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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相:陆贞传奇(出书版)》张巍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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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4:26
    第24章:艺考
    陆贞愣愣地看着高展,不明白他为何前后判若两人,下意识地叫道:“阿展……”
    高展却气恼地叫她住嘴,“住口,谁允许你随便乱叫?陆贞,咱们虽然也有过几面之缘,但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你不好好待在你的青镜殿,到处乱跑干什么?”
    眼泪快要夺眶而出,陆贞吃惊地说:“我……你……”一时间思绪万千,可千言万语又从何说起?难道自己真要去质问他?
    高展又淡淡地说:“好了,看在你是长公主送来的人的分上,我今天先不和你计较,但是我奉劝你一句——以后说话做事,你要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眼底的轻蔑毫不遮掩。他故意强调了“长公主送来的人”这几个字,拂袖就要走,陆贞却不死心地追上前,“你……你就不记得在宫外的时候,我们……”
    高展心里一紧,厉声呵斥道:“住口!我前前后后帮你几次,也算还完你的恩情了。可你的东西,我还看不上眼,记住,以后没事别来烦我!”
    他再也没看陆贞一眼,扬长而去,只留下陆贞呆呆站在原地良久,阿展是怎么了?他怎么一下就变了?难道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吗?她怎么想也想不通,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愤愤地拾起地上那条腰带,抚摸了片刻,一挥手将它扔进了池子里,哭着跑开了,却一直没注意到假山后面还站着两个人在侧耳倾听。
    风从耳边呼呼刮过,她也没有感觉,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就好像哪里被掏去了一块似的,在被李家悔婚后她也并没有这种感觉,放眼整个青镜殿,只看到满眼凄凉,仿佛处处都在嘲笑自己。
    她一路跌跌撞撞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扑在榻上放声大哭,丹娘在门外敲着门,“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他没收你的腰带?你别哭啊……”她最早发现了陆贞不太对劲,却只能想到这些,她发现陆贞一反常态没有搭理自己,试了几下,门被锁住了,哪里打得开?这下丹娘着急了,陆贞平日里最为理智,只有在碰到高展的事时才会稀里糊涂,她拼命地打起了门,“姐姐,你开门啊!你想要什么?我马上去给你拿,可你千万别想不开啊……”
    话音才落,房内传出一阵巨响。丹娘一惊,心里大叫不好,正想怎么才能闯进去,门却哗啦一声开了。她偷偷打量,只见房内的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瓷碗和铜器,舒了一口气,抬头看见陆贞钗环散乱,一双眼红肿成两个大桃子,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口问着自己:“有酒吗?”
    丹娘看她这样,心想只要能让陆贞好起来,哪怕要天上的龙肉都恨不得自己长上翅膀帮她上天要来,又何况是酒呢?陆贞收了她送来的酒壶,也不多说,把她从屋里赶了出去,拿回榻上就一壶接一壶地喝上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这一夜脑海里七上八下的都是高展的身影。自己不禁苦笑,他……他……怎么对自己这么绝情?这活着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好。想到这里,一阵心酸,眼泪又流了出来,自己擦了擦,拿起酒大口喝着,却喝得太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才昏昏睡去。
    一夜无梦,次日日上三竿她才悠悠醒来,一时还没回过神,晃着身体走出了门。门外阳光大好,照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丹娘端着铜盆路过,看到她站在门外,吓得铜盆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陆姐姐你怎么还在这儿?今天你不是要笔考吗?”
    这下陆贞彻底清醒了,来不及梳洗,赶紧往内侍局跑去。
    内侍局里七位宫女已经在奋笔疾书,陆贞赶紧往里走,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了她,“站住,谁让你进去的?”
    抬头一看,那人不是王尚仪却是谁?王尚仪生怕逮不到陆贞的把柄,这次可是她自己落在了她的手里。
    陆贞连忙施礼道:“尚仪大人,奴婢是来参加笔考的,奴婢不省事,今天一不小心睡过了头……”
    王尚仪冷冷地说:“连晋级考试这么大的事,你都敢不放在心上,我看你也不用考什么女官了,自己回青镜殿待着去吧。”她不看陆贞,吩咐着门口的宫女,“你们把门看好,不许她进去!”
    陆贞傻眼了,“大人,我只是迟到了一会儿,您通融一下好吗?”
    王尚仪却不松口,“通融?你迟到了整整半个时辰!快滚!连守时都做不到,还想做什么女官!”她心里好笑,我怎么会对你陆贞通融?何况之前你陪孝昭帝聊天,让皇上在萧贵妃的晚宴上迟到,贵妃心里已经不痛快了,还能让你当上女官天天在皇上面前晃来晃去?
    陆贞一急,拉住了王尚仪的衣袖,“大人,您不能这样,您一定得给我一次机会……”
    王尚仪脸色顿变,一甩衣袖道:“放开!”陆贞一来内侍局,早有娄尚侍的宫女去通传了她,眼下被王尚仪一摔,差点没摔倒在地。这时早有娄尚侍的宫女走在前面扶起了她,娄尚侍笑容满面地从后面走了过来,高声说着:“哎哟,我说姐姐,您好歹也是个五品女官,怎么没一点气度,动不动就对一小宫女又打又骂的?”
    王尚仪也不答她的话,只稳稳地说:“本座不打她也不骂她,只是按照规矩办事,迟到这么久的人,是绝对不允许再进去考试的——娄尚侍,我记得这规矩还是你自个儿定的吧?”
    娄尚侍被自己的话打了脸,面上无光,又没有有力的话去反驳王尚仪,只能责备陆贞,“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考试你也能睡过头?”
    陆贞仍然没有死心,“大人,是奴婢没用,可现在离笔考结束还有半个时辰,您只要让我进去,我一定能考好!”
    娄尚侍同情地看着她,又说:“哎,你老是关键时刻不争气,现在这样子,我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上!”她此话一出,陆贞的脸都灰败了几分。
    王尚仪心里别提多痛快了,难得牙尖嘴利的娄青蔷会认输,不禁讥笑道:“陆贞,我看你还是自己回去吧,来年再求你家尚侍大人作保,看看还有没有那个福分做女官!”
    陆贞想了想,很快又说:“尚仪大人,我不想等到明年!笔考我虽然不能进去,可还有艺考!”
    王尚仪想都没想,“艺考?本座绝不允许你这个连笔考都没参加的人参加艺考!”
    陆贞直直地看向了她,大声说道:“尚仪大人,这不公平!您说过,笔考艺考,成绩各占三七。我就算笔考得了零分,只要艺考能考得好,一样也有机会的!”
    娄尚侍也在这时帮腔道:“是啊,王姐姐,你不许陆贞进去笔考,妹妹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你怎么能把她的艺考资格也取消了呢?”
    王尚仪看着陆贞的脸,心想,娄青蔷,你以为我真看不出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又说:“哼,你倒是一心一意想帮这个陆贞。不过,你要是觉得不公平的话,大可以跟我到贵妃娘娘面前去评评理。”
    娄尚侍果然有一丝犹豫,“这……此等小事,不用打扰贵妃娘娘吧?”
    陆贞看她已经迟疑,上前一步,“尚仪大人,您敢不敢跟奴婢打个赌?要是你允许奴婢参加艺考,奴婢保证,一定能在艺考中抜得头筹,否则……”
    王尚仪果然又打量着她,“否则什么?”
    陆贞一咬牙,“否则罚我三年之内,不得参加晋级考试。”
    王尚仪冷笑着说:“呵,你倒是口气挺大的,好,本座就跟你赌一局!只是赌注还得加重——要是你得不了第一,就立刻滚回去做你的三等宫女,而且终身不得再参加晋级考试!”她虽不知陆贞为何对考取女官这么迫切,但不借此落井下石不是她的作风,何况她绝对不相信陆贞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陆贞又说:“那尚仪大人,您也得跟我击掌为誓,保证一定要秉公评判我的综合成绩!”
    王尚仪微露不耐,“你以为我是娄尚侍那样的人吗?陆贞,你既然敢放出豪言壮语,到时候本座就等着看你的好戏!”从衣袖里伸出一只手掌,和陆贞三击掌为誓,这一幕落在娄尚侍眼里,她欣赏地重新打量起陆贞,心里暗想,我没看错人,这个陆贞,倒还真有几分血性!
    第二日便是艺考,王尚仪和娄尚侍分座两旁,娄尚侍最先问道:“金华殿宫女赵淑,此次艺考,你准备做什么宝物参赛?”
    名叫赵淑的宫女十分冷静地上前轻巧施礼道:“禀大人,奴婢报考的是司膳司,因此愿花一日功夫,为两位大人烹制一味烩鹿羹。”
    娄尚侍点了点头,“嗯,你退下吧。”
    另一边王尚仪也发问,“青镜殿宫女陆贞,此次艺考,你准备做什么宝物参赛?”
    陆贞胸有成竹地上前道:“禀大人,奴婢报考的是司宝司,因此愿花一日工夫,制成佛经中的七宝璎珞。”这说法十分新鲜,连娄尚侍也疑道:“七宝璎珞?”
    陆贞看众人都听住了,一字一句地说:“是,我朝尊崇佛法,而《大宝经》中有言,七宝璎珞乃无相法器,由佛家至尊七宝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及玛瑙制成,鸠摩罗什大师曾说,‘此等圣物,得三宝而国泰,得七宝而民安。’故此陆贞才大胆发愿,要制成这七宝璎珞参赛。”她顿了顿,又扬声道:“西天诸佛,都佩有此种璎珞,就连观音娘娘也不例外。”王尚仪越听脸色越是沉重,心想这个陆贞,心计之深,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多,她明知太后那边最喜欢佛法,每天那本《大宝经》从不离手,又话里话外暗示我这璎珞也是观音菩萨的法器,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探听到了贵妃的闺名,让自己不能给她低评。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娄尚侍,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诧异,原来不是娄尚侍教的!再联想之前司正司那桩案子,自己虽然不在,回宫以后却有人对自己汇报了,她陆贞明明一口京城的口音,却摇身一变成了防御使之女,也不知道背后到底有怎样的背景,这样的女人存在宫里,对贵妃始终是一个威胁,自己要早早把她除掉才是。
    另一边娄尚侍震惊了良久,方道:“好了,你退下吧。”
    陆贞这才退到了一旁,接下来,其他几个宫女又各自上前报了自己参赛所准备的品类,王尚仪也没怎么听进去,胡乱听了一些,就发话道:“好了,诸位既然都已解说了自己的参赛宝物,不妨把明日所需物品列好,内侍局会自会帮你们去准备。明早辰时,请齐聚此处,正式开始比赛!”她又紧盯了陆贞片刻,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说:“如有迟到者,立即逐出考场!”
    定下宝物后,内侍局就拿着单子开始下派宫女准备,司衣局这边,一个小宫女正在忙碌着,掌衣女官走进来,“阿碧!”
    那小宫女一抬头,“奴婢在。”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却正是之前得罪了陆贞的宫女阿碧,被贬做了三等宫女。
    那掌衣女官将手里的单子递给了她,“你快按上面写的,把东西整理好!”
    阿碧毕恭毕敬地接过,目光落在了纸上,只见纸上写着几行人名和物品名,其中“陆贞”一行下,写着“冰蚕丝二两”的字样。
    她心里一紧,若无其事地问掌衣:“大人,这些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啊?”
    那掌衣随意地瞥了一眼,“是女官晋级艺考要用的东西吧,问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去做事?”阿碧应了一声转身就去做事,心里却有了计较,陆贞啊陆贞,就算你有天大的关系,看你还有什么希望能考上女官!
    又过了一天,宫女们都齐聚艺考所在,娄尚侍吩咐道:“这正殿的后院里设有八间偏房,你们每人各占一房,必须在一日一夜之内亲手完成自己的宝物!至于那些原料物件,已经提前送到了里面,请诸位一定要全力以赴,为我内侍局再添英才!”众人紧张地往偏房走去,找到写有自己名字的房间就走了进去。陆贞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桌上放着一个盒子,她一打开,里面的七宝放射出明亮的光芒,这才放下心来,细细描绘起自己准备打的璎珞样子。
    天色也渐渐变晚,陆贞一刻也不敢松懈,比对着自己画的样子,将冰蚕丝打成复杂的络子,又一颗一颗小心地将宝珠缀在络子上。她也不知道忙了多久,终于大功告成,这才轻轻地拿起成品的璎珞,只见烛光之下,宝光流转,和她身边画的草稿一模一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那璎珞络子却突然从中断裂,七宝宝珠顿时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贞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连忙跪下来一一捡起,面前的琉璃珠已经摔成几块,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被这变故惊在当场,半天才回过神,拿起刚才自己亲手打的冰蚕络子,用力扯了一扯,果然不出自己意料,只听嗤啦一声轻响,冰蚕丝从中断成几截。
    她无力地看着一地宝珠,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南梁冰蚕丝,天下名丝中向来韧度第一,陆贞啊陆贞,你这回又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心里却又升起一股斗志,你们越不想让我考进去,我偏一定要考进去!
    眼下,司宝局不可能再给自己一颗这么珍贵的琉璃珠了,只有内务局的朱内监还有希望能帮到自己。她匆匆拾起地上摔碎了的琉璃珠,往门外走去。
    守门的宫女果然拦住了她,“不行,考试还没结束,你不能离开!”
    陆贞摊开了自己的手掌,碎了的琉璃珠在灯光下仍然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姐姐,我不小心摔破了琉璃珠,你要是不让我出去找一颗回来,到了明早,我拿什么东西上交呀?”
    那宫女有点为难,“可别人都没出去过。”
    陆贞看她略有松动,赶紧说:“大人有没有说过,考试期间不许我们离开这个后院?”宫女摇了摇头,陆贞又说:“那不就行了,姐姐,你就高抬贵手,放我出一回吧,只当是行个方便,这又不算违背宫规!”
    她看那宫女已有心放自己,只是怕担干系,又悄悄地把手里的琉璃珠塞到对方的手里,“这颗琉璃珠原本价值千金,现在虽然碎了,但是打磨一下,还是能做成几颗小珠子的,到时候不管是镶在钗子上,还是嵌在镯子上,都会很漂亮。”
    那宫女没有再拒绝,收了她的东西,挥了挥手,两旁的内监都给陆贞让出了一条道来,陆贞镇定地走出了门,脱离了一行人的视线,这才拔足狂奔,一直跑到内府局的门口,这才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拼命打起了门。
    一个内监给她开了门,她连忙说道:“朱少监大人还在堂上吗?请帮我尽快通传,就说青镜殿陆贞有急事相求!”没多久,一个内监又出来引着她一路进了朱少监的房间,朱少监看她深夜来访一定有要紧的事,也没耽搁,听她说完,脸色渐渐沉重,“你把琉璃珠都打碎了?”
    陆贞说:“是,全怨我不小心!大人,这琉璃珠太过贵重,司宝司肯定不可能再给我一颗。我想来想去,这内宫中可能藏有琉璃珠的,就是少监大人您这儿了!”她给朱少监深深施礼,“求大人您看在往日交情的分上,救我一次!”
    朱少监连忙扶起她,“快起来说话。”陆贞满怀希望地看向了他,他长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帮你,可就算是我们内府局,也没有多余的琉璃珠啊!”最后一丝希望就这么当场破碎,陆贞一下就愣住了。
    她有点迟疑地又问:“那朱大人,你知道宫里哪里还有可能找到琉璃珠吗?”
    朱少监无奈地看着她,“琉璃向来金贵,除了司宝司,最多也就只有皇上和贵妃那儿会有一两颗。可按你这种情形,哪边都指望不上啊。”
    陆贞跌坐回身后的椅子上,“完了……七宝缺了一宝,就算重新再做一条璎珞,也没有用啊。”
    朱少监皱着眉说:“你也太不谨慎了,动手之前怎么不好好检查一下?”
    陆贞叹气道:“我也没想到……”
    朱少监看她十分失落,转移着话题,“现在不是分辩的时候,毕竟明早辰时才是最后的期限,你赶紧想想,除了琉璃珠,还能不能用别的什么宝珠替换一下?”
    陆贞却说:“不行,佛家七宝向来就是那七种……”她目光随意地逗留在朱少监屋里的瓷器上,眼睛一亮,拉住朱少监问道:“大人,你知道宫里哪有瓷窑吗?”
    朱少监又摇头说道:“宫里又不烧瓷,哪能有这个东西?”他看陆贞一脸的失望,话风一转,“不过我们这儿,倒还有两口烧陶的陶窑……”
    陆贞心里一阵大喜,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陶窑也成!您快带我去看看!我想过了,做不成七宝璎珞,我索性就烧一盏青瓷观音净瓶,宫里这种东西还不多,要能赶得及,说不定交上去还能和别人争一争!”
    朱少监闻言也是精神一振,“对,我都忘了你说过你还会烧瓷了!”
    他扬声叫内监,“小成子,快去把管陶窑的陶工们都叫过来,今晚咱们有得忙了!陆贞,你跟我来。”
    他兴奋地走出几步,却停了下来,“不对,窑口是有了,那瓷石呢?没有瓷石,你怎么做泥坯?咱们宫里可没有这东西,难道你想出宫去买?”
    陆贞也愣住了,她飞快地转动着眼珠,遂想起了以前的情景,太妃那棵桂花树下白色的土看起来和瓷土也十分相似,遂脱口而出,“不用出宫,我有办法!青镜殿说不定就有能烧瓷的瓷土!”
    她说完这句,就急不可耐地往青镜殿奔去。刚进殿里就和丹娘撞了一个满怀,丹娘追在她身后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考得怎么样啊?”
    陆贞哪里有时间和她多说,早已跑得远了,她冲到桂花树旁边才止住步,挖起下面的白土,又试吃了几口,这才眉飞色舞道:“老天保佑,我陆贞命不该绝!”
    紧跟着她而来的丹娘却吓坏了,“姐姐,这东西不好吃!你没事吧?”
    陆贞没看她,半蹲着站起身,用裙摆装起了土,嘴里说着,“别怕,我没疯,我好着呢!”
    她一言即了,不耽误任何工夫,发足往内务局赶去。三下两下和好了瓷泥,端着进了一行人都在的房间,立刻坐在轮车旁边,熟练地拉起胚来,不一会儿,几个净瓶的雏形就显现了出来,这下让一旁的工匠都看呆了。她又依次拿起泥坯,开始用小刀熟练地修胚、勾花,之后把修好的泥坯一个个小心放在扇下,回头问工匠:“有石灰水吗?”
    早有胆大的工匠打了一盆石灰水进来,陆贞道谢了一声,小心地拿刷子刷了一层石灰水在泥坯的表面。工匠好奇地问,“姑娘,你这是做啥?”
    陆贞微微一笑,“上釉,你们烧陶的时候也可以用石灰水,烧出来的釉色会很漂亮的!”
    朱少监满意地看着陆贞熟练地操作着,又吩咐一旁的工匠,“你们闲在那儿干吗?还不赶快去拉扇子生火!”
    那些工匠早就看得入迷,这时恋恋不舍地走到一旁,拉动起巨大的排扇,之前和陆贞说话的胆大工匠帮陆贞一件件把泥坯放在扇下的火堆旁。朱少监走上前来,安慰陆贞道:“有他们帮忙,这泥坯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干。”
    陆贞这才来得及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大人您可算是救了我的命了,要没有您两肋插刀,我就……”
    朱少监正色道:“用不着说这些,惜才之心人皆有之。再说这制瓷之事全是你身体力行,我不过只是出借一座陶窑而已,也谈不上什么帮忙。”
    陆贞看了看他,深深地福了一福——这宫里,还是有好人的。她不再多说,上前问工匠:“大哥,不知道烧窑的柴火准备好了没有?”
    一行人一起往窑窖走去,陆贞在工匠的帮忙下,把之前风干的泥坯放在匣钵里,熟练地摆上了窑床。众人先退出陶窑,陆贞却走在了最后,一扬手将一小块东西放在了匣钵里面。
    她摆好匣钵,这才走出了窑口,胆大工匠长喝一声:“点窑火……”
    有人把火把丢在泼了油脂的松枝上,窑火腾地一下烧了起来。陆贞本准备守在窑外,又被人劝着进了工棚远远守着,那之前一直和她搭话的胆大工匠也很识趣,端了一碗水给她,“渴了吧?喝口水。”
    陆贞笑了笑说:“不用了,倒是大哥你们忙活了这么久,也该歇着了。”
    那胆大工匠看她为人客气,和平日里自己接触的那些狐假虎威的宫女们都不同,也壮着胆子道:“俺不累!您别喊俺大哥,叫李大胆就行!俺打十岁起净身进了宫,天天干的都是烧窑打土的粗活,可倒不知道这陶窑里还能烧出金贵的瓷器来!姑姑你是个明白人,要不跟俺们讲一讲,这陶和瓷,到底有啥不同?”
    这话让陆贞想起爹爹陆贾还在的时候,自己一手的烧瓷技术就是爹爹手把手教的,不禁对着火光发了半天呆。众人都以为她不想说,也不再问,陆贞却开口说道:“陶和瓷,其实原本没什么差别,都是把土放在窑里,用大火猛烧而成,只是烧陶的一般用的都是普通的黄泥粘土,而烧瓷的泥坯则必须得要瓷石。咱们北齐不产瓷石,而南陈却有很多瓷石矿脉,所以南陈的瓷器名扬天下,但在北齐却成了极其少见的珍品。我也是凑巧发现青镜殿有些泥挺像瓷石粉的,所以才大着胆子试这一回……”
    工匠们本来还站得挺远,听到陆贞在说,都好奇地围过来听住了。
    陆贞又说:“你们以前烧陶都是用普通木柴吧?那样火温不高,所以就算怎么烧,都烧不成瓷器;但今天,我让你们换了含油多一些的松木,你看,那火焰已经是金橘色了,只有这种颜色的火焰才能烧得出好瓷。”
    这李大胆感激地说:“陆姑姑,你咋把这些都跟俺们说了,烧瓷这活在咱们北齐可金贵呢,也就京城有两三家大富人家才懂,你说得这么详细,就不怕俺们偷师?”
    陆贞笑着说:“各位大哥虽然是在宫中供职,可要放到民间,肯定也是数得出的能工巧匠,我今天不过是跟各位切磋一下,以后还请各位多指点呢。”她并不抬高自己,又把众位工匠捧了一捧。
    那李大胆十分高兴,说道:“呵!宫里的宫女姑姑俺也见了不少,可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手又巧脾气又爽快的!放心吧,你把俺们当兄弟,俺们也肯定卖命帮你!”两人这番对话被朱少监看在眼里,朱少监微微一笑,又听到陆贞在说:“古时制瓷之法,其实分为六步,先淘净瓷土,再塑成泥坯,风干之后,用石灰上釉,最后再入窑烧制五个时辰即可,只是烧窑的时候,不仅要看着窑火的颜色,还得……”他心里暗想,这陆贞还真的一点都不藏私,着实难得。
    这一来二去,就讲解了一夜,天色微亮,陆贞站到窑门口发令,“熄窑火吧。”窑门紧接着就被打开了,一阵烟尘往外冲出散开,陆贞心里着急,发足就想往里冲,那胆大工匠连忙拦住了她,“那里头可热了,你等着,俺们帮你拿!”
    他招呼一声,另一个窑工和他一起披着厚衣,冲进了窑内,不一会儿,两人戴着手套端着两只大匣钵奔了出来,放在了地上。
    陆贞走到地上的匣钵旁跪了下来,李大胆刚想掀开匣钵,陆贞却拦住了他,“等等!”她浑身发抖,又期待,又怕无劳而返——如果失败了,自己这辈子就再也考不了女官了,又怎么能报父亲的血海深仇呢?朱少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打开吧,陆贞,无论如何,你都已经努力过了。”
    陆贞呆了半晌,才点了下头,生死由命,一切早就注定了,自己再怎么迟疑,现在也无法改变了,她接过工匠递给她的木夹,掀开匣钵盖。
    几乎是同一瞬间,大家都咦了一声。
    李大胆揉了揉眼睛,拉着旁边的工匠,“俺没看错吧?这瓶子咋会是白色的?”朱少监也吃惊了,颤抖着声音问道:“白瓷?陆贞你竟然烧成了白瓷?”
    陆贞用包着布条的手拿起净瓶仔细检查,那只净瓶呈现出白玉一般的美态,浑身上下并无一点瑕疵。与此同时,工匠们发出一声欢呼,把陆贞包围在中央。她兴奋地高高举起净瓶,在初升的阳光之下,那只晶莹如玉的瓷瓶,散发着神秘的光芒,让人禁不住就此臣服在它的脚下。
    自先古舜帝创制陶瓷之术以来,三千年光阴弹指而过,虽有万千名瓷流传世间,但瓷色皆为黄绿或青色。皇建元年十一月,世间第一盏白瓷诞生于北齐内宫宫女陆贞之手,自那时起,瓷器“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磐”的美誉才渐渐流传开来。
    众人兴奋之时,陆贞趁别人没发现,匆匆从匣钵里拣出了一件东西,放在了自己袖中。这才抱起白瓷瓶,一路往艺考考场奔去。
    她一路狂奔到艺考考场门外,已经听到王尚仪在说:“本宫说过,迟到者,取消资——”她连忙将白瓷瓶藏在了自己的身后,“等等,我来了!”
    王尚仪微微一愣,“你倒会赶巧。好了,大家把自己做好的宝物都依次放上来吧!”先前大家都知道陆贞的线被人动了手脚,王尚仪心想,我就看你能交出什么东西来。
    王娄两人面前一个长桌专用来放宫女交上来的宝物,阮娘在一旁清脆地报着,“宫女赵淑,献上百宝烩鹿羹一盏!宫女陈芸,献上双面飞白绣书一幅!宫女钱三娘,献上金丝玉线长衣一袭……”
    她停了一停,看向陆贞,“陆贞,你的七宝璎珞呢?”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王尚仪的嘴角已经流露出了讥讽,娄尚侍免不了着急地看向陆贞。
    陆贞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藏在袖里的白瓷瓶放到桌上,娄尚侍打眼看去,不敢确信地战着声音问:“这……是玉?”
    陆贞大方地说:“不,这不是玉,而是奴婢烧的白瓷。”
    娄尚侍哆嗦着双手捧起了那小小的瓷瓶,“白瓷,天啊,这世间竟然会有白色的瓷器?”她如痴如醉地看着,其他宫女都用羡慕的眼神看向了陆贞,白瓷出现,闻所未闻,这回陆贞是赢定了。王尚仪却狐疑地看向了陆贞,“这是你烧的?这真的是瓷吗? ”
    像是早就料到了王尚仪会为难自己,陆贞镇定地说:“正是奴婢昨晚亲手做的,内府局的朱大人和诸位工匠都是见证。”
    王尚仪又说:“不会是你涂了什么白粉吧?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白色的瓷器?”
    陆贞微微一笑,“大人请尽管查验。奴婢听说,古有和氏璧,其白如雪,始皇得之而一统天下。之前各朝各代只有青瓷黄瓷,奴婢能在本朝破天荒地烧出白瓷,也一定是因为皇上以仁德治天下,感动了上天,才会赐下如此吉祥之兆吧?”
    王尚仪看她这么说,脸色一变,“你又是花言巧语……”
    娄尚侍心里得意,打断了她的话,“王姐姐,你没见过白瓷,那是你没见识,但你总不能说咱们皇上不是圣明天子吧?哎呀,大家别愣着,都过来看看,你,你,还有你,都自个儿说说,你们做的东西,能比得上陆贞这白瓷吗?”
    那其他几个宫女又怎么不明白,上前看了看,互相又使了眼色,齐声说道:“奴婢甘拜下风!”
    娄尚侍笑容满面地看着王尚仪,“王姐姐,现在胜负已经分明,你也该宣布今年谁能晋升女官了吧?”
    王尚仪冷笑一声,“那是当然!只是,谁都可以晋升女官,陆贞却不能!”她缓缓说道,“陆贞这白瓷的确前所未有,可是娄尚侍你别忘了,当时陆贞报名的时候,说自己要做的宝物可是七宝璎珞!考状元切忌文不对题,这艺考自然也是如此!”
    陆贞急急说道:“可尚仪大人,您当时也没说过不许临时更改艺考的宝物啊!”
    王尚仪回头打量她,“还在狡辩!好,就算你艺考得了第一,可别忘了你的笔考没有成绩。本座以为,陈芸的双面飞白绣书在艺考中可列前三,而她还是笔考魁首!即便按三七之数来分,她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她看陆贞愣在了当场,出言讥讽,“本座也佩服你有一双巧手,只是陆贞,身在内宫,你就得学会严遵上令,恪守宫规,言出必行!”
    陆贞只能低声说:“谢大人教诲!”
    王尚仪嘴角浮出一丝残忍,“既然如此,你还记得与本座的赌约吗?”
    娄尚侍看她摆明就是要断掉陆贞的退路,大怒道:“王璇,你不要欺人太甚!”
    王尚仪针锋相对地说道:“住口!本座只是在教陆贞什么叫做言出必行!娄尚侍,你别忘了,这个晋级考试不是为了你娄家选拔亲信,而是为我北齐朝遴选最优秀的女官。如果她连信守诺言都做不到,以后还怎么让下属信服?”
娄尚侍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陆贞拉住了她的手,“尚侍大人,您不用争了,尚仪大人说得对,是陆贞自己没用。”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一滴滴地砸到了地上。是啊,自己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怪自己不争气,明知道王尚仪多番为难自己,只想把自己赶走,自己没识破,才被人害了,说到底是自己太相信别人。她心里悔恨交加,顿觉人生了无希望,父亲之仇报之无望,自己和高展也早就没了未来——人生在世,最苦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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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4:39
   第25章:司宝
    王尚仪扫了陆贞一眼,心想你还有点眼力见,口里却依旧毫不留情,“既然如此,本座宣布,今年晋升女官的人选是武德殿一等宫女陈芸!至于陆贞,按其所言,削去一等宫女之位,此后永生不得……”
    殿口这时却响起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等等!本座有话要说!”
    陆贞回转头,那人却是朱少监。朱少监缓缓走进门来,娄王两人施礼道:“下官见过朱大人。”
    一番客套后,王尚仪首先发难,“朱大人,您大驾光临内侍局,有何贵干?”她心里暗暗吃惊,这陆贞也真是本事大得很,现在看朱少监的意思,是专门过来给她说话了,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给这个宫女这么大的面子。
    朱少监客客气气地说:“本座也不喜欢绕弯子,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她打抱不平。”他一指站在一旁的陆贞,“我这个小朋友,刚才烧出了前所未有的白瓷,如此不世之才,连我朱尔臣都要甘拜下风,可此等才女,你们为何非但不加以重用,反而要将她降职加罪?”
    娄尚侍没想到朱少监也帮陆贞说话,大喜道:“大人言之有理!下官也认为陆贞应当重赏,可我们这位尚仪大人……”
    王尚仪脸色铁青,却不松口,“想不到陆贞这个小宫女的人脉竟然如此之广,连内府局的朱大人都成了她的朋友!只是朱大人,本宫完全是在秉公办理此事——”
    朱少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秉公?什么叫做秉公?我问你,内侍局为何每年要举行宫女晋升考试?那是为了替皇上选拔贤才!陆贞破天荒地烧出了白瓷,难道还不算贤才?你可知我朝因为瓷业不兴,每年要向南陈购买多少瓷器?这白瓷若是传到宫外,只怕连爱瓷若痴的南陈国主都要艳羡不已。王尚仪,你又何苦要拘泥于成规,扼杀陆贞这样的人才?”他一番话柔里带刚,句句都是杀意,若是娄尚侍自己,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此时她连忙娇笑着附和道:“大人你有所不知,王姐姐可是南梁旧臣,南梁皇帝和她全家都是死在当今南陈皇帝手上的,所以南陈皇帝爱什么,王姐姐肯定恨什么。”
    朱少监果然惊诧地看着王尚仪,“这……王尚仪,你可不能因此而耽误我北齐征选贤才啊。”
    王尚仪看这两人配合甚好,仍不松口,“娄青蔷,你不要胡说八道!朱尔臣,本座敬你是四品少监,才尊称你一声大人,可你别忘了,这女官升迁,是我们内侍局的事,您这内府局的大人就别来指手画脚!”她转而看着陆贞说:“陆贞,本座现在就下令,判你永世不得晋升女官!”
    娄尚侍也怒了,“王璇,你少来指手画脚!别忘了这内侍局本座也管着一半!我偏要晋升陆贞当女官,你又能怎么样?”另一边朱少监也被王尚仪气得浑身发抖,拉着陆贞看向了王尚仪,“好你个王尚仪,仗着贵妃娘娘撑腰,就敢轻侮上官!陆贞,我们走!内侍局不让你当女官,我们内府局要你!我这就带你求见皇上,包你至少得个八品官位!”
    三个人闹得不可开交,孝昭帝的近侍元福不知何时来到了殿口,“皇上有旨!”
    一行人都住了口,忙肃然跪下。
    元福扬声道:“宣四品少监朱尔臣,五品尚仪王璇,五品尚侍娄青蔷,一等宫女陆贞,至昭阳殿偏殿晋见!”陆贞心下疑惑,皇上怎么知道这事了?她偷偷打量身边的娄尚侍,看她也是一脸茫然,应该和她无关。
    一行人各怀心事先后进了昭阳殿,这天孝昭帝的气色倒是不错,看他们都来了,就问道:“我听说,你们几位因为女官晋级考试的事情吵起来了?”
    王尚仪心里早就犯了嘀咕,连忙上前一步,“启禀皇上,事情是这样的……”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孝昭帝,果然他一挥手,笑眯眯地说:“好了,你们那边发生的事我差不多都知道了,元福今天一直在那儿等着消息呢。”这一来,王尚仪心里更是肯定,看来之前说皇上多次照顾陆贞是真的了。
    一时间大殿里面一片安静,无人敢再多言,孝昭帝又说:“依朕来看来,王尚仪得理,但朱少监说得也对,朕新近登基,能得白瓷祥兆,当然是喜事。对了,那只净瓶在哪儿?”他目光柔柔地落在了陆贞的身上,陆贞本在一旁犯着嘀咕,看到皇上示意,赶紧将手里的瓷瓶小心翼翼地奉上前来。孝昭帝拿在手里,前后左右看了又看,良久才说:“如此莹白如雪的美瓷,果然是世间罕见!皇弟和贵妃都是爱瓷之人,朕想他们也肯定喜欢。”
    他这番说法,陆贞听在耳里,一颗心本来吊在了嗓子眼,现在也舒缓了一半,轻声说道:“谢皇上夸奖。”
    他二人一番做作,旁人又怎么看不明白呢?只是大殿上的人各存了自己的心思罢了。孝昭帝满意地说:“陆贞进献白瓷有功,应当重赏,但内侍局的晋升法度,朕也不愿插手。不如这样吧,内侍局从余下七名候选女宫中选拔两人晋升女官。陆贞则由朕破格提拔,做个八品女官好了。”
    此言一出,王尚仪立时反对,“皇上!宫女晋升女官,向来是从九品做起,陆贞怎么能一下子就做到八品?”
    娄尚侍虽和王尚仪一般震惊,但看皇上极力维护陆贞,想到日后大可分掉萧贵妃和王尚仪的权力,这是她心中的快事,眼下逮到王尚仪话里的空子,立刻说:“王璇,皇上的话你都敢反驳?”
    王尚仪一惊,立刻又补上,“皇上失言,我们做忠臣的就应该直言指出,刻意迎奉的才是小人!”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娄尚侍一眼,跪倒在地,“皇上,后宫女官晋升,向来是由内侍局负责,请皇上不要插手!再说,这陆贞烧出白瓷,极有可能是侥幸,岂能因她一时之功,就许她八品官位?”
    娄尚侍看她仍是砌词狡辩,心中恼火,面上仍是和和气气,“王尚仪,休得口出狂言!皇上是天下之主,后宫的事为何不能自由决断?再说,真正掌管后宫的,应当是未来的皇后,就算你那位贵妃娘娘,也不过是暂掌凤印……”她一边说一边看向了孝昭帝,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他皱了皱眉说:“好了,都别说了。”
    殿上正在争吵的两人只能停住了嘴,侧耳听孝昭帝的说法,“王尚仪,朕恕你失言之罪,至于陆贞是不是侥幸……这样吧,陆贞,你如能在五日之内再烧出一窑白瓷,朕就赐你八品掌珍之职。如果不行,你就退回去当一等宫女吧。此事无需多言,五日之后的此时,朕会亲自验收!好了,你们下去吧。”
    王尚仪本还准备再说,元福却上前拉住了她,咳了一声,她只能和其他人一起告退。一时间大殿上只剩下陆贞和孝昭帝两人,陆贞心知皇上是为了保住她考上女官,深深给他施了一礼,果然刚刚还满脸不耐烦的皇上此时流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对她略点了点头,她心里一阵感动,这才慢慢从昭阳殿里退了出去。
    窑口的火一直熊熊燃烧了三日,太阳下山,天地间蒙上了一层黑幕。火光映射在陆贞脸上,照得她一张脸红扑扑的。过了片刻,火势下去了,有工匠熟练地取出了新烧出的瓷器,一打开,所有的人都吸了一口气,神色越来越郑重,空气里只留有微微的噼啪声,没人敢再开口,这瓷器质量虽好,但仍是青白交加。
    胆大工匠看陆贞一脸灰败,熬夜几日都无果,说道:“陆姑姑,这可是第三批了。咋这几次烧出来的,都不是白的了呢?”
    陆贞只觉得头痛欲裂,蹲下身捡起一个瓷碗细细察看着,半天才说:“我也不懂,瓷土和火温明明都一样,难道真的是碰巧?”
    她无奈地将瓷碗放下,站起了身,却一阵精神恍惚,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朱少监一直站在她身后,看她不妙,早就上前扶起了她,陆贞晃了一晃,狼狈地在他的帮助下才站稳,连声道谢,“谢谢大人,我只是一时没站稳。”
    朱少监心疼地看向她,就好像看自己女儿一样,“好了,你都在这儿不吃不喝一整天了,听我的话,赶快回去好好歇一歇,还有两天才到皇上给的期限呢,用不着那么拼命。”
    陆贞应了一声,“嗯,好,换个地方再想想,说不定我就豁然开朗了。”她愁眉苦脸地回了青镜殿,草草换了衣服,又回到书桌前,面前摆着两堆瓷土和一只烧坏了的青白瓷碗,她从怀里摸出一只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块白瓷,那正是她最初烧的白瓷之一,只是看不清楚是什么形状。她来回看了看瓷碗和荷包里的白瓷,不禁黯然神伤。
    她无意识地拨着桌上的瓷土喃喃自语,“这一堆,是上次没用完的……这一堆,是这次新挖的……看上去都一样,可是为什么……”
    她拿起一点土放在手里,又闻了闻,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咯的一声轻响。陆贞一惊,莫非是他来了?走到窗户边,却没有什么动静,她正以为是自己又多情了,自嘲地摇了摇头,陆贞啊陆贞,人家都看不上你,你又何苦这么一相情愿呢?她关好了窗户,这才转了身,不想身边突然蹿出一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她退了几步,一只手将身边几案上的书本拂倒在地。
    那人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别动,是我。”说话的气息还带着温热,语气也是她熟知的那语气。陆贞只觉得自己耳朵都火辣辣烧将起来,心里五味交杂,反倒像是砸翻了油盐酱醋,苦的甜的酸的一起冒了上来。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天天惦记,现在他来了,自己反而不想见他了。
    那人正是高展。他看陆贞认出了自己不再挣扎,就渐渐放开了手,陆贞脸色平静地整理好衣裙,毫无感情地问:“高大人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高展看她这般情形,自然明白她还在为那天的事生自己的气,连忙上前去拉陆贞的手,赔笑说:“阿贞,那天是我不对,不该那样对你说话。”
    他不说还好,一说陆贞更加有气,冷冷一笑,又说:“高大人,我俩不过是萍水相逢,请别胡乱称呼!”
    高展看她用自己说过的话来呛自己,苦笑着说:“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那天我确实是迫不得已……”
    “哦,你为什么迫不得已?”陆贞一扬眉,并不怎么相信。
    高展一时语塞,半天才说:“那天,唉,总之你相信我就好,你我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这一点点误会,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这更加重了陆贞的疑心,她淡淡地说:“高大人,解释这种东西,只有说得清楚明白才有效果。如果你遮遮掩掩,就和欺骗没什么分别!哦,我知道了,我又忘了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
    高展吞吞吐吐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那天我们碰面的时候,有别人……有皇上身边的其他人也在看着,我是怕他们知道你是我的……所以才故意对你那么说。”
    陆贞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他遮遮掩掩的解释,立刻说:“皇上身边的人?你和我那天在太液池相会,本身就是皇上安排的,他派来的人,又怎么会……”她说着说着反而明白了过来,“原来,你是怕他们知道,你这样一个高门大户的贵公子,居然和我这样一个低贱的小宫女在一起!”
    高展心里连连叫苦,女人计较起来真是油水不进,想象力丰富得要命,可是自己又怎么和她说呢?他苦着一张脸说:“你误会了,阿贞,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
    陆贞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又恨又怒,“不用了高展!我有没有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我陆贞虽然只是一介宫女,可是至少我知道什么是自尊!你心里有我也好,没我也好,看得起我也好,看不起我也好,都只是你的事!那天是我吃错了药,才会去请皇上帮我约你,现在我郑重地向你道歉,请高大人您别跟我这个小女子一般见识,以后我保证不会再麻烦你了!”她冲着高展施礼,显然这意思是从此你我就是路人了。
    高展伸手去拉她,“阿贞你不要这样,咳,那条腰带,我后来也知道什么意思了……”
    陆贞听到腰带二字更加急了,之前丹娘才告诉自己,送腰带给男子是北齐未婚男女定情的风俗,她用力推开高展,“那腰带不关你的事!你给我走!我现在正忙着呢!”
    她板着脸转过身,不再去看高展,高展无奈地说:“我知道现在无论怎么解释,你也是听不进去的。那好,等这些事完了,我再慢慢和你解释。预祝你早日升上女官,得偿所愿……”
    这些话听在陆贞的耳里,却是格外刺耳,她转过身正欲多说,高展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陆贞咬了咬牙,还是追到了屋外,又哪里能看到高展的影子?她怅然若失地放慢了脚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在的时候自己只想怪他,可是他一走,自己却舍不得……
    陆贞愣愣地看着远处发呆,丹娘悄悄走过来,“姐姐。”
    陆贞伤感地问她:“人是你放进来的?”丹娘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陆贞的脸色。
    陆贞叹了一口气,“这种事,以后别干了。”说完,她转身往房间里走去。
    丹娘紧跟在她身后,“姐姐,元禄说了,高大人他真的是无意的。”
    陆贞摇了摇头,“要是什么事都可以用无意来当借口,这世界上就不存在故意这个词了。”自己不再见他,也许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吧。
    她失神地回了房间,也没注意丹娘说了什么,关好了门,眼泪这才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陆贞开始收拾刚才和高展一番争斗后弄乱的几案,她蹲下来先捡起了几本书,突然间,掉落在瓷土里的司南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上面沾着许多细如牛毛的黑色铁屑。
    陆贞将它拿在手里细看,“这是什么?铁粉?”
    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点,她将司南放入后一堆瓷土里,只见上面瞬间吸附了许多铁屑。之后她又抹干净司南放入前一堆瓷土里,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上面竟然没有一丝铁屑。
    她惊喜地站了起来,“原来如此!”自己这次是有救了。
    她一路直往后院桂花树走去,丹娘不大放心,紧紧跟在她身后,陆贞低头挖着土,问丹娘:“平常给这棵树浇的水,是从哪儿来的?”
    丹娘不明白她为什么有此一问,但还是认真想了想,“就是一般的雨水和井水啊!倒是太妃娘娘还在的时候,老说种桂花的树得酸点才好,所以老让我们把喝剩了的醋倒在树根上。”
    陆贞满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这就对了,丹娘,麻烦你叫人再帮我挖一盆泥过来!”她先往内侍局走去,丹娘看她这么吩咐,早已找人动起手来。
    本已经熄火的窑又开始燃起熊熊大火,陆贞轮番吩咐过工匠后,一直安静地再等了一夜,天明时分,新一批的瓷器也烧制完毕,朱少监看陆贞镇定地站在一旁等工匠们把瓷器搬出去,上前一步走到她身边,微笑着说:“你如此沉稳,是不是已经胸有成竹?”
    陆贞笑着说:“还是瞒不过少监大人。以往的瓷器呈青黄色,是因为它们的泥坯里面含有大量的铁。铁能溶于醋,青镜院的瓷土因为被太妃浇过不少的醋,所以上层的瓷土里含铁量极少,第一次我用的正是最上层的瓷土,所以就碰巧烧出了白瓷。但后面几回,我用的瓷土是更深一层的,里面的铁还没有被全部溶掉,所以成品一直不能变成纯白;这一次,我用磁石把新瓷土里的铁屑全部淘过一次,所以一定能烧出白瓷!”
    朱少监眼前一亮,“但愿如你所说!只是,你跟我说得那么详细,难道就不怕我偷学吗?”
    陆贞却说:“只有小心眼的人,才会一天到晚护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能成功的人,从来都明白什么叫做大方。”她心里感激朱少监对自己的拔刀相助,若是朱少监留心也能发现怎么来烧,还不如自己大方一点。
    朱少监点着头说:“说得好!我有预感,今天你一定能成功!”他二人相视一笑,颇觉惺惺相惜。此时工匠们都开始聒噪起来,早有胆大的工匠举着瓷碗跑到两人身边,大叫着:“是白的!是白的!”
    陆贞这才放声大笑,朱少监看着她哈哈一笑,目光里颇有深意,“陆贞,以后别叫我大人了,叫我朱大叔吧。”
    陆贞愣了愣,施礼道:“侄女陆贞见过朱大叔。”
    烧出整窑白瓷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皇宫都为之一震,没多久孝昭帝就下了恩典:册封青镜殿宫女陆贞为八品掌珍,入司宝司供职,并特令无需入住六司官邸,此后仍居青镜殿!宫中人人无不瞠目结舌。早就有风言风语皇上格外关照这个宫女,现在看来是真的了,不然怎会半年之间,她就从最底层的宫女坐到了女官。但又听说这陆贞烧出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白瓷,才会令皇上龙心大悦,一时间人们议论有之,大多还是羡慕陆贞有这般的好运气。
    陆贞没想到这一日这么快就到来了,这天她和杨姑姑一起在内侍局做着准备工作,杨姑姑细心地帮她穿好了女官的衣服,感慨地说:“没想到,你还真的做到了。”
    她看陆贞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又好气又好笑,帮她擦掉,“好了,这个时候不能哭。”
    陆贞只是拼命点着头,哪里说得出来话。
    就在这时,腊梅推开了房门,“准备妥当了吗?”
    陆贞看向她,“已经好了。”
    腊梅含笑示意跟在自己身边的宫女,大家长声通传道:“候任女官陆贞上殿——”陆贞一颗心怦怦乱跳,还是坚定地迈出去了步子,一路走入内侍局正殿的堂下,不久之前,她还在这里被审问过,惶惶不安,以为自己要命尽于此,但物是人非,今天却是自己在这里授髻的日子,离凭借自己力量为父亲报仇更近了,她握紧了拳头,跪在了堂前。
    宫女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授髻。”
    陆贞看走下来的人所穿的鞋并不是娄尚侍,不禁一愣,抬头望去,来人却是杜司仪,不禁呆在了原地。
    杜司仪冷冷地看着她说:“镇定点儿!都是当了女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定性?低头!”陆贞赶紧收了收神,低下头来。
    杜司仪亲自把假髻给她戴上,用发针插紧后高声说道:“奉承天恩,加汝陆贞为八品掌珍,望自此勤勉不辍,为国效力。”
    陆贞恭敬地拜谢道:“谨遵上训,愿此生勤勉不辍,为国效力。”
    她抬起头,娄尚侍也含笑冲她走过来,把一根金步摇插上她的假髻,“这是八品女官可用的飞鱼钗,司宝司的刘司珍前些日子刚刚因病从宫中退职,从今往后,司宝司的大小事务,可就由你全数做主了。”
    陆贞又跪谢道:“奴婢拜谢尚侍大人!”
    娄尚侍笑着看着她,“说错话了,记住,以后你就不再是奴婢了,以后见到我们,要称‘下官’。”
    陆贞愣在了原地,脑海里回想着娄尚侍才说的话,从今往后,我就不是奴婢了!是啊,从这一天起,我再也不是奴婢了,这以后,我也有了我自己的尊严。她不禁流露出开心的笑容。
    这天夜里,杨姑姑陪着她,两人一路慢慢往回走,杨姑姑出声问她,“明儿就去上任?”
    陆贞红肿着眼睛,“嗯,今天尚侍大人已经叫腊梅送了一堆以后我要穿的官服,唉,当女官真是麻烦,每个品阶的官服都不同。你说,我要是从八品一步步升到六品,那还不得换几十套官服啊?”
    一番孩子气的话把杨姑姑逗笑了,“还是个孩子脾气,才刚戴上假髻,就想着升官了。”
    陆贞又严肃地说:“要升到六品,我才能向大理寺请审我爹的冤案,在此之前,我是不会停步的。”
    杨姑姑帮她理了理刚才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我相信你做得到,唉,现在距你你进宫那会儿,也不过才是大半年的时间。谁想得到那时候到仁寿宫乱爬墙头的小丫头,有朝一日,竟然连我都得尊称一声‘大人’呢?”
    陆贞拉住杨姑姑的手撒娇,“姑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您永远是我的姑姑!”
    两人其乐融融,杨姑姑打着趣,“只怕你有了情郎,就不要我这个姑姑了……对了,那个侍卫到底怎么样了,他收下你的腰带没?现在你当了女官,身份倒是能和他匹配了!”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却说中了陆贞的伤心事,陆贞本来还满是笑容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低下头黯然地说:“别说了,我现在不想提他……”
    杨姑姑看她这番姿态,心里明了,先自后悔自己不该提了,两人都不说话,青镜殿上上下下格外安静。良久,一声乌鸦声响,扑啦啦从庭院里往更远的地方飞去。
    她一人回了房间,这一夜辗转反侧,一时想到终于给父亲报仇了,不免激动万分,一时又回想起高展冷冷甩开自己的手,每一句冰凉的话语都在不停重复再重复……也不知道纠结了多久,才昏昏睡去。
    一大清早,却被丹娘拼命摇醒了,丹娘口里嚷嚷着,“已经不早了,大人你醒醒!”
    陆贞打着呵欠看着窗外刚刚泛起了鱼肚白,“才刚刚天亮,让我再睡会儿。”
    丹娘却不由分说,抢过她还恋恋不舍地抱在怀里的被子,义正言辞地说:“不成!你现在已经是女官大人了,今儿又是你去司宝司任职的第一天,起晚了会被人家笑话的!你不知道呀,六司的那些大宫女,个个都是人精,你要不打起精神,没准儿一个不小心,就被她们欺负了!”
    丹娘一放话,其他青镜殿的宫女们都围了上来,帮陆贞穿衣服弄头发,大家知道陆贞升了女官,人人都觉得自己面子上也多了三分光彩,出去和别的宫宫女说话,再也不用被歧视了,人人动作都干净利索,没多久就把陆贞收拾得焕然一新。
    丹娘在一旁脱口而出,“大人,你长得真好看。”
    陆贞对她看了看,一甩袖子准备出门,却想起了一件事,“我的荷包呢?”
    丹娘连忙从枕头下找出荷包恭恭敬敬地递上,陆贞收了荷包,又看着她,“丹娘。”
    丹娘连忙说:“奴婢在,大人还有什么事?”
    陆贞叹了一口气,“以后还是叫我姐姐吧。”她不再多说,早有宫女将门打开,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她信步走出,早有一乘紫纱小轿在外候着。两个宫女先走在小轿前,四个内监抬起轿子,一路往司宝司走去。
    这是皇建元年十二月十五日,陆贞正式以掌珍的身份开始了她漫长女官生涯的第一步,那时候,她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渴望着未来如同美丽的图画一般在她面前慢慢展开。但她并没想到,这条路上,除了汗水与荣华,还有数不清的坎坷与阴谋……
    而现在,她身在小轿之中,耳边还能隐隐约约听到道路两旁的宫女们在议论着自己。
    “是啊,我还听说皇上特别宠她,其他两个新晋的女官都才九品,可她一上来就是八品!”
    陆贞苦笑一声,轿子渐渐走远,很快那些闲言碎语再也听不见了,小轿一路抬到了司宝司的门口这才放下,陆贞慢慢走了出来,放眼看去,上一次来到这里并没有仔细去看,现在看来,司宝司上下铺满了青砖,十分简朴,和青镜殿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比青镜殿小了一些。
    早有宫女玲珑上前迎她到处走走,“大人你小心点青苔,这边是库房,咱们司宝司的珍藏就都收在这里,这边是正堂,各宫各司和我们打交道,都是在这正堂。”
    陆贞笑着说:“嗯,上次我也来过这里。”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了司宝司的正殿,玲珑奇道:“大人以前不是在青镜院吗?怎么会过来这里?琳琅,快来见过掌珍大人。大人,这是杂务部的掌事琳琅,和我一样,都是一等宫女。”
    陆贞顺势看过去,那人却吃了一惊,原来她就是上次没好气把陆贞从司宝司赶出去的宫女,琳琅没想到新来的女官大人是之前被自己赶走的人,心里惴惴不安,连忙跪在了地上。
    陆贞看她脸色已经变了,知道她怕自己公报私仇,柔声说:“起来吧,嗯,你叫玲珑,她叫琳琅,这名字真好听,还暗合着咱们司宝司的名号,这六司就是和其他宫室不一样。”
    那名叫琳琅的宫女这才脸色稍缓地起了身,玲珑很快又说上了话,“那可不,其他宫室,一般每宫只有两名一等宫女。可在咱们司宝司,光是一等宫女就有十位。像我和琳琅,都是从小就选进来打理宝物的,从没去过其他地方服侍主子。这是大人您的位置,对了,正堂后边还有一个小院,大人要是累了可以去休息休息,平常也可以住在这儿。”她自然是知道琳琅和女官的事,这么一说,给陆贞拍了马屁,也顺便给自己和琳琅补了面子。
    陆贞却摆了摆手说:“不了,皇上有旨,我以后还是继续住在青镜殿,只是每日到这边来看着就好。宫女们呢?叫她们上来吧!”琳琅心里咯噔一声,皇上特许她住在青镜殿,这可是宫妃才有的待遇,莫非宫里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她越想越怕,后背惊起一身冷汗。
    玲珑连声应道:“是!”她赶紧推了推琳琅,琳琅本来一直在害怕,玲珑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福了一福,便向外跑去。
    玲珑又继续向陆贞说道:“大人初来乍到,咱们这司宝司,共有宫女六十八人,按例本应设九品仪珍、八品掌珍、七品典珍、六品司珍各一人,但眼下只有您一位女官掌印。司里共设营造、收藏、修饰、宝库、杂务五部,奴婢就是宝库部的掌事宫女。”她话音刚落,殿外就涌进了一堆宫女,七嘴八舌地说道:“给陆姑姑请安。”
    声音虽然不齐,但十分响亮,突然这样,陆贞反而吓了一跳,正了正身子,说道:“姐姐们请起,不必如此客气。我……不,本座新近到任,望各位继续各司其职,为皇上及各位娘娘分忧。”
    她舒缓了脸色,又吩咐两个一等宫女把历年司宝司的账簿都找出来,要做一次统计。殿里的宫女们互相看了看,颇有些担忧,但上官发话,谁又敢开口?但更多的人在想,陆贞是新官上任,自然要烧三把火,以前来的掌珍谁没干过?又真的有几个做下来了?还不是做做样子!因此也不是很在意。
    等到琳琅和玲珑将小山般的账簿搬去陆贞房间里,她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一看就是一夜,越看眉头锁得越厉害——这帮人,难怪国库要如此空虚了!仔细想了一夜,她也有了主意。第二日,她又客客气气把玲珑和琳琅请来,拿起一本账簿问道:“比如这里记的——明光四年五月,先皇赐陈妃娘娘玉环一对,陈妃娘娘在明光六年八月就亡故了,这玉环按律该归还司宝司,可为何我到库房查看的时候,却只有一只?”
    玲珑没想到她真的认真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这……已经是前朝的事了,或许陈妃娘娘自己不小心打碎了一只……”
    陆贞对她的说法很不满意,摇着头说:“那为何归还时没有写清楚?还有这一条,皇建元年六月,外宫缴入赤金二十斤,营造部宫女为太后娘娘制金佛塔一具,但佛塔在账册上仅重十八斤四钱,这其余一斤六钱到哪儿去了?”
    玲珑赔着笑说:“这就是大人您外行了,赤金做成金佛塔,肯定是有损耗的。”这些专业的东西,谅陆贞也不会懂。
    陆贞脸一沉,“即便是宫外平常金铺,手工最差的工匠,损耗也不过二十分之一,如此算来,二十斤赤金,有一斤损耗才正常。而姐姐也说过,司宝司的宫女个个都是从小就挑进来打理珍玩的,哪能不如宫外的工匠呢?”这番话就是在打她们的嘴了。
    玲珑愣住了,半天才说:“这……奴婢也不懂,要不,大人您把营造部的掌事叫来问问?”
    陆贞哼了一声,“不用了,营造部的事,以后再说,看来这些天,咱们要多花点时间,把账册好好清查一次了。”
    这样一来,司宝司上下就如同被人翻了一遍,宫女们来来往往,忙的都是查账。之后所有人都进了正殿一字坐开,面前都是放好的账簿。陆贞来回巡查着,她拿起一本查过的账册,看着上面的“已查,无错”字样,皱起了眉头,“你看,这珍珠出库入库的数量都对不上,龙脑香的消耗也大得惊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没错?”
    那宫女惶恐地说:“大人恕罪啊,小的不认识龙脑香这几个字,还以为是熏衣服用的龙脑丸呢。”
    陆贞岂能不知她这是借口,无奈地说:“你好好地重新再查一遍。”目光所及,玲珑和琳琅相视一笑,她心里有了底——下面的宫女要是不配合,自己想好好查账,是不可能的。
    她缓步走向另外一个宫女,很快又看出了问题,“这儿明明是三十九两乌金,怎么加上二十两乌金后,变成了五十一两?”
    那宫女被陆贞一呵斥,吓得趴在地上话说不出话来。琳琅极为得意,走上前说风凉话,“大人,咱们司宝司的宫女也不是个个都精通算术的。”
    陆贞愤怒地看向她。玲珑走过来说:“大人,昨儿我就劝过你,这账,还是不查的好,毕竟前朝几代积存下来不清不楚的账簿海了去了,一时半会儿怎么查得完?依我看,大人管好你到任后的账目,也就算是为皇上分忧了。”
    陆贞死死地盯着她,气得浑身发抖,这真是个下马威啊,她沉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宫女们立刻都从正殿里涌了出去,隔着很远,陆贞还能听到她们的取笑和议论声,“折腾什么啊?累都累死了!没那个本事,就别揽那么大的摊子!”
她一个人站在正殿之中,手一直哆嗦,好半天才愤愤地重重一拳打在身边的账单上。明黄的阳光下,顿时飞起了大片的灰尘,将她包围在其中。她不禁觉得有点冷,这冷浸入到骨髓里,让人无处可逃。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4:55
    第26章:查账
    又是一年寒冬。
    杨姑姑在庭院里烧着热茶,招待陆贞。陆贞看着被煮得上下翻滚的茶水,闷闷地说:“姑姑,我不明白,我对她们客客气气的,可为什么她们当着我的面一套,背后又一套?那玲珑每天笑得跟花一样,口口声声大人长大人短,可暗地里却指使那些宫女对我阳奉阴违……”
    杨姑姑摇着头,“你呀,还真是不懂官场上这一套。我问你,要是你在青镜殿当了五年的差,眼看就能出宫了,第六年上,却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贵妃,每天让你有事没事擦一百遍地板,洗二十次衣服,你高兴不?”
    陆贞脱口而出,“哪会有这样发疯的人啊……”
    杨姑姑笑着说:“在司宝司那些宫女眼里,你就是这个疯女人!司宝司管着金银珠宝,是六司里最有钱的一司,人家说,从那些杯盆碗盏上随便抠抠,都能找出一钱金粉来!你一去就查账,前朝的积弊固然是被你清干净了,那本朝人家的生财之道呢?陆贞,你记住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
    陆贞这才回过神,想了一会儿,说:“姑姑您说得对,可我总不能就这样服软吧?”
    杨姑姑说道:“人得先学会服软,以后才能刚强!我没说你查账不对,但是得用对方法。我听说,你前儿还客客气气地叫她们姐姐?”陆贞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点了点头。
    杨姑姑点醒她,“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可是个掌珍,哪能随便叫宫女们姐姐!她们看你年轻好说话,以为是个好对付的,所以才敢不把你的话放在心里。依我说,你就挑出几个刺头来,好好地打一顿杀威棒,看谁还敢糊弄你!”
    陆贞一愣,有点迟疑,“打人?不行,我下不了这手。”
    杨姑姑冷笑一声,“别忘了,这可是在宫里,只有恩威并施,有赏有罚,人家才能服你!”她淡淡地说完话,洗过了一遍茶叶,给陆贞倒了一杯新茶。
    陆贞兀自重复着杨姑姑的话,“有赏有罚,恩威并施……嗯,可是姑姑,我之前挨过一次刑杖,知道被打在身上有多痛。三天之前,我和她们一样都是宫女,所以,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随便打人板子的事。
    杨姑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啊,善良是好事,可要老是这么心软下去,以后可怎么往上爬呀?”
    陆贞两眼发亮,坚定地说:“姑姑,为了早日晋升,我会用尽全力,可是我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绝不害人!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人,总有一天会被那些被踩的人丢下来。我要走得稳稳的,绝不让自己的步调掌握在别人手中!”
    她回屋自己想了一番主意,第二日一早就去了司宝司的正殿召集所有的宫女,堂下提前放了两把刑杖。众宫女虽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都没有头一日那么放肆,只是用害怕的眼神看着她,不停地交头接耳。
    陆贞扫视在场的人,“各位请少安毋躁。”
    在场的人果然立时静下了。陆贞心里淡淡一笑,沉着地说:“前些天,我想把司宝司的旧账都清查清楚,但后来发现,不但账目没查清,有些人还借故消极怠工,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她的眼神落在琳琅和玲珑身上,看到她们微微露出不安的神色,又说:“于是昨天晚上,有个朋友就劝我,对于那些害群之马,最好打她二三十刑杖,想必她们也就会安分点了。”
    此言一出,琳琅吓得站都站不住了。陆贞话音一转,“不过,我陆贞从来都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她看宫女们都松了一口气,又说:“所以,我决定以身作则,这一次,和大家一起查账。本司六十八位宫女,由各部掌事姑姑带领,分为五组,每组各自负责一年的账册。大家只需要把有问题的项目单列抄录在其他纸上,以后查证即可。但如果被我发现哪一组的账册数目有出入,此组的年俸就尽数罚没,充入公账。”
    一行人没想到陆贞会这么说,一时间无人出声。陆贞又说:“自前朝起,司宝司的账目共有两百册,大家齐心合力,想必一定能在十二个时辰内查阅守毕。在此期间,未经允许,大家不得擅离职守,否则……好了,大家尽快动手吧。”
    琳琅忍不住问道:“大人,十二个时辰都不许我们离开?那中饭和晚饭怎么办呢?”
    陆贞嘴巴上淡淡地说:“为主分忧,哪还能光顾吃喝?大家要查不清账,自然只能饿着了。不过你放心,我也和大家一样,账目查不清,绝不吃任何东西,这才叫以身作则。玲珑,你说对不对?”她凌厉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一言不发的玲珑身上。
    玲珑心里一惊,看她把矛头对准自己,知道她看穿了之前宫女们消极都是自己煽动的结果,但此时大家话都没有说破,颜面好歹还在,她只能上前施礼道:“大人说得对。”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苦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有人又去打量陆贞,良久才反应过来,拿起一本账册检查起来。很快,大家都陆陆续续地跟着行动起来。陆贞微微一笑,捧起一本账册开始仔细查看。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翻动账本的声音。
    一会儿,一声尖叫划破了安静,“啊!怎么会这样!”众人的目光投向那出声的宫女身上,玲珑一声怒喝,“怎么了?”
    那宫女年岁还小,平日里就畏惧玲珑,眼看她厉声呵斥自己,吓得跪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大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陆贞走上前来,原来那宫女不小心把墨池中的墨泼在了账册上,账册中整整两篇都被涂污了,上面的字迹,已然是一塌糊涂。
    玲珑走到陆贞身边,看到她手里的账册,眼珠一转,“你好大胆子!我看你分明就是心中有鬼,怕大人查出什么破绽,这才故意涂污了账册! ”
    那宫女不知玲珑为何一下转了口风,瑟瑟发抖道:“不是的,不是的,奴婢没有那样做!”
    玲珑却坚持说道:“哼,你以为大人会轻易被你蒙骗吗?大人,这种人就应该好好惩罚一下!”她一心要挑起女官和宫女的矛盾。
    陆贞翻了翻账册,轻描淡写地说:“好了,多大一件事,值得这样小题大做?琳琅,你去把这本账册放到外面院子里晒一晒。”
    琳琅还兀自愣在那里,不明白陆贞为什么让她这么做。
    陆贞又说:“就算是被墨涂污了,等纸干了过后,对着太阳照一照,原来的字也还是能看清楚的。我小时候写字也老爱打翻砚台,这个办法一直挺管用。”
    这下玲珑也愣了,“可是大人……”
    陆贞早看出了她的用意,本以为自己倒退一步,大家各自让一让就好,没想到她仍然不死心,语气也不客气起来,“好了!这本账簿是十三年前的,那会儿她还没进宫呢!难道她是为了前朝的哪位宫女遮掩,才故意要弄污这本账册?”
    玲珑被陆贞问得无话可说。那宫女看平日里总是欺负自己的玲珑说不过大人,感动得立刻就哭了,“谢大人明察秋毫,奴婢真的只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陆贞看她这番形态,便知她平时在两个大宫女手下积弱良久,好言好语安慰她,“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过你弄污了账簿,也该处罚。嗯,这样好了,就罚你连续三天帮大家打洗脸水吧。”
    那宫女一边哭一边给陆贞磕头,“谢谢大人,奴婢……奴婢一定会好好做的!”心想这个大人真是好人,比玲珑她们好多了,还一点架子都没有,自己以后一定要效忠大人。就在这短短一瞬,殿上的其他小宫女也都存了类似的心思,看向陆贞的眼神友好了许多。
    陆贞缓缓看着她们,“今天,我请各位来查账,不是要跟各位为难的,我是只想查清楚,现在我接手的这个司宝司,到底有多大的家底?我知道,司宝司的账册混乱,已经是多年的积弊了,并不全怪大家。但越是如此,我们就越有必要赶紧将这些账册理清。这就好比一个慢慢长大的脓包,虽然现在还没有发作,可它总有破的那一天。与其等别人来清查,不如我们现在就自己狠心把它挑破!”
    众人虽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已对她不再怀疑。陆贞又看向玲珑,扬声说道:“当然,挑的时候,总是会有些痛,可这脓只要能流出来,总比什么都不做强!”玲珑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有点不服气地低下头不去看她,陆贞又说,“我对天发誓,无论查出来多少亏空,我陆贞都绝不会归罪于各位,因为今天我们要做的事,仅仅是查账,绝不是想给大家穿小鞋!”
    她这话一出,又立刻补上一句,“今天第一个查完自己年份账册的小组,赏黄金二两!第二名,赏黄金一两!第三名,赏黄金半两!”宫女们没想到查账还有黄金拿,都呆在了原地。
    陆贞故意拖长了声音说道:“怎么?嫌不够?”
    众宫女这才反应过来,人人喜形于色,“够了够了,谢谢大人!”
    那日听完陆姑姑的话,陆贞醒过神来,想来大家不配合自己,一来是畏惧一等宫女的压力,二来府里有了亏空,人人都脱不了干系,心中自然害怕自己新官上任会拿她们开刀。想通之后,她就决定不追究之前的责任,又用黄金来鼓励大家认真做事,利字当头,果然人人都争先恐后做起事了。
    陆贞看宫女们现在跟昨天比真是判若两人,只剩下琳琅和玲珑还愣在原地,便走到两人身边悄声说:“我刚才说的话,对你们也一样算数,以后,就别再给我捣乱了。”
    琳琅心中一寒,拉住呆若木鸡的玲珑一起说道:“遵命。”两人坐在地上开始翻阅账册。
    陆贞这才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那站在殿门口含笑看着自己的人,不是杨姑姑还是谁?
    她含笑快步走到殿外,拉着杨姑姑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姑姑,您怎么来了?”
    杨姑姑看她气色很好,取笑她说:“看你如何大展雄风,降妖除魔啊。”
    这下陆贞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地说:“姑姑……”
    杨姑姑哈哈一笑,“看不出啊,你训起人来还挺厉害的。”
    陆贞撒着娇,“平常被您训得多了,早就学会了嘛。”
    杨姑姑慈爱地看着她,“还敢编排我?发黄金这事,我可没教过你。”这大半年下来,两人越来越亲密,有时候她恍惚就觉得面前这人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
    陆贞这才说:“我原先管铺子的时候就常用这一招。您不知道那些伙计呀,个个都是蚊子腿上想刮油,比她们可精多了。唉,只可惜皇上赏我那几十两黄金还没捂热呢,就硬生生要少二两半!”她愁眉苦脸的,好像是从自己身上割掉了一块肉似的。
    杨姑姑被她的俏皮话逗得忍俊不禁,上前去刮她的脸,“你这个财迷,来司宝司还真是对了!本来我还担心你镇不住这边呢。”
    陆贞也扑哧一声笑了,边笑边说:“还好,现在还能对付。”
    杨姑姑想了想,又嘱咐她,“也别把她们逼得太狠了,还有,这事千万别让其他司的人知道,不然你叫人家刘司珍怎么想?”
    她处事老道,陆贞感激地看着她,“姑姑,还是您想得周到。”一路把杨姑姑送出了司宝司。杨姑姑本来还担心陆贞压不住那帮人精,现在看她处事妥妥当当,也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回用勤院去了。
    陆贞送走了她,回大堂继续查账,她一丝不苟地做着示范,宫女们自然都不敢懈怠。入夜后,内监们在大堂在周围点起了灯,灯光照得整个大殿如白昼一般。
    陆贞正在专心地查账册,忽然感到一阵头晕,她的身体一歪,手中的账册掉在了地上,她弯下腰去捡账本,一只手却止不住地颤抖着。
    琳琅和她离得近,早将这一幕收在了眼底,她心中为之一震,缓缓走到陆贞身边,悄声道:“大人,已经快子时了,奴婢听说您大病初愈,实在不适合继续饿着……要不,奴婢去传膳,您多少吃点东西?”
    陆贞说:“别去。我之前已经说过,账没查好之前,司宝司上下严禁进食。”
    琳琅想了想又说:“这……大人您又何必较真呢?就算您熬得住,她们也熬不住了啊。”
    她这句话说得合情合理,陆贞放眼看下去,堂下的宫女们虽然还在强撑着,但有的人不停地揉着肚子,有的人拼命喝着水,有的则神情焦躁。她想了想,问琳琅:“还有多少账册没查完?”
    琳琅不解其意,“还有十之二三吧。”
    陆贞嗯了一声,又说:“我说的话不能改,但是你说得也有道理,再这样查下去,真的会有人会饿晕过去。这样吧,你和玲珑去弄些羊奶给大家吧。”
    琳琅这才面露喜色,匆匆下去和玲珑商量起来。玲珑不禁抬头看向陆贞,见她面不改色,才和琳琅一起出了门。这个时间御膳房自然是没有人了,但北齐最不缺的便是羊奶,不一会儿,两人就返回了,紧随其后的小宫女捧来好几壶热腾腾的羊奶,大殿上顿时弥漫着一股奶香。每个查账的宫女都分到了一杯,大家贪婪地喝下,热乎乎的羊奶一下肚,身体都暖了许多,精神也立刻为之一振。
    玲珑端着一杯羊奶走到堂上递给陆贞,“大人,您也喝一些吧。”
    陆贞却挡住了杯子,“不用了,我不饿。”规矩是她定的,她可以给手下的人破例,自己却不能违背,不然以后怎么立信?不过话才说出口,她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陆贞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玲珑诚恳地看着她,“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她又把羊奶推到陆贞面前。
    不料陆贞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真的不用了。让大家喝羊奶,是不想大家伤了身子,但我自己,一定要做到言出必行。”
    玲珑定定地看着她,她在司宝司这么久,从未见过陆贞这样的人,她心悦诚服,突然深深地向陆贞福了一福,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看起账册。
    一边的琳琅推了推她,“您怎么不喝羊奶?待会儿可就凉了。”
    玲珑也摇了摇头,“从今以后,大人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一天下来,直到凌晨时分,众宫女才红着眼睛把各自查好的账册交给了陆贞。陆贞强撑着发话,“大家辛苦了,都快回去歇着吧。只是查账之事,涉及机密,还请大家不要到处声张,如果人问起,就说我留大家通夜学习宫规好了。”
    玲珑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心中一凛,这个陆贞这么精明,自己当初可真是看错人了,还以为她性子好就是人糊涂,她连忙厉声道:“听到没有了?”
    一行宫女都连连称是。
    陆贞柔声说:“好了,除了轮值的人之外,明天大家都不用来司里,好好睡一觉吧。”这特赦一下,宫女们一边答着“谢谢大人”,一边都先走了。
    陆贞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脖子,拿起了桌上一叠单子看向玲珑,“玲珑,你跟我走一趟库房,咱们还得对着实物好好算一算,看看这亏空到底有多大。”她看出玲珑为人强悍,做事也利索,是一个好帮手。
    两人一路回了宝库里,一样一样查找着。玲珑指着手里的一张单子说:“天保三年差了五十两黄金,天保四年正如大人先前所说,差了一只玉环,不过后来我们又查到内府局补来的条子,说是陈妃娘娘那只玉环被二公主无意打碎了。至于皇建元年的赤金……”她说到这里,略一迟疑,脸上扑满了红晕,“求大人恕罪,那多出来的八钱损耗,是被奴婢和几个大宫女按老规矩私分了。”
    陆贞看了她一眼,“你肯说实话,我已经很满意了,以往的事,我不想追究,可那些老规矩,以后也请你们别再提起。从今往后,司宝司的账目一定要清明。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你们的损失,我自然会想办法慢慢弥补。”
    玲珑连忙给她施礼道:“谢大人饶命之恩,大人,奴婢和琳琅之前对您多有不敬,还请大人恕罪。从今往后,奴婢们一定对大人忠心不贰,再无怨言。”
    陆贞伸手扶起她,“好了,我也是刚从宫女升上来的人,大家都不容易,这些话,以后就不用说了。”她这番示好,让平日里能言善语的玲珑也失语了,只是感激地看着她。
    陆贞一边翻账单一边头疼欲裂地说:“哎,账虽然是查清了,但这么多亏空,要怎么才填得平?”
    宝库里的事,玲珑自然是一清二楚,她看陆贞犯起了难,微微一笑,指着角落里的几个大箱子说:“这倒不用担心,咱们账上查出的亏空虽然不少,可盘存的时候,在库里找到了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前朝哪一年交进来的,账上根本就没有记录。我看过了,里面的好东西还真不少。”
    陆贞一下喜出望外,不禁问道:“真的?”看到玲珑投来的肯定目光,她快步走过去,一把启开了箱子的锁,里面金光闪闪的各色珠宝一下亮花了她的眼。
    她这才放下了心,“太好了,这些肯定能填平账上缺的金银。至于其他不够的首饰摆件,也要赶快叫营造部的人加紧补做……”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两眼发黑,紧跟着,她就晕死过去。
    待她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丹娘嗔怒的脸。四下里灯火通明,陆贞不禁心里苦笑,原来自己都睡了一天了。
    看她醒了,丹娘赶紧把她扶坐起来,又给她端来一碗粥,责备道:“你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还没喝够药啊?才去司宝司几天就饿晕了,让别人知道,还不得笑话死!”
    陆贞看她絮絮叨叨说个不休,赶紧岔开话题,“哟哟,一当上姑姑,你就唠叨起来了。这么会管我,那前些天,是谁指挥着人淘池子,结果踩在青苔上,一跤跌个狗啃泥啊!”
    丹娘被她说得格外不好意思,就忘了之前自己在说的话,一挺腰板说:“那,那我也不愿意啊。我这个人就是笨嘛,本来什么事都做不好,你还硬要我当掌事姑姑!”
    陆贞小口小口喝着粥,心想丹娘真是细心,但嘴巴上仍然教育她,“笨,不是偷懒的理由,再笨的鸭子,只要沿着对的水路一直游下去,也总能找到鱼虾遍地的水塘。”
    她说得丹娘十分向往,眼睛都流露出渴望的光芒。陆贞心道,这丫头总算开窍了。丹娘流着口水说:“姐姐你说得太对了,这种吃鱼虾长大的鸭子,炖起汤来可香了!”
    陆贞无语地敲了一下她的头,“算了,跟你说不明白。总之,我这回吃的苦也算挺值的,折腾过这么一次过后,司宝司的那些人,以后肯定不会再跟我对着干了。”
    话刚说完,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原来是苦肉计啊!”来人不带一丝笑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得罪她得罪得厉害了。陆贞连忙从床上滚下地行礼,“司仪大人!”原来是杜司仪来了。
    杜司仪没有任何动静就走进了门,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但也见怪不怪了,眼见她走到椅子前坐下来,指着丹娘说:“你,下去!”又指着陆贞说,“你,坐下!”丹娘憋着笑,知道杜司仪虽然表情冷淡,却是为姐姐好,她赶紧走出殿外,帮两人关好门。
    杜司仪神色复杂地看着陆贞,开口说道:“司宝司查账的法子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看陆贞点了点头,她阴阴一笑,道,“恩威并施,各个击破,精心收买,预留后手——看不出来,你陆贞还真是一个挺会算计的高手啊。”
    陆贞看她越说越不对,连忙分辩道:“大人你误会了,我不是有意要……”
    杜司仪却冷笑一声,一双眼睛没有什么感情地看向她,“着什么急啊,我这是在夸你。”
    陆贞一时不明所以,只能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她。杜司仪冷冷地说道:“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北齐立朝以来,虽然有几十位女官,但真正能做到去前朝和男臣们一起上朝议事的却只有前朝四品女史谢灵环一人?”
    陆贞试探性地说:“因为,因为谢大人是陈留谢家的嫡女?”
    杜司仪嗤笑一声,说:“错!是因为其他女官没有本事,眼光总放在内宫里,这些人当然只配管管胭脂水粉!我朝建立女官制度,不是要提拔几个高级宫女,而是真正想找到女子中能为国效力的英才!可本座放眼宫中的女官,不是只知道跟着王、娄两人趋炎附势,就是只懂得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只有你,不但有几分聪慧,还耐得住性子,手段也算精明狠辣,是个值得栽培的好料子!”
    陆贞听到最后一句又不太对味,赶紧说:“大人我不是那种狠辣……”
    杜司仪却一摆手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这是在夸你!狠辣有什么不好?为官之道,你不狠,别人就会对你更狠!诸葛孔明是贤相不?他设计谋害周瑜,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西汉的萧何是贤臣不?可韩信最后还是死在他手里!古往今来,哪个坐到高位的人,手里是干净的?陆贞,我瞧你今天在司宝司做的,就挺有点雷霆手段,所以,从今往后,我想好好地教教你,只要你肯跟着我好好学,保你五年之内,能和娄青蔷她们平起平坐!”灯光照在杜司仪枯瘦的身体上,形同鬼魅,只有那一张脸,在说到这时,才眉飞色舞。
    陆贞无奈地说:“大人您真的误会了,我没那么多的想法。”
    杜司仪却笑了,“哦?真的吗?”她慢慢站起身,走近陆贞,“那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吧!不过陆贞,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真的不想有朝一日成为后宫第一人?你真的不想能够在朝堂上,压那些男人们一头,率性地谈论朝政?”杜司仪此生身陷病中,再也无法实现理想,人生中遇到一个陆贞能帮自己实现满心里的抱负,她不禁将自己的心思流露了一二分。
    她也不待陆贞多说什么,狂笑着说:“陆贞,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懂你,哈哈哈……”她一边大笑一边往青镜殿的门外走去。
    陆贞愣在了原地。这是杜司仪曾经最想做的事吧?可惜造化弄人……
    休养了这一日,第二天一大早,陆贞又神采奕奕地回了司宝司,待宫女们都到齐了,这才开始发放黄金。陆贞说:“前天查账的时候我许诺的赏金,已经发给大家了,希望大家以后再接再厉,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人人都喜气盈盈地拿着赏赐,这大人赏罚分明,每个人都心服得很,齐声称是。
    陆贞又点了点头说:“新年马上就要到了,尚侍大人刚才特意派人来吩咐过我们,到时候宫里祭天、庆春、赏赐,都少了不了我们司宝司,还请大家打起精神,切勿出错。”
    玲珑连忙上前说道:“请大人放心,奴婢已经按宫中常例安排好了一切,不过,今年是皇上登基的元年,还请大人……”
    一时间各项事务都井井有条地开展下去,待到下午,营造部的宫女们也送来了之前司宝司要求的物品,玲珑这才回报陆贞道:“营造部的人紧紧地赶,总算把账上差的东西都补得差不多了。有些东西太费时间,我就索性在宫外买了。”
    陆贞看她办事果然得力,自己昏迷这一天,各项后续工作都做得有条不紊,她赞许地说道:“没关系。箱子里面剩的那些珠宝,你要找个稳妥的地方收起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还用得上。”
    玲珑心悦诚服,“是,还是大人你想得周到……”
    这个工夫,阮娘进了司宝司大殿,高声叫道:“司宝司接旨。”
    两人连忙跪下,只听阮娘冷冷地说:“元旦将至,后宫理应整肃一新。着户部郎官协同内侍局清查六司账目,以正宫纪。钦此!”
    两人的身子都为之一震,口中道:“遵旨。”不禁对望了一眼,眼中神情复杂至极。
    阮娘以为陆贞是心虚了,心想,这次你还不死无葬身之地,也亏尚仪想出的这好计策,她口里冷笑着,“陆大人上任已经好几天了,这司宝司的事,想必都理清了吧?限你在两个时辰之内,把所有的账册都清理好,马上交到内侍局正堂,少一本,唯你是问!”
    玲珑上前一步,冷冷回道:“这就不用阮姑姑您担心了,咱们司宝司的所有账册都整整齐齐,您现在就可以带回去。”她心里却是擦了一把冷汗,若不是几日前跟着陆贞整理完账册,这次自己可真是翻不了身了!宫里处罚犯错宫女的手段,想一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陆贞看阮娘这番表情,心里一片通透——王尚仪始终没死心,要置自己于死地。她心里叹了口气,陆贞啊陆贞,这次你是侥幸又逃过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5:10
    第27章:醋坛
    于是,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六司查账工作,在娄尚侍不在宫中的时候展开了,新一轮斗争在开春之前正式拉开了帷幕。
    司计司查出了一万多两黄金的亏空,司膳司等其他各司都有亏空——宫中的事,人人都心知肚明,账面上的事总会有一些手脚,方便下面的人私吞。王尚仪本来打好了如意算盘,却没想到司宝司什么漏子都没有,反而在查过司宝司三遍账以后,连户部的老户官都开始夸赞起陆贞管理的司宝司账目分明,极其难得。
    娄尚侍回宫后才知道这一切,气得火冒三丈。可是事情都发生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尚仪砍自己的手足,幸好陆贞给她撑了脸面,她为陆贞求赏的折子赶紧递到了皇上的手里,只盼着皇上下旨夸奖陆贞,自己就算是功过相抵。王尚仪再怎么折腾,也伤不了自己宫里的根基。
    果然,过了一日,孝昭帝龙心大悦,将陆贞召来昭阳殿。偌大的宫殿里回荡着元福宣读旨意的声音,“掌珍陆贞,行事明敏,特赐宝带两条,黄金五十两。以示褒奖。钦此。”
    陆贞跪倒在地,“谢皇上恩典。”
    孝昭帝连忙出声道:“快起来吧。没想到陆贞你不仅是制瓷高手,管起事来也是像模像样!”
    陆贞站起身,低着头说:“皇上过奖了,陆贞不过是在做自己分内的事情。”
    孝昭帝这才笑着说到正题上,“好了好了,不用谦虚了,咱们说正事。上次你烧的那只白瓷净瓶,朕已经送给母后了,母后看了特别高兴,还说要重重赏你!可朕还想要几件别的东西,你能帮朕做出来吗?”
    陆贞严肃地回答:“陛下尽管吩咐。”
    孝昭帝又说:“我倒是想跟你好好说一说,只是现在工部的人还在外面等着跟朕回话。这样吧,你跟着元福到偏殿去,待会儿有人会把朕想要的东西告诉你。”他招了招手,元福上前带着陆贞往偏殿走去。一路送进了门,元福方正礼说道:“您请在这儿稍坐,那位大人马上就来。”
    陆贞连忙回礼,“有劳元福公公。”待元福一路走远,陆贞这才发现,偏殿虽然不大,但奇怪的是一个宫女和内监都没有,她警觉地回转身,站在自己身后那人,竟然是高展。这实在难以预想,她不禁脱口而出,“啊,怎么是你?”
    高展上前一步解释道:“不是我,唉,不是我故意安排的。你一定得相信我,我也是刚刚才被别人叫过来……”
    陆贞淡淡地说:“嗯,我相信你。”高展没想到她这么平静,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盯着她。陆贞看他只是看自己,心跳顿时又加快了,只是回想往日,实在难平,只有把头转到了一边,当作没有看到他。
    半天,高展才说:“你,最近还好吗?”
    陆贞尴尬地回答:“挺好的,你呢?”
    高展又说:“我也还行,宫里宫外的事都挺忙。”
    陆贞言不由衷地接着说:“那就好。”几句对话下来,和陌生人无异,再没客气话多讲,两人又沉默片刻。
    陆贞方开口说:“我现在是司宝司的掌珍了。”
    高展说:“恭喜你,邸报上有你晋升的消息,我看过了。”陆贞狠了狠心,自己还是应该早点离开这里,便开口公事公办地问他:“那,皇上到底想要什么白瓷?”
    高展答道:“一套水洗,再加一套茶具就好了。”陆贞眼睛看向了一旁,“嗯,我记下来了,我回去就安排。”空气里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高展这才开口,“对了,你做的白瓷,很漂亮。”
    陆贞客气地说:“谢谢。”
    高展又说:“上次你还说要教我烧瓷,没想到你真的在宫里成功了,还是前所未有的白瓷。”
    陆贞愣了愣,想起从前说过的话,心头一酸,软了心肠说:“你喜欢的话,这次我也帮你做几个。”
    高展又说:“不会太麻烦你吧?”陆贞看他这么客气,心里更为酸楚,说道:“不会的,也就是顺手的事,你喜欢什么?花瓶、杯盏还是水洗?”
    高展温柔地看着她,“都好。其实你最早烧的那只净瓶就挺好看,可惜,这全天下头一件白瓷,却被太后拿走了。”陆贞的目光和他对上,脸上一红,想都没想就说:“那只净瓶,不是第一件!”
    她从袖子里取出那只荷包,塞到高展的手里,“这个才是。这东西小,比净瓶还先烧出来,所以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件白瓷!”
    说完了话,她又顿觉自己多情起来,脸上火辣辣的,赶紧抬脚往外走。高展连忙去追她,刚走出殿外,就看到一队宫女经过,也不知为何,他躲到了一边,直到宫女们都走远了,才出来。但陆贞早就不知所踪了,他只能回了昭阳殿,打开了那只荷包,手掌中一只小小的白虎栩栩如生,灵性十足。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想起自己曾经告诉陆贞长姐叫自己白虎儿,耳边仿佛也传来了陆贞温柔地叫着自己,“阿展,阿展……”
    他不禁潸然泪下,将冰凉的嘴唇凑在了白虎上。
    陆贞一路回了司宝司,才进了正殿,只见大宫女们都站成了一排,显然是在等她,看她进了门,一排人都跪在了地上,“谢大人恩德!”
    陆贞赶紧拉她们起身,“快起来,怎么突然给我行这么大的礼?”
    玲珑连忙说道:“刚才已经有内监大人过来宣过旨,我们司宝司上下,每人都加饷三成!”
    陆贞恍然大悟,“哦,难怪元寿公公刚才说还会有恩旨。大家不用谢我,这是皇上对大家的奖赏。”
    玲珑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如果不是大人您有先见之明,提前逼着我们把账目查清,只怕我们也会跟司计司那边的大宫女一样,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关起来!”回想今天一早那一幕,真是惨不忍睹,玲珑再也说不下去。
    琳琅又说:“大人,您的救命之恩,奴婢们记在心里,从今往后,水里火里,我们都跟定您了!”
    陆贞一早就去了昭阳殿,并不清楚,现在听说死了人,吃惊地问:“怎么还会死人?”
    玲珑心有戚戚然地说:“查出的亏空太多,贵妃娘娘大怒,下令要严惩,司膳司的那几个宫女都跳了水,司计司的齐掌簿昨晚也偷偷上了吊。”
    陆贞呆住了,“上吊了?上次晋升仪式我还见过她……”只觉得后背一阵寒风吹过,冷入骨髓,生与死只在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高展的脸,自己还和他闹什么呢!如果自己明天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他,自己会不会后悔?其实自己一直都在后悔吧,后悔没有和他多说几句话,她是多么想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告诉他啊!
    她来回思虑,匆匆回了青镜殿,丹娘看她走进来,上前迎道:“姐姐你回来了?那边的事忙吗?哎呀,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呀?”
    陆贞强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吹了点风。”她又看了看丹娘,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丹娘,你能帮我跟元禄传个话吗?就说我想见见他。”
    丹娘喜出望外,“没问题,我这就去!”她看丹娘走远,这才去了内侍局找朱少监去烧皇上要的东西。
    入了夜,高展悄手悄脚地从青镜殿的一方墙上一跃而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站在庭院里披着披风的陆贞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忠叔刚才才找到我……”
    陆贞却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没关系,我也没等多久。”
    高展看她一脸灰败,关切地上前一步问她:“你怎么了?这么没精神,是不是生病了?”
    陆贞又摇了摇头,“我没病,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高展一愣,站在她身边说:“你说。”
    陆贞想了想,问道:“如果那天,在太液池边,没有别的人,你会不会收下我的腰带?”她之前一直认定高展是在找借口,但今日之事,让她再次领教了宫规之严,宫女若是和侍卫相交被发现,将是死路一条,心里早就为高展说过话——他其实是为了保护我呀。
    现在她忐忑不安地等着高展的回答,他却什么话都没说,解开了自己的外袍——那根绑在他腰间的腰带,赫然是自己亲手所绣,后来又扔进池里的那条!她的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心里一个声音喜悦地大声嚷嚷着:他没骗我,他没骗我,我真傻……
    高展抬头温柔地看向她,“这就是答案。”
    眼泪越流越多,她吸了吸鼻子说:“那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这句话听在高展耳中,比千万句情话还要动听,他伸手将陆贞搂在怀里,“傻姑娘,那天本来就是我不对。”又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住了她,一时间庭院里春意盎然,处处暖意。
    不远处的假山后,丹娘和元禄兴奋地互相看着,丹娘伸手说道:“我说他们今晚有戏吧!快点快点,愿赌服输,拿钱出来!”
    元禄只能一脸痛苦地摸出了钱袋,“哎哟喂,你还当真了啊?”很快钱袋就被丹娘一把抢走了。
    元禄着急地嚷嚷:“哎,你怎么能全抢走啊?”
    丹娘却满不在乎地说:“忠叔说了,你这个人手里一有闲钱就爱赌,与其输给别人,还不如都给我呢。乖啊,等姐姐我明儿心情好了,也给你买几只果子吃!”说完大摇大摆地走远了,元禄气急败坏地追了出去。
    陆贞和高展回了房间,两人温存了许久,高展低头问怀里的陆贞:“怎么突然就不生我气了?”
    陆贞害怕地说:“今天我知道了一些事,突然觉得这宫里好大,好冷。自从当了女官,好多人都过来讨好我、效忠我、奉承我,可除了杨姑姑和你,我谁也不敢相信。”
    高展看她说得怪可怜的,紧紧地搂住了她。
    陆贞又说:“原本我也很生你的气,可后来我想通了,咱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儿,你根本就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那天晚上你那么说话,肯定是因为有其他的顾忌,你一直都对我那么好,我不该因为一时气昏了头,就对你那样……”
    高展连忙伸手去掩住她的嘴,“别说了,我也是个傻子,如果我知道你送我腰带是那个意思,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肯定会接过来的。”
    陆贞脸红红地说:“你不许嫌我绣得不好。”两人和好如初,高展又忍不住逗她,“我是不嫌,可忠叔那天说了,这是哪家姑娘的女红啊,差得都没边了,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陆贞又气又羞,伸手去拉他腰上的腰带,赌气说道:“那你解下来还给我。”
    高展一边阻止她,一边调侃她,“这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的,你这么着急要解我衣裳,到底想做什么啊?”
    陆贞这下彻底急了,“你,你又胡说。”他几句轻薄话一说,自己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高展继续笑着说:“你放心,我对忠叔说了,这样的姑娘,要嫁给别人,肯定是个祸害,所以我也只有勉为其难,把她给收下了。”
    陆贞一愣,“啊,你真这么说了?”
    高展将她两只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正色看着她,“阿贞,自打我把玉佩给你的那一天起,就没把你当外人。我原来是不太懂腰带的事,可你也该知道,我们北齐男人的玉佩,也不是随随便便送人的。”
    陆贞心里甜蜜,嘴巴却很硬,“那……那我怎么知道你有多少块玉佩,说不定你们高家有几十块,这个人送一块,那个人送一块。”
    高展从怀里摸出那只白虎,“你说错了,它和你送给我的白虎一样,都是天下无双的。”
    陆贞继续撑着说:“这可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啊,我就是随便那么捏了一块泥,往窑里一扔,当时也不知道能碰巧烧出白瓷来……”她话刚说到这里,就看到高展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连忙绕开话题,“不过,要是没有你那天突然闯到这儿来,我也不会误打误撞地发现白瓷的奥秘……”
    高展得意地说:“哦,那我可是立了大功……那不行,我得收点利息。”他趁陆贞没回过神,又凑上前去亲她。陆贞赶紧推开他,“别胡闹了!”
    高展委屈地说:“这哪叫胡闹?总归有一天,你是要做我们高家的媳妇儿的……”
    陆贞突然正色说道:“阿展,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高展看她一下严肃起来,也坐正了身子,说:“好,你说。”
    陆贞想起之前杨姑姑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自己虽然没求过高展,难以保证他会不会瞒着自己出手,官籍的事就是先例,她缓缓开口道:“你和我,虽然现在已经是这样,但是我希望,我在宫里的任何事,都请你不要插手。我家的事情,你已经全都知道了吧?我不甘心我爹冤死,更不甘心一辈子背着私生女的名头生活——只要做到六品女官,我就能请大理寺重审这个案子,洗清我身上的脏水。阿展,我知道你和皇上关系很好,家里又是名门,说不定只要你稍稍动下手指,我就可以立刻青云直上。之前你好几次帮我助我,我都看在眼里,可唯独这件事,我想凭着自己的本事解决。”
    高展看她一脸的担心,笑着安慰她,“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也没有你想的那样有能耐。我虽然也姓高,但我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侍卫。皇上愿意帮我,也只是看在我是太子贴身侍卫的分上。再说,我在宫里都自顾不暇,哪还能有什么余力去帮你呢?”他心中却大为折服,若不是陆贞这些可贵的品质,自己也不会视她为瑰宝。
    陆贞嗯了一声,又开始为他担心,“是不是你后娘又想法害你了?”
    高展随口混着说:“嗯,她还是老样子,前阵子因为我查了家里的账,她老大不高兴,想方设法地把我的私房银子拿走了不少。”
    陆贞又急了,“那怎么行?你在宫里做事,平常人情交际,手里没点钱会很难办的!嗯,要不然这样,你索性筹点银子捐个官做外任,这样就不用老待在宫里,还可以名言正顺地和你后娘分家,以后就不用再担心她贪图你银子了!”
    高展看着她,笑着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捐官要好几百两黄金,我可没那个钱!”
    陆贞红着脸坚定地说:“我帮你一起攒!皇上前些天赐了我一些黄金,加上以前我攒下的,也有不少了。嗯,以后你少和别人出去喝酒,那些酒馆最花钱了!”
    高展哈哈大笑,“你还真是个小管家婆!”
    陆贞气得捶了他一下,又不敢捶得太重怕弄疼了他,嗔怒道:“讨厌!”眼里却满是情意,哪有半点讨厌的意思。
    高展想了想又说:“可我现在还不想离开宫里,当侍卫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经常见到你。”
    虽然知道他会这么说,陆贞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低下头小声说:“那……也比不上你前程重要啊。要不然,你捐个羽林军的小官当也行,那也能经常入宫的。”
    两人一直说话到夜深人静,陆贞才悄悄地把高展送出了青镜殿,眼看他要走出去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好了,你快走吧。”
    高展看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笑着说:“那么害怕干吗?”
    陆贞一脸的担忧,“要被人看到我和你这样,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就算你认识皇上,可还有太后和贵妃呢。”
    高展失神地看着她,“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这些。”
    陆贞赶着他,“你就别说大话了,快走吧。”虽然和他有说不完的话,可是怎么都不能不为两人的将来着想。
    高展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帮她把几缕被风吹乱了的发丝别到了耳后,“你自己小心些。”
    陆贞不舍地说:“我知道了,嗯……阿展,还有一件事。”
    她看高展疑惑地看向了自己,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以后,发生任何事情,都请跟我直说,千万不要骗我。上次在太液池你那样说我,虽然明明是假的,可现在我想起来,还是很伤心。”
    她抬起头看向高展,话里带着酸楚,“就算你一定得说假话,也至少给我一个暗示,要不摸摸眉毛,要不摇摇手指。我这个人很傻,你说什么我一定都会相信,所以,就算你要骗我,也让我知道,好不好?”
    高展心中一酸,知道上次自己伤她甚重,十分心痛,“好的,以后就算我要说假话,也会先摸摸眉毛……阿贞,对不起……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伤心了,其实,我……”
    他话还没说完,两人就听到耳边一阵响声,不禁心惊,陆贞推了他一把,“你快走吧!”
    高展匆匆走了,陆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由得都痴了。
    第二日一早,朱少监就给陆贞送来了烧好的白瓷。陆贞收好了便一路去了昭阳殿,元寿传了话后,很快就引陆贞去了偏殿。
    孝昭帝看陆贞跪倒在了地上,高兴地说:“平身平身。朕早就盼着你的白瓷了,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她从篮子中取出一件件烧好的白瓷,放在御案上,孝昭帝一件件拿起欣赏,由衷感叹,“果真是莹白如玉,举世无双!”
    他看了一会儿,又如梦初醒般地吩咐元福道:“元福,你先出去,给朕好好看着门,别让任何人进来,朕有重要的事和陆姑娘商量。”
    元福应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门,关好了门后,又趴在了门上偷听对话。
    隐隐约约地只听到皇上说:“朕老是搞不懂你们女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贵妃也老爱生朕的气,可不管朕怎么赔小心,她就是……”
    元福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不再偷听了,一路走到外面的走廊上看守着。一个内监走过来,赔着笑说:“大总管,那里头的,是哪个宫的啊?”
    元福立刻板起脸来,“少管闲事。”
    那内监仍是笑着没轻没重地说:“这哪算闲事?皇上登基这么久了,除了贵妃娘娘,就没跟哪个妃子说过几回话,今儿难得这位美人哄得他那么高兴……”
    元福的脸色一变,没理他,赶紧上前,“给贵妃娘娘请安!”来人和陆贞有七分相似,只是容貌更为艳丽,让人移不开眼。此时她一脸的愤怒,气势甚为凌人。不知何故萧贵妃在这时来了昭阳殿,元福心想,只怕是有多嘴的人传了消息,萧贵妃已经开口,“皇上跟哪位美人在里面谈心啊?”
    元福心里一凛,“没……没跟哪位美人,只是内侍局的一位女官,给皇上送瓷器过来。”
    萧贵妃不相信地看着他,冷冷地说:“哦?那本宫也想瞧一瞧。”
    元福硬着头皮拦着她,“娘娘请止步,皇上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去。”
    萧贵妃冷着一张脸,直看得元寿再也不敢抬头,才吐出一个字,“滚!”她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偏殿,哐当一声重重推开了门。
    只见一男一女拿着瓷器凑得极近,那男人,正是孝昭帝!
    孝昭帝大惊失色,眼前之人正是他心爱的萧观音,他看观音一脸怒色,料想她是误解了自己,镇定了情绪,笑着对她说:“观音,你怎么来了?快过来看看,这套新烧的白瓷,你肯定喜欢!”
    萧贵妃却冷冷地说:“臣妾可没有皇上那般雅兴!”径自走到陆贞身边看着她,“你是哪个司的?”
    陆贞伏在地上小声回答:“奴婢司宝司掌珍陆贞,拜见贵妃娘娘!”
    萧贵妃用两只手指抬起她的脸,果不其然,这人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她一怔,继而勃然大怒,“哟,太后这回居然找了个这么像我的人来,还真让她费心了!”也没待陆贞多说两句,她的另一只手就上前用力扇了陆贞两个巴掌,“未奉本宫旨意就私闯昭阳殿,你好大的胆子!”
    孝昭帝吃惊地说:“观音,你这是干什么?”
    萧贵妃看他这么维护这女人,更加有气,冷冷地看着他,“臣妾执掌后宫凤印,现在想要教训手下一个女官,莫非皇上您连这权也要夺了?”
    孝昭帝的身子不禁往后缩了一缩,声音也小了一些,赔着笑容说:“观音你误会了,她不是私闯昭阳殿,朕托她烧了一些白瓷,今天她是给朕送瓷器来的。”
    萧贵妃却不大信他,拖长声音说:“只是送瓷器?”
    孝昭帝有点不大确定地说:“还顺便聊了些鉴赏瓷器的心得。”
    这一来萧贵妃更加不相信他说的话,便说:“既然是在聊天,那为何要紧锁殿门,还让元福在外面守着,连臣妾都不许进来!皇上,你当臣妾是傻子吗?”
    孝昭帝看观音更加误会自己,着急辩解,“不是,她是阿……哎,总之,朕真的没有和她……”
    陆贞看这两人越说越火冒三丈,低着头解释道:“贵妃娘娘明鉴,奴婢只是一个小小女官,绝无攀龙附凤之心……”
    她一开口,萧贵妃更看她不顺眼,顺手拿起一个瓷器重重扔到她面前,瓷器摔得粉碎,飞起的碎片一下将陆贞的脸划得鲜血直流。孝昭帝鼓起勇气查看陆贞伤口,“你没事吧?”他随手捞起自己的龙袍一角按在了陆贞的伤口上,气愤地看着萧观音,“观音,你别胡闹了!”
    陆贞急于为自己洗脱嫌疑,委屈地说:“娘娘,您不能误会皇上,皇上刚才还跟我说……”
    她一句没有说完,就被萧贵妃怒不可遏地阻止了话头,“都你啊我啊的了,你们还在骗人!”她转头厉声道:“来人啊,把这个胆敢勾引皇上的贱人给我拉出去,活活打死!”身后跟着的两个宫女犹豫了一下,始终不敢上前。
    孝昭帝看萧观音又要随便处死人了,若是其他的妃子那也罢了,可是陆贞……他急急地说:“观音!你实在太过分了!我跟陆贞清清白白,可你动不动就出手伤人,哪像个贵妃的样子?”
    萧贵妃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何况眼前这一幕郎情妾意在自己面前演着呢,哪还有假?她看向了孝昭帝,“我不像贵妃?是我打了她,你伤心了吧?高演,你当年口口声声对天发誓,说今生只娶我一人。结果自从你当了皇帝,左一个妃子,右一个美人地抬进宫!好,这些我都忍了,可今天你实在太过分了,居然大白天,就拉着女官在昭阳殿白日宣淫!”
    陆贞脸都白了——这话要是传出去,自己还有什么颜面吗?急急说道:“娘娘!您不能这样血口喷人!”
    孝昭帝又气又怒,“观音,朕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赵丽嫔是怎么死的?徐充媛是怎么疯的?朕有说过一个字吗?可陆贞和朕根本就没有任何苟且之事,你还如此肆意妄为,实在太令朕失望了!”
    萧贵妃看平日里从不逆自己意的孝昭帝今日为了一个陆贞三番四次地和自己争辩,更欲杀陆贞而后快,“你还有脸说?当年明明是你先了骗我!呵,什么凤印,什么代行皇后之职,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高演,我今天就是要杀这个陆贞,你又能怎样?”她一跺脚,从墙上取下一柄宝剑,就向陆贞刺去。
    这一幕让几个人都惊呆了,孝昭帝气急攻心,大声咳嗽起来,一旁的元福见势不妙,上前一把抱住萧贵妃,看着陆贞喊道:“陆大人,你快走,快走!”
    陆贞这才反应过来,仓皇从昭阳殿里逃离。
    岂料她才奔到殿外,萧贵妃却已追了出来,大声吩咐着外面的侍卫,“你们给我抓住她!”
    侍卫们看贵妃吩咐下来,哪敢有误,没几下就抓住了陆贞押到了台阶下跪下,萧贵妃恨恨地下令,“司宝司掌珍陆贞,品性不良,未奉诏即擅闯昭阳殿,意图勾引皇上,为正宫规,立赐杖毙!”
    陆贞大声叫冤,“娘娘,我冤枉!我没罪啊!”
    萧贵妃却不屑地看着她,“本宫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拖下去!”
    侍卫们不敢停手,赶紧来拖陆贞,就在这时,孝昭帝也赶了出来,喝止道:“都给朕住手!”
    他被元寿一路扶了出来,虚弱地看着萧观音,“观音,不管你信与不信,朕和陆贞,的确清清白白,如果你一定要杀了她,就先把朕给杀了吧。”
    萧贵妃呆住了,愣在原地看着孝昭帝一路走下台阶扶起了陆贞,“对不起,今天让你受委屈了,你暂时先回去休养,朕以后再给你慢慢赔礼。”
    他说完这一番话,已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元福赶紧说:“皇上,您该进药了。”孝昭帝点了点头,又看着侍卫,“元喜,传肩舆来,替朕送陆贞回去。”他担心自己一走,萧观音又要杀死陆贞。
    他看着陆贞跟着内监慢慢走远,这才放心地在元福的搀扶下回了殿内。夕阳西下,照在殿外的萧贵妃身上,人群已经渐渐退去,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殿内,两行清泪从脸颊边缓缓流下,冷风吹来,冻得一张脸冰凉冰凉,只是握紧了拳头,良久才回了自己的殿里。
    没过多久,陆贞被萧贵妃嫉妒打破了头的事情就在宫内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贵妃是如何要处死陆贞,皇上又是如何来维护,这在宫里可是一件极大的新鲜事,自打皇上登基以来,但凡稍微得宠幸一点的嫔妃都会被萧贵妃千方百计地弄死。皇上宠爱贵妃众人皆知,从不会和贵妃置气,这次却为了一个女官和贵妃唱起了对台戏,人人都认定了这陆贞迟早有一日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说不定有一天还能分萧贵妃的宠。一时之间,羡慕的人不少,嫉妒的人更多。
    娄尚侍很快就来了司宝司,一路进了陆贞的房间,仔细查看着她的伤口,半天才说:“唉,贵妃娘娘怎么老是这么心狠?”陆贞只是低着头流泪,娄尚侍又取出随身携带的膏药帮她涂上,“她以前也这么打过我,还好太后娘娘赐下的雪蟾膏还剩下一点,我顺手给你带过来,比太医院配的那些管用。你记着,每天擦三次,唉,女人的脸,就是女人的命呀。”
    陆贞感激地看着她,“谢谢尚侍大人。”
    娄尚侍又装作不经意地说:“唉,这贵妃娘娘也实在太不能容人了,就算你和她长得有些相似,那也怨不得你啊。早知道,我就不该鼓励你考这个女官,还不如平平安安待在青镜殿,也不会遭这个罪。”
    陆贞低下头伤感地说:“大人对我的好,我都记着。”
    娄尚侍又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你可千万别记恨贵妃娘娘,在这宫里,想要活下去,就别跟她作对。过两天伤好了,你一定得装着什么事都没有,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大家才不会看轻你。”
    陆贞不甘地抬起头,又低下头说道:“谢大人教诲。”
    娄尚侍看她这番形态,心里窃喜自己挑拨有功,这才满意地从司宝司离开。
    过了一会儿,丹娘也来了,递给了陆贞一朵小黄花,陆贞愣愣地看着它,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哑着嗓子对丹娘说:“你告诉他,我这儿一切都好。”她小心地将花别在了自己的发间,又想用粉掩盖一下自己青肿的额头,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休养了一日,宫里传得更加夸张,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人事后诸葛亮,恍然大悟说难怪陆贞进宫不到一年就考取了女官,原来是皇上想暗度陈仓。第二天再去司宝司,还在门外就听到琳琅的声音,“昨天那事,你知道了吧?”玲珑紧跟着又说:“谁不知道?那么大的动静,各宫都传遍了。”琳琅又说:“想不到她有那么大的本事,居然敢招惹贵妃……”
    陆贞听不下去了,走进门里,顿时,满院子的宫女都看着她不敢再说话了,陆贞淡淡说道:“这两天我不在,司里的各项事务进行得如何了?”
    玲珑连忙上前答道:“大人放心,新年各宫所需要的贺岁锞子,奴婢已经安排人铸好了。内府局新交了一批金器过来,我们也全数入了库。对了,上面来人通知,说明日各司女官都要到仁寿殿汇齐,和太后、贵妃一起商议元旦正日祭天的事……”
    她一边小心说着,一边看着陆贞,陆贞却一脸平静,和她边商议边走进了正殿,只剩下一行宫女目瞪口呆地站在庭院里看着她的背影,琳琅不禁感慨道:“这样子都能扛得住,咱们这个陆掌珍,还真不是一般人。”
    过了没多久,元福匆匆又来了,一进门就给了陆贞皇上的旨意,“这是皇上赐给你的两粒明珠,也是贵妃娘娘亲自从今年的贡品中挑出来的。那天的事,贵妃娘娘也觉得很抱歉,她也是一时心急……”
    陆贞淡淡地笑着看他,“谢皇上和贵妃娘娘赏赐,请元福公公转告皇上,那天的事,陆贞早就已经忘记了。”元福看陆贞识礼,这才放心地笑道:“陆大人果然是个聪明人。”一路在陆贞的陪同下出了司宝司。
    陆贞回了殿里,这才收了笑容,看了看桌上那两颗明珠,嘴角不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随手拿起就扔进了一旁的笔筒里。
    过了几日,就到了仁寿殿商议元旦庆天的事。女官们都站在堂下,陆贞站在了最末端,堂上娄太后和萧贵妃为了谁主持庆天大典已经争得不可开交,娄太后说不过萧贵妃,愤愤道:“哼,哀家这就叫礼部尚书过来,问他到底收了你多少黄金?”
    萧贵妃讥讽地看着她,“太后娘娘,这种话,可不能胡说。不过您也说得没错,这主祭之人自然是要由后宫最尊贵的女人来担当。臣妾未嫁之前,是南梁的公主!哦,莫非太后娘娘认为,您那位当过贱民的祖父才叫做尊贵?”她的人生,已经被面前的这个女人给毁了,本来她是要嫁给高湛,却被娄太后安排嫁给了高演,就因为高演喜欢她,从她入宫起,就一心一意要和面前的这个女人作对。
    娄太后果然被她激怒了,拍案而起,“萧观音,你太放肆了!”一旁的娄尚侍连忙扶住了她。
    萧贵妃却心里极快,嘴上淡淡地说:“臣妾绝对没有那个心思,娄氏一族是我朝重臣,娄家先辈贫贱不能移的高贵品德北齐人人赞颂,谁人不知?”她胜券在握地看着娄太后,也站了起来,缓缓说道:“太后娘娘,我看您年事已高,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是好好在宫里歇着吧。这祭天的事,臣妾一定会帮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她转身就从堂上趾高气扬地往外走去,只是在经过陆贞的时候停了一停,看了她一眼,没想到陆贞也倔犟地对她看了回去,两人正在对峙时,身边传来娄尚侍惊恐的叫声,“太后,您怎么样了?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6:41
   第28章:太子
    司宝司很快收到太后传来的旨意,要取宝库里一套十二金步摇出席大典,陆贞在玲珑的带领下很快就将步摇从珠宝盒里取出查看,只见金碧辉煌,处处夺目。
    玲珑在一旁解释道:“这可是我们库里最宝贝的东西了,听说当年开国的赵皇后特地请了十二位宫外的巧匠,用了无数的黄金和宝石,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做好!因为实在太贵重,她每年也只是在祭天的时候才舍得戴。郁皇后驾崩之后,这套金步摇就收在库里,再也没见过天日。”
    陆贞疑惑道:“郁皇后?那现在的太后娘娘呢?”
    玲珑又说:“太后娘娘不是先皇的元配皇后,郁皇后驾崩后她才扶正。这套步摇,听说是只有元后才能用的。”
    陆贞点了点头,方说:“那太后娘娘这次指名要这套步摇,怕也是想凭着它在祭天大典上压贵妃一头吧。”
    玲珑说:“可不是吗?”
    陆贞叹着气,“不管她们怎么斗,咱们把这套步摇交上去也就完了。”就在这时,琳琅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一脸的惊慌,“大人,含光殿那边有人来传旨。”
    一行人赶紧回了正殿,只见阮娘等候在堂上,看到陆贞来了,即刻便宣旨道:“奉贵妃娘娘谕旨,令司宝司将镇国十二金步摇交我带回含光殿。”
    陆贞和玲珑不由得愣在了当场,陆贞赶紧问向阮娘:“敢问阮姑姑,这套步摇,贵妃娘娘是不是想用在元旦的祭天大典上?”
    阮娘不耐烦地说:“问那么多做什么?”
    玲珑急道:“可是太后娘娘她已经……”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陆贞已经看到了阮娘面上流露出一丝嘲笑,她恍然大悟,赶紧喝止玲珑,“住口!”
    陆贞看玲珑不解地看着自己,但她好歹没有说下去,这才强笑着看向阮娘,“阮姑姑,玲珑她不知轻重,她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娘娘要这套十二金步摇,我们司宝司本应立即奉上。但这套步摇是黄金所制,毕竟已经在库里已经收藏了好几十年了,光泽肯定不比从前。如果现在就交给您,恐怕娘娘在祭天大典戴出来也不太好看。要不,我马上让人翻新一下,过两天再给你送来。”
    阮娘想了想,方说:“好吧,谅你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她前脚才走,后面两人都吓出了一声冷汗,玲珑问陆贞道:“大人,你真的把这套步摇交给含光殿?”
    陆贞苦笑着说:“萧贵妃摆明了就是故意为难我,不交,她会治我罪;交了,太后也肯定不会放过我。”
    玲珑迟疑了下,还是问道:“那当时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阮娘,就说太后娘娘已经要了这套步摇?”
    陆贞摇着头说:“世界上最愚蠢的事,就是用一尊大佛去压另一尊大佛。”
    玲珑又说:“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还是请皇上……”她一句话才说完,看见陆贞的眼神,自知不妥,就住了口。
    陆贞想起一事,又不大确定地问玲珑:“我记得前些日子我们查账的时候,库里还有一顶累金的凤冠?”
    玲珑说:“有是有,不过那可是北魏时候留下来的东西了。”
    得到肯定,陆贞有了打算,立刻吩咐玲珑,“你马上拿出来,让营造部的人赶紧重新修饰一下。另外,赶紧把这步摇埋到土里去,过六个时辰再挖出来给我。”
    入夜,陆贞带着凤冠和步摇就去了仁寿殿见太后,先是将这两样都拿给了太后,只见凤冠在灯火下仍发出明亮的光芒,更加将那步摇衬得暗淡无光。
    陆贞看太后皱着眉,大着胆子说:“太后娘娘容禀,陆贞今夜私自求见,就是想冒昧建言——这套镇国十二步摇,虽然名声在外,但戴起来,其实效果也相当平常。”
    陆贞看太后落在步摇上的目光果然是不满意,继续说道:“可这套凤冠就不一样了,太后戴上,一定是庄严肃穆,华贵无比。”
    娄太后拿起那凤冠摸了摸,“这金丝编得倒还是不错,可你忘了,在后宫之中,只有皇后,才有资格戴上凤冠。”
    陆贞看太后有了松动,赶紧说:“太后娘娘您有所不知,这并不是本朝皇后的凤冠,所以,您就算戴上也是无妨。”娄太后被她话果然吸引住了,陆贞又继续说道:“这顶凤冠,是北魏冯太后当年垂帘听政时常戴的,北魏是鲜卑族最为强盛的王朝,冯太后临朝称制十余年,更是天下人无不敬佩的女英雄。我北齐疆土,约有一半得自北魏,朝中不少老臣,也都是鲜卑旧将……”
    这话特别得娄太后的心意,她拿起凤冠在自己头上比了比,又说:“如果祭天之时,哀家戴上了这顶凤冠,那些北魏老臣一定会对哀家心悦诚服!”想到那日必然压过萧观音一截,她越想越是得意。
    陆贞恭谨地奉承道:“诚如太后娘娘所愿。”
    娄太后却想知道陆贞为何要向自己推荐这凤冠,问她:“这凤冠的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陆贞早已想到她生性多疑,一定会问自己,此时回答得天衣无缝,“奴婢听说太后娘娘是鲜卑人。”
    娄太后果然相信了,心想这陆贞果然聪明,又心细,难怪我演儿会喜欢她,笑眯眯地说:“哦,对对对,哀家想起来了,你还给哀家做过一顶有鲜卑寿字的百寿锦帐,对不对?”
    陆贞故作惊喜,“太后娘娘您还记得?”心里却在这时松了一口气。
    娄太后却亲热地拉陆贞坐到自己的身边,“我怎么会不记得,那只白瓷净瓶,也是你做的吧?来,陪哀家坐一坐,哀家早就想和你聊一聊了……”
    两人细细密密说了好半天私话,待陆贞从仁寿殿出去,第二日,又有风言风语出去,都说太后喜欢她,陆贞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是日,元旦正日。
    孝昭帝率领后宫人等,一干大臣,偕同随驾宫女侍卫,浩浩荡荡前往天坛祭祀。车如流水马如龙,沿途百姓均围着看热闹,又因为这是皇帝即位后的第一年,朝中上下都格外重视。
    孝昭帝最先上香,“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敬拜皇天之祜!”
    萧贵妃紧随其后,身着一袭金色凤袍,头上十二步摇随着她的步伐缓缓在发间抖动着,金光闪闪,顾盼生姿,她也上了一炷香,口中道:“薄薄之土,承天之神;兴甘风雨,庶卉百谷,莫不茂者,既安且宁。敬拜下土之灵!”
    随后,孝昭帝拉住她的手走向台阶下的众臣,扬声道:“皇天后土,共祐我北齐苍生!”他二人服饰华美,加上面容姣好,实在是郎才女貌,堪称天生一对,又有谁能看出两人并不同心?众臣皆口中称颂,“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但欢呼声持续没有多久,众臣的目光都转向了另一处,顿时鸦雀无声。萧贵妃不解。却是娄太后出现在天坛一角,身着太后朝袍,头顶戴着一顶凤冠,早有老臣认出这凤冠来,有人上前一步问道:“太后娘娘,这莫不是冯太后的……”
    人群中渐渐起议论之声,娄太后看一切都如自己所料,矜持地点了点头,一阵巨大的欢呼声片刻席卷众臣,鲜卑臣子都跪倒在地,齐声道:“倍当!倍当!倍当!”
    娄太后心满意足地上前牵住了孝昭帝的手,含笑示意台阶下的臣子,人人皆呼倍当,无人再注意萧贵妃,萧贵妃含怒看了娄太后一眼,低头问身边的王尚仪:“他们到底在叫什么?”
    王尚仪的脸色更差,“‘倍当’在鲜卑话里,就是‘万岁’的意思。”萧贵妃一下明了,恨恨地捏紧了自己凤袍的衣角,心里暗想,好个陆贞,和我这般作对,以后有的瞧!
    元旦之夜,宫里也是极为热闹,到处都是鞭炮之声。陆贞也和丹娘兴奋地站在青镜殿的走廊外看小太监们在庭院里放鞭炮,两人说起了闲话,陆贞给丹娘讲:“我虽然没去成,但听别人说,萧贵妃当时面如土色,回宫的路上,也不像原来那样耀武扬威了……”
    丹娘对陆贞佩服得五体投地,咂舌道:“哎呀,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姐姐你真能干!要不,你干脆教教我,我也要跟学着当女官!”
    陆贞心情极好,便取笑丹娘道:“咦,去司膳司做事,不是只要有一张嘴就够了吗?”
    丹娘推了一把陆贞,“你又欺负人!”眼神落在窗台上,那上面放了一朵小黄花,丹娘又向陆贞使了个眼色,“啊,那他要来,元禄也肯定会来,我去欺负元禄去!”她一边说一边先走开,将人都先支了出去,陆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一边整理一边走进了房间,先在窗子上挂上一根黄布条,并点燃了一炷香,暗号都准备好了以后,这才略带急切地等着高展。
    不一会儿高展就悄悄推门走了进来,陆贞快走几步到他身边,和他还有几步时又含羞地站住了,叫了一声,“阿展。”
    她看了他一眼,低着头问他:“你怎么还在宫里,过年也不回家祭祖?”
    高展却先着急地说:“今天没人去司宝司找你麻烦?”陆贞不解地摇了摇头,高展又问,“内侍局也没发生什么事?”
    陆贞疑惑地说:“没有,出什么事了?”
    高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没什么事,只是……以后你要小心一点,要是突然有哪个宫的娘娘找你麻烦,你立刻要叫人通知丹娘来找我。”
    陆贞顺口说:“哪个宫的娘娘?”她一下醒悟过来,“你是说含光殿那边?”
    高展看她反应极快,知道今日之事一定是她的主意了,点头道:“把话说开了也好,祭天大典上凤冠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陆贞看他话里隐隐有批评自己的意思,一抬头倔犟地说:“是又如何?她要步摇,我就给了,难道这也有错?”
    高展叹着气,摇头说:“你……唉,阿贞,你一向挺聪明的,这次怎么这样糊涂?得罪了萧贵妃,对你有什么好处?”
    陆贞看他帮萧贵妃说话,有点不大高兴,又想起自己所受的委屈,更加生气,“又不是我要故意得罪她,是她老是没来由就想把我折腾死!昭阳殿是这样,十二步摇也是这样!总不能每次她害我时我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吧?”
    高展听她这么说,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你至少可以先跟我商量一下。”
    陆贞不明所以,看他对自己喊,不服气地说:“找你商量又有什么用?你只是个侍卫,她是后宫之主!你不用怕,这次的事太后娘娘已经说了,她会为我撑腰的!”
    高展急了,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生怕她跑开了似的,“太后!你怎么跟她扯上关系了?”
    他力气极大,又没控制,陆贞吃痛,“你,放手!”她挣脱着高展,“我跟太后娘娘非亲非故,能有什么关系?只是她老人家心好,跟我说了,要是萧贵妃再无缘无故地欺侮我,她一定会帮我做主!”
    高展却不知怎的,气得不打一处来,“你……你怎么那么傻?太后她,太后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你忘了她原来怎么欺压周太妃了?”
    陆贞一时语塞,想起之前的事,可是又不愿认错,强辩着,“那又怎样?在宫里,谁的手是完全干净的?”
    高展却不以为然,教训着她说:“你太糊涂了!观……萧贵妃她虽然有些小心眼儿,但绝对不是恶人。太后她装腔作势,杀人如麻,你跟着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陆贞被他最后一句话刺伤了,又见他一点都没关心自己的意思,怒火中烧,“什么叫没有好下场?高展,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明明知道王尚仪是萧贵妃的人,她前前后后整过我多少次!我当然知道太后也不是活菩萨,但她至少不会像萧贵妃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想要我的命!”
    高展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陆贞,“你……你不知道娄太后有多心狠手辣,总之,你以后给我离娄太后远一些!”
    陆贞却开始反唇相讥,“给你?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说话!”
    两人一见面就开始斗嘴,越吵越烈,吸引了外面的丹娘和元禄都躲在门外听起来。
    高展见陆贞连这种生分的话都说出来了,气得一把拿起一旁的瓷器摔在了地上。
    陆贞怒道:“高大人,你有脾气,用不着在我这儿发!”窗外此时却响起丹娘大声说话的声音,“没什么,是我不小心砸了东西!”
    陆贞心里一惊,心想这番大声一定是惊动了外面的宫女,她赶紧推开了后窗,又低声说道:“丹娘的提醒你也听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你放心,以后无论是太后那边还是贵妃那边,我都会敬而远之,省得再气坏了你这位高大人!”她始终不再看高展一眼。
    高展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话说重了,他拉不开面子,咳了咳说:“我也是为你好,才跟你这么说。你要是嫌我多嘴,就当我没说过。好了,已经很晚了,我得走了。”他也赌气从窗子里跳了出去,陆贞看他只知道说自己,一点都没有关心自己,不禁又气又恼,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丹娘怯怯地提醒她,“姐姐,他们走了。”
    陆贞气得拍着桌子,哭着说:“走了就走了,最好永远也别再来!”她哭得伤心,丹娘也不敢进门安慰她。
    就这么哭了一夜,陆贞第二日强自打起精神去司宝司,才处理了一会儿事,娄尚侍又带着一干人等满面笑容走进来,一看到陆贞,就笑嘻嘻地夸奖她,“陆贞,你这次做得很好!这些东西,是太后她老人家赏给您的新年礼。”
    身后的人将一堆金银珠宝都抬了进来,放在了案上,陆贞恭敬地回礼道:“谢太后娘娘赏识,下官年纪小,拿着这些东西也没用,还是请尚侍大人留着吧。”
    娄尚侍笑着说:“快收着吧!在宫里,哪个地方不用钱?”她眼珠转了转,走近陆贞几步,小声说:“皇上现在虽然对你不错,可你也要加把油啊,这几天也没看他宣你去昭阳殿,是不是……”
    陆贞心想,高展说得果然没错。她急忙分辩道:“大人,皇上他只是拿我当朋友看!”
    娄尚侍却带着一抹笑容暧昧地说:“好好好,朋友就朋友,你也真是的,在本座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陆贞正色道:“大人,我和皇上真是清清白白。我可以发誓,过去、现在、以后,都没有那种关系!”娄尚侍也就不说了,以为她是姑娘家的脸皮薄,只是笑着,“哎呀,你看你,好好的赌什么咒。对了,长公主再过不久也要回京了,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好好聊聊。”
    陆贞一惊,幸好娄尚侍只顾自说自话,也没注意她,“太后娘娘还说了,她很喜欢你,要你没事的话,就多去仁寿殿给她请安。”
    陆贞越想越不安,局促地说:“大人,最近我还是少去那边露面吧?”
    娄尚侍了然于胸地说:“嗯,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王尚仪那个贱人,这几天跟疯狗一样到处寻人错处,你也小心一些。”
    她又说:“那本座就先回去了。”
    陆贞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连忙说:“大人慢走。”但话一说出,她又想起了自己关心的事,“大人,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身为女官要做什么样的成绩才可能晋升?”
    娄尚侍笑着说她:“那么着急做什么?只要你继续忠心耿耿地为太后娘娘办事,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转身带着手下的人走远了。
    这两日司宝司上下焕然一新,应足了过年的新景象,宫女们却是忙做了一团。
    琳琅拿着一盘珠宝匆匆从宝库里走了出来,“找到了!找到了!”
    陆贞脸色稍缓,“阿弥陀佛,昨儿才准备好的东西,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玲珑连忙赶过来说:“天知道今年主子们怎么全喜欢拿珠宝当节礼?咱们按常例准备的根本不够!这东西也就是今早给金华殿送节礼的时候拿岔了,回来换的时候走得急,就没放回原来的地方。”
    陆贞对着单子,说道:“你查过了,确实是一百串盘楠木挂珠没错?”琳琅连连点着头,陆贞挥了挥手,“快给齐美人送过去吧。”她看着琳琅急急走了,喘了口气,问玲珑:“这是最后一个宫了吧?”
    玲珑也累得不行,面露倦意,“是啊,可算是最后一个宫了,每年这个时候命妇一进宫,最乱的就是我们司宝司,上百位命妇,几十个宫的主子,光点数都能点死人!”
    陆贞笑着对她说:“你快喝口水吧,今年应该比往年还好些吧?皇上的后宫,到现在也只有五位娘娘。”
    玲珑皱着眉说:“可是今年的雪比往年更大啊……”
    她一句话刚说,一个内监又冲进了门,看到陆贞在,连忙说:“陆大人在吗?皇上口谕,要给今天进宫朝贺的几位郡主加赐节礼,让你赶快准备十枚玉镯送到玉明殿去!”
    陆贞连忙行礼道:“遵旨。”
    那内监又说:“我还要到其他司传旨,陆大人你紧着点!”转身就走。
    另一边,玲珑已经使唤起了其他宫女,“快快快,赶快去库里领十枚玉镯出来!”
    不一会儿玉镯送到了,陆贞检查了一番,对玲珑说:“皇上指名要我跑一趟,你就留在这儿看着吧。”她带着几名宫女托着盘子就往外走去。
    大雪纷飞,果然行路艰难,陆贞一行人等走到玉明殿外,却被一个面生的女官拦住了,陆贞疑惑问道:“怎么皇上不在这里?”
    那女官说道:“皇上临时去了含光殿,说要在那和贵妃一起召见郡主们,你直接送到那边去吧。”陆贞也不疑心,带着宫女们又往含光殿赶去。
    站在含光殿门外的女官正是阮娘,陆贞迟疑了下,还是上前施礼道:“陆贞奉皇上之命,送来赐给郡主们的节礼,请姑姑代为通传。”
    阮娘点了点头,“你直接拿给我吧。”陆贞见她身后的小宫女都过来接过了盘子,送进了殿里,也就放下了心,一路离开了含光殿。
    一行人走在宫道上,陆贞身后的小宫女一直竭力把伞举到她前面,陆贞回头笑着看她,“你不用老顾着我,自己也遮着点。”
    身后传来了王尚仪的声音,“前面的可是司宝司陆贞?”
    陆贞愕然,停住了脚步,“正是。”已看到王尚仪带着大批宫女奔来,却不知为何,眼中却已看到宫女盘里托着的玉镯,王尚仪走近了,冷冰冰地说:“陆贞,你看好了,这里面放的,可是你为郡主们准备的节礼?”
    陆贞查看一番,确是让自己送去的玉镯,也不觉哪里有问题,便答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王尚仪却一声大喝,“跪下!”
    陆贞一惊,也只能跪下。
    王尚仪冷笑着说:“你犯下弥天大罪还不自知!身为司宝司女官,竟敢妄顾宫规,于元旦三朝惑乱节令,罪不可赦!”
    陆贞听她这话说得极重,惊得颤着声音说:“下官愚昧,不知所犯何罪?”
    王尚仪哼了一声,“《宫规》第二篇第三十七条,你不记得了吗?”
    陆贞努力回忆着,“天时金玉,各有所感,为正节令,故每临冬至,宫中诸人,皆改金银,未至夏至,禁用玉饰……”背到这里,如被雷击。
    王尚仪厉声呵斥道:“原来你还记得《宫规》!现在还是隆冬,你却故意把赐给郡主们的节礼换成了玉镯,意图陷害贵妃娘娘,实在居心险恶至极!”
    陆贞着急道:“我没有!明明是皇上派人来告诉我,说要我们准备玉镯当节礼的!”
    王尚仪止住她的话,“还敢嘴硬!皇上向来不见女眷,又怎么可能下旨要你准备玉镯!贵妃娘娘传旨时,明明说的是金镯。”她身后闪过刚刚来传旨的内监,“陆大人,刚才我明明说得很清楚,娘娘要的是金鐲,你怎么就能听岔了呢?”
    陆贞急道:“你胡说,你当时明明说是玉镯,司宝司的人都可以作证!”
    那小内监却一脸害怕地说:“陆大人,你犯了大罪,干吗不诚恳认罪呢?娘娘向来恩慈,又不会要你性命。司宝司上下都是你的人,当然会帮着你说话,好在我手上还有一份证据!”
    他好像准备过一般,从怀里摸出一张凤诏,“这是传旨时娘娘就写好的凤诏,上面写着各司要补加的节礼数,你当时不是还看过吗?”
    陆贞气愤地看着她,“我根本没有看过,这是假的……”
    王尚仪逼前一步盯着她,“陆贞,你胆敢口出狂言,污蔑凤诏有假?”
    陆贞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你们根本早就设好了陷阱!”高展果然说得没错,自己得罪了贵妃,这一切是早就设好了,等着自己跳进去。
    王尚仪也不否认,“你还是那么聪明,只可惜……”她冷冷地笑了,挥手让身后的人押着陆贞一路走到内宫门外,“司宝司掌珍陆贞,奸滑险恶,欲以玉器扰乱天时,其心可诛!因苍天有好生之德,故本宫特免其死罪,仅令其长跪于阖闾门外十二时辰,以儆效尤!”
    她收到了诏书,又冷冷地放下了话,“你放心,皇上和太后今日都忙着要接见外臣,就连你那位那尚侍姐姐现在也去了宫外。你就安心留在这里欣赏雪景吧。”
    陆贞看着她,不说一句话,王尚仪十分得意,大笑着带着人走远。雪花纷纷落在了陆贞的头上和身上,没有多久的工夫,她的身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这时节是最冷的时候,不用多久,她的指甲都泛出了青紫色。
    陆贞的目光落向了远处——不知道丹娘知不知情,能不能找来高展救她,可是高展只是一个小侍卫,又怎么能对抗得了贵妃娘娘的旨意呢?
    天色也渐渐暗了,她只觉得透心的寒冷,眼前一黑,心里一阵酸楚,“爹,杨姑姑……阿展,对不起……”她倒在了雪地里,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有了一点模糊的意识,只觉得一个温热的身体抱住了自己,耳边却尽是喧闹之声,她喃喃叫了一声,“阿展。”
    那抱着她的人正是高展,他心痛地喊着:“阿贞,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找人来救你!”但陆贞又陷入了昏迷之中,再也听不到了。
    一根银针扎入了她的手臂,陆贞逐渐有了意识。她努力睁开了双眼,映入视线的是高展焦急的脸,不禁感动得差点流泪,叫了一声,“阿展。”但恢复了意识,她又着急地坐起了身,“是你救了我?不行,不行!”
    她一把抓着高展的手,“你快送我回去,别让贵妃知道,不然她一定会对你……”
    一句话刚刚说完,气急攻心,又昏了过去。
    这一觉昏昏睡去,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陆贞再次醒来,只看到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宫女,那宫女看到她醒来,赶紧上前,“大人,您先别动,您受了冻伤,又得了风寒,还得好好休养。”
    陆贞挣扎着坐起来,问她,“你是谁?这又是哪里?”
    那宫女却不回答她,只是帮她盖好了被子,陆贞回想起自己有意识的几个瞬间,高展救了自己,她又追问那宫女:“我是怎么来这的?是谁救了我?”
    那宫女也不答话,只是说:“大人,您先喝药吧。”端着药碗递到了陆贞嘴边,陆贞只有把药喝了。那宫女把药碗交到身边的宫女手上,又扶着陆贞躺下,说:“大人,您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陆贞满肚子的疑惑,又怕高展有什么不测,着急问道:“不行,你得马上告诉我,阿……高展,他怎么样了?我记得是他救的我。”
    那宫女眼中划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了不动声色,“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奉主子命令,好好照顾您。”
    陆贞无奈地看着她,知道对方守口如瓶,什么都不会告诉自己。她刚才说了不少话,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喘着气。
    那宫女帮她又盖好了被子,这才说:“大人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走到一边坐下来,绣起花来。
    陆贞气不过,转过了身子,心里有不少的疑问,“难道又是皇上救了我?不对,要是这样的话,他至少会派我认识的人过来照顾。阿展,阿展他到哪儿去了?他会不会因为救我,得罪了萧贵妃……”
    想到这里,只觉得心痛万分。
    就这样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过了几日,每日里都是那陌生的宫女照顾自己,陆贞休养几天后,觉得手足有了力气,放心不下高展。这一日喝完了药,她对那宫女说:“这位姐姐,这两天我老是做梦,有没有安神香?”
    那宫女果然依言取来了安神香,正准备点上,陆贞却说:“等等,要不,晚上再点吧。”
    她喝完药后躺下了身,没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睡着了。
    房外传来敲罄声,一个小宫女推门进来,“玉明姐姐,晚膳的时候到了。”
    玉明回答着:“嗯,你还是帮我端到这里来吧。”
    小宫女说:“那哪儿行啊。你在这都已经守了三天了,一直没好好吃过饭。她现在不已经喝过参汤睡着了吗?要不,我来看着这儿,你回房好好吃口热饭。”
    玉明似是犹豫了一下,她走到陆贞床前看了一眼,“好吧,你帮我好好看着她。”
    小宫女利落地回答着:“放心吧,一切有我呢。”
    没多久,房内又是一片安静。陆贞这才睁开了眼,原来她一直都没睡着,她轻声说:“麻烦你帮我把那支香点上。”
    小宫女麻利地点完了香,又问:“大人还有什么吩咐?”陆贞摆了摆手,不再说话。香气开始弥漫上来,陆贞抵挡着自己的睡意,咬着手面不做声,过了片刻,回头去看那小宫女,果然已经睡着了。她放下心来,小步悄声走出门去。
    她才休息了几日,走到外面就累得让她不得不靠在走廊墙壁上喘气不已。奇怪的是,这个陌生的宫室走廊上,竟然空无一人。她也不多想,扶着墙壁,艰难地往外走去。走到一半,转角处突然传来女子的谈话声,陆贞生怕自己功亏一篑,眼见旁边有一个没有点灯的房间,赶紧推门而入,躲了进去。
    这个房间看起来是一个男人的房间,墙上还挂着宝剑。陆贞转过身来,惊讶地看到墙角有一整面架子,上面放置着各式各样的观音像,有玉的,有瓷的,有青铜的,有金的……每尊都是造型精美,神态飘逸。
    她好奇地走近了看看,喃喃自语,“奇怪,这些观音像,好像在哪儿见过?”
    但也没时间多想,听到走廊外宫女们的声音渐渐消失,她赶紧从屋里走出来,一路走出这座宫殿。直到走出殿外,她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却诧异地看到殿门口挂着“修文殿”的匾额,大吃一惊,“修文殿,这不是太子的寝宫吗?”
    一阵寒风吹过,让陆贞不禁瑟瑟发抖,她裹紧了衣服,快步走在宫道上,脑子里还想着:“我怎么会在修文殿?对了,那里也是阿展住的地方,一定是他托人照顾我的。不对,那他怎么今天一天都没出现过?难道……还有萧贵妃,她一心想要除掉我,这次又怎么肯放过我?我现在应该去哪儿?是去青镜殿,还是去司宝司?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顶轿子出现在她的后方,“闲人回避”的声音响起,但她心慌意乱之下,完全没有注意。
    就在她还在担忧着高展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将她大力推倒在地上,一个宫女的声音很快响起,“让开!”
    陆贞重重摔在了地上,还没抬起头耳边就听到那宫女又说:“哪儿跑来的野丫头,连尚仪大人的车驾都不知道回避!”
    她心里一惊,挣扎着爬起身,果然听到王尚仪在发话,“等等,停轿。”
    王尚仪从轿子里缓缓走出来,语带讥诮,“呦,这不是我们的陆贞陆大人吗?”
    冤家路窄,陆贞只能又跪在了地上,“罪官陆贞,参见尚仪大人。”
    王尚仪却上前用两只手指轻佻地托起陆贞的脸,“你倒是好得快,两三天工夫就能跑能跳了。怎么,不留在修文殿里好好享福,大冷天的晚上到处乱走,也不怕贵人们心痛?”
    陆贞也顾不上她话里的讽刺,战战兢兢地说:“大人,陆贞知罪,陆贞那晚已经昏倒,实在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经跪完了十二个时辰……”
    王尚仪冷笑着说:“跪不跪完有什么关系?现在这当口,全宫上下,只怕连皇上和太后,都不敢说您一个重字……哦,您看我怎么忘了,竟然还让您跪在这儿,要是让太子殿下知道了,这是多大的罪过啊,你们还不赶快扶陆大人起来!”
    陆贞被宫女们大力地拉起了身,踉跄了一下,疑惑地说:“大人,您在说些什么啊?我根本听不懂……”
    王尚仪看这副模样,心中更是恨,这狐媚子,这么会做戏,自己以前竟然没发觉出来。那日太子为了她,都冲去找贵妃娘娘兴师问罪,白白让贵妃娘娘伤心了许久,她竟然好意思装自己不知道。王尚仪拿腔作势地说:“您就不用再装了,太子殿下都亲手把您抱回修文殿去了,难道我们娘娘还敢再治您罪不成?陆大人,你大人有大量,本座之前有得罪您的地方,还请恕罪啊。”
    陆贞迷惑地说:“太子殿下救了我?不对,我明明记得,是高展救了我啊?”
    王尚仪脸一沉,“大胆!竟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她转念一想,出言讥讽,“哦,听你叫得那么顺口,想必你也正得殿下欢心,随便什么都敢乱叫吧!”
    陆贞这下呆住了,“太子?不不不,高展只是修文殿的一个小侍卫……”
    王尚仪看她这么惊讶,倒真不像做戏,突然想了明白,哈哈大笑,“连你也不知道?哈哈哈,我们太子殿下不愧是风流名士,居然还会照着戏本子玩什么游龙戏凤的段子……”
    她边笑边回了轿子,又揭开了帘子看向了陆贞,“恭喜你,只怕不久,我就得称一声侧妃娘娘了。”
    眼看王尚仪的轿子越走越远,陆贞整个人还处在震惊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阿展他不是什么太子,他不会是太子!”
她发足在宫道上狂奔起来,满心只想:他怎么会成了太子?是了,难怪他不让自己和太后走得太近,难怪长公主都会帮自己说话,难怪他说自己叫高展,高展高湛,不是一个音吗?自己真傻,竟被他骗了这么久!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6:55
    第29章:前尘
    凌厉的风从身边呼呼经过,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响,眼泪模糊了视线,放眼望去,只觉得遍地琼瑶,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也不知奔跑了多久,陆贞看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跑来,她下意识地往他身边跟去,那人着急地一把冲上前抱住了她,欣喜叫着:“阿贞。”
    陆贞泪眼模糊地看着他,“阿展!”
    高湛又上下担忧地看着她,“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一句话将陆贞又拉回了现实之中,她思绪万千,一把推开了高展,问他:“等一等,我有话要问你。”迟疑了片刻,她看着他说:“阿展,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救了我?”
    高湛并不知陆贞之前的遭遇,只是点了点头,陆贞顿觉一阵心凉,闭上了眼睛,艰难说出,“那……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高湛看她神色不大对劲,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阿贞,你听我解释,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他话音未落,身后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宫女高兴地跑到他前面跪了下来,“参见太子!”
    她又赶紧看向了门内喊道:“还不开门,殿下回来了!”陆贞缓缓转过头去,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跑回了修文殿的殿门前。
    她呆呆地看着一群人涌了出来,跪在了高湛的面前,“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这声音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回想,提醒着她自己和他之间有多么的远。
    她睁大了眼睛看向了高湛,高湛急急地说:“你别生气,你先听我解释……”却见陆贞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两滴眼泪挣扎着从眼角里掉落下来。
    陆贞慢慢地从他的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也随即跪倒在了地上,冷冰冰地说:“司宝司陆贞,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湛不可置信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陆贞,她始终低着头不再看他,一时之间,就好像被人全部抽走了自己的力气。他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众人虽然都不明所以,但太子有命,没人敢不从。
    他看众人都走远了,连忙从地上拉起了陆贞,“阿贞,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我知道你说过,你最恨别人骗你。可是,你能让我好好解释一下吗?”
    陆贞麻木地任由他拉着,高湛又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他拉着陆贞一路往太液池走去,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了两人的身上,倒像极了两个白头人。
    陆贞只是愣着,无谓地听着高湛说着话,高湛说了许久,最后说道:“后来的情况,你也都知道了,娄太后对我严加防范,我也是为了不拖累你,才一直隐瞒了我的真实身份。阿贞,对不起。”
    他本以为自己将一切都全部托盘告知,陆贞应该不会和自己再计较,可是却等不到陆贞的半句回话,他赶紧推了下陆贞,“阿贞?”
    陆贞回过神,木木地看向了高湛,“奴婢拜谢太子殿下关怀之情,如此深情厚谊,奴婢就算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
    高湛看她这般,一阵难过,长叹了一口气,“我的确不应该骗你,早知如此,我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你的时候,就应当告诉你实话。”
    陆贞却怎么也不相信他,只是说道:“太子殿下深谋远虑,若有什么不愿意告诉奴婢的,那也是因为奴婢愚笨,不配上闻天机。”
    高湛无力地跌坐到雪地上,“阿贞,你要是生我的气,尽管骂我好了,只求你别再这样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了。”
    陆贞淡淡一笑,“奴婢不敢,殿下不仅是奴婢的救命恩人,还是一言九鼎的太子,奴婢哪敢冒犯您?”这笑比哭还难看。
    高湛一脸的痛苦,“阿贞!你不高兴,你难过,我都可以理解,只是请你回想一下我们当初在宫外的日子。那会儿,我们只是素昧平生,可也互相信任。而且在破庙里的时候,你不是也曾说过我们最好不要追问各自的秘密吗?”
    陆贞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颤抖着身体说:“你还敢说从前?你忘了上一次我们和好的时候,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以后绝不再骗我,你说就算不得已要说谎,都会摸摸眉毛,给我一个暗示……呵呵,我怎么这么傻,居然一直相信你只是个普通的侍卫?我怎么就没想到,一个侍卫,怎么能有长公主的玉佩,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皇上给他当信使!”脑海里回想着从前的一幕幕,是啊,那么多的细节,他怎么可能会是个普通的侍卫?只有自己相信,他说什么,自己就相信了。
    高湛看她动怒,急忙道:“阿贞,我虽然在这件事情上骗了你,可我对你的一颗心绝对是真的!”他走到陆贞的身边,解开了自己的外袍,拉着她的手摸在自己的腰带上,“你看,你送给我的腰带,我一直都贴身系着。”
    陆贞苦笑了一下,抽动着脸,“殿下,请您把那条腰带还给我,那是我送给高展的,实在配不上殿下您的千金贵体。”
    高湛低声说:“阿贞,我的真名叫高湛,江水湛然的湛。”
    陆贞想起皇上也经常当着她的面叫阿展,原来皇上也早知情,这世上,只不过自己一人被瞒着而已。她吸了一口气,“难怪皇上老是阿湛阿湛的叫你,你想得可真周到,连假名字都取得那么的天衣无缝。太子殿下,这大半年来,你一直像猫戏老鼠那样,看着我在宫里宫外不停地折腾,是不是觉得特别有趣?”
    高湛无奈地说:“阿贞,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任何看你笑话的意思……”
    陆贞低着头,“请别再那样叫我了,我陆贞虽然只是个商人之女,但总归知道什么叫做自知之明。我的身份,无论如何也当不起太子殿下这么亲热的称呼。”
    高湛看她这么固执,只能尴尬地说:“好,你要不喜欢,我以后不那么叫就是。”
    陆贞却在这时抬起了头,“没有以后了。”
    高湛没想到她突然出此言,微感不妙,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陆贞决绝地说:“殿下,我之前曾经送给过高展一根腰带,那是因为,我以为他虽然是大户公子,但毕竟只是宫里一个普通的侍卫。无论我是商人陆贾之女陆贞,还是防御使陆襄之女陆贞,都还可以与之匹配。可是现在,你我的身份,早已是云泥之别。我不仅配不上你,更不愿意和一个处心积虑欺骗了我大半年的人在一起。”她目光空洞,视线就好像直接忽略了高湛,看向了远处。
    高湛不甘心地说:“阿贞,我的确不是故意要想骗你的,我说过了,当时我只是……”
    陆贞跪倒在了地上,“无论如何,欺骗就是欺骗,不会因为它看起来漂亮就不会带来伤害。太子殿下,陆贞之前几次蒙你出手相助,既为我做了官籍,又救了我性命。但我之前也毕竟曾经帮助过你。所以这些往事,可不可以就从此算是扯平?从今往后,奴婢只想在司宝司安安静静地做个普通女官,求您高抬贵手,就当作从来都没认识过我吧。”她说完这一番话,只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
    高湛跪在了她面前,紧紧抓着她,“你不要这样说,阿贞,不,陆姑娘,你不能这样……”
    陆贞却再也不看他了,只是缓慢而坚定地一下一下分开他抓住自己手的手指,就好像在和他们的过去告别,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站起身说:“那条腰带,麻烦您回头扔了。”
    陆贞蹒跚地走远了。只剩下高湛仍跪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看她渐渐走远,这雪,越下越大了,却敌不过两人心中下起的大雪,将心渐渐冻冷。
    陆贞一步又一步僵硬地往青镜殿走去,那时候他坐在小溪边一边捕鱼一边看自己洗着衣裳,回来的时候还不忘记给自己摘一点小黄花别在发间,却没想到那时候起,他就想好了骗自己的吧?
    可是,在悬崖上,他为什么紧紧拉着自己的手不放呢?他的血就这么一滴一滴流在了自己的手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背,上面隐约还有高湛的热度在。
    他把那块玉佩给自己,说:“阿贞,以后你都是我高家的人了。”
    可是,他竟然是个骗子!他一直都在骗自己,自己一个商人之女,又怎么可能嫁给太子!既然早知没有未来,为何又一直空许自己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愣愣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任由眼泪一直在流,不知过了多久,才轻吸一口气,“进来吧,丹娘,我知道你在外边。”
    丹娘怯怯地推开门走了进来,看着陆贞一脸的绝望,不敢说一句话,陆贞从怀里摸出那块玉佩递给了她,“这个帮我还给元禄。”
    丹娘迟疑着,“这个……”
    陆贞坚定地说:“直接拿给他,不许去见太子。”也不去看她,将身子背了过去,这才又默默哭了出来——从此以后,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关门声在她身边轻轻响起。
    高湛愣愣地站在窗户前,看着外面大雪飘荡,压得一棵大树的枝桠低着晃了几晃,雪哗啦啦地从树枝上掉落在了地上,一会儿,丹娘的身影出现在了树的另一端,只是渐渐走远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陆贞,她还是把自己的玉佩还了回来,为了和自己彻底断绝关系,连丹娘都不让见自己了。自己留在这皇宫里,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出去。
    出去……去男人应该去的地方。
    他辗转反侧了一宿,第二日一清早就去昭阳殿见了孝昭帝,果然孝昭帝惊讶地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开京城?”
    高湛冷静地说:“不瞒皇兄,前些日子,我和皇姐驸马的堂弟在宫外见了一面,听他说西魏的军队新近招募了一批新罗兵,个个骁勇善战,而且善用短弩。我担心西魏近日又会对我北齐边境有所图谋,所以才想去豫州亲自查看一下,顺便也可以接皇姐回来。”
    孝昭帝点了点头,又担忧道:“也是,京城徐府还有一大堆事情,皇姐是一家主母,在那边待了好几个月,也早该回来主持中馈了。可是,你现在突然离开,那陆姑娘那边怎么办?我听说她已经好些了?”
    高湛顿闻此话,心痛万分,没有回答他,只是愣愣地说:“那天是我莽撞了,看到她生死未卜,一时冲动就去含光殿说了些胡话,还请皇兄见谅。”
    孝昭帝也没在意,“你我至亲兄弟,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何况人命关天,你也只是一时心急而已。”
    高湛又说:“我离宫之后,还请皇兄暗中多帮我照顾她一下,感谢的话,臣弟就不想多说了。”
    孝昭帝有一些疑惑,“你们之间……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高湛不想让他担心自己,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只是她突然之间知道了我的身份,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孝昭帝也怔住了,“原来是这样……朕早就说过,你不该瞒她那么久。”他摇着头,为高湛感到惋惜。
    高湛叹息道:“我原本是想主动告诉她实情的,没想到她却提前从别的地方知道了。”
    孝昭帝却极了解自己这个兄弟的性格,“她不高兴?”
    高湛这才苦笑道:“岂止是不高兴,她现在是想要和我一刀两断。”
    孝昭帝有点惊讶了,“胡闹!当时你也是情非得已,这才编了一个假身份,现在两下说清也就算了,她怎么能够没完没了地耍小脾气呢?再说,阿湛你身为太子,又是咱们北齐最英俊的儿郎,她不过是一个八品女官,有什么资格那么高傲?”
    高湛心里更加酸楚,差点流出了眼泪,“她不是高傲,只怕在她心里,我这个当朝太子根本比不过修文殿的小侍卫高展。”
    孝昭帝也沉默了良久,想起自己和陆贞交谈过的经历,不无伤感地说:“或许吧。那次在昭阳殿,她还告诉我,自己在使劲攒钱,想要帮你尽快捐个官,这样,你就不用天天再那么辛苦地跟着太子跑来跑去了。”
    高湛不知此事,乍然听见,更加动容,“她真的那么说?”
    孝昭帝叹了口气,“嗯,还真是个傻姑娘。”
    高展沉吟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担心之事,又说:“总之,这件事情不怪她,全都是我的责任。她这段时间不想见我,我也就正好出宫散散心……皇兄,那天的话,我说得太直了,贵妃那边,还请你帮我遮掩一二,就说我是因为救命之恩才暗恋上了陆贞,但阿贞自己根本不知情。这样贵妃就算生气,也不会那么针对阿贞了吧?”
    孝昭帝看他这般用心,目光深深看向了他,“那陆贞何德何能,值得你为她这样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高湛却只是叹了一口气,“皇兄,你对贵妃又何尝不是如此?”孝昭帝也呆了一呆,脑海里浮现出萧观音的脸,不禁也苦笑了起来,自己深爱观音,可是观音,却只爱面前这人。这人,却是自己的亲兄弟,造化弄人,让有情人这么受折磨。
    他想起九年前初次见到观音,那时候她刚刚从南梁来,自己和高湛躲在大树上偷看她。她长得那么好看,可是却发现了他,他吓得从树下掉了下来,要不是阿湛,他就要摔个不轻。
    他侧目看了高湛一眼,心想,谁知道咱们三个人从那时起就注定要绑在了一起?
    他又陷入了回忆:之后母后狠狠责备了自己,可是自己却和她说上了话,她说她叫观音,她名字好听,人又美,连声音也是那么好听。可是那时候,她就喜欢跟在阿湛的身后,像个小跟屁虫似的,一直叫着他,白虎儿,白虎儿。
    想到这里,他顿觉心里微微一痛,不禁自嘲地想,这些年来,自己还是没放下,可不如当年——当年自己只是默默喜欢她,看着她和高湛在一起,却从来没有别的念头,所以母妃……不,是母后,母后才会一直骂自己没用。
    可是母后却竟然毒害了郁皇后,让南梁的人把观音改嫁给了自己,自己本以为观音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了自己,没想到新婚那夜,观音拿着刀逼着自己,告诉他是母后毒杀了皇后。
    他想起那晚自己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看向观音,“不可能,我母妃不可能这么做!”
    观音冷笑了一声,“你要不相信,大可以现在出门去问问阮相,他是送亲使,现在肯定还在堂上喝酒呢!”
    他知道母后一直有手段,不禁相信了半成,喟然坐下,“为什么?母妃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观音冷冷地说:“还不是为了让你当上太子!高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也用不着说谎话骗你——你看你的风度,你的武功,你的才学,哪一点比得上阿湛?你干吗要跟他抢?”
    一句话让他深受打击,却情难自已,“我是处处都比不上他,我也没想和他抢,只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观音却完全不看他,“那又怎么样?你的好母妃为了你,这么恶毒的事都做得出来,你居然还痴心妄想我会跟你好?高演,我告诉你,你今晚必须跟我一起出城,阿湛马上就要离京了,我们得赶紧截住他,给他解释清楚,要不然他一定会伤心死的!”
    他本来还在犹豫,观音却又向他晃了晃匕首,“怎么,你还不想去?小心我杀了你!”
    他咬牙说:“我去!但是观音,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想做一个光明磊落的男人!”可是,就在那时,皇后果然驾崩了。
    也是在那时,阿湛告诉了观音他和她以后再无瓜葛。他回想当时大雨磅礴,观音哭得更加大声,自己本准备找阿湛算账,阿湛却告诉自己,“大哥,我不是无情无义的混蛋,观音受的苦、受的伤,我都懂。没错,我是还喜欢她,可我们俩丢下一切走了之后,北齐会怎么样,南梁又会怎么样?父皇想要你们的儿子继承南梁,可要是你的王妃跟我私奔了,别说南梁了,我们俩从此都没脸再做这个皇子!那父皇百年之后,北齐又该交给何人?”
    他心里苦笑,也就是那天,观音开始恨自己了吧。可是,自己只是想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伤害了。
    那之后许多大事连续不断地发生,北齐赠送给南梁的西郡四城,也没有帮助南梁国主成功中兴。相反,侯景在察觉到他的举动后,挥兵入宫,格杀帝后宗室,立国五十余年的南梁,从此灭国。但不久之后,侯景亦死于将军陈霸先手中,陈霸先自立为陈王,代南梁而治之,史称南陈。南梁就这么亡国了。在北齐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后,母后多次想给他另立新妃,他都一一驳回。为了生存,观音才成为了真正的常山王妃,才成了今天的萧贵妃。
    他惆怅地想,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入夜时分。
    青镜殿一角传来激烈的敲门声,但始终没有人开门,丹娘开口说:“姐姐,是我。”
    半晌之后,她看始终没人回应,便端着铜盘,轻手轻脚地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丹娘麻利地放好铜盘,又绞好毛巾,这才走到陆贞身边轻声地说:“都睡了整整十个时辰了,姐姐你就算不舒服,也不能老躺着呀,不然待会儿该吃不下东西了。”
    她走过去,看陆贞一直侧身睡向了里面,便拉了拉她,“起来擦把脸吧。”
    不想陆贞被她一拉,竟然顺着她的劲儿就势平躺了过来,丹娘一见她的脸色,不禁大惊失色,只见陆贞一张脸烧得通红,满头都是冷汗,显然是病得不轻。
    她连忙伸出手摸上陆贞的额头,立刻被烫得缩了回来,她赶紧焦急地向门外跑去,张口就喊:“不得了了,快叫太医,姐姐她不好了!”
    太医们很快就匆忙赶到,过了些许时辰,连杨姑姑都得了消息赶来了青镜殿。陆贞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任由太医给她扎针。杨姑姑和丹娘在一旁担心地照看着她,过了许久,她才逐渐睁开了眼睛。两人欣喜望外,扶着她喂她喝了药,又守了一夜,看她烧退了一些,这才放心去休息。
    她这一病,足足养了半个月。
    这一日杨姑姑一早去探望她,却看到陆贞已经下床,正伏在案前,不知道在写着什么,整个人虽然清瘦了一大圈,但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杨姑姑笑着走进门,“看样子,你也好得差不多了?”
    陆贞抬头看见她,十分惊喜,但镇定地放下了手里的笔,这才开口,“姑姑,您怎么来了?”
    杨姑姑走到她身边,“你还没醒那会儿,我就来守过好几夜了,丹娘平时还成,可一遇到大事就没了主意,一听太医说你高烧不退,就只知道哭了。”
    陆贞连忙倒了杯水递给她,“那我这些天肯定没少麻烦您。”
    杨姑姑一边接过,口里一边又说:“得了吧,你都叫我姑姑了,我还能不心疼你这个侄女儿?”她顿了顿,看着陆贞的脸色,缓缓道:“那天丹娘着了慌,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给我招了,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贞也并不吃惊,只是淡淡地说:“没怎么想,说实话,我进宫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我爹报仇。这回我病了这么久,司宝司的事儿全赖玲珑她们撑着,现在我这里只有一件事,就是赶快把这些文书补齐,别的都一边先放着吧。”
    杨姑姑看她这样,十分心痛,长叹道:“你呀,何必这样较真?”她又尝试着说,“就算他就是太子殿下,你们还是可以……”
    陆贞打断她说:“姑姑,我和他已经没有可能了。”
    杨姑姑却为她着想,又说:“你们俩都同生共死了,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开心,就把好好的姻缘给断了啊!再说,跟他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的?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啊。”
    陆贞这才把心里的顾虑说了出来,“没有那么简单,姑姑,你知道我不是小心眼的人,我虽然生气他对我隐瞒自己的身份,但这气过几天,也早就散了。只是,他怎么可以是太子呢?他以前跟我讲过,他的亲娘是被继母给害死的;还说,他其实是死去父亲内定的继承人,只是因为继母的阴谋才不得不把家业让给了大哥……”
    杨姑姑也惊呆了,后退了两步,方惨白着一张脸说:“他当真这么说?”
    陆贞看着她,“姑姑,你明白我在害怕什么了吧?如果他只是一个小侍卫,这些事不算什么,可是……”她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低低哭了起来,“没错,他是太子,要是我跟了他,我爹的冤案,说不定他只消动动手指就能全部解决。可是在他身边除了荣华富贵,还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腥风血雨……姑姑,进宫以来,我被打过,也被骂过,还被关进过静心院。那些苦我都能忍,可这一次,当我跪在雪地里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萧贵妃她是铁了心地要杀我,姑姑,我真的害怕,我不想死……”
    杨姑姑上前轻拍着她,“别哭了。原来我也奇怪,萧贵妃为什么要下那么狠的毒手来对付你,原来,竟然是因为这样……”心想,原来萧贵妃是吃她的醋了。
    陆贞抽泣着问道:“因为什么?”
    杨姑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掩饰着说:“没什么,萧贵妃和太子殿下一向交好,她肯定是把你当成了娄太后那边的人才会恨你入骨。好孩子,听我的,赶快趁太子不在宫里,跟内侍局把这官辞了,好好回家过日子!千万别被宫里这些脏污事再缠上了!”
    但陆贞却摇了摇头,“没当上六品女官之前,我绝不出宫。”
    杨姑姑着急地说:“现在你就别想着为父报仇的事了,先保住你的小命要紧!”
    陆贞回头去安慰她,“不用担心,前几天皇上身旁的元福悄悄地来过一次,要我安心待在宫里,说以后贵妃那边不会再对我怎么样……再说这些天我也都是好好的,萧贵妃要杀我的话早就应当动手了。”
    杨姑姑疑惑道:“皇上怎么会知道你们的事?啊,难怪太子救你的事动静虽然挺大,但宫里面根本没什么消息。”
    陆贞想了想,又说:“嗯,肯定是他下旨的缘故吧。现在想起来,我不过是个八品女官,居然也能独居一宫,也是受了他的特别照顾。放心吧,姑姑,皇上并没有喜欢上我,他只是把我当一个朋友。不过,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病中的这些日子,她也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她起身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这里这么美,却处处充满了杀机,但无论如何,是自己拼命努力才走到了今天,绝对不能功亏一篑。她淡淡地说:“这些天我也想通了,就算我是撞了大运才进了宫,但能考上女官,却是全靠我自己。所以,我会当之无愧地留在宫里,不靠皇上,不靠太子,也不靠太后或是娄尚侍,而要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堂堂正正地升官,堂堂正正地替我爹报仇!”
    杨姑姑看她心意已决,也不震惊,说了几句话,看陆贞准备去司宝司了,就先告辞了。丹娘又进来帮陆贞换好了衣服,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姐姐,这几天,宫里老有人议论你被罚跪的事,你要听到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陆贞听在耳里,只是略微一愣,很快就回过神来,淡淡一笑,说道:“怕什么?我受了那么重的罚,居然还能活得好好的,这本身就已经说明这一次赢的是我,而不是萧贵妃。”
    她昂起头,大步走出了门,吩咐道:“走,多带两个人,跟我一起去司宝司。”
    她这次专门没有坐轿,一身华服,带着青镜殿的宫女一路缓缓往司宝司走去,她就是让所有人看到,她陆贞还活着,并且还要继续在这宫里活下去!
    沿途果然有宫女见到她,都凑到一边小声地议论起来,陆贞完全不在意,一径走到了司宝司的门口,刚好这时有宫女从门里走出来,看到她来了,竟然是愣住了。
    陆贞扬起了眉,“怎么,不认识我了?”
    她说了这一句话,庭院里的人已经听见,玲珑和琳琅连忙带着众宫女迎出门来,“恭迎掌珍大人!”
    陆贞故意让她们跪在地上良久,又回头冷冷看向了自己身后那些议论自己的人,那些人看她目光寒冷,吓得赶紧住了口,陆贞这才说道:“我病了这么多天,司里的事没有落下什么吧?”
    玲珑抬头答道:“请大人放心,奴婢们尽忠职守,绝无半点懈怠。”
    陆贞看着她,微微一笑,话里带话地说:“那就好。你们都是聪明人,知道在这内宫里面,唯一的生存法则就是少说话、多做事!”这话分明是说给身后的人听的了,那些人自觉没趣,讪讪地都走远了。
    陆贞这才一挥手,整个司宝司的人都胆战心惊地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门,陆贞捏着身边丹娘的手,轻轻地说:“丹娘,你看,只要挺起胸膛,就没人敢笑我们!”
    她许久未回,一来就去巡查了库房,走了一个来回,想起一个疑问,问向了一旁的玲珑,“前些天我去营造部,发现那里有既有管金器的人,也管玉器和管漆器的人,可怎么就没看到专管瓷器的?”
    玲珑连忙回答:“大人你有所不知,宫里的瓷器都是由内府局管着的。京城里的刘家和陆家,以前都是在户部挂了号的皇商,专供着宫里的瓷器。只是打从去年年底开始,陆家的瓷窑出了事,内府局的人嫌咱们北齐的瓷器不好,就全从南陈的几个名窑里买货了。”
    陆贞听到“陆家”二字,目光一黯,又镇定自若地说:“哦,原来如此。按你这么说,宫里上好的瓷器都收在内府局呢?”
    玲珑回答道:“是呀,大人您不是认识内府局的朱少监吗?最好的瓷器,都收在他那边的库里。上次给先皇挑陪送进皇陵的东西,我就亲眼看到一尊鸡首的三足香氯,那雕花镂空,简直是绝了。”
    这话听得新鲜,陆贞好奇地问,“镂空雕花的瓷器?还是鸡首的?”
    玲珑看她在意,赶紧说:“嗯,最后挑中的东西里就只有那一件瓷器,我记得可清楚了。”
    陆贞一下就陷入了沉思,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其他宫女看她在想着什么,也不敢多说话,陪着她站在了原地。许久,她才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雕花瓷不是在东汉以后,就已经失传了吗?”
    但就在这时,琳琅从外面走了进来,施礼道:“大人,娄尚侍请你去一趟她那里。”
    陆贞面色一滞,稳稳答道:“好,我马上就过去。”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这回的事闹得如此大,保不住宫里到处是娄家的耳线,让娄尚侍知道也不意外。萧贵妃也还好,若是让娄尚侍怀疑自己和高湛来往密切,照太后那心狠手辣的手段,自己绝对要死无葬身之地。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来遮掩,不然,别说为父亲报仇,这以后自己在宫中的生存都难,就更加别想升到六品女官这一天。
她走在去往娄尚侍住处的路上,心里一直在周密盘算着,又忍不住一阵心酸——我陆贞终有一天,也走上这样用尽心计的道路。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7:10
    第30章:特殊关系
    娄尚侍多日不见陆贞,一看到她进门行了大礼,倒是态度十分和蔼,连忙扶起她,说道:“上回都说了,别跟我这么见外。怎么样,身子都好利索了吗?”
    陆贞一脸感激地看着她,“没什么问题了,谢谢大人关心。”话里仍是客客气气的。
    娄尚侍叹了口气,“唉,也是我那天出了宫,才叫王璇钻了个大空子。”怜惜地看着她,目光里却略有严厉,“皇上虽然下了旨叫大家封口,可是本座听说,那天是太子殿下救了你?”
    陆贞一惊,果然瞒不了她,索性承认,“大人您也知道了?”
    娄尚侍似笑非笑地说:“陆贞啊陆贞,你瞒得可真紧,本座以为长公主送您进宫是为了让你好好服侍皇上,没想到你的目标居然是太子殿下。”
    陆贞看她这种神色,心中为之一凛,“大人你误会了,我和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娄尚侍却不信她,“还想瞒我?那会在太液池边,本座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此言一出,陆贞顿时醒悟过来那日高湛为何反口说得那般严重,他若不那么说,自己和他都免不了就这么死定了。
    她急中生智,故作神秘地说:“大人您误会了,那一晚我是跟太子殿下在太液池见过面,不过那可不是我的意思。”右手食指指了指上面,微笑着摇了摇头。
    娄尚侍仔细一想,恍然大悟道:“你是说皇上叫你故意那样做的?”
    陆贞看她果然顺着自己的意思去想了,又正了正身体,淡淡地说:“大人,我可什么也没说。”娄尚侍连忙点头称是,“好,好,我明白了。”又笑着释然道:“太子最近风头正盛,皇上这步棋,走得可真长远。”
    陆贞也笑着附和,“可不是吗?反正太子都已经出宫了,我的事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这话又坚定了娄尚侍之心,她快意地说:“别的事我不管,可这一次你能叫萧贵妃和王璇又吃了次暗亏,还真是好本事。”
    陆贞连忙说:“大人言重了,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全内侍局里就属大人您最关照我?”
    娄尚侍十分满意,“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帮着我看看今年开春的采买单子,到时候出宫采买的时候也能帮我出个主意。”
    杨姑姑得知娄尚侍让陆贞参与了采买以后,大吃一惊,“娄尚侍让你帮着看采买单子?那她还真是开始把你当自己人了。”
    陆贞倒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姑姑您说明白点?”
    杨姑姑点着她的脑门,“娄尚侍之所以能一直这么风光,就是因为她的上头除了有太后娘娘这尊大佛,自己手里还管着内侍局的采买,每年内宫里的衣料、炭米、金银,哪样不是油水大得惊人?上次户部来内侍局清账,就数你的司宝司没一点问题。我看她这是看中了你理账的本事,准备好好用用你了。”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陆贞在一旁连连点头。
    杨姑姑不忘嘱咐她,“你可得警醒着点,千万别为了点蝇头小利就把自己折了进去。唉,你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凭自己的本事升官,可要夹在娄尚侍和王尚仪的手指缝里往外钻,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陆贞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微笑着说:“你放心吧,今儿我已经告诉了娄尚侍好几个便宜的货源,今年她肯定能大赚一笔。再说,现在她以为我是皇上派去监视太子的人,就算我出了点小纰漏,她也肯定不会把我怎么着的。”
    杨姑姑一愣,“你说你是皇上派去的人?”转念很快就想明白了,“你是为了替太子摘清麻烦才这样说的吧。唉,不是说得好好的,要把他忘了吗?你怎么还是老想着帮他呀?”
    陆贞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却不承认,“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习惯了吧。”不过她很快又看着杨姑姑说:“不过,这样对我也没坏处,姑姑您说是不是?”杨姑姑一阵无奈,只能不再说了。陆贞的脾气她也摸透了,她要不承认,自己怎么说也没用。
    第二日陆贞早有打算,一早就去了内务局找朱少监,朱少监有些意外,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笑呵呵地问她:“听说你在司宝司干得挺好的,怎么今天又想着来看我?”
    陆贞和他边走边说:“其实早就想来看大叔您了,前回给皇上烧第二批白瓷的时候,我还特地问师傅们来着,结果您那会出宫办事去了吗,我就把送您的茶叶交给你下面的人了,怎么样,大叔觉得那茶还成吗?”
    朱少监撇着眼睛看她,带着笑意,“你这是故意考我吧?那可是赣州知府专门上进给太后的闻林云雾!看来您最近得了不少赏赐?”
    陆贞嗔道:“那也只是借花献佛而已。不过大叔,我这么讨好您,可您对我,却没那么好。”
    朱少监赶紧说:“嗬?瞧你这话说的。我对你要不好,能让你三天两头到我们内府局乱转?能把陶窑借给你?”
    陆贞看他说到了正题上,就顺势说道:“可是大叔,您从来没跟我说过,还认识一位会烧雕花瓷的高手!”
    她刚说完,朱少监已经收住了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贞也不瞒他,“我听别人说过,先皇去世时,您亲手挑了一件鸡首的三足雕花香氯陪葬。鸡首三足的样式,是最近二十年才开始有人烧制的新花样,可雕花瓷的工艺,自打三国董卓之乱之后就已经失传。现在流传在世间的雕花瓷,都已经是几百年前的古物。如果您不是认识会烧雕花瓷的高手,又是从哪儿找到这种既是三足鸡首,又是镂空雕花的宝物呢?”
    朱少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许久,放声大笑起来,“好,好,好!你果然不负我的眼光,当真是冰雪聪明。”
    他慎重地带着陆贞一路走到库房的一个角落,打开那儿放着的一个不起眼的箱子,“你自己看吧,这里是我这儿所有的雕花瓷了。”
    陆贞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一件雕花瓷,在手上自己端详,只见其雕花细致,镂空精巧,不由得看得格外入迷。她神往地说:“这绝对是前几年才烧出来的新瓷!天啊,我原来以为雕花瓷的技法早就失传了,没想还真的让我蒙对了!大叔,那位高手在哪儿?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一下。”
    没想到朱少监却长叹一声,“唉,失传不失传,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陆贞一奇道:“为什么?”
    朱少监缓缓道:“想必你也知道,雕花瓷出自西汉丁缓大师,向来只在丁家嫡系后代中传承。只是自我入宫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此门绝技,已然是后继无人了。”
    陆贞心里隐隐有了答案,试探地问:“难道,这些雕花瓷,都是您自己……”
    朱少监沉吟道:“不错,我的私邸附近,就有一座瓷窑,这些东西,不过是我一时的游戏之作罢了。”
    陆贞没想到面前的大叔却是丁家的传人,她对烧瓷技术本就喜爱,敬佩地说:“那大叔您干吗不早些告诉我?早知道那会儿我烧白瓷的时候,就应当找您好好讨教讨教,您想,要是让白瓷配上雕花,可不比玉雕更漂亮更大气吗?”
    朱少监大笑着说:“哪有那么容易?别说雕花瓷的技法向来不传外人,就算你真心想学,没个一年半载,也不可能知道个中奥妙。”
    陆贞听他说得入神,思量着向朱少监深施一礼,“朱大叔,陆贞有个不情之请,您知道我也是爱瓷之人,如果您也不忍让雕花瓷的技艺失传,何不传授于我呢?”
    朱少监愕然道:“这……我已经说过,丁家祖先有遗训,这门本事向来只传丁家嫡系后代。”
    陆贞疑惑地说:“可您也不姓丁啊。”
    朱少监叹了口气,“我去世的母亲,是丁家最后一位嫡女。”
    陆贞想了想,说:“那不就结了?朱太夫人已经破例将丁家的绝学传给了大叔您,那您又何必墨守成规,让这门绝技后继无人呢?”
    朱少监一时语塞,“可是……”
    陆贞又诚恳地说:“大叔,当时我把做白瓷的窍门告诉你,你还夸过我不会藏私,有大家气度,可是现在您却这样……”
    朱少监本有些犹豫,想起和陆贞交往至今,对她品行也极为了解,不禁微微一笑,“瞧你这一脸委屈,好,好,老夫就教你两招!不过事先说好,我们俩只是相互切磋,用不着搞什么师徒名分!”
    陆贞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自己,喜不自禁,赶紧道:“谢谢大叔!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她本来听玲珑说起往事,推断出朱少监应该认识这能烧制出上等雕花瓷器的匠人,却没想到自己运气这般好,这丁家的传人竟然是朱少监本人。自己若是能学得这上等技术一二,想来地下的父亲也会大感安慰。她不禁感激地看向了朱少监。
    两人准备了几日,朱少监很快就在内侍局的工棚里手把手地教起了她,“雕花瓷的技法,说来神秘。其实做起来并不复杂。你看,首先这胎泥就必须得用最贵的余干瓷石,这样做出来的泥坯,才有足够的张力,风干过后雕花的时候便不会轻易坍塌……”
    陆贞手里拿着朱少监制好的泥坯认真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待泥坯干了,朱少监又继续说:“等到泥坯八成干后,就可以用雕刀动手雕花了。喏,就是这样。”他动作熟练地在泥坯上雕起了花,“做好之后,再入窑焙烧就行,不过你要记得,这雕花瓷胎体轻薄,所以不能用猛火,要慢慢地烧焙至少十四个时辰,才能出窑。”
    陆贞目不转睛地看着,看他雕完之后就将泥坯送进了火里,疑惑地问:“就这么简单?”
    朱少监沉着地对她说:“古来制瓷,讲究的都是一个‘巧’字……”
    自此,陆贞泡在工棚里尝试了数日,才烧出了一只雕花瓷碗,她一路拿着瓷碗回了司宝司,总觉得这碗看起来不知哪里就是不顺眼,自己却怎么也想不通,正好玲珑在这时路过,她连忙招手让玲珑过来,“玲珑,你来看看,这只碗,怎么我越看越不对劲儿?”
    玲珑打眼一看大吃一惊,但很快看出了问题在哪儿,连忙说:“大人,这是您烧的?嗯……这只碗嘛,样子挺好看,就是这镂空的图案,不那么细巧。你瞧这洞一边大一边小的,厚薄也不一样……”
    陆贞让她一提醒,顿时也明白了,“对了,原来问题是出在雕花上!唉呀,看来我还得花工夫好好练练才行。”
    玲珑笑着说:“大人您哪儿有那个时间?这雕花可是件工夫活,营造部那些会雕玉的宫女个个都是练了七八年才敢下手雕玉呢。”
    陆贞心想,七八年时间?……啊,我懂了,难怪朱大叔不肯正式收我当徒弟,原来他早就知道,就凭我这点本事,就算知道雕花瓷的工序,也没本事做出真正的雕花瓷来!
    她想了想,有了主意,“玲珑,你现在就带我去找那些会雕玉的宫女。”她跟着这些宫女学了几日雕刻,又烧制了新的,但总是没有一件好的。实在不行了,又找来朱少监问。朱少监一进门,就看到陆贞放在桌上的碎瓷片,“这……就是你要让我看的试制品?”
    陆贞怕他笑话自己,低着头说:“朱大叔,我没有你那雕花的本事,只能请雕玉的宫女和我一起在泥坯上试了几次。没想到这泥坯和玉,实在是差了太多,我们无论如何也雕不好一整只瓷器,只能拿些碎片烧出来,让你看个意思。”
    朱少监拿起了一片看了看,“呵,你倒是挺会取巧。嗯,这雕工确实还有点意思,但是瓷雕和玉雕还是有很大不同啊。”
    陆贞又说:“朱大叔,您就不能好好教教我怎么雕花吗?我现在算是知道了,雕花瓷的精髓,就在‘雕花’两字上,要学不会雕花,就算再会烧瓷也根本没用。”
    朱少监看着她,“这个道理是你自己想出来的?”陆贞赶紧点了点头,朱少监舒了一口气,方道:“孺子可教,当初我没有直接收你为徒,就是不知道你在这方面有没有天分。不过,你既然能想得到让玉雕师傅帮忙,也就说明你的思维还算开阔,够得上当我徒弟的资格。”
    陆贞听到这里,心头一热,跪倒在地,“徒儿拜见师傅!”
    从此以后,朱少监开始手把手地教着她。雕花瓷的秘诀,就在于一个“变”字——千古以来,瓷器无非就是瓶、盏、杯、洗几种,材质釉色虽有不同,但整体形式上,却没太多变的变化。而雕花瓷,便是将瓷器当纸,用雕刀在上面作画……雕花要精,必先会画,此后再用眼力、腕力、臂力,细雕出各种花纹,下刀要准而快……只有先在平直的泥板上练好了,以后才能慢慢地转到立体的瓷器之上……
    他先让陆贞在泥板上反复练习着,但陆贞没多久就雕坏了泥板,朱少监让她试了几次,看出了问题,“你病后无力,平时也没有练过腕力,想要雕好这花,难啊!”
    他没留陆贞,先让她回去休息了。陆贞并不服输,当天晚上回到青镜殿就开始重新练起字来。她落笔极慢,直写到满头大汗才写完一篇,看了一番自己写出的字,才满意地揉着自己发酸的手腕。
    丹娘在这时推门走了进来,“姐姐,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睡呀。”
    陆贞看她催自己,有点不情愿,“我还想再写两篇呢。”
    丹娘却不管她怎么说,“那哪儿成?杨姑姑说了,要我看好你,千万不能让你再累着了。不然你要是又病了,多少根人参都养不回来。”她扑过来就要抢陆贞手里的笔,拿到手里却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笔呀,怎么那么重?”
    陆贞看着她就笑了,“这是铅石做的笔,我专门拿它练腕力的,怎么会不重?”
    丹娘看陆贞对自己笑了,激动地说:“姐姐,你终于对我笑了!都这么些天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生我气呢。哎呀,姐姐,你这字写得真漂亮,简直比太子殿下的还好看……”她话刚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急急地又停下来了。
    陆贞平静地说:“说呀,你继续说就是。”
    丹娘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还在生他气啊?”
    陆贞哼了一声,“不但生他的气,还生你的气呢。我问你,你早知道他的身份,干吗一直瞒着我?”
    丹娘却生怕陆贞生自己气,着急地说:“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元禄,元禄跟我说千万不能告诉你的!再说,太子殿下的话,我哪儿敢不听啊!”
    陆贞却又笑了,“好了,看你那副模样,放心吧,我不会生你气的。”她顿了顿,又和丹娘打趣,“可是,你既然犯了错,就必须得罚!好了,从今天开始,到这个月结束,你都不许吃一口酥!”
    这才本来松了口气的丹娘又愁眉苦脸了,“啊!姐姐,能不能商量一下啊。”
    陆贞却故意沉着脸说:“不能。”
    丹娘只能委委屈屈地说:“好吧。”转念一想,又不难过了,“没事,元禄还欠我好多赌债呢,我让他去给我买豌豆黄、脆皮糖,吃起来也不差!”
    陆贞哑然失笑,“你现在怎么变聪明了,居然也学会阳奉阴违了?”
    丹娘搂着她的肩膀,亲亲热热地说:“嘿嘿,那也是跟着你学的嘛。”她又好奇地拿着陆贞的笔玩着,“这么重的东西,你还能拿着写字?姐姐,你现已经当上女官了呀,干吗还要那么辛苦呢?”
    陆贞从她手里拿了过来,淡淡地说:“杜司仪入宫二十年,当年进宫就是六品,可到了现在还是六品没变,可见女官想要升位阶,可谓是比登天还难。现在我除了烧瓷什么都不会,如果不继续精益求精的话,我都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更上一层楼了。”
    她连着练习了数日,又增加了每日把玩着石球,这才又去重新雕刻了泥板,送去给朱少监。朱少监细细看了她做的功课,说道:“嗯,这手法是对了,以后就只有慢慢地练。等到你什么时候能在蛋壳上雕出一朵花来,就可以正式在做好的瓷胚上雕花了。”
    陆贞看他肯定了自己,高兴地说:“好,那我就继续回去好好练。”
    朱少监看她这么用功,心里也十分舒畅,但还是说道:“不用操之过急,你的进步虽然已经算很快了,可没个一两年工夫还是出不了师的。”
    陆贞说道:“师傅您放心,我每晚都会练至少一个时辰……”
    就在两人说话的工夫,一个小内监走了进来,施礼道:“大人,太监大人传旨,令内府局各级官员,齐聚阖闾门外,迎接太子殿下与长公主殿下的车驾。”
    陆贞乍闻此言,一张脸变得雪白,很快拜别了朱少监,丹娘在门外等着她,两人一路走到靠近修文殿的地方,刚好太子的车驾也到了,陆贞心里一紧,拉着丹娘就躲到了墙角,只见高湛从车里先扶了长公主走了出来,之后又走到后面一驾马车上,扶出了另外一个人,那人牵着他的手款款而下,先时她以为是长公主的人,却没想到眼前一亮,那人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长相颇为甜美,衣着也极为华丽,看起来像是皇家的人,她一边带着笑容一边和高湛亲热地交谈着,两人像是认识了许久似的,隔得再远,陆贞也能看到那个少女一脸仰慕地看向了高湛,像是看不够一般。
    她内心没来由地升起了一阵无名火,怎么看那个少女怎么不顺眼,再看一旁的高湛,对她还极勤快,心里暗想他倒是好,和自己才闹翻,就和别的女人这么亲近了,再细细看高湛穿得极为整洁,倒像是在外面一直过得很好,不禁想,说不定他说去陪长公主是借口,又另结新欢才是真的,男人真不是好东西,高湛这个骗子,幸好自己跟他恩断义绝了。她可没想到自己为什么好端端生了这么大的气,直看到高湛扶着那少女一路回了修文殿,她的目光还落在两个人的手上,恨恨地跺着脚,转身就走。
    这少女与高湛相熟,她进宫不久,就和长公主、高湛一起参见了孝昭帝,孝昭帝并不认识她,长公主笑着介绍,“皇上,她就是沈国公家的二小姐嘉敏,沈国公的封府平州离豫州不远,我在那边的时候也常去沈国公家做客。”
    孝昭帝这才想了起来,“哦,我说怎么看起来有些面熟?沈国公不就是皇姐驸马的表亲吧?这样算起来,我们也算是远亲了。”
    长公主又说:“可不是吗?这孩子生得漂亮,我打心眼里喜欢。唉,可怜嘉敏她自打十岁离开京城就再也没回过,我也是不忍心看她这个花样年华的姑娘荒废在边城,所以才把她带到京城,想替她寻个好夫婿。”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含笑一直看着高湛,嘉敏的心思谁都知道,要不是为了高湛,才不会甩小性子一直跟到了京城。
    高湛却没注意,只是看向孝昭帝,“皇上,关于那批新罗军的情况,臣弟已经拟了一份密折,您有空看看。”
    长公主看他不解风情,有点不大高兴,“阿湛,嘉敏还在这儿呢,怎么就说起公事来了?”
    孝昭帝却知道高湛的用意,连忙打起了圆场,“皇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湛他对军国大事一向比朕都还要上心。阿湛,这一路走来,没什么事吧?”
    高湛笑着说:“臣弟一切安好,皇上,您呢?还有后宫那些人,可都安好?”
    孝昭帝微微一笑,阿湛还是挂记着那个陆贞呢,也说道:“你放心,有我照看着呢,一切都平平安安的。”
    高湛这才放下心来。
    司宝司上下却是乱作了一团,腊梅前去宣了太后的旨意,“奉太后娘娘懿旨,册沈嘉敏为六品司珍,执掌司宝司,钦此!”
    众人都不明了好好的怎么又空降了一个沈嘉敏,腊梅宣完旨后,又悄悄拉过陆贞说:“大人说了,这位沈司珍是沈国公家的小姐,又和太子、长公主交好,不过她只会玩,不会做事,你们就把她当尊菩萨一样供起来就好了,千万别招惹她。”
    原来这沈嘉敏一直暗恋高湛,长公主知道她的心思,带着她一路进了京,又去和娄太后提了提。娄太后想了想,觉得沈家虽然贵为国公,却没什么权力,比起给高湛许一个王公重臣,这个沈嘉敏倒是好多了,对高湛没有任何帮助,而且看她为人骄纵,自以为是,是天大的麻烦。就顺水推舟卖长公主一个人情,将嘉敏留在了宫里,怕她无聊,就给了她事做。
    但陆贞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么多道道,她塞了腊梅一颗金瓜子,“谢谢姑姑提醒。”但腊梅走后,众人还是忧心忡忡,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琳琅就先说道:“陆大人管得好好的,怎么又冒出一个司珍来?”
    玲珑却考虑得更深入一些,“天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来就是六品,还是太后娘娘亲自册封的,只怕来头不小。”
    陆贞却很是平静,她听了沈嘉敏的来历后,就猜想这人大概就是自己那日所见到的少女,扬声先道:“大家静一静!”
    众人立刻就安静了,陆贞又说:“六司首领,向来都应当是六品女官,陆贞以八品之身暂掌司宝司,本来已经算是越矩。沈司珍即将到任是我们的荣幸。还请大家继续各司其职,切勿慌乱。”
    大家七零八落地回答着是,陆贞又说:“大家都散了吧,赶快整理一下手头工作,小心司珍大人来了查问。”她看众人都去忙了,才露出愁容,不知道这位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以后的相处不知道会怎么样。
    陆贞担忧着回了司宝司自己的房间里,刚写了没几页账册,琳琅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大人,你快去正殿吧,沈司珍派侍女送了她要用的东西过来了!”
    陆贞好奇地看着她,“送东西过来?那你安排就好了,后院的正房,我不是已经给她腾出来了吗?”
    琳琅却着急地说:“没那么简单,唉,大人,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陆贞还没走近正殿,就已经看到正殿上满满的放着各色物事——有妆台,有贵妃榻,甚至还有一只鹦鹉!她不禁睁大了眼睛,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呢?
    一个陌生的侍女颐指气使,正在对玲珑交代,“记住,我们小姐只喝甘草水,不能闻檀香,不喜欢别人穿水红色的衣裳,休息的地方也一定要安静……”
    玲珑明显已经目不暇接,“可是,这是司宝司啊,这些行李不是应当送到司珍大人住的嘉福殿吗?”
    那侍女双目一瞪,双眉立竖,“糊涂!我家小姐是多么金贵的人,就算只是到这儿来办公,休息的地方自然也得布置得好好的。唉,幸亏我们夫人打点行李的时候想得周到,要不然这么破的地方,小姐哪里能待得住啊。”
    陆贞看玲珑这么利落的人都手足无措了,赶紧上前帮她说话,“玲珑,还不快把司珍大人的东西都安排好?我是这儿的掌珍,请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那侍女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立刻就说:“我叫芳华,你就是陆贞?那你赶快叫人好好打扫一下这儿,脏成狗窝一样,也不知道我们小姐怎么待得下去!”
    琳琅看她这么无礼,出声呵斥:“放肆!陆大人是八品掌珍,你一个无品无级的侍女,连我都不如,竟敢在这大放厥词,无礼至极!”
    那芳华撇了撇嘴,“那又怎么样?是尚仪大人亲口说,有什么杂事就尽管打发陆贞做好了,我又没听错!”
    陆贞看琳琅大怒,阻止了她,又看着芳华缓缓地说:“芳华,你出身国公府,自然知道什么叫做进退有礼,端庄得宜。且不论你直呼我的名字是否有违宫规,可我们这司宝司却是后宫重地,绝不是你可以随便乱说话的地方!我劝你从今往后最好还是谨慎言行,千万别丢了你们沈国公府的脸面!”
    那芳华平时就嚣张惯了,看到陆贞竟然对自己这么说话,张大了嘴,极是委屈地说:“你……你居然敢这么骂我!你等着,我这就告诉我们家小姐去!”她愤愤地转身就跑,连自己带过来的东西都不顾了。
    众人从未见过这样,面面相觑。良久,玲珑方说:“大人,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陆贞只能苦笑着说:“能怎么办?先把司珍大人的东西安排好了再说。”她先拿起那个鹦鹉笼子走了出去,心里暗想,侍女都这般,可想而知这小姐是多么骄纵,以后司宝司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一行人忙着布置嘉敏的房间,用了不少时辰才忙到收尾,陆贞疲倦地说:“这就差不多了吧。”
    玲珑无奈地说:“香也换过了,鹦鹉的架子也赶着叫人做了,司珍大人要还嫌不够,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琳琅也极愤愤,她当差这么久,从未有一个侍女敢这般拿自己当低等宫女使唤,“这不算什么,倒是大人您……唉,那位司珍大人,不愧是国公家的小姐,那副作派比宫里好多娘娘都讲究。”
    她话刚说完,窗外就传来一个少女嚣张的声音,“谁是陆贞,给我滚出来!”
    陆贞连忙从房间走了出来,来人穿着六品女官的服饰,却正是前几日和高湛亲密走在一起的少女,她略一迟疑,那少女冷笑着说:“陆掌珍,你好大的架子!”
    陆贞上前施礼道:“下官参见沈大人。”
    嘉敏刚刚听了芳华一番添油加醋,气势汹汹前来兴师问罪,“陆贞,是不是你刚才说我们沈国公府没有家教!”
    陆贞心里暗想,果然和自己所料没错,平静地说:“下官绝不敢如此。下官只是提醒这位芳华姑娘,毕竟,这司宝司的布置都是前朝郁皇后亲自定下的,芳华姑娘却动不动说这儿像狗窝,这些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只怕有损沈国公府的名声。”
    嘉敏被她一呛,气呼呼地说:“你!哼,果然就跟尚仪大人说的一样,只会狡辩!”
    陆贞不再接话,嘉敏又说:“我的人犯了错,我自然会管教,可这儿除你之外,怎么还有人胆敢骂她?”那芳华马上指着琳琅说:“小姐,就是她最先骂我!”
    琳琅胆子本就小,这才更是吓得脸色苍白,陆贞却维护她,“芳华姑娘并无品阶,若随司珍大人到处,当按四等宫女看待,琳琅是一品掌事宫女,教训一下芳华,也无可厚非。”
    嘉敏怒极反笑,“好啊,我算知道了,原来你是故意给我下马威来着!月华,你马上去一趟王尚仪那儿,说我要升芳华当一品掌事宫女,看她会不会答应!”她说完话,示威似的看向陆贞。
    陆贞却只是轻轻说:“大人明断。”
    嘉敏却以为陆贞怕了自己,“哼,公主表姐都跟我说过了,我既然当了这个司珍,那司宝司全都是我说了算!陆贞,你刚才故意怠慢,迟迟不来迎接本座。本座罚你跪上两个时辰,你可有不服?”
    陆贞只能无奈地说:“陆贞听罚。”当即跪了下来,嘉敏这下更是得意,咯咯笑着,“我还以为你有多能呢,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芳华,咱们走!”她扬长而去,司宝司上下却极为不满,玲珑琳琅看陆贞跪在了那里,都为她担心,陆贞却只是说:“没什么,两个时辰也不算太久。再说腊梅早就提醒过我,是我大意了。”心里却极担忧:这以后司宝司不知道要被这骄纵坏了的少女怎么折腾,王尚仪真是好毒的心。
    陆贞这一跪直到夜深才能回青镜殿,玲珑陪着小轿一路将她送回了青镜殿,不料她刚一入门,丹娘就笑嘻嘻迎上来,“姐姐你可回来了。”
    陆贞啧啧称奇,“怎么了?一脸贼兮兮的,你是不是又撞什么祸了?”丹娘却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把她一路拉到了假山边,“哪有啊,是有人要过来给你认错啦。”
    假山背后转出一个男人,却是穿了便服的高湛,陆贞本来还笑着的脸渐渐沉了下去,对丹娘说:“你先下去吧。”
    她看丹娘走了,这才施礼道:“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高湛微微咳了一声,遮盖了自己的尴尬,“今天在嘉福殿,我听嘉敏说,你和她的侍女吵起来了。”其实他何止知道,他看着芳华进来告状,进而嘉敏怒气冲冲地走了,知道她一定为难陆贞。心里着急,就连夜赶来找陆贞,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陆贞一愣,“连你也知道了?”
    高湛想了想又说:“嘉敏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平时我都拿她当妹妹看。所以你也别老和她一般见识。毕竟以后你们都同在司宝司,有什么事还需要你多担待一些。”陆贞吃惊地看着他,心里渐渐变凉——他果然是变了,他让自己让着她,让自己多担待,谁又来担待自己?他一回宫,来找自己竟然是为了别的女人,现在他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正视了。
    陆贞沉默良久,方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高湛尴尬地说:“嘉敏的脾气是有些大,但她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
    陆贞却不想听他说下去了,打断了他,“这些话,殿下已经说过了,陆贞以后一定谨遵殿下之令,恭恭敬敬地对待沈司珍。殿下要是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就告退了。”
她转身就走,再也不理高湛,一路进了自己的房间,关好了门,眼泪才流了出来坐回了床上,摸着自己红肿的膝盖,“还需要我担待?高湛,你的好妹妹,我又哪里惹得起!”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7:31
    第31章:挺好看的
    高湛看着陆贞走远,顿觉自己十分无力,他缓缓从青镜殿走了出去,路过嘉福殿的时候,犹豫了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嘉福殿正是娄太后拨给嘉敏的暂时宫所,嘉敏看高湛来了,极为高兴,“太子表哥,你是来看我的吗?”
    高湛笑着说:“是啊,你还是第一次住在宫里,感觉怎么样?”
    嘉敏开心的说:“什么都好!这儿房子又大,鲜花又多,比我们平州国公府可要漂亮多啦。”其实什么房子鲜花她完全不在意,只要和高湛住在一个皇宫里,她做什么都高兴。
    高湛淡淡说:“你喜欢就好。”
    嘉敏转了转眼珠,“可这嘉福殿好大,公主表姐又回徐府去了,我在这儿一个人住着挺害怕,你经常来陪陪我好不好?”
    高湛说道:“又说傻话了,这儿有这么多宫女内监,哪里还少我一个?好了,你好好休息,明儿可是你正式走马上任的好日子,可不能起晚了。”
    他起身欲走,嘉敏虽然不情愿,也只好站起来,“那太子哥哥你慢走。”
    高湛走到门口,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对了,你们司宝司,还有一个女官叫陆贞。她已故的父亲以前是我的手下,嘉敏你过去之后,也帮我关照一下。”
    嘉敏心里微惊,但迅速笑道:“好呀,太子表哥的吩咐,我哪敢不从?”
    高湛这才放心,“那就拜托你了,我先走了。”他本是为陆贞求情,却没看到自己身后嘉敏流露出的阴毒眼神。
    第二日陆贞带着司宝司上下迎接了沈司珍,嘉敏毫不客气,“本座也没有那么多礼数,只是希望大家记住一点。我不管以前这司宝司有什么规矩,反正从今天起,什么事情都由我说了算!”
    众人愕然看向她,她却得意洋洋道:“尚仪大人已经颁了令,升了月华和芳华两个人当一等宫女。从今往后,司宝司的宫女们就听她们统领,什么玲珑琳琅的,从此就歇着吧。”
    几个大宫女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陆贞连忙拉了拉她们,让她们千万不要和她计较。嘉敏却以为大家都怕了她,“至于陆大人你嘛,本座发现这儿里里外外都又旧又脏,你就去管管库房里宝物的擦洗好了。”
    这就是明显的针对了。嘉敏眼盯着陆贞,没想到她缓缓应了下来,她看着陆贞进了库房,这才觉得舒了一口气——她就怀疑高湛和这陆贞有什么关系,不然高湛怎会平白无故帮陆贞说话。果然让她在司衣司的阿碧那里问出来,既然这陆贞平日里就喜欢勾搭高湛,和自己抢男人,那以后就在库房一辈子擦东西吧!
    没多久宫女们都来库房向陆贞告状,玲珑先说:“大人,你不能放着不管啊,那个芳华,一上来就把你定下的规矩全改了,领了一大堆珠宝首饰出去,说要送给各宫的娘娘当礼物,可又不写单据又不签名字,这以后要查起账来,我怎么交得清楚啊。”
    琳琅也极无奈,“她们还去了营造部,硬拿了一盒子珍珠,说要给沈大人磨珍珠粉吃了安神。那可是比黄金还贵的珍珠啊,她们就那么糟蹋!”
    陆贞叹了口气,“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她是一司之主,再怎么胡闹,我们也只能忍着。只是这些事大家都要记下,签名记认后写成节略,每十天都要上交内侍局记一次档,这样以后出了什么篓子,不用我们自己扛。”
    玲珑看了看陆贞,“可是大人,难道你就甘心待在这里,天天盯着她们擦东西?”
    陆贞却说:“这样不也挺好的吗?沈大人说得对,咱们这儿的宝物,的确有好多都有些陈旧了,多擦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就在这时,芳华推门走了进来,“你们怎么都挤在这儿,还不快点干活去?陆贞,呃,陆大人,我们小姐说了,听说你有一双巧手,所以库房里的东西都得你全部亲自动手擦完,要不然就有你好看的。”她瞪了陆贞一眼,这才故意摔门而去。
    陆贞苦笑着看着众人,“听到没有,大家还是快些去干活吧。”
    她这一擦洗,一直到了深夜,在擦到的一件金器上,上面的花纹启发了她,赶紧回了房间在泥板上将这花纹画了下来。
    第二天陆贞仍是继续擦洗,玲珑却没精打采走到她身边帮她擦起了银器,陆贞奇道:“你干吗呢?”
    玲珑愤愤地说:“那个月华已经把我管的账都接了过去,反正我也没事干,索性来帮你擦擦东西好了。”陆贞笑了,玲珑却极为不理解,“大人,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觉得委屈?沈司珍那么胡闹,你至少应当跟娄尚侍禀报一下啊。”
    陆贞却和她分析,“跟上头抱怨自己的上司,丢的是我们所有人的脸。再说,她本来就是太后娘娘亲自册封的女官,我们就算去跟尚侍大人告状,只怕尚侍大人也无能为力吧。”玲珑想她说得有理,点了点头,只是脸色仍是不好看。
    陆贞又说:“再说,我这擦擦洗洗也没什么不好的。以前在青镜院当宫女的时候,什么脏活苦活没干过?这两天,我倒是从这些东西里找好多漂亮的花印子出来,以后做雕花瓷肯定都用得着。”
    这一下玲珑也被她感染了,心情稍微好一点了。嘉敏阴着脸走进门,看两人说得眉飞色舞,只觉得心里不爽,“唷,你们聊得倒还真开心。”
    两人站起来齐声说:“请大人恕罪。”
    嘉敏走过来,指指架子上的锡壶,“这是你擦过的吗,一点都不亮,要让别人看到我们司宝司的银器这么暗,肯定脸都丢光了。”
    陆贞平静地说:“大人,这不是银器,而是南洋进贡来的锡壶,这种东西看起来像银做的,但不管怎么擦都是擦不亮的。”
    嘉敏语塞,随手一指另外一只暗沉的漆盘,“那这只漆盘呢,那么厚的灰壳,亏你也看得下去,快把它擦干净了!”
    陆贞说道:“大人,这种灰壳也不能擦的。”
    跟着嘉敏身后的芳华插嘴,“你胡说,这东西用碱水一洗就掉,我们国公府里都这么干!”
    陆贞无奈地说:“不是不能擦,而是不可以擦!大人,这灰壳子不是脏的东西,有年头的漆器上都会有这种包浆,一旦把它擦掉了,好好的瓷器也就废了。”
    嘉敏却说:“哼,我看你是想偷懒吧,当着我的面就敢说谎,你好大的胆子!”
    她转头吩咐玲珑,“你!去给我打桶碱水来,我要亲眼盯着陆大人把它擦干净!”
    玲珑只能无奈地走了出去,不久,便捧着一桶碱水进来了。
    嘉敏高声说:“放进去,给我好好地擦!”
    陆贞一咬牙,“大人,我不能这样做!这只漆盘可是秦代留下来的古物,要是用碱水一擦可就完了!”
    嘉敏冷笑道:“要是我非要你擦呢!”
    陆贞坚定地说:“下官恕不能从命!”
    嘉敏气不过,劈手夺过那只漆盘,哐当一声丢在碱水里,“现在,你不擦也得擦!”
    她随即一指架子上的漆器,“今天晚上你们俩不许睡,把这上面的漆器全都给我擦干净了!”
    陆贞看着浸泡在碱水里的漆器,无奈地闭上了眼睛——这些上好的漆器,只怕是要都毁了。
    这般过了几日,这天腊梅却急急忙忙来找陆贞和嘉敏一起去仁寿殿,说是太后发了脾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两人连忙赶了过去,一进屋就看到长公主陪在一旁,还在低声安慰着娄太后。
    长公主看她们两人进来了,连忙问道:“嘉敏,你好好告诉我,赐给咸安王妃的古董漆盘怎么会是破的?”
    嘉敏不解地睁大了眼睛,“漆盘?”
    一旁的娄尚侍也叹着气,“听说咸安王妃收到漆盘之后,发现上面有好多金漆都已经掉落了。唉,她身边的侍女也都是些不懂事的,张口就说咱们北齐吝啬小气,竟敢拿破盘子糊弄一国王妃。”陆贞听到这里也渐渐明白了,涉及两国外交,难怪太后会动这么大的怒。耳边却听到嘉敏已经在说:“公主表姐,那根本不关我的事,我只是随便列了张礼单,上面的东西,都是她们搞的!”
    长公主释然地说:“母后,咸安王妃口出狂言,咱们不用跟她一般见识。可嘉敏她初来乍到,哪能管到那么细?这分明是下面人的过错,要不,您还是让她先起来吧。至于其他人,打上几板子赶出去也就算了。”她从头到尾都没看陆贞一眼。一旁的娄尚侍心里犯了嘀咕,长公主之前那般偏袒陆贞,今天却为何这么行事?
    陆贞也是心头一震,目光复杂地看了长公主一眼。娄太后这时开口道:“陆贞,我原来还夸你聪明,没想到一碰大事你也这么糊涂!你从实招来,司宝司里怎么会有掉了漆的盘子!”
    长公主闻得此言,也是一惊,“呵,你就是陆贞?”她细细看向了陆贞,却不想一旁的娄尚侍更加的震惊,满腹狐疑地对两个人都看了过来,她不认识陆贞?那她之前为何……
    陆贞只能镇定地说:“沈司珍列在礼单上的漆盘是西汉古物,上古漆器从来都很难保存,受热受凉,漆面都容易脱落。这几天大雪缤纷,天寒地冻,南陈王妃是南方人,房间里多半生了很热的熏笼,漆面乍冷乍热,有些许损毁也在情理之中。”
    娄太后却没有这么好糊弄,“胡说!哀家这里也有不少的汉代漆盘,这么多年了还不是完完整整的!”
    陆贞看了一脸自己身旁面色苍白的嘉敏,有点迟疑地说:“那是因为前些日子,我们把司宝司库里的漆器都用碱水擦了一遍……”
    娄尚侍这下惊呆了,也顾不上去想她们两人的关系,“你们疯了吗,怎么能这么干!”
    娄太后却反应极快,陆贞平时做事小心谨慎,从来没出过差错,这次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她看着嘉敏在堂下瑟瑟发抖,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口里厉声道:“不对。陆贞,你老实告诉哀家,这个昏招到底是谁出的?”
    陆贞看她已经洞察出来,无可奈何地说:“微臣……是奉沈司珍的命令……”
    娄太后大怒,“胡闹,胡闹,简直是胡闹!”这一下变故,让长公主惊得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看向了堂下两个人。
    嘉敏恨恨地看向了陆贞,又看长公主一直在示意自己,只能重重给太后磕了一个头,“太后娘娘恕罪,嘉敏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场闹剧这才匆匆地收场,娄尚侍一路将陆贞送出了仁寿殿的殿外,眼见周围没有他人,陆贞给娄尚侍深深施礼道:“多谢大人帮我说情。”
    娄尚侍回头瞟了一眼才从太后屋里走出来的嘉敏,哭得两眼通红。长公主跟在她身边还在安慰她,她小声对陆贞说:“好了,虽说是罚俸半年,可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不是你的过错,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倒是她,从今以后怕是没脸再来仁寿殿了。”
    她看着陆贞,又说:“不过这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太后这一顿教训,估计也能让她消停一段时间,你的司宝司以后也就能少点乌烟瘴气了。”
    陆贞有点意外她会对自己说这番话,不禁看了她一眼,娄尚侍笑笑又说:“这段时间你那边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你能忍,这很好。”她拍了拍陆贞的肩膀,这才转身走开。
    陆贞回了司宝司,又赶紧忙着给嘉敏弄的乱摊子收拾残局,嘉敏自从被太后训斥了以后,老实了许多,只是每天躲在房间里,大事小事又落回了陆贞的身上。这天,她先是吩咐了玲珑一番,玲珑急急忙忙出了门,却刚好碰到了琳琅,琳琅看她一脸着急,取笑着她,“哟,忙什么呢,看你都快飞起来了。”
    玲珑指了指嘉敏的房间,低声说道:“忙着把那位搞坏的库房理好啊,老天保佑,陆大人现在又开始管事了,要不然还真没法收拾。”
    琳琅心情也是极好,“话又说回来,那个小祖宗这些天怎么这么安静,老关在屋里不出来?”
    玲珑对她耳语道:“被太后骂成那个样子,总得消停点,唉,不说了,我先把事办好。”她低头走了几步,不提神面前突然多了一个人,抬起头来,却吓了一跳,那人面容清癯,神色间有一丝疲惫,却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司宝司?她赶紧施礼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高湛的目光愣愣投向了站在院子里的陆贞。陆贞看到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玲珑又问:“太子殿下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高湛只能收回了视线,咳了一咳,吞吞吐吐地说:“我进了你们正殿,可是那儿没人……嗯,我其实是想来找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嘉敏的房间门却在这时打开了,她欣喜地朝着高湛跑了过去,一把亲热地拉起了他的手,满脸爱慕地看向了他,“太子表哥,你是来看我的吗?”
    高湛被她突然袭击,有点不太适应,无可奈何地说:“嗯,那个……”目光仍是投向了陆贞。陆贞看到嘉敏和高湛手拉着手,心里不是个滋味,又看院子里的宫女们都流露出一脸心领神会的表情,交头接耳起来,更是心中酸楚,冷冷地说:“都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快做自己的事去!”
    她说完一句,转身就朝正殿走去,不想再看到身后两人小儿女姿态。高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和嘉敏,这才有点明白,嘉敏却又撒起娇来,“太子表哥,你不知道,那天我被太后骂得有多惨……”她甩着高湛的手,高湛顺势就挣开了她,“嘉敏,我待会儿再来看你,现在我有点急事,得马上去办!”
    他追向了正殿,却不知道自己身后的嘉敏眼底流出一丝怨恨的神情。他快步追进了正殿,放眼望去,满屋子的宫女里,却找不到了陆贞,连忙抓住一旁的玲珑问道:“你们陆大人呢?”
    玲珑没料到太子会抓住自己,慌忙答道:“大人,大人她刚刚急着出去,或许是回青镜殿去了吧?”她才说完,高湛就放开了她又追了出去,玲珑这才拍着自己的胸口,“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她心里疑惑,不是说大人备受皇上喜爱吗?怎么今天太子这神情,像是两人关系匪浅?
    高湛追出了殿外,心里尽是后悔:难怪阿贞会不理我,原来她是吃醋了!我也真是笨,都想不到这一点。但如今他一想到这里,又觉得心里一阵甜蜜,她会吃我的醋,心里还是有我的,唉,她总是这么口硬心软的……一会儿我要好好和她解释解释。
    但他一路追进了青镜殿里,却怎么也找不到陆贞的身影,倒是丹娘先看到了他,“殿下,您怎么来了?”
    高湛停下了脚步,“阿贞她没在这儿?”
    丹娘不明其意,摇了摇头,“姐姐她一大早就去了司宝司,现在还没回来呢。”
    高湛听到她的回话,只觉得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心里空荡荡的,怅然若失地说:“哦,是这样啊。”
    丹娘看他一脸失落,魂不守舍,试探性地问他:“要不 ,殿下您先在这稍坐一下,我叫人去请姐姐回来?”
    高湛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他正提步准备往外走,又不死心,看向了丹娘,“你能帮我把她的房间打开吗?我想进去看一看。”等到走进陆贞的房间后,他又吩咐她,“你下去吧。”
    丹娘帮他关上了门,高湛这才缓缓查看着陆贞的房间——这里他来了好多次,有时候是甜甜蜜蜜和陆贞说着话,有时候两人又在激烈地吵着架,可是现在她却见都不愿见自己了。物是人非,他不禁一阵伤感。
    他慢慢走近了几案边,只见几案上,摆着厚厚的几本史书和批注。他心里好奇,又看了看,伸手翻过书皮,只见上面写着“昭明文选”四个字,不禁略微挑了挑眉。他又走到书桌旁,发现那里摆着几只未完工的雕花瓷瓶泥坯,便也拿起来察看了一番。最后,他缓缓走到陆贞床边,忽然眼前一亮,只见陆贞的枕边竟然摆着一只还未完工的荷包,那上面还扎着针线,一角绣着半朵白色的小花。
    高湛的唇边微微露出一抹苦笑,他连忙取过那只荷包,抚摸着荷包上的白花,轻声道:“阿贞,你又是何苦呢?”心中澎湃,“她心里一直有我,我怎么这么糊涂?这次,她可真是气坏了。”
    他心中激动,赶紧走到书桌边,提笔在书案上写了些什么,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把写好的字条装在其中,再放在案上,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陆贞在内侍局的工棚里躲到了深夜,这才回了青镜殿。她刚刚走进庭院,就看到丹娘趴在石桌上已经睡着了,连忙走过去推醒她,“怎么不回屋睡?”
    丹娘这才惊醒,看着陆贞说:“啊,姐姐你可回来了。”
    陆贞心虚,掩饰着说:“嗯,今天在内府局用新瓷土做了一天的雕花,估计过两天就试着入窑了,咦,你怎么了?”她看出丹娘犹犹豫豫的,想对自己说什么似的。
    丹娘迟疑着还是说出了口,“今天,他……来找过你。”
    陆贞不解地问,“谁来找过我?”
    丹娘看着她,“就是,嗯……太子殿下。”陆贞果然立刻不说话了,丹娘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他还进了你的房间,说要看一看,我也不敢拦……”
    她话音刚落,陆贞就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丹娘看着她微微发抖的背影,摇了摇头,心想,姐姐,你何苦这么好强呢?
    陆贞一走进自己的房间,环顾了四周,目光就落在了书桌上的那只锦囊上,她拿起就发现了里面那张字条,取出查看,上面赫然是高湛熟悉的字迹:
    “今日造访,非为他故。闻君艰难,故此探望。情虽不再,犹有旧谊,若有急难,但请直言。鞍前马后,亦慰心怀。
    另,余在随州见有乌头草,其汤如茶,亦有茶味,唯剧毒无比,料君之高堂多半为其所害。余当细访之,若有所得,必当告君。高湛字。”
    念到“情虽不再,犹有旧谊”两句时,她的泪水就落将下来,口中喃喃,你和我是旧谊,和她是好兄妹,你心里可还有我这个旧人吗?
    但目光很快扫到乌头二字上后,心跳不禁加快,差点就要疾呼——爹爹当时的情状,可不是让这味药害死的?他,还记得自己这事!陆贞心中一阵欢喜,又有些难过,将信贴在自己胸口良久,这才放到了蜡烛上。直看到信件烧成了灰烬,又呆呆看着灰烬半天。
    第二日,忙完了司宝司的工作,陆贞又去了静心殿看杜司仪,太后赏了她好些美食,她带过去给杜司仪尝鲜。杜司仪接过陆贞帮她剥好的橘子,不冷不热地说:“嗯,大冬天里能吃上新鲜的橘子可真不容易,我都有十多年没这个享受了。陆大人,我这可是托了你的福啊。”
    陆贞苦笑着说:“大人,您又取笑我了。”
    杜司仪却说:“我哪儿敢取笑你?你陆大人要不是又遇到了麻烦,也不会突然有精神跑到静心院来,怎么,想通了?愿意跟着我学了?”
    陆贞低下了头,闷闷地说:“不是,我只是想不通,那沈司珍和我无冤无仇,我也不过只是秉公行事,怎么就惹得她那么不高兴呢?这两天,她倒是不折腾我们了,可却老是和阿碧在一起。对了,据说阿碧还是她的远房堂姐呢,两个人有了这层关系,好得跟什么似的。昨儿她还去找王尚仪,硬生生把阿碧提成了一等宫女,还说要调到我们司宝司来……大人您是知道,那阿碧早就恨死我了,要是让她来了……”
    杜司仪看她一脸的苦恼,冷笑了一声,“她想来就能来?也得等娄青蔷同意才行啊。宫女在六司的转调,可是娄青蔷一人说了算,你只要递个话过去,沈家那丫头再折腾也没用。”
    陆贞被她一提醒,立刻恍然大悟,“啊,我怎么没想到?”
    杜司仪气呼呼地看着她,“就你那笨脑子?一提阴谋诡计,你就吓得退避三舍,也不知你这白纸一张到底是怎么混上女官的。”
    陆贞赔着笑,“我确实是笨,不过有大人您指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这句马屁拍得十分到位,杜司仪心情一下就大好了,“哼,看在你总能讨我欢喜的分上,我就多说两句,沈国公老来得女,平时宠得跟什么似的,从没叫她出过家门。现在居然放她跟长公主进宫,分明是奔着嫁太子来的,要不干吗不让她住在沈家京城里的宅子里,硬要把她往嘉福殿里送?这种人,也就是来宫里混个过场,等先皇的孝期一过就可以嫁过门了。你呢,没事就少招惹她,提前让她过过太子妃的瘾,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贞这下愣住了,杜司仪的声音不断在脑海里重复,分明是奔着嫁太子来的……她失魂落魄的,自己怎么会没有想到?他们可不是……那么自己算什么呢?
    杜司仪看她半天不说话,不耐烦地去喊她,“哎,哎,发什么呆呢?”
    陆贞勉强定了定神,艰难地说:“那……要是太子殿下不想娶她呢?”
    杜司仪见事倒是极为通透,冷笑道:“呵,全北齐配得上做太子妃的名门闺秀本来就不多,娄太后那副德行,肯定舍不得让太子娶别的世家女,倒是沈家这个傻丫头,还好管教一点……”但她想了想又说:“不过也不好说,咱们这个太子,自从那件事过后,就再没看上过哪家姑娘。沈家这丫头费尽心机,也不一定能修成正果。”
    陆贞本来紧紧抓着她的手,听到这里又放松了一些。
    杜司仪看她这么紧张,不满地说:“我说太子的事,你干吗那么紧张?”
    陆贞只能掩饰着说:“我只是没想到,沈司珍还有那么大的来头。”
    杜司仪也不疑她,冷笑道:“哼,这算什么!就是她爹,论辈分还要叫我一声姐姐呢。”
    又谈了一会儿后,陆贞向杜司仪告辞,被元寿一路送出了静心院。走到半路时陆贞像是想起了什么,顿在了原地,诚恳地看着他,“元寿公公,听说你神通广大,又和太医院交好,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帮我找些乌头来?”
    元寿疑惑地看着她,陆贞生怕他不答应,赶紧说:“啊,你别担心,我不是想拿它害人,我只是好奇,想看一看。”元寿点了点头,指了指月亮,又看向了陆贞,比了三根指头。
    陆贞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三天之后给我?”
    元寿又点了点头,陆贞这才放了心,一路回了青镜殿,只是这一夜实在难以睡着,她拿起雕刀,顺手拿起泥板又刻了起来,没想到几刀下去,又刻成了一只老虎的图案。
    这一次陆贞没有把它毁掉,她只是看了看,喃喃自语,情虽不再,犹有旧……念了一回,又想了一回,白虎儿……不由得失了神。
    三日后,元寿果然来了青镜殿,递给了她一包东西,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就匆匆走了。陆贞等他走远了,才将这包裹带回了房间里,只见这乌头是几块黑色的根茎,她取出一些来,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然带着茶味,连颜色都是茶水的样子。她心里一惊,想起父亲过世那日所喝的茶水,果然和这一模一样。
    她又取了一些乌头水,喂了一只小鸟,没有多久,小鸟就流血死在了地上。她心中通透,事实就摆在眼前,回想起父亲临死的情形,不禁泪水涟涟。
    陆贞将小鸟埋到了庭院里,口中道:“小鸟儿,对不起,可是也谢谢你让我知道了阿爹的死因……阿爹,女儿已经知道赵夫人用什么法子害了你,你放心,女儿一定会拼尽全力,早日升上六品,帮您报仇雪恨!”她想了想,这乌头始终是害人的东西,不能留,回房间取过一张手帕,将乌头包好,一并埋进了土里。
    心中一阵沉重,她缓步从青镜殿里走了出来。如今时日白昼渐渐变长,宫道旁种的树木也渐渐吐出了娇嫩的新绿,再走几步,只见处处迎春花开遍,倒是满园的春光。
    陆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太液池旁边,和高湛在这里决绝的一幕好像还在昨天,都没想过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可是自己却还是这么情不自禁。自嘲地摇了摇头,却看到杨姑姑在这里招呼着宫女忙着什么,她连忙走到杨姑姑身边,问道:“姑姑,你们这是在忙什么啊?”
    杨姑姑看她来了,停下手里的活,对她说:“没看到迎春花都开了吗?过两天就是三月三,太后说要办一场迎春宴呢。”
    陆贞这下惊诧了,“怎么我都没听说过?内侍局里一点消息也没有啊。”
    杨姑姑凑到她身边悄声说:“没通过内侍局,太后说是私宴,让仁寿宫的人搞搞就完了,那边人手不够,才拉上我们用勤院帮忙。”
    陆贞一时不解,“为什么啊?”
    杨姑姑看了她一眼,话里有所指,“这次太后娘娘的贵客全是外面的小姐淑女们,听说光帖子就撒了近百张……”
    陆贞对太后和贵妃之间的心病也早有所听闻,一下心知肚明了,说道:“哦,我懂了……”
    杨姑姑又指了指含光殿的方向,“太后摆明了就想甩开那一位,所以才不叫内侍局的人,要是再出一次上次赵丽嫔那样的纰漏就……”
    陆贞一震,想起上次那事,连累得几个人都死了,连忙说:“那姑姑你快去忙吧,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她这才回了司宝司的正殿,眼里看到玲珑正在低头查看一张古琴,不禁有点好奇,出声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玲珑看她回来了,回答道:“尚侍大人刚才打发人送来的,要我们补补金漆,说是迎春宴上要用。”
    陆贞一愣,“尚侍大人还会弹琴?”
    玲珑说:“嗯,她也是鼓琴名手呢。”她看了看四下无人,凑到陆贞身边小声地说,“虽说咱们宫里,琴弹得最好的是贵妃娘娘。可迎春宴上,太后是肯定不会让她出风头的。我觉着,太后八成是想让尚侍大人先弹一曲,这样子贵妃就不好再弹了。”
    陆贞顿觉头痛,她最怕牵扯上这些事了,只能叹一口气,秘密嘱咐着,“那这样的话,咱们更得小心点,你去营造部找两个聪明点的宫女,好好地看看这原来的金漆是什么配方,咱们照原样补上去,省得到时候这金漆重了或是轻了,影响了琴音,又是我们的罪过。”
    玲珑心里大为佩服,“还是大人你想得周到。”她抱起琴准备要走,门口却传来嘉敏淡淡的声音,“等等,你们在干什么呢?”
    陆贞回头看她走了进来,“大人,这是娄尚侍大人的琴,送到咱们这来补补金漆。”
    嘉敏走近看了看,说道:“嗯,倒是一张好琴。快去吧。”
    陆贞没想到嘉敏这次竟然没找自己的麻烦,但终是不太放心,和玲珑一起走出了正殿。两人一直走到庭院里,陆贞才悄悄地问:“怪了,今儿沈大人怎么不找咱们麻烦了?”
    玲珑一拍脑袋,“我知道!她一心一意想要做太子妃,结果那天太子殿下居然追着您跑了!她想讨太子的欢心,自然得走你的门路……”
    陆贞瞪了她一眼,“玲珑,你怎么也开始胡说了?”
    玲珑笑嘻嘻地看着她,“大人,你就别不好意思啦。我只用了两个果子逗逗丹娘,她就一五一十地跟我招了!太子殿下和您……”
    陆贞觉得头更痛了,“死丹娘,我就知道她是个嘴上不把门的!”
    玲珑赶紧又说:“大人也别怪她,别忘了,太子殿下来找你那件事,我可是清清楚看在眼里的。我也是诈了一回丹娘,她才露馅的……”
    两人说着闲话,渐渐走远了,看她们出了司宝司,嘉敏嘴角露出一抹嘲笑,这才找来了月华,细细吩咐了一番。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7:46
    第32章:琴毒
    是日,太液池周围被布置得焕然一新,柳叶青青,凉风习习。平日这里寂静得很,这天还是早晨,就已然热闹非凡——顺着池边的树荫下放着茵垫,其上是两排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矮几,几十位形态各异的少女端坐其中,有说有笑,衣着鲜艳。有的人十分紧张,有的却故意做着轻松之态,眼神却都落在了最前方的娄太后——孝昭帝陪在她的身边,这番举动背后的含义却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
    场上热闹地表演着歌舞,但没有几个人的心思真正放在表演上。娄太后心情大好地指着两个少女侧头对孝昭帝说:“这个是陈国公的孙女,那个是政议大夫的三妹……”
    孝昭帝漫不经心地随便扫了两眼,唯唯诺诺着,也不回答娄太后的话。娄太后知道儿子的心思,微微一笑,这时歌舞刚好演到了尾声,是该说正经话的时候了。她笑着站起身,看着一行少女说:“这舞跳得虽然不错,可毕竟是宫里的,哀家天天看,夜夜听,早就烦了。听说在座的姑娘们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能不能也让我这个老婆子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正是这场宴会的重大戏开始。少女们立时安静下来,只是人人互看了看,谁都不愿做这第一人。便在此时,一个长相颇为大方的少女站了起来,“臣女是江尚书之女江采苹,平时爱好丹青,愿为太后献上一画。”
    娄太后凝目看去,“哦,哀家记得你,你母亲就是安阳郡主吧?”
    江采苹一脸的受宠若惊,“是。娘亲经常对臣女提及往事,常说太后您当年善用双笔同时泼墨挥毫,实是女中豪杰。”
    这番话马屁拍得极好,娄太后十分得意,扬声说道:“哀家老了,比不上你们。来人啊,拿纸笔过来,我要看看这姑娘能画什么。”
    旁边的内监们岂不明白太后的用心,很快就将纸笔们一并送上,江采苹面露得色,接过纸笔后一挥而就,显是十分娴熟,没多久内监们就送上前去,江采苹得意地说:“太后娘娘、皇上请看。”
    太后身边两个宫女将画渐渐展开,只见画中画着一位观音,面容栩栩如生,赫然是娄太后的样子,这江采苹画工不错,为人也是极为用心,可惜这一番苦心却拍在了马蹄上,自己还浑然不觉,依然侃侃而谈,“臣女入宫前曾得一梦,梦中太后化身观音,普度世间,所以今日臣女将梦中所忆尽量绘出,请太后和皇上不吝点评。”
    这话听在娄太后耳里更加扎耳,她闷哼一声,孝昭帝却兴致勃勃地夸了一句,“江小姐真是一笔好丹青。”
    娄尚侍却看出娄太后十分不满,悄悄对身边的腊梅耻笑道:“唉,又来一个自作聪明的,这马屁真是拍到马腿上了。”果然她听到娄太后强撑着说:“是不错,收起来吧。”
    娄尚侍连忙起身说道:“江小姐的画技果然高超,不知这位小姐,又有什么绝技?”她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位少女,那少女乍然看娄尚侍提到了自己,羞得一张脸通红,却不知娄尚侍只是为了给娄太后解围,也算是缓和了场面。
    娄尚侍一说,所有人都向这少女看来,她扭捏地站起身,吞吞吐吐地说:“臣女……臣女是上柱国将军吴长风之女吴绣,平时只会弹两曲古琴,只是今日来得匆忙,没有把琴带在身边。”
    娄尚侍却不以为意,说道:“不怕,我这里有琴,还请吴小姐为太后献曲迎春。”她一挥手,身后的腊梅就将她准备好的琴送上前来,一径放到了吴绣的身边。
    这吴绣虽然为人羞涩,眼光却是很好,看到娄尚侍的琴,不禁眼前一亮,脱口而出,“这难道是师旷大师手制的凤尾琴?”
    娄尚侍点头对她表示认可,目光里带着欣意。孝昭帝听了进去,笑着说:“吴小姐好眼光,此琴正是母后赐给娄尚侍的。”
    吴绣的脸更加红了,低头小声说:“那臣女就献丑为皇上和太后弹一曲《飞雪迎春》。”她也不多话,拿过琴就弹奏起来,声音清脆悦耳,连孝昭帝都听入迷了。
    娄太后看儿子专心致志地听着,出言旁敲侧击,“演儿,吴小姐的琴艺,还真是不错啊。”
    孝昭帝点了点头,说道:“反拨的部分,有时甚至比观音都强……”娄太后本来还正在高兴着,听到孝昭帝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时候还想着萧观音那个贱人,不禁面色一沉,不再说话。孝昭帝也没感觉到,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幸好吴绣琴声动人,也没人看出来母子之间刚刚有了不快。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吴绣又出来给娄太后和孝昭帝行礼,娄太后十分满意,笑着说:“快上来,让哀家好好瞧瞧你这双妙手。”
    吴绣刚刚迈开步,就觉得眼前发黑,好不容易走到娄太后前面,娄太后刚一碰到她的手面,忍不住惊呼道:“呀,怎么这么凉?”
    吴绣强撑笑颜,“臣女也不知道,臣女就是有些发晕……”说到这里,两眼一黑,晕倒在地。这变故让周围的几个人都愣住了,腊梅最为机灵,连忙上前查看,只见吴小姐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一抹黑血从她嘴角渐渐流了出来,大惊失色,急得大声说道:“有毒,有毒!吴小姐她中毒啦!”这一下人人自危,所有的人都乱成了一团。
    侍卫们先护送着太后皇上回了仁寿殿,宴席就这么草草结束,待到人都下去了,娄太后才看着孝昭帝勃然大怒,“荒唐,荒唐!她害死了赵贵嫔还不够,现在连上柱国将军家的独女也敢下手,如此奸妃,岂不是要毁掉我们北齐!”事情一发生,她就怀疑与萧观音脱不了关系,反正她心狠手辣,做出这样的事谁都不会意外。
    孝昭帝看着她的脸色,辩解道:“母后,你冷静一些,吴小姐虽然险遭不测,但无凭无据,您怎么能一口断定观音就是凶手?”
    娄太后冷冷地说:“除了她还能有谁?”
    孝昭帝又说:“母后,这迎春宴上的饮食全是您仁寿殿的小厨房做的,吴小姐弹的古琴也是娄尚侍的。观音她好好地待在含光殿里,又怎么能隔着那么远对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吴小姐下手?”
    这下娄太后也语塞了,只是不服气地说:“那好好的,吴家小姐怎么会出事?”
    孝昭帝看她语气里有了松动,连忙说:“朕也不知,不过上柱国将军是国之重臣,吴小姐也是太后娘娘请来的贵客,娄尚侍,这件事你一定要让司正司好好查清,否则,朕饶不了你!”他颇为严厉地看了娄尚侍一眼,毕竟琴是她的,真的追究起来,她也难逃干系。
    娄尚侍顿觉压力,出了仁寿殿就赶紧去了司正司,吩咐着女官,“这件事,本座只给你三天,你要查不出来,自己就把假髻给摘了吧。”
    女官连忙说道:“大人请放心,属下一定尽力!”
    娄尚侍哼了一声,“尽力管什么用?那可是上柱国将军的独女,到现在还昏着呢。要是你查不出来,只怕那位上国柱将军会……”她眼神凌厉,女官只觉背上一阵寒意。
    就在这时,太医已经赶去检查吴绣的情况,看到她十指发黑,已经吓了一跳,再认真检查了一遍琴弦,只见抹了水银的布上全是黑色,这下太医不敢怠慢,赶紧赶去了司正司,看到娄尚侍正在这里,连忙就做了汇报。
    娄尚侍越听脸色越难看,带着一行人匆匆回了仁寿殿,就和娄太后哭诉,“那琴弦上抹了剧毒!太后娘娘,这分明是冲着我来的啊!要是那天我没把琴让给吴小姐,现在躺在那儿不省人事的就是我了。”
    娄太后不听则已,一听更是大怒,“竟敢把手伸到哀家这来了!齐司正,你快给哀家好好地查!把那个狼心狗肺的黑手找出来,哀家要剥她的皮,抽她的筋!”
    司正女官一张身子吓得都快贴到了地面上,连连说道:“下官已经查明,这张古琴之前一直放在尚侍大人的箱子里,除了尚侍大人和腊梅之外,没有别人碰过。不过……就在前几天,这张琴曾经被送到司宝司去修过。”
    闻得此言,娄太后浑身一颤,恨声道:“又是司宝司,她们到底要把宫里祸害成什么样?”
    她指着娄尚侍对女官说:“你,去把青蔷那儿和司宝司彻底查查,再审一审陪吴绣进宫的侍女。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妖魔鬼怪敢跟哀家叫板!”
    早上这一系列变故,陆贞一无所知,她本和司宝司的宫女们正在忙碌着,司正女官带着人冲进司宝司后就开始四处翻动起箱柜,女官站在正殿中央高声道:“奉太后旨意,彻查司宝司!”一行内监宫女如狼似虎地乱翻乱走,司宝司的人都愣住了,半天陆贞才回过神,战战兢兢地上前问女官道:“司正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正女官冷冷看了她一眼,“有人在尚侍大人的凤尾琴上下了毒!现在出了人命案子,太后她大发雷霆,要本座彻查此事。”
    这话说得极重,陆贞立时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小心翼翼问道:“尚侍大人现在怎么样?”
    司正女官说道:“她没事,不过上柱国将军家的小姐阴差阳错弹了她的琴,到现在还没醒呢。”
    陆贞一愣,后院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经厉声叫嚷起来,“住手!你们凭什么乱翻我的房间?”
    一行人连忙往后院走去,果然沈嘉敏指着一个宫女的鼻子正在破口大骂,“滚出去,不许碰我的东西!”那宫女是跟着司正女官来搜查的,司正女官微微皱眉道:“沈司珍,太后有旨,彻查司宝司。就算是你的房间,我也要搜查。”
    嘉敏这才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你敢!我可是堂堂司珍,不是那些低贱的宫女!”
    司正女官被她一挤兑,面色就不大好看了,心想这沈嘉敏真是不识好歹,人家陆贞有长公主和皇上撑腰,对自己说话的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她沈嘉敏也不过就是个旧国公的后代,还嫌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不够多。她心里不痛快,嘴上说话也就不痛不痒阴阳怪气,“司珍又如何?我还是司正呢!你我同为六品女官,又何必在我面前摆架子!我不但要查你这里的房间,就连你住的嘉福殿,陆贞住的青镜殿,也一样地查!”
    嘉敏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却吃惊道:“陆贞怎么住在青镜殿,她不是应该住在这边的厢房里吗?”却忽视了之前司正女官说的刻薄话。
    玲珑本就受够了她的气,现在幸灾乐祸地说:“陆大人奉皇上特旨,可以独居青镜殿,不用和别人住在一起。”她故意在“不用和别人住在一起”上加重语气。陆贞却没有听进去,脑子里乱哄哄的,只因刚刚女官说到要去她的青镜殿检查,不禁十分担心,糟了,还有那些乌头!……还好当时我怕留着它们会害人,已经都埋起来了。想到这里,心里又放了下去,镇定地对女官说:“请大人尽管派人前去查问,陆贞问心无愧,不怕麻烦。”
    司正女官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点了点头,指着身边的一个宫女对陆贞说:“那你带人去青镜殿看看吧。”那宫女陆贞认出是曾经抓过自己的人,不禁愣了一愣,不明白司正女官的意思。
    司正女官又在此时指了另一边的一个宫女吩咐道:“你,去嘉福殿查一查。”
    沈嘉敏没想到这女官真的敢去查自己的宫,气得指着她说:“你……你等着,我要告诉长公主表姐,说你欺负我!”
    司正女官看着她,笑着说:“沈司珍恕罪,事关人命,得罪了。”她也不去看沈嘉敏的脸色,转过头和陆贞寒暄,“陆大人,听说太后赐了你不少好茶,可否也让本座尝口鲜?”
    陆贞回过神来,吩咐道:“玲珑,还不煮茶去!”
    司正女官在正殿上品着茶,搜查的宫女们一个接一个回来禀报,却都是查无所获,司正女官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最后忍不住问道:“什么也没有?”
    宫女们都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在此时,一个宫女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找到了,找到了,我找到毒药了!”她兴奋地快步走进殿内,手里还提着一包东西,陆贞的脸色瞬时就苍白了,那正是自己之前用来埋乌头的手绢!
    那宫女得意地说:“启禀大人,奴婢在青镜殿找到中查到了这个!”
    司正女官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打开看了看,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那宫女赶紧炫耀地回答:“奴婢在医书上见过,这东西是乌头,剧毒无比,能毒死好多人呢!”司正女官吓得手一哆嗦,赶紧收起了放在手绢上的手,疑惑地说道:“快去查查,看看这手绢到底是谁的!”
    那宫女又讨好地说:“我已经问过一圈了,青镜殿没人承认。”司正女官哼了一声,“那就用刑,一定得审出来!”两人的一番对话字字句句落在了陆贞的耳中。听到用刑二字,她眼皮跳了一跳,再也坐不住了,咬了咬牙,站起了身,“不用审了,这张手绢是我的,乌头也是我的。”
    这话声音不大,却震得在场的人瞠目结舌,嘉敏张大了嘴,顺势说了一句,“你……你居然是杀人凶手!”然后就晕倒在了地上,她的随侍宫女月华扑上前哭天抢地,一番做作,司正女官冷冷看了她们几眼,又对陆贞说:“陆大人,你必须要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贞想了想,此次事关重大,若是连累进去别人,也是有嘴说不清的,只能说道:“这些乌头是我埋的,但我敢对天发誓,我绝没有用它来害过人。”
    话说到这里,司正女官沉思良久,也只能无奈地说:“此事事关重大,本座也不敢妄下定论。陆大人,你还随我一起去趟尚侍大人那儿,亲自解释清楚吧。”
    内侍局娄尚侍得了消息,早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这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她自己的人身上,真是晦气!她看着跪在堂下的陆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陆贞啊陆贞,亏我平时还夸你聪明,你怎么能做出如此蠢事来!”
    陆贞无辜地看着她,“大人,我真的没有用乌头害过人……”
    娄尚侍看她还没明白,打断她的话,“这根本不是你有没有的问题!现在的麻烦,就是我们搜遍了全宫,就只在你那发现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陆贞苦苦辩解道:“尚侍大人!我与那位将军小姐无冤无仇,又怎么会想去害她?”
    娄尚侍本来在堂上走来走去,此时停住了脚步,看着陆贞说:“那你给我解释清楚,你从哪儿找来的乌头?你拿乌头进宫来做什么?为什么又要把它埋在土里?”
    陆贞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只是为了查验它的毒性,后来,我怕留着它们会出什么问题,这才特意埋了起来。”
    娄尚侍长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做,简直就是欲盖弥彰!再说,你一个深居内宫的女官,到底为什么要去亲自查验乌头的毒性!”
    她看向了陆贞,陆贞却说不出话来。娄尚侍催着她,“你说啊!”
    陆贞内心一直挣扎,最后还是说:“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恕下官不能据实以告!”
    娄尚侍气得不轻,看着陆贞说:“好,好,好,你倒是个硬脾气!”司正女官这时上前说:“大人,陆贞若是不招,按旧例,应当上刑。”陆贞不禁抖了一抖,看向了娄尚侍,娄尚侍想了半天,最终说:“好吧,交给你了!”
    司正女官既然得令,带着陆贞就去了另外房间审问,“陆贞,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何在宫中私藏乌头?”
    陆贞却还是坚持说:“我不能说。”
    司正女官看着她,“那好,上夹棍。”两旁的宫女听到命令,麻利地取来夹棍套到了陆贞的手上,陆贞哀求地看着司正女官,“等一等,大人,我……我以后还要做瓷器,能不能不上手?”
    宫女们住了手,询问般看向了司正女官,女官无奈地挥挥手说:“那就换脚吧。”宫女们立刻就将夹棍换到了她的脚上。女官一示意,站在两边的宫女将夹棍一拉,陆贞立时就是一阵惨叫。
    司正女官又问她:“陆贞,你招不招?”
    陆贞痛得满眼都是泪水,泪眼模糊地看着司正女官,还是那句话,“我……我真的没有给将军小姐下毒……”司正女官只能又挥了挥手,如是几次,房间里不停地传出陆贞的惨叫声。
    娄尚侍在房间外来回地踱着步,耳边传来陆贞一阵又一阵的叫声,不由得心烦意乱,实在听不下去了,叫来了身边的腊梅,“够了!去把齐司正叫出来。”
    腊梅立刻就进了房间,没一会儿,司正女官就一脸恭敬地跟着她走了出来,娄尚侍上前一步低声问她:“怎么样?”
    司正女官偷偷看着她的脸色,无奈地摇头说:“她还是一个字都不说。”
    娄尚侍也不意外,只是皱着眉问她:“你怎么看?”
    司正女官早就想过怎么回答,现在被娄尚侍一问,谨慎地说:“依下官看,陆贞的确没有理由下毒,但,就算如此,也不能解释她为什么要在宫中私藏这么多的乌头。再说,即便她的确清白无辜,按宫规,私藏毒药,也是大罪。”
    她这番话合情合理,娄尚侍仔细想来,若是自己护着她,也逃不了干系,叹了口气,“算了,再审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把她给我关进暗牢去,让她好好地想清楚,到底想死,还是想活!”
    关进暗牢,差不多就是死路一条。很快陆贞就被两个宫女架着拖进了暗牢。迎面就是一股阴风,夹杂着湿气,伸手不见五指。那两个宫女开了牢门,将陆贞扔了进去,陆贞跌在了地上,只觉得触手全是水,一身泥泞,她刚刚受了刑,不能行走,勉强找了处略微干燥的地面爬过去,耳边传来那之前抓过自己的宫女的声音,“陆贞,大人们要你在这儿好好想想,赶快招供!”
    陆贞仍是一言不发,那宫女冷笑地看着她,看她这么不知好歹,也不再说话,拿着蜡烛走了出去。牢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陆贞摸着自己红肿的脚暗暗吸着气,这次自己还能逃出去吗?
    她锁在角落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远处隐隐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守门的宫女才进来道:“姑姑,您动作快点。”
    陆贞惊喜地坐直了身子,果然听到了杨姑姑的回话声,“好,我马上就走。”没多久,杨姑姑就拿着一支蜡烛走了进来,陆贞激动地看向了她,“姑姑,您怎么来了!”烛光下映得她一张脸更加的苍白,杨姑姑心痛不已地看着她,“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陆贞苦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杨姑姑又说:“我一听到消息,就找了门路,这儿的宫女以前也是我教出来的。阿贞,情况紧急,你跟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根本不相信你想害死将军家的小姐!”
    陆贞着急地解释,“姑姑,我真的没有害人。”杨姑姑问她:“那你为什么要在房里藏毒药?”陆贞冲她比画了个手势,等她走近了才低声说道:“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说是我爹很有可能就是死于那种毒药,所以我才托人搞了些进宫,想自己验一验,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
    杨姑姑恍然大悟道:“啊?那你招了就好了呀!私藏毒药虽然也是大罪,但总比谋杀罪轻一等!”
    陆贞却为难地说:“我不能说。”杨姑姑又不解了,“为什么?”
    陆贞小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牵连太大。我现在的身份,是已故防御使陆襄的女儿,根本没有理由去查验什么乌头!要是我从实招了,不但我的身份会暴露,就连帮我做官籍的高湛也会暴露!还有,乌头是杜司仪那边的人帮我搞的,要是被上面知道了,连他们也会……”杨姑姑张大了嘴巴看向她,陆贞又说:“我思来想去,只能闭口不说了。毕竟,他们没有我杀人的直接证据,最多判我一个私藏毒药之罪。”
    杨姑姑见识比她深,忧心忡忡地说:“哎,你太天真了!这上柱国将军官居一品,他家小姐要是有什么好歹,宫里必须得给出一个交代,到时候要是找不到真正的凶手,你肯定会……”
    陆贞知道她说的事情极有可能发生,只能惨白着脸说:“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怎么样,我也不能拖累其他人,本来,我就不该找什么乌头!”
    杨姑姑满眼怜爱地看着她,将手里提着的篮子里的食物一样一样拿出来,叹了一口气,“唉,算了,我去想办法!这些吃的你先拿着,一定得熬住了,别死在里头!”
    陆贞看她准备走了,犹豫了片刻,叫住了她,“姑姑,你别告诉他,不然他会心里不安的!”
    杨姑姑回头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陆贞,“事情闹得这么大,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吗?”她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了尽头。
    司宝司上下,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高湛被丹娘告知了陆贞的情况后,嘴上虽不好直接要人,但还是一路来了司宝司。玲珑最先看到了他,愣了一愣,叫了一声“殿下”。高湛认识她,知道她是陆贞身边亲近的人,拉着她到一旁小声问道:“闲话少说,我是来问你,当时那张凤尾琴,到底经过了几个人的手?”
    玲珑虽是慌张得不行,但还是强撑着镇定答道:“我想想……琴是腊梅姑姑送来的,我拿过,陆大人拿过,然后我就直接送到了营造部,交给翠琅去描金漆、上弦油,可翠琅已经被司正司审过了,没什么问题。”
    高湛却颇为细心,眉头一挑看向了她,“什么金漆,什么弦油?快把剩下的拿出来给我看看!”
    玲珑赶紧把他要的东西找了出来,高湛接过手就递给了跟在他身边的忠叔,吩咐道:“忠叔,你派人去司正司,悄悄地从琴上弄点金漆和琴弦出来,再查对一下,看看和这里剩的是否一样?要是琴上有毒,这里没毒,那就说明琴是从司宝司送出去之后才被下的毒。”
    玲珑明白过来他的用意,说不定陆大人就此有救了,惊喜地看着他。高湛看忠叔走远了,又对玲珑说:“走,带我去营造部看一看。”玲珑自然是满口地答应下来,引着高湛一路往营造部走,没料到刚走到后院,嘉敏却在这时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高湛的身影,不禁喜出望外,快步走上前去,拉着高湛的手大声地说:“太子表哥,你来看我?”
    高湛还没回过神,嘉敏就已经滚进了他的怀里,眼泪滚滚而落,放声大哭,“表哥,吓死我了,她们……她们居然会杀人,我……我害怕啊!”
    高湛看身边不少宫女都不怀好意地对他们两人打量着,不觉一阵尴尬,用力推着她,“嘉敏,别这样,快放开我。”
    嘉敏却故意粘着他不放,口里撒着娇,“不,我不放!太子表哥,自打来了宫里,我天天被下面的人欺侮,被太后责骂,现在还有人要搜查我的屋子!我,啊啊啊……”她一边故作委屈一边抹着眼泪,余光还不忘记去看别人在看她们两人,心中一阵得意,又把哭声提高了几分。
    高湛现在是站在原地也不是,走也不是。玲珑看出他十分头疼,出言帮他解围,“殿下,要不然你们还是回沈司珍的房间慢慢说吧。”高湛听她说得有理,站在这里只会让别人都看笑话,自己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就答应了。
    一行人回了嘉敏的房间,高湛好言安慰了她几句,玲珑在这时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他,他顺势就递到了嘉敏的手里,说道:“别哭了,来,喝点水。”
    嘉敏心里一阵甜蜜,刚接了高湛给自己的茶,却看到他有想离开的意思,立刻将茶丢在了小几上,拖着高湛的手说:“太子表哥,你别走,我害怕,你多陪陪我嘛!”
    高湛只觉得自己一个脑袋变得有两个大,用力甩开她的手,可是嘉敏却死死拉着他不放。高湛无奈地说:“嘉敏!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老是和我这样牵着拉着的,会叫别人误会的!”
    嘉敏心想,我要的就是别人误会,最好误会的人越多越好。嘴上却说:“那又怎么样!你是我太子表哥!我才不怕别人胡说呢!”她看高湛一直没有责怪自己,松开手大胆地一把从高湛的身后将他抱住了。
    高湛吓得一哆嗦,连忙去推嘉敏抱着自己的双臂,尴尬地说:“嘉敏,别胡闹了,再这样,我告诉你哥哥去!”他始终以为嘉敏是小孩子心性,所以才不知道这些忌讳。
    嘉敏被他硬生生地推开,心里一凉,又听他用这些话来搪塞自己,心里岂不知他是为了那个陆贞,当下里发着狠——你最爱的陆贞,很快就要死在牢里了,这次我看你怎么救她!但转念一想,他为了那么一个下贱的女人对自己这么敷衍,不免更加伤心难过,嚎啕大哭,“你去啊,你去啊,我还要告诉我哥哥呢,说你欺负我,说你一点也不疼我!”
    她这么一闹,高湛也不好走了,在一旁痛苦地撑着头,谁想长公主就在此时推门而入,看到这么一出,问道:“好好的,怎么哭成这样!”
    嘉敏看长公主顺利地被叫了过来,更是挤出了更多的眼泪,扑到了她的怀里不依不饶,“公主表姐……”
    长公主一边用手轻轻拍着嘉敏的后背,一边好言好语安慰她,“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一点没个女官样子!”嘉敏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高湛疑惑地问长公主,“皇姐,你怎么来了?”
    长公主不满地看着他,“芳华告诉我的,我要不来,还不知道你们会闹成什么样子!”高湛只能说:“皇姐……”
    长公主却不待他再说,又说:“好了,可怜嘉敏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自打跟我进了宫就一直没平顺过。阿湛,嘉敏她都已经被吓晕过一回了,你就不能多顺着她点?”
    高湛看她句句都是先入为主,又知她一向护着嘉敏,自己多说无益,沉默了些许,最终闷闷说道:“是我考虑不周。”
    长公主这才点了点头,又拍着嘉敏说:“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来,我们送你回嘉福殿好好休息。这司宝司啊不干净,以后还是少来为妙。”她说完就扶着嘉敏往门外走,刚走到门边,看高湛一点跟上来的意思都没有,赶紧横了他一眼,又使了个眼色。高湛只能跟在她们身后,一路看着长公主将嘉敏送进了房间,他借口自己一个男人不适合进闺房,只是站在庭院里等长公主出来。没过多久,长公主大约和嘉敏说完了体己话,慢慢走到了高湛身边。高湛松了一口气,求饶地问她:“皇姐,现在我总可以走了吧。”
    长公主气定神闲地站在了原地,“那么着急干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高湛脑子里想着理由,“可是我还得……”
    长公主打断了他,“你想去救那个陆贞?告诉你,我不准。”高湛没想到长公主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吃惊地看向了她,长公主微微一笑,说道:“阿湛,你陪我走走。”她抬步往外走去,高湛不知道她想对自己说什么,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和陆贞的事,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一路走了出去。
    两人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去,长公主这才缓缓开口,“自从上次闹出漆盘那件事我就去查了,原来陆贞就是拿你玉佩送进宫的那个人。”
    高湛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长公主对自己这么说到底用意何在。他默默地低着头,也不接话。长公主看他一脸垂头丧气,又说:“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她救过你,所以我也不准备拦着……”
    这话倒是出乎高湛意料之外,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长公主,长公主看他这般情态,心想这陆贞果然是个狐媚子。她当下心生不悦,却也没放在脸上,只是淡淡地说:“你这样的人品岁数,有两个红颜知己、侧妃姬妾也是正常的。你再怎么宠她我都不管。只是,我告诉你,你的正妃只能是嘉敏。在娶她之前,我不许你跟别人不清不楚!”
    高湛看她话里话外都拐到了嘉敏身上,以为她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思,辩解道:“皇姐,你不知道,我和阿贞早就已经……”
    长公主却把话拦在前面说了个清清楚楚,“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告诉你,你是北齐的太子,你的正妃以后可能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陆贞不过是一个五品武官的孤女,有哪一点配得上你?阿湛,你以为我不知道嘉敏聪明有余沉稳不足?可是,她毕竟是沈国公唯一的女儿!”
    高湛从未想过自己的长姐会这么说,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长公主却以为他会渐渐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又给他分析道:“太后虽然宠我,但你才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这个做姐姐的哪儿能不为你着想?当年你和观音搞成那样,太后就算对你再好也会有心结。与其娶其他女子,倒不如娶这个心无城府的沈嘉敏,也好让太后少些提防。”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打算全盘说出,“沈国公虽然不在京城已久,但他家三世国公,镇守平州,不但武勋卓著,家中更是富可敌国,连你姐夫都要认一个‘服’字,这样的亲事又有什么不好?再说,嘉敏的哥哥嘉彦,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三品近卫将军,这样的大舅子,将来会帮你多少!”
    高湛说了一句,“皇姐,我向来只把嘉敏当妹妹看!”
    长公主却不以为然,“我们皇家,又有几个皇子公主能和深爱之人白头到老?你当年和观音还不是那样!”一句话说得高湛又垂下了头。她为了坚定高湛的心,又说:“我看过那个陆贞,知道她长得像谁。阿湛,如果没出这件事,我不会管你们,你要收了她也好,把她当个金丝雀养在这儿也好,我都不会说什么。可这一次,她杀的可是上柱国将军的独女!吴将军手握重兵,你要净顾着帮陆贞脱罪,把他给得罪了,又有什么好处?”
    高湛急了,“皇姐,阿贞她绝对不会是凶手!”
长公主却冷冷地说:“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是我弟弟,你必须听我的话!这件事,你一定得置身事外!”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8:08
    第33章:暗牢
    寒冷是一点一点渗入到身体里的,如同绝望的情绪,需要时间渐次酝酿,继而瞬时发酵。
    陆贞就这么从睡梦里惊醒,只感到一阵接一阵的寒意席卷全身。她吸了吸鼻子,满满的都是水汽的味道,眼前的黑暗已经适应,她这才渐渐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身陷水牢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清楚现在醒来是什么时辰。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陆贞不由得毛骨悚然。难道是闹鬼了?她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什么东西?滚开,你别过来!”本想给自己壮壮胆,但空荡荡的牢里,只有自己的声音一直回荡,越发显得阴森森的。
    脚腕上一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缠了上来,陆贞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抓住那东西就往远处扔去,那东西在墙上摔出了声音,借着远处的隐隐灯光,陆贞这才看清那是一条毒蛇,三角形的脑袋正冲着自己竖起,吐出鲜红的舌头,她吓得尖叫起来。
    那条蛇向她渐渐逼近了,陆贞大叫道:“蛇,蛇!”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手忙脚乱地随手抓起一些东西朝那条蛇扔去,想让它离自己远一点,可是偏偏却适得其反,那条蛇吐着信子,看样子反而是被她激怒了,整个上半身都直立了起来,寻找着时机就要朝陆贞扑来。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掐它的七寸!”话音刚落,那条蛇就朝着陆贞飞过来,陆贞心里一个激灵,也来不及多想,照着那个女人的吩咐,眼明手快地掐住了那条蛇的七寸,蛇在她手里扭了几扭,想去咬她,无奈七寸被她捏在了手里,转了几次都无果。陆贞一点都不敢松懈,一双手死死掐在了蛇的七寸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条蛇再也无法动弹,软绵绵地搭在了她的手上——应该是死了。
    她这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一声,将那条死蛇远远地扔开。
    这下惊动了守门的宫女,她打开了牢门,慢慢走到里面,不耐烦地说:“大半夜的,鬼叫什么!”
    陆贞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说:“你这里怎么会有蛇?”
    那宫女打着呵欠,没好气地说:“这儿不但有蛇,还有鬼呢!”
    陆贞看她态度轻慢,心想这次如果不抓住机会,下次说不定就没这好运了。她勇气上头,恩威并施地说:“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虽然因罪入狱,但我毕竟还是八品女官!如果我在你这儿出了什么意外,我敢担保,外面的人不会饶了你!”
    那宫女愣在原地,想了很久,估计也是在衡量陆贞这番话的利弊,最终还是放缓了语气,说道:“你想怎么样?”
    陆贞说道:“给我换个干一点的地方,不能有蛇和老鼠!对了,刚才我听到牢里还有别人,你把我挪到她旁边去!”
    那宫女沉默着先走开了,陆贞忐忑不安地等着,幸好没多久她就又回来了,这次手里还拿着一支蜡烛。她开了牢门,对陆贞做了一个走的手势,陆贞欣喜万分,也不管疼痛,拖着青肿的一双腿跟在了她的身后。
    这宫女给她开了一间新的牢房,借着烛光,陆贞四下打量了一番,虽说这里水汽仍是很重,但干净了许多,应该不会有蛇再出现了。她稍微放了点心,走了进去,那宫女看她也没什么意见了,哐的一声将牢门关上,很快,脚步声就消失了。
    陆贞看她已经走远,敲了敲自己左边的墙壁,低声问道:“有人吗?”但四下里一片安静,她不放弃地又拍了拍右边的墙壁, “有人吗?”
    仍是没有人回答她,她静静地说:“我知道你在这儿,刚才谢谢你!”她等了等,那人仍然没有说话,陆贞又说:“要是没有你,我肯定被蛇咬死了!”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别人接她的话,她叹了一口气,“你不想理我就算了。要是你想说什么,就叫我好了,我叫陆贞!”
    她等了许久,看那人真的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也不再出声了,只慢慢移到墙角边的稻草堆,紧了紧身子,昏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又有司正司的宫女前来问话。那人严厉地盯着她,“陆大人,司正大人让我再问你一次,你的乌头是从哪来的?你为何要用它杀人?”
    陆贞疲倦地回答:“这位姐姐,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认识了,你就别再问了吧。我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了,乌头是我不小心在御花园挖出来的。我后来看过医书,才知道它有剧毒,所以才把它埋了起来。那位将军小姐,当真不是我杀的。”
    那宫女冷冷看着她,“陆大人,你的供词前后不一,司正大人她是不会相信的!”陆贞又说:“我那天真是吓呆了才会乱说的。姐姐,你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这儿,不如好好去查查其他的地方,比如那位小姐当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人只有吃下乌头才会中毒,就算琴弦上涂了乌头汁,也根本害不死人。”
    那宫女狐疑地看着她说:“是吗?”
    陆贞顺势说道:“我也是在医书上看到的,要不然,你去问问太医院的医正们吧。”
    那宫女站直了身子,“陆大人,你最好别耍花样,尚侍大人说了,你要再不招供,三天期限一到,就只能禀报给太后娘娘处理了,到时候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乍闻此言,陆贞也不意外,只是苦笑了一下,伸出自己的双腿给她看,“我现在和死也离得不远了,又何必再骗人。”
    那宫女吓了一跳,不敢再看,匆匆说了句,“那你好自为之吧。”急急忙忙转身就走了。陆贞看着她走远的身影,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牢里的日子,过得飞快。这一日正好降温,牢里水汽多,更是阴冷得不行,又加上狂风大作,整个牢房都回荡着大风经过的嘶嘶声,显得格外诡异。
    陆贞缩在了墙角,自我安慰着,“不怕不怕,只是风,不是鬼!”
    一句话刚出口,风声反而更大了,吓得她差点坐直了。她索性将心一横,大声唱起了歌,“行路难,行路难,大风狂卷行路难,我学明驼走天下,不怕漠北风沙寒……”
    反复唱了几句,感觉自己的胆子也大了一点,岂料身边有人也和她一起唱起来,“行路难,行路难,我学明驼走天下,不怕漠北风沙寒……”
    两人合唱,声音越来越大。唱完一曲,陆贞突然呛到了,她咳嗽几声,连忙端起身边的一碗水喝了几口。
    那人突然说道:“就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刚才我听你跟别人说话,还头头是道的。”
    陆贞喘了几口气,说道:“你怎么也会唱这首《行路难》?”
    那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傲然,“这本来就是我们龟兹的民歌,你们汉人是跟我们学的!”
    陆贞奇道:“你是龟兹人?啊,你不会是商队的吧?”
    那女人咦了一声,说道:“你怎么知道?”
    陆贞说:“我从小跟我爹走西域做生意,遇到很多汉话讲得好的龟兹人,都是商队的。”
    那女人却说:“我爹是,我不是。”
    陆贞好奇问道:“那你怎么到宫里来了?”没想到那人又沉默了,时间一长,陆贞就有点尴尬了,掩饰说道:“我叫陆贞,你叫什么名字? ”
    那女人回答她说:“我叫都美儿。”陆贞看她又说话了,缓解着气氛说:“石榴花?啊,那你肯定长得很漂亮。”
    都美儿惊讶地说:“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就是石榴花的意思?”
    陆贞笑着说:“你会说汉话,我也懂几句龟兹话啊。”
    都美儿也笑了,“你这个人很好玩,我喜欢你!”两人既已把话说开了,便也不像之前那么生疏,陆贞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前些天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
    没想到都美儿叹了一口气,幽幽说:“我怕寂寞。”
    陆贞没明白,笑着说:“啊,都美儿,你汉话还是说得不够好吧,有人跟你说话,怎么会寂寞呢?”
    都美儿伤感地说:“我在这儿关了快一年了,中间不断有人被送进来。开始的时候,我还跟她们说说话,可后来,第一个死了,第二个也死了……再后来,我就不想说话了,免得跟她们说过话以后,她们又死了。”她说话的语气是天真的,可陆贞不禁打了个寒颤。
    都美儿很快又说:“可你一唱起那支歌,我就忍不住啦。陆贞,不管你以后死不死,都是我的朋友啦!”
    陆贞看她说得不伦不类,哭笑不得地说:“谢谢你了。”她想了想,又问道:“哎,我犯的事你八成都已经听说了。那你呢,为什么被抓起来?”
    都美儿无奈地说:“哎,说起来真倒霉。我是个舞娘,舞娘你知道吗?就是跳胡旋舞的那种,跳起来转得快,很美!”
    陆贞自己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
    都美儿说道:“一年前,我是你们京城跳胡旋舞最好的舞娘。后来有一天,有个郑美人的哥哥找到我,说要接我进宫,给郑美人和你们的皇上跳舞。结果跳到一半,你们的皇上就死了,郑美人也死了,那个皇后本来想杀我,可是我不是宫女,她们就把我关在这儿了,一直没放出去!”
    听到这里,陆贞不禁张大了嘴巴,“你说的皇上,是先皇吧?”
    都美儿嗯了一声,说:“先皇是不是就是死了的皇帝?他有胡子,很长!”
    陆贞想通了其间的关系,同情地说:“那就是先皇……唉,你也真够倒霉的啊。”都美儿却安慰着她,“你也一样倒霉,我听过你们说话了,你也是冤枉的!”
    陆贞却说:“你就那么相信我?要是我刚才撒谎呢?”
    都美儿语气里透着坚定,“不会!我看人很准的!你会唱《行路难》,还知道石榴花!我们龟兹人的朋友不会是坏人!”
    她说到这里,陆贞也不知道怎么答了,失笑说道:“你说得对,我不是坏人。”她换了个姿势,将下巴放到了膝盖上,叹着气说:“可是她们怎么就不相信呢。”结果一个踉跄,脚被旁碰了一下,刚好是在伤口处,痛得她哼了一声。
    都美儿耳朵挺尖,立刻问她:“你怎么了?”
    陆贞淡淡地说:“我脚痛,他们给我上过夹棍。夹棍你知道吗?”
    都美儿说道:“我知道,他们也给我用过,那东西很痛!不过你别怕,我能让你不痛!”
    陆贞好奇地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都美儿说:“你到铁栏边上来!”
    陆贞走到铁栏前,过了片刻,一朵干枯的花瓣被递到了她这边。
    陆贞一边接过一边问她:“这是什么?”
    都美儿说:“雪莲花。我身上一直带着个香包,里面都是雪莲花干。所以她们都病死了,我不会!你把它嚼烂了,一半吃一半敷,这样就不会痛了!”
    这是保命的东西!没想到她们刚刚认识,都美儿就给了她,陆贞十分感动,“谢谢你。”
    都美儿说:“不谢。要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听不到家乡的歌了!”这话说得陆贞也十分伤感,本还开心的一张脸顿住了,整个人默默靠在了墙壁上。
    两人说笑时,牢外却是另一番景象。阿碧正和守门宫女说着话,又塞了一锭黄金给她,白天月华找了她,说是嘉敏的意思,要好好“照顾照顾”陆贞,这本来就称阿碧的心意。阿碧想起之前自己遇到高湛,他温柔地扶起自己,不禁面露绯红,太子这么好,那个陆贞怎么配得上!谁知守门宫女正在那儿咬着黄金看成分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问她们:“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那人正是忠叔,高湛放心不下陆贞,自己不好亲身前往,只有让忠叔来大牢这边看看情况,正好撞上了这么一幕。
    她二人大惊失色,慌忙回头,只见忠叔用怀疑的目光在打量着她们,阿碧强自镇定说道:“没……没干什么!”守门宫女缩在她的身后,想将黄金藏起来,忠叔却一步上前, “拿出来!”
    阿碧看他这番形态,心里猜出了几分,灵机一动,辩解道:“这位大人,不关她的事,是我……是我担心陆妹妹在牢里过得不好,想请这位姐姐送点好吃的给她。”
    忠叔一愣,“真的?”他语气缓和了下来,那守门宫女本来诧异地看了阿碧一眼,但很快就聪明地不说话,只看她怎么说。
    忠叔神情变缓,问她:“你也认识陆姑娘?”
    阿碧生怕他不相信自己,拼命点着头说:“嗯,我叫阿碧,我还认识太子殿下,殿下他也知道我和陆贞是……是好姐妹!”忠叔看她一脸真诚,哪里猜到有假,自然而然地说:“原来是这样,难为你了。我也是看到今晚突然变天,才想来看看陆姑娘。”
    阿碧连忙说:“大人不必担心,这里有我就好了!”刚好在这时传来陆贞唱歌的声音,阿碧又说:“你听,陆妹妹还在唱歌呢。看来她现在一点事都没有,吃得好,穿得暖!”
    这话怎么听都合情合理,忠叔赞赏地看着她,“陆姑娘有你这样雪中送炭的好朋友真是难得。好,既然有你在这里,我也就放心了。”既然这样,他也就放下了心,从原路回去了。
    阿碧看他走远了,拍着胸口,还兀自觉得一颗心在怦怦乱跳着,又回头恶狠狠地对那宫女说:“刚才的话不许泄露出去,否则咱们两人都得死!”
    远在深牢里的陆贞并不知道自己就此逃过了一次灾难。和都美儿熟悉后,陆贞渐渐和她开始有说有笑,这牢里的日子,也就显得没那么难过了。
    这天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陆贞想起来自己新得了一些吃的,找了一些就递给都美儿,“这是我姑姑让人送进来的,你也吃一点! ”
    那吃食很快就被拿走了,那面好久都没发出声音,过了半天才传来都美儿说话的声音,“真好吃!陆贞,你是个好人!”
    陆贞听她说得有趣,微微一笑,“谁叫我们是朋友呢。”
    都美儿又说:“陆贞,我觉得你肯定不会死!”陆贞心里一紧,“啊,为什么?”
    都美儿说得特别肯定,“有人给你送衣服,还有人给你送吃的,那么多人都在关心你,你肯定死不了。”
    这话又把陆贞逗乐了,“你真有信心,嗯,我相信,你也一定会被放出去的!”
    都美儿愣住了,良久才啊了一声。
    陆贞听出她的不解之意,笑道:“因为以前跟你说话的人都死了,可我还没死,所以,你肯定很快就会转运了。”
    都美儿喜出望外,“好!那咱们说定了,谁先出去,就要把另外一个也想法儿救出去。”
    陆贞豪气地接话,“君子一言!”都美儿也立刻跟上她的话头,“死马难追!”陆贞不禁哈哈大笑,“是驷马,不是死马!”
    都美儿还强自辩道:“驷马?死马?可我们都是女的,也不是君子啊!”她越说越有趣,陆贞笑得肚子都疼了,都美儿还兀自不解地问她:“你笑什么?”
    陆贞赶紧住了笑声,连声说:“没什么,没什么。”
    都美儿有点不满,“你是不是又觉得我汉话说得不好了!哼,我会唱的汉人歌,说不定比你还多呢!”她说来就来,张口就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是一首情歌,讲的是男女之间绵绵的情意,加上都美儿声音柔润,恰似黄鹂,唱得直达人的心底,缠绵悱恻,陆贞一下就听呆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滚滚而落。
    一曲终了,偏都美儿又问她:“怎么样,你的情郎给你唱过吗?”
    这问题让陆贞窘了,幸好都美儿不坐她面前,看不到她一张晕红的脸,陆贞只能迟迟疑疑地说:“这……这种歌,他怎么会唱?”
    都美儿却没听出陆贞掩饰的意思,“咦,这不是你们汉人的情歌吗?那,你的情郎长什么样子啊?”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好奇。
    陆贞沉思了半天,才缓缓说道:“他长得很好看,个子很高,有老鹰一样的眼睛,野狼一样的身材,他会给我说笑话听,还总是帮我,偶尔还会欺负我……”她的脑海里全是高湛的身影,一言一笑,叫着自己阿贞,漫漫大雪里,他一个人跪在雪地中,可是自己不敢回头,怕一回头,自己就要心软了……想到这里,眼泪流了出来,紧紧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不想再为了他流泪。
    耳边传来都美儿带着疑问的声音,“那,他怎么不来看你?”
    陆贞伤感地说:“他骗了我,我很生气,所以就不想要他了。”
    都美儿却问她,“那你骗过他没有?”
    陆贞愣了愣,仔细回想,点了点头说:“嗯,我也有没跟他说实话的时候。”
    都美儿笑了,“那还有什么生气?你们不已经扯平了吗?”
    陆贞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愕然良久,想起高湛和嘉敏,心中一痛,又说:“可是,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喜欢他,那姑娘的阿爹是个大官,可我阿爹只是个普通人。”
    都美儿问她:“那你情郎喜欢她吗?”
    陆贞迟疑着说:“我不知道。”
    都美儿满不在乎地说:“那就是不喜欢!你们汉人真是奇怪,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就是有再多的漂亮姑娘喜欢他,也不关你们的事啊。再说,又不是阿爹们要娶二房,官大官小又有什么关系?”她自己说着说着,不禁笑出了声。
    陆贞想着是这个理,就跟着她一起笑了,“你说得对,又不是阿爹们要娶二房……”心里的那块冰好像渐渐融化了,仿佛那远处的阳光照射进了心里,从内而外都是暖洋洋的,紧跟着是阵阵的酸,她无意识地在地上画着一只老虎,心里喃喃自语:阿湛,你知道我现在在牢里吗?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司正女官的身影出现在陆贞的面前,她低下身子看着陆贞说:“陆大人,恭喜你,案子已经查清了。”
    陆贞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了她,对方满脸堆着笑容,和之前判若两人。面前这人确是司正女官无疑。陆贞顿时大喜,下意识就想站起身,没想腿一时承受不住,晃了几晃,整个人又跌倒在地,嘴里还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
    司正女官连忙吩咐道:“还不去扶住陆大人!”身后的两个宫女立刻抢上前来从地上将陆贞扶了起来,司正女官这才恭恭敬敬地说:“我们已经查清,上柱国将军之女并非中毒,现在她已经醒来,你的嫌疑自然也洗清了。”
    陆贞心里疑惑,几日不见,面前这人怎么前后就像是两个人了,她问道:“那现在我没事了?”
    那女官连连点头,语气里竟然满是巴结,“那是自然,这几天你受委屈了,我这就派人送你回青镜殿好好休养。之前多有得罪之处,尚请见谅。”
    陆贞心里生疑,嘴上却客气得很,“大人不必多礼,你秉公行事,陆贞并无不满,只是那乌头……”
    那女官转了转眼珠,一脸媚笑,“唉,你也不早点跟本座说清楚。”她凑到陆贞身边,讪笑了几声,低声说:“既然是皇上要你收着的,你哪怕稍微暗示一下,也不用受这么大的罪啊。”
    陆贞一惊,听她话里的意思,是孝昭帝帮了自己,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出来,只是装着无奈的语气说:“我其实早就说过,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女官心中更加坚定陆贞和孝昭帝的关系匪浅,不然这次皇上不会专门为了帮她洗刷清白而自己来认,就算大家心中疑惑皇上要这乌头有何用,又有几个奴才嫌自己的脑袋长得不结实,敢去质问皇上的?这宫里上下都说陆贞被皇上看中了,这次看来竟然是真的。想到这里,那女官一身的冷汗,幸好陆贞没怎么样,不然自己就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迫切地看向她,“无论如何,还请大人在皇上面前替本座美言几句。”
    陆贞也满脸的假笑,口中道:“一定,一定。”她看出这女官的用意,也不当面说穿。
    那女官看陆贞并不为难自己,松了一口气,又吩咐宫女道:“快,你们小心些,把陆大人扶上软轿,赶快送回青镜殿。”
    两个宫女走到陆贞身边扶着她,陆贞一路走出了牢房,突然说道:“等等!我还要见一个人,你们把我扶到那边去。”宫女们虽是不解,却也不敢得罪她,照着她的吩咐将她扶到牢房的另一边,陆贞渐渐看清一个女子靠在铁栏上,她衣着虽然是破破烂烂的,眉宇里却满是坚毅。
    陆贞和她对视良久,方说:“都美儿,我是陆贞。”都美儿却没有说话,陆贞又说:“我是你的朋友。”她看都美儿只是身子动了一动,继续说:“我们的约定我都记得,你等着,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
    都美儿眼里的冷漠逐渐消散,看着陆贞笑了,“好,我相信你,我等着你!”她恋恋不舍地看陆贞走远。
    陆贞在宫女们的帮助下小步走出了大牢里,这几日恍若隔世,才出牢门,迎面而来就是耀眼的阳光,她眼睛一疼,叫出了声。
    那女官连声责备,又找人来,“快,拿手绢来。”
    陆贞接过宫女递到她面前的手绢,挡在了眼前,这才说道:“是我疏忽了,在暗牢里待得太久,出来不能马上见太阳。”
    那女官看陆贞一直对自己好言相向,不禁有一些羞意,说道:“这次真是让你受冤枉了。”
    陆贞连忙说:“可别这么说。”她走了几步,想起一事,又回首问那女官,“大人,我的嫌疑虽然被排除了,那将军家的小姐为什么恰好在那时发病?太医院的人不是说琴上确实涂了东西吗?”
    司正女官和她解释道:“那上面涂的不是毒药,只是一种会让人又麻又痒的药物,那位小姐也是运气不好,恰好天生就不能碰那种东西,这才突然重病的。”
    陆贞想了一想,问道:“如果当天不是她弹琴,那尚侍大人就会中招喽?”
    司正女官说:“正是。不过下药的人,好像只是想让尚侍大人出丑。”
    这话坚定了陆贞的想法,她低头沉思了片刻,出言道:“现在我的眼睛看不见,心里反而明白了些。大人,你想不想查清楚到底是谁想要加害尚侍大人?”
    司正女官眉毛一挑,“陆大人想到了什么?”
    陆贞问她:“那位小姐醒来之事,还有谁知道?”
    司正女官说:“她在宫外将军府上休养,病愈之事,除了皇上与司正司、太医院之外,应该还没有外传。”
    这话正趁陆贞的心意,她淡淡一笑,“那,可否请大人封锁这个消息。”
    那女官不明其意,追问道:“为什么?”
    陆贞不慌不忙地边走边说:“因为我有预感,只要这样做,这个案子说不定很快就能破了。”她凑到女官的耳边,细细说了一回,那女官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还是照着陆贞的意思一一安排了下去……
    一天不到,司宝司上下都传开了,那位吴小姐最终还是死了,这话自然也就传到了沈嘉敏和她的侍女的耳朵里,几人惶惶不安,一早就回了嘉福殿,眼见天色渐渐变暗,匆匆用过了晚膳后,月华和芳华就服侍着嘉敏先上了床,“小姐,请安歇吧。”
    嘉敏心里不安,又不敢表现出来,说了句,“好了,你们下去吧。”她看着两人渐渐退出了房门外,许久后就没了声音,心里害怕,用被子将自己裹紧了一些,这才觉得咚咚的心跳声缓了一些。安静了片刻,又听到门外狂风大作,有乌鸦的叫声隐隐约约传来,想到自己以前听过的那些鬼故事,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偏在此时,屋外传来了月华的一声尖叫,紧接着又是一阵安静,嘉敏吓了一跳,伸出头来,只见窗纸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她尖叫道:“月华!”
    却哪里有人答应她了?这一来,嘉敏不禁瑟瑟发抖,那个黑影又从窗纸边划过,与此同时,点在屋里的蜡烛突然熄灭了。
    嘉敏“啊”地大叫了一声,再也不敢在屋里停留,连滚带爬地往屋外跑去,谁料才打开了门,就见到一个女人站在了自己的门口,白衣白裙,眼角嘴边还带着血痕。
    这一幕让她吓得跌倒在地上,颤着声音问道:“你,是人是鬼?”
    那白衣女鬼幽幽说道:“沈嘉敏,你为什么要害死我?”
    嘉敏慌得往后连连退道:“你是谁? ”
    那女鬼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根琴弦,说道:“我死在这上面,你说我是谁?”
    事到如今,嘉敏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大叫着说:“吴小姐,不干我的事,不干我的事啊!”眼见那白衣女鬼步步向自己走近,口中兀自说道:“你赔我命来……”嘉敏一慌,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双腿发软,又摔在了地上,心中怕得紧,连声哀求道:“我没害死你,我没害死你,我只是让人在琴弦上涂了麻药,你怎么会死呢?你不应该死啊!”
    那白衣女鬼却走近了说:“你撒谎……”
    嘉敏哭着说:“吴小姐,我真的不是有意害死你的!”她看那女鬼渐渐逼近,更是吓得连哭都不敢了,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扑在了嘉敏的身上,那人却是刚才尖叫一声晕倒在地的月华,月华说道:“吴小姐,那药是我涂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我的命好了!”
    白衣女鬼停住了脚步,看向了月华,拖长了声音,“你们为什么害我?”
    月华胆战心惊,“那……那不是害你,我们只是想整一整娄尚侍!谁知道你弹了那个琴!”她挡在了前面,让嘉敏赶紧走,那白衣女鬼却看了出来,冲着嘉敏跑了过去,月华急急地说:“是真的,我们小姐也想是为了给绢小姐出气啊,吴小姐,你地下有知,可以去问绢小姐,她是被娄家的人害死的,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女鬼像是愣住了,许久才伸手挥向了嘉敏和月华,两人一齐摔倒在地,那女鬼才拿下了自己头上的假发,脱去了身上的血衣,看向了庭院外面,“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原来她是司正女官身边的宫女假扮的。
    司正女官走进门,“把她们放在这吧,我们先回去再说。”既然事情在陆大人的意料之中,只需再去核对一下一些细节,这事基本上就肯定了。
经此一事,这宫里又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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