。”
    陆贞挑眉,“不劳夫人挂心,陆贞没那个福气跟公主当姐妹。”
    越国夫人看了她一眼,半嘲讽道:“昭仪大人何必这么说,我敢保证,我们公主绝对大度,以后是肯定不会嫉恨你的。”
    陆贞不知她言辞中的嘲讽是什么意思,听她如此一说,便也冷冷应道:“噢,果然是一国公主,天生有皇家教养,不妒不怒。只是我不知道,一位妻子,如果连嫉妒这种本能都失去了,她还能叫妻子吗?一位公主,如果必须得用下毒的方式才能嫁得出去,她还配称公主吗?”
    越国夫人居然再度笑起,“那一个女人,如果连孩子都生不出来,还配叫女人吗?”
    陆贞愣住,“你什么意思?”
    越国夫人昂着头高傲地应道:“我们公主之所以不会嫉恨你,原因很简单,哪个皇后会去担心一个根本生不出孩子的妃子?”
    陆贞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说我……”
    “哦,看起来,陆昭仪仿佛自己都不知道。”越国夫人的脸上露出胜利的笑意,给出最后一击,“你上次坠城脱险,你们皇上给你用了天下至阴之药,从那时起,你就不能怀孕了!”
    陆贞强作镇定,“你……你胡说!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皇上瞒着你,倒是对你叔父说了实话,和康公主就如实告诉了我们皇上,你若是不信,到外面随便找一个大夫诊诊脉,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见她怔住,越国夫人得意地笑起来,“昭仪大人,你们皇上已经发病了,我知道,你们在到处找解药。可是,那个灵药,是我们南陈陈家传了几百年的秘方,眼下里,除了我手中的解药,谁也解不开。”
    陆贞咬着牙瞪着她,“你们也太卑鄙了!”
    越国夫人慢慢踱步走到她身后,“我也是为了贵国皇上好,哪个做男人的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儿子?古有三从四德,你无子,本应被休,但看在你为北齐立下如此大功劳的分上,我们公主还是允许你继续留下来。”
    她想起高湛看着小皇子的眼神,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住口!”
    越国夫人笑了起来,“我也是为了你们北齐好。要是你以后生不出皇子,你们北齐的江山,可不是后继无人了?放心,我们公主也不是非嫁他不可,再过三日,要是还没有音信,我就带着公主回宫。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南陈的大军吧。只是,你们皇上都已经疯了,到时候北齐又会由谁来主持大局?”
    陆贞抖着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苍白的脸上布满细细的汗珠。她强撑着身体离开,努力安慰自己:不,不是真的,越国夫人说的不是真的,不过是刺激她的话而已,如果真的生不出孩子,她哪里会得不到一丝风声!
    可是那股惧怕紧紧地跟着,如影随形,她终于忍不住招来太医。然而最后一丝侥幸也在太医的诊断中烟消云散——原来,越国夫人说的,都是真的。
    脑海中立即又浮现出一些她曾经疑惑的画面,在长公主坟前阿湛奇怪的神色,当她说用小皇子练手时,他慌乱而又难过的神色。
    其实,很多蛛丝马迹都已经显露出来,只是她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幸福里而浑然不知。
    阿湛,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默默地想着,蓦然想起娄氏临死前那阴冷的笑意,“高湛,你不要得意,哀家要是今天死了,做鬼也会咒你一生短命,不得安乐!”
    如果五石散的毒不解,他的确活不了多久,难道真的会如娄氏所说的那样,一生短命,不得安乐……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阿湛不能出事,即便拼上她此生的幸福,也绝对不能让他有任何的不好!
    思及此,她的目光渐渐地坚定下来,带着绝望的坚定、不舍,还有决绝!
    陆贞出现在昭阳殿的时候,高湛正在批阅奏折,他才苏醒便急着处理公务,不知是因为思念还是其他,他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便伸头往门口看去,眼睁睁看着日光被黑暗逐渐吞没,夜幕降临,他就有些坐不住了,正打算将眼前的这份奏折批阅好就去找她,没想到陆贞提着灯笼出现了。见到她,他无比欣喜,“阿贞,你来了。”
    “可不,今天忙了一天官窑那边的事,现在才顾得上来看你。”
    高湛看着她的脸,发现今夜的陆贞面色有些苍白,知她也是百事缠身,心里有些不忍,便故意揶揄道:“我今天偷了一天懒,让张相和嘉彦帮我在朝上顶着。呵,我们夫妻两个,现在倒是你比我还忙。”
    陆贞果然笑了,他顺口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她愣了愣,回答道:“李大胆已经带着人开了工了,官窑很快就能正常。织染署那边也没什么大事,娄氏作乱的时候正赶上蚕歇,我们加紧养秋蚕,冬天都还来得及。”
    他微蹙剑眉说道:“我不是问这个,我问我的病,我知道,太医那边听了你的命令,什么实话都不跟我说。”
    闻言,她又想起太医的话,心里渐渐黯然,却还是强打精神笑道:“他们下午还没查出来,当然不敢跟你说。可我刚过来的时候,太医已经过来禀告我说他们已经找到了一种药,可以慢慢帮你戒掉五石散。”
    高湛喜出望外,不可置信地确认道:“真的?你别骗我?”
    她点了点头,贪婪地看着他的面容,信口应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只是那些药毕竟不是解药,配起来很费力,而且至少要吃半年以上才会有效。”
    高湛大笑道:“呵,不管怎么样,能治好就行。”
    “是啊,治好就行。”看着他欢喜的样子,心里的不舍又悄悄浮上来,她紧紧握住拳头,努力想要掩饰住自己的失落,却依然露出了端倪。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有些担心地站起来,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阿贞,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她连忙摇头,见他依然怀疑地看着自己,只能编了一个理由道:“我只是想,你解了毒之后,我们要怎么跟陈文帝解释,毕竟同昌公主已经在这儿了。”
    这个理由的说服力很大,他并没有怀疑,轻轻抚摸着她愈加憔悴的面容说道:“强者就不需要解释。那天你说得对,大不了我们把他下毒的事公布出来,再大不了,我们和他兵戎相见好了。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娶那位公主。”
    兵戎相见!听到这四个字,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经历过的连年战况,这一场战争里,孝昭帝、萧观音还有她最疼的丹娘都永远地离她而去,琉璃是因为躲在树上才得以幸存,如果再度开战,那么她又会失去谁?琉璃?阿珠?沈嘉彦?还有他,如果没有解药,他的病便无法控制,届时便真如越国夫人所说,一个疯了的皇帝如何主持大局?思及此,她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开口道:“其实,我也想过,你一旦做了皇帝,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位女人。”
    “你不会是被张相给说服了,要和别人共侍一夫了吧?是谁当初口口声声跟我说,如果一个男人不爱其他女人,把她们锁在宫里,就是天大的罪过?好了,别装大度了,我知道你是个醋坛子。”高湛笑着打趣,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开始描绘幸福的未来,“等我病好了,也解决完了同昌公主这件事,我们就带着阿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住一住,就像以前在王庄那样,我捉鱼,你洗衣服,对了,还得叫上乳母,我看你也不怎么会带孩子……”说到这里,他忽然听到她低低的抽泣声,慌忙低头问道:“咦,阿贞,你怎么哭了?别哭啊……”
    她慌忙抹去眼泪,强笑道:“我没哭,我只是太高兴了。”
    “女人啊,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高兴哭,不高兴也哭。”高湛笑嘻嘻地抱怨着,不自觉搂紧了怀里的人儿。
    这一夜,高湛睡得非常踏实,睡梦里,他已经恢复了健康,抛开一切俗务,带着陆贞去了一个有山有水、鸟语花香的地方,盖一个小房子,男耕女织,就像普通的百姓一般,再不用为家国天下事而烦恼。
    可是他的这个美梦还没做过瘾,就被一阵低低的哭泣声吵醒了,他不自觉地说道:“阿贞,我说了,你不用担心的,怎么又哭了……”然而睁开眼一看才发现,哭的人居然是琉璃,而身边早已经空荡荡了。
    “怎么回事……阿贞呢……”
    “大人她……”琉璃红肿着眼,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双臂被一件大红喜服盖住,分明是陆贞亲手缝制的。
    他的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腾地坐起来问道:“阿贞呢?”
    “大人她走了!”琉璃喘息着终于将这句话说完,“昨天晚上大人就怪怪的,要我把喜服交给您,让您到时候穿,还跟我说什么内宫的事情以后都交给杜大人,当时我以为大人要做皇后了,所以不管这些小事。可是早上一看,大人就不见了,对了,她留了一封信给皇上您!”
    琉璃说着将一只手从喜服里伸出来,才到半空,高湛劈手就夺过来,颤抖着双手将信口撕开,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
    “阿湛,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对不起,我骗了你,你中的五石散毒,其实没有解药,我不想你死,所以,请你务必要娶那位同昌公主。大婚之后,她一定会把解药交给你。
    我知道你会生气,你会发怒,可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你,我必须这样牺牲我们的爱情。如果北齐再和南陈因为立后之事一直僵持下去,势必会爆发战争,那样的话,无辜的北齐民众又将遭受一次劫难。而且,我已经知道自己不能有孩子了,而世间没有任何一位帝王会立一位注定无子的女人为后。如果那位同昌公主能为你生下一个孩子,我无怨无悔。
    阿湛,不要发火,请冷静一些,想想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我除了是你的妻子,还是当朝品级最高的女官。如果我只是为了我俩的感情就牺牲了北齐,牺牲了你,那么,这个自私的我,对不起当日加髻时发下的誓言,更对不起死去的皇上和皇后,对不起天下的百姓。所以,请你不要恨那位公主,答应我,高高兴兴地娶了她,立她为后……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那么终有一日,我一定还会回宫看你,要不然,你我今生今世都后会无期。
    不要派人找我,天下之大,你不会发现我的踪迹。
    阿湛,别为我伤心,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我的丈夫。
    对不起,再见。
    还有,我爱你!”
    信上的好些字迹都有些模糊,分明是被泪水洇开的痕迹。他一目十行地看着,眼前浮现出她哭泣的脸,难怪昨天晚上她会是那样的神色,还那样保证他可以好,原来,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阿贞,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如果我在乎子嗣,当初就不会让你服药,就不会一直与你不离不弃。阿贞,我们还有阿纬,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抚养他吗?为什么你却突然要离开?
    是了,一定是那个越国夫人和同昌公主把她逼到了绝路,不然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不会怀孕?怎么会孤身远走?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高湛这一生,只与你三拜天地,一生一世,永永远远都只有你一个妻子!
    阿贞……
    他唰的一下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在地上,心一恸,只觉得喉咙涌出一股咸涩的味道,随即一口鲜红的液体便从他的口中溢出。
终究,还是各自天涯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5:12
    第61章:尾声
    三年后,北齐御花园。
    一身便装的高湛坐在亭子里,静静地看着远处,那里,已经三岁的小高纬正开心地在花丛中摘花,很多名贵的珍品都牺牲在他的手下。
    看着他纯真的笑容,高湛不自觉地扬起了嘴唇。
    三年,三年了,没有仔细想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三年,阿贞,你知道吗,阿纬已经学会走路了,也会说话了,他和皇兄一样,有着轩昂的眉眼,你想我们吗?为什么还不回来?
    采了满满一怀之后,小高纬就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一个大石头旁边,那边同昌公主正用高纬摘来的花编成一个漂亮的花环。
    小高纬将怀里的花撒到同昌公主面前,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话,片刻之后,他的眼睛一亮,露出得意的表情,开心地炫耀着什么。同昌满脸的不可思议,频频往这边看过来,美丽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神色。
    高湛的思绪不知不觉又飘荡到了过去。当年,为了陆贞,他甚至想要杀死同昌公主,然而在新房里,他的念头便全部消除了,因为他看到盖头下的同昌公主泪流满面,嘴里塞了一块布,正在拼命挣扎,而她的双手,竟然是被绑在袖子里面!
    随后发生的事情更让他惊愕,越国夫人给了她一颗糖,她居然喜滋滋地吃起来,就像现在的阿纬一样。
    就在他诧异之时,越国夫人流着泪同他说起原委。原来这同昌公主在随母亲投河之时头部受伤,十年来神智一直如同八岁的孩子。然而此时的文帝已经病重,又不敢把同昌托付给她那些异母兄弟,只能交到他手上。为了补偿高湛,他还将南郡十城划给了北齐,并表示公主只要一个皇后名分,以后只会住在深宫,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而越国夫人当初如此百般刁难,只是为了给同昌立威,保住皇后的身份。
    彼时的高湛怒不可遏,可是见到同昌纯真的笑颜,却终究是狠不下心。
    “大叔大叔,阿纬……说……琉璃阿姨告诉他,他还有个干娘……那个干娘是不是就是你的夫人啊?”
    高湛的思绪被同昌的声音打断,他这才发现她已经跑到自己的身边,奇怪地看着他,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很是吃力,半天才讲完,已经满头大汗。
    高湛含笑摘去她头上的草,温和地笑道:“是啊。”
    同昌公主撅起嘴,好奇地问道:“那我怎么一直没有看过她呢?”
    高湛的脸色略略黯淡,轻声道:“她只是出去玩了,等走累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是的,他一直都相信她会再回来的,因为她说过她会回来。
    多少次夜来梦回,他抚摸着那只裂痕累累的白虎,便是用这个信念支撑下去。多少次为朝政所扰,他也是用这个信念支撑下去,她为了他和北齐不惜远走天涯,如果他不好好活着,不早日成为一位明君,又如何匹配得起“陆贞夫君”这个身份?
    可是他的身体也一天一天弱下去,那一日,他同平常一样在昭阳殿召见几位重臣。说了一会儿,徐显秀忽然便道:“官窑的生意是一年比一年差了,吐谷浑跟我们三年的生意一做完,拖到现在还没有签约……”
    忠叔附议道:“是啊,陆大人不在,这个官窑,很难有什么发展,织染署也是,自从她走后一直停滞不前。”
    高湛坐在龙椅上别过头,看着窗外,其实这些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官窑和织染署之所以可以建立起来,就是凭着陆贞的一腔热情和百般努力,为此,他还曾经和她多次发生过冲突,然而终究还是屈服。不想关闭官窑,其实也不过是他的一片私心。
    想到这里,他的头有些痛,本能地伸手揉着额角,一边说道:“她不回来,朕也没什么办法,就这么耗着吧。总归是她的心血,不能说关就关。”
    忠叔见他面露痛苦,立即关心地问道:“皇上,您是不是旧伤那又不舒服了?”
    “无妨,这几天看多了折子,有点头痛而已。朕想……”说着,他便试图着站起来,准备接下去,却觉得眼前一黑,便软在了龙椅上。
    幸好这一次并没有昏迷多久,只是一会儿就苏醒过来,此时的内殿就剩下沈嘉彦一人。元禄见他苏醒,立即令人端上汤药,他接过来喝了几口,才苦笑着说道:“朕才三十出头,可这身子,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沈嘉彦看着他片刻,这才沉声建议道:“皇上,您也该找个照顾你的人了。”
    高湛蓦然又想起陆贞的脸,挥了挥手道:“用不着。”
    沈嘉彦试着劝道:“皇上,阿贞她去了西域,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有消息……”
    高湛立即打断他的话,坚定地说道:“她说过要回来的,我相信她,就算等一辈子,我也愿意等。”
    沈嘉彦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手里的汤药已经洒掉大半,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思念,那眼神与陆贞是分毫不差,不禁长叹了一口气,“世间就怎么有你们这一对痴心人?不过你放心,阿贞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闻言,高湛猛然回头,牢牢盯着他,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沈嘉彦却微微笑起,意有所指地说道:“就是你想的意思。”
    他丢掉手里的汤药,激动地站了起来,抓住沈嘉彦的手问道:“你知道她在哪里?你确定她会回来?”
    “我不能确定她一定会回来。”见他眼神一黯,沈嘉彦这才笑道:“大约九成九吧。”
    高湛喜出望外,正要说话,一旁的元禄已经听到声音走进了,看到地上的碎片,大惊,“皇上,这药……”
    沈嘉彦笑着代高湛应道:“灵丹妙药就要回来了。”
    沈嘉彦的九成九在数日之后传到了高湛的手里,他的灵丹妙药已经在回程路上。可是他等不及了,一听到快要接近京城,就立即先一步到京城十里外的长亭里焦急地等待着,等待远方的尘土扬起,等待那嗒嗒的马蹄将他的灵丹妙药带回来。
    终于,终于让他等到了,在许多次空欢喜之后,朝思暮想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在他已经有些绝望的时候,那温柔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地响起,带着疑惑与不确定,“阿湛?”
    他的心如万马奔腾般无法平静,身体却僵硬着,缓缓转过身,对上那双晶晶亮的眸子。
    她亦是静静地看着他,三年,一千一百多日的思念,无数次梦境里的重逢,无数次她以为相见只能在梦中,无数次在见到他的梦里,她总是让自己睡得久一些,更久一些,甚至愿意一觉不醒。可是还好,她苏醒过来,否则如何能真的重逢?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纠缠着他的目光,呼吸已然无法平稳。良久,才见他笑起,就像三年前的那次争吵,他张开了双臂,朝她说道:“阿贞,这一次,换我跟你说:欢迎回家。”
    她的泪水径直滑落,身体动了动,他已经飞身过来,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过了许久,高湛才松开她,迫不及待地带她回宫。
    而回宫的第一处,自然是她在青镜殿的房间。
    回到阔别三年的地方,陆贞生出一股久违的感觉,房间里的东西都没有变,梳妆台上一尘不染,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茶杯里面的水还是温着的,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她的眼眸里泛出泪意,轻声呢喃,“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
    身后的琉璃早已经开心得泪流满面,“大人,皇上自从您走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他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宫室……”
    三年没有去过别的宫室!他一直没有别的女人!陆贞猛然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高湛,就见他轻笑道:“先别着急感动,我守了三年的空房,以后,你得慢慢补偿我。”
    她的泪水终于止不住落下,点了点头,又被他抱在了怀里,听他在耳畔温柔地询问:“这次回来,你想通了?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可是依然听出他话里的担忧,只能用点头来保证。
    他欢喜地笑了,立即低声发誓,“好,那今生今世,除非你死我亡,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随即又被他牢牢地抱住。他似乎总是抱不够,自从在长亭见到之后,他便总是将她拥在怀里,仿佛担心这只是个梦,又似乎是害怕下一刻她又会远远地离开,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可是应该不会了吧,虽然曾经有无数次以为不会分开,又有无数次的失望,可是这一次,她却有预感,不会再分开了,永远都不会了!
    又过了良久,忽然听到他开口,“陈文帝已经去世了,同昌公主是怎么样一个人,想必嘉彦已经告诉了你。这些年,我一直当她像妹妹一样照顾。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我们了。阿贞,我一定要立你为皇后!”
    闻言,她只是轻轻摇头,“不用了,你我之间,现在已经用不着在意一个皇后的虚名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道:“不行,三年前,我辜负了你,现在,我不想辜负你第二次。”
    “只要我们还能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阿湛,同昌公主是无辜的,她现在失去了父母,如果连一个皇后的虚名都没有了,那她还能有什么?”听他低低叹气,她温柔地笑,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越过他的眉眼、鼻子,落在他的唇上,轻声说道:“我会住在后宫里,仍旧当我的昭仪,不当皇后,我会方便很多。你知道吗,这几年在西域,我又帮着北齐找了很多振兴财政的新路子,还有官窑,还有织染署,我都必须一点点全部捡起来……可这些事情,当了皇后反而做不了,只有仍旧做女官,我才能发挥自己的才干。阿湛,比起含光殿,我喜欢在更自由的空间里飞翔。”
    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他终于点头,笑道:“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随你。”
    是了,他怎么能忘记他的阿贞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可是有着胜男儿百倍的才华,比男儿还要远大的心胸。
    她想要自由,他又怎么能束缚她的翅膀?只要她想高飞,他必然会尽一切办法让她欢喜,因为,他们真的在一起了,除非死亡,否则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他们分开。三年的分离太久,剩下的时光,就让他们好好地相扶到老吧!
    而这天下,让他们一起来治理吧!
    太宁元年,北齐武成帝高湛,册封三品昭仪为一品女侍中,位同宰相,入朝听政。自此,陆贞成为华夏千古历史中唯一的一位女宰相。
    此后,北齐在皇帝高湛的文治武功和女相陆贞的全力辅佐之下,日渐兴盛,终成中土第一强国。
    太宁十年,北齐武成帝高湛因旧伤复发,英年早逝,太子高纬继位,陆贞成为事实上的北齐统治者。
    十五年后,陆贞去世,高纬将她葬入高湛的皇陵。而陆贞也因此成为历史上第一个陪葬帝王的女官。
    后来的史书上,只记录了陆大姬如何以女相的身份襄助两代帝王治理国政,但世人并不清楚,曾经有一位叫做陆贞的少女,用自己柔软的双手影响了一代帝王,并改变了中国女性整整五千年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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