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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相:陆贞传奇(出书版)》张巍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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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1:00
    第45章:诡计
    次日一早,陆贞就挂着沉甸甸的黑眼圈带着丹娘出宫了。依照高湛昨夜的建议,她戴了顶纱帽,将自己的面容略略盖住,而名义上的主人,自然就由高湛贡献出来。
    当然并非高湛本人,而是——
    “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看到眼前一身华服的男子,丹娘的嘴张得特别大,惊讶无以复加。
    而那名男子见到丹娘这般神色,更加得意,扬了扬头,指着陆贞、丹娘和一个挑着担子的随从说道:“怎么了,小爷我英俊潇洒吧?告诉你,今儿我元禄可是陈家大少爷,奉皇上之命去烧官瓷的,你,你,还有你,通通都是我的跟班!”
    可惜的是,这家伙一脸油滑,就是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更何况只是个富家公子,这一举手投足,更显得怪异十足。
    就在他得意地指手画脚之际,丹娘已经抢先一步,直接拧住了他的耳朵吼道:“元禄,你敢说姐姐是你的跟班?嗯?”
    高湛贡献出来的自然是元禄了,丹娘下手显然不轻,元禄的惨叫声跟着就跳出来,“哎哟,哎哟,你轻点!”
    丹娘瞪着他,严厉地说道:“知错了没有?”
    元禄连忙求饶,“知错了,知错了,陆大人是我姐姐总成了吧?”
    “那我呢?”
    丹娘气势高涨,连连追问,元禄还没开口,就听到有人指指点点地说道:“哟,这小娘子真厉害,大街上就管教起夫君了。”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连忙松开手。元禄如蒙大赦,连忙揉揉耳朵,可是依然粘着丹娘。
    陆贞在一旁忍俊不禁,摆了摆手,说道:“别闹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干呢。”
    丹娘瞪了元禄一眼,气哼哼往前走。元禄连忙跟了上去,撞了撞丹娘,小声道歉着。陆贞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次与瓷商的谈判极其顺利,很快就将事情办妥。一待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元禄就立即开始邀功,“怎么样,我还可以吧?”
    丹娘斜睨了他一眼,不屑地说道:“哼,刚才那腿抖得跟个筛子一样,还有脸夸自己?”
    元禄也不甘示弱,开始揭发,“你还不是一样?你刚才……”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闹起来,陆贞连忙拉住了丹娘,“好了好了,你们俩就不能不斗嘴吗?再这样,下次我就带玲珑出来了。”
    丹娘一听,信以为真,慌忙央求道:“带我带我,我下次还要出来,我都好久没有出宫了……”
    元禄更是意有所指地讨好道:“陆大人,要是事已经完了,你看……”
    丹娘自然听出了元禄的意图,立即也跟着配合撒娇道:“姐姐,我想去买一口酥!”
    陆贞一看天色还早,又朝远处望了望,那里人流如织,陆贞的心一动,便点了点头,说道:“好吧,这儿离玉佛寺不远,我也想去给一个长辈上炷香。你们俩别耽搁太久,咱们约好了,申时三刻,在寺门口碰面。”
    丹娘欢喜地连连应是,就跟着元禄一道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陆贞笑着摇了摇头,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没多久就到了玉佛寺,她提了一些香火去拜祭父亲。看着油灯上的“陆贾”二字,陆贞的眼眶不禁积满了泪水,往日在家的一幕幕又浮现在了眼前:父亲慈祥的笑容,温暖的大掌,斑白的双鬓。还有微微的叹息,“唉,谁叫我没福,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呢?你要是个男子,我就此生无憾了……”
    她咬了咬唇,在心里默念道:“父亲大人,女儿现在已经是七品女官,半点也不输于男子,想必九泉之下您也会欣慰吧。”她顿了顿,想起了高湛,便继续默念道:“女儿还遇到了一位良人……”
    在父亲的油灯前祝祷,她又给周太妃敬香磕头,冷不防发现身边有一位男子正在磕头,同起同落,不像祭拜,更似是拜堂。一想到这一点,陆贞顿觉尴尬无比,便停住了动作,不料竟与那男子的视线相触。看到这张熟悉的脸,陆贞不禁有些意外地喊道:“又是你呀?”
    对方也跟着一笑,说道:“玲珑姑娘,真是好巧啊。”
    此人正是沈嘉彦,见到陆贞试着站起来却又跪下,他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陆贞更加不好意思,红着脸避开,双手揉了揉膝盖。方才跪得太久,双腿竟有些发麻,否则怎会站不起来。
    坦白说,此刻的陆贞对沈嘉彦其实有些内疚。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曾见过一次,却因为沈嘉敏和高湛的婚事而微微有了些争执,那个时候,她告诉他,“陆大人其实也非常不好意思。她并不是想破坏人家姻缘,只是用情一深,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她也不想放弃自己的爱情。”
    没想到沈嘉彦却用着冷冷的口吻说道:“皇家儿女,哪有那么多情和爱的?总有一天,太子殿下会想清楚,那位陆女官,并不是他的良配。”
    这句话立即刺激到了她,她脱口便道:“那如果有朝一日,沈将军你也爱上了一个平民女子,可沈国公却要你另娶其他公侯之女,你也会觉得她不是你的良配吗?”
    那时候,她记得沈嘉彦愣了一下,半天才道:“第一,我爱上的不是平民女子;第二,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连我父亲也管不了我;第三,你别叫我沈将军了,还是叫我沈大哥吧。”
    彼时,陆贞被他跳跃性的思维搞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却没等她回答就匆匆离开。
    此刻她再度与他相遇,二人竟不知如何搭话。
    片刻之后,沈嘉彦才率先开口,“你怎么也来玉佛寺了?”
    陆贞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来拜祭父亲的,顺口便扯一句,“听说这儿香火灵验,我就来顺便拜一拜,你呢?”
    沈嘉彦脸色有些黯然,转头朝某个方向看了看,这才回答道:“我是给两位故人上香。”
    陆贞猜度着必然也是至亲,可见他的语调有些悲伤,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跟着沉默,气氛似乎又有些尴尬了。
    不想沈嘉彦却又对她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你刚才求的是什么?升官发财,还是天赐姻缘?”
    陆贞侧头想了想,说道:“求平安。”
    “平安?”沈嘉彦看着她的脸,也没有多想,抬眼看了看大殿外人流,忽然想起先前与她并驾齐驱的愉悦,内心的一丝温柔又被轻轻挑了起来,“还想骑马吗?”
    陆贞摇了摇头,回答道:“今天太晚了,改日吧。”
    沈嘉彦略有些失望,随即提起精神说道:“那我送你回宫?”虽然不能一道骑马,但总归可以有时间相处。
    没想到,陆贞依然拒绝,“不用了,我是跟别人一起出宫的,约好了申时三刻在这里等他们。”
    “那我陪你一起等。”沈嘉彦不由分说就转头对陪在陆贞旁的随从说道:“你先回宫去吧,我会送她回去的。”
    那随从想着陆贞和他在一起也不会有问题,便恭敬地行了一礼,退下了。
    陆贞看到随从居然如此听话,真的就离开了,不禁惊愕地喊出声,“啊?”
    沈嘉彦看着陆贞惊愕的样子,更觉可爱了三分,笑着向她解释道:“他是我训练出来的人,当然听我的吩咐。皇上居然派他来保护你,莫非这一次,你又要干什么大事?”
    陆贞听着他的打趣,知道他说的是先前的事情,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干笑。
    沈嘉彦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云彩,而后对陆贞说道:“天色还早,我们去后山转转吧。”
    陆贞想着自己已经接连拒绝了他数次,再拒绝恐怕就太不给他面子,便点了点头。
    沈嘉彦见到陆贞同意,微微一笑,便领着她绕过了玉佛寺大殿,径直往后山去。沈嘉彦似乎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没多久,二人就来到了一处清幽的峡谷,此时太阳已经略略西斜,但是热气依然强烈,一踏入峡谷,扑面的一阵凉风立时就将燥气吹得烟消云散。陆贞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四面翠绿如玉,不由得面露笑容,朝沈嘉彦开心地问道:“你怎么发现这个好地方的?”
    沈嘉彦淡淡一笑,“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玉佛寺上香。”
    这是沈嘉彦第二次提到上香了。陆贞一直未曾听说沈国公家有故人在此,可是看着沈嘉彦认真的样子,那两位故人对他而言必然是十分重要。想到这里,陆贞随即朝自己轻轻呵斥了一下,世家贵族,必然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般深究最容易惹祸上身。于是,她便不再答话,只是扯开了话头,诚恳地问道:“沈司珍她最近还好吧?”
    沈嘉彦无奈地摇头,“还是那个样子,这些天我让她少去宫里,好好在府中听嬷嬷训导,省得以后当了太子妃还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
    太子妃……听到沈嘉彦的最后一句话,陆贞大吃一惊,一时之间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颤声问道:“可是,不是说太子殿下不同意这门亲事吗?”
    沈嘉彦不以为然,“时间一长,他总会改变心意的,那个陆贞肯定当不了太子妃。”
    陆贞立即追问道:“为什么?”
    沈嘉彦淡淡说道:“历朝历代,哪位太子妃不是出自公侯之家?因为她们身后的家族资源是太子们必不可少的重要助力。只凭着漂亮美貌,会做几件瓷器,又能顶什么大事?”
    听着这一番话,陆贞一震,她想起自己之前对高湛的要求,还有他为难的神色,又细细咀嚼着沈嘉彦方才几句话,不由得心里一凉。
    沈嘉彦看到佳人脸色突变,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很是推崇那位陆典饰。”他虽觉得陆贞的反应太过激动,却也只想到了这一层,并未深究。
    陆贞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调整自己的情绪,摇摇头,“没关系,我……只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沈嘉彦看着她渐渐恢复的神色,更加确定自己方才的猜测,只是略带歉意地说道:“在你面前,这些心里话,我总是很直接地就说了出来。”
    陆贞强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了他处,只可惜,满目美景依然无法让她的心绪平复下来,反而波澜更烈,就似身边的这一股风,迎着身体扫过来,灌满了衣袖,也将她的心一道堵满了,“家族资源”四个字一直在她的脑际盘旋,无法停止。
    “你脸色不好。”沈嘉彦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再看了看四周,“嗯,这儿的风太大了。”说着,便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陆贞身上。
    陌生的暖意骤然围满了全身,陆贞有些不适应,他的双手此刻正环绕着她,亲密得令她有些不好意思,陆贞连忙试着推开道:“不……不用了。”
    沈嘉彦却坚持道:“披上吧,你不是叫我沈大哥吗?不用那么客气。”
    陆贞只得接受,拘谨地福了福身,“既然如此,就多谢了。”
    沈嘉彦深深地看着陆贞,略带深意地说道:“别那么局促,我没有把你当外人。”
    此言一出,陆贞更觉得局促不安。她有预感,若是再继续说下去,沈嘉彦必然会说出一些让她为难的言辞来,于是道:“天色不早了,我得赶快去寺门口跟丹娘他们会合。”
    说着,便率先一步朝出口走去。沈嘉彦也没有再多言,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看她披着自己的大氅步入那片绿色之中,竟觉得无限美好。
    二人很快就出了玉佛寺,沈嘉彦陪着陆贞在门口等了许久,依然不见有人过来。他正奇怪着,陆贞已经气恼地说道:“怎么到现在还见不着人影?”
    沈嘉彦正要开口安慰,前方却有人开口问道:“请问,是陆姑娘吗?”
    陆贞奇怪地看着那人,犹豫地点了点头,“我是!”
    一旁的沈嘉彦却大吃一惊,“你也姓陆?”
    陆贞这才想起自己和沈嘉彦说的名字,有些心虚地回答:“嗯,是啊。”看着沈嘉彦尤有困惑的脸,她连忙补充了一句,“碰巧而已。”
    沈嘉彦没有再问,那个人已经走过来,将一个荷包交给陆贞,“陆姑娘,这是一个叫丹娘的姑娘让我交给你的。”
    陆贞一看,正是丹娘的随身之物,连忙问道:“她给你的?那她到哪儿去了?”
    那男子低头看着地,回答道:“丹娘姑娘在一间酒楼吃多了东西,突然生了急病。我们家小姐正好经过,就把她带到府里休养了。和她一起的那位小哥儿让我捎这个东西给你,让你跟着我回去接她。”
    陆贞不疑有他,松了口气,“那真是麻烦你家小姐了,这位大叔,麻烦你赶快带路吧。”
    那男子将他们领到了一所大宅子前,可是走的却是小门,见到沈嘉彦似有疑色,那男子连忙赔笑着解释道:“走这边要近一点。”
    陆贞并不以为意,只紧紧地跟着那人,沈嘉彦却警觉地看着四周的景色,只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倒是富贵人家该有的精致。他深深嗅了一口,随即蹙起眉头,生出疑惑——这空气中的脂粉味儿从何而来?
    正疑惑着,他们已经被领到了一间房内,那男子推开门请他们进去之后,便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们家老爷正在堂上会客,只好委屈你们在这儿等一下了,我就去叫那位小哥来。梅香,给两位客人上茶!”
    沈嘉彦扫了一下四周,这房间极大,布置却是极其简单,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临窗的兰花还未见到花蕾,再往里一点,隔着青丝帐,还见到一张牙床。
    这是会客之所?
    两盏茶很快就被送了进来,那男子跟随着侍女离开,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贞松了一口气,顺手捧起茶杯说道:“看来,丹娘他们是遇到好心人了。”说话间,茶香袅袅入鼻,她低头一看,惊喜地说道:“咦,居然是龙泉窑的名品。这茶也不错,是上好的湖州紫笋。”说着就喝了一口,忍不住赞道:“果然甘洌清香。”
    沈嘉彦见她如此陶醉,便也走过来,跟着喝了一口,而后欣赏地看着陆贞说道:“一口就能尝出来?你懂的可真不少。”
    陆贞笑着说道:“当宫女的时候,都得学这个。”
    “是吗?”沈嘉彦似有深意地看着她,那眼神让陆贞有些不自在,她本能地避开,生怕表现得太明显,顺口就道:“他们怎么还不来?”
    话音才落,陆贞就觉得头突然变得重起来,四肢的力道也渐渐消失,就连杯子都握不住,直至碎落入地。陆贞也顾不得洒了一地的茶水,一只手艰难地撑着头困惑道:“我……我的头怎么这么晕……”
    还没说完,她便觉得眼前一黑,往地上歪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再度醒来,只觉得脸上湿得很,她晃了晃依然昏沉沉的脑袋,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沈嘉彦抱在怀里,她登时涨红了脸,一边试着推开他,一边焦急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嘉彦还未回答,陆贞就听到有人呻吟了一声,本能地循声而去,随即惊愕地发现方才领他们进来的那男子正倒在地上,表情痛苦。
    即便再懵懂,眼下的这一番情形,陆贞也能猜出端倪,而沈嘉彦接下来的这句话恰好印证了她的猜测,“有人想害我们。”
    沈嘉彦说完,便将陆贞扶到椅子上坐好,这才缓缓走向醒转的男子。药力到现在还没有散去,沈嘉彦不能做出太大的动作来,蹲下身,一只手捏住此人的脖子,逼问道:“说!谁派你来的?”
    那男子眼睛一转,闭紧双唇,沈嘉彦哪会不知道此人想的是什么,他剑眉一皱,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毫不犹豫地往下一扎,就在男子张口的瞬间,立即捂住了此人的嘴。
    陆贞这才看清楚沈嘉彦方才拿出的是什么,竟是一把匕首,此刻,它正牢牢地将那男子的一只手掌钉在地板上。而那男子面容扭曲,显是痛到了极致,却因为被沈嘉彦捂住了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看着男子的惨样,陆贞心生恻隐,忍不住喊道:“沈大哥……”
    沈嘉彦并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盯着男子的脸,回答道:“他这只手碰过你。”说罢,他又放开那男子,狠狠地说道:“我再问一次,这儿是哪里?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男子吃过了教训,再不敢有所隐瞒,连连招供,“我说,我说!这儿是红香院的后院,是专门、专门给达官贵人开的小楼。今天,有人拿五百两黄金找到我们,要我们把这位陆姑娘引过来,然后……”
    听到这里,陆贞倒吸了一口凉气,“红香院?是谁这么恶毒?”
    那男子却没有再多言,只说了一句“他们……他们马上就来了”,便昏厥过去,就算被沈嘉彦踢了几脚,依然动也不动。
    陆贞伸手,虚弱地拉住了沈嘉彦提醒道:“沈大哥,你不能留在这里,快点走!”
    沈嘉彦自然是不肯,“不行,我得救你出去。”
    陆贞摇着头,“来不及了,我左边身子全是麻的,你也还没恢复,拖着我的话,你走不远的。你先走,待会儿找到人再来救我!”说着,便推了沈嘉彦一把,无奈周身无力,软绵绵的,像棉花一样。
    沈嘉彦见此情形,更是坚决说道:“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说话间,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陆贞焦急地说:“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你快走啊!”
    沈嘉彦却没有听她的,只将她一把护在身后柔声安抚道:“你不用怕,他们没有杀你,只把你捉到这来,无非是想坏了你的名节。我毕竟是位将军,谅他们也不敢动手。再说……”他停下来,深深地看着陆贞,坚定而诚恳地说道:“要是这事传出去了,我娶你就是。”
    陆贞愕然,怔怔看着他,竟不知如何回应——她不是傻子,虽然沈嘉彦先前并未言明,但是她多少也知道他的心思,在玉佛寺的峡谷,她便是生怕沈嘉彦将不该说的话说出来。可是,到底躲不掉。
    陆贞低低叹了口气,此刻,沈嘉彦已经将她扶到了一个角落里,安静地等待着房门打开的那一刻。
    到底是谁下此毒手,很快便会知晓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们的房门前。下一刻,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强抢宫中女官!”
    沈嘉彦微微一愣,房门随即被打开,接着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快来看看,这个人怎么突然死了?”
    而沈嘉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护着陆贞从床角转了出来,看向门口,跟着大吃一惊,“嘉敏,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大哥……”沈嘉敏同时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你怎么会在这儿?陆贞呢?”
    “陆贞?”沈嘉彦狐疑地看着沈嘉敏,“什么陆贞?”
    陆贞自知隐瞒不过,只地低低地应道:“是我,我是陆贞。”
    沈嘉彦先是一愣,猛然想起之前那男子找她时候用的称呼以及她闪烁的眼神,还有之前她拼命为陆贞辩护的言辞,一切都豁然开朗了……陆贞,陆贞,自己一直不屑的女子,居然就是眼前的佳人,这可真是……真是莫大的讽刺!
    陆贞内疚地看着沈嘉彦愈加苍白的脸色,咬着唇道歉,“沈大哥,对不起……” 沈嘉彦只是摇头,扶着陆贞坐好,便撑着依然虚弱的身体走到沈嘉敏面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着沈嘉彦严厉的眼神,沈嘉敏低下头,心虚地不敢回答。
    “到底为什么?”沈嘉彦追问道。
    “如果……如果破了她的……”沈嘉敏抬头看了一眼陆贞,立即又垂首,“如果她失身了,就不能跟太子殿下在一起了,那样的话,我就……”
    沈嘉彦一拳重重地砸到了桌子上,沈嘉敏从未见过沈嘉彦发如此大的火,吓得大哭,“不关我的事,是别人叫我这么干的。”
    沈嘉彦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这种事情你也做得出来,简直丢尽了我们沈家的脸!”
    陆贞看着沈嘉敏一脸惊慌的模样,心里一动,脱口便问道:“沈司珍,是谁指使你的?”
    沈嘉敏眼珠一转,“是……是王尚仪,这些事全是她安排的,我……我只是被她派来捉奸的。”说着,她又强挤出泪水,无辜地看着沈嘉彦,“哥哥,我也是被人利用。”
    陆贞怀疑地看着沈嘉敏,她此刻虽然精神不振,但是凭着本能,一些细微的差异她还是可以感觉得到方才门口的脚步声明显不止一人,此刻却只有沈嘉敏出现,那另外一个人又是谁?
    沈嘉彦不想理会这些,转头朝陆贞说道:“对不起,这件事情,是我们沈家对不起你。”
    陆贞仰起了脸,强忍着泪水,轻轻摇了摇头,愧疚地看着他,“没关系,我也骗了你。”
    沈嘉彦握紧了拳头,依然无法相信当下的事实,“你……你怎么会就是那个陆贞?”
    “我一直就是那个陆贞。对不起。”她垂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同沈嘉敏说道:“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丹娘和元禄在哪里?”
    沈嘉敏缩了缩脖子,根本不相信陆贞会如此轻易就放过自己,但是大哥在场,她也不敢造次,只能怯怯地说道:“他们在西厢……”
    “快带我去!”陆贞立即说道。
    沈嘉敏不敢有所逗留,立即领着他们往西厢房去。一路上陆贞依然被沈嘉彦撑扶着,只是此时的她却因此更加内疚,想起从前她也曾经因为高湛的隐瞒而愤怒,如今却对沈嘉彦做了同样的事情,内心不自觉地对高湛也生出愧疚——原来很多事情,真的是身不由己。
    正想着,沈嘉敏已经在一个房门前停下来。守门的小厮见到沈嘉敏,显然是早已认识,立即就打开房门。屋子里,丹娘和元禄被绑在了一起,蒙着眼,塞了一嘴的布,正在奋力挣扎着。
    沈嘉敏使了个眼色,其中一名小厮立即上前为他们松绑。丹娘立即跳了起来,正想动手,随即看到面前的陆贞,她微微一愣,接着便扑到了她的怀中,惊喜地说道:“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说着,声音就变得低落,“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在逛街,他们说一口酥只要五十文,而且写名字还可以试吃。我本来不想吃的,可是那个香味……”
    “好了,我知道了,我没怪你。”陆贞轻轻地拍着丹娘的背,反过来安慰她,一转头,却发现沈嘉彦已经不见了身影,而沈嘉敏也一道离开。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愈加觉得愧疚不已。
    不一会儿便有人走过来,领着他们去厢房休息,陆贞知道这必然又是沈嘉彦的安排,便也不拒绝,不一会儿竟见到忠叔的身影远远走过来。
    经过这一次惊吓,丹娘和元禄早已经疲惫不堪,见到忠叔,自是欢喜不已。
    忠叔走过来说道:“陆姑娘,殿下已经接到沈将军传来的消息了,我这就接你回去。”
    陆贞正奇怪忠叔为什么会出现,听他这么一说,便知道又是沈嘉彦的安排。想着自己连日来对他的欺骗,他居然还能如此周全地替她着想,陆贞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先前欺骗他,是因为他是沈嘉敏的哥哥,到后面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她都可以解释,却一直未敢开口,为什么呢?她默默地想着,或许是因为自私吧,不愿意失去朋友,便自私了一回,到现在被揭破,难道真的要一走了之,一句话也不解释,从此形同陌路吗?
    陆贞的步伐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她咬了咬唇,抬起头朝他们说道:“你们等等我,我还有一件事要办。”
    说罢,也不管丹娘的叫唤,转身便往楼上去,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此刻的沈嘉彦还没有离开,应该就在方才的房间里头,凭什么这么肯定,陆贞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是直觉罢了。
    如陆贞所料,沈嘉彦就在那间房里。当陆贞推开门的时候,沈嘉彦正一个人靠着窗口,朝远处望去,似乎是在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
    陆贞安静地看着沈嘉彦,却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沈司珍呢?”
    沈嘉彦回头看了陆贞一眼,对她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她闯了这么大的祸,不敢再胡闹,我叫人送她回府里去了。你放心,最近一段时间她都不会打扰你了。”
    陆贞垂眼看着地面,愧疚地道歉,“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那一天……”
    沈嘉彦苦笑着摆了摆手,“是我没看出来,你的行为举止,怎么可能只是一介普通宫女?”
    陆贞咬着唇,小声解释道:“我实在是不方便……”
    沈嘉彦却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你不用解释,你不说出来,也是顾及我的面子。”
    陆贞焦急地上前一步,“沈大哥,你别再这么说了,我……”
    却未想,沈嘉彦竟突然拉住了她,“那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只想当你的大哥!”
    是的,根本不想,从来不想,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从未想过彼此间只是这一层关系。他原本以为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只要有机会,必然可以同她在一起。他抱着希望,慢慢地接近她,小心翼翼地让她了解自己,对自己放心,他以为,经过了这么多的事,她已经松动了,却没想到……
    没想到……她就是陆贞,自己口中那个天下最恶毒、最狐媚的女人,而自己,竟然就这样心甘情愿地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看着他痛苦的神色,陆贞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她知道她不能开口,因为说什么都是错的。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想起了我的母亲,她和你一样,有漂亮的眼睛,乌黑的头发,而且她也喜欢栀子花……”沈嘉彦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迷惘,轻轻地说着,眼神跟着迷蒙。
    “可是,我……”陆贞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沉默,然后张开嘴,却不知如何说下去,只能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轻轻地叹气。
    沈嘉彦却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他不由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自嘲地笑道:“是,我忘了,你和太子他……” 他深吸一口气,朝陆贞摆摆手,“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对不起……”陆贞还想道歉,沈嘉彦却已经背过脸不再看她,她叹了口气,只能退出房间。
    丹娘和元禄、忠叔还在远处等她,见到她出现,丹娘立即走上去拉住陆贞的手焦急地问道:“姐姐你怎么突然跑了?可千万别再出事了呀……”
    陆贞强笑着摇了摇头,便跟着回宫,轿子颠簸了一路,她只觉得疲累得很,药效渐渐散去,她除了累,还是累。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到了青镜殿的门口,看着上头高悬的“青镜殿”三个字,陆贞的心里一酸,久违的归家之感又涌上了心头。偌大的皇宫,也许只有这里,她才可以卸下一切的防备吧。
    丹娘扶着她走进院门,刚站稳,就听到丹娘轻声笑道:“看看谁来了。”
    她的心一动,抬起头一看,便看到高湛站在不远处。风迎着他的脸拂过,将他的头发悉数扫到了后面,俊朗的脸上满是担忧。见到陆贞出现,他立即奔过来,伸手轻轻地搂住了她,心疼地说道:“阿贞,你受委屈了。”
    陆贞的鼻子一酸,眼泪便簌簌落下。她伸手用力地抱住高湛,内心生出一股后怕——方才只差了一点点,只要中间生出任何一个岔子,恐怕现在她根本就不能再站在他面前了。
    高湛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心疼得无以复加,手足无措地帮她拭泪,连声安抚道:“我的太子府马上就要修好了,到时候我们搬进去,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看着陆贞依然泪水涟涟,他愈加为难,想了一下,突然记起来,立即说道:“别哭了,放心吧,我和皇兄已经说好了,这辈子只娶你一个人,别的女人,我保证连看都不看一眼……”
    陆贞伏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里依然带着哭腔,“你不知道,要是没有沈将军,我差点就……”
    高湛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别怕,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陆贞点了点头,看着高湛紧张的模样,反倒安静了下来。她不再出声,放任自己沉湎在他的温暖里。
    红香院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宫里面已经平静得像从未发生过一般,然而内里的暗涌却越加凶猛,就连陆贞的心情,也不似之前那般沉稳了。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王尚仪会对她下此毒手?如果沈嘉敏是因为高湛的事情才设下此陷阱的话,那么王尚仪呢?她的原因又是什么?陆贞蓦地想到了她与人私会之事,先前龙袍的事,王尚仪已经给了她很大的教训,难道真的要对她赶尽杀绝才能罢休不成?
    思及此,陆贞不禁愈加烦躁,笔下的字也跟着扭到了一起,看着火气更大。她生气地抓起纸来,用力揉成一团,顺手就丢了出去。没想到纸团飞到一半,居然又滚了回来,她奇怪地抬头,随即见到满脸含笑的娄尚侍,“哟,这么大的脾气。”
    陆贞颇感意外,这几日她因为高湛的警告,已经小心地避着娄尚侍,没想到她居然找上门来。避是避不过了,她只能迎过去,行礼道:“尚侍大人。”
    娄尚侍走上前,轻轻扶住了陆贞,依然是往日的温和神色,“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唉,被王璇欺负成这样,也不知道来找我帮忙。”
    陆贞警觉地看着她,心下立时提高了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娄尚侍突然间出现,必然不会只是来探望这么简单,那她到底要做什么?陆贞想了想,决定按兵不动,看看娄尚侍的目的是什么。
    娄尚侍笑着说:“我知道,最近你一直远着我。我不怪你,你是太子的心上人,自然觉得我这个跟着太后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陆贞立即露出了惊慌神色,一副被她看透的样子。
    娄尚侍见状内心大喜,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虽然在宫里待了这么一段时间,到底沉不住气,就算爬到如今的位置又如何,女人呀,还是定力不够。陆贞就跟王璇那女人一个德行,遇到了情郎立即就变成了傻瓜,不过,这个傻瓜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思及此,娄尚侍立即露出了无奈的神色说道:“傻孩子,你三天两头地护着太子殿下,还以为我看不出来?要不是我老在太后面前替你打掩护,你早就……”
    “谢谢尚侍大人。”陆贞见她如此,只得接口道谢,眉眼低垂,看起来一副感动的样子。
    娄尚侍察觉到陆贞的松动,立即加紧攻势,推心置腹同她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我的确一见你就觉得投缘。再说,我虽然姓娄,但也不过只是娄家一个普通的庶出女儿,入了宫,要是不跟着太后,还有什么路好走?”
    娄尚侍初时不过是说两句糊弄陆贞罢了,可是说到后面,想起如今的处境,竟还真的生出几分感情来。陆贞听着娄尚侍的话,猛地抬起头,激动地看着娄尚侍,似乎被感动了。
    娄尚侍顺势拉起陆贞的手,继续亲切地说道:“这些年,太后的所作所为,我看在眼里,却也不敢反驳。但在我心里,太子殿下这位英主,却是最值得我尊敬的。所以明里暗里,我能帮的也就帮你们一点。你和太子的事,我一个字也没在太后面前提过……”
    陆贞咬了咬唇,眼里闪动着感激的光芒,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大人的好意,陆贞一定会向殿下转达的。”
    “那都是小事。”娄尚侍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关切地看着陆贞说道:“现在,我心疼的是你!王璇自己和别人私通,还想毁了你的清白,其心可诛!”
    陆贞一震,看着娄尚侍,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这一点小动作哪里逃得过娄尚侍的眼睛,她在心里得意一笑,脸上却露出了恨恨的神色,“我有个好法子可以帮你出出气。”
    陆贞秀眉微微一蹙,不解地看着娄尚侍,小心地问道:“什么法子?”
    娄尚侍神秘地笑了笑,自怀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了放到陆贞的面前。陆贞低头一看,却见到里面只有一粒发黄的药丸,愈加狐疑。娄尚侍看她已经生疑,忙笑着解释道:“这是太医给我开的润肠散,里面有大黄和番泻叶,平常人吃下去小半个时辰立刻就会腹泻如注。”
    陆贞目光再度落到药丸上,“大人想把它给我?”
    娄尚侍点了点头,“过两天就是中秋夜了。宫里的赏月宴,王璇是一定得出席的。你最近闲着没事,我会调你去主理那个赏月宴,到时候你悄悄地把这颗药放在什么吃食里面,她的肚子肯定马上会大痛特痛。”似乎是想到王尚仪狼狈的样子,她掩嘴大笑起来,“到时候,全宫里的人都在那儿,保准她颜面尽失!”
    陆贞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盒子,看了半天之后,终于啪地将盖子合上,握在手心里,脸上亦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多谢大人帮忙。”
    娄尚侍见陆贞收了盒子,眼里闪过一丝阴狠之色,但是很快就被笑意所掩盖。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再多做逗留,同陆贞说了一些体己的话,便离开了青镜殿。
殿外,风乍起,扫过一地落叶。她狠狠地踩着步子,脸上渐渐露出得意的笑容,中秋夜,赏月宴,多年的怨气,终于可以得到发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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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1:13
    第46章:花好月圆夜
    八月十五的太液池畔,圆月高悬,星光黯淡,亭台楼阁跟着皎洁的月光柔柔地倒映在湖面上,轻风拂过,平静的水面微微流动,粼粼一片波光,仿若仙境。
    孝昭帝根本无心欣赏眼前的一池美景,他的内心充满了失望,片刻之后,依然用询问的语气问道:“贵妃还是不想来赏月宴?”
    元福忙恭敬地回答道:“是,阮娘说,贵妃娘娘身子不适……”
    孝昭帝叹了口气,摆摆手,止住了元福接下来的话,心里的失望更甚。其实他也料到,那一夜之后,萧观音必然会对他更加生气,可是没想到居然连中秋宴都不来参加。一想到当晚的情形,孝昭帝便有些担心。
    那一日,高湛同他说完自己只娶陆贞一人的决定之后,他也为那句“或许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女子真的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所震撼,想着多年来与她之间发生的风风雨雨,便决定先低头。
    对自己所爱的人低头,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令他惊喜的是,才走到含光殿就听到一阵熟悉的琴声,是《出塞曲》。他还记得当年萧观音学这首曲子的时候,还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真没想到,这么多年,她……她居然还记得。
    这琴声时而悠扬时而激荡,竟令他有了吹箫的兴致。眼见着阮娘要去禀报萧观音,他连忙止住了她,并取了自己的玉箫,与之和了起来。
    夜幕似乎将宫内所有的纷纷扰扰一起隔开,只有他们的琴箫合奏,宁静的含光殿上空轻轻飘荡,前尘往事随着乐声在彼此间慢慢地铺展开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少时的快乐就这样在夜空弥漫着,一直蔓延到了心间。
    一曲毕,孝昭帝深吸了口气,拿着玉箫走进去,无限感慨地说道:“没想到这首《出塞曲》的曲谱,朕还记得。”
    阮娘一听,生怕孝昭帝忘记,略带激动地提醒道:“皇上,这曲子,可是您当年教娘娘的啊。”
    萧观音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微微福身行礼道:“臣妾恭迎皇上。”
    孝昭帝做了一个手势,阮娘便识趣地带着其他人都退下。他这才走过去拉住萧观音的手,温柔地说道:“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用不着那么拘束。”
    萧观音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手,兀自赌气着说道:“臣妾是待罪之身,不敢亵渎皇上。”
    “你怎么还是那么倔犟,那件事早就过去了。” 孝昭帝苦笑道,“唉,观音,你明明一直还在牵挂我,可为什么就不肯承认呢?”
    萧观音浑身一震,似乎被孝昭帝这句话吓到了,慌乱地掩饰道:“皇上不要误会,臣妾今天弹这首曲子,只是无心……”
    孝昭帝抚住她的肩,直接截断她的话,“无心就是本意。”
    萧观音看向了他处,抿着唇,不再开口。
    孝昭帝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来看我,我只好来看你了。观音,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阿湛已经决定娶陆贞为妃,而且不再立别的侧妃。”
    尽管已经猜到了,可是真正听到后,萧观音还是略微有些吃惊,但是她立即又恢复了木然的神色,说道:“他都跟我割袍断义了,他娶几个女人,又跟我有什么相关?”
    孝昭帝轻轻地将她拥在怀里,“不,有关系。今天阿湛告诉我一句话:如果一个女人深爱一个男子,就不会让别的女子和她分享丈夫。观音,你之前一直不许我接近其他妃嫔,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萧观音嘴硬地说道:“谁说的?我只是不想让她们生下皇子!”
    听着没有底气的回答,孝昭帝忍不住笑起,他抱紧了她,“你又犯倔了。”
    萧观音不再作声,也没有挣扎,任由他束缚住自己,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衣裳的龙纹上,听他继续道,“观音,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阿湛,可是你的心中,也未必就只有他一人。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不相信你就从来没有被我的所作所为感动过。你只是恨我和恨我的母后太久,自己也迷失了方向。我已经答应了阿湛,决不再让母后作恶,他也愿意放下旧恨了,那你能不能也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抹平一些往事呢?”
    萧观音不以为然地回答:“你这个大孝子,会对太后下得了手?”
    听着她怀疑的口气,孝昭帝立即表明心意,“我会的,观音,到时候,你看我的行动。如果能让你消点气,你能不能……”
    萧观音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别跟我谈条件!”
    孝昭帝摇了摇头,不容置疑地应道:“这不是谈条件,这是我的真心!我要你慢慢走出来,慢慢接受我!”
    闻言,萧观音一震,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孝昭帝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不似素日里的好言软语,口气充满了坚决,令她根本就无从接话。
    只听他又继续说道:“观音,我以前一直忍着你,等着你,可现在我不会再那么做了。你已经嫁了我,我就不会放你离开。阿湛已经开始了他新的人生,我希望你也可以!虽然我知道,你一时还不会像喜欢他那样喜欢我,可是我会一直等下去,一直等到你清醒地发现自己也喜欢我的那天。”
    她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什么,他却根本就没有让她出口的意思,只是兀自地说道:“后宫那些妃子,朕会想法子处理的,以后有我在,就一定不会让你再伤心难过。我虽然很想留下来陪你,可我知道,现在你一定很想自己待着,所以……我以后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孝昭帝充满了担心,当日的口气真是太过强硬,走得太快,若是能软一些,也许此刻,他和萧观音早就已经和好了吧。
    但是担心归担心,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自己的那一番话,那是肺腑之言,也是他的决心。也许她不来,只不过是不愿意相信他会做到,等他做到了之后,她自然就会相信他了。
    想到这里,孝昭帝再度叹了口气,目光无意识地飞去了远方,接着便愣了一下,随即快步往前走,身后传来元福紧张的声音,“皇上,您要去哪儿……”
    他并不理会,一直走到太液池旁才停下来。远处,那一道魂牵梦萦的身影就立在那儿,美丽的眸子越过偌大的太液池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间,万籁俱寂,只剩下深情的四目缠绵地绕在一起,欲语还休。
    忽然间,那身影动了一下,她伸出双手,做出一个端酒杯的动作,举到了面前,孝昭帝先是一愣,随即立刻会意,忙也跟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而后一饮而尽。
    她亦如是,饮罢便转身离开,消失在夜幕之中。看着她的背影渐渐不见,他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心满意足。
    元福看着那道身影消失,这才壮着胆子出声问道:“陛下,娘娘她……是故意在这儿等吗?”
    孝昭帝唇角的笑意依然未去,他摇了摇头,“不知道,可只要她记得今晚是团圆之夜,朕的心里就跟浇了蜜一样。”
    孝昭帝的心情大好,御花园的晚宴上不自觉地多饮了几杯,便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待到歌舞退下,便开口说道:“朕身体不好,不可多饮。太子,难得佳日,你就代朕陪着大家好好乐一乐。娄尚侍、王尚仪,你们是内侍局的掌事人,劳累了一年,今晚也就好好歇歇吧。”
    众人恭敬地送走了孝昭帝之后,高湛便再度举杯,“各位,月朗星稀,不可辜负美酒佳肴,我代皇上再敬大家一杯!”
    娄尚侍喝完了杯中的酒,便见到对面的宫女为王尚仪再满了一杯,心里满是期待。方才腊梅告诉自己,她亲眼看到陆贞将那个药丸放到了王尚仪的酒杯里才离开,现在王尚仪两杯黄汤下肚,接下来就等着看好戏了。
    她也顾不得席中的表演有多么精彩,注意力并没有从王尚仪的身上离开,她看着王尚仪的脸越来越白,宫内明亮的灯光更是将王尚仪额头上的冷汗照得清晰可见,随着王尚仪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娄尚侍的心情便愈加高兴,一时不察,喜上眉梢。
    她掐着时间,果然见到王尚仪痛苦地站起来,走到高湛面前恭敬说道:“殿下,下官突感不适,可否早退?”
    高湛看她痛得一脸冷汗,便点头说道:“快下去吧。”
    王尚仪半福了一下,就转身离开,脚步虚浮,似乎摇摇欲坠,幸好身边的小宫女机灵,及时出手扶住了她。
    远处座上的陆贞又惊又怕,眼神闪烁,甚至不敢朝王尚仪那边看去。这一幕落在娄尚侍眼中,更是高兴得难以抑制,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王尚仪可走不到她的住所了。作为多年共事的对手,娄尚侍觉得,如果自己错过了这场好戏,那可是终身遗憾,于是她略等了一下,便微笑着对旁边的女官说:“你们先玩,我酒劲上来了,得去换件衣裳。”
    说罢,她立即起身,离开赏月宴,朝王尚仪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闷响,似是有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而小宫女惊慌的呼唤令她的心情又开朗了几分,“大人,大人,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尚仪大人她出事了!”
    她拨开眼前花枝,偷偷看过去,便见到王尚仪正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一旁的小宫女拼命摇着她的身体,吓得大哭。
    哭吧,哭吧,好歹是最后一程,此时不哭,以后就没机会再哭了。娄尚侍站直了身体,慢慢地往自己的住所走去,想着方才的情形,一路上脚步不由得轻快了许多。待换好衣裳回到座上没多久,就见到一个小宫女匆匆跑来跟高湛说了些什么。就见到高湛脸色一变,忽然站起来说道:“看这天气,像是要下雨的意思,时辰不早了,各位就先散了吧。”
    众人连忙遵从。一待高湛离开,陆贞便带着几个女官快步离开。看着她们匆匆忙忙的背影,娄尚侍冷冷一笑,为自己的计划得意不已:你王尚仪再厉害,不一样被我送走?就算被查到酒里有毒也没关系,反正有陆贞做替死鬼!
    润肠散?哈,天真的陆贞,就算有太子做靠山,谋杀上司女官,一样难逃死路一条!如此太子必然也会跟着大受打击,届时又可以在姑妈面前领一记功了。
    这一招是该叫借刀杀人好呢,还是叫一箭双雕好呢?
    娄尚侍越想越得意,唇角的笑容难以自制,她转身拉着腊梅的手,迫不及待地说道:“走,我们该去给王姐姐收尸了。”
    二人径直往王尚仪的住所走去,才进门就看到房里无比拥挤,宫女们进进出出,脸上都挂着忧愁的神色。不一会儿,朱太医就从内室里走出来,朝面色苍白的阮娘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这种病,根本就无药可治!”
    说话间,门后闪出一个小宫女手拿几件衣物惊慌地跑出来。看着上头的血迹,腊梅悄声说道:“大人,看来今天有些人凶多吉少。”
    娄尚侍看着带血的衣物再度被送出来,不由得扬着唇角,气定神闲地说道:“不能这么说,不是还没有断气吗?”说着,她又再度提醒腊梅道:“待会儿等她一断气,你就带着人搜宫,让司膳司的人作证,顺便把王璇用过的那杯子收起来。要尽快抓到陆贞,别让太子殿下知道。”
    腊梅连忙点头,“放心吧大人,奴婢知道怎么做。”
    娄尚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做出一副悲伤的表情,踉跄着走进内室,一眼就看到床上一动不动的王尚仪,脸色青灰,就如死人般没有一丝生气,她的心里越发的喜悦,脸上就更加悲伤,“怎么样了?”
    “大人她……”阮娘说着,摇摇头,泪水就落了下来。
    娄尚侍一看,心里头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一想到多年的对手已经被自己除掉,她竟喜极而泣,扑到王尚仪身上嚎啕大哭,“王姐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年纪轻轻的,就丢下妹妹我,一个人走了!”
    奇怪的是,这一声哭喊非但没有引来更多的抽泣声,四周反而都安静了下来,娄尚侍顿觉不对,正疑惑着,冷不防王尚仪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娄大人,我还没有死呢,你不用哭得那么伤心吧。”
    虽然低声,却足以让娄尚侍的三魂七魄都吓出来,她本能地倒退了几步,整张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惶恐地看着床上的女人,抖着唇问道:“你……你是人是鬼?!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看着她紧张而狼狈的样子,一旁的阮娘笑出声来,而其他的宫女们自是再也忍不住跟着大笑。看到娄尚侍依然疑惑而惊恐的神色,阮娘便走上去,半是嘲讽地说道:“娄大人,我们王大人只不过因为来了月事,突然有些不舒服,怎么好劳你这么早就来哭丧呢?”
    娄尚侍一听,立即知道自己上当了,她瞪了阮娘一眼,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拂袖离开,身后的大笑声依然没有停止,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这是娄尚侍入宫以来受到的最大耻辱,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一旁的腊梅看着她愈来愈难看的脸色,连忙慌张地说道:“大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看到陆贞把药丸放进去的……”
    “陆贞……”一听到这个名字,娄尚侍立即改变了方向,“走,去青镜殿!”
    一见到陆贞,娄尚侍再也顾不得素日里的伪装,劈头就问:“说!为什么王璇会没事?”
    陆贞惶恐地看着她,害怕地说道:“对不起大人,事到临头,我还是害怕了,就把酒给倒掉了……”
    娄尚侍瞪大了眼,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气,扬手狠狠就给了她一巴掌,“你害怕为什么不早说?贱人,坏了我的大计!”
    娄尚侍第二个巴掌还要下去,腊梅连忙拉住她的手劝道:“大人息怒。”
    陆贞捂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是道歉又是害怕地说道:“大人,我不知道您还有其他大计,我……我该死!大人,您别生气好不好……”
    娄尚侍还想再动手,却又被腊梅拉住,腊梅一边朝旁边使着眼色一边道:“大人,天色晚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娄尚侍顺着腊梅的目光看去,便见到门口围着一些宫女,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们,她猛地想起自己此刻的处境,若是再继续下去,肯定会让王尚仪那边生出怀疑,到时候反而麻烦。可是她的怒气仍未消,狠狠瞪了陆贞一眼,“你等着,以后我再来好好收拾你!”
    陆贞惧怕地低下头,缩着脖子,送她们离开。眼见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青镜殿外,这才松了口气,匆忙回到屋里。高湛正在等她,他看到她红肿的脸,大吃一惊,心疼地走过去问道:“痛不痛?”
    陆贞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事,不过就是一个耳光而已。还好我猜对了,娄尚侍果然有问题。我早就觉得,她突然来跟我示好,一定是不安好心。”
    高湛轻轻揉着她脸上的五指痕,“红香院那件事,八成也是她的指使。不过,你这几天,倒还真把她骗了。”
    陆贞微微笑道:“也多亏你及时给王尚仪传了消息,要不然,我们今天就看不到这场好戏了。”
    “嗯,王璇确实不会用那种阴毒的招数对付人。”说到这里,他又笑道:“娄青蔷今天那么一折腾,全后宫的人都知道了,以后她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陆贞却没有这么乐观,“未必,她毕竟是太后的亲信,难保还有其他奇招。所以我今天才故意装作无知的样子跟她认错,让她以为我只是蠢,而不是看出了她的阴谋。”
    高湛看着她脸上的五指痕越加明显,便不再接她的话,催促道:“快让丹娘拿冰块给你敷一敷吧。”
    娄尚侍很快就为此事付出了代价,娄太后罚她去西佛堂诵经两个月,后宫里暂时可以安静一些了。
    这一切自然也传到了杜司仪的耳朵里,她看了看陆贞,问道:“你卖了王璇这个人情,是想让她帮你复职?”
    陆贞摇了摇头,“没那么想过,消息是殿下透给那边的,我特意让他别提到我。”
    杜司仪大奇,“为什么?”
    陆贞解释道:“王尚侍上次虽然没害我,可一直对我也不怎么样。要是她知道了实情,没准还以为我是故意施恩想用这种方式讨好她,我可不想让她这样误会。”
    杜司仪反问道:“那你就继续这样闲着?现在你和太子和好了,索性让他直接给你提到六品好了!”
    陆贞立即摇头,“不行,我和他约好了,我一定不走捷径,只靠自己的本事为我爹报仇!而且,我要是靠他帮忙才当上六品女官,别人肯定会议论的……”
    看着她严肃的样子,杜司仪也不再勉强,只是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陆贞立即将自己的想法吐露出来,“我要找个全新的法子,绕过内侍局升到六品去!师傅,我查过宫里的典册,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女官都是循序渐进、步步升迁的。比如王尚仪和娄尚侍,她们都是皇上登基后才册封的。而您,当初以女才子的身份聘进宫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六品司仪了。”
    杜司仪微微点头,“不错,我这种方式,叫做‘以才授官’,不需要通过内侍局,而是由吏部直接举荐。”
    闻言,陆贞的眼里闪耀着光芒,迫不及待地说道:“以才授官有两个条件,一是博有贤名,或是为朝廷立下大功;二是必须有两名六品以上官员推荐。你和朱大叔都是我的师傅,由你们来做推荐人,肯定可行。”
    杜司仪斜睨了她一眼,“那你能够立下什么大功?”
    “有人说我只会烧两只瓷器,根本算不上什么本事,可我要是能让朝廷以后每年都节约不少银子呢?” 陆贞自信地笑了笑,“这算是有功于社稷了吧?”
    看着陆贞精神抖擞的样子,杜司仪却只是摇了摇头,虽然说她也知道陆贞说得不错,然而有功于社稷,就算是七尺男儿都未必能做到,更何况她区区一个小女官?
    但是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或许是因为,她的心里也藏着一丝侥幸——陆贞,这个身上充满奇迹的女子,或许真的会用她的双手做出来一件惊天动地胜过男儿的事情。
    而陆贞,正在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很快她就将一只瓷瓶送到了孝昭帝的面前。
    晶莹剔透的白色,在日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孝昭帝心情大好,只听陆贞在一旁道:“这就是这次试烧出来的瓷瓶。”
    孝昭帝抬头看向陆贞夸奖道:“相当不错嘛。要是能一直有这个水准,往后宫里就一直用它们好了。阿贞,你去把那间瓷窑买下来,以后就改称官窑好了。”
    陆贞踌躇了一下,说道:“皇上,改个名字并不难,可我还有些别的主意。”说着,她又立即拿出另一只瓷碗,“您看这个。”
    孝昭帝看了看,眉头微蹙着说道:“这就稍差了些。”
    陆贞看着孝昭帝的神色,嫣然一笑,“您忘了,您是帝王之身,平时赏玩的瓷器自然都是世间最好的,可平民百姓们用这只瓷碗,肯定也就够了。”
    闻言,孝昭帝似乎已经猜到她的心思,抬眼看她,却见她的眸子里闪耀着激动的光芒,“我请阿湛帮我在户部查过,宫里每年从南陈购买瓷器的开销虽然只有几千两黄金,可是若是加上民间的交易,只怕不下四五万两。”
    孝昭帝立即明白过来,“你现在打的是那几万两黄金的主意?”
    陆贞轻轻点头,激动地说:“是,陛下之前设想的官窑只是烧宫里所用的精瓷和好瓷,所以规模不用太大。可要是由朝廷出面,把京城的民窑都买过来,再集中烧制,说不定我们北齐以后的瓷器就能够自给自足了!”
    孝昭帝却不似陆贞这般乐观,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两件器皿,缓缓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如果能做到,那当然是好事,可是我曾经听你说过,北齐的瓷业之所以不发达是因为向来缺少好的瓷石,所以富贵人家才喜欢向南陈买瓷。”
    “是,南陈就是占了瓷石的便宜。不过,上次烧白瓷的时候,我在青镜殿后院发现过一些可以用来替代瓷石的瓷土。瓷窑的人说过,他们也在别的地方见过这种东西,所以我想请陛下广派人手前去调查,只要能找到瓷土,一切就都不成问题了。”
    听到陆贞的对策,孝昭帝欣喜地点头,“这容易,我这就从内侍局调几十个内监给你,一切都由你指挥!要是你说的真的能变成现实,这对我北齐国力可是绝大的帮助!”
    陆贞一听,立即跪下来,欢天喜地道谢。她清楚地知道孝昭帝这区区的一句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官窑一旦建立起来,给北齐带来的就不只是区区数万两黄金,往后更有源源不断的财富涌进来。陆贞知道,这是孝昭帝给自己的最高信任,也是自己立功的大好机会。
    思及此,陆贞的身体里翻滚着一股激动的热流,双拳紧紧握着,丝毫不敢松开,生怕自己在孝昭帝面前失态。可是,这件事情一旦成功,那么,她便可以从以才授官这条路升到六品,届时,便可以为爹爹报仇了!
    让陆贞没想到的是,高湛一听到她要出宫,立即赶到青镜殿阻止,“不行,刚出了事,我不能放你出宫。”
    陆贞无奈地解释道:“可是官窑的事不能停啊。”
    高湛看着她焦急的模样,笑了笑,也对她解释道:“宫里这几天会有大动作,你还是待在这儿比较安全。”
    闻言,陆贞蹙起眉头,奇怪地看着他,“除了沈嘉敏,有谁会害我啊?”
    高湛这才发现自己的失言,忙掩饰道:“那我也不放心,我知道你着急想早些复职升官,可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听着他焦急的口气,陆贞心里一暖,微微脸红道:“也不全为这个,皇上都拿我当朋友了,好容易有机会能为朝廷出点力,我哪儿能放过?”
    高湛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头,“你呀,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女官。”
    陆贞看着他的脸,心里头忽然变得沉甸甸的,不由自主地脱口说道:“可惜我没有一个当国公的爹,要不然,就更能帮你了。”
    高湛敏感地听出她口气里的不对劲,皱着眉头问道:“你听到什么流言了?”
    “没有!”陆贞连忙摇头,赔笑着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沈嘉彦的一番话深深地影响着她,她想起自己之前迫不及待地想要为朝廷立功,不禁扪心自问: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升上六品、为爹爹报仇那么简单吗?
    高湛见她若有所思的神色,只道她又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顺势便环着她,柔声安抚道:“我高湛堂堂男儿,难道还要靠夫人出力?阿贞,你已经够出色了,不需要一个公侯小姐的身份为你添色。”
    陆贞轻轻靠在他的怀里,温顺地点了点头,她何尝不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可是……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可惜现在我们的关系还不能公开,要不然,我肯定直接陪你去找瓷土。”高湛说到这里,语气立即变得信心十足,“不过你放心,很快,我们就不用这么遮遮掩掩了。”
    陆贞失笑,抬头看向他,“你是太子,有那么多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办呢,哪儿能当我的跟班?”
    高湛却没有笑,低头迎着她的目光深情地说道:“傻姑娘,我是想每时每刻都和你待在一起。”
    听着他清晰深情的告白,陆贞的脸一下子红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丹娘轻轻地咳嗽了一下,说道:“姐姐,不能再耽搁了!”
    陆贞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从高湛的怀里退出来,红着脸瞪了高湛一眼,与之道别之后,便匆匆往宫门走去。
    高湛目送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脸上慢慢地露出满足的笑意。一旁的忠叔却不识相,很快就打断他的神思,说道:“殿下,王尚书那边传来消息,皇上已经准备在明日早朝上处置娄氏一族了。”
    高湛神色一敛,“仁寿殿那边的动静如何?”
    忠叔回道:“皇上这几天都在肃清太后的势力,太后没有什么反应。”
    高湛略一沉吟,“以前我与她有过协议,只要她不对我出手,我也就放过他们娄家。可这一次,她大约是知道自己主动毁约,所以害怕了吧。”
    忠叔点了点头,感慨道:“皇上肯大义灭亲,也是难能可贵。”
    高湛叹了口气,“皇兄他,毕竟和我血脉相连……明天我就称病不去早朝吧,免得皇兄他为难。”
随着陆贞的暂时离开,宫内的巨变正在悄然进行。日头渐渐西斜,将所有罪恶掩盖在黑暗之中,但是很快,新的一天就会到来,黎明破晓之际,一切都将无所遁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1:27
    第47章:遇险
    陆贞一出宫,就往熟悉的几个矿窑方向走去。虽然说孝昭帝给了她几十个内监以供差遣,但是陆贞到底还是不放心,此事关系重大,必须要步步谨慎,全程细心,陆贞可不愿意因为自己一时偷懒而错过了重要的事情。
    然而一番折腾下来依然无果,回到宫里的时候,她疲惫至极,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自己——不过才开始而已,还有希望。可是心里头仍然免不了失落。
    没想到,次日一早,陆贞就收到了一个重大的消息。
    孝昭帝颁下圣旨,说娄铭及其子弟,意图谋害太子,罪在不赦,着刑部全数抄没其家产,其家人尽数没入内府为奴;娄铭等三人,即刻推出端门游街,于午时行刑处斩。
    听到这个消息,陆贞异常吃惊,她蓦然想起昨日离宫之前高湛紧张的言辞,还有遮遮掩掩欲说还休的样子,当时她也没有注意,此刻想起来,应该就是因为今天的事情。思及此,陆贞依然不敢相信,立即拉着报信的元禄问道:“是真的?”
    元禄开心地点了点头,说道:“陆大人您今天出宫,没看见那场面是多么热闹,皇上跟沈嘉彦将军一唱一和,三两下就把国舅弄得哑口无言了。”
    陆贞连忙问道:“那太后娘娘呢?”
    元禄笑嘻嘻地回答道:“太后娘娘已经迁往西佛堂诵经礼佛去了啊!”
    看着元禄一脸开心的样子,陆贞心里却没有如此的乐观——虽然她与太后并没有见过几回,但是就凭着那短短的数次见面,陆贞也明白,娄太后哪里会是那么好说话的,而且她也曾经听高湛说过他和娄太后之间的约定,此次孝昭帝虽然处置了国舅,却没有对娄太后出手,只怕往后又会生出什么波澜。
    想到这里,陆贞略有些担心,而那一边,元禄已经经不住丹娘的一再要求,绘声绘色地形容起当时的情形,“娄国舅有个侄儿,仗着自己是武将出身,怎么都不肯招。可刑部的那些人精得很,用了一招猛的,没半个时辰,他就招了!”
    丹娘立即睁大了眼睛,“啊,什么法子啊,这么灵?”
    元禄神秘兮兮地看着她,“你猜?”
    丹娘想了想,立即扮出一张鬼脸,“装鬼吓他?把他关屋子里,不许他吃一口酥?”
    元禄无语地看了她一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我告诉你,他们用的那招,绝死了!蜂蜜知道吗?在犯人脚底下厚厚地涂上一层,然后拉两只山羊来舔,那个痒啊……”一想到当时的情形,元禄自己也跟着打了个寒战,那种滋味,可真的是太可怕了!
    丹娘却不以为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转过脸不屑地评价,“挠人脚底心算什么本事啊?”
    “天下不怕痛的英雄多得是,不怕痒的倒还真没几个,要不然,你来试一试?”他见丹娘不信,便伸出手往她的腰间探去,丹娘猝不及防,被他抓到,立即拼命地挣扎,大声抗议,“哎,你放开我!”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又开始没完没了的,陆贞无奈地伸手,挡在他们中间,“好了好了,咱们在院子里呢,闹那么大动静干吗?”
    他们二人讪讪地住了手,脸也跟着红起来。
    陆贞便接着问道:“早朝过去还没多久,这些事,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元禄得意地扫了丹娘一眼,不无骄傲地回答道:“虽说这次的事是皇上一手安排的,可我毕竟是殿下的亲信,哪儿能不知情呢。”
    陆贞心一动,“殿下在修文殿?”
    “是啊,才回去,刚才我还陪他远远地盯着太后迁去西佛堂呢。不过,我瞧他也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陆贞看着元禄得意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醒道:“就算是太后倒了,大家说话还是要小心点。走吧,咱们回屋里去。”
    可丹娘却被钉在了原地般,兀自发着呆,被陆贞推了好几下才怔怔回神,看向陆贞,陆贞奇怪地问道:“丹娘,在想什么呢?”
    丹娘撅起嘴,愤愤不平地回答:“啊,我在想,那么好的蜂蜜,干吗用来刷脚底板呢,拿来调水喝多好啊!”
    元禄正喝着水,一想到那一幕情形,再看看眼前的水,一恶心,噗地一口喷了出来,苦着脸瞪了丹娘一眼,“脚底板的蜂蜜拿来调水喝,这样一说,往后可怎么吃蜂蜜!”
    陆贞和丹娘回到了房里,心里头依然无法平静下来,娄太后控制了北齐这么多年,她的势力哪里是说没有就没有的,这次孝昭帝只是将她关在了西佛堂,并不意味着她就没有离开的机会。
    想到这里,陆贞不自觉地抬头,看着元禄欢喜的笑脸,又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孝昭帝斩了娄国舅,接下来势必会趁机将娄家的残余势力一并除掉,届时,天下也就太平了。
    也许是因为在宫里待得太久了,所以才觉得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可仔细想想,为了这一天,阿湛和皇上必然是费了好大的气力。
    思及此,陆贞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许,她现在应该去看一看高湛。一念至此,她便起身,匆匆吩咐了丹娘几句,便让元禄领着她往修文殿去。
    见到高湛的时候,他正靠在窗前,垂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陆贞走近一看,却是一根马鞭,但是看起来极小,倒像是小孩用的。她没有出声,只是缓缓走近,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高湛本能地回头看去,见到是她,便伸出大掌覆盖在她的手上。陆贞看到他的脸上并无一丝欢乐之色,反倒被浓浓的忧伤占据着,忍不住说道:“太后终于受到惩罚了,你应当快活一点。”
    高湛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抬高了右手,将小马鞭在空中轻轻抽了一下,啪一声巨响之后,他才缓缓说道:“这支小马鞭,是我五岁的时候我母后亲手做给我的。我还记得,她亲自教我骑马,说我们柔然人是天马的子民……她的骑术很精,有时候连父皇都比不过……她经常跟我说,等我的骑术也像她那样好了,就带我回去看外公,一起去她小时候待过的圣湖跑马。现在,我的骑术已经很好了,可是,母后却没能等到我陪她回柔然……”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全部都哽在了喉咙里。看着他渐渐变红的眼眶,陆贞心疼地抱住他的头,她知道此刻所有的安慰都是多余的,因为他的心里塞不下任何的言辞,她也知道,自己必须为此做些什么,否则他恐怕更难恢复过来。
    屋外的风在摇着树叶,飒飒作响,她一个激灵,一幅画面便浮现在了脑海,她低头,轻声地说道:“阿湛,还记以前咱们一起逃命的时候我给你唱过一首柔然曲子吗?现在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他曾经说过,这是他母后经常唱的曲子,那么,就用这样的歌声来安抚他吧,轻轻的旋律,胜过千言万语。
    她的歌声似乎带着一种魔力,将高湛低落的心绪一点点地吹散,又像是一道引子,将年少时的往事一幕幕送到了眼前: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大哥还有观音的年纪都还小,时常在含光殿里打闹,母后非但没有斥责,反倒给了他们很多的鼓励,甚至同他们说起很多的往事——无边无垠的草原上,骏马的高壮、爽朗的笑声以及很多很多令人向往的经历,都带给他们三个无边的向往。
    高湛抬起头,看向轻声吟曲的陆贞,动情地说道:“阿贞,有你真好。”
    陆贞的脸微微一红,柔声道:“以后,你带我去圣湖跑马吧。”
    “好。”高湛点了点头,站起来,忽然间站在她的身后,像连辔共骑一样圈住她,握紧手上的马鞭说道:“我就这样带着你,一起乘马飞奔,听说圣湖的颜色是碧蓝的,比最好的蓝宝石还要明亮……”
    陆贞一道进入了无边的向往之中,她仿佛真的同他奔驰在无边无垠的草原上,越过茂密的丛林,前方渐渐浮现出山的影子,她忍不住问道:“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高湛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会意,“那叫格瓦山,山里有野豹子,你怕不怕?”
    陆贞轻轻摇了摇头,将头搁在他的怀里,温柔而坚定地说道:“有你在,我就不怕。”说罢又指另外一个方向,“你看,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是不是就是经幡?”
    他顺着陆贞的方向看过去,前方的纱帘仿佛真的就是无色经幡,迎风飞舞着。高湛紧紧地抱住了陆贞,紧紧地,一生一世也不愿放手。
    蛰伏了这么久,母后的冤屈终于报了,现在,怀里的人就是他此生唯一想要留住的女子。他望向天空,母后,是否冥冥之中,您一直就在某一处看着我,保护我,在我孤独无助的时候,将阿贞送到了我的身边?我一定,一定要好好地保护她,以我所有的力量保护,再不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随着娄太后被送进西佛堂,陆贞紧绷的思绪也跟着缓和下来,终于可以全力以赴寻找瓷土。手下的内监们倒是卖力,可惜找到的东西总是不尽人意,为此,陆贞大伤脑筋。虽然孝昭帝并没有给她规定时限,可不代表她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耗,如果再一无所获,恐怕先前所有的努力都会止步于此,那么她的计划就再也无法达成。
    一想到这一点,陆贞更是卖了力,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卖力就可以解决的,就在陆贞一筹莫展之际,高湛却将惊喜带过来了。
    一进门,他就欢喜地举着一个小纸包说道:“阿贞,你看看这个东西。”
    陆贞奇怪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双眼登时亮了起来,她挑起一点白色的土末送到嘴里尝了尝,听到高湛说道:“刚才有个副将送了这包土过来,说是在东岭那边找到的。我比了比,觉着还挺像你说的东西。”
    陆贞并没有听他的话,只是细细地用舌头感觉瓷土的味道,片刻之后,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她开心地拉住高湛急切地问道:“没错,这就是瓷土!太好了,总算有个结果了。东岭有多少这样的土?好不好开采?”
    高湛为难地摇头,而后笑道:“这我可不清楚,要不明天你自己出宫去查查吧。”
    陆贞歪着头,瞧着他的脸,故意问道:“你放心让我出宫了?”
    高湛知道她是想起先前的事情,笑着点头道:“娄氏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我让嘉彦多派几位羽林郎保护你,这样就算在宫外,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一得到应允,陆贞不再停留,找到高湛所说的副将问明了详细的方位,立即就带人往东岭去。
    因是预先打过了招呼,所以一到东岭就有人满脸堆笑迎上来,“今儿一大早喜鹊就一直叫着,果然,陆大人您立马就来了。”
    这男子看起来四十上下,一身衣服倒是光鲜,然而眼睛里透过的精光却让陆贞不由得生出提防,“您是?”
    中年男子连忙自我介绍,“我姓吕,您叫我老吕就好。陈将军那天找到的那土就是我们矿上的。”
    陆贞微微点头,客气地说道:“吕老板,麻烦你了,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你说的瓷土矿脉。”
    吕老板赶紧朝前方比了比,热情地说道:“大人您这边请。”
    陆贞谨慎地跟在后面,听他一边走一边介绍,“我这小地方,本来是个小煤窑,可挖着挖着,没挖出石炭,反倒尽找到些发白的土。我寻思着完了,这土可卖不了钱啦,嘿,哪想到前几天陈将军派人过来看了,又说我这土能顶大用,陆大人,您可真是我的贵人哪……”
    陆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了看身后一直跟随的御林军,这才稍稍安心一些。进了山洞,前方便是漆黑一片,吕老板点起了一盏油灯,“咱们往这边走。”
    闻着泥土的芬芳,陆贞有些激动,一想到那些瓷土就在前方,她不由自主地就加快了步伐。身后的吕老板却转过头对保护陆贞的羽林郎提醒道:“大人,前边洞窄,你们可不能这样肩并肩地走,得排成一行,一个个往前才行。”
    为首的羽林郎警觉地往前探了探首,见洞势的确如此,便只能妥协。一行人慢慢地往前走去,奇的是越往前,洞里巷道越来越多,很快就分不清方向,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油灯的光芒也在渐渐微弱,陆贞不禁生出怀疑,“不对吧,书上说,这瓷土矿大多是生在地表的,怎么会这么深?”
    吕老板眼珠子一转,立即露出了无辜的表情,“这我可就不懂了,不过大人您别着急。”说着又加快了步子,而后停在一个岔口前,指着前面邀功似的说道:“你看那儿不就是了吗?”
    陆贞顺着方向看过去,就见到前面的洞口处一片雪白,她大喜过望,也顾不得吕老板在身后的呼喊,拔腿就奔过去,一条矿脉正蜿蜒到前方,雪白的颜色分明就是瓷土。她立即蹲下身,捏了一些放到鼻端嗅了嗅,熟悉的气息立即就飘进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不错,就是这种瓷土。”
    身后的吕老板不知道何时已经跟过来了,看到她如痴如醉的神色,立即笑眯眯地说道:“大人,您把灯给我,我帮您放在高一点的地方,照得远点。”
    陆贞想了想,也觉得提着灯确实不方便,遂依言把灯交给了他,自己继续专心查看矿脉。突然间她觉得有点不对,忙蹲下细看,这一看,真真是惊得非同小可,脚下白色的矿脉到了不远处就停下来,和岩壁的界限清晰明白——这哪里是挖出来的,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将瓷土堆在了上头。
    “吕老板,这是怎么回事?”陆贞大怒,立即转身质问,迎接她的竟是一片空旷,吕老板早已经不知去向,只有那盏油灯挂在岩壁的凸起处孤独地摇晃着。陆贞一个激灵,暗叫不妙,本能地出声大喊:“来人啊!”
    没想到才一开口,洞内就开始摇晃,随即,顶端的支撑纷纷裂开,一大堆的石土劈头就将她盖住,她只觉眼前一黑,立即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恢复些许知觉,身体被什么压住了,根本就无法动弹,胸口闷得无力呼吸,左手却觉得冰冷,但是竟然在轻轻摇晃。跟着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过来,“陆贞,陆贞,我是沈嘉彦,你醒醒!”
    她试着张口,却无一丝一毫气力,就连睁开眼的力量都在消失。就在这时,一股冰凉的液体扑面而来,她本能地倒吸了口气,跟着疼痛就从全身上下涌上来,陆贞轻轻地呻吟一声,随即听到外头惊喜的叫唤,“听到声音了,陆大人还活着。”
    而后,她感到自己身上的某个细微处开始松动,她眯着眼,根本无力再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眼前不再那么黑暗,一丝光芒悄悄跑进来,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一丝一毫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真的要就此死掉了吗?陆贞的心里生出一股绝望,往事在脑海里呼啸而过,爹爹叹息着说:“你要是个男儿就好了……”
    杜司仪严厉地看着她,“以才授官,那你能够立下什么大功?”
    孝昭帝惊喜地说道:“要是你说的真的能变成现实,这对我北齐国力可是绝大的帮助!”
    最后的最后,她的眼前浮现出阿湛的面容,他的手指贴着她的,轻声在她耳畔念道:“定不负,相思意!”
    定不负,相思意……
    阿湛……
    外头的人正是沈嘉彦,听到陆贞的声音之后,他大喜,立即催促着手下将坍塌的石头搬开,声音已经开始急躁,“你们快些,把那些石头都搬开!”
    手下哪敢怠慢,跟着矿工们拼命地使劲,一块块石头被迅速地搬开,眼看着就要成功,却没想到问题再度出现——有一块巨石正好就压在陆贞的身上,单凭着木头的重量,根本就不可能挪动开,而沈嘉彦也不敢轻易尝试,若是木头断开,那么陆贞将会遭受新一波的冲击,届时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正焦急着,就听到有人高喊,“太子驾到!”
    他立即转头,刚好见到高湛飞奔而来的身影,“如何?”
    “不妙。那块石头太大,木头撑不住重量。”沈嘉彦没有隐瞒,坦白相告。
    高湛走到陆贞身边,看着她已经面目全非的小脸,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痛得无以复加,“阿贞,阿贞,我来了!”
    看到高湛方寸大乱,沈嘉彦反而镇定下来,“她刚才又昏过去了,听不见。”
    闻言,高湛往四面看了看,果然如沈嘉彦所言,情况很是不妙。他不禁狠狠地捶了一下矿洞。稍早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她,可是一转眼就让她发生这样的危险,一想到那一份瓷土还是自己交到她手中的,高湛就恨不得能代替陆贞去受这一番苦。
    沈嘉彦慌忙拉住他警告道:“别动!这儿支撑的木头细得很,要是震断了,你也得被埋在这里。”
    高湛绝望地看着毫无动静的陆贞,虚弱地说道:“断了就断了,要是救不出来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嘉彦定定地看着陆贞,忽然间跟着接了一句,“好,我陪你。”
    高湛疑惑地抬头,“什么意思?”
    沈嘉彦拿剑指着前方解释道:“看到那根东西没有?那是原来撑着岩壁的木梁,要是我让人去把木头烧断,这岩洞有八成可能会继续垮塌,可那块大石头也有两成可能会往一边滚开。原来这里只有我一人希望在洞塌之前把陆贞救出来,现在,你愿不愿意一起帮忙?”
    高湛登时明白沈嘉彦的意思,他是在赌,拿命赌,用两条命赌两成希望,成功了就一起活着,失败了,三条命就全埋在了一起。高湛知道,自己绝对可以做到,可是沈嘉彦他居然……
    高湛的心一动,“嘉彦,她是我的女人。”
    沈嘉彦避开了这句话,淡淡问道:“我只问你,救不救她?”
    高湛看了看他的眼,再看了看已经快要没有气息的陆贞,坚定地点头,“救!”
    沈嘉彦立即吩咐手下将木梁点火,然后将其他人都赶出洞。随着木梁的断裂,岩壁内开始不安地晃动,而压在陆贞身上的大石头也跟着这道剧烈的晃动开始松动,沈嘉彦乘此机会立即冲过去,将大石头奋力推向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高湛立即就将下面的陆贞移开,没想到沈嘉彦却因着这晃动竟被石头压住了,高湛想也不想就放下陆贞转身去推那块石头,“我用力,你想办法出来。”
    矿洞内的摇晃更加剧烈,大小石头纷纷落下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就令人绝望。眼看着大石头依然纹丝不动,沈嘉彦一咬牙,喝道:“你别管我,带着她先走!”
    高湛兀自推着石头,艰难地应道:“不行,我一定要救你!”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闯了进来,帮着高湛一道使劲。那石头终于松动,沈嘉彦趁势移动着,终于脱离危险,一抬头却见到高湛满脸满身的血,他不禁大吃一惊,立即扶住差点要跌倒在地的高湛,“你怎么样了?”
    高湛强打精神站直了身体,用力抹了一把遮住视线的血液,“我没事!”他抱着陆贞由沈嘉彦护着,躲避着落下的石头,冲出矿洞。
    孝昭帝一听到高湛和陆贞出了事,立即就赶去了修文殿,没想到甫一进门就听到高湛愤怒的声音,“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
    他忙走进去,就见到一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高湛,高喊着:“殿下,把剑放下……”
    孝昭帝忙道:“怎么回事?”
    元禄一见到孝昭帝,立即上前焦急地回答道:“皇上,太医刚正给陆大人包扎伤口,只是下手略为重了些,陆大人叫了一声,殿下就突然发火了,他说太医们没本事,救不好陆大人!”
    闻言,孝昭帝立即看向高湛,却见他一扫素日的俊朗,面目狰狞可怕,双眼几乎要爆裂开来,头上的白纱正渗着触目惊心的红色。他一手抱着榻上的陆贞,一手拿着剑胡乱地挥舞着,似乎是担心有人要伤害陆贞似的。
    孝昭帝也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他好半天才回过神,眼见着一个内监被高湛挥舞的长剑划伤,忙走上去,尽量轻声地说:“阿湛,你放下剑,咱们有话好好说。我们先救陆贞要紧,对不对?”
    高湛只觉得头痛得要裂开,心口有一簇火焰在狂热地燃烧着,方才陆贞的一声呻吟已经将他所有的理智都烧得一干二净,此刻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保护她,保护她,不准任何人再伤害到她。于是,也不管眼前到底是什么人,不管不顾地就喊:“你们滚,我知道,你们没一个人安着好心,你们都想害死她,你们都是凶手!”
    忠叔担忧地看着高湛丧失理智的样子,生怕他的长剑伤害到孝昭帝,连忙拉着他往后退,“皇上,太子殿下这个情况有点不对。”
    孝昭帝接着劝说道:“阿湛,你理智点,陆贞命在垂危,你要是再乱来,她可就真的活不了了!”
    高湛的长剑依然在漫无目的地挥舞着,险些刺伤孝昭帝。如果是从前,他必然是会停手,可是现在孝昭帝在他的眼里也是恶人,伤害陆贞的恶人,他不能让恶人靠近,“我告诉你们,陆贞是本太子的人,谁要是再敢害她,就是与本太子为敌!”
    此时的房内早已经失去了控制,眼见着高湛的长剑又要伤到孝昭帝,萧观音的心一紧,立即冷声道:“快去捉住太子,他现在根本就是神志不清!”
    这个声音立即将高湛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一见到萧观音,高湛的怒火愈加地烈,这个女人,对,这个女人,她也曾经将阿贞害得那么惨,现在她又想干什么,“你又想害阿贞?”
    对,一定是来害阿贞的,一定要杀了她,杀了她,阿贞才不会再被伤害到!高湛想着,手上的长剑蓦地就飞向萧观音。
    萧观音哪里料到高湛竟然会真的出手,吓得面如土色,身子根本就忘了挪动。眼见着那把长剑就要刺过来,忽然间,她觉得自己被人重重推了一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一侧倒去,与此同时,高湛的那把长剑直直钉入木桩,离她的左脸颊只有一线之差,飞扬的发丝应声而落。
    高湛看到自己居然没有伤到萧观音,愈加愤怒,伸手还要再攻击,忽然觉得颈部一痛,他愕然转头,眼前闪过沈嘉彦的脸庞,跟着便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高湛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伸手捂住了头,这才记起自己已经受伤。一想到受伤这个词,高湛便一个激灵,立即想起陆贞来,他猛地坐起来,双腿正要着地,就被一双手拦住,他抬起头,就看到玉明着急地喊道:“殿下,您现在不能动!”
    高湛烦躁地拨开她的手,撑着床试着站起来,“你让开,我要去看阿贞!”
    没想到又有一道声音跟着冲过来,这一次更加大胆,“元顺、元长,拿绳子来,殿下他又犯病了!”
    高湛认出元禄的声音,再看到玉明正用力按着自己,不禁大怒,“元禄,你发什么神经?玉明,放开我,听见了没有?”
    听着高湛清晰明白的命令,元禄一下子愣住了,回神之后,他冲到高湛面前,大着胆子伸出五指在高湛面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看得清我有几根手指吗?”
    看着元禄莫名其妙的举动,高湛大怒,“元禄!”
    没想到听见这一吼,元禄非但没有如往日露出害怕的神色,反而开心地收了手,“殿下,你别怪我,我这也不是着了急嘛。”看到高湛已经起身往门外走去,他慌忙跟了上去,生怕太子殿下因自己刚才的行为降罪,慌忙跟上继续解释道:“您昨儿突然中了邪,拿着剑到处乱劈,还差点给贵妃娘娘扎一透明窟窿,哎哟喂,那可把我吓得啊……”
    闻言,高湛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停住步子反问道:“我拿剑砍了贵妃?”
    元禄惊奇地看着高湛,“您都不记得了?”
    高湛试着回忆当时的情形,却不想疼痛立即袭来,他本能地抱住头,皱着眉,“我这是怎么了?”
    元禄忙解释道:“太医说,殿下您是被石头砸了,所以才会这样。不过没事,您根本就没扎着娘娘!”
    高湛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什么时候拿剑砍萧观音的,又是怎么昏迷的,竟然连一点印象都没有。唯一可以想到的,反而是陆贞的脸。蓦地,他立即想起来,“阿贞她怎么样了?”
    有了前车之鉴,元禄今次再不敢掉以轻心,他小心地扶住高湛,这才应道:“还……还没醒呢。”
    高湛一凛,再顾不得自己的头痛,立即奔向陆贞的房间,一进门,就见到陆贞双目紧闭,面色比先前更加白,衬得脸上的伤口愈加突兀。高湛的心像是被一根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连身体都无法站稳,手轻轻地划过她脸上的青紫,强忍住心口的痛楚问道:“太医……她……”
    一时之间旁人根本没弄明白高湛的意思,率先理会过来的倒是玲珑,她连忙让元禄搬了把椅子过来,轻声道:“殿下,您先坐一下,听我慢慢说。”
    这一次,高湛没有拒绝,依言坐下,双眸定定地盯着玲珑,等着她的下文。玲珑不敢有所隐瞒,立即就将自己所知道的说出来,“太医说,万幸大人的五脏六腑都没有大碍,只是在石头下埋得久了,气血不活,所以到现在还一直睡着。不过她已经喝得进药了,只要拿上好的参汤存住了气,过两天总是会醒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示意其他人注意高湛的情况,却见高湛紧紧地捏住了拳头,指节发白,青筋直冒,看得丹娘胆战心惊。丹娘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殿下,我听说您昨天也受了伤……”想了想,她又觉得自己说得太明显,便加了一句,“要不,您也回去歇着吧,要是姐姐醒过来,看到您这样子,也会难过的。”
    高湛并没有理会丹娘的话,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昏迷的陆贞,眼神也变得迷离——陆贞受伤已经成为事实,现在除了尽快让她苏醒之外,最要紧的就是查清楚幕后策划者到底是谁,若不除掉此人,谁也无法保证对方不会再度出手。
    思及此,他猛地站起身对丹娘和玲珑交代了一句,“你们照顾好她,除了我,不许任何人进来。”然后匆匆离开。
    伤害陆贞的幕后凶手要查,但是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也必须承认,尽管清醒着,高湛也不敢确定如今的萧观音不会因为自己的举动而迁怒于陆贞,会因此再下杀手。
    一进含光殿,高湛立即跪在了孝昭帝和萧观音面前,愧疚地说道:“皇上,昨天我突然癫狂,差点犯下大罪,实在是歉疚至极!”
    孝昭帝被高湛突如其来的动作大吃一惊,立即上前扶起他,“你怎么就起身了?你头上的伤那么重……”
    “已经没事了。”高湛顺势站起来,摇了摇头,跟着就朝萧观音深深敬了一个礼,“贵妃娘娘,对不起。”
    萧观音淡淡地看了高湛一眼,别过头去。随即看到孝昭帝的示意,这才应道:“本宫可当不起太子殿下如此大礼。您昨天不是还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陆贞吗?”
    高湛略带歉意看着她,还是忍不住同她确认道:“这次真的不是你做的?”
    闻言,萧观音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悦地转过头去,一旁的孝昭帝一看,立即过来打圆场,“好了,你们俩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说话?阿湛,这些天我都和观音在一起,我敢担保,这件事情绝对和她无关。”
    高湛尴尬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是我又莽撞了,我一定会去查清,看看这件事情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事实上,高湛在决定必须查清楚到底是谁想要置陆贞于死地之后,脑子里就立即浮现出一个名字,那就是沈嘉彦——在矿洞里,他亲眼看到沈嘉彦为陆贞奋不顾身的样子,自然也就看出沈嘉彦对她的感情。如果自己开口,沈嘉彦必然愿意出手相助。
    想到这里,高湛抬头看了看天,这个时间,沈嘉彦应该是在羽林监军营内。
    监军营的校场上,士兵们正操练着,整齐划一的步调,吼声如雷,尽显北齐男儿的豪迈。换做他日,高湛必然会为这些儿郎们喝一声彩,但是现在他满心的思绪全部都落在了陆贞身上,根本就无暇顾及这些。远远的,就看到沈嘉彦跟一个士兵在比划,长剑在他手上如同有了生命般,几下子就将对方的兵器挑飞,围观之人喝彩连连。
    眼看着士兵的长剑朝自己飞来,高湛索性分身跃起,轻松地接住,而后对着沈嘉彦赞道:“好剑法!”
    士兵们见到是高湛,连忙行礼,高湛摆了摆手,令羽林郎们全都退下,这才走近正在擦汗的沈嘉彦,淡淡说道:“她还没醒,但是不会有性命之忧。”
    闻言,沈嘉彦全身一震,悬着许久的心终于不再那么忐忑,可是他依然不敢表露出丝毫的关切,只能缓缓地吐出一个字,“好。”
    高湛问道:“你不担心她?”
    沈嘉彦将毛巾贴在脸上装作擦汗,含糊不清地应道:“有你在,我不用担心。”
    高湛看着他的样子,内心已经明白了几分,略一沉吟便说道:“我需要人帮我查出那件事的真相。”
    沈嘉彦扯下毛巾说道:“我早就查过了,那姓吕的身份是假的,所谓的瓷土矿也是从南梁买来的,看来,有人早就布下了这个局,等着要她的命。”
    闻言,高湛迫切地问道:“那姓吕的现在在哪里?”
    沈嘉彦无奈地摇头,“查不到,那人早有准备,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湛的目光虚无地飘浮着,缓缓看着半空,沉吟道:“花这么大力气设这个局,是谁这么恨她?难道……”
    沈嘉彦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立即摇头,“不是我妹妹,这些天她根本没出过门。”
    高湛有些歉意地看了沈嘉彦一眼,想起了萧观音,不由地继续道:“我之前也怀疑过一个人,但现在看起来,也不像是她做的。”
    二人陷入了一阵为难,他们在明,凶手在暗,谁也不能确保陆贞现在身处修文殿就真的安全。宫内人多手杂,很多事情根本就无暇顾及得到,只有尽快将凶手揪出来,才能确保陆贞不会再遭到任何人的毒手。沈嘉彦慢慢地想着,突然间,一个念头闯进了脑海,他猛地把剑插回剑鞘,低声说道:“要想知道凶手是谁,只有一个方法……”
高湛看到他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点头,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引蛇出洞!”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1:39
    第48章:救治
    朱漆大门紧紧闭上,将所有的消息都锁在了巍峨宫墙之内,主子们的事情虽然没有办法传出去,但是一举一动,总会引起无数下人的关注。自从满身是血的高湛抱着奄奄一息的陆贞回宫的那一刻起,陆贞在宫外遇到埋伏的事情就在宫内传遍了。
    陆贞和高湛的关系成了公开的秘密,而陆贞的病情自然也成为了宫人们交头接耳的对象,尤其是陆贞所在的,司正司宫女一见到琳琅就立即搭话,试着从她嘴里掏出点消息来,“哎,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琳琅一愣,随即会意,“你是说陆大人吧……”说到这里,琳琅的眼眶也跟着微微红了一些,“哎,也不知谁那么心狠,把她给害成那样!”
    司正司宫女见到琳琅松开,立即试探问道:“听说她不行了?”
    闻言,琳琅脸色微微一沉,“哪儿的事,太子殿下现在把她当心头肉似的,什么人参、鹿茸,都跟不要钱似的给陆大人喝。我刚才去修文殿看过了,陆大人已经醒了,只是还不能说话。”
    司正司宫女早已听说过此事,可真正听到,还是大吃一惊,“修文殿!太子殿下真把她带回去啦?”
    琳琅点了点头,得意地说道:“那可不,住的还是太子殿下自己的寝殿!陆大人虽然不能说,但是能写啊。现在她吃过药睡了,等明天一大早醒了,就能把害她的人的名字写出来!”
    司正司宫女一听,倍加好奇,“她怎么知道是谁害的她?”
    琳琅双手合十,庆幸地说道:“那就要多亏老天有眼了,石头砸下来的时候那个凶手也没能逃走,临死前良心发现,就把收买他的人供出来了。”
    一听到此言,宫女们立即又将琳琅围住,好奇地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而不远处,有一个身影正在瑟瑟发抖,美丽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像涂了厚厚的一层粉,却忘了涂上胭脂。她没有心思再听她们余下的交谈,迈开步子急匆匆地朝前走着。一旁的小宫女赶紧迈大了步子跟上,渐渐有些吃力,终于忍不住小心地问道:“沈大人,你是不是走错了,咱们回司里去,不该走那条路。”
    此人正是阿碧。闻言,她本能地抬头看着前方,这才发现自己真的走错了方向,一时之间心里头愈加烦乱,忍不住就拿小宫女出气,“滚,别跟着我!”
    小宫女看了一眼她难看的脸色,吓得拔腿就跑,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看着小宫女离去的背影,她再也撑不住,无力地靠着墙壁,双唇也跟着忍不住发抖。
    这些天在宫里,她一直都注意着修文殿那边的一举一动,原本以为陆贞已经没有希望再苏醒过来,如此,她便真的将这个眼中钉拔去,没想到那么重的石头砸下去,陆贞居然还没有死!这个女人,命怎么就这么大?如果说上次的红香院她说服沈嘉敏设下的那个陷阱还存在着一些漏洞的话,那么这一回布下的天罗地网,陆贞根本就逃不掉,而且,阿爹说那姓吕的出事后就找不着了,她还以为他按原计划逃出京去了,可怎么会被抓了呢?
    如果姓吕的真的将他所知道的事情供出来的话,那么他们一定会根据那些线索找到父亲,自然也就清楚是她下的手。谋害上司女官本就是大罪,再加上太子殿下又受了伤,恐怕……
    阿碧不敢再想下去,她猛地站直了身体,暗下决心,不行,不能让陆贞醒过来!
    她勉强镇定了心绪,决定今天晚上去修文殿探一探风声,若是有机会,便直接送陆贞归西。自然,也必须乔装打扮一番,此刻她的一身宫衣太过招摇,若是以普通宫女的身份进去,反而不会受到怀疑,要是出了事情,逃跑大概也会容易一些。
    想到这里,阿碧立即开始行动,将自己早先的宫女装又找出来,再用胭脂水粉将原来的面容遮盖住,这才往修文殿走去。一路上她都低着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直到了修文殿门口才停下来。她不敢立即进去,又在门口张望了半晌,才走上去,准备去敲门。
    没想到手才举起来,一道声音就传过来,“阿雪,徐芳仪等你都半天了,怎么你还在这里磨蹭?”阿碧还未回神,已经被两名宫女一左一右地挟持住,她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本能地抬头看去,才发现来者是腊梅。
    阿碧微微一愣,随即见到腊梅眼神里的另一层意思,连忙低下头,故意粗起嗓子说道:“姐姐我错了,陆大人之前救过我,我就是想过来看个热闹……”
    腊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两名宫女就夹着阿碧步入茫茫夜色之中。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到阿碧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被带到了一个房间,抬头看去是一道熟悉的背影,她立即认出是娄尚侍,连忙恭敬地说道:“大人,是您找我?”
    娄尚侍回过头扫了阿碧一眼,淡淡说道:“陆贞的事,是你干的吧?”
    阿碧猝然一惊,没想到娄尚侍在西佛堂诵经两个月,居然还对宫里头的事情了如指掌,不由得生出一股冷汗,本能地否认,“不是我……”
    娄尚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在本座面前还装什么装?”顿了顿,她又看着阿碧说道:“只是本座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笨,设得出那样精妙的陷阱,怎么反倒看不穿人家的诱敌之计?”
    闻言,阿碧马上明白过来,禁不住喊道:“啊,难道陆贞还没有醒……”
    娄尚侍白了她一眼,“你总算是还有点小聪明……刚才你真要走进去了,只怕里头守着的太子马上就要把你拿下,到时候,看你怎么解释这一张假脸。”
    阿碧豁然开朗,念头一转,扑通一声便跪下了,磕头道:“谢大人救命之恩!”
    娄尚侍无奈地摇头,“你呀,只会耍点小手腕!你跑到修文殿里去到底想干吗?是想杀了陆贞灭口,还是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知道凶手是谁?你去之前,有没有去太医院打听过陆贞的病情?做这件事情之前,为什么不向本座禀报?”
    听着娄尚侍的提醒,再想想自己之前的鲁莽,阿碧羞愧地低下头,“我以为大人您……阿碧实在是太不谨慎了!”
    娄尚侍看着阿碧的神色,淡淡地摆了摆手,“别以为本座现在身在西佛堂就什么都不知道,内侍局里,还有我不少人!”
    阿碧跟着好奇地问道:“大人,您是怎么发现太子的陷阱的?”
    “丹娘老是哭丧着脸,陆贞要真醒了,她会这个样子吗?”娄尚侍淡淡地解释完,便感慨道,“不过,这陆贞的命也实在是太硬了点,这么折腾居然都没死。”说到这里,她沉思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原来想把这次的事推在谁身上的?”
    阿碧不敢再看娄尚侍的眼,低下头老实回答道:“柳絮。”
    娄尚侍仔细回忆了一下,同阿碧确认,“就是原来青镜殿那个给周太妃殉了的宫女?”
    阿碧点了点头,“是,我查到她姓吕,家里没什么人了,所以就让外头那个矿主冒了她二叔的名。”
    娄尚侍看着她,“所以到时候查起来,也只是柳絮的家人知道了侄女死因的真相而泄愤报仇?”
    阿碧再度点头,“是。”
    娄尚侍冷冷一笑,“想得倒是不错,可是陆贞还活着,你这些安排就全没用……”
    一听到这句话,阿碧的心又开始忐忑起来,她低下头,不知如何回应,心里的绝望悄然浮出。
    娄尚侍看她如此,便继续道:“气馁了?她现在没醒,就有办法让她以后永远不会醒!”
    闻言,阿碧惊喜地抬起头,“大人……”
    娄尚侍却不看她,眼眸里露出了一丝凶狠——在西佛堂的这段时间,远离了内侍局,这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通过姑妈重新掌握大权,没想到,姑妈居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害得她无法提前回去。一想到自己被丢在这里的始作俑者是陆贞,娄尚侍肚子里的这股子火气根本就无法平息,而且现在,更有了弄死陆贞的理由。
    这段时间,她看似远离斗争,其实她的耳目一直都为她提供消息,自然也就知道太子为陆贞做了多少的事情。她依然认为,只要将陆贞弄死,必然会让高湛崩溃,到时候,高湛没有了防备,姑妈才能有机会重新执掌大权。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让陆贞开口说一句话。
    绝对不!
    昏迷不醒的陆贞并不知道危险再度靠近了自己,此刻的她依然安静地躺着,任凭一旁的高湛望穿了眼,依然毫无知觉。
    此刻的高湛脑子里就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一般,根本就无法理出丝毫的头绪来。
    他和沈嘉彦布下那么精妙的局,到处散发陆贞已经苏醒的消息,可是等了这么多天,居然连一点迹象也没有。虽然那个姓吕的矿主在阖闾门外畏罪撞死,但是他绝不认为事情会是那么简单,一个区区的宫外之人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布局这一切?更何况,对方还只不过是一个一等宫女的亲人罢了。然而除此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线索,反倒是陆贞,经过太医的多番治疗,非但没有好转,情况反而愈加危险。
    最令他愤怒的是,那群庸医没有专心治阿贞的病也就算了,居然还对他的伤口指手画脚的。一想到这些,他的怒火就愈加浓烈,头也渐渐涨得厉害。
    “阿湛,我来看看阿贞。”正想着,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高湛转过头,就见到一身龙袍的孝昭帝站在面前,一脸关切,“皇兄?”
    孝昭帝担忧地看了看高湛,又低头看了一下陆贞,问道:“阿贞怎么样了?”
    一提及这个,高湛的脸上一下子充满了怒气,他握紧了拳头不悦地说道:“我要把那些胡说八道的太医都斩了,他们居然说阿贞已经油尽灯枯了!”那种不悦,掺杂着一种叫绝望的东西。现在,他太需要一个人肯定地告诉他阿贞一定会好起来。一想到这里,他不禁脱口问道:“皇兄,你是金口玉言,你告诉我阿贞一定会好的,对不对?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才把她救回来,她肯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眼看这素日里雄姿英发的高湛变成如今的样子,孝昭帝十分心痛,他不忍地按着高湛的手,“对,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金口玉言,岂容有假,得到了肯定,高湛登时松了一口气,脸上浮出了欢喜的表情。
    见到高湛的面容稍稍缓和,孝昭帝试探着劝说道:“可是阿湛,你这个样子,阿贞就算醒来,也会不开心的。听皇兄话,出去换件衣服,洗把脸,清清爽爽地再回来陪她好吗?”
    高湛立即摇头,坚决地拒绝,“不行,我一步也不想离开她。”
    孝昭帝试着用示弱,“可是我那边有好多政务忙不过来,阿湛,你暂时离开一会儿,去昭阳殿帮帮皇兄成吗?”
    “皇兄你说什么呢?”高湛皱着眉,不悦地看着孝昭帝,“什么政务比得过阿贞重要?”
    孝昭帝神色一凛,终于没有再开口,叹了口气,便离开。此刻的高湛全身心都挂在了陆贞的身上,见他离开,也不挽留,继续低头看向陆贞。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盏粥,他直接将粥推到了一边,烦躁地说道:“我不想吃。”
    端着粥的元禄立即急了,“您就喝两口吧,这可是皇上专门让司膳司送来的。”
    丹娘也跟着附和道:“对啊,殿下您多少就吃一点吧,您这么饿着,姐姐知道了,也会心痛的。”
    是,的确不能让阿贞再心疼,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样才可以照顾好她。思及此,高湛终于拿起碗来,胡乱吞了两口,就丢回盘子里,目光再度落在陆贞的脸上。可不知道为何,眼前的影子渐渐地开始虚浮,没有动,影子却一溜儿散开,她的脸散成了四五个,终于,黑了下来。
    “殿下,殿下!” 丹娘看到高湛晕倒,吓了一跳,却被随后赶来的忠叔阻止,“别推他,殿下没事,这都是皇上安排的。”说罢,他做了个手势,几名内监走进了门。
    “你们……要做什么?”丹娘看到他们开始挪动床上的陆贞,立即冲上前想要制止,不想却被元禄一把拉住,“丹娘,皇上下旨,让陆姑娘回用勤院疗养!”
    “什么?”丹娘瞪大了眼,“皇上怎么可以这样,他明知道……”
    元禄立即解释道:“丹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让殿下再和陆大人待在一起,他的癫狂症早晚会再发作的!”
    “可是你们也不能……”丹娘看着一行人将陆贞送出房门,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挣脱掉元禄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跟着冲出门去,尾随其后。
    内监们将陆贞抬进用勤院便离开,闻讯而来的杜司仪看着床上已经毫无声息的陆贞,不由得有些焦躁。这个时候,丹娘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愤,大哭着朝一旁的杨姑姑问道:“姑姑,他们为什么要把姐姐和殿下分开?你看姐姐这样子……”
    杨姑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这是命,谁也怪不着。”
    听到杨姑姑也这样子说,丹娘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再也抑制不住恐惧,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听得杜司仪更加烦躁,她瞪了丹娘一眼,大声训道:“吵什么吵,不是还没死吗?那些太医都是些吃白饭的,元寿,你去给她瞧瞧!”
    一旁的元寿领命,走到陆贞的身边,伸手搭在陆贞的脉搏上。丹娘屏住呼吸,哭声也不自觉地止住了,双眸紧紧盯着元寿,眼里充满了期待。可是,她却看到元寿的眉头越锁越深,她的泪水又跟着弥漫起来。
    片刻之后,元寿站起身,杜司仪便领着他离开,一言不发。丹娘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去,不禁开始担忧,“杨姑姑,你说,姐姐真的没有救了吗?”
    杨姑姑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低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命,陆贞若不能醒,说明她命已至此,若是醒了,那便是命不该绝。”
    丹娘怔怔听着,看向床上安静的陆贞,咬了咬唇,突然坚定地说道:“不,我相信姐姐一定会醒过来的,她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弃的!”
    杨姑姑并没有回答丹娘的话,只是看着,似乎陷入了沉思。
    之后的日子,陆贞就在用勤院里疗养,说是疗养,其实也不过是维持生命罢了,除了杜司仪,根本没有人再来看她,甚至连高湛都没有出现。丹娘听说,长公主和皇上都禁止太子出修文殿,为的就是不让他再见到陆贞。丹娘原先还可以跟元禄互通消息,到后来,连元禄都被长公主关进了柴房,于是,跟高湛的最后联系也跟着中断了。
    陆贞的气息已经渐渐地微弱了,伸手探到鼻端下,根本就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只有用羽毛才能探出一点波动——照这样下去,陆贞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真的会如杨姑姑所说的那样命已至此了吗?丹娘此时唯一能做的便只是向苍天祈祷。
    用勤院陷入一片死寂,绝望已经露出了端倪,就在丹娘以为高湛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他竟然又出现了!一进门,他就直冲到陆贞面前,一把抱住她,“阿贞,阿贞!”
    回应他的,依然是悄无声息,可是这一次,高湛却没有素日里的激动,出奇的平静,甚至连命令他们离开的声音都异常的平和,“你们都出去。”
    丹娘正要开口,未想门外又冲进两个身影,居然是长公主和孝昭帝。长公主的声音里透着紧张,“阿湛,你要做什么?”
    高湛大喝一声,“出去!”
    这一声暴喝令众人顿住,竟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步退向门口,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却将眼前的局面打破,“你还想不想救她?”
    丹娘定睛一看,却是杜司仪带着元寿走了进来。
    那边的高湛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你说什么?”
    杜司仪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想救她,就把她放下来,让我试一试。”
    听到这一句,丹娘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立即冲过去拉住高湛喊道:“殿下,快放下姐姐,杜大人,你……你有什么办法?”
    杜司仪没有回答,只是吩咐道:“叫人烧几壶滚热的水,多拿几条毛巾放在里边。”
    杨姑姑一听,马上离开房间去准备。与此同时,几个内监抬着一个巨大的冰块走了进来。
    杜司仪扫了一眼兀自呆立的孝昭帝和高湛,冷冷说道:“男人都出去,皇上,您也是。”
    高湛却不愿离开,“你要做什么?”
    杜司仪说道:“殿下,你要是还想救她,就别磨蹭!”
    高湛微微一怔,一咬牙,率先退出屋内,其他人也跟着一道站在了门口,房门立即就被关上。
    丹娘奇怪地看着杜司仪,却见她迅速褪下陆贞的衣衫,跟着吩咐几个宫女道:“把冰块全给她盖上。”
    丹娘一听,吓了一跳,立即问道:“这……这是干吗?”
    杜司仪看都不看她,反倒转身低声吩咐着杨姑姑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丹娘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陆贞的面色慢慢发紫,内心紧张不已,却不敢再出口发问。
    却听杜司仪在此时命令道:“好了!把冰块弄开。”
    一旁的宫女听令,很快就将冰块拿得一干二净,而杨姑姑则和几个宫女戴着厚厚的手套,迅速把滚烫的毛巾一下子敷在陆贞身上,盖住了她的整个头脸。
    看着眼前的情景,丹娘真担心她们会将原本就气息微弱的陆贞闷死,没想到的是,须臾之间,她居然看到陆贞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丹娘原本以为自己看错,没想到,陆贞居然又动了一下,她再也忍不住,惊喜地叫出来,“姐姐的手动了!”
    闻言,杜司仪大喜,立即喝道:“再来!”
    如是几番,杜司仪这才令丹娘开门,将早已经守在门外的陈太医请进来,“她的手指刚才已经能动了,你快给足底扎针!”
    陈太医惊讶万分,高湛却欣喜若狂,立即命令,“快扎!”
    陈太医这才回过神,匆匆取出金针,杜司仪说道:“扎独阴和涌泉两穴!”
    一针下去,陆贞全身跳了一跳,丹娘欢喜得难以自制,第二针落下,随着针体的转动,陆贞居然开始慢慢挣扎。
    高湛生怕陆贞再次不动,连忙吩咐道:“你继续!”
    陈太医见陆贞有反应,忙用针如飞,一针下去之后,陆贞突然弹了一下,这一次居然呻吟了一声。杜司仪见状,立即吩咐,“你再用点力!”
    陈太医闭目,用力将银针一探,陆贞突然一动,睁开了眼睛。
    高湛大喜过望,“阿贞!”
    然而陆贞却没有如他希望的那般回应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慢慢地合上双眸。高湛的心一凛,本能地抱住她拼命呼唤,“阿贞,你醒醒!”
    陈太医见状,立即探了探陆贞的脉,随即面容一喜,说道:“殿下不用着急,陆大人生机已复,很快就能再次醒来了。”
    果不其然,过了些许时间,陆贞真的再次睁开了眼睛。
    看着她依然带着迷蒙的双眸,高湛激动不已,他努力压抑着自己想要抱紧她的冲动,颤着声问道:“阿贞,你还认得我吗?”
    陆贞迷茫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才慢慢认出眼前的男子,她张了张口,努力用似乎要裂开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好半天,才念了两个字,“阿……湛……”
    高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含着泪点头,再点头,捉着她的手久久不敢松开。他在心里暗暗呼唤:母后,是您的在天之灵听到了我的祷告,所以才将阿贞又送回来的吗?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我以我生命起誓!
    眼见着陆贞度过危机,孝昭帝心情大好,待杜司仪一出来便好奇地问道:“杜司仪,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
    杜司仪没有隐瞒,“微臣在静心院待了那么多年,里面全是生了病却没资格诊治的宫女和内监,还有一些犯了错的太医。见过那么多死人和病人,微臣也多多少少懂得一些医术。陆贞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几近假死之态。那个元寿,以前伺候过前朝的太医院医正,他告诉我,以前遇到这种病人,那位医正曾经用过冷热相交的方法来刺激病人,没想到还真的有用。”
    “也是阿贞命大。”杨姑姑在一旁微笑着接口说罢,也跟着好奇道,“可为什么你又一定要让太医刺她脚底的穴位?”
    杜司仪淡淡应道:“我也是偶然想起丹娘曾经提过,说刑部审案时,曾经用羊舔过犯人的脚底。要知道脚底是人全身最敏感之处,病人刚醒的时候,在这个地方施针,效用一定最大!”
    孝昭帝赞许地点了点头,“杜司仪,你这一次可是立下了大功,朕要好好赏你。”
    杜司仪略略施礼,口气依然是淡淡的,“多谢皇上,不过这丫头既然认了我做师傅,我救她,也是天经地义。皇上如果真有心嘉奖,就请多建几处像静心院那样的地方,给那些枉死的下人们一条生路吧。”
    听到杜司仪的请求,孝昭帝肃然起敬,他立即点头,“朕这就吩咐人去办。”
    杜司仪再度道谢,转头听见高湛欢喜的声音,重重松了一口气,这才露出了笑容。
    这一次,高湛再度将陆贞接回了修文殿疗养,将养了数日,陆贞的身体已经在慢慢康复,只是因为昏迷太久,只能以汤药续命,所以此刻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不过她却没有太多的沮丧,一直配合太医进行调养。
    唯一令她郁闷的是自己的右手,不知为何,总是无法拿东西,不仅不能拿勺子拿书,就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虽然丹娘和高湛都说,是因为右手被压过,一时血脉不畅,加之她身体虚弱所致,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因为这种无力的感觉太怪异了。
    就比如现在,她虽然抓住眼前的这个荷包,可是手却抖个不停,根本就力不从心。陆贞叹了口气,将荷包放下,左手紧紧捏住右手,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打开,不,应该说是撞开更合适,陆贞本能地看过去,就见到长公主怒气冲冲的脸。陆贞有些奇怪,随即想起自己与高湛的事情,内心隐隐约约有了猜测。眼见着她快步走过来,陆贞忙支起身子朝长公主勉强行礼,“下官参见公主殿下。”
    长公主冷着脸,打量着眼前的陆贞,却见她长发简单束起,小小的脸颊只有巴掌大,许是生了这一场病,下巴尖得令人心疼,她一身白色单衣外加了一件粉色的褂子,将原本苍白的脸颊衬得娇艳了一些。见到此景,长公主收起了目光,冷冷说道:“好一副病西施的样子,难怪能迷倒阿湛!”
    陆贞已经听出她的语气不对,又不知她所指的是什么事情,便只能低头。
    见到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长公主内心的火气更盛,“我有话要问你,你从实回答,若有一句撒谎,管你是谁,我定斩不赦!”
    陆贞轻轻点头,“殿下尽管问。”
    长公主立即开口,“你到底是不是防御使陆襄的女儿?”
    闻言,陆贞一怔,一股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深处悄悄升起,来者不善,看来接下来的问题会更棘手。但是她必须回答:“不是,我是商人陆贾之女,但陆贞这个名字是真的。”
    长公主冷哼一声,“总算你还知趣,没有说谎,那你是不是那个曾经被通缉过的杀人女犯路珍?”
    她居然连这个也知道!陆贞先是一惊,跟着也回过神——皇宫很大,人更多,这件事当日所知的人不在少数,更何况这长公主与娄太后之间的关系也不差,必然是会听说。思及此,陆贞也不再隐瞒,咬着牙点了点头,又立即替自己辩解道:“不过,那件事是事出有因的……”
    长公主闭了眼,愤怒地吼道:“够了!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待在宫里?”
    陆贞张了张口,正想解释当时的来龙去脉,高湛已经闻讯赶来,听到长公主的话立刻替陆贞解释,“皇姐,你误会了,阿贞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她是无辜的。”
    长公主回头,这才发现高湛不知何时已进了门,“阿湛!”
    高湛直直坐在陆贞身边,抬头看着长公主,严肃说道:“皇姐,请你相信我,阿贞绝对不是什么杀人犯。而且,以后请你也别再这样质问阿贞,她是我未来的太子妃,我希望你能尊重她一些。”
    长公主没想到高湛居然鬼迷心窍到了这种地步,怒气更大,“我不许!陆贞,你别躲在阿湛后面,你自己说,你到底配得上阿湛吗?他是太子,以后的皇上!你好歹也为阿湛想想啊。难道你想让人家嘲笑,说堂堂北齐国主,竟然娶的是个商人家庶出的女儿!”
    闻言,陆贞的脸色一下变得雪白。这是她的软肋,她一直觉得无力,一直努力,就是想让自己更配得上他,可是现在……
    眼见着陆贞的脸色大变,高湛再顾不得其他,大喝道:“皇姐,你住口!”
    长公主苦口婆心地劝道:“我是为你好!她这个样子,就算是给你当侧妃,我也不能同意!我问过太医,她已经是个残废了……”
    听到这里,高湛想也不想便扑过去掩住了长公主的嘴,生怕她继续说下去,他连忙胡乱掩饰,“皇姐,你累了,我送你出去!”说完,也不管陆贞,连拉带拽地将满面怒火的长公主拉出房门。
    看着他二人消失在房间里,陆贞再也无力支撑自己,软软倒在床上,努力地用手抓着锦被,却发现右手怎么也没办法抓紧。一股虚浮感自手心传过来,她想起这些时日的情形,想起被右手抓住又飞快逃离的东西,想起丹娘他们闪烁的眼神——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蒙在了鼓里,以为自己真的只是气血不通,肯定会痊愈,原来……原来……
    她无力地松开手,将右手摊在自己面前,掌纹交错,一如从前,可是……有些东西已经从里面消失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没有显赫的身世,好歹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做一个足以同高湛匹配的女子。可是现在,她只剩下一只左手,不能握笔,也不能拿刻刀,什么都不能……
    “阿贞,刚才没吓到你吧?”高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本能地抬头看去,随即拉住他的手惶恐地问道:“长公主刚才说的,我是个废人了……是什么意思?”
    到底还是被她听见了,高湛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绝对不能否认。他努力在心里组织好最恰当的言辞,随即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才拉住她的右手,用平静的声音说道:“阿贞,你镇定些,听我说,之前你病才好,我也只能瞒着你,可现在,我必须要告诉你真相了。你的右手在矿洞塌的时候被压伤了,太医说,必须要很长时间才能治好,但绝对不会是残废。阿贞,你之前那么勇敢,昏迷了快一个月都能醒来,所以这一次,你能不能再坚强一点,和我一起共同面对这个事实?”
    陆贞不由自主地朝着自己的右手看去,不确定地问道:“真的能好吗?”
    高湛点了点头,坚决地说道:“我保证。”
    陆贞闭上了眼,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右手依然无力。
    高湛轻轻地搂住她,柔声说道:“阿贞,你既然选择和我在一起,就必须要面对很多的磨难。这一次你出事,也是受到我的连累。可我知道你有信心战胜一切,对不对?”
    陆贞抬眼看他,迎着他的目光,半天才点了点头。
    高湛松了口气,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太好了,我就知道我的阿贞是全天下最勇敢的女人!以后不管有再多的艰难困苦,我都会陪着你的!”
艰难困苦……是的,往后还有很多的艰难困苦。听着这句话,陆贞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他在耳边说了什么,已经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1:53
   第49章:拒婚
    陆贞决定再相信一次高湛的话,虽然内心依然存着一丝疑虑,但是她还是决定再相信他一次,也给自己一点希望。
    随着时日的推移,她的身体渐渐康复起来,太医将医治的重点从她的身子转移到了右手上,而她也听话地配合着,阿湛说她的手会好,那么她一定会好的。
    她此刻依然需要疗养,但是瓷土的事情却不能停,所以一回到青镜殿,她就立即对内监们这些时日送来的瓷土进行检查。调养了数日,她的右手似乎还真的有所好转,每日的衣食住行渐渐也不需要丹娘跟前跟后伺候着。
    如此数日之后,她便起了雕花的念头,这手艺荒废了数日,她的技艺还不够熟练,若是再这样荒废下去,还真的很危险。
    一想到这里,陆贞立即尝试雕花,可是,就在她照着从前那般力道捏住雕刀的时候,却觉得手一酸,那雕刀就从她的手指之间滑落,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陆贞连忙俯身拣起,弯腰之际,耳边却莫名地响起了长公主那天的话,“ 我是你姐姐,你居然为了一个废人……”
    废人……一想到这个词,陆贞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她拣起雕刀,连声安慰自己,“不怕,我一定能好起来的。”
    “大人,你在做什么?”玲珑的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她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过去,“嗯?”
    “殿下虽然同意你搬回来,可你别忘了,他再三吩咐过,一个月之内不许你碰这些东西,你不会想让我挨骂吧?”玲珑忙走近她笑着将雕刀拿走,“我来帮你放好。”
    陆贞顺势挥挥手,“你就放在柜子里吧。”
    玲珑点了点头,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赶紧拿着雕刀走到柜子前,没想到才一开柜门就将里头的一个盒子碰落,玲珑低头一看,随即发出一声惊呼,“好漂亮的钗子!”
    只见那钗子华丽至极,尾巴上各点缀着羽毛,在日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七彩光芒,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玲珑低头一看,正要开口发问,就见丹娘飞快跑进来,扬了扬手里的信朝陆贞说道:“姐姐,刚才有个侍卫过来,要我把这信带给你。”
    玲珑立即将钗子收起来,不悦地朝丹娘说道:“殿下不是吩咐过要咱们小心吗?怎么你问都不问我一声,就随便收了不认识人的信?”
    丹娘捏着手上的信,无辜地眨了眨眼,小声地辩解道:“可是他认识我啊,他叫我丹娘……”
    陆贞微微一笑,接过信打圆场,“好了,别那么杯弓蛇影的,只是一封信而已。”说着,习惯性地对准信封的一头正要撕开,未想手却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她一咬牙,加大了力道,只听嘶的一声,信倒是撕开了,却把信纸也跟着弄破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信纸摊开一看,上头只有寥寥数句:“东岭陷阱之事真相已明,盼出宫一见。明日午时,锦香楼雅间,沈嘉彦。”
    是沈嘉彦!先前的确有听高湛说沈嘉彦正在全力处理此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着落了。陆贞捉紧了信的一头,再度低头,“东岭陷阱……”
    是的,她的确也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如此恨她。
    陆贞决定赴约,但是不敢对高湛说明,生怕他太担心,只说孙家瓷窑的人前几天送了包泥土过来,她觉得成色还行,想要去查探一番,顺带诓他说想吃东城锦香楼里的什锦汤。高湛虽然有些担心,奈何政务繁忙,便也只能由着她去,只是暗暗地多加了些人手保护她,防止发生意外。
    次日一早,陆贞便带着元禄出宫,先是去孙家窑里看了一番,而后便依照信上的指示前往锦香楼,然而一进到雅阁陆贞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她见到的并不是沈嘉彦,而是沈嘉敏!一看清眼前人,陆贞心中一惊,根本不愿同她再生出瓜葛,转身就想离开,却未想立即有人拦在了面前。陆贞怒道:“你要干什么?”
    身后的沈嘉敏得意一笑,说道:“放心,我没有恶意。我是想帮你找到真相,可如果不用大哥的名义约你,你会理我吗?陆典饰,请坐吧。”
    陆贞警觉地看了她片刻,知道此刻的自己是绝对走不了的,索性便坐下,警觉地看着沈嘉敏,“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嘉敏懒懒应道:“什么花样都不玩,就是跟信上说的一样,告诉你东岭事情的真相。”
    闻言,陆贞立即绷紧了身体,“到底是谁要害我?”
    她原本以为沈嘉敏会跟自己周旋一番,或者是答非所问,没想到沈嘉敏居然真的开口同她解释道:“那个吕老板,是原来青镜殿宫女柳絮的二叔,他的侄女被你害得去殉了葬,陆大人贵人多忘事,大概不记得了吧?”
    柳絮二字闯进耳朵的同时,陆贞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那张熟悉的面容,自然,从前的往事也跟着记起来,她惊疑地站了起来,“柳絮的二叔?”
    沈嘉敏点头,满意地看着陆贞的脸色,“人家为了报仇,辛辛苦苦地设了一个局,没想到你陆大人一出事,太子表哥急得跟什么似的,马上让衙门的人把他家翻了个底朝天。吕老板走投无路,一头撞死在宫外的城墙上……陆大人,你身上的血债,还真不少呢。”
    果真又是一条人命,陆贞脸色顿变,如宣纸般雪白。
    嘉敏偷偷看了陆贞一眼,立即又继续说道:“我要是你,羞都羞死了,哪儿还能跟你一样,没皮没脸地缠着太子表哥!现在人人都在耻笑他!你是什么身份?一个七品女官!太子表哥放着那么多的名门闺秀不要,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个残废!”
    陆贞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在内心拼命地安抚自己,没事,阿湛也说过,既然选择和他在一起,就必须要面对很多的磨难,这并不算什么。思及此,她立即睁开眼,说道:“你说这些话无非就是想激怒我。没用的,我和阿湛之间,早就不在乎这些了。而且就算我的手一时好不了,阿湛也不会在意的。”
    沈嘉敏没想到陆贞居然软硬不吃,还说出这种话来,火气一下子上扬,脱口便讽刺道:“一时好不了?你根本是全残了!别人在骗你知不知道?以前你除了烧瓷什么都不会,现在看来,你怕是连泥巴都捏不动了!”
    闻言,陆贞的心登时冷了一半,她想起自己如今的状况,想起太医每次为她治疗时皱紧的眉头,不由得信了一半。可是,她也知道,不论是不是如此,此刻她不能跟沈嘉敏妥协,否则,一切都输了。她强撑着说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沈嘉敏瞪着陆贞,强压住心里的怒气,斩钉截铁地说道:“信不信由你,反正很快你就什么都不是了。看在我告诉你这么多真相的分上,你就在这好好待上一会儿。最好别想着叫你那些侍卫,要不然,我转头就告诉太子表哥你出宫来是为了跟我哥哥私会的。”说罢,她又狠狠朝一旁的两名侍女命令道:“看好她!两个时辰过后再放她出来。”
    侍女连连应诺。沈嘉敏转过头,看到陆贞依然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猜想自己方才的一番话必然已经影响到她,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说道:“好酒好菜我都点了,你放心慢慢享用,放心吧,里面没毒。哦,我忘了,你现在根本拿不动筷子。翠华,陆大人想吃什么,你就拈一筷子喂她,记着了吗?”
    这是一种羞辱,可是此刻的陆贞,却只剩下木然,她怔怔地看着沈嘉敏离开房间,怔怔地听着沈嘉敏的声音消失在走廊里,怔怔地回过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耳畔脑海里回旋的全部都是沈嘉敏和长公主的声音——
    沈嘉敏得意地说:“现在人人都在耻笑他,你知道吗?你是什么身份?太子表哥放着那么多的名门闺秀不要,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个残废!”
    长公主狠狠地瞪着她,“难道你想让人家嘲笑,说堂堂北齐国主,竟然娶的是商人庶女!”
    沈嘉敏的声音跟着又响起来,“ 一时好不了?你根本是全残了!你除了烧瓷什么都不会,现在看来,你怕是连泥巴都捏不动了!”
    陆贞痛苦地闭上眼睛,轻轻弯曲着右手,“陆贞,再坚强一点,她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刺激你!你要相信阿湛,他说过你的手总有一天会好的,他说过以后不管有再多艰难困苦,他都会陪着你的!”
    就这样不断地重复着,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可是眼前脑海的景物,却渐渐被沈嘉敏和长公主的面容取代,她们不断地在她耳旁重复着方才的言辞,那嘲笑的、不屑的目光,像一把刀,狠狠地摧残着她的自尊。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嘉敏带来看守她的两名侍女忽然走过来,朝她福了一福身,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消失的地方,心里忍不住疑惑——她们就这样走了?为什么沈嘉敏要把我留在这儿两个时辰又什么事都不干?
    陆贞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往四周探了探,真的没有一个人看守,陆贞的疑惑更重,却不敢多加逗留,立即飞快下楼。
    才一出来,元禄就迎上来发牢骚,“哎哟喂,我说陆大人,你这顿饭怎么吃了这么久?可担心死我了。”
    陆贞摇了摇头,“没事,咱们回宫吧。”说着,便要俯身上轿,可是眼角的余光却被某个东西吸引住,她抬眼看去,一张写着硕大“医”字的幡旗正迎风飘扬,似乎是向她发出召唤。沈嘉敏的声音又在她的耳畔萦绕,陆贞低头看了看自己微曲的右手,咬了咬牙,又站直身体转头对元禄说道:“你们都在这儿等着,我要去那边走走。”
    元禄一听,吓了一大跳,脱口就道:“那哪儿成……”
    “听话!”陆贞大喝一声,扭头便走。而元禄,却被她吓住了,他从来没有想到一向温温柔柔的陆贞陆大人居然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待他回过神时,陆贞已经消失在人海里,元禄大腿一拍,喊了一声不好,连忙跟上,可是哪里还见得到陆贞的影子。
    其实陆贞并没有走远,因为医馆就在前面。
    医馆里头安静得很,除了前头抓药的学徒,就剩下帘子后大夫的诊断声,陆贞进去的时候,恰好有人已经诊断完毕,一面道谢,一面走了出来。陆贞踌躇了一下,便走进去,将手放在桌子上,淡淡说道:“劳烦大夫。”
    白胡子大夫抬头看了她一眼,便为她听脉,片刻之后,他蹙起眉问道:“姑娘新近可曾受过重伤?”
    陆贞点了点头,又听那大夫说道:“这恐怕……”
    陆贞见大夫顿在这里,立即说道:“大夫不妨直言。”
    大夫叹了口气,说道:“姑娘的右手似乎是曾被什么压过许久,如今伤了血脉,外面看起来没事,可是……我不妨同您直说,姑娘,你这只手,恐怕真的是回天乏术了啊。”
    陆贞的脑袋轰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般,她不愿相信地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大夫,却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叹息道:“可惜啊……”
    她再也听不清大夫接下来的话,脑袋里一片空白。她迷迷糊糊地交了诊金,踉跄着迈出医馆的大门,几乎无法站直,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似的,根本就无法支撑这一具血肉之躯。
    回天乏术,回天乏术……原来,她真的是个废人,真的已经变成一个废人了,她配不上阿湛,配不上他。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群小孩朝着她跑过来,冷不防就将她撞了一下。陆贞踉跄着退后数步,本能地扶住墙才不至跌倒。那小孩子们懵懵懂懂,仰着天真的笑脸喊道:“太子殿下娶媳妇儿喽!太子殿下娶媳妇儿喽!”
    陆贞一震,不可置信地再听了一遍,那小孩们的叫声真真切切地传到耳畔,“太子殿下娶媳妇儿喽!”她倒吸了一口气,想也不想就拉住一旁跟着看热闹的妇人急急问道:“大娘,太子殿下要娶谁?”
    妇人丝毫未曾察觉到她的脸色,笑眯眯说道:“还有谁?就是沈国公府的大小姐啊,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下了,你还不过去凑个热闹?”
    沈国公府的大小姐……沈嘉敏……阿湛要娶的是沈嘉敏!一想到这里,陆贞心一恸,只觉天旋地转,再也无法撑下去了。
    就在这时,有人伸手扶住了她,她转头一看,却是元禄。见到陆贞面无血色,他急切地问道:“陆大人,你没事吧?”
    “放开我!”陆贞喘着粗气,狠狠说道。
    元禄兀自扶着,为高湛辩解,“大人你千万别生气,那些破小孩肯定是在瞎嚷嚷……”
    陆贞一声暴喝,“我叫你放开我!”
    元禄一惊,双手不自觉地松开。陆贞撑着墙壁站直了身体,慢慢往前走,察觉到元禄还在身后,她立即转身,冷冷说道:“别跟着我。”
    元禄看着陆贞反常的模样,一脸着急,他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只是沉默地跟着。陆贞却忍不住了,反手从头上取下一根金钗,抵着自己的脖子,威胁道:“你们要还跟着我,我就……”
    那金钗在陆贞雪白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看起来尤为突兀。眼看着陆贞越来越使劲,那金钗已经快要刺破脖子,他吓得手脚发凉,忙道:“陆大人你先放下,我不跟就是,你千万别想不开。”
    陆贞回过头,不再理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走——她也不相信,她才不相信阿湛会娶沈嘉敏,她一定,一定要去弄明白这件事情。
    陆贞迷迷糊糊地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她想去的地方,沈府。
    此刻的沈府门前早已经被人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张扬的红色双喜字贴满了墙壁,昭示着大喜的来临,而沈家的仆人们更是一脸得意之色,趾高气扬地将四周的人都赶到了一边去。不一会儿,一个内监带着四个小内监走了出来,一脸喜色地上了轿子。围观的一个百姓立即说道:“看到没有,那就是来宣旨赐婚的公公,嗬,你看他手里那个红包,只怕足足有十两黄金吧。”另一百姓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怎么了?太子殿下可是咱们北齐第一美男子,难道还花不起十两谢媒钱?”
    他羡慕地看着沈家大门,说道:“也只有沈小姐这样的门第,才配得上做太子妃。”
    一时间,所有人都谈论起来,有人说他们是天作之合,有人说他们是金童玉女,一句句道喜声、羡慕声逐一传过来,塞进陆贞的耳朵里,跟之前的乱麻搅成了一团。她痛苦地捂住耳朵,试着将这些声音驱逐,可是那声音却似乎变成了无数个,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扫过来。她痛苦地伸出手,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抓不住,右手的无力在提醒着她一个铁铮铮的事实,眼前的大红喜字也在告诉她一个铁铮铮的事实——皇上下旨,为高湛和沈嘉敏赐婚,从此,她的阿湛,再也不属于她了。而连她引以为傲的右手,也不再属于她了。
    陆贞觉得自己就要在人潮里溺毙,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属于她了。
    就在这时,一只健壮有力的手臂突然出现在眼前,稳稳地扶住了她。陆贞下意识看过去,竟是一脸关心的沈嘉彦。她倒吸了一口气,依然觉得脑子混乱,连话也说不清楚了,“你……你怎么……”
    沈嘉彦心疼地看着陆贞毫无血色的脸颊,低声说道:“相信我,这一切,事前我都毫不知情。”
    一直紧绷着的心,就因这一句话,莫名地有了一丝丝宽慰。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臂,试着站起来,却不想眼前一黑,竟然软软地倒了下去。
    陆贞在一片慌乱的梦境里醒过来,一睁开眼就发现沈嘉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别过头,略有些尴尬。只听沈嘉彦说道:“我略懂一点医术,你刚才晕过去只是因为太虚弱了,并没有大碍。”
    陆贞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要说些什么——沈嘉敏是他的妹妹,现在皇上下旨,沈嘉敏将会成为高湛的太子妃,这样的心结,让她如何放得下来?
    见她没有出声,沈嘉彦也已猜到一二,解释道:“我妹妹借了你的名义把我引到东岭去,赐婚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陆贞无奈地笑了,“她也是用你的名义把我引出宫来的。”
    沈嘉彦愧疚地说道:“她知道如果我在府里,一定会设法阻止此事……对不起,这件事是我们沈家的责任,我进宫去找皇上说清楚。”
    陆贞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欢喜,只是摇头,“不用了,这件事情沈司珍一个人做不出来,肯定是长公主殿下的意思。她是太子的姐姐……再说,圣旨都下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难道你们还能退婚不成?”
    沈嘉彦坚持道:“无论如何,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因为它已成事实,就默认它的合理。”
    陆贞轻轻叹了口气,将视线投向了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今夜无星无月,一片黑暗,萧瑟的秋风冲向屋内,冰冻着她早已凉透了的心。她只觉得无力,微微捂住右手,似是说给沈嘉彦听的,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想去争了。她们说得对,我是个残废的女人,根本就配不上阿湛。”
    沈嘉彦只恨自己嘴拙,吐不出一个妙字来安抚她,怔怔地看了她半天才道:“不,你很好,就算做皇后也配得上。”
    陆贞强笑抬眼看向他,不以为意道:“是吗?谢你吉言了。”
    沈嘉彦张了张口,再度不知如何出声安慰。陆贞转过头看向窗外,免去了他些许尴尬,但是他知道绝对不能这样下去,试探着问道:“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陆贞摇了摇头,疲惫地说道:“不知道,我不想回宫,也不想见他们,我只是觉得很累,想好好地睡一觉。”
    沈嘉彦试着劝道:“你至少应该听听他的解释,我觉得在这件事上,太子殿下他也肯定是不情愿的。”
    陆贞绝望一笑,“我跟他约定过,要是有什么争执,一定要给对方解释的机会。可是,现在事已至此,你觉得解释几声就能让那道圣旨灰飞烟灭吗?为了我,他已经牺牲得太多了,如果事情已经不可改变,我就算见了他也只会徒增伤心。”
    沈嘉彦沉默了一下,“你舍得吗?”
    陆贞苦笑着反问,“舍不得又有什么用?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
    沈嘉彦再一次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了句不相干的话,“这儿是客栈,你就好好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
    陆贞闭上了眼睛,低声哀哀地请求道:“沈大哥,我现在很累,你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
    沈嘉彦担心地说道:“那你答应我,别到处乱跑。”
    陆贞睁开眼看着他苦笑,“我现在这个样子,哪儿都去不了。你要不放心,叫个人在外面看着我就是。”
    沈嘉彦见她疲惫至极,又看她真的乖乖地躺着,便也不再多言,只是为她拢好了被子,柔声吩咐道:“那你好好休息,我马上就回来。”
    陆贞闭上双眸,似乎真的已经睡着了,沈嘉彦待了片刻之后,才站起身悄悄走出去。那一边房门一合,陆贞便再度睁开眼,她的视线悬浮在半空之中,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良久,才软软地下床走到窗前。隔着雪白的窗纸,依然可以看到窗外的灯光一片绚烂。她抬了抬手,将那窗门撑起来,张灯结彩的画面一下子扑入眼帘。
    那是属于高湛的喜庆,与她无关,曾几何时,她以为这会是他们两个人喜庆。眼前浮现出高湛俊朗的脸庞,他朝她微笑,大掌宽厚,带着温暖,他会将她的手全部包住,放到唇边,告诉她,定不负,相思意,然后……
    然后呢?
    她的泪水跟着就落下来,一滴一滴,无法自制。
    她伸手自怀里摸出手绢,想要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是手还没有伸到半空就开始发抖,柔软顺滑的手绢顺着隙缝落到了地上。她低下头,看着雪白的绢布沾满了灰尘,夜风吹了进来,手绢努力地抖着身体,却像她一般绝望。
    她抬了抬方才去拿手绢的手,忽然凄凉地笑了,“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手残了,烧不了瓷,升不了官,报不了仇……连阿湛都要娶别人了……”
    她踉跄地走到桌边,一只手撑着桌面,一只手将一只茶杯拂到地上摔碎,然后捡起瓷片,颤抖着割向自己的右腕。
    一阵钻心的痛楚自手腕传过来,鲜血立时涌了出来,一滴一滴,沿着桌子落到了地面上,不一会儿便开始蔓延。
    真是奇怪,她居然不觉得痛,触目惊心的红色铺满了她的视线,像极了沈府墙上那些鲜红的喜字。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沾了一下那些红色的血迹,而后走到窗前,倔犟地与那些喜字做对比。果然,还是血色要红一些,艳一些。
    看着眼前的一片红色,不知为何,她居然想起爹娘,年少的时候唯一一次见到爹的红装就是在她订婚的那一日,后来便再也见不到了,可是没关系,还有机会,你看,现在不就是机会吗?
    陆贞软软地靠在了墙上,顺着往下滑,恍惚之间,竟然见到爹牵着娘在同她招手,她笑着迎上去,“爹,娘,女儿马上来陪你们了……”
    以后,就见不到阿湛了,可是没关系,阿湛有沈嘉敏陪着,至于那些诺言,携手一世的诺言,怕是只能辜负了。
    “阿湛,对不起……”她低低地念了一句,终于失去了知觉。
    陆贞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醒来的时候,更没有想到自己醒来的时候见到的还是沈嘉彦的脸,伤口处痛得不敢动弹,又绷得难受。她倒吸了口气,缓缓地吐出来,就见到沈嘉彦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接着便把药水送到她的唇边。
    陆贞别过脸,摇了摇头。
    沈嘉彦蹙起眉头厉声道:“听话。要不然,我就把你送回宫里去。”说着,又将汤药送到她的唇边来。陆贞拗不过他,只能张嘴,一口口地喝进去。
    沈嘉彦看着碗里的汤药被她喝光,这才说道:“这是参汤,你喝了,能好得快些。”说着又将碗放到一旁,扶着她躺下来吩咐道:“好在你才受了伤,手上没劲,割得不算深。”
    陆贞苦涩一笑,割得不深又如何,反正早就已经废掉了,她将头转向他处,只听沈嘉彦介绍道:“这是我在城南的别院,没几个人知道。你的伤是我请羽林军的军医来看的,他的嘴很严,不会说出去。”
    陆贞终于开了口,“你为什么要救我?”
    沈嘉彦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为什么想寻死?”
    陆贞激动地举起右手,将颤抖的手指伸到他眼前,绝望地说道:“我什么都没有了。”
    沈嘉彦微微一愣,随即伸出大掌勇敢地握住道:“不,你还有我。”
    陆贞震惊地看着他,没料到他竟然在此时此地说出这句话来。
    沈嘉彦开了口,就再也不管不顾了,“我对你是什么心思,你或许早就知道了。那天在红香院,我说要娶你,那不是假话。我和太子殿下不同,我爹早说过,我的婚事可以自主,你要是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拜堂成亲。我这个人带了半辈子的兵,也不会说什么情话,但是在成亲之后,我会把所有的俸禄和私房钱都给你,和你出府单过,不用公婆给你立规矩,不让你受委屈,无论你想不想生孩子,我都敬你爱你一辈子。而且,我决不会纳妾娶小。”
    陆贞定定地看着他半天,才艰难地说道:“沈大哥,谢谢你的好心,但是我早说过了,赐婚这件事情,怪不了沈司珍,所以,你也不用想着要补偿我。”
    闻言,沈嘉彦急切地摇头,“这不是补偿,之前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因为我和太子殿下是好兄弟,我不能和他抢你。可是现在……阿贞,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来照顾你。”
    陆贞垂下眸子,又抬眼看他,声音哽在喉咙里头,发不出一个字来。她自然早就明白沈嘉彦的心意,更明白沈嘉彦说的绝对不是谎话,可是……当你的心已经被一个人占满的时候,根本就挪不出一丝一毫的空隙来容纳另一个人。
    沈嘉彦叹了口气,松开握住她的手,和声说道:“好吧,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心情想这些……刚才的话你记着就行了,现在还是先好好在我这儿养病吧。”扶陆贞躺下之后,他又低声恳求道:“我只想你答应我一件事,从今往后,别再想着寻死。想想你的爹娘、你的家人、你的朋友。”
    陆贞愣了一愣,迎着他哀求的目光,终于点点头,“我答应你。”
    接下来的数日,陆贞便真的如自己的承诺一般,再没有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来,沈嘉彦会抽出尽量多的时间来陪着她,带她赏花、看他舞剑,然而她的思绪却从未在眼前停留过半刻,总是在平静之后就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的念头道出来,“阿湛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明显地看到沈嘉彦眼神黯淡下来,可是他的回答依然是点头,“你要是想知道,我现在就进宫去帮你打听。”
    陆贞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太过分,明明说了要放弃高湛,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他的下落,明明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承沈嘉彦的恩情,不能再伤害他,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向他寻求帮助。陆贞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可是不管她如何强调,那些自私的要求还是从她的口中道了出来。
    因为她知道,沈嘉彦必然会为她达成的。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沈嘉彦便带着消息回来了,一见到他出现,陆贞立即放下书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回来了?他……他怎么样了?”
    沈嘉彦在她身边坐下,安静地回答道:“他很不好。”
    陆贞一惊,握书的右手不由一抖,随即那书页就跟着颤抖,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沈嘉彦见状,将她手中的书取走,同她详细说道:“长公主和萧贵妃偷了皇上的国玺,然后又当着我父亲的面,宣布了赐婚的圣旨。当时昭阳殿里有很多大臣,为了顾及长公主和沈国公府的脸面,他当时什么也不能说。”
    陆贞颤着声惊道:“什么?”
    沈嘉彦继续说:“有人劝他娶我妹妹当正妃,册你为侧妃,可是他不愿意,他坚持说这辈子只娶你一人。长公主还想逼他,说要他给我们沈国公府一个交代,他就要削了发,说是要从此出家为僧。这些天,他一直到处找你。”
    闻言,陆贞大吃一惊,掩住了嘴,忍住要滚出来的泪水,“不行,我……我要去找他!”
    沈嘉彦拦住了她,“本来我想,他既然让你那么伤心,又和我妹妹定了亲,就不应该让你再见他,可是现在我觉得,他未必有那么坏。”就在陆贞莫名其妙的时候,他忽然朝门口扬声道:“太子殿下,你进来吧。”
    陆贞猛地转过头,朝思暮想的容颜果然就在眼前。他的容颜憔悴不堪,早就失去从前的潇洒倜傥,总是整齐束起的乌黑长发早已经消失不见,只有参差不齐的乱发邋遢地飘扬在他的头顶。强忍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她倒吸了一口气,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下来,瞬间就迷蒙了她的双眼。
    下一刻,她已经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怀里,熟悉的气息,那个她以为一生一世再也无法嗅到的气息,再一次将她包围住。
    良久,她才自他的怀抱里抬头,贪婪地看着他的容颜,明明分离不过数日,为什么却像是过了一百年,那么长,那么长,长到以为此生再也不会有相见之日了。
    高湛轻轻捧着陆贞的手腕,看着上面的伤,想到她曾经受过的苦,心疼得无以复加,“你这个傻瓜。”
    陆贞也跟着伸出左手抚着他的乱发,低声道:“你也是个傻瓜。”
    两人再一次紧紧拥抱着。又是许久,高湛才松开双手,将她扶着坐下,才哑声道:“那门荒唐的婚事,你不用担心了。来的路上,我已经跟嘉彦解释过,婚,我是一定会退的,虽然很对不起他们沈国公府,但我一定会设法补偿的。我已经跟皇姐说过,她要是再敢拆散我们,我就……”
    眼见着他要毒誓,陆贞立即掩住他的嘴,“别说了。”
    高湛懊悔地说道:“我就不应该放你一人出宫,要不然,也不会中了他们的诡计。”
    陆贞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自己还包扎着纱布的右手,忍住心里的痛楚说道:“可我的手已经废了,连瓷器都烧不了,阿湛,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高湛立即又抱紧她,怒道:“谁说的?我是太子,以后还会是北齐的皇帝。我的话,就是法律,就是天条,我说你是全天下最配我的女人,你就是,一定是!”
    “可是……”
    高湛并不让陆贞再说下去,坚定地说道:“没什么可是的,我娶的是你,又不是你的手。前几天我还去过王庄,还记得那会儿你曾经劝过我什么吗?就算筋断了,手折了,只要还有信心,我们还是可以活得好好的。再说,你又不用舞刀弄剑,要是实在自己没办法动手烧瓷,难道就不能多教几个徒弟?”
    陆贞怔住了,“我……”
    “我们俩做事情都爱犯同样一个毛病——恨不得什么事都做到尽善尽美。可是,从今往后,我们也得认清一个事实: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正完美的东西。你看,现在你这个样子,我又这个样子,不是天残地缺,配得刚刚好吗?”他说着,低头吻住了陆贞,阿贞,相信我,以后就算有千难万险,我们都要一起走过去。
    是的,千难万险,都要在一起!
    她在他的亲吻中落下泪水,这一次,是甜的。
    轿子在轻轻地摇晃着,陆贞的身体也随之摆动,探手进了衣袖,她再度将匕首拿出来细细端详着,这个是沈嘉彦送给她的防身之物,以哥哥的名义。
    人这一生,真的会身不由己地辜负一些人。陆贞轻轻地叹了口气,轿子外的马蹄哒哒响,风掠过帘子,偶尔还可以看到高湛在马背上的挺拔身姿,她莫名地生出一股满足感来,索性掀开帘子,随即发现眼前的景物陌生得很,她连忙朝高湛问道:“这不是回宫的路啊?”
    高湛神秘地笑了笑,“谁说我们要回宫的?”
    不回宫?那是要去哪里?陆贞一阵奇怪,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她相信她的阿湛不会将她带到不好的地方去。不多时,轿子就停下来,帘子被人掀开,高湛的手探了过来,陆贞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会意,扶住他的手走出来。一抬头,她就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眼前高大的房子上挂着的那个牌匾上写的分明就是“太子府”三个字。
    “怎么还在发呆?快进去吧。你可是这儿的女主人,那么多人看着呢,千万别失了体面。”高湛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陆贞这才如梦初醒,还来不及回应就已经被他拉进了正门。
    正门洞开,两排的仆妇齐整地站在院内。陆贞如梦初醒,被高湛拉着走进了正门。
    一路上,高湛就像个小孩子般,拉着她到处参观,书房、凉亭、厅堂,就连卧房都拉着她转了一圈,陆贞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路上除了点头,根本说不出话来。
    将太子府走了一遍,高湛带她来到了一个紧闭的房门前,朝她神秘地说道:“还有一个地方,你肯定喜欢。”
    陆贞正好奇着,高湛已经伸手将房门推开,抬眼看去,陆贞立即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烧瓷的各种器具、瓷土、轮车、支架……所有烧瓷需要的东西,都在这里摆满了,就在陆贞觉得少了些什么的时候,高湛突然又说了一句,“后院还有一个瓷窑,只是现在还没有修完。”
    闻言,陆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闪着泪花看向他,“哪有人在太子府里修瓷窑的?”句子是埋怨的句子,声音却充满了幸福。
    高湛却没有笑,正色道:“没办法,谁叫你喜欢这个呢。”
    陆贞扑哧便笑出来,泪水却抢先一步落下。高湛见状,立即伸手心疼地抹去她的眼泪,“阿贞,别哭,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但凡我有的,全部都是你的。”
    陆贞拉着他的手,激动地走进去开始行动,高湛先是一愣,随即会过意来,也跟着走进去,陆贞踩着轮车,将和好的瓷土放上去,高湛握着她的右手,配合着她的左手,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形状不那么完美的磁盘泥坯,终于出现在他们手中。
    接下来是雕花,高湛依然如先前一般充当陆贞的右手,帮她在泥坯上雕出了一个白虎的形状。看着眼前的花纹,陆贞激动得浑身发抖,她看了又看,忍住伸手触摸的冲动,转头看向高湛,哽咽着说:“阿湛,你看,我还能烧瓷!我还能……”
    高湛微笑着点头,轻轻捉起她的手,盖在自己的右手上,那里,一道疤痕依然清晰。他看着她的眼,柔声说道:“你当年救了我的右手,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右手。无论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承担。相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你也答应我,不要让我一个人,好吗?”
陆贞深吸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重重地,重重地点点头。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2:35
    第50章:命案
    陆贞并没有在太子府里逗留太久,身体一好,就立即回宫去见孝昭帝。
    见到陆贞,孝昭帝很是惊喜,上前亲手扶起她,“阿贞,你平安回来就好。”他看向陆贞抬起的脸,原本只有巴掌大,现在就更加小了,不禁有些愧疚,“唉,看你这个样子!这次的事情,是朕对不起你。”
    陆贞淡淡笑道:“长公主爱弟心切,我能够理解。”
    孝昭帝摇了摇头,严肃说道:“我还是得替观音向你道歉,不过这一次,她真的不是故意要针对你。”
    陆贞垂下头,没有再回答,其实,她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关于高湛和萧观音之间的事情,甚至很久以前他和萧观音之间的关系,都可以让陆贞猜测到这一次发生的事情必然也是和萧观音有关——萧观音一向并不喜欢她,这个,陆贞心里有数。
    孝昭帝见陆贞没有说话,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另一个疑虑说出来,“只是,恐怕你还要再委屈一段时间,毕竟赐婚的旨意才下……”
    陆贞早已经猜到孝昭帝会提及此事,他们如此熟悉,他居然还会担心,陆贞不禁觉得有些无奈。她抬眼看他,平静地说道:“我和阿湛已经有了共识,无论多长时间,我都会等下去的。皇上,我今天来参见你是为了一件公事——官窑的事,已经差不多了。”
    孝昭帝原本还以为自己会费一点口舌来解释这件事情,没想到陆贞居然如此通情达理,轻描淡写就将这件事带了过去,更令他惊喜的是,她居然解决了另一件他正在头痛的事情!如此顺利,他反倒有些不可置信,“是吗?”
    陆贞点了点头,“在宫外的时候,我一直没忘了找瓷土的事。终于打听到邢州那儿有大片的瓷土矿,我试烧过好几回,确定用它们烧出来的瓷器的质量不比南陈用瓷石烧出来的差。所以我想请皇上下旨,正式开办官窑!”
    孝昭帝拊掌道:“如此甚好!朕这就下旨,让邢州知府开采瓷土矿,往后瓷土矿就列入禁物,未经朝廷允准,不得私自采挖。嗯,办官窑是件大事,你可有什么好计划?”他不是不信任陆贞,而是想知道她对这件事情到底周全到了哪一步。
    陆贞不敢隐瞒,立即将自己的想法全盘倒出来,“内府局里本来就有我带过的五名工匠,我准备再向别的瓷窑征召二十名工匠,再从内府局里拨一百个杂工过去,人手就差不多够了。官窑的地方我已经选好,就在孔家瓷窑附近,孔家瓷窑愿意拿明年宫里的瓷器订单换承建官窑的钱。这样估摸着一个月以内就能正式开始试烧了。”
    听到陆贞说出一个月的期限,孝昭帝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就算她计划再周密,要付诸实行并且完成,也是需要相当的一段时间,如今只有一个月,令他分外欣喜。他却又提醒道:“不错,如此一来,就不用动国库一分一毫了。不过,建官窑的旨意好下,要管好却不太容易。嗯,你自然要掌管官窑,不过,你毕竟是内宫的女官,不能常去宫外……”说到这里,孝昭帝又顿了顿,沉吟一番,这才说道,“这样,朕准备仿照太医院的例子,在官窑那设一个八品的供奉之职,让他协助你做一些琐碎之事,这个人最好是内监或者内府局的工匠,方便出入宫廷。”
    陆贞欣喜地道谢,“多谢皇上。我也觉得,官窑要管好,就必须得有个严密的章程,比如白瓷和雕花瓷的秘技就不能随便传授给外面的工匠,官窑的款识也一定得和其他民窑不同……”
    看着陆贞信心满满的模样,孝昭帝的心情也跟着大好,想着在自己的手上即将完成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举,孝昭帝的心情亦是激动万分,他立即吩咐陆贞,“好,你回去好好想想,写个详细的折子陈上来,只要合理,朕就都准了。只是别太着急,你大病初愈,可不能累着了。”
    陆贞点了点头,跟孝昭帝又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这才告辞。离开昭阳殿,陆贞并没有多做逗留,立即就去内侍局复命,虽然说她已经被王尚仪停职,但是离开了这么些时间,到底还是必须回去露个脸的。而且现在又有了官窑的事情,尽管不涉及内侍局,可是王尚仪作为自己的上司女官,若是一无所知,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麻烦来。
    这一回,王尚仪听到她的话并没有多加为难,因为她也是不敢为难的,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陆贞一眼,说道:“既是皇上圣命,本座当然没有二话。”
    报告完毕,陆贞便没有多加逗留,立即准备告辞,没想到却被王尚仪叫住。她的神色依然复杂,只是将陆贞细细打量了一眼,这才说道:“你的停职,从今天起也取消了吧。新一批的宫女已经进宫了,正在用勤院训练呢,各司都去挑过人了。你这个司衣司的主官也可以亲自去选一选,别误了好苗子。”
    闻言,陆贞不禁愕然,心里纳闷得很,但是她随即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王尚仪是萧观音的人,现在让她复职,应该也是萧观音的主意。或许是萧观音觉得沈嘉敏已经是准太子妃,所以不用对她多加为难了吧。想到了这一层,陆贞便坦然多了,低头行礼道了句,“谨遵上令。”这才退出房间。
    出门走了几步,玲珑就忍不住心里的疑惑,问道:“大人,王尚仪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陆贞淡淡一笑,随口答道:“或许是陛下跟她打过招呼吧。”
    陆贞并没有急着去用勤院,因为官复原职,自然必须回司衣司一趟,一来,是让司衣司的宫女们知道她已经回来;二来,也是将这些日子耽搁的事务查看一下。没想到的是,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阿碧虽然将司里管得很好,却将她立下的规矩丢到了脑后,说到每十日送一次工作的日志,宫女们的脸色立即变得微妙,这一次,她不再顾虑阿碧的面子,立即勒令她们补齐。
    又是一番折腾,当陆贞到达用勤院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许久,远远地就看到杨姑姑板着脸,凶巴巴地对着一帮小宫女们训话,那些稚嫩的脸上浮现的诚惶诚恐的神色,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想到一进门,就听见杨姑姑在拿她当作靶子,“看到没有,一年之前,她也不过是跟你们一样,只是个小小的见习宫女!但只要肯上进,到现在,已经是七品典饰女官,就连我见了,也得叫一声大人!”
    迎着宫女们艳羡的目光,陆贞走上前深深地对杨姑姑福了一福身,恭敬说道:“陆贞参见杨姑姑!”复又站直了身,这才回头对着小宫女们说:“记住,只要是从用勤院出来的人,不管是几品女官,见了杨姑姑,都得恭恭敬敬给她老人家行礼!”
    如此立了一下威,宫女们对杨姑姑自然是服服帖帖。陆贞知道新人入宫必然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故也没有耽搁杨姑姑的时间,只同她寒暄了几句便独自一人踏上回廊。熟悉的景色,熟悉的声音,循着时间想了想,陆贞忽然发现自己进宫竟然也有一年多的时间,禁不住感叹时光流逝的无情,再仔细想想自己的年纪,不禁莞尔——自己竟有如此老气横秋的念头,其实她今年也不过才十八岁罢了。
    陆贞在用勤院一番的走动并未有多少收获,倒是碰到一个名唤琉璃的宫女,因为说不准官话,被其他新人排斥,躲在树下哭泣。那一番情形像极了去年的自己,陆贞心生恻隐,鼓励了她一番,并许诺,等她当上一等宫女,考女官升级考试时她愿意做她的举荐人。
    没想到一回到青镜殿,陆贞却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沈嘉敏。
    看到沈嘉敏站在庭院中央,高傲地扬着头看她,陆贞不自觉地就想到了锦香楼的一番对白,随即便跟着想起沈嘉敏与高湛的婚事,陆贞的心里生出一股不适感,却还是将她引进房间,这才开口问道:“沈司珍,好久不见,不知有何贵干?”
    “当然是有事找你。”沈嘉敏态度出奇的平和,说话的口气虽然还是高傲,却也没有从前的盛气凌人,这让陆贞有些诧异,却见她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幅丝绢交到陆贞面前,说道:“那天把你骗出宫的事,对不住了啊,不过你既然平安回来了,也就别再往心里去了。嗯,事后我爹也说过我了,以后我是要做太子妃的人,自然不能那么小气,喏,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陆贞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一边问,一边展开那幅丝绢,只见上面画的正是自己去过的太子府,她抬起头,心里的疑惑更甚。
    这一边沈嘉敏往后退了一步,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俨然就是一副太子妃的架势,“你的出身虽然不怎么的,但到底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所以,我想了想,以后还是给你一个侧妃的名分吧。以后都是要做姐妹的,你只要对我恭敬点,我也不会为难你的。喏,这是马上要建好的太子府图则,你想住西侧院呢还是东侧院?我到时候留出来给你。”
    陆贞这才明白沈嘉敏的意图,也跟着明白沈嘉彦还没有将事情的真相透露给她。她原想告诉沈嘉敏真相,忽而又想起孝昭帝的话,便不打算揭破,只是扫了一眼图,而后微笑着抬头,“沈大人过来的事,不知道太子殿下知不知情?”
    闻言,沈嘉敏有些不自在,事实上来找陆贞也是她临时起意,她知道高湛对陆贞的感情,自然也知道,就算自己做了太子妃,高湛也不可能放下陆贞不管。虽然说沈嘉敏恨死了这个妖精,可是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她是正妃,陆贞有高湛的宠爱,如果真和陆贞为难起来,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才起了这个心思。现在陆贞问起来,沈嘉敏也不知如何回答,顿了顿,才心虚地说道:“这是府里女眷的私事,用不着他知道!”
    陆贞淡淡地看了沈嘉敏一眼,客气地说道:“既然殿下他不知道,沈大人还是请回吧。等你哪天正式有了太子妃的名号,再来邀我不迟。”说着,就将图送到了沈嘉敏的面前。
    眼看着自己的一番好意吃了闭门羹,沈嘉敏大怒,“陆贞,你可别不识抬举啊!”
    “哪里,我很识抬举。只是沈大人,你这图恐怕画得不对吧。” 陆贞不卑不亢地指着图画,逐一说道:“这个地方不是西跨院,而是太子殿下的书房;这个地方也不是含香阁,而是府里的演武场。大人,这幅图恐怕画得太久了,你想当好太子府的女主人,恐怕还得多做做功课才行。”
    “你!”随着陆贞的讲解,沈嘉敏的脸色也就越来越难看,待到陆贞说完,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一把夺过丝绢,气不可抑地站了起来对芳华说:“咱们走!”
    看着沈嘉敏怒气冲冲地离开,陆贞反而松了一口气,此刻的她整个心思都塞满了官窑的事情,根本就无暇理会沈嘉敏的纠缠,反正,她相信高湛和沈嘉彦最后一定会为她解决这个麻烦。
    想到这里,陆贞也不敢耽搁,立即着手安排官窑事宜,首先头一件,就是将孝昭帝的旨意传达给工匠们。
    听到这个消息,工匠们一阵欢呼,连日来的辛苦终于有了进一步的进展,任谁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激动。陆贞看着工匠们欢天喜地的笑容,安静地等着他们平静下来,这才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官窑的管事师傅了。等窑口一建好,你们都搬出宫去。记着好好教徒弟们手艺,学会的人越多,咱们北齐的瓷业,就越兴盛!”
    那个唤作李大胆的工匠立即问道:“那陆大姐,你就不怕你吃饭的手艺变得不稀罕了?”
    陆贞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官窑里雇的工匠都签了死契,要是敢泄密,不但脑袋不保,还要株连九族,所以他们肯定不敢。再说,白瓷的配料只掌握在你们几个手中,只要你们不泄露出去,这就是个永远的秘密。”
    工匠们一听马上点头,李大胆更是拍着胸脯表忠心,“放心吧,咱们的嘴,比泥糊的还紧!”这个比喻虽然恰当,可是听起来却滑稽至极,于是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贞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又继续说道:“至于雕花,一开始我也只会让你们负责宫内的瓷器的雕刻,那些民间用的瓷器,就让外面的工匠学着雕点不难的花纹就好了,谅他们也没那么快学会。各位,我的手艺虽然毫不藏私地教给了你们,可你们是管事师傅,自然得有自己的一份打算——哪些该教,哪些不该教,最好都互相商量一下,写个章程出来告诉我,作为以后官窑的规则。当然,既然是管事师傅,我也不能亏待了你们,我跟皇上请过了旨,只要官窑正常运作,以后你们几人,除了宫里的俸禄外,每年另加十两黄金的红利!而且,特许在宫外居住。”
    这样的奖励,莫说是普通人,就是当官的也未必有如此丰厚,不等陆贞的声音落下,工匠们又忍不住激动起来,李大胆眼中更是泛着泪花,连声音都带着哭腔,“陆大姐,你可真是个好人!钱还是小事……我可真没想到,我们这种签了死契的宫奴,这辈子居然还能出宫置一个家……”
    陆贞无奈地摇头,“好啦,又不是女孩子,就别掉眼泪了。大家快坐好了,今儿有空,我正好给大家讲讲雕花瓷的泥坯要怎么风干……”
    众人一听,立即就端正了身体,凝神听陆贞解说,就算没有那些丰厚的奖励,单单烧瓷这一项能够学好,就已经可以算是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而此刻的陆贞心里头也是装满了激动,瓷土有了,皇上也准了官窑的建立,接下来,只待第一批瓷器安全出炉,那么一切就大功告成了。一想到那些雪白的瓷器将为北齐子民带来那么多的好处,陆贞便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官窑兴盛,好瓷千万,这是陆贞向祖师爷陶朱公的祈愿,更是她对上天的祈祷,只希望,一切都可以如同希望的那般顺利。
    接下来的日子,陆贞全身心投入到第一批瓷器的烧制中,终于等到了进窑的那一刻。
    工匠们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贞巡视一排排摆好的瓷器泥坯。许久之后,终于等来了陆贞的命令,“进窑吧。是成是败,就看这一回啦。”
    李大胆看着陆贞脸上无法抑制的紧张,为了安抚她,也为了给自己信心,便一拍胸脯保证道:“放心,肯定没事!”当然,李大胆这么说,也是有缘由的,他低下头悄声朝陆贞说,“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昨天,我们几个兄弟就悄悄试烧过一窑了,连孙家的老师傅都说,不比他们的差!”
    没料到李大胆他们居然还留了这一手,陆贞本能地叫出声,“什么?”
    李大胆赶紧解释道:“那还不是为了今天万无一失嘛,咱们官窑说什么都得在皇上面前露个大脸,一炮打响,才有赏金不是?”
    听着李大胆的理由,陆贞真不知道是该骂还是该夸,最后,还是摇了摇手,说道:“行了,看今天的吧。”
    那一边,听到陆贞的命令,工匠们早已经将瓷器泥坯送进窑里,陆贞目不转睛地看着窑口熊熊的火焰,仔细注意着上头的温度,一会儿便吩咐道:“继续加柴,火温千万不能低了。”
    工匠们连忙应了声是,立即添加柴火,那火苗一下子就窜了出来,陆贞本能地退后一步,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出窑的时候,陆贞盯着窑口,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一刻也不敢松开,额头沁满了汗珠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可是依旧不敢松懈,一直到那雪白的瓷器放在了面前,陆贞还是将嘴唇抿得紧紧的。
    再看他们烧好的瓷器,周身雪白雪白的,颜色剔透诱人,陆贞拿起一只瓷瓶认真地看着,摸着,心里头充满了无限欢喜——成了,真的成了,这么漂亮的颜色,就算是送进后宫,也不会比南陈的瓷器差!阿爹,您看到了吗?我们北齐的白瓷终于被我烧出来了,请您再多等一段时间,继续保佑女儿吧,只要雕花成功,那么女儿就可以为您报仇了!
    陆贞心里在激动,可是脸上却依然严肃得很,口中还挑剔道:“不错不错,虽然还有点气泡,底足的釉包得也不算特别好,可毕竟是成功了!”
    李大胆听到这个评价,不敢得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往后我就继续这么干?”见陆贞点了一下头,他深吸了口气,大着胆子说道:“陆大姐,你不是说要专心搞什么雕花白瓷的事吗?这段时间你就不用老出宫来了,这儿全交给我,我保证给你弄得好好的!”
    陆贞哪里还有不相信的,眼前的瓷器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想了想,是觉得自己需要腾出点时间来将雕花白瓷的事情解决掉,便笑着点头说道:“好啊,你要是能把这件事做成,我回头就禀告皇上,升你当总管事!”
    李大胆一听,立即开心地拍着胸脯保证,“陆大姐,你放心,这事儿一定能成。”
    陆贞看着他信心十足的样子,微微笑了笑,双手握紧了瓷瓶的瓶身,这才觉得周身酸痛,可是她依然不敢怠慢,再度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向工匠们吩咐好,又视察了一圈,这才离开。
    一回到宫里,陆贞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将这件事告诉高湛,没想到才到半路,就在御花园遇见同样来找自己的高湛。
    二人一直走到小路,陆贞这才拉着高湛的手,抑制不住心里的兴奋,“成了!”
    高湛先是莫名其妙,随即回过神来,“你是说官窑的瓷器?”
    “是,是!阿湛,我成功了!” 陆贞开心地点了点头,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继续兴奋地说着,“要不是这次烧的瓷器都是大件的,我真想给你带一件进来看看。我怕工匠们骄傲,故意没怎么夸他们,可那些瓷器,真的挺好的。”
    看着陆贞因为开心而涨红的脸,高湛的心里也跟着欢乐起来,他伸手拉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取笑道:“看你高兴成什么样了?”
    陆贞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是有些忘形了,没想到邢州瓷土的品质这么好,简直比南陈最好的瓷石也毫不逊色。还记得在太子府里我们一起琢磨的那个雕花白瓷吗?这两天我就想把它烧出来。想一想,雪白的瓷器再配上玲珑剔透的雕花,我绝对有信心能震惊大家。昨儿我已经请朱师傅和杜师傅都给我写了推荐的折子,等皇上一龙颜大悦,就能递上去……”
    “好啊,我就等着你升上六品,到时候……”他说着,抚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着陆贞,做出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此刻他们走到了一座假山的旁边,光线暗暗的,倒还真的有点儿图谋不轨的样子。高湛的眼神让陆贞脸一红,娇嗔着道:“不许动坏心思!”
    高湛立即喊冤,“这怎么能是坏心思呢……”
    “怎么不是坏心思了!”陆贞撅着嘴,不服气地说道。
    高湛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逗她,“那你说,我的坏心思是什么?”
    “那当然是……”陆贞正要说下去,忽然间听到半空传来一个尖叫声,她本能地抬头想要看过去,却被眼疾手快的高湛推到了一边,“小心!”
    她踉跄着退了两步,站稳身子的同时,只听到砰的一声,有个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她刚才站着的位置,陆贞定睛一看,本能地发出惊叫,“是沈司珍!”
    听到陆贞的呼唤,高湛也跟着冲过去,竟然真的是沈嘉敏!此刻的她双眼瞪着他们,显得尤为恐怖,陆贞急忙扑到她身边,呼唤道:“沈司珍,你怎么样了?”
    沈嘉敏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哪里还有力气说话,她只是努力地抓住陆贞的衣角,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朝假山顶端的方向指去。陆贞本能地往上望去,猛然对上一双眼,陆贞立即认出那个人,“是娄尚侍!”
    没想到,那边居然立即恶人先告状,高喊道:“快来人啊,陆贞杀人了!”
    高湛一个激灵,脱口便道:“她想嫁祸于人!”
    “她肯定没有看到你,要不然,她哪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栽赃!”陆贞立即说道。
    高湛却来不及多想,立即抱起沈嘉敏,“我马上送她去太医院!”
    可是此时的沈嘉敏早已经没有了生机,只是抽搐了几下,身子便再也不动了。
    陆贞试着叫她的名字,“沈司珍,沈司珍!”
    高湛连忙放下沈嘉敏,伸手一探她的鼻息,便僵在那里,一股悲痛涌上心头,“她已经不成了。”
    陆贞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嘉敏,娄尚侍的声音已经远远地传过来,“这边,这边,别让她跑了!”
    陆贞这才想起他们此时的处境,看到高湛为沈嘉敏擦掉唇边的污渍,袖子上染上了血。陆贞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那就是不能让高湛卷入这件事情。她立即低声对高湛说道:“你快回修文殿,装成一直在那儿的样子,我先留在这儿应付!”
    高湛吃惊地看着她,“为什么?”
    陆贞着急地指着他身上的血迹,“你看现在这个样子,别人一看,想不多想都难!宫里好多人都知道你和我的事,更知道你不想娶沈嘉敏。现在她在咱们面前出了事,你说,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子?”
    闻言,高湛脸色一变,本能地拉住她,“那你跟我一起走!”
    陆贞摇头,“我走不了!娄尚侍已经看到我了!”
    高湛迟疑了一下,立即坚决反对,“不行,我绝不能让你一个人担上嫌疑!”
    听着侍卫们渐渐逼近的脚步声,陆贞知道绝对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她一咬牙,立即站起来,推着高湛说道:“高湛,难道你想当朝太子背上杀妻之罪?难道你想我们俩都声名狼藉死在一起?你先走,这样我们才有希望!”
    高湛这才反应过来陆贞的意思,他迅速将眼前的情形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找到更好的法子,只能听从陆贞的建议,“你等着,我马上找人来救你!”说罢,转身一个飞纵,很快没入了花丛之中。
    陆贞看着高湛的身影消失,这才略松一口气,蹲下来,继续察看沈嘉敏,但她一动不动,显然已经再无回生之望了。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凉意,前一次见面,她还用高傲的眼神看着自己,表明正妃的胜利,这一次……这一次……尽管一路针锋相对,可是现在看到嘉敏死在自己面前,陆贞心里却只剩下悲痛。
    可是,现在却不是悲伤的时候,因为侍卫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从他们的眼神里,陆贞已经知道,自己绝对是脱不了干系了。
    然而侍卫头领还算客气,将她请到了一边,便有人蹲下去查探沈嘉敏的鼻息,而后,陆贞看到他摇了摇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头领。
    侍卫头领还没有说话,娄尚侍的声音已经迫不及待地传过来,“就是她杀了沈司珍,你们马上把她抓起来!”
    此时的陆贞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惶恐,她平静地看向依然气喘吁吁的娄尚侍,淡淡说道:“娄大人,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说我杀人,有何证据!”
    娄尚侍指着她的衣裳说:“你身上全是沈司珍的血,你要不是凶手,还能有谁?”
    陆贞冷笑道:“沈司珍明明是从高处坠下而死,怎么会是我动的手?”
    娄尚侍立即接口,“有人亲眼看到你动的手!芳……”
    说到这里,娄尚侍却没有说下去。陆贞敏锐地听出了最后一个字,芳?芳什么?自然是沈嘉敏的贴身宫女芳华!但是,芳华却没有出现,很显然,她已经逃跑了。陆贞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抓到了一点眉目。
    那一边娄尚侍紧接着指控,“总之,宫里谁不知道,你因为当不上太子妃记恨沈司珍,人肯定就是你杀的!”
    侍卫头领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打量了一下娄陆两人,决定不趟浑水,便一拱手,“两位大人,属下只管护卫,不管其他,此事涉案重大,还是请贵妃娘娘来判明是非吧!”说罢,便令一名侍卫将此事向萧观音禀报,其他人则带着她们二人往司正司去。
    陆贞自然也听到了侍卫头领的话,想到将由萧观音来审判此事,她的心里便是一百个没有底,然而陆贞也不是很担心,因为娄尚侍是娄太后的人,想来萧观音也不会偏袒多少。现在她唯一担心的反而是高湛,不知道他是不是顺利回到修文殿,有没有被发现什么异常。
    此时的娄尚侍亦是忐忑不安,因为,沈嘉敏确实是她推下去的,虽然说是个意外。
    一想到这里,娄尚侍就来气,都怪那不争气的弟弟,还得她亲自出手处置素绢那个小蹄子,结果将把柄落到沈嘉敏的手上,否则的话,也不会让沈嘉敏有机可乘,拿这个威胁她。
    娄尚侍不禁恨得牙痒痒,这一切也都是沈嘉敏咎由自取,不仅拿了她那么多宝贝,甚至逼她磕了十个响头,就这样,沈嘉敏还不罢休,用未来太子妃的身份来羞辱她,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跟沈嘉敏起了冲突,一不小心就将沈嘉敏推下去。
    不过还好,现在陆贞自动来背这个黑锅,以她和沈嘉敏之间的关系,就算她否认,也不会有人相信。当下唯一令娄尚侍担心的就是芳华那个丫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过没关系,腊梅已经带人出去找她了,只要在沈家之前找到芳华,立即灭口,那么一切就万无一失了……
    萧观音很快就来到司正司,一坐下,娄尚侍便上前,而此时的陆贞早已被当作是凶手,被司正司的宫女强制性地按跪在地下。娄尚侍朝萧观音行了礼,立即将当时的情形向萧观音说起来:“我刚刚路过,就看到沈司珍从假山上掉了下来,然后陆贞就从山上跑下来,鬼鬼祟祟地前去查看。没想到沈司珍还有一口气在,当场抓住陆贞的裙角不放,我看她还想逃跑,这才放声叫人!”
    一旁的陆贞气得大喊:“一派胡言!”
    萧观音冷冷看了陆贞一眼,“待会儿才是你说话的时候。娄青蔷,你继续说!”
    娄尚侍赶紧接着道:“贵妃娘娘,这陆贞在司宝司时就和沈司珍不和,沈司珍又刚刚和太子殿下……今天晚上,肯定是她因妒生恨,才对沈司珍痛下毒手!”
    萧观音眉头一蹙,眼眸里闪过了一丝不悦,声音愈发地冷,“陆贞,你怎么解释?”
    陆贞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抬起身子,口中答道:“娘娘,陆贞今天只是偶然经过,刚巧遇到沈司珍出事。我从没上过假山,更没推过她,不信,您可以叫人查验我的鞋子和假山上的脚印!事实上,沈司珍掉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娄尚侍正在凉亭上!”
    娄尚侍一惊,脱口便截断陆贞的话,“胡说八道,我看你是血口喷人!我是沈司珍的上司,有什么理由要杀她?倒是你,前几天沈司珍去青镜殿看你的时候,还被你赶了出来!”她一边说着,就见腊梅垂下手,指了指自己的鞋子,缓缓点了点头。娄尚侍心里一喜,知道腊梅已经毁掉了脚印,底气更加足了,“贵妃娘娘,为了证实我的清白,微臣也赞同让人去查看假山上有没有脚印!”
    听到娄尚侍如此有恃无恐,陆贞有些吃惊,心里顿感不妙,娄尚侍在宫里的爪牙那么多,肯定已经将证据毁灭了。
    那一边,萧观音示意阮娘前去查验,而后转过脸朝陆贞发问,“陆贞,如果你坚持说你是偶然经过,那么有谁可以证明吗?”
    以萧观音和高湛之间的关系,陆贞根本不敢将自己和高湛相会的事情吐露出来,如此不仅会增加萧观音的怒气,弄不好会连高湛也一起牵连进来,这样的话,之前所做的也就全都白费了。她只能咬牙,自己承担,“没有人,我是单独过来的。”
    萧观音转头看向娄尚侍,“娄青蔷,那你呢?”
    娄尚侍本想说腊梅,可是以腊梅和她之间的关系,就算说了,也不可能成为证人,他们也绝对不会相信,那么说谁呢?娄尚侍的脑海里跳出一个名字,她脱口便道:“我有人证!我去御花园,是跟司衣司的沈碧约好了! ”
    阿碧!陆贞听到这个名字,大叫不妙。
    萧观音说:“沈碧呢?叫她过来!”
    阿碧原本只是过来看热闹的,事实上打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她心里就清楚,推沈嘉敏的绝对不是陆贞,若是,以陆贞的性情绝对不会不承认,她之所以来看,只不过觉得以陆贞的本事绝对逃不过娄尚侍的五指山,来亲耳听听陆贞被降罪的消息也不错。现在在堂下听到娄尚侍提到自己名字,先是愕然,然后马上上前行礼,“司衣司沈碧参见贵妃娘娘!”
    萧观音问阿碧:“你一个司衣司的七品女官,为什么要和娄青蔷在御花园私自碰面?”
    阿碧抬头看了一眼娄尚侍,发现她的眼神里满是紧张,心里头对这一起命案已经有数,娄尚侍如此紧张地指控陆贞,不是心虚是什么?如果现在卖娄尚侍一个人情,将来在这皇宫内就等于有了靠山,而且举手之劳,又可以除掉她最恨的陆贞,何乐而不为?思及此,她立即回答道:“微臣是想向尚侍大人禀报一些公务……”
    萧观音厉声喝道:“你敢欺瞒本宫?娄青蔷现在跟着太后住在西佛堂,内侍局的事情都交给王璇了,你需要跟她禀报什么公务?”
    阿碧忙做出一副被揭破的样子,拼命磕头,“娘娘恕罪,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爹是刑部的主事,尚侍大人有几位亲戚最近正被关在刑部大牢,所以……娘娘,我发誓没收她一分银子,真的没有,不信您可以搜我的屋子……”
    听着阿碧这一番言辞,娄尚侍大是满意,深觉这阿碧还真是个可造之材,这么半真半假地说下来,连她都相信了!
    而萧观音自然信以为真,鄙夷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和这件案子无关的事情,先别提。”
    陆贞听到萧观音居然相信了阿碧的话,立即急道:“贵妃娘娘,她们这是串供!”
    娄尚侍狠狠瞪了陆贞一眼,正要开口辩解,阮娘却进来了,她朝萧观音行了礼,汇报自己查验的情况,“禀娘娘,假山上没有发现任何足迹!”
    娄尚侍一听,马上就跟着喊冤,“娘娘,陆贞刚才诬陷我上过假山,这是绝对的诬陷长官,您一定要秉公处置啊!”
    萧观音冷冷扫了一眼娄尚侍,转过头看向陆贞,“陆贞,你现在还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不是杀人凶手?”
    一时之间,陆贞竟不知如何应对,她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脑子里不断地转,飞快地将发生的一切仔细回忆了一遍,突然眼前一亮,立即低头,“娘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假山上找不到足迹,不过沈司珍这些天一直都住宫外,今天突然进宫,不可能孤身一人,请娘娘找到她的侍女,肯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听到这句话,娄尚侍跟着想起芳华,她心中一紧,生怕萧观音听从陆贞的建议,连忙道:“娘娘,她这是在拖延时间!”
    陆贞瞪着娄尚侍,冷冷道:“娄大人,你不敢让娘娘查,是心虚了吗?”
    萧贵妃看了看紧张的娄尚侍,又看了看一脸镇定的陆贞,心里也觉得有些蹊跷,想想从刚才到现在的情况,如果真的是陆贞将沈嘉敏推下来,不可能到现在还如此平静,反倒是娄尚侍着急得怪异。而陆贞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表露出半点的心虚姿态,到底因为真的没有做过,还是因为有高湛这个靠山?
    萧观音想到这里,再度将目光落到了陆贞的身上——她说得没有错,沈嘉敏绝对不可能孤身一人进宫,于是便朝阮娘吩咐道:“阮娘,你马上派人去查沈嘉敏侍女的下落!”
    娄尚侍听到萧观音居然真的要去找芳华,一下子急了,口不择言道:“贵妃娘娘,您不能听信陆贞一面之词,她不招认,您就应当用夹棍让她招!”
    她这样一说,萧贵妃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喝道:“住口,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娄尚侍眼看着情形不对,立即跪下来说道:“娘娘,我知道您护着太子的心上人,可您执掌凤印,不能不公!要不然,我想请太后娘娘过来做主!”
    言下之意,就是说她处置得不公平了!萧观音一听娄尚侍居然拿娄太后来压她,气得发抖,正要开口说话,没想到孝昭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谁说要请母后来做主的?”
    众人赶紧跪下行礼,萧观音立即站起来,生气地说道:“皇上,有人觉得臣妾审案不公,要不然,您亲自来御审此案吧!”说着,狠狠瞪了娄尚侍一眼。
    孝昭帝也有些为难,“再也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杀人的就是陆贞,如果现在就动刑,未免有失仓促……”
    孝昭帝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就有大胆的女官小声议论,“皇上这是摆明了护着陆大人,沈司珍她死得太冤了!”
    陆贞领教过人言的威力,知道这样胶着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不仅可能真的替娄尚侍背了黑锅,就算自己洗脱了清白,也可能让孝昭帝也陷入处置不公的舆论之中。想到这里,陆贞咬了咬牙,上前朝孝昭帝说道:“皇上,娘娘,微臣有一不情之请。微臣虽然官职微小,也算是一名朝廷命官。按我北齐律法,涉及官员命案,需交大理寺处理。微臣恳请皇上将臣发往大理寺天牢,请大理寺卿按国法正式审理此案!”
    闻言,孝昭帝大吃一惊,一旦将案件送往大理寺卿,那便意味着要公开于世人之前,届时,就算他有心帮忙,也根本没有办法。于是,他再度看向陆贞,询问道:“你确定要这样?”
    陆贞坦然点头,“微臣自信清白,愿往天牢一行。”说着,深深地看了孝昭帝一眼。
    孝昭帝察觉到陆贞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打算,却也只能答应,“那好,如你所愿,将陆贞发往大理寺天牢,令大理寺卿柳侍遥亲自审理此案!”
    孝昭帝令一下,陆贞便自己站起来,宫女们已经走过来押送她离开。走过娄尚侍时,陆贞神秘一笑,低声抛下一句话,“娄尚侍,你会后悔的。”说罢便直接离开,再没有回头。
    娄尚侍被陆贞的这个笑容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起了芳华,心中杀机更甚。
    被送进天牢的陆贞反而放松下来,虽然她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却可以肯定自己暂时也没有生命危险,因为这里是天牢,是娄家势力所不能企及的地方。离开堂还有一些时间,她必须在这里为自己想出一个脱身之策来,至于临走前对娄尚侍的那一抹神秘笑容,不过是吓唬娄尚侍罢了,因为陆贞知道,再凶残的猛兽,也有惧怕的东西。
    那么,娄尚侍最怕的是什么呢?
    陆贞缓缓坐下来,靠着天牢湿冷的墙壁,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她仔仔细细地将自己和娄尚侍相识以来的每一个画面都梳理了一遍,先是蹙紧了眉头,渐渐地越展越开,最后,将重点落在了王尚仪的身上。
    陆贞轻轻呼出一口气,是了,就是她了。正想着,陆贞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叫唤,熟悉的声音令她一下子就认出来,她一抬头,果然见到高湛的脸庞,却见他穿着一身普通的装束,唇边也贴了两缕山羊胡,看起来很是好笑。她也顾不得取笑他,开心地说道:“你这么快就来了?”
    高湛看着她憔悴的容颜,再看她身上的沉重镣铐,不禁心疼道:“你怎么了,他们给你上了刑?是萧贵妃干的?”
    “没有,贵妃今天什么都没做,她只是秉公办事而已。”陆贞连忙摇头,为萧观音解释完,她举起重镣微微一笑,“这是天牢例行的杀威棒。”
    高湛拉过她的手,看着上头的青肿,见她还能笑得出来,很是无奈,“不是都吩咐过了吗,他们怎么还敢这么大胆,等着,我马上就让人把你挪出来。”
    陆贞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别。别让人看出你来过,这事情,你越置身事外就越好。放心吧,我没事的。跟着沈司珍的侍女找到没有?”
    高湛摇头,“嘉彦正在追。就是那个芳华,她估计是被吓坏了,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陆贞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要是她能作证就最好了,要不然,我就只能铤而走险了!”
    听到这句话,高湛眼睛一亮,“你还有什么法子?”
    陆贞却没有如他一般欢喜,只是低声道:“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用。阿湛,我之所以要让皇上把我送到这来,就是因为这地方是天牢,太后和娄尚侍的手还伸不到这里来。而且,也只有在大理寺,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公审,别人才会相信我的清白,不会怀疑你在故意包庇我。”说罢,她又朝高湛招了招手,高湛会意,便凑近她,就听她附在耳边小声说道:“你帮我跑一趟青镜殿,把床头大柜子里第二层的那个青皮小盒子帮我拿来!”
    高湛心里虽然有疑惑,但是委实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便也只能照做,很快就将陆贞想要的那个东西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一边的娄尚侍很快就听到这个消息,她越想越不安,越想越觉得陆贞故意要求去大理寺天牢有特别的意义,迟疑了一些时候,终于忍不住去天牢。虽然大理寺不是娄家的地盘,但是想要进去却不难。
    一进入天牢,身后的大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直直钻入骨头里,耳畔是囚犯们痛苦的呻吟和愤怒的咒骂,还有凄惨而绝望的笑声,仿若地狱,令人毛骨悚然。
    娄尚侍一面走着,一面不由自主想起曾经在自己手下消失的冤魂,心里头不自觉地生出一股恐惧来。她抓紧了兜帽,加快步子,终于来到陆贞的监房,一等牢头离去,就迫不及待地喊道:“陆贞。”
    听到娄尚侍的声音,陆贞缓缓睁眼,淡淡道:“你果然来了。”
    娄尚侍握紧了拳头,急切地问道:“你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突然想起,你还有一件东西放在我那儿。” 陆贞微微一笑,慢慢从怀里摸出半颗黄色的药丸,举到娄尚侍的面前,“大人不会忘了吧?”
    看到这个药丸,娄尚侍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禁不住喊道:“你怎么还留着这东西?”
    陆贞轻轻合起手掌,唇角露出笑意,眼眸里却是蚀骨的寒意,“我怎么敢不留呢,这可是你谋害王尚仪的重要证据啊。娄大人,你说我要是在大理寺的正堂上,当着大理寺卿和百官们,把这药丸拿出来,你会不会……”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娄尚侍。
    娄尚侍倒吸了一口冷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略略梳理思绪,便冷哼一声道:“哼,你以为我会怕你?区区一颗药丸,能证明什么?”
    陆贞竟也跟着点头,“它当然不能证明我没杀沈司珍,但是我拿到这颗药丸后,恰好请太医院的人查过,这种苗疆的奇毒,历来都是苗族土司上贡的,它的数量很少,每一丸的去处都有记载……”
    闻言,娄尚侍一个激灵,她没想到陆贞居然还留了这一手,更没想到自己的一时疏忽,居然又成为另一个人手里的把柄。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个事情张扬出去,陆贞更不能活着离开天牢!她逼近陆贞,假意妥协,“陆贞,把东西交给我,我可以保你不死!”
    陆贞看着她眼里凶狠的光芒,哪里会识不破娄尚侍的心思。陆贞笑了笑, “交给你是没问题,可你别忘了,这儿只有半颗,另外半颗,在别人手里。放心,那个人不是丹娘,不是玲珑,也不是太子,而是我宫外的老朋友。反正,明日三堂会审,一旦我被认定是凶手,他就会当庭交上来这半颗药丸……娄大人,到时候,我就算是被冤枉处死,可黄泉路上也一定不会寂寞了。”
    娄尚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狠狠盯着她,眼中全是杀意,若不是芳华还没有找到,她怎么可能让陆贞如此轻易就捏住她的七寸。此刻的娄尚侍脑子如一团乱麻,无法梳理清晰,她知道自己一旦被陆贞钳制住,那么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陆贞会用这个药丸让她生不如死,而高湛也绝对不会放过她,但是,如果不答应,万一陆贞真的就在堂上将此事公诸于世,届时就算娄太后有多么大的能耐,也无法保住她的性命。
    看着娄尚侍阴晴不定的脸,陆贞也捏了一把冷汗,等到她离开,陆贞才全身疲软地贴在墙壁上——事实上对此事,陆贞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因为那半颗药丸子其实就放在这所牢里的另一个地方,但是不这么说,娄尚侍必然有恃无恐。现在,陆贞不敢肯定娄尚侍一定会被自己的威胁给吓倒,但是她有一种直觉,越是奸滑小人,就越害怕两败俱伤。
    这一次,就赌一把,以生命。
    陆贞默默地想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刺耳的撞击声吵醒,她睁开眼,就见到狱卒在开门,接着自己的双臂被人架住,陆贞微微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要正式开堂了。
    一路到了正堂,陆贞便见到孝昭帝和萧观音坐在正堂的珠帘后,心里略略安稳了一些,跟着听到大理寺卿一声暴喝,“陆贞,跪下!”
    陆贞扫了一眼娄尚侍,昂起头说道:“娄尚侍为何不跪?”
    大理寺卿回答道:“她是有官位之人,又是证人,当然不用跪!”
    陆贞只得跪下,大理寺卿立即站起身,朝身后的珠帘恭敬行礼,“恭请圣上问案!”
    孝昭帝看了萧观音一眼,便说:“为示公平,此次朕只是听审,柳卿,还是你审吧。”
    趁着这时,娄尚侍立即用只有陆贞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如果待会儿我帮你,你能不能保证要太子从此不追究这事?”
    陆贞一怔,随即明白娄尚侍的担心,马上点头,“行!”
    娄尚侍略松了口气,她知道陆贞既然点头,就肯定会遵从自己的诺言。尽管娄尚侍还为那个药丸担心,但是陆贞先前也说,只要她改口供太子以后便不追究此事,那么她也可以适当安心。但是此刻的娄尚侍也跟着暗暗下决心,只要一有机会,她一定会揪出那个帮陆贞的人,毁灭药丸,这样才可免去后顾之忧。
    就在这时,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陆贞,你从实招来,为何要杀害沈嘉敏!”
    陆贞坦然否认,“回大人,陆贞那天只是偶然经过,绝未杀害过任何人!”
    大理寺卿说:“那你可有人证证明?”
    陆贞想起高湛,随即摇头应道:“没有。”
    大理寺卿转向了另一处,“娄尚侍,那晚你是否亲眼看到陆贞将沈嘉敏推下假山?”
    娄尚侍的目光立即扫了一眼堂下的腊梅,却见腊梅摇了摇头,告诉她芳华依然还未被找到,娄尚侍立即觉得自己的危险又增加了一成,权衡利弊之后,终于抬头说道:“没有,我当时并没有亲见。”
    娄尚侍突然翻供立即引来一片哗然,连孝昭帝都惊得差点站起来,反倒是萧贵妃依然镇定,只是用眸子冷冷地扫了一眼堂下的两个人。
    大理寺卿皱起眉头喊道:“肃静!娄尚侍,你确信你没有说错?据案卷记载,那天你在贵妃娘娘御审时,可是口口声声说陆贞才是杀人凶手的!”
    娄尚侍答道:“当时我突然看到沈司珍惨死,也是吓呆了,所以才认定陆贞就是凶手。可后来我回忆好几次,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亲眼看到陆贞推人下山,大理寺是堂审重地,我当然不敢胡言乱语。”
    此时的沈国公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怒火,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冲向娄尚侍,一旁的衙役立即上前拦住他,就听他口中愤怒大吼,“娄尚侍,你收了陆贞多少钱财,才会当庭翻供?”
    提着心眼的丹娘听到娄尚侍的供词,立即开心地在下面尖叫:“听到没有,我们大人没有杀人!” 而听审的百官众臣也跟议论纷纷,大堂上乱成一锅粥。
    正当场面失控之际,一直未曾发言的萧贵妃却突然挑开了珠帘,冷冷说道:“既无人证,此案押后再审,陆贞先行押还天牢,稍后发落!”
    大理寺卿如蒙大赦,忙遵从旨意,立即退堂。
    一团混乱之中,陆贞再度被押回了天牢,此刻的她已经完全安心下来。娄尚侍当堂翻供,证明了她的清白,就算大理寺卿再怎么怀疑,下一堂堂审之后也必须要还她自由,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少安毋躁,静待佳音。
    令陆贞意想不到的是,她在牢房里待着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根本就没有再度堂审,就被衙役拉出天牢。强烈的日光猝不及防就刺向她的眼眸,她本能地眯起眼睛,随即察觉到有人抱住了她。
    陆贞察觉到是高湛,却对眼前的事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就把我放出来了?”
    高湛却只是抱紧了她,激动地连声说道:“没事了,现在真的没事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贞忍不住问道。
    高湛却没有回答她,只是挥了挥手,便有一顶轿子抬过来,他带着笑意说道:“我们先回去,回去之后,我就告诉你!”
    陆贞虽然很想知道前因后果,可是天牢待得并不舒服,此刻她觉得疲惫得很。
    回到太子府,一番梳洗休息之后,高湛这才将事情的原委细细同陆贞说明白——原来他们已经找到芳华了,就在退堂之后,高湛就被沈嘉彦请到沈家,与沈国公听芳华讲述事情的始末:芳华在沈嘉敏出事之后,立即趁着娄尚侍不备逃出宫门,她知道自己目睹此事,娄尚侍绝对不会放过她,原本打算就此消失,没想到娄尚侍竟然要杀她灭口。无奈之下她只能逃回沈府,并将一切向沈国公说清楚,证实沈嘉敏之死确系娄尚侍所为。
    而起因是娄尚侍的弟弟害死了沈嘉敏的侍女素绢,沈嘉敏为了替素绢报仇,就想用水母汁害娄尚侍,结果没得逞,之后又与娄尚侍发生了冲突,沈嘉敏一时着急,就把这事掀出来。娄尚侍生怕被人知道,便送了重礼,又好言好语地写了信来求沈嘉敏去假山上见面,沈嘉敏前去赴约,就被推下去了……
    说到这里,高湛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沈国公最终被我们说服了,他出面跟皇上说嘉敏打小就患有惊风症,那天是突然发作才失足跌死。皇兄一收到他的奏折,立刻就下旨放你出来……”
    陆贞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为了脱罪,答应娄尚侍,说你和我都从此不追究此事。”
    高湛理解地点头,“你那也是事急从权,就算我不明里出手,嘉彦也会动手的。我已经放出风声来了,娄氏那边一定还以为是我为了你才故意向沈国府隐瞒真相。等过些日子,他们放松警惕了,自然会有把柄落在我们手里。”
    所以,一切危机都化解了,可是此刻的陆贞却没有丝毫的欢喜之色,她一想起沈嘉敏满面的血迹,心里便生出一股悲凉,“沈司珍……她还真是红颜薄命。”
    高湛见她脸色忧伤,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抚道:“我知道你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可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陆贞却依旧为此自责,“毕竟是我抢走了你……”
    高湛不待她说完,便立即拉住她的手严肃地重申道:“你没有抢,我一直就只是你一个人的。”
她抬头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逐渐被一股温暖包围着,不自觉地反握上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2:51
    第51章:身世
    案子了结之后,孝昭帝便下旨以太子妃的名义厚葬了沈嘉敏,既是因为婚约已经公诸于世,也是为了给沈家一个交代,而沈嘉彦也跟着离开京城,前往平州。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陆贞总会想起沈嘉敏,想起她们之间的纠葛,她甚至有点庆幸高湛他们并没有立即就取消婚约,这样,沈嘉敏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还沉浸在当太子妃的喜悦之中,虽然,佳人如烟,已然飘散。
    为了不让自己总是想沈嘉敏这件事,陆贞对官窑的事情愈加上心,在天牢荒废了这么些时间,手头上的事情又耽搁了一大堆,一忙起来,焦头烂额。
    唯一令陆贞惊喜的是,李大胆他们居然真的将雕花白瓷给烧出来了。
    北齐官窑出来的第一批雕花白瓷立即引起了朝野的注意,当听闻雕花白瓷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而且至多两年就能对他国销售时,更是轰动一时,而朝中上下也通过这些雪白华美的瓷器第一次听到“陆贞”这个名字。
    趁此机会,杜司仪和朱内监立即上折,请孝昭帝以“以才选官”之道,加封她的官位,孝昭帝当即颁旨,将陆贞晋升为六品司衣。
    陆贞接过圣旨便紧紧地抓在手心里,指节发白,汗湿了一片,依然不敢松开——六品,六品!阿爹,您看到了么?我当上了六品的官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大理寺给您申冤,在天下人面前,替您报仇了!
    陆贞升上六品之后,娄尚侍便将阿碧调离了司衣司,虽然顶着个掌裳的名,但是早已经脱离了陆贞的管辖,对此,陆贞反倒松了一口气,少了阿碧就等于身边少了后顾之忧,现在她要为阿爹报仇,还要管理官窑的事情,委实不能再分心过来处理其他的,阿碧一走,正好可以将司衣司交给玲珑管理。
    这玲珑从司宝司跟着她过来,学习了这段时日,羽翼已丰,陆贞原本打算推荐她参加今年的女官考试,不想陈典侍提醒她玲珑做宫女的期限已到,马上就要出宫。要是这次没考上,也等不到第二年的考试,倒不如日后找个好时机,寻个由头求太后或者皇上直接升上去。
    陆贞一听,也觉得这个提议可行,不仅可以让玲珑直接当上女官,复习的这段时间还可以用来学习如何处理事务,于是便定下这个心思。
    将手头上的事务处理完毕,次日一早,陆贞便着便装在大理寺正堂外敲鼓鸣冤。大理寺卿即刻升堂,听罢陆贞的陈述,便命人将赵氏带到正堂内。
    陆贞静静地等待着,强忍住心里的波澜,看到赵氏跟在衙役身后远远走过来,此时的赵氏一身素装,不复昔日的气派,比起一年前憔悴了好几分。她胆战心惊地走进正堂,猛然看到陆贞,登时吓了一大跳,颤着声问:“你……你……是人是鬼?”
    陆贞冷冷扫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赵夫人马上反应过来,往地上扑通一跪,大喊道:“大人,冤枉啊!”
    陆贞暗暗地握紧了拳头,脸上却平静无波,“大娘,你还不知道我要告什么,怎么就叫起冤枉来了?”
    赵夫人被陆贞反问住,一时语塞,马上发疯似的骂起来,“你这个拖油瓶、丧门星,害死了你爹不说,还在外面杀了人,惹了一堆破事回家。我陆家遇到你这个贱人,可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陆贞没有回嘴,因为正坐的大理寺卿已经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道:“掌嘴!陆司衣是内宫女官,岂能容你一介商妇任意辱骂?”
    衙役领命立刻给了赵氏两耳光,赵氏被打得懵了,竟然顾不得疼痛,指着陆贞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怎么成了什么女官了?”
    陆贞没有回答她,只是看向大理寺卿,就听大理寺卿问道:“陆司衣,你说告发陆赵氏毒杀亲夫,此事刑部当年已经有结案,你今日申请重审,可有什么证据?”
    “下官有人证,也有物证!”陆贞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块乌头呈上去,一面说道:“大人,当年陆赵氏正是用这乌头水替换了茶汤,谋害了下官之父。”
    赵夫人一听,这才明白陆贞所说的是什么,心一虚,立即大喊道:“大人,这是诬告!这案子早就结了,凶手明明就是我们家的丫头小环!”
    陆贞看也不看她一眼,继续说道:“大人,这还有一份临安街胡记药房掌柜的证词,证明陆赵氏之弟赵全曾经在那儿买过乌头。堂下还有一名证人,可以证明陆赵氏才是真凶。”
    大理寺卿立即传来证人,是一个普通打扮的中年妇人,一进来就大声哭喊道:“民妇、民妇见过青天大老爷!求大人为我家小环申冤啊!”说着就伸出手愤愤指向赵氏,哭诉道:“青天大老爷,当年就是这个陆赵氏逼着我女儿给陆老爷下毒,还威逼我女儿为她顶罪。我们小环从拿到毒药那会儿起就知道活不成了,拼死把真相写在了她贴身里衣里,要不是我们给她装殓,还不知道她死得这么冤枉!”说罢,妇人立即掏出一袭衣服,由衙役送到大理寺卿面前。
    眼见着形势对自己不利,赵夫人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喊道:“你血口喷人!大人,这个婆娘分明是想讹我家的钱!那会儿小环死了,我可是赏了装殓钱的!”
    陆贞插嘴问道:“赏了多少?”
    听到有人发问,赵夫人没有反应过来,脱口就答:“整整二十两黄金!”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上了陆贞的当,不由得掩住了自己的嘴。
    陆贞冷笑道:“一两黄金就能买十个丫头,如果你真的是问心无愧,怎么会给小环家这么多黄金?”
    赵夫人无言以对,瘫软在地,内心生出一股绝望。
    陆贞深吸了口气,忍住内心的恨意指着她朝大理寺卿说道:“这女人为了谋夺家财,还曾经想要嫁祸于我!陆贞身怀奇冤,历经波折入宫为官,今日才终于真相大白。还请大人秉公断案!”
    大理寺卿看着赵氏严厉道:“陆赵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赵夫人张了张口,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理寺卿惊堂木一拍,“好,既然如此,本官今日便当堂宣判——陆赵氏谋害亲夫,罪无可赦,按《北齐律》,应即刻打入大牢,秋后问斩!侍女小环被逼同谋,罪无可恕,情有可原,令陆氏偿其五十两身价银,恩怨勾销!”
    赵夫人一听自己即将被处死,不由得大叫大嚷起来,“别杀我,别杀我,我也是被逼的!她一个拖油瓶,凭什么要分走那么多家产,我不服,我不服!”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衙役拉了下去,可是恶毒的咒骂声依然没有被封住,“陆贞,你这个野种,就是杀了我,你还是个野种!”
    闻言,陆贞的脸色一变,随即听到大理寺卿用温和的声音说道:“陆司衣,你年纪轻轻就能入宫为官,为父申冤,本官实在佩服。现在真相大白,你应得的家产自当发还给你,令尊在天之灵,想必也可以安息了。”
    “谢谢大人!”陆贞深深地福了一福,泪水滚滚而下。心愿已了,踏出大理寺之际,陆贞只觉得一身轻松。远远的,就见到高湛骑着马含笑看她,陆贞的心一甜,就朝他奔过去,不顾一切地扑到他怀里,头一次主动抱住了他。日光越过厚厚的云层,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阴霾尽扫。
    陆贞并没有和高湛待得太久,就由丹娘陪同往陆家走去,因为赵夫人已经被问罪,属于她的那部分财产也需要她处理,虽然说陆贞对那些并不在乎,可是她还是要回去,因为,她要去拜祭她的阿爹,在陆家,堂堂正正地给他上一炷香。
    一路上,倒是丹娘比她还要兴奋,一会儿问:“太子殿下怎么不陪你回家啊?”一会儿又胡言乱语,说:“姑爷进门,得是迎亲的时候。”才到了陆家门外,就迫不及待地问她:“家有没有开点心铺?”硬是将陆贞的近乡情怯给弄得烟消云散。
    管家和奶娘早带着下人们在门口迎接,一听到动静,立即开门将她迎进去。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虽然不过一年,却早已物是人非,想到这里,陆贞忍不住热泪盈眶,只想着速速见到阿爹的灵位。
    奶娘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不待她开口就领着她来到书房,一进门,陆贞就见到阿爹的灵位孤独地立在那里,前头的香炉早已经积满了灰尘。
    看着眼前的一切,陆贞鼻子一酸,往事便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阿爹拉着她的手,阿爹带她去看账,阿爹教她如何烧瓷,阿爹对着她叹气……
    奶娘将香点好,送到陆贞的面前,她接过来,恭恭敬敬地举起来,视线依然不敢挪开半分,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所受的委屈、屈辱、磨难,一切一切的曲折,都在此刻变得无足轻重了。
    爹,女儿今日夙愿达成,终于为您报仇了!愿你在九泉之下,从此安息!
    陆贞闭上了眼,泪水再度滑落。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姐姐……”
    这声久违的叫唤令陆贞飞快睁开眼,那一边,陆珠也跪下来给父亲上了一炷香。
    陆贞将香插进香炉,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同妹妹开口,良久才歉意地说道:“阿珠,对不起,我把你娘……”
    陆珠立即摇摇头,反而安抚陆贞,“姐姐我不怪你,是我娘自己作恶多端……”可是说了一半,她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陆贞心一恸,伸手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姐姐……”陆珠叫了一声,又不知从何接口。
    陆贞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这才犹豫着问道:“李诚他……对你还好吗?”
    陆珠点了点头,“从那次你派的人过来之后就好多了。姐姐,你怪不怪我?我明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是还抢了你的夫婿,占了你的家财……”
    陆贞轻轻将她落在额前的刘海拢到她耳后,柔声说道:“阿珠,这不是你的错!你是我妹妹,这个家本来有一半就是你的。再说,害我的人是大娘,又不是你,要不是你那天放我走,我可能早就……”
    说着,两姐妹哭成了一团。良久,陆珠才止住泪水,低低唤道:“姐姐,你当了女官,以后还认我这个妹妹吗?”
    陆贞怜惜地看着她,点头说道:“那当然,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妹妹!现在全天下,就我们两个是至亲骨肉了……”
    两姐妹又说了一些体己话,陆珠这才离开陆家。
    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陆贞却无法放松下来,此刻的耳畔又回荡着赵氏离开时说的话,“陆贞,你这个野种,就是杀了我,你还是个野种!”
    这句话梗得陆贞难受异常,当初被赶走,赵氏便一直称她是野种,到如今,她的最后一句话,居然还是野种。虽然陆贞对此不甚介意,但是她还是决定要亲眼看一看官籍——当初就是因为自己身份不明才在宫里惹出那么多是非的,只要真正的官籍到手,她便无需认一个陌生人做父亲,可以堂堂正正地当她的陆家大小姐。
    可是她翻遍了赵氏的房间,依然不见官籍的踪影,桌上的那一份也是赵氏的。陆贞犯了疑,“怎么只有赵氏一个人的呢?其他的哪儿去了?”
    奶娘见状,连忙解释道:“老爷去了之后,他那份就缴回官府去了。二小姐出嫁过后,那边自有新的官籍,可大小姐你的……”说到这里,她却突然住了口,脸上掠过一丝奇怪的神色。
    “她不会是因为记恨我,顺手给毁了吧?”低头继续翻箱倒柜的陆贞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再度翻找了一圈只能无奈地放弃,但是她在兀自里转了一圈之后,脸上又露出了开心的神色,“那也难不倒我,我去一趟宗祠,让族长给我出份证明文书,到里正那儿重办去!”
    依然没有,陆贞找去了祠堂,问族长要来了族谱,可是结果却让她极度失望,族谱上陆贾的那一栏里,只写了“妻 赵氏”“女 陆珠”两行,再无多余文字,她原本以为是赵氏故意为难她,没想到族谱上面居然真的没有她的位置!可是,这根本不可能——她明明是陆贾的女儿,叫了他阿爹十多年,从未见他对自己有丝毫的不好,为什么族谱里却没有她的名字?
    难道是赵氏将族谱改了?
    这个念头立即被陆贞否决掉,族谱放在宗祠里,赵氏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修改族谱。
    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她却没有在族谱里呢?
    陆贞忽然觉得头痛,心里生出一股恐惧来,她决定再去赵氏的房间里找一遍,也许,真的是赵氏动的手脚呢?
    未想一抬头,她居然看到了奶娘一脸忧色地站在廊下,陆贞忽然想起奶娘之前的欲言又止,立即快步上前,拉着奶娘就问:“奶娘,你告诉我,为什么赵夫人一口咬定我不是阿爹的亲生女儿?难道我大娘说的什么接生婆,都是真的?”
    奶娘踌躇了一下,反拉住陆贞的手,将她带到陆贞的卧室里。一进门,奶娘还没开口,泪水先落下来,“小姐,不是我有心瞒你……你娘嫁过来的时候,的确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了……当时老夫人还在,偏偏老爷一门心思要娶二夫人,老夫人拗不过,只好同意了这场婚事……”
    听着奶娘断断续续的讲述,陆贞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呆若木鸡,回想着阿爹多年来对她的种种的好,陆贞依然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兀自挣扎拉住奶娘的手,“可爹他一直那么疼我……”
    奶娘擦了擦泪水,“老爷把二夫人当作神仙一样,怎么会不疼你!为了你们母女俩,他都跟他爹闹翻了。可是老夫人拿出当家主母的威风,硬是没让当时的族长在族谱上添你们的名字,后来又做主娶进了赵夫人……”
    陆贞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她看着奶娘,绝望地说道:“难道……我从来就没有官籍?”
    奶娘立即察觉到陆贞的不对劲,赶紧安慰道:“可是老爷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满府里谁不知道你是大小姐?小姐啊,依我说,你就别……”
    可是此时的陆贞根本就听不进去其他的声音,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就是“野种”二字。
    “野种,难道我真的是个野种?”
    陆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陆家的,更不知道何时踏进青镜殿的,一路上她的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赵氏的声音不断地在她的耳畔回荡——野种,野种,连官籍都没有的野种……
    为阿爹复仇的喜悦就在这两个字里消失殆尽,她原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可是到现在,居然又拐进了一条死胡同。
    有谁可以告诉她,她的父亲到底是谁?
    陆贞只觉得头痛欲裂,即使面对着高湛时都是浑浑噩噩的,半晌才听出他在问什么。她抬起头,迷茫地看着高湛,胡乱应道:“没事,我就是有些头晕。”
    “不会是老伤又发了吧?”高湛担心地看着陆贞,早上分开的时候她还欢天喜地的,现在回来居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说罢,他也不等陆贞回答,抱起陆贞向屋里走去,但是他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
    “不对,你一直在发抖,而且……你哭过了?”一进到陆贞的房间,高湛就立即放下她,顺势扶住她的肩膀,随即看到她通红的眼睛,高湛也不敢逼问,只用小心翼翼的口吻问道,“你在宫外,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陆贞抬眼看他,不自觉地抓紧他的手臂,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湛,我居然不是阿爹的女儿……”
    闻言,高湛大吃一惊,便听到陆贞断断续续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待她说完,他这才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抚道:“怎么会这样?不过,也没有关系,无论你是谁家的女儿,我都不在乎。”
    陆贞摇着头,提醒道:“阿湛,你怎么还不明白……杜师傅以前跟我说过,亲王太子成亲的纳采仪式上,除了要用官籍验证良家子身份,还要向天下公布祖籍三代!”
    听罢此言,高湛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这……”
    陆贞继续说道:“我向大理寺请求重审的状子上,已经写明了我是假托陆襄之女的身份入宫,皇上虽已赦免了这个罪过,可是,我这个连官籍都没有的私生女,无论如何也嫁不成你……”
    高湛强忍住疑虑安慰道:“别怕,那就叫你们陆家的族长再补一份去,我不相信他敢说个不字。”
    陆贞苦笑着摇了摇头,凄然反问:“你是太子,这种事,就算是做得再好,也不能天衣无缝,到时候,难道让别人指着你的脊梁,说你的太子妃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说到这里,她深吸了口气,将自己最大的心结道出,“更何况,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嫁给你?”
    高湛看着陆贞坚决的眼神,已经知道自己再说也是无用,她看起来柔弱,可一旦决定的事情,是谁也无法更改的,就像她要凭自己的能力为她父亲报仇,就像她烧瓷。思及此,高湛叹了口气,再无更多的言语。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挂在了陆贞的心头上,连着几日,她都为此事辗转反侧,夜不能眠,身世之谜就像是一块石头,压得她无法喘息,不知如何发泄。
    偏偏司衣司又在这个时候冒出一大堆的问题来——
    “这是怎么回事?去年明明才新制了三百套冬衣,怎么今年你又让他们重新再做了?”看着账簿上的记录,陆贞不悦地抬头朝玲珑问道。
    玲珑为难地回答:“这也不是奴婢的主意,是沈掌裳定下的事。”
    闻言,陆贞脸色一沉,恨铁不成钢地训道:“你现在是管事的人,不合适的事就得果断取消,不然怎么给大家作表率?”
    “是,谢大人训导。”玲珑低下头,咬牙认下。
    陆贞伸手将案前的账簿翻了几下,再度蹙起眉,“怎么没看到沈碧走的时候留下的交接簿?”
    玲珑迟疑了一下,紧张应道:“沈大人没有写。”
    陆贞严厉道:“不像话!你是和她交接的人,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忘了?去,赶快去一趟西佛堂,让她把东西补出来!”
    玲珑迟疑道:“可她现在已经不归司衣司管了。”
    听了玲珑这一句回答,陆贞气得一拍桌面,“她只要还顶着掌裳的官职,就算不做事,也得归我们这管。玲珑,你不会连这种小事都办不了吧?”
    “奴婢这就去。”玲珑看着陆贞脸色极差,只得朝门口走去。未想才走了几步就听到陆贞在身后喊她:“玲珑。”她深吸了口气,这才转身恭敬地朝陆贞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陆贞的口气却明显软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几天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一些。”
    玲珑站住,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哪儿的话,侍候大人,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陆贞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口气太过强硬,顿了顿,又关心道:“你娘的病,好些了吗?”
    “多谢大人关心,大夫说,我娘这种病,只能慢慢养了。”玲珑说罢,朝她福了福身,便径直离开。
    被陆贞的这一番训斥,让原本就对她颇有微词的玲珑愈加心冷,玲珑不由得开始衡量起自己与陆贞之间的感情。当初从司宝司跟过来,她也以为陆贞真的是将她当作心腹看待,甚至玲珑自己一度也以此为荣。
    可事实上呢?
    事实上,却并非如此,陆贞明知道她娘需要银子救命,明知道她明年就到了出宫年龄,明知道她一旦出宫,家里就少了一大份收入,可还是将女官晋级考试的推荐名额留给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丹娘,这怎么不令她难过?要知道,每个官员的推荐名额只有一个呀!
    换做他日,玲珑的这一番心思波动绝对逃不过陆贞的眼睛,她一定会将彼此间的心结解开,可是现在的陆贞,根本就没有半点心思去理会其他事,一旦平静下来,身世的问题就会像影子一样附上来。
    不忙的时候,她学会了发呆,像游魂一样,走一处,停一处,走一处,停一处,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必须要人家大声地喊,她才会回神,就像现在。
    沈嘉彦的这一句“上次我看到你,你也是在这儿发呆”说了两遍,陆贞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御花园内,而不远处就是沈嘉彦的影子,她先是一愣,随即开心地走过去,“沈大哥,你从平州回来了?”
    沈嘉彦亦跟着迎上来,朝陆贞点点头,“嘉敏还有些东西落在司宝司,我过来帮她收拾收拾。”
    说起故人,二人心中均是黯然,陆贞一时不知如何答话,沉默良久,才说了句不相干的来,“路上,一切还好吧?”
    “我很好,不过,我看你倒是一点也不好。”沈嘉彦往前一步,看着她的脸,和声说道:“又瘦了不少。在路上就听说了你的事,我很佩服。为父申冤是件好事,可你怎么还这么没精神?”说到这里,沈嘉彦一个激灵,脱口便问:“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触及到了伤心事,陆贞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哽咽着答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见她难过,沈嘉彦心一动,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抬头看着他的脸,便将自己的疑虑一五一十通通说明,末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我觉得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不管,但现在……我什么身份都没有,怎么还能妄想做他的妻子?”说着,眼眸里又积满了泪水。
    沈嘉彦沉吟了一下,随即安慰道:“这件事其实是你想多了。太子殿下说没错,只要找一家高官收养你就行了,这种事前朝也不是没有过。你要是担心和别人不熟,就从我们沈国公府出嫁也没什么关系。”
    陆贞感激地看着他,“沈大哥……谢谢。可这解决不了问题,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一下子懵了,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我娘为什么要带着我嫁给我爹,他们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实情?”她说着,难过地捂住头,“这几天,我想得头都快炸了……”
    眼见着陆贞又陷入痛苦之中,沈嘉彦心疼得很,他握住陆贞的手,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十年之前,有个人,也和你有同样的烦恼。”
    陆贞一怔,不自觉抬头。
    沈嘉彦的声音有些低落,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慢慢地说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他的父母对他爱若珍宝,教他学文习武,给他打最好的兵器,买最好的马,他还有个可爱的小妹妹,天天缠着他陪自己玩……那时候,他活泼得很,每天说很多的话,根本不像现在这样沉闷。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原来不是爹娘的亲生儿子,只是他们从战场上捡来的遗孤……”
    陆贞骤然想起玉佛寺的相遇,他口中的两位故人,他每年都要去祭拜,一个大胆的念头就闪进她的脑海里,她不禁吃惊道:“那个人,难道就是……”
    沈嘉彦没有回答,也没有让她说下去,兀自讲述道:“他那时候也生气过,难受过,甚至还离家出走了三个月,他的性子也突然变了,曾经十多天不说一句话。可有一天,他的父亲找到了他,对他说,你那么不高兴,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不配当我的儿子?如果是这样,那你走好了,因为你这样懦弱逃避,枉费我辛苦教诲了你十三年。”
    “那后来呢?”
    “后来他就回去了,他知道,与其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别扭一辈子,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过好以后的人生。再后来,他就进宫当了皇子侍读,考了武状元,后来,又遇到了你。”说罢,他深深地看了陆贞一眼。
    陆贞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忍不住问道:“那……你这些年,就一直再没想不通过?”
    “当然是有的……”他说着,眼眸里闪过一丝哀痛,“所以我一直对嘉敏加倍的好,因为她无论再怎么娇纵,总是从小就把我当亲哥哥,从来没有一点瞧不起我。”
    陆贞没有接口,垂下头,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沈嘉彦再度扶住她的手臂,鼓励道:“阿贞,战胜自卑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强。千万别在人家还没有瞧不起你之前,就先瞧不起自己。”
    沈嘉彦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把锤子,直直敲打向陆贞心里的某一个位置,她浑身一震,那些本以为坚硬如磐石的自卑就在这一锤下土崩瓦解,是的,她没有比人家差,就算身世成谜,那也是上一辈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取笑她,嘲笑她,侮辱她。她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根本无需自卑!
    半晌,她才抬起头,感激地说道:“沈大哥,谢谢你。”
    看着陆贞阴霾尽扫的脸,沈嘉彦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微微的笑意,点了点头,轻声提醒道:“想开了就好,你这样子,太子恐怕也很担心吧?”
    陆贞心一动,立即便向沈嘉彦告辞,往修文殿奔去。
    一见到陆贞来找自己,高湛欣喜不已,不由地快步迎过去,“阿贞,你怎么突然就来了?”
    听到高湛发问,她若无其事回答:“也没什么,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高湛伸手拉住她,仔细端详着陆贞,此刻她脸上的阴沉已经消除大半,虽然没有欢喜之色,但是比之前好了许多。高湛突然福至心灵,试探着问:“你想通了?”
    陆贞并没有拘泥,点了点头,略带歉意地说道:“嗯,我之前又钻了牛角尖了。”
    确定她已经想开,他终于松了口气,露出笑容,“不怕,以后尽管钻吧,大不了我在牛角尖上磨个洞,方便你钻出来!”
    陆贞笑了起来,轻轻说道:“你真好。”
    看着她的笑颜,高湛生出一股久违的感觉,不禁赞道:“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陆贞又生出歉意,“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高湛摇头,“想通了就好。你现在心愿已了,剩下的正事,就是等着嫁进太子府了。”
    陆贞脸色一变,“可我官窑那儿还有一堆事,我才刚把陆家原来的窑工都安排进去……”
    高湛说:“那个官窑,做不做都是那么回事。北齐那么大,不指望你一个人挣钱,你还是把事情都慢慢交出去吧。宫里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你现在升了官,更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最好,再过两天,你就正式辞官。”
    听到最后一句话,陆贞下意识地冲口而出,“可我不想走!……我想留在宫里。”
    高湛的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看着她,“宫里有什么好?自从你进了宫,就一直磨难不断。”
    陆贞连忙保证道:“我会更小心的,只是在宫里待久了,我舍不得这儿……你叫我辞官,我辞了官去哪儿呢?难道回陆府再做生意?阿湛,这一年,我忙习惯了,很开心,也觉得很值得。我也舍不得丹娘,舍不得杨姑姑,舍不得杜师傅。我知道你也不是那么想待在宫里,可你现在还在这儿,说明你和我一样,都是想再帮皇上一些忙。”
    高湛无奈地摊了摊手,“我说不过你……好吧,这事咱们以后再从长计议。只是虽然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你还是得……”
    陆贞脸色一红,立即打断他,“你注意些,谁说我是你的人了?”
    高湛叹了一口气,妥协道:“那我是你的人,成了吧?”
    她得意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她又重拾欢颜,高湛突然觉得十分的满足,管谁是谁的人,反正他们是要在一起的,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陆贞想要留在宫里头,并不全是她说的那样舍不得宫里的人和事,还想着要帮孝昭帝,其中还有另一层缘由,那就是她的身世问题。虽然沈嘉彦已经将她的芥蒂消除了,但是在陆贞的心里依然认为,要想堂堂正正做高湛的妻子,就不能让自己的身世不明不白。留在宫里,她还是女官,虽然权力不大,但好歹是宫里的人,办起事来也好说得多。
    当然,除此之外,她也是放不下官窑的一切,只有真正做出点成绩,以后和高湛在一起才能服众,眼下胜利在望,她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呢?
    不出陆贞的预料,孝昭帝对官窑这边的情况甚是满意,“我看了你交上来的奏折,官窑成长得很快啊!按这样下去,宫内的用瓷已经完全足够了,依我看,你可以按计划开始烧制那些普通的瓷器了,这样也能够开放给大臣百姓们,让他们自由购买。”
    陆贞试着问道:“前几批瓷我都交到了内府局。那以后要卖的瓷器,要不要交户部去?”
    闻言,孝昭帝有些发愁,“你一提醒朕才想到,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帝做生意的,要是让户部去卖官窑的瓷器,恐怕言官们会把朕骂得半死。”
    见到孝昭帝竟是为了此事,她不禁笑起,在心里略略计算了一番,就将自己的建议说出来,“我倒有个主意。内府局下面不是管着许多皇商吗?以前朝廷都是向他们买东西,其实也可以委托他们代卖。以后专供内宫和朝廷所用的瓷器,还是称官窑,其余那些,就不要打着官窑的旗号好了。能为皇上服务,可是非常荣耀的大事,相信他们一定会抢着争取的。”
    “好主意。”孝昭帝拊掌说罢,似乎是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我记得你家原来也是皇商?要不索性就别让内府局出面,直接交给你们陆家吧。”
    闻言,陆贞大吃一惊,连忙拒绝,“公归公,私归私,恐怕我得避嫌吧。”
    孝昭帝摆了摆手,反而劝她道:“怕什么,宫里好些少监和女官在外面都有自己的生意,连娄尚侍也替母后用脂粉钱买好几间铺子呢。再说,这可是关系到好几万两黄金的大生意,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当然,不能叫你家白辛苦,利润就九一开吧。”
    “不行,我哪儿敢和朝廷分账呢?”
    见她还要推辞,孝昭帝索性笑着揶揄道:“就算是帮你攒嫁妆银子好了。”
    陆贞果真脸一红,不敢再出言拒绝。孝昭帝这才放下心来,又同她讨论了一下细节,直到满意,才放她离开。
    才出了昭阳殿就见到丹娘在远处探头探脑的,陆贞心生疑惑,踌躇了一下就立即走过去。
    丹娘一见她来,立即慌张地迎上来,大叫道:“姐姐,不好了!”
    陆贞蹙起眉温和地说道:“别慌,到底出什么事了?”
    丹娘吞了一口口水才断断续续说道:“阿碧说太后娘娘丢了一个钗,带着司正司的宫女到处搜,她在你的房间里找到一个好漂亮的钗,硬说是太后娘娘的……”
    “漂亮的钗?”陆贞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九鸾钗,我一直都藏得好好的,她怎么会知道我有?”
    丹娘苦着脸,“我也不知道呀,她一进来,就把柜子打开了!”
    陆贞没有多想,拔腿就跑。
    丹娘连忙跟上去,提醒道:“她们现在去了内侍局!”
    一进内侍局,陆贞就见到王尚仪手上拿着她的盒子,正在查看着,一旁的阿碧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司正司的女官也在,正同王尚仪说着情况,“沈掌裳在陆司衣房中搜出赃物,下官不敢自专,还请大人决断。”
    “陆贞参见大人!”陆贞上前匆匆行礼,就指着盒子里的钗喊道:“那是我的九鸾钗!”
    阿碧似乎就等着陆贞这一句话,一听,立即迫不及待朝王尚仪说道:“大人,果然是她偷的,你看她自己都承认了!”
    陆贞愤怒地看着阿碧,“阿碧,你擅闯长官宫室,又诬陷我偷盗,是何居心?这支钗子是我自己家传的宝物,根本不是太后娘娘的。”
    “你的家传宝物?”阿碧冷冷一笑,“这钗子上面可是有九只凤凰,凤眼上面镶的红宝石更是价值千金。九凤钗可是历代皇后才能佩戴的,连贵妃娘娘都没有,陆大人,你祖上好像没出过皇后吧?”
    陆贞急忙申辩,“这不是什么……”她原想说,这不是什么凤凰,没想到王尚仪根本不让她说下去,大喝一声,“闭嘴,听她说完!”
    陆贞无奈,只能恨恨地盯着阿碧。
    见到王尚仪有心帮着自己,阿碧愈加得意,“尚仪大人,这支九凤钗的确是太后娘娘经常戴的,如果不信,您还可以找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查证。司宝司的人也可以证明,这支钗子,的确是她们老早之前交到仁寿殿库里的!”
    陆贞越听越愤怒,冲口就道:“你又买通谁了?这分明是故意陷害!”
    阿碧神色一沉,转头朝王尚仪恭敬道:“大人别听她狡辩,今日搜宫,全是司正大人的安排,下官只是配合而已,怎么可能事先安排?”
    王尚仪冷冷道:“好个能干的奴才,你确定这支钗子是太后娘娘平日常戴的?”
    阿碧立即答:“正是。”
    王尚仪又将目光落到了钗子上,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嗯,我说看着也眼熟。”
    阿碧脸上露出喜色,陆贞却更加着急。
    没想到王尚仪话锋一转,“这样的话,本座就有点奇怪了,太后娘娘那么一个重规矩的人,一天到晚,把一支女官戴的钗子往头上插干什么?”
    女官戴的钗子!陆贞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尚仪,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认出母亲的遗物,一时间,惊喜反倒将愤怒掩盖。只听王尚仪悠然问道:“陆贞,你告诉她这支钗子的名字。”
    陆贞忙道:“这叫九鸾钗,不是九凤钗。”
    王尚仪冷冷笑了一下,看向脸色大变的阿碧,“阿碧,说你读书少见识浅薄,你别不服气。古来凤为主,鸾为仆,所以凤凰有四根尾羽,鸾鸟则只有两根。九凤钗是皇后专用没错,可九鸾钗却只不过是前朝赐给五品以上高位女官的节礼。不过,本座记得太后娘娘之前只当过贵妃,没当过女官吧?”
    说罢,她又嘲讽地扫了一眼错愕的阿碧,继续淡淡地道:“要不,你仔细数数钗子上刻了多少条尾羽?”
    见事情败露,阿碧慌忙低头,胆战心惊地解释,“奴婢……啊,不,下官不敢,下官肯定是看错了。”
    王尚仪不屑地摇了摇头,口吻依旧是淡淡的,“哎,下人就是下人,总归上不得台盘,当久了奴婢,连自己已经是女官都记不得了。阿碧,本座知道你现在是娄青蔷最听话的狗,要不,你回去再跟娄青蔷把词套好了,再到本座这儿来接着告状,成不成?”
    阿碧再不敢造次,“下官遵令。”
    王尚仪目光立时变得锐利,喝了声,“滚!”
    阿碧哪里还敢多逗留,立即道:“下官告退。”便灰头土脸地离开。
    一场危机化险为夷,陆贞松了口气,心情极好地看着阿碧狼狈消失在正殿门口,这才转过头朝王尚仪恭敬道:“多谢尚仪大人。”
    王尚仪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就算是上次你没给本座下药的谢礼好了。”
    听到这句话,反是陆贞大吃一惊,脱口就道:“你知道了?”
    “太子殿下虽然没跟我细说,可娄青蔷接连着轮番整你,难道我还看不出来?”王尚仪看了她一眼,又道:“我这个人,从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之前你和贵妃娘娘……现在,就算了。”说着,又拿起钗子交给她,“拿回去收好吧。六品女官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哪儿有富贵荣华,哪儿就有嫉妒中伤,你记好了。”
    “谢谢大人。”除了道谢,一时之间,她无言以对,低头接过钗子,突然间心一动,“大人,你说这钗子是前朝赏给高位女官的?那你知道,它可能是谁的吗?”
    王尚仪微拧眉头,“这可不好说,前朝当上五品女官的足足有好几十位,谁又能记得那么清楚呢?”
    闻言,原本带着期盼的陆贞一下子又跌落谷底,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九鸾钗,稍稍纳闷了一下,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虽然王尚仪也不知道是谁的,但好歹也知道了九鸾钗的掌故,又多了一条线索。她立即想到了司宝司,那里头账目详细,也许查一下就能找到这钗子到底是何年何月何日赐予什么人的,如此一来,也许就能查出她的亲生母亲到底是什么人了,只要查出母亲的身份,那么她的身世之谜也就跟着迎刃而解了。
    然而结果却大失所望,司宝司内根本没有关于九鸾钗的任何记载,她无奈之下,只能央杨姑姑代她问问,看这钗子到底是哪一代的,也许循着这条线索,可以同母亲更加接近一些。
    可是,却因此和高湛吵了一架。那一日,他到青镜殿与她下棋,随口就说起了她的官籍问题,“我已经跟皇兄商量过了,你放心,我没有告诉他你的身世,只是跟他说,想给你找个说得过去的养父。最后,我们选了一位户部致仕的陆尚书,他为人端方,家世也很过得去。过两天,你就去他府上认认父亲,就说是养在老家的嫡女,这样子,身份上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她一听,捏着棋子的手顿在了半空,迟疑了一下,才说道:“阿湛……这件事,能不能缓缓再办?”
    见她突然变卦,高湛有些疑惑,“为什么?”
    她解释道:“我今天去了趟司籍司,那有不少前朝女官的旧档,可能只需要几天时间,我就能查到我的亲生爹娘到底是谁了。”
    听罢,高湛却是眉头一皱,“不妥。我从小在宫里长大,就我所知,我母后那一辈的高位女官中间,就没有谁与你外貌相似的。再说,就算你娘真的在宫里做过事,可那也不能保证你爹的身份一定够高……”
    这一番推断听得陆贞气馁不已,手也跟着无力放下。
    高湛温和地说道:“阿贞,这一次,我好不容易才跟陆尚书说通了关系,咱们最好能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了,别让人家在你身份上再做文章。”
    闻言,陆贞略为不快,声量不自觉地抬高,“你就那么看不起我的出身?”
    高湛知道她又在钻牛角尖,只能无奈解释,“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现在我们只是在解决你的官籍问题!之前,咱们俩不都说好了,这事就按我说的办吗?”
    “当时是这样说的,可现在,我已经有机会能查清楚我爹娘是谁了呀。”
    “阿贞,听话,陆尚书马上就要回老家休养了,他要是走了,朝里的人就没有合适的了。”
    见他依然如此,陆贞急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现在不想随便认个陌生人当父亲。”
    高湛也跟着失去耐性,“你要是不认他,怎么有资格做太子妃?”
    陆贞瞪大了眼,错愕地看着他,“你,你现在还是认为我配不上你?”
    高湛知道她又会错了意,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阿贞,自从我们在一起,我就从来没有在意过你的身份。”
    可是陆贞哪里听得进去,悲凉地看着他,声音也不自觉地冷下来,“因为在你眼里,我是谁,根本就不重要。你可以随意帮我弄来一份官籍,你可以随便帮我找个父亲,但是,我只想知道我自己是谁!”
    高湛皱起眉头,“你别又犯倔了,我是为你好!”
    陆贞深吸了口气,“阿湛,你之前说,你皇姐口口声声为了你好,逼你娶沈嘉敏,你很不喜欢,可现在呢,你也是这么对我说?我知道你不在意我的身份,可那种不在意,不是平平等等的不在意,而是居高临下的不在意!潜意识里,你其实根本不尊重我。”
    他再度失去耐性,扬了扬手,不耐烦说道:“我都答应只娶你一个,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只是件小事,你犯得着老这么在意吗?”
    陆贞气得站了起来,直盯着他,已经口不择言,“这不是小事!而且,你用不着用这种施恩的语气,说什么只娶我一个。你是太子殿下,要真想广纳妻妾,我也拦不住你!”
    这话委实严重,直接就将高湛气得脸色铁青,依照素日的性子,他早已经发作,可是面对的是陆贞,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放软语气说道:“阿贞,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我先回修文殿,过两天再来看你。”
    说罢,便站了起来,径直离开,留下陆贞一个人站在树下,怔怔不知所措。
    良久,她才觉得悲从心来,相处这么久,他还是不了解她,虽然她愿意和他同生共死,并不代表就必须完全照着他的安排去生活。
    认不认父亲,说起来是件小事,可是却关系到她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意义,要是连这些都放弃了,她也就不再是她了。
如果她不再是她,那么又有何资格站在他的身边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3:11
    第52章:毒蜂
    尽管和高湛吵架,陆贞还是没有放弃寻找自己身世的机会,这一日她照例又想去杨姑姑那里去打探消息,可是才出门就被孝昭帝宣去了昭阳殿,说吐谷浑使者来了,指名想见她。
    陆贞心里犯疑,却还是去了,没想到一进去就见到一个异族少女蹦出来,她先是吃了一惊,再看那张脸,便欢喜地叫出声来,“都美儿,怎么是你?”
    眼前的少女正是都美儿,原来因为她父亲会说汉话,便被吐谷浑可汗派来当使臣。她二人经久未见,最后一次别离也是在天牢里,于是一碰面就有说不完的话。陆贞带着她去自己的寝殿参观了一番,都美儿大开眼界,对她房间里的白瓷爱不释手。
    溜了一圈之后,都美儿忽然拉着她的手促狭问道:“你那位情郎哥哥呢?”
    陆贞一时语塞,胡乱地应道:“他现在不在宫里,以后我再带你见他吧。”
    两人正在闹着,丹娘就欢天喜地地冲进来朝陆贞开心喊道:“姐姐,修文殿那边送好东西过来了。”说着,故意轻轻咳了一声,“有些人,服软了哦。”
    陆贞被丹娘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就将水果往都美儿手里一塞,借此引开话题,“都美儿你好口福,我知道西域那边水果多,可这种南洋火龙果子,你估计还没尝过。”
    一说到吃的,丹娘立即什么都忘记了,舔了舔嘴唇,渴望地看着火龙果道:“这东西可好吃了,都美儿姐姐,不比你送给我的无花果差!”
    陆贞无奈地白了丹娘一眼,“那是,阿湛每回送来的东西,有一大半都进了你的肚子!”
    丹娘觍着脸,无比期待地看着她,“那我今天也尝一口成不成?”
    “哪儿都少不了你!”她说着,摇了摇头,伸手剥开火红的外皮,递给都美儿,“你先尝尝。”
    都美儿见丹娘那神色,只觉得好笑,故意接过,“我倒要吃个稀奇……”话未说完,忽然间,手上的镯子上的银铃就响了一声,把陆贞和丹娘吓了一跳。而都美儿脸色大变,抬手按住拿着火龙果正要继续下口的丹娘,“别吃,这果子里有毒!”
    闻言,陆贞大惊,“怎么了?”
    都美儿立即转头吩咐,“你赶快派人把送东西的人捉回来!咱们到外面去。你这儿有檀香吗?最纯的那种?对了,还有没有银的盒子?赶快拿一只过来!”
    陆贞虽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一一照办。
    都美儿将火龙果拿到水池边,自身上取出一根约莫手指长短的香,点燃之后便靠近火龙果,不一会儿,一只小小的虫子钻了出来。都美儿眼疾手快地用银钗一挑,就将那虫子丢进了银盒里,啪的一声关起来,劈手将之扔到了水里,这才吩咐道:“七天之内,千万别让人沾这里头的水!”
    丹娘已经吓得脸色发白,指着水里颤声问道:“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可是最毒的蛊毒,阿贞,有人想害死你。”都美儿说着摇摇了手上的铃子,“要不是我从小跟着阿爹做生意,知道怎么防备这个玩意儿,今儿你就中招了。”
    “这蛊毒是从哪儿来的?”陆贞立即问道。
    “苗疆啊。”
    听到回答,陆贞立即想到了一个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是谁要害我了。”
    说罢,便往走廊去。那边,一个小内监被塞着嘴,捆成了一团,在地上打滚,见到陆贞,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她冷冷说道:“你不用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说吧,是不是娄尚侍派你冒充修文殿的人?”
    小内监不敢答话,但是惊恐的目光已经泄露了他的答案。她走过去,严厉警告道:“我不杀你,也不告发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你回去西佛堂告诉娄尚侍,就说这果子我已经收了,而且什么也不知道。”
    小内监先是一愣,然后慌忙点头。
    “割开他的绳子。”陆贞示意了一下,丹娘将绳子割断,在那个小内监还没站稳之际,狠狠地踹了一下他的屁股,那小内监哪里敢逗留,屁滚尿流地跑了。
    都美儿在一旁看着她的行为,大为不解,一进陆贞的房间就迫不及待问道:“娄尚侍,不就是娄太后的走狗吗?怎么她欺侮你,你就这样算了?”
    “不是就这么算了,而是眼下事太多,我不想和她闹僵。” 陆贞摇了摇头,无奈,指着小内监的背影,“就算他招认了又如何,娄尚侍还是可以一口咬定是别人诬陷,不关她的事。都美儿,这宫里的事,没那么简单的。”
    听罢这句话,都美儿却觉得万分惊奇,她用陌生的眼神看着陆贞,忍不住训道:“阿贞,我看你官越当越大,倒越来越没血性了。那会你还敢一口咬死一条蛇呢,怎么现在就这么胆小了?按我们那儿的规矩,对这种人,就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陆贞无奈地摇头,深有感触地说道:“我也想啊,可是你说得对,这官越做越大,才知道有很多事,不是不会做,而是不能做。”说到这里,她也不想因此扫兴,顺口扯开话题,“算了,别管他了,我那儿还有些丹娘的一口酥,也是挺好吃的,而且保证没毒!”
    一旁的丹娘立即跳了起来抗议,直接被陆贞无视,三人又嘻嘻哈哈说了一会儿话,都美儿就转身告辞。
    陆贞想着反正还有时间,也没有多留,送了都美儿离开,自己就立即去找杨姑姑,她给陆贞弄到了一些前朝女官的册子,让陆贞去找找看。
    可是,结果却令陆贞大失所望,这些女官里,犯事的犯事,殉葬的殉葬,早死的早死,唯一一个尚在人世的,却是沈国公现在的夫人朱绛。杜司仪建议她去找朱绛探个口风,她自然也有此意,可是一想到自己和沈嘉敏之间的纠葛,陆贞便却步了。杜司仪见她犹豫,也猜出个端倪,在内心略略扫过一遍,便提醒她张侍郎的夫人是二品诰命,兴许可以问出个蛛丝马迹来。
    次日的晨曦已经斜斜地照进屋内,今日皇上招待吐谷浑国的使臣,国宴就设在御花园,陆贞不敢有所怠慢,仔细打理一番,立即就往御花园奔去。
    宴席进行到一半,大家都放松下来,趁着舞女跳舞的空隙,陆贞悄悄起身,向张侍郎的夫人打听母亲的消息,然而连问了数个问题,对方不是一脸的茫然,便是摇头不知,回到席内之际,陆贞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失望,眉头紧蹙,就连丹娘的问话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正午的日光毫不留情地射下来,热得人也跟着心烦意乱,她默默地盯着眼前的酒杯,不自觉的,又陷入沉思之中。
    本可以找到母亲的那条线索又中断了,现在沈国公夫人朱绛那边是唯一的希望。她忽然有些害怕,如果连那边的线索都没有了,那么她又该怎么办?
    没有了生存的意义,那么接下来和高湛的路又该怎么走?陆贞不由自主抬头看向正在喝酒的高湛,那一日的争吵又回荡在耳畔……
    是的,她也不能保证自己的父母出身就一定够高,以母亲当下的境况,有可能更加不堪。可即便如此,陆贞也不认为自己就必须停止追查,那是她的父母,她的身世,不管是高贵还是卑贱,她既然开始找了,就一定会承受下来。
    “看得那么专心,那个人就是你情郎?”
    冷不防,有人在耳畔说了一句,陆贞本能看向来者,见是都美儿,这才微微脸红,“什么啊。”
    丹娘立即替她回答:“是啊是啊,都美儿姐姐你怎么知道?”
    都美儿笑嘻嘻地掐了一下陆贞的腰,“别害羞了,对了,我还有事求你呢。”
    陆贞看向她,“有什么事直说就是,还用求我吗?”
    她也不客气,立即就回答道:“你送给我那几件白瓷,我拿回去给阿爹看了,阿爹很喜欢!阿爹说,要是能找一些这样的瓷器回国去卖,肯定能挣个好价钱。那天你不是说自己是管官窑的吗,那能卖一些给我爹吗?”
    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陆贞有些惊讶,“你们想买?你爹不是使臣吗?”
    她撅了撅嘴,“我爹本来就是胡商,出使和挣钱又没什么妨碍!我知道北齐的皇帝是不做生意的,可是,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说着,她又放软了声音央求,“我们也可以出些钱,走走关系什么的。”
    陆贞忍不住莞尔,“省下你的钱吧,告诉你,找我还真就找对了,全天下也只有我一个人,敢把官窑的瓷器卖给你。”
    她不可置信地问道:“真的?”
    “当然!”陆贞说着,拔下手上的一只镯子交给她,“你拿着这个,去西城官窑找我妹妹,她现在是那儿的管事,里面的瓷器,你可以随便挑!放心,她会以最优惠的价钱给你的。”
    她大喜过望,一把抱住陆贞,开心地喊道:“哎呀阿贞,你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财神爷!我马上去告诉阿爹,他肯定会高兴死了。”
    陆贞无奈地推开她,脸上不减笑意,“咱们俩还用得着说这个?你还救过我命呢。”
    她忙不迭点头,索性坐到陆贞的身边,略带神秘地说道:“你们汉人说什么投桃报李,我们胡人也知道给个甜枣还个香瓜!你对我这么好,等着,待会儿,我会给你演场好戏看!”
    陆贞大奇,“你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都美儿神秘地朝前头看了看,得意地说道:“别着急,你马上就知道了。”
    陆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大变,前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间飞来蜜蜂,先是几只几只零零散散,但是很快就黑压压的一片,向筵席的方向扑过来,径直往娄尚侍身上冲去。
    陆贞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情形,正想拉着丹娘逃跑,就发现都美儿塞了一个东西过来,“拿着这玩意儿,蜜蜂就不会叮你!”
    她低头一看,却是小小的香囊,丹娘手里也有一只。她恍然大悟,看向都美儿,“你说的好戏,就是这个?”
    都美儿笑着正要点头,就见到高湛冲了过来,着急地朝陆贞喊道 :“阿贞,你有没被叮到?”
    “我没事,你呢?”陆贞忙摇头,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惊呼,原来内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拿来火把,试图熏那些毒蜂,没想到那些毒蜂被火把一熏,居然分成了几批,其中一批就往萧观音那边扑过去,只听孝昭帝惊得大喊:“观音!”
    陆贞一看情势危急,来不及多想,立刻把自己手中的香囊塞给高湛,“你快过去救皇上!”
    “这是什么?”
    “有了这个东西,就不会被叮了!”陆贞不敢逗留,拿着另一个香囊跑向萧观音,毒蜂一闻到香气,果然避开了她们。
    一时间,好好的国宴乱成了一锅粥,惊呼声呻吟声此起彼伏,锦衣沾满了尘土,云鬓散成一团乱发,酒香、熏香、脂粉香腻成一团,淹没在微微的血腥之中……
    这一场混乱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算平息下来,陆贞立即将都美儿拉走,一等无人就埋怨道:“你也太莽撞了,好好的国宴居然闹成这个样子。”
    都美儿却是丝毫没有悔过之意,笑眯眯地说道:“整到那个姓娄的就行。哎,你别瞪我,我也不单是为你报仇啊。那会儿我进暗牢,她可没少在那个恶太后边上出坏主意!”
    陆贞真是不知怎么说她才是,她深吸了口气,“可你也不能在国宴上这样啊,要是伤到人怎么办?还有呢,你想过没有,要是被人查出来怎么办?”
    她依然是一脸笑意,“嘿,我一高兴,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啊。你放心,查不出来的,我叫那个小太监在她衣裳上抹了蜜蜂最爱闻的蜜脂香,平常没事,只有在热的地方蜜蜂才会围上来!那东西一晒就化,待会儿那味儿就会全散了,大家只会说她倒霉,根本怀疑不到咱们身上来。”
    “你不明白这事能闹得多大,反正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得一律推说不知道。”陆贞无奈地看着兀自沾沾自喜的都美儿,摇了摇头,索性将问题的严重性说给她听,“要不然,你就又得被关在暗牢里了。而且你是使臣,搞不好你爹,甚至你们可汗都会被连累的!”
    都美儿吐了吐舌头,“那么严重?好,我保证不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青镜殿门口,都美儿一看高湛正等在院中,便笑着一推她,“你的情郎在等你呢,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见都美儿转身要走,陆贞生怕她又去哪里闹事,忙拉住她,“等等,你去哪儿?”
    “赶紧回驿馆和阿爹说瓷器的事啊,这可是赚大钱的好机会!”都美儿对她的焦虑心知肚明,赶紧将自己的去向告知。说着,又看了看里头的高湛,忍不住揶揄道,“他刚才可着急你了,这种好男人,又富又贵又多情,要抓紧噢,要不然我就抢过来了!”
    陆贞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你!”
    都美儿笑着摆摆手,潇洒离开。陆贞也没有逗留,回身往院子走去,生怕高湛着急,在门口就叫了一声,“阿湛,我回来了。”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不对劲,高湛的脸色铁青,似乎是隐忍着巨大的怒火,她只觉得莫名其妙,脱口便问:“你怎么了?”
    “刚才那一群蜜蜂,是不是你安排人放的?”
    陆贞一愣,这才明白他不是来关心她是否受伤,而是来兴师问罪的。她立即应道:“当然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会有那种能够驱蜂的香囊?”
    “那是别人给我的。”
    高湛步步紧逼,似乎根本就不愿意相信她所言的一切,“谁?”
    陆贞蓦然想起了自己刚才和都美儿说的话,立即摇头,“我不能跟你说。”
    他深吸口气,强制压抑住心里的怒火,“你知不知道今天闯了多大的祸?连皇兄也被蜜蜂蜇了!”
    陆贞大惊,“皇上刚才不是还没事吗?”
    “他回了昭阳殿,才发现身上有伤口。”说着,他定定看着她,“陆贞,敢做就要敢承认!”
    “可这件事真不是我做的!”她咬着唇,踌躇了一下,还是将原因说出来,“是都美儿。昨天娄尚侍派人来冒了你的名字给我送来毒水果。都美儿她知道了,为我打抱不平,就在娄尚侍的衣服上熏了香,蜜蜂闻到了,就全都飞过来了。”
    高湛依然有所怀疑,“都美儿和娄尚侍又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她一个西域女人,刚进宫才两天,怎么会接触到西佛堂?”
    见他居然还不相信,陆贞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相信我好不好,这种大事,我能撒谎吗?”
    没想到他更是不快,厉声谴责,“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动手,一点也不阻拦?万一娄青蔷出了什么事,你也不想想,帮助外国使节毒害自己上司,这是多大的麻烦!”
    陆贞辩解道:“都美儿事先又没告诉我!再说,娄尚侍就算死了,也是罪有应得!你忘了她害过我多少次了?她还杀了沈嘉敏,这次就算我帮她报仇,不可以吗?”
    高湛想也不想就应道:“不可以!沈嘉敏的仇自有我和嘉彦,用不着你来管。这宫里已经有一堆满身阴谋、心狠手辣的女人了,我不希望你也变成她们中的一员。你恨娄青蔷,可以,只要抓住了她的罪证,我立马就可以治她的罪。可是你这样用毒蜂当众杀人,害了她又害了别人,这和娄氏一派人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高湛,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从来都没有变,我一直就是陆贞。你不能要求别人一次次伤害我后,我还一点血性都没有。”
    高湛愤怒地指向前方,狠狠说道:“因为你所谓的血性,皇兄现在还躺在昭阳殿里发烧!”
    陆贞扬起头,倔犟说道:“我的错,我来承担,大不了我去跟皇上请罪就是。”
    眼看两人越吵越僵,在外面听了半晌的忠叔终于忍不住跑进来劝解,“殿下,陆姑娘,你们都消消气!殿下,皇上现在病着,受了伤的大臣还在太医院里,你看要不要安抚一下……”
    陆贞赌气不去看他,就听到高湛深喘了几口气,喝了一声,“我们走!”
    待她回头,院子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空荡荡的,灌满了风,四肢百骸全部都是冷的——她没想到自己跟他坦白了一切,他居然还这样子怀疑她,更没有想到在他的眼里,她跟娄尚侍根本没有区别。
    陆贞想起了都美儿说的血性,不自觉握拳,心里只剩下失望,在他的眼中,她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在无理取闹,再怎么做,都是错。
    但是陆贞并没有在这股消极的情绪里沉湎多久,很快丹娘就将昭阳殿的情况汇报过来,原来孝昭帝被毒蜂蜇了之后突然昏迷过去,至今未睁开眼,太医说起码得好几天才能醒来。
    这让陆贞非常愧疚,然而令她不安的事情却一件接着一件传过来——先是娄太后借着照顾儿子为名,强行留在了昭阳殿。而娄尚侍伤势严重,已被她父亲接出宫去医治,这也意味着,娄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就在高湛在大臣们的要求下监国之时,太原王竟私自入京,以毒蜂之事污蔑他是主谋,并以手中三万冀州兵马威胁高湛,必须给出个交代。娄太后更是以退为进,假意维护,暗中相逼。现在,一切矛头都指向了高湛。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陆贞暗自后悔,不该将宫内的事情同都美儿说起,以至引起如此大的麻烦,就在她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王尚仪带着阮娘来到了青镜殿,将她和丹娘绑到了含光殿。
    一见到陆贞,萧观音劈头就问:“陆贞,太子和你为什么会都有避蜂的香囊?”
    陆贞垂首,坦白道:“那是我给殿下的。”
    萧观音紧接着立即问道:“你为什么会提前准备香囊,莫非你早就知道毒蜂会来,故意谋害陛下?”
    “我绝无此意,那些香囊其实也不是我的……”说到这里,她猛地想起都美儿。萧观音不比高湛,一旦提起都美儿,为了救高湛,萧观音必然会将都美儿交出去,这样一来,都美儿的境况就危险了。思及此,陆贞抿紧了双唇。
    “那是谁的?”见她说了一半便停下来,萧观音立时追问,得到的依然是沉默,萧观音有些焦急,“你还不快说!因为这件事,阿湛已经在朝堂上被大臣们怀疑是故意谋害皇上,借此夺权了。你要再不交代清楚,不光是他,整个北齐都会被你拖累的。”
    “什么?”听到最后一句话,陆贞大吃一惊,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严重到这个地步,她立即明白过来,现在根本不能抱着侥幸的心理,如果要解除这个危机,那么只有将事情都扛下来,可是如何扛呢?陆贞飞快地将纷乱的思绪过一遍,决定将事情交代清楚,当然,都美儿做的一切,都会变成她的行为。
    她一咬牙,飞快说道:“贵妃娘娘,事情是这样的,是我为了报复娄尚侍,所以才……”
    萧观音听罢陆贞的话,气得肺都要炸开了,“陆贞,你果然是蠢到家了,不仅害了阿湛,还害了皇上!真不知道他们是觉得你哪一点好。”接着,她立即叫来了王尚仪,“你先把她关到静室里去,用凤印盖上封条!就算太子过来也不许让他们相见,不然,太子又会被她迷惑的。”说罢,她扫了陆贞一眼,“明天本宫亲自带你上朝,和大臣们解释!”
    陆贞再度垂首,双手紧紧拧在了一起, 默默跟在王尚仪身后,来到静室前。王尚仪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转身用力一推,房门应声而开,一股发霉的气息就迎面而来,陆贞依然低头,一言不发地走进去,站在唯一的蒲团前。
    看着她的背影,王尚仪忍不住劝道:“陆贞,我看你明显没有对娘娘说实话。你要是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最好就招认出来,要不然,就算你是无心伤到了皇上,也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是太子殿下也护不住你。”她与陆贞曾经多次交手,萧观音不清楚,但是王尚仪怎会不知陆贞是何性情,这般鲁莽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出自陆贞之手。
    陆贞转过身,硬着头皮说道:“谢谢大人,可是这件事真是我自己做的。”
    陆贞的倔犟,王尚仪是领教过的,知道若是她不说,那么,就一个字也不可能让你知道。当下,王尚仪也不再逼问,只是提醒道:“明天到了朝上,如果受了什么罪,你千万得忍住。皇上过几天就能醒,说不定到时候就有转机了。”
    陆贞感激地回过头,“谢谢大人。”说罢,她又抿着双唇,不再出声。
    王尚仪看在眼里,只得叹了一声气,“待会儿我让人送饭给你。”
    随着房门被人拉上,最后一丝光芒也跟着消失在房间里,四周一片黑暗,陆贞摸索着坐到了蒲团上,跟着捂住了脸。距离明日早朝还有一天不到的时间,她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想出一个法子来自救。可是,她不是神仙,哪里有这个本事可以呼风唤雨,先前还有阿湛,现在连他都自身难保,而罪魁祸首,是她。
    陆贞觉得自己真的凶多吉少,先前是在后宫,她还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和人脉化险为夷,这一次,她是站在朝堂之上,面对着文武百官,阿湛成为众矢之的,娄家不肯罢休,而满朝大臣,她一个相识都没有,好像……真的陷入绝境了。
    陆贞头痛得很,丹娘中间来过静室一次,想去找都美儿商量,但立即被她阻止了,先不说罪魁祸首是都美儿,就算不是,以都美儿的性格,也根本想不出个好法子来。
    现在她依然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于私,都美儿是她的朋友,为她出气,即便错了,她也不能让都美儿替她受罪;于公,这是关系到北齐和吐谷浑两国的大事,都美儿的父亲是使臣,把她拉进来,只会麻烦越来越多。
    而如果她不将此事承担下来,那么高湛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所以现在的情况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也许她运气好,说不定天亮之后皇上就醒过来了,那样的话,就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可是皇上真的会在明天醒过来吗?
    陆贞的心里生出一股绝望。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坐着,四周的黑暗吞噬着她,连同思绪也跟着渺茫。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一束强光劈头就射进眼睛里,她本能地闭上眼,就觉得左右被人一夹,身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耳畔传来王尚仪的声音,“陆贞,娘娘召见。”
    天这么快就亮了,陆贞苦笑了一下,睁开眼,跟着王尚仪去见萧观音,令她意外的是,她居然还见到了另一个人——娄太后。更令她意外的是,萧观音和娄太后之间居然一改从前的剑拔弩张,一派祥和。
    难道说,娄太后和萧观音因为孝昭帝的昏迷而冰释前嫌?可是不对,以太后的性情,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改变,而且,她看见太后的眼里,分明藏着一丝诡异,难道萧观音没有察觉到吗?
    陆贞越想越不安,可她根本不敢开口,只能跟着她们踏出含光殿,前往太极殿。没想到踏出门槛,迎头就撞上了高湛。
    被萧观音挡在含光殿一夜的高湛一见到她们出来,立即上前,“太后、贵妃,毒蜂案一事另有隐情,陆贞不是凶手,还请两位今天暂时不要去太极殿。”
    萧观音对陆贞愚蠢的行为本就是一肚子火,见到高湛居然为了她带着一堆人过来,更加怒不可遏,“太子,皇上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你居然还有脸为了一个女官阻止我们?”
    娄太后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得色,随即被温和的目光压下去,口气也变得极其柔和,“阿湛,大臣们还在太极殿等着你的解释呢。陆贞既然已经认罪,你就不要包庇她了。”说罢,便领着萧观音绕过他,继续向前。
    岂料才走两步,就被内监们拦住了,娄太后故作惊愕地看一下高湛,“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观音蹙起眉,端起了贵妃的架子,严厉道:“太子殿下,你理智些,事关国家大事,由不得你只重私情!”
    高湛依然不为所动,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陆贞顾不得其他,高声喊道:“太子殿下,请你的人都退开。陆贞犯下大错,自愿在百官面前认罪,还请殿下为天下着想!”
    忠叔顺势也跟着拉着高湛低声道:“殿下,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算陆姑娘认了罪,暂时收监,也不会伤及性命的。”
    高湛只得一咬牙,只能侧过身,尾随其后。
    娄太后挺着身,率先走在前头,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以照顾儿子为由留在昭阳殿只是她的第一步,之后就是让萧观音以为她已经改过,对她放松警惕,而第二步呢,自然就是暗中令太原王赶到京城,借毒蜂之事大做文章。至于为什么会帮高湛说话,原因就更简单了,高湛在朝堂上的势力已经变大,单凭一个娄昭,根本无法彻底解决他,皇上过两天就会醒来,届时反而会令她母子再度反目,而她的目的也不在于此——陆贞已经认罪,高湛把陆贞当成心肝宝贝,必然会在朝堂上极力帮她脱罪,到时候反倒坐实了他包庇的罪名,就算皇上醒来,他身上也有了污点,那个太子之位就很难坐得稳,届时就是她东山再起、复兴娄家的时候。
    太极殿上,百官早已经候着,娄太后和萧观音分坐玉帘之后的两侧,而高湛则仍坐在龙案一侧的小案后。
    陆贞被推了一把,跪在玉阶之下,得到命令,便将昨夜同萧观音说的那一番话又细细说了一遍,“毒蜂本是针对娄尚侍,不料却无意伤及了皇上,此事全因罪臣一时糊涂所致,与他人无关。”
    听罢她的话,群臣都有些吃惊。
    萧观音立即趁机道:“诸位臣工,大家都听到了,此女才是导致皇上受伤的真凶,一切都与太子殿下无关。”
    张相顺势回道:“贵妃娘娘之言极是,太子殿下奉皇命监国,正大光明,绝无他图。请各位切勿相信那些无稽之言!”
    群臣亦陷入一番议论中,交头接耳了半天,才齐声道:“娘娘圣明,臣等再无疑问。”
    高湛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痛苦,说道:“如此,便暂将此女押还内宫看管,等皇上醒转,再作处置。”
    就在众人以为皆大欢喜之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又冒了出来,“等等,微臣还是不服!”
    众人循声而去,太原王已经站出队伍,指着陆贞道:“谁能证明那天陆司衣放毒蜂出去要害的是娄尚侍而不是皇上?若是真的意在皇上,谋害君王乃是大罪,怎么能一句押还内宫看管就了结了?若是皇上一直不醒,那她岂不是就能一直逍遥法外?而且……微臣虽然远在冀州,也知道这位陆司衣是太子殿下的心爱之人,她出手伤人,又焉知不是受了太子殿下的指派?”
    群臣哗然,一时之间,议论声又在殿内响起。
    萧观音恨不能立即割掉太原王的舌头,一切都已经有了交代,他居然还生出这样的是非,然而她却无法动怒,因为太原王是娄太后的堂弟。她侧头看了一眼一直不出声的娄太后,随即喝道:“太原王,内宫之事,不可随便议论!”
    太原王却是不依不饶,“贵妃娘娘,此事关系皇上安危,就不再只是内宫之事了。鉴于此女与太子殿下关系紧密,如果她认了罪,太子殿下也脱不了嫌疑!虽说用不着入牢候审,可以后也不宜再行监国之职吧!”
    眼见情况不对,张相立即走出队伍,喝道:“陆贞只是后宫女官,又非太子姬妾,她犯下的罪过,怎么能牵涉太子?太原王,你口口声声指责太子,到底有何企图?”
    太原王看也不看张相,直接对着大臣们喊道:“公道自在人心!太子和这位陆司衣的关系人人皆知,张相你就算竭力抹杀,也掩不住事实!微臣和太子素无私怨,相反,微臣是为太子着想,才劝他暂时交出监国之职。只要查清真相,证明太子确系无辜,微臣甘愿向太子负荆请罪!”
    王尚书见势不妙,也跟着出声反驳,“皇上不在,太子就是一国之主,他若是不主持政事,天下必将大乱!”
    然而另一个娄家的党羽也跟着站出来,“我看不然,太后娘娘在先帝出征时就曾经监国,先帝驾崩后还留下遗旨,要太后娘娘匡扶皇上看顾朝政。现在太子身有嫌疑,理应请她老人家主持朝政!”
    议论声再度弥漫在太极殿中,陆贞跪在一旁,紧蹙眉头,目光不自觉地随着声音看过去,将群臣的交头接耳尽收眼底——如果娄太后再次监国,那就意味着高湛又将陷入危难之中,如此,先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怎么办,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抬起头,目光掠过朝堂的四周,随即将视线锁在了牌匾上的鲜卑文,忽然间灵光一闪——先前王尚仪为了惩罚她,曾经勒令她背那些律法条文,后来,她生怕再生瓜葛,便将其他的律法也看了一遍,正好……正好……
    思及此,陆贞立即扬声喊道:“两位娘娘,各位大人,陆贞敢对天发誓,毒蜂一事,只系我一人所为,陆贞仅为报复娄尚侍,绝无谋害皇上之意,更与太子殿下绝无关联!”
    太原王冷笑着看向陆贞,“陆司衣,你恐怕也知道口说无凭是什么意思吧,区区一个誓言,随口一说,还不简单?”
    陆贞盯着他,平静地说道:“不仅如此,陆贞愿以天裁之法证明自己所言属实!”
    声量不高,却足够让群臣一下安静下来。
    “天裁?!”太原王不可置信地看向陆贞。
    那一边,高湛也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陆贞,她却盯着他,坚决地摇了摇头,眼眸里是满满的笃定。只听她用清亮的声音说道:“太后娘娘,我北齐以鲜卑立国,您不会忘了天裁之法吧?”
    玉帘之后,娄太后和萧观音已被方才的“天裁”二字惊呆了,所谓天裁之法,就是鲜卑人的一个古老风俗。一个人如果说了实话,别人却不相信,就可以用这个法子请天神来裁决他是否在撒谎。
    而其方法,就是要把那个人的手脚都用绳子绑起来,从高处扔到神湖里去。要是人能浮起来,没有淹死,就说明天神也认为他是没罪的,倘若浮不起来,则意味着此人罪无可赦,必须以命抵之。
    而以往的例子里,从来没有一个逃得过天神的制裁。陆贞,居然敢以此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半天之后,娄太后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惊愕,说道:“好,天裁之后,你若是还能站在这里,哀家就相信你所说之言一切属实。”
    张相于心不忍,“天裁之法?陆司衣,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陆贞缓慢而又坚决地点了点头。
    “好,先将陆贞押还后宫,由本宫看管,明日辰时,在神湖沧浪台边举行天裁。”虽然心存疑惑,但是萧观音也知道,没有一个人会将自己推向绝路,陆贞既然已经主动提出来,那么她就要相信一次,要是真能够替高湛摆脱嫌疑并且保自己一命,那自然好。想到这里,萧观音生怕高湛会出手阻止,立即又吩咐道:“为防嫌疑,太子你今日就不要回宫了,王尚书,麻烦你去太子府相陪,天裁完成之前,太子殿下不得离开你的视线。”
    说罢此言,便匆匆退朝。
    次日一早,宫女们聚在阖闾门外,对着押送陆贞的队伍指指点点。丹娘从人群里挤出来,试图朝陆贞跑过去,却被内监们拦住,她哭着朝萧观音喊道:“娘娘,求求你让我送送姐姐!”
    萧观音看着丹娘红肿的双眼,动了恻隐之心,令内监放开她。一得了自由,丹娘立即跑到陆贞身边,带着哭腔问道:“姐姐你干吗那么傻?那个天裁,是要人命的啊!”
    陆贞一脸平静,反倒安抚她,“不怕,我一定不会有事的。鲜卑人怕水,会游泳的人少,所以才会有这个什么天裁的法子。可我从小就跟着我爹走南闯北,早就练出了一身好水性,以前玩得疯的时候,还从瀑布上往下跳过呢。所以你放心好了,就算用绳子捆住我的手脚,我也肯定能想法解开,何况贵妃娘娘也说要帮我了。” 昨夜萧观音也来找过她,告诉她会令人将绳子绑得松一些,如此,更令陆贞的逃脱增添了一分把握。
    闻言,原本满脸泪水的丹娘立即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道:“真的?”
    陆贞微微颔首,“当然是真的,我娘还没找着呢,我哪儿会那么容易就想不开?”
    丹娘用力擦掉泪水,点头,再重重地点头,却也舍不得离开,还是拉着陆贞的手一路到沧浪台。
    依照规矩,天裁之前必须写下誓纸,并在向天神敬香之后,将誓纸一道点燃,以此立誓。所有仪式完毕,陆贞就被带到台上,俯身看到高台下的神湖,眩晕的感觉一下传来,她忍不住略退了两步。
    张相一挥手,有两个内监走过来,为陆贞手脚都系上了绳索。一看绳子,陆贞立即察觉到不对劲,不由得抬高音量,“怎么会是牛皮绳?”
    身后的丹娘一听,大惊失色,“牛皮绳?那东西沾了水是解不开的啊!你们……”可她还没有喊完,一个内监就将她牢牢抓住,塞住了她的嘴巴,她只能呜呜出声,可是根本就没有人理会,挣扎了几下,就被人拉了下去。
    “丹娘!”眼见着丹娘被拉走,陆贞更加不安,可是她很快就从娄昭的笑容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萧观音的确派人给她动了手脚,可是人已经被娄昭换了下来,手脚上的牛皮绳在清楚明白地提醒着一个事实,就算她的水性有多好,四肢被绑紧,根本就无法施展。今次,她在劫难逃。
    行裁的声音在此时响起,陆贞被拉到了台边,强烈的风劈头盖脸地扫过来,她这才想起了挣扎,可是身子却一步一步离台沿越来越近。
真的要命丧于此吗?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3:33
   第53章:天裁
    “等等!”
    就在陆贞绝望挣扎之际,一个男子的声音骤然响起。陆贞惊喜地回过头,看到的,却不是高湛的脸。
    眼见着行裁已经开始,却被人打断,娄昭不满地指责来者,“沈嘉彦,就算你是羽林将军,胆敢打断天裁,也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王爷,微臣并非要打断天裁,只是想来送送自己心爱的女人最后一程!”沈嘉彦平静地说罢,无视众人的惊呼,径直走到陆贞面前,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瞬间,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陆贞脸色大变,可是怎么也躲不开沈嘉彦,只能任由着他紧紧抱住,随即,她察觉到了异样。那一边沈嘉彦已经松手,大声喊道:“你去吧,我相信,天神一定能证明你是无辜的!”
    远处的萧观音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身旁的娄太后这才从惊讶中回神,叹了句,“沈将军,你还真是多情之人。”
    娄昭不满地催促道:“好了,搂也搂过了,抱也抱过了,沈将军,你要真舍不得,就陪你的心上人下去做一对鸳鸯吧。”
    张相干咳一声,“沈将军,退开!”一等沈嘉彦离开,他便挥一下手,内监立刻再次拖起了陆贞,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迅速投入水中。
    陆贞来不及再看沈嘉彦一眼,便觉得眼前一晃,丹娘的惨叫声远远传过来,接着,身体一沉,水就将她淹没,刺骨的冰冷立即开始吞噬她的热度。她这才回过神,拼命地挣扎着,从手中拿出了一件小东西,费力地割着手上的牛皮绳。可是那牛皮绳坚韧无比,她费了好大力气还是没有断开,呼吸已经开始困难,陆贞难受至极,还是不肯死心,费力地割着绳子。终于,就在她再也无法撑下去的瞬间,那绳子终于断了,双手一得到自由,她立即拼尽最后一口气,游上水面。
    这一瞬间,高台上爆发出一阵欢呼,丹娘的声音尤其响亮,“浮起来了!浮起来了!姐姐还活着!她是清白的!”
    她来不及多想,拼命往水边游去,不一会儿,就被沈嘉彦接住,将她抱到岸上。
    她颤抖着,脸被冻得发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感激地看着他。
    “别怕,马上就不冷了!”他低声安慰罢,便放下陆贞,接过随从递过来的宝剑,一剑劈开了她脚上的牛皮绳,跟着就将自己的斗篷给陆贞盖上。
    陆贞这才缓过劲来,费力地起身道谢,“沈大哥,还好有你。”
    未想沈嘉彦竟又一把将她抱起来,“我带你上去。”
    一想到他先前的行为,她连忙挣扎着拒绝,“不行,不能这个样子,你放我下来!”
    “你没那个力气走过去。你要是真想留着这条命,就好好待着别动。”他的口吻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微微一愣,终于不再挣扎。
    沧浪台上众人之前见到沈嘉彦和陆贞的亲密动作,本就心里犯疑,待见到沈嘉彦居然还抱着她上来,就更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唯有松了束缚的丹娘扑过去又哭又笑地抱住陆贞,“姐姐,你还好吧?”
    沈嘉彦顺势放下了陆贞,一言不发地退到一边。陆贞强忍住身体的寒冷,站直了身体,颤抖着上前两步跪下,“两位娘娘,各位大人,我现在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天神已经证明太子殿下是清白的?”
    娄太后还未从刚才的惊愕中回过神,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半天才道:“那是自然。”
    张相见状忙道:“各位臣工,都听好了,毒蜂之事,陆司衣之言已经经天裁证明!”
    陆贞微微松了一口气,却知道危险还没有过去,虽然已经证明和高湛没有关系,可是看那娄昭的阴冷神色,他岂会罢休。想到这里,她又抬起头,随即惊愕地看到一个人走上来,是高湛。陆贞以为自己看错了,高湛明明是被王尚书看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一直到众人向他行礼,她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便无视他眼里焦急的关心,别过头去。
    张相一见高湛来,立即趁机喊道:“太原王,现在你该向太子殿下负荆请罪了吧?”
    阴谋未能得逞,娄昭便依照先前的约定,恨恨地走上前,跪倒在地,“微臣无礼,请太子殿下责罚!”可是他岂会善罢甘休,太子无罪,但是陆贞已经认下了罪名,他自然必须为自己的侄女讨一个“公道”,于是他立即转向娄太后,声音悲愤地喊道:“天裁之法,只能证明太子殿下无罪,微臣之侄娄尚侍,受她谋害而致重伤,现在还卧床不起。微臣恳请太后娘娘主持公道!”
    娄太后心内大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故作犹豫,“这……娄尚侍也是我娘家侄女,哀家可不便判决啊。贵妃,你掌着后宫凤印,还是你来说吧。”她已经想好,陆贞认罪已是事实,萧观音如果维护她,那么就会在群臣面前失信,如果不维护,那么必然会跟高湛再起冲突,局势不管走到哪一步,对自己都有好处。
    陆贞见到萧观音有些犹豫,一咬牙,再度跪下,“贵妃娘娘,陆贞报复娄尚侍,也是因为娄尚侍下毒害我在先。西佛堂内监元平就是经手之人,他现在还在宫中,有请娘娘详查!”
    萧观音立即顺着接口,“那就先回宫再行审理。”说罢,便示意张相让大家离开。那一边高湛见状,赶紧走上前知会萧观音和娄太后一声,便将陆贞拉到了一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硬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感觉到他的手臂在颤抖,陆贞心一软,芥蒂尽除,抬头看着他依旧煞白的脸,柔声道:“别担心,我这不都没事了吗?”
    高湛的手却不敢松开,他看向前方的高台,心有余悸,“这么高的地方,你居然能平安生还,还好老天有眼……阿贞,以后我绝不让你再遇到任何危险!”
    说罢,他自己都觉得无力,每一次都说绝对不会,绝对不让,可是危险却总是一次次落到她的身上。后宫也就罢了,今次居然卷到了朝堂之上,前几次可以化险为夷,那以后呢?高湛实在不敢深想。
    如何才能让她真的远离这些伤害?现在的高湛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法子,只有这个法子,才能让她真真正正地远离一切。
    揣着这一番心思,高湛跟着众人回去,才一进宫门就传来孝昭帝苏醒的消息,众人大喜,连忙赶去昭阳殿。孝昭帝脸色明显好多了,甚至还能坐起来,“朕不过睡了一场好觉,居然引起了这么大的波澜。阿湛,辛苦你了。”
    娄太后立即上前,拉住他的手红着眼说道:“演儿,这些天,哀家的心可都操碎了。”
    “有劳母后这几日看护,往后,朕也常会去西佛堂看您的。”说罢,他便吩咐元福送她回西佛堂。
    娄太后原本以为萧观音已经软化,孝昭帝必然也会顺势将自己请回仁寿殿,他此言一出,她立即震惊,“演儿!”
    孝昭帝的声音依旧温和,口气却是不容拒绝,“母后,您还是先回去吧。朕处理完这边的事务就来看您。”
    “好,母后等你。”娄太后终于放弃了挣扎,不甘心地说了一句,便离开了。
    一待她的身影消失,孝昭帝立即拉住了萧观音的手,“观音,让你担心了。”
    萧观音刹那间眼眶红了,转身不去看他,就听他在身后说道:“毒蜂案的原委,我已经都知道了。这件事,陆贞就算做得有些不妥也情有可原,你就别再为难她,把所有处罚都取消了吧。”
    萧观音本就不打算追究此事,顺势就道:“你是皇上,你说了算。”
    孝昭帝转过头对着跪在一边的陆贞道:“陆贞,你起来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高湛却突然挡在了前面,在他们没有回神的瞬间说道:“皇兄,陆贞此次犯下大错,如果轻轻揭过,只恐难以服众,我认为她已经不适合担任女官一职。”
    闻言,陆贞惊愕抬头,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高湛没有看她,只朝孝昭帝坚决说道:“做错了事情,就得勇于承担。皇兄,请削去她的官职,让她即日出宫。”这是他想到的最好办法,没有做官,离开皇宫,就远离了权势、利益、阴谋,只有这样,陆贞才可以远离危险。
    孝昭帝看了一眼他二人,却没有立即下结论,“此事容后再说。你们两人先退下吧,商量好了,朕再做决定也不迟。”
    陆贞气得发抖,一回到青镜殿便立即朝高湛喝道:“你为什么要把我赶走?我为了保护你,连性命都豁出去不要了,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高湛早已经料到她会有此反应,只是平静地解释,“阿贞,我知道你会很伤心,可是这是对你最好的安排!你知道刚才我看到你湿淋淋地站在那里有多心痛吗?上次你在矿洞的伤还没全好,这次又……宫里有这么多明枪暗箭,我不能让你继续再待在宫里了。”
    陆贞冷笑道:“你不能为了你的想法就擅自替我做了决定。我告诉过你我暂时不想离宫,你知道我升上六品有多不容易吗?”
    “我不是自私,我是为了我们两人的未来着想。只要在不宫里,你就不会被别人拖累,而且六品的官位本来就算不了什么,你一出宫,马上就可以进太子府,以陆尚书女儿的身份嫁给我。只有那样,我才能明正言顺地天天照顾你,不让你遇到任何危险。阿贞,你就依我一回,成吗?”言语间,他已经非常低声下气。
    如果说之前是犹豫的话,那么这一次,陆贞便是百分百肯定自己内心的答案,“不,我不会去认别人当爹的,我也不想离开官窑。高湛,你不能替我安排自己的生活。”
    闻言,他脸色微微一变,却依然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苦口婆心道:“这也是为了你好!好好的直路你不走,为什么你要走弯路?那个官窑,做不做都是那么回事。北齐那么大,不指望着你一个小小女官挣钱!你要查明自己的身世,可以,等你嫁给了我,就算查个十年八年,我一定帮你……”
    她一下打断了他的话,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地喊,“别说了,就因为我喜欢你,你又是太子,所以我就必须得像个木偶,事事都听你安排吗?”
    “阿贞……”高湛无奈地放柔了声音,正想再劝,没想到陆贞已经拉开门,下逐客令,“太子殿下,现在已经太晚了,你请回吧。”
    高湛无奈,只能走出去,他知道此时的陆贞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也不敢再多说,思忖着待她平息了怒火再来。那一边陆贞冷冷丢下一句话,“这些天我会请旨去官窑闭门思过,如果你坚持要把我赶出宫去,那我们俩就从此一刀两断。”便直接将目瞪口呆的高湛关在了门外。
    这个时候,阿爹的叹息声又从脑海里飘出来,“可惜你不是男儿身……”
    男儿身,男儿身,难道只有男的才可以做大事吗?难道女人这一辈子就只能让男人来决定自己的未来吗?陆贞想着自己和高湛相遇以来的种种,想着他对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给她足够的自由,令她翱翔,可如今他居然不顾她的想法,竟要皇上撤销她的官职!他凭什么那么做,就算她爱着他,可是她的人生并不能由着任何人摆布。
    官窑是她的心血,为官是她证明自己的方式,身世是她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而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更强大,强大到足够匹配他。她承认他的太子身份是她的心结,所以她才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向天下人证明,就算她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巨大的家族资源,可是她依然有资格站在他的身后辅佐他、帮助他。
    这些,她曾经不止一次向他说明,可是他总是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也许,在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对她有多么重要;也许,他从来不认为她可以为北齐做出成绩;也许,他一直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只是因为从前的同甘共苦,便顺理成章地以为他的方式可以给她带来幸福。
    陆贞的心里生出一股绝望,心一恸,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番争吵一直影响着陆贞的情绪,连着几日,陆贞的心情都差到了极点,虽然有沈嘉彦陪着赛马,可是连这个都提不起兴趣,唯一令陆贞稍稍展颜的却是罪魁祸首都美儿。今日一早,都美儿突然跑了回来,哭着跟她道歉,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的队伍刚走到突厥,那些瓷器就被当地的王爷看上并且买光。都美儿的父亲当即将此事报告给了吐谷浑的可汗,那可汗也毫不含糊,立即回信表示,愿意每年向北齐买入一万件瓷器,出价可达二十万两黄金。都美儿当场就给了陆贞一张价值十万两黄金的契书。
    看着那张契书,陆贞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十万两黄金不仅仅是一笔钱,它可以补给北齐的军饷,可以让官窑生产出更多的瓷器,甚至还可以成为北齐的其他方面的经费,还有……足以向高湛证明自己的能力。
    她二人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沈嘉彦的声音,陆贞微微一笑,说道:“走,带你去认识一下我的义兄。”
    “呀……你居然还有义兄。”都美儿一听,立即生出好奇心来,跟着陆贞就踏出门槛,没想到一出去就见到高湛的身影,陆贞先是微微愣了愣,随即沉下脸,连带着声音也带着冷意,“你来这里做什么?”
    方才一进门,高湛就被沈嘉彦拦住,硬拉着他将官窑的里里外外走一圈,告诉他这里的繁荣兴旺都是陆贞亲自一点一滴累积而成。这几日同她冷战,高湛的心里本就有些后悔,如今看到眼前的一切,他便清楚她不愿意辞官的原因。其实也是,他爱她,爱着的就是全部,包括她的努力,她的能力。一想到自己因为害怕她受到伤害而做出杀鸡取卵的行为,连高湛也觉得自己愚蠢至极。他张了张口,试图与她说明,“阿贞,我……”
    没想到陆贞立即别过头,再不看他一眼,直接朝他人说道:“都美儿,你是不是也是骑马来的?我这位沈大哥骑术很好,要不,我们三人一起赛一场?”
    “好啊!”都美儿欣然应允,随即察觉到不对劲,“哎,这不是你的情郎吗……”
    “走啦!”陆贞不等她说完,就拉着她步出官窑大门。沈嘉彦看了一眼高湛,立即大步跟了出去。
    虽说是骑马,可是此刻的陆贞哪里有心思,意兴阑珊地跟着他们兜了几圈就又回去了。但是她并没有让自己安静下来,官窑的其他事情还要处理,都美儿带来的这笔订单也要确定一下,等一切稳妥之后,她便去了户部,将契书呈上户部,未想居然遇到张相,他一高兴,硬要拉着她去昭阳殿见驾。陆贞无奈,只得随行。
    一见到孝昭帝,张相立即就代她讨赏,“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老臣刚才去户部,正好碰到陆司衣前去交割,整整十万两黄金啊,户部的老陈乐得都快合不拢嘴了,老臣一时高兴,就拉着陆大人过来向皇上您讨赏了!”
    “十万两黄金……”这对孝昭帝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就在他们进来之前他还为黄金头痛着,他原打算重修一下西六宫,可司计司居然告诉他,内宫连六千两黄金都拿不出来。
    陆贞点了点头,“是的,皇上,吐谷浑使臣感念皇上不追究毒蜂之事,愿以自己行商多年所得做担保,每年向官窑订购一万件瓷器。微臣算过官窑的产量,觉得这生意可行,就斗胆先收了他们十万两黄金的订钱。不过,真正的货款,是二十万两!”
    此言一出,连高湛都震惊不已,“你确定?吐谷浑国居然愿意以二十万两黄金购买瓷器?这个价钱,就算在南陈也是天价了!”
    陆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态度恭敬,言辞生疏,“殿下担心的事情,微臣已经计算过了。吐谷浑国可汗愿意出这二十万两黄金,买的不仅仅是我们这批瓷器,还有我们向西域各国出口瓷器的承销权。”
    孝昭帝道:“他的意思是,以后官窑里所有的瓷器,如果卖给西域,都必须经他们的手?”
    陆贞再度颔首,“是。微臣觉得此事可行。微臣从小跟父亲的商队出外行商,深知贩运货之难。如果单靠我北齐的商队,很难将瓷器卖到西域各国,倒不如借助吐谷浑的力量,试着慢慢趟开路子。”
    孝昭帝略一沉吟,缓缓说道:“嗯,就算把这个便宜给他们,我们北齐也不会吃亏。只要南陈、西魏、高丽这几个邻国不放给他们,官窑的生意命脉就不会被他们把住。这样吧,陆贞,你先和吐谷浑国使臣签三年的合约,三年之后,再行计较。”
    张相在一旁微微颔首,“皇上恩明。”
    陆贞立即福身谢恩,“谢皇上!微臣这就去官窑安排文书及各项事宜。”
    孝昭帝又道:“朕会下特旨,让各部都对你通力协助。”
    张相再度开口,“皇上,老臣还有一言。二十万两黄金,几乎是我朝小半年的赋税,朝廷得此良才,实在是一大幸事。陆大人胸有陶朱、管仲之才,如此能人,怎能屈居六品之位?再说,官窑之事如此重大,陆大人若官职低微,也难以服众。皇上,老臣愿再次保举陆大人,请皇上擢升她的官职。”
    闻言,陆贞一惊,忙道:“张相好意,下官心领,只是下官才疏学浅,才领六品官职不久,实在不宜马上升迁……”
    “谁要说你才疏学浅,你让他来找我说话。”说着,张相又看向高湛,劝道:“太子殿下,您也别不作声啊,谁都知道你和陆大人……咳,常言道内举不避亲,陆大人这么难得的人才,朝廷要是不重用,那才真是浪费。”
    换做平日,高湛必然开口,可如今两人正在冷战,便只觉得尴尬异常。
    陆贞却是脸色一敛,严肃说道:“张相误会了,我和太子殿下,仅有君臣之谊,并无其他干系。”
    这句泾渭分明的话令高湛的脸立即毫无血色,他愣了愣,这才低声道:“皇兄,无论如何,陆贞确是通济良才,臣弟也附议张相之奏,请为陆贞加官。”
    闻言,陆贞大感诧异,不久之前他还不让她继续为官,现在的态度居然急转,一时之间,陆贞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孝昭帝见他二人依然僵持,为免张相怀疑,只得笑着打圆场,“好,好,太子和宰相同时出马,朕要再不纳谏,不就成了昏君了?元福,颁旨,晋原司衣陆贞为五品尚宫!”
    圣旨已下,陆贞只得跪下遵从,“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万岁!”
    孝昭帝看着她,立即想起刚才自己头痛的问题,又道:“陆贞,五品已是后宫女官中最高的官阶,你精于财算之事,而内宫支出奢靡又一向是朕最烦心的事,朕希望你尽快进宫,把这一块理得清清楚楚的,还内宫一片清净。”
    陆贞低声应是,接着又抬头,又是赌气,又是挑衅,又是得意地朝高湛说道:“太子殿下,我记得您曾经说过,那个官窑,做不做都是那么回事;还说北齐那么大,不指望着我一个小小女官挣钱。只怕现在,您应该收回这些话了吧?”
    “是,当时是我说错了话,请陆司衣,不,陆尚宫见谅。”说着,高湛看着她昂起的脸颊,心中一酸,再也发不出声来。
    这一下,连张相都发现到他们二人之间的异样,惊异地看着他们。孝昭帝见此,忙干咳一声,“好了,朕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张相,陆贞,你们就先退下吧。”
    陆贞随着张相低声应是,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昭阳殿,看都不看高湛一眼。元福立即照孝昭帝的旨意,领着她往内侍局宣旨去。
    她默默跟随其后,一步一步往前。殿外的日光极其耀眼,一扫深秋的阴冷,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掌,便将阳光握在了手心里,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元福刚才的称呼,不自觉地喃喃自语,“陆尚宫?难道从今以后,我就和王尚仪、娄尚侍平起平坐了?”
    略一沉吟之后,她握紧双拳,昂首挺胸,迈出了坚定的脚步。
    陆贞晋升为五品之后,便遵从孝昭帝旨意掌管内侍局六司中司计、司衣、司宝三司,而这司计司原本是归娄尚侍掌管,孝昭帝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他心里也清楚,必须要彻底清理一番,将从前的污垢全部扫清。
    就在她准备大展手脚之际,却收到了沈嘉彦的邀约,且是在晚上。陆贞不知他所为何事,整理一番,便去约定地点见他。
    沈嘉彦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挺久,见到她,唇角微微扬起,陆贞也跟着笑道:“沈大哥,你找我有事?”
    他微微颔首,“嗯,为了庆贺你升官,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你。”
    一听到他这么着急约她出来是为了此事,她连忙推辞,“不用了,我用不着什么礼物。”
    他看着她说道:“这件礼物,你一定喜欢——我把我娘从山上佛寺接回府里了,你不是有事想向她打听吗?”
    闻言,她果然惊呆了,“你怎么知道?”
    “我听丹娘说过,走吧。”说着,他便拉着她要走,却发现陆贞依然踌躇在原地,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回过头,就听到她说:“可是你妹妹的事……”
    想起嘉敏,他便有些难过,但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安抚陆贞,“你放心,我只说你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娘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她这才放心,带着复杂的心情随他去沈府,很快就见到一个端庄的中年妇人正站在花径上,明显正在等候着。见到陆贞,她的眼前一亮,脸上闪过一丝欢喜,看着她的脸,只听沈嘉彦说:“娘,这就是阿贞。”
    几乎是在同时,沈夫人微笑着拉过陆贞的手,温和地说:“果然是个整齐的姑娘。好孩子,你的病,可都好了吧?”
    病?她有些奇怪,却不敢轻易回答,生怕泄露出什么来,只能看向沈嘉彦求助,而他则回道:“娘,还是进屋去说吧,阿贞她刚到京城,很多事都不熟,你可别吓着她。”
    沈夫人忙说道:“我可真是老糊涂了。来,这两天外面见凉,咱到屋子里喝点热茶去。”
    沈嘉彦向她微微使了使眼色,她只得乖巧地跟着沈夫人进了内屋。
    一进屋,沈夫人便慈祥地问她:“阿贞,我听嘉彦说,你刚从外地过来,你家里是哪儿的?你又是怎么认识嘉彦的?”
    陆贞只能继续装哑巴,一旁的沈嘉彦已经代劳,“阿贞老家是南陈的,和萧贵妃家还沾亲带故。有一次我和她在郊外骑马,就这样认识了。”
    沈夫人大为满意,“嗯,我也见过贵妃娘娘,你果然和她像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嗯,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出身,就这拿茶碗的姿势,宫里头好多人都比不上,哪像我那个没福的女儿,走路做事,什么都不成规矩……”很显然,沈嘉敏牵起了老人家的伤心处,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哽咽起来。
    “沈夫人,我……”陆贞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开口,反倒是沈夫人自己察觉到了失态,恢复方才的和蔼,温柔说道:“还那么客气做什么?叫我姨娘就是,以后反正都是要常来常往的……”
    沈嘉彦干咳了一声,“娘,我说过了,阿贞这次过来,是想跟你打听她恩人的事……”
    沈夫人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哦,对,这才是正事,阿贞,你到处找恩人的事,嘉彦已经跟我提过了。唉,你是个好孩子,为了父亲的一句遗言就满天下到处打听。你有什么问的就直说吧,但凡我还记得的,我都能说给你听。”
    陆贞看了沈嘉彦一眼,知道他已经将她的事情巧妙地同沈夫人说起过了,便将九鸾钗取出递给沈夫人,迟疑了一下道:“这是我那位恩人留下的东西,听人说,这是宫里传出来的。阿贞想麻烦夫人您看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夫人举着钗子端详了半天,忽然吩咐侍女,“清华,去把我的梳头匣子拿过来!”
    侍女应是,很快就将梳头匣子拿来。沈夫人打开匣子,拿出了一支几乎和她手中九鸾钗一模一样的钗子,将两支钗子放在一起对比着。只见陆贞那支要陈旧暗淡一些,沈夫人那支明显要新一点。
    陆贞迟疑了一下,“这是您的九鸾钗?”
    沈夫人有些惊讶地看向她,“你知道这钗子的名字?没错,这正是九鸾钗,当年皇太后、郁皇后,都给五品以上女官赐过这种钗子,我记得徐家妹子或许还有一支,其他的人,恐怕都不在了吧……”
    闻言,陆贞有些失望,却不死心,“我托宫里的女官大人查过宫中的宫籍记录,前朝几位五品女官,都不是我那位恩人。所以我想请问一下夫人,您觉得她们有可能把这种钗子送人吗?”
    沈夫人答:“肯定不会的,这种九鸾钗是以赤金打造,上面九鸾飞凤,精细异常,代表着女官的身份和荣耀,当年我嫁入沈国公府,这支钗子就是最重要的嫁妆,谁会把它轻易送人呢?”
    陆贞大失所望,眼眸也跟着黯淡下来。沈夫人见状,温和地说道:“阿贞,你也别太忧心了,你恩人能送你这支九鸾钗,也算是和我们沈家千里有缘,以后,你要是能嫁进……”
    “娘!”话到一半就被沈嘉彦打断。
    沈夫人住了口,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唉,你这个孩子,就跟块木头似的,又硬又倔!”
    这一番对白下来,陆贞的心里已经有底,生怕沈夫人说出让她更为难的话,她忙起身告辞道:“夫人,今天能够见到您 ,是阿贞的幸事。只是我家里还有其他事,天色不早,恐怕得马上赶回去处理。”
    沈嘉彦立即跟着站起,“我送你回去。”
    “就走了?还是留下来用过晚膳再走吧。”听她要走,沈夫人略显失望,很显然,她已经将陆贞当作未来的儿媳来看待了。
    陆贞不忍她失望,只得安抚道:“这次就不了,下次,下次阿贞一定再来看夫人。”
    沈夫人这才高兴地点头,“好,等江南的螃蟹送来,我就叫嘉彦接你过来。”
    陆贞胡乱应是,便随着沈嘉彦出门,没想到才走不远,沈夫人又追了上来,不管两人愕然的神色,说道:“刚才你一走,我就想起一件事……对,肯定没错。”
    说着,她举起自己的那支九鸾钗,“对了,刚才看到你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一件旧事。宫里有个旧例,凡是二品以上妃子的陪嫁侍女,也可享有五品女官的品级,只是不入内侍局担任具体官职……我年纪大了,已经记不全了,阿贞,你去查查宫籍,说不定你那位恩人就是先皇哪位妃子的陪嫁侍女。”
    这一番话对陷入绝望的陆贞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曙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虽然没办法在后宫女官里找到线索,可是却有了新的发现,陆贞的眼中闪出了惊喜的光彩。
    没想到,沈夫人却又将自己的钗子插到了陆贞的头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当年我拿到这支九鸾钗的时候,就想,有朝一日,我要将这支钗子交给我的女儿,让她知道我曾经有过的辉煌,现在……”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又是一红,轻轻叹了口气,“现在给你也是一样的。”
    陆贞大吃一惊,伸手摸着钗子,本想拔下来,就见到沈嘉彦示意的眼神,她无奈,只能遵从,但是一出了沈府,她立即就把头上的九鸾钗取下,递给沈嘉彦,“这个是老夫人的,还给你。”
    他没有伸手,只是轻轻道:“既然是我娘给你的,你戴着就是。”
    “那哪成,这可是你家的传家宝,要不是当时她那个样子,我也不会……”她说着,立即把钗子放在他手中。
    未想,却听到他低低叹了口气,说道:“就当是我今天骗你来的代价好了。”
    陆贞愕然看着他,随即想起沈夫人那热络的态度,便听他继续说:“这些天,我原本想努努力,让你喜欢上我,可我发现,即便你那么生太子殿下的气,心中却仍然没有我的位置。可是,每次我看到你,都会忍不住想起那天在沧浪台上我抱着你的感觉。所以我还是会做梦,我梦想着有一天,能把你正大光明地带回府里,告诉我娘,说这是我最心爱的姑娘……这次,上天给了我这机会,所以我不想错过。于是我对我娘说,我要带她未来的儿媳妇上门,又对你说,我只是想帮你创造一个和我娘见面的机会……是,我是骗了你,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开口,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沈大哥,你说过,只把我当妹妹看……”
    沈嘉彦吸了一口气,“你放心,这种神经病,我只犯一次,从此以后,我会继续当你那个心无二意的沈大哥。”
    陆贞低头,心里满是愧疚,“谢谢……可是,除了这句话,其他的,恕我无以为报。”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的。”看着她低垂的脸,沈嘉彦只觉得又绝望,又不甘,就在她似乎要抬头的瞬间,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冲动,下一刻,已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陆贞大吃一惊,本能地要挣扎,就听到他在耳畔低声地说道:“别动,让我抱一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口气里满是哀求,听得她心一软,便没有拒绝,随后感到他的手臂在收紧,仿佛是要将长久以来的感情全部都沁入这一个拥抱之中。陆贞想起他为自己所做的那一切,不自觉地在心里叹息,良久,才觉得他的怀抱离开了她。她本能抬头,却被夜风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视线,就在她想要拨开之际,他已经先一步将之拢好,又将那支九鸾钗重新插在发髻上。不知为何,她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怔怔地任由他插上。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沈嘉彦才强笑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原谅他?”
    她知道那个他是高湛,这样的问题对她来说真的好难回答,不自觉地,她又低着头,“不知道,总之,这次不让他吃吃苦头,我是不会理他的。”
    是负气也好,是故意也罢,这一次她是铁了心,不会那么轻易就跟高湛和好的了,就算他在皇上面前保荐她,可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张相才会出言的呢?
    而且如果和他和好,谁知道他会不会又重新干涉她寻找身世之谜的事情,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新线索,陆贞不想就此放弃,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
    因着夜色已晚,陆贞并没有回宫,而是直接回陆家,只是因为心潮起伏,根本无法入眠。就在她些微有些困意的时候,丹娘和玲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带来了一个令她几乎窒息的消息:“太子殿下今晚突然吐血……”
    她的脑袋轰的一声,来不及多想,便直冲修文殿去,没想到半路却被萧观音拦住,带去了太液池。
    从头到尾,萧观音只是看着湖面,一直没有说话。陆贞心里忐忑,也不敢擅自开口,只能跟着一道沉默。但是她的心里隐隐约约已经猜到是和高湛有关,她和高湛之间冷战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依照从前的萧观音必然会很开心,但是现在,她和皇上之间的感情明显好了许多,找她,又是所为何事?
    就在陆贞不安猜测之时,萧观音突然开口了,“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吐血吗?今天,他刚跟皇上提起,准备去跟陆尚书说一声,取消你认父的事情,可没想到,却正好看到你和沈嘉彦在一起……”
    闻言,陆贞一震,“什么?不行,他肯定误会了,我得去跟他解释!”说着她便要走,未想萧观音又挡在她面前,“不许走。你现在不能去刺激他。”
    陆贞急切地解释道:“可是我没有……我和沈大哥之间,根本没什么。”
    萧观音冷冷道:“你和他在沧浪台的事,大家都看到了。”
    “他当时只是为了把割绳子的东西给我!”
    “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让你离开阿湛。”
    看着她的脸,陆贞不自觉地咯噔一下,“娘娘,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贞,以前我一直都很不喜欢你,可是那天,你却拿着香囊帮我挡住了毒蜂,我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是感激的。再后来,我看到你为了阿湛不惜选择天裁,一度也很感动。可现在,我必须要跟你说,你根本不适合他。”她看着陆贞,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上次,我会帮皇姐假造那封赐婚的诏书吗?不仅是因为你替代了我在阿湛心中的位置,还因为,我和皇姐都认为,你不是阿湛的良配。你不光没有显赫的身份,无法成为阿湛在朝堂上的助力,更不会替他着想,完全就不具备一国之母的素质。”
    说罢,她转身指着远处的含光殿,目光变得严肃,“看到那座含光殿了吗?阿湛的妻子,以后会和我一样,是那儿的主人。可含光殿里面,有的不仅是尊荣华贵,还有无数的隐忍和牺牲。我是南梁的公主,从小,我的母后就教我,做一位皇后,就必须要懂得放弃。但陆贞,你不会。阿湛要你出宫,是为你着想,可是你一气之下,居然就能和沈嘉彦卿卿我我,把阿湛害得伤心吐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萧观音并没有让她说下去,自顾自地继续道:“还有一件更让我忧心的事,就是阿湛对你用情太深。为了你,他几次深入险境,你昏迷的时候,他差点发疯,丢下国政不管;毒蜂之事,他拼着太子之位不要,也不让你去太极殿认罪;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男子,这样做当然很好,可是他是一国的太子,未来的皇帝,所以你对他而言,就代表着四个字——红颜祸水!”
    听着萧观音一字一句的控诉,陆贞无比震惊,她自问自己一直努力着为北齐做事,甚至已经做出了成绩,根本没有想到居然被安上这么一个罪名,“不,我不是……”
    “虽然有些对不起你,可是在我心中,阿湛最先是我亲密的恋人,现在是我最重要的小叔,所以,我只能选择让你离开。”萧观音一步一步逼近她,目光带着狠意,也夹杂着一丝愧疚,她轻拍了几下双手,几个粗壮宫女悄无声息地接近了。
    陆贞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宫女,头一次生出恐慌,“贵妃娘娘,你要做什么?”
    “我不会杀你,这些人会连夜把你送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看管起来。等阿湛娶了太子妃,我就会放了你……”
    她的心一恸,本能喊道:“你不能这么做!”
    “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萧观音愧疚地垂下眼,转身挥了挥手,宫女们立即围住陆贞,眼看就要出手。陆贞不敢多想,一把推开一个逼到眼前的粗壮宫女,转头向御花园奔去。
    身后的脚步声立即紧紧跟上,她不敢回头,拼命地跑着,自己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萧观音是贵妃,现在娄太后在西佛堂,她是皇上之外势力最大的人,想要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到时候高湛就算拼命也无济于事。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皇宫消失,就意味着要跟高湛分开。一想到这一点,她便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步,越跑越快。
就在这时,面前冷不防冲出一个人影。她来不及回神,直接就撞了过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1:03:43
    第54章:亏空
    完了!
    陆贞惶恐地想着,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跟上来,她本能地抬头,随即惊喜地喊:“阿湛。”高湛一把将她搂住,温柔地说道:“别怕!玲珑赶来通知我,你们的话,我和大哥都听到了。”
    随后赶来的萧观音听到这句话,立时白了脸,立在当场。
    高湛的目光依然落在陆贞的身上,像是道歉,又是许诺,“有我在,没人能强迫你去哪儿。”
    陆贞这才定住神,随即想起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阿湛,你怎么样了?你千万别误会了,我和沈大哥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没有等她说完,“你不必解释,我都看到了,可是我不生气,沈嘉彦说得对,我太自私了,是我配不上你。有那么一刹那,我曾经想要放弃你。可我听了贵妃的话后却越发坚定,我一定要争取,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阿贞,我要正式跟你道歉。我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私欲就任意安排你的未来,更不应该忽视你的努力,轻易地让你放弃你的事业。皇兄说得对,你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应该只被我一个人藏在太子府里,埋没了你的才华。虽然你是女人,可是你一点也不比男人差……阿贞,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听着他低低的道歉声,憋了许久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只是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见她只是落泪不说话,高湛登时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安慰,“别哭了好不好?对不起,阿贞,以后,我再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了。”
    “真的?你不逼我出宫了?”
    “不会了。我已经想通了,当初我喜欢上你,就是因为你和别的女子完全不同。你大胆、聪明,甚至有着比男人更坚强的意志。如果我爱上的是这样的你,那么又何必把你拘在我的身边,做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女人呢?”
    陆贞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依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半天她才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只是……”
    剩下的话就被高湛用唇堵进了喉咙里,缠绵良久,他捧着她的脸颊,认真说道:“你就有这么好,在我眼里,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奇迹。”
    说罢,再次贴上她的双唇,旁若无人地吻着她。天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拥抱过,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的决定,现在,终于冰释前嫌了,早知道一口血可以让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那早就该吐了。
    又过了良久,他才松开。她得到了自由,才蓦然想起身边还有萧观音和孝昭帝的存在,红了红脸,还是鼓起勇气朝萧观音说道:“贵妃娘娘,你刚才对我说了那么多心底话,现在,我也想对你说一些。刚才你逼迫我离开阿湛,我无法接受,却能够理解。只是贵妃娘娘,你真的错了——不错,我在身份上远远不能和你相比,但我爱护阿湛的心却一点也不比你差。虽然没一个可供依凭的家世,我却能凭自己的本事做到五品女官,我也尽自己的能力,让北齐国库丰盈。我相信,阿湛会因有我这样的妻子而骄傲,因为我一点也不比那些公侯小姐差!”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微微有些激动,“你说含光殿里充满了隐忍和牺牲,可我只看到了皇上对你的尊敬和爱护,你曾经那么深地伤害过他,盲目地去争抢早已不属于你的东西,可他还是一直包容着你,照顾着你。如果说阿湛为了我用情过深,皇上为了你,何尝又不是这样?所以,阿湛太爱我,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我曾经拖累了他,那么我不会自惭形秽,只会在未来设法变得更强,让他不再为我忧心。娘娘,请相信我,我会帮你照顾好阿湛,做他的好妻子,好助手,不让你和皇上担心,好吗?”
    萧观音被她的长篇大论惊呆了,她看着陆贞,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曾经的自己,那个时候,她也在努力想着成为高湛的妻子,无知无畏,眼前的陆贞,不正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吗?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感动,看着陆贞那张与自己相似的容颜,她想,也许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心意,所以将陆贞带到高湛的身边,让另一个她,来完成年少时的梦想吧。
    现在的她呢?已经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了。孝昭帝的气息突然间围绕住她,她抬起头,看着那张与高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脸,忽然间觉得心安。虽然有些遗憾,可是更多的是满足——他们三个人,终于都有了各自的归属了。
    此时的高湛已经拉起陆贞的手,走到他们面前,“皇兄,皇嫂,我想请你们祝福我和阿贞,愿我们像你们一样情深意长,白头到老!”
    孝昭帝微笑颔首,“我以北齐皇帝和长兄的身份,祝福你们!”
    萧观音依旧沉默,她看着陆贞,一直看着,许久才慢慢开口,“以后,你还是常来含光殿吧。虽然你说得好听,可要做好一个太子妃,你要学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一句话意味萧观音已经认同了她,她倍感欣喜,用力点头,“一定!”
    悬挂在心头的石块终于在那一夜落地,尽管还有其他事情叨扰,但是此时的陆贞已经一扫之前的疲惫无力,精神奕奕,做起事情来更是冲劲十足。而此间,也有好事不断地传过来,比如妹妹珠儿那边的生意异常红火,已经送来十万两黄金;再比如,王尚仪将原本一直由娄尚侍握着的金印交给她,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的内侍局她将是半个主人;还比如,举荐玲珑晋升女官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前前后后加起来,每一件都足够让她心情大好。
    然而物极必反,就在她春风得意之际,居然接到了娄太后召见的旨意,陆贞心生疑惑,却不得不去。
    西佛堂内,娄太后依然是上一次看到的那样温和无害,一见到陆贞便拉着她关心起她的身体来,陆贞心里有异,只能低头顺从地回答:“托太后的福,陆贞平安无事。”
    岂料娄太后话锋一转,直切正题,“你为了太子,竟然能有如此勇气,哀家真是佩服啊。你是什么时候和太子好上的?”
    她显出紧张之色,“没多久,太后娘娘,陆贞不是要有意欺瞒你……”
    “放心,哀家找你过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哀家只是觉得你是个聪明孩子,不忍心看着你被别人骗了还不知道,所以,才想提醒你一下。”
    闻言,她心中巨震,却不敢露出端倪,只是恭敬地说:“请娘娘明示!”
    娄太后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道:“你能被太子瞧上,倒是不小的福分,只是,你当真以为他心里头喜欢的就是你?”
    她依然不知太后的意图,只能做出吃惊的样子。娄太后对她的反应却是极为满意,有意侧过头,神秘道:“傻孩子,你也被他给骗了。别人不敢跟你说,可哀家看不过去,一定得告诉你真相,你知道萧贵妃为什么几次三番想害你?说来丢人,她和太子……就是那种关系!”
    陆贞立即明白她的意图,顺势便开始做戏,先是震惊,而后不可置信,最后露出痛苦的神色,无力地靠在身边的柱子上,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不会吧,殿下明明说过……”
    “他是不是说过心里头只喜欢你一人?傻孩子,男人的情话,也能相信吗?他是一国太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事,怎么会这个年纪身边还没有一个女人?别以为哀家骗你,他跟萧贵妃的事,宫里的老人都知道,不信,你去问她们去!”娄太后说罢,见她张大了嘴,心里头也跟着充满了得意,将自己最后的一击丢出,“而且,你没发现你真的长得很像萧贵妃吗?”
    于是,她见到陆贞的眼眶瞬间通红,泪水就落下来,心里越发得意。这女人啊,果然是多疑的,更何况是地位悬殊的两个人,陆贞再怎么强悍也躲不过爱情,所以只要从男人这一面入手,必然有所得。想到这里,她立即露出温和的神色,拉住陆贞的手,“太子殿下现在虽然喜欢你,可你毕竟只是个替身,等过段日子厌了倦了,就把你扔在一边,到时候,你以为萧贵妃会放过你吗?”
    陆贞一下子慌了起来,“那……那我该怎么办?”
    娄太后知道自己的法子已经奏效,立即做出一副和善的样子,将自己的意图委婉道明,“唉,我叫你过来,就是想给你指条明路。这样吧,你放心待在太子身边,以后,他有什么动静,就记得过来告诉哀家一声……还有,哀家在这西佛堂也待得太久了,你跟皇上关系好,平时也多提醒一下他,有空得让哀家挪动挪动。”
    “可是……”
    见她还在犹豫,娄太后又道:“无论以后太子对你怎么样,哀家自然能保你一世平安!”
    陆贞依然不放心,“不行,我还是……”
    娄太后声音立即变冷,“你现在是五品女官了,当然可以不理哀家。不过,别忘了,哀家就算住在这西佛堂,想处置一两个小宫女,总还是办得到的。用勤院那个人姓什么?噢,姓杨……”
    听到这儿,陆贞最终咬牙,往下一跪,磕头道:“陆贞,陆贞知道了,多谢太后娘娘指点迷津,我,不,微臣以后一定……”
    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娄太后满意地笑了起来,“傻孩子,放心,一切有哀家呢。”
    陆贞连忙感恩戴德,又虚与委蛇了一会儿,便立即去找高湛,将细节一一说明,说罢感慨道:“贵妃娘娘上次还说太后已经悔过了,结果,她还是在演戏。”
    高湛略一沉吟,这才说道:“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上次我就不太相信她,这段时间,皇兄虽然去看了她很多次,但一直没放她出西佛堂,想必她也是太着急了,才会想着从你这里下手。”
    她还是不放心,“你觉得我的话真的骗过她了吗?”
    他摇了摇头,“八成吧,毕竟她也不清楚你早就知道了我跟观音的事。”
    闻言,陆贞有些难过,自责道:“我就知道我不会演戏,可我当时没别的办法,只能顺着她胡说八道。”
    见她如此,他连忙安慰道:“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她就算没有全信你的话,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毕竟,现在娄青蔷走了,你又刚升了职,她如果要拉拢人,后宫里面,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陆贞想了想,这才点头,“有道理。”
    “其实她收买你,正合我意。上次娄昭逼宫,说明娄家的势力还没完全清除,现在她的举动更证实了她意图东山再起,你若是能了解她的动向,对于我们及时防备可是大有好处。”
    闻言,她的眼睛一亮,“那以后隔三岔五,你都得给我两条秘密消息,这样,我才好拿去应付她。”
    他含笑着故意逗她,“你说,我还有什么秘密是你不知道的?”
    这一边和娄太后放下,那一边,陆贞便立即着手整理司计司的账目,随即发现这里的问题比比皆是,而最大的弊端就在于以往的采买之权全部都掌握在娄尚侍手中,司计司的秦掌计更是唯娄尚侍之命是从,她二人上下串通一气,才会将内账弄得一团乱。
    陆贞立即将这一切写上条陈,呈给孝昭帝,孝昭帝大笔一挥,就将此事交由她一并处理。陆贞便趁机向孝昭帝请了两道旨,一是请杜司仪重新出山替她掌管司宝司,二是等到合适的时候,提升玲珑当八品掌簿,让她接替秦掌计。
    孝昭帝自然没有异议,甚至还将丹娘一并升为女官。
    得到了孝昭帝的允许,陆贞立即开始重新核查司计司这两年所有的账簿,不出她所料,已经回宫的娄尚侍立即过来大闹了一场,先是用一万两黄金利诱,被陆贞拒绝之后便凶相毕露,扬言要跟她鱼死网破。她根本无惧,狠狠挫了娄尚侍的锐气。
    娄尚侍回去之后立即就开始动作,先是将秦掌计叫去密谈了一个时辰,紧跟着户部的刘侍郎便上了一本奏折,借口今年是宫内宫外三年一次的协作大盘点,要司计司在五日内交出账目,供户部查验。孝昭帝无法反驳,只能将时间定为七日。
    陆贞自然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算盘,娄尚侍明知道没法拦住陆贞去清查她在司计司的贪墨账目,就想赶在危机爆发之前把自己先整下去。若是无法按时交出账目,陆贞作为主官就肯定得负上全责,到时候,娄尚侍就可以借口她治下无方,名正言顺地把司计司抢回去。
    但是她并没有因此就被吓到,反而越发来了兴致。就在秦掌计上报屋子漏雨导致大部分宫女生病无力审核之前,她就从内府局调来了几十名内监来帮忙审核,这些内监都是内府局管营造采办的老人,瞧过的账簿比她吃过的米还多,很快就为她查出一笔巨额亏空,被娄尚侍挂在别的名头下面。只要把账簿交上去,不用出声,户部的人就会抢着弹劾娄尚侍了,一旦她倒了,就等于卸去娄太后半条臂膀,如此,阿湛那边就能省很多心。
    就在陆贞忙着查账的时候,杨姑姑也给她带来一条好消息。先前她一直担心以丹娘的能力根本就无法镇住司衣司里头那些娄家的人,没想到事情却大出她的预料。别人倒是给丹娘下了挺多套子,可她倒好,什么都不操心,什么都不接招,只是规规矩矩地按陆贞安排好的去做,一路下来倒也有条有理。
    内心最后一个包袱终于松开,陆贞再没有顾忌,一路披荆斩棘,只用了四天时间便将司计司的账目整理完毕,共查出娄尚侍两万一千两黄金的亏空——就这个数目,足够让娄尚侍再也翻不了身。
    当夜,陆贞令人将上百册账簿放入箱子里,亲自为箱子画上封条,令玲珑在次日一早就上交至户部。有玲珑守着,她也就放心地跟高湛他们去吃暖锅。今夜开始飘雪,冬日终于有了个样子,虽然冷,但是雪花落在手心的感觉居然分外舒服,银色大地,苍茫一片,冻结了罪恶。很快,便可以将一切消除了。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就在陆贞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司计司出事了。
    陆贞匆匆赶到司计司偏殿,一进门就见到窗棂上挂着一根被撕下来的黑布条,举目望去,到处凌乱不堪,血迹斑斑,打斗痕迹比比皆是,玲珑在床上昏迷不醒,一张小脸白得像宣纸般,令人担忧。
    “怎么回事?”陆贞转过来,立即问道。
    一名黄衣宫女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答道:“禀大人,刚才有刺客闯进来妄图劫走账目,还好玲珑姑姑发现得早……”
    说到玲珑,她走近床榻,眼露担忧,“她怎么样了?”
    “玲珑姐姐一心护着账目,被刺客刺伤了左肩,痛得当场就晕了过去。不过刚才太医已经派人来看过了,没有大碍。”
    陆贞再度抬头,扫了一眼房间,发现装着账簿的箱子还好好地贴着自己写上的封条,不禁松了口气,“好好看着玲珑,她要是醒了,马上就来通知我!”说着,她俯身,轻轻替玲珑拢好被冷汗浸湿的额发,难过地说,“还好你平安无事!”
    经过此事,陆贞再不敢怠慢,立即派人把这事通报给司正司,又令司计司的宫女以四人为一组,轮流看守,次日一早就和元禄将账目安全交到户部,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一颗心依然挂得高高的,因为玲珑还没有醒来。
    想着这个忠心耿耿的宫女,陆贞便觉得有愧于她,之前因为忙着官窑,就将手头的大部分事情丢到她手上来,如今好不容易可以让她免过女官考试,直接晋升,未想又出了这个岔子。
    不过没多久,就见到丹娘欢天喜地地跑过来,“玲珑已经醒了。”
    陆贞大喜,也不管户部那边的消息,立即便要去看她。两人才走到内侍局庭院,就见高湛脸色不佳,匆匆而来。陆贞心知不妙,立即迎上去,“出什么事了?”
    他看着她,顿了顿,才道:“那箱账簿出问题了。”
    她大吃一惊,脱口便问:“什么问题?”
    “你说过娄青蔷至少有两万两黄金的亏空,可今天我在户部看到那些账簿,却发现最后有一条记录和一张收条,说娄青蔷已于前日还清了所有的亏空。而且收条上还有你的签名画押!”
    听他说完,她只剩下目瞪口呆,“怎么可能!我从来就没写收过任何收条。”
    “那账簿就一定是被别人换过了!”高湛立即断言。
    账簿被人换过?听到这句话,陆贞立即将前夜到户部的情形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除了玲珑遇刺,没找到任何不对劲。她想了又想,“不可能,她是怎么办到的?”
    出了这件事,陆贞只能先去户部探个明白,待再度来司计司偏殿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玲珑已经醒来,虽然虚弱,但总算是没有危险。一见到陆贞,她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账簿的事情。当听说账簿被人调换,她的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是奴婢无能,没能护好账簿!”
    陆贞轻轻地摇头,看着她伤口纱布上的隐隐血迹,反而内疚,“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疏忽大意了!没想到娄尚侍居然敢在内宫明目张胆地行凶,倒是连累你了。”
    “那现在怎么办?娄尚侍岂不是……”
    陆贞苦笑了一下,“她是没事了。可账簿是我亲手交过去的,所以现在里面的亏空,我都得全都认下来。唉,两万多黄金的亏空……”
    玲珑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但是她很快镇定下来,“那现在查出前晚的刺客是谁了没有?”
    “还没有。”陆贞摇了摇头,接着问道:“玲珑,你看到他的样子了吗?”
    她也跟着摇了摇头,闭眼似乎是在回忆,“他脸上蒙着黑布,我看不到他的脸!只知道他是个瘦高个子的男人,而且武功很好。我刚和他拉扯了几下,就被打晕了。”
    “他的手脚的确很快,我们查了一下,原来他趁你昏迷的时候,把整个箱子底都卸了下来,然后在账簿上加了字,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玲珑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么多账簿,他怎么知道哪本是最新的?”
    陆贞面色一沉,“那就得问问我们秦掌计了。”除了她,还有什么人可以做到这一点?看来,真的不能将此人留在宫里了。
陆贞的目光渐渐冷下去,一个主意已经浮现在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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