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顶部
admin 16管理员

此人很懒,什么也没有留下

  • 突出贡献

    长期对论坛的繁荣而不断努力,或多次提出建设性意见
  • 荣誉管理

    曾经为论坛做出突出贡献目前已离职的版主
  • 发帖34871
  • 主题12415
  • 粉丝50
  • 关注0
大家都在看
相关推荐
开启左侧

《女相:陆贞传奇(出书版)》张巍 [完结]

[复制链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49:16
   第14章:这不是你情郎么?
    她鼓起勇气蹲下来推了推那人,却没有反应,她又推了推那人,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脚上拿下来,那人的身子被她翻了过来,她看到了对方的面容,大吃一惊,“原来是他。”
    原来这人正是之前她帮过又救过她的那个年轻男子,只是为何夜深人静时会出现在小树林,又满身都是血迹?
    她撕下几块布料,将他身上的几处伤口都牢牢绑了起来。联想到自己的情况,她推测对方大概是被人追杀。陆贞不敢和这年轻男子在原地多停留,努力想着怎么才能带着这个年轻男子逃得越远越好。
    没多久,她就有了主意。
    天色渐渐大亮,清晨的郊野弥漫着泥土混合着朝露的清新之气,温度也随着太阳升起而渐渐升高。忙碌一夜的陆贞隐隐有疲倦之意,一张脸也脏兮兮的像花猫似的,正聚精会神地在一所破庙外熬煮着东西。
    过了片刻,她将罐子里草绿色的液体倒进了一只破碗里,一边吹着气一边往破庙里走去。刚进去几步,她发现那年轻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正打量着自己,那男人显然认出了她,一惊,“是你?”
    陆贞嫣然一笑,“是啊,真巧,我们这可是第三次见面了。”她看他自然醒来,心下一宽,放下了手里的碗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快把药喝了吧,这地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大夫,我只能采了点车前草来熬水,我听人说过,这东西治刀伤剑伤什么的还挺管用。”
    那男子似乎还不大相信,愣愣地说:“我还没死?”
    陆贞看他这副模样,扑哧一笑,故意吓他,指着他粗声粗气地说:“不,你已经死了,喏,这是阴曹地府,我是牛头,你是马面。”
    那男子本还在迟疑,听到陆贞这么一说,自然确信自己是逃离了危险,松了一口气,向她微微一笑表示感激,颤颤巍巍想接过陆贞递过来的药汁,却毫无力气,陆贞反应极快地将药碗递到了他的唇边,看他一饮而尽。
    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三竿,陆贞收了他喝完药的碗,拿来一碗捣烂的药汁,又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之前帮他绑好的绑带,问他:“那帮人是不是跟你有深仇大恨啊,怎么下了这么狠的手?”
    那年轻男子痛得满头大汗,只嗯了一声。
    陆贞又好奇地问他,“那天你着急进城,也是怕他们追你?”
    这次是一片安静,半天那男子又再嗯了一声。
    陆贞仍觉得自己的疑惑没弄明白,“可守城门的都是些官兵啊,难道,你也是一个钦犯?”她虽然一直在等答案,手里却没停着,一直仔仔细细地将药汁均匀地涂到那人的伤口上。
    年轻男子看她一直打破沙锅问到底,只能苦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算是吧。”
    陆贞帮他涂完了药汁后,又用了几块干净的布将他的伤口包扎好,认真地说:“那我们俩可以算是同病相怜了。你别那样看着我,放心,我上次救过你,这次也肯定不会丢下你不管……只不过,我不想追问你的身份来历,也请你别问我为什么要逃婚……”
    年轻男子本以为陆贞要继续追问下去,没想到她讲到这里就停止了,他略带惊讶地说:“好的。”
    包完绑带的陆贞显然很满意自己包扎的手法,拍了拍手,说:“现在也只能用草药对付一下,待会儿我去买东西的时候,再顺便给你请个大夫过来。”
    刚刚有点放松的那男子却一下紧张起来,急急地说:“不行,不能请大夫,他们肯定会追查过来的。”
    陆贞却满不在乎安慰他说:“放心吧,他们找不到的。这儿可是王庄,离京城足有三十里,再加上昨晚那场大雨,就算有什么痕迹,也早冲干净了。再说,这儿附近的人都逃荒去了,不会有谁去告发你的。”
    年轻男子听她这么一说,觉得眼前这女子的细心出乎意料,“这儿离京城有三十里?那你是怎么把我弄来的?”
    陆贞指了指扔在破庙墙角的那团草绳,“用这个呗。”年轻男子自一醒来只注意观察自己所在的环境,之后又只管和陆贞说话,听她说完,才注意到她手上满是血印——一个年轻女子如何才能带着一个重伤不醒的男子连夜奔到三十里外,自然是彻夜未眠。他心里十分感动,内心的冰一点点融化,温柔地看着面前秀气的女子,低声说:“谢谢你了。”
    陆贞却没有在意,只笑了笑说:“客气什么,你不也救过我吗?”那年轻男子看着她的面容,之前两次两人虽然都各自互相帮助了,但时间仓促,他也并没上心,眼下细细看来,虽然她满脸都是烟尘色,却不掩她五官的秀美。他心里一动,这女子,是不是和她有那么一点相似?再细细一观察,面前女子的眉目之中,却多了一丝坚毅。
    此时陆贞已经利索地收拾好了东西,对他说:“我去给你找医生了,你稍等片刻。”
    那年轻男子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陆贞渐渐走远,心中有一丝怅然。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没多久,竟然真的带着大夫来了。那大夫岁数不大,看起来倒是精通医理的模样,眼下里他愁眉苦脸地检查着躺在地上的年轻男子的伤势,叹着气说:“姑娘,他的伤,可不像你说的那样轻啊。”
    这男子心里咯噔了一声,没有表露出异样,只看见陆贞赔着笑对大夫说:“我也不懂,大夫,还请你妙手回春,尽快把我表哥治好。”年轻男子心里笑了笑,自己就这么成了她表哥——也难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出去了难免惹来是非,她还真是聪明。
    大夫打断了他心里的小九九,“你把手抬起来一下。”
    那男子将手努力抬起,脸上露出隐忍的疼痛表情。大夫摸了摸他伤口附近,又看了看,半天才吐出一个字,“难。”
    年轻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语不发,只看着大夫在一旁开着方子,“你到镇上药店去按这个方子抓药,这一帖是吃的,一帖是敷的,还有,伤筋动骨得……得用点好东西补补。”陆贞极为听话地在一旁点着头,听到年轻男子的问话,“大夫,我这伤,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她听出那人极为轻描淡写地在问,但实际上很紧张自己的伤势。心里暗想,他真是骄傲得很。
    大夫见的伤者也多了,只是回答说:“手筋都挑断了,你说呢?我看你也是个练武的人吧,以后再想拿剑,怕是难喽!”这句话等于是在说他以后就是个废人,陆贞心有不忍,看着对面的男子脸色越来越灰败——一个习武之人如果瞬间成了废人,简直生不如死。她想出声安慰,又觉得这时自己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年轻男子又追问:“断了?难道不能接好吗?”
    大夫却一点都不给他希望,“神医华佗倒是用针缝过脚筋,可你觉得我像是活了四百多年的人吗?”
    陆贞心有不忍,赶紧拦过大夫的话头,“大夫,咱们那边说话。”
    她把大夫拽到远处,赶紧塞了半吊钱给他,大夫明白她的意思,说:“姑娘,里头那个,只怕不是你表哥,而是你情郎吧?本来我出诊一次,至少得收五百文钱,不过看你们住在这儿,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唉,就当帮你一次吧。我看他一脸愁样,估计没想到自己会受这么重的伤,你最好多劝劝他。”
    陆贞没想到大夫眼光毒辣,一眼看出他们俩不是亲戚,她脸上一红,也不加分辩,免得多惹是非,“那就谢谢大夫你了。”
    看两个人都渐渐走远了,那年轻男子知道他们是去谈自己的病情,他愣愣地躺在了地上,思绪飘到了远方——这些日子里,各种暗杀,死里逃生,现在自己却成为了废人,前途渺茫,忍不住悲从中来。刚刚救下自己的女孩子一定是知道自己救治无望,是个拖累,所以也一去不复返了。
    热血冲上脑门,他拼命地尝试着想要用右手抓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但手反而哆嗦得更加厉害了,无论他怎么使力都没有任何成效,反而用力过猛,一下从草堆重重跌到了地上。
    他尝试了几次,都跌倒在地上。之后再尝试,却连身子都无法抬起了。泪水缓缓从他的眼角流出,满心的志气都成了空,他发疯一样地用头撞着地面,“断了,都断了!你现在就是个废人!”
    他气怒交加地重重撞着自己的头,眼泪落在了地面上,砸起了薄薄的灰尘,仿佛也在叹息他颠沛流离的命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慢慢挪动着,爬到了自己的剑旁边,用嘴和左手拔开了剑鞘,含泪一直凝视着。半天之后,下定了决心一般,那柄剑越来越靠近了他的脖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怒喊突然回荡在破庙上空,“你在干什么?”
    那年轻男子睁开了眼,看见陆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返回了,她手上还提着一只鸡,正怒气冲冲看着自己。
    陆贞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剑,又想到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太好,舒缓了面容,嘱咐他不要乱来,就出去炖鸡汤了,那柄剑她牢牢收在身边,生怕他又想不开。
    良久,她进庙里把他扶了出来,让他靠在外面的一棵大树上,和颜悦色地说:“看看,外面天气多好。多晒晒太阳,你的伤就会好得更快的。”
    那年轻男子冷着一张脸,并不说话。陆贞也不生气,立刻去端了一碗鸡汤,装作一脸开心的样子对他说:“大夫说你要补补,这鸡汤香得很,你慢慢喝一点,好不好?”
    她走到他身边,准备喂他,不料这人突然用左手一把推开了她,“你拿走!”
    陆贞一时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鸡汤也大半泼在了地上。她依然带着笑安慰面前的人,“不就是受了点伤吗?干吗这么垂头丧气的?就算你的手以后可能有点不方便,但你至少已经活下来啊?依我看……”
    一句话戳中了年轻男子的心事,陆贞又走到他身边,准备继续劝他,但他一把把她又推开了。
    连着两次被推倒在地上,陆贞顿时火了,“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那年轻男子一脸的灰败,哑着嗓子对她说:“对不起,可是你用不着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的手……已经废了。”
    陆贞听他这么说,更加是火冒三丈,“哦,这就是你想自杀的原因?欧冶子大师还真是瞎了眼,好不容易炼成一把宝剑,居然落到你这个胆小鬼手里!”
    闻得此言,年轻男子不由得一震,目不转睛地看向她。陆贞继续说:“你趁早把那点小心思给我扔掉,我告诉你,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用不用得着,得我说了算!”
    她越说越激动,想起自己这些时日的遭遇,眼眶泛起了泪花,她抽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说:“不就是筋断了吗?人家孙膑受了膑刑,司马迁被净了身,还不是活得好好的?都说男子汉大丈夫不怕伤不怕痛,依我看,你连我都不如!你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人命苦?我还不是一样!我爹突然惨死,我大娘为了把我赶走,硬要把我嫁给一个糟老头子!我走投无路,做了一份假官籍,想进宫当个宫女躲一阵都不行……”
    说到这里,她想放声大哭,可是不容自己软弱,她狠狠地擦去自己流出来的泪水,大声地说:“我要是像你这样窝囊,早就跳河了!可是我不认命!我偏偏要活下去!我不但要活下去,还要堂堂正正地给我爹报仇,我要让那个恶毒的大娘看看,我不是她随便就可以踩扁的!我爹说过,人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希望!所以,你也不准死!”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汤放在年轻男子面前,假装恶狠狠地说:“这只鸡,是我用身上最后的一点钱买来的,你给我全部喝干净,一口也不许剩!听见没有?”她装作气呼呼地走出了门。那年轻男子一直看着她走远了的背影,她双肩一直耸动,但没有声音——他知道,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哭泣,但又好强得很,不想让自己看见。
    过了一会儿,两眼红红的陆贞又羞涩地回到了他的身边,“嗯,那个,我刚才不该跟你发脾气……大夫都说了,你是个病人,我得对你多担待一些……这汤,你不想喝就算了。”
    那年轻男子定定地看着她,这么坚强,又这么善良,是他平生从未见过的。他的目光渐渐温柔,一把夺过了陆贞手里端着的鸡汤,“你说得对,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没资格浪费。”
    陆贞松了一口气,又连忙给他换药,看到伤口,脸上闪过一丝愁云,“这伤怎么不见好?明天得再请大夫来看看了。”
    喝过鸡汤的他精神明显比之前抖擞了许多,和陆贞开着玩笑,“再请大夫来,你还有钱吗?”
    陆贞一愣,只见这年轻男子微微一笑,从身上取出一块羊脂玉递给了她,“你拿这个去当铺当了,换点钱吧。”
    陆贞一眼就看出了这块玉的好坏,接过玉随口说:“啊,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你肯定挺宝贝它的吧?”
    那年轻男子有点好奇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陆贞指着玉的边缘,“这边上这么光滑,你肯定天天都拿着它把玩吧。”
    年轻男子挑了挑眉,细长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呵,你心思还真细啊。没错,我是挺喜欢它的,可现在你都饿了好几顿肚子了,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乍闻此言,陆贞十分不好意思,连口否认,“你怎么知道!”她才说了一句,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这次她连脸都红了,赶紧起了身往庙外逃去。
    那年轻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出声喊住她,“哎,你别走!”
    陆贞含羞回过头,“什么哎哎的,我有名字,我叫陆贞!”
    他没想到她会计较到这上面,也不明白女孩的心思,只是笑着说:“好,陆贞,你别走,我是说,那些鸡肉,你好歹也吃点……”
    陆贞却很坚决地拒绝了他,“不行,你是病人……”
    那年轻男子一急,脱口而出,“可你要是饿病了,谁来照顾我后半辈子?”
    他一说出这句话,陆贞整张脸都涨红了,那年轻男子张大了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一时之间陷入了平静之中。
    最后陆贞辩解似的开了口,“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大吉利是!什么后半辈子,难道你想在这破庙一直躺下去?能用得起欧冶子大师的剑,我看你的来头也不小,以后自然有一堆小厮丫头伺候你,哪还用得着我?”
    那年轻男子看她这么着急地辩解,带着笑容一直看着她,陆贞被他看得好不自在,只能嘴硬地问:“你笑什么?”
    那年轻男子慢条斯理地收住了笑容,庄重地说:“没笑什么,那个……我叫高展。”他说到最后一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和陆贞表明自己的身份。
    陆贞看他这么正经,嗔道:“我又没问你名字……”
    她自己越说越脸红,跑到了一边,盛起了瓦罐里的鸡汤慢慢地吃着,不想让高展看到自己的脸。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眼神一直都不敢往那边再看过去。
    两人在破庙里将养了几日,闲暇时间里,陆贞就和高展说说笑笑,怕他又想不开,高展也明白她的意思,一时之间,倒是其乐融融。
    几日后那大夫又被陆贞请来检查高展病情康复得如何,他仔仔细细又将高展的伤口检查了一遍,犹豫再三,“不是我不想医,这骨筋要是长不好,你也只能慢慢拖日子,拖到它自己长好为止啊。”
    高展想起自己这几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上次你说过,要是用针把骨筋缝好,可能还有康复的希望?”
    大夫闻得此言,大吃一惊,“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我可不敢帮你缝筋啊,这种没把握的事,哪个大夫都不敢干。”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高展也并不意外,他微微一笑,“我也没想让你干。”转过头看着一旁的陆贞,温柔地问:“你呢,敢不敢?”
    陆贞没想到他问的是自己,“我?你要我帮你把筋缝好?”
    高展坚定地看着她,“没错,你不说过吗?人不能认命!我要是一直这么不紧不慢地养着,这伤或许过一年也不会好,还不如破釜沉舟一次,试试老天给不给我这个运气。”
    陆贞眼睛慢慢睁大,看高展信任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一咬牙,“只要你敢,我就敢!”她进庙里找了一筐针线出来,问道:“这个成吗?”
    那大夫本以为他们俩只是在说笑,毕竟这用针缝筋之事,历史上也只有关羽刮骨疗伤能够相提并论,都是常人难以忍受之痛,眼见陆贞真的找出针线,哪里有假,一张脸吓得煞白,脱口而出,“天啊,你们俩都疯了,这个……这个怎么行啊!哎,你先别下针,这线得先用酒煮过!”
    他看两人其意已决,虽不明白这两个年轻人为何有这般大的毅力,但已深深折服,在一旁指导着陆贞怎么操作,又自己先调起了愈伤的药糊。陆贞看了一眼高展,他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陆贞咬住了嘴唇,小心地用刀先割开了高展受伤的部位,又在大夫的指导下找到了两段手筋的位置,用之前准备好的针线一点点地缝补起来,高展的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满脸都是痛苦之色,他怕影响到了陆贞,一直咬着牙没有吭声,等到陆贞差不多缝完了,终于呻吟出声。
    陆贞缝完了最后一针,看着高展一张脸因为痛苦都扭曲到极点,十分抱歉,“对不起呀,我针线活不行,缝得不好看。要不,你回头再找个绣娘重新改一下?”她没注意自己一番话说得极为风趣,高展不由得笑了,就连在角落里忙着调药糊的大夫也笑了,还不忘记摇着头说:“年轻人,真是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大白天的就打情骂俏!”
    陆贞本是无心之举,但被大夫一说,脸又忍不住红了。大夫倒是知情识趣,端着药糊走过来,咳了咳嗓子,对高展说:“小伙子,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样的硬骨头!这几帖药,就当我送你的!放心吧,你这种苦都熬得过来,肯定会很快痊愈的!”
    耳边听到“痊愈”两个字,陆贞忘记了之前的事,高兴地对大夫说:“那就借你吉言了!”
    大夫又一本正经地嘱咐她,“现在他是没事,可晚上一定会发烧,到时候你多给他喝点盐水,多给他擦擦身子!”
    陆贞一惊,“擦身子?这……”
    大夫满不在乎地说:“他不是你情郎吗?有什么不方便的?”
    陆贞不由得急了,也管不了别的了,辩解着,“大夫你胡说什么呀,他就是我表哥!”
    但大夫明显不相信她的话,更加认定了她是因为年轻害羞,哈哈笑了几声,也不多说,留下了药,背着药箱就走了,只剩下陆贞一人呆呆地在外面站着,空气也好像都凝固了。
    入夜后,凉风习习,陆贞放不下心,总记着大夫说的话,又回了庙里,她试了试高展的额头,“哎,你真的发烧了,还好外边能凉快一点。”
    高展本来一直昏昏沉沉的,看她来了,艰难地说:“可我还是挺难受的,要不,你还是给我擦擦身子吧。”
    陆贞只觉脸上一热,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都听到了?”
    高展偏偏故作无知,“听到什么?”
    陆贞又气又羞,但又不放心高展一直发着烧,心里思量了一番,还是站起了身,从外面打进来一盆水,用一块布轻轻帮高展擦着背上的汗,只把手放在上面来回僵硬地擦拭,眼睛却还是不敢看到男人的身上来。
    高展得寸进尺地说:“嗯,擦擦这里,还有这里。”
    陆贞一把把布扔进了一旁的水盆里,“哪有你这么挑剔的人?我肯帮你擦身子,你就应当谢天谢地了。”
    高展看她一张脸在火光下红彤彤的,格外动人,忍不住又出言去逗她,“谢天谢地的不应该是我,是你才对。”他卖了一个关子,果然看到陆贞露出好奇的神色。
    高展哈哈大笑,“还好我伤的是手,要是我跟司马迁那样……”陆贞的一张脸浮出气羞交加的表情,陆贞一把推开了他,站起身准备往外走,但刚才推得格外用力,高展被她直直地推到墙边,整个人撞到了墙上,半是牵动了伤口,半是为了吸引陆贞的注意,高展不由得出声呼痛,眼睛却没有什么变化,只一直偷偷在看陆贞的反应。
    果然本来准备往外走的陆贞又返回了,走到他身边准备扶起他,“对不起对不起,撞痛了没有?”
    高展看她一脸的羞涩,心中一处地方仿佛被人偷偷打开,温暖的,带着阳光,让他能够忘记这些时日里,太后对他无休止的追杀和父亲突然过世带给他的打击,让他在这人世间最底层的黑暗中度过。他不禁伸出左手用力握住了陆贞的那只手,“刚才,我只是开个玩笑……”
    陆贞只觉得触手之间一阵温暖,整个人被高展拉近了不少,低下头,就能看见他额头上的细汗和嘴唇上的血痕,她轻声问道:“很痛吗?”
    高展强挤出一个笑容,“也不是太痛。”
    陆贞蹲到了他的身边,也不揭穿他,“我娘说,痛,就别忍着,告诉别人,心里也会舒服点……对了,我以前发烧的时候,我娘总会吹一支柔然曲子给我听,我现在也给你吹吹,好不好?”
    她摘下了树枝上的一片新鲜叶子,放到了唇边,轻轻地吹着曲子,起先还有点生疏,之后就越来越顺畅。高展脸色微微一动,跟着她的曲调也渐渐哼了起来,闭上了眼睛,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娘亲,她还活着,还在给自己吹着柔然的曲子,会唤自己“湛儿”。那时候他以为,只要在娘的身边,什么都不怕,可是娘死了,死在了她一直信任的好姐妹的手里。
    他沉浸在回忆里,陆贞却以为他睡着了,轻轻起身给他盖上了一件衣服。高展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看向了她,陆贞一惊,只听到他在问她:“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之前我俩素不相识,你为什么几次三番地救我?”
    陆贞拍了拍胸口,等心跳渐渐平复下去,方开口,“你没睡着?吓了我一跳。哎,不为什么,我从小就见不得别人受罪,能帮他们一点,就多帮一点呗。再说,就算受伤的不是你,只是个小猫小狗、小鱼小虾,我也不会见死不救啊。”
    高展的脸上不由流露出一丝失望,“在你心中,我的地位,就跟一只只小猫小狗差不多?”
    陆贞却没明白他怎么一下变得多愁善感了,只说:“那肯定不是啊!哎,你这人说话,怎么老阴阳怪气的?”
    高展沉默了许久,才对她开口,“我爹是朝里的一个大官,以前他最疼我,还常说自己死之后,会把我们高家所有东西都留给我。可有一天,我正在外面办事,却突然听说他死了——没错,就跟你爹一样,莫名其妙就死了。我日夜兼程赶回家,可是突然发现,我继母趁我不在,已经扶持着她生的儿子霸占了全部财产。我想争,可我那个兄弟却是个好人,他身子又不太好,小时候就有大夫说他活不过三十岁。于是我想算了,大不了等他归了西,我再慢慢地把那些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再拿回来,可我继母还是不想放过我……”
    陆贞一脸的恍然大悟,又有点感动他把这些私密的话都告诉了自己,“难怪那天你拼命都想混进城里去!不过,你继母能让官兵帮忙,想必你家的来头也不小吧?”
    高展点了点头,“嗯,还行。”
    陆贞感同身受,同情地看着他,“原来你和我一样,也是年纪轻轻就没了娘。”
    高展看她也开始伤感了,出言鼓励她,“我还有一点也和你一样,那就是,永远都不认命。”他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那天,我之所以会想不开,就是因为我家祖上留有祖训,凡是身有残疾的男子,都不得继承家业……”
    陆贞一愣,有点生气,“这是什么破规矩?亏你家还是什么高门大户,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只要受伤就不能继承家业,那那些将军们、元帅们个个都别去打仗了!我告诉你,你要再为了这个犯倔,我可就真瞧不起你了。”
    高展却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一直等她说完,才笑着说:“说得对,等我以后当了家主,就把这条破规矩给废掉。”
    陆贞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还差不多。”她一直和高展说说笑笑,本来都忘记了有正事要和他说,现在又想了起来,从怀里掏出高展的那块玉佩递给他,“你想通了就好啦。这只玉佩这么重要,你还是把它收起来吧。我娘曾经给我留下过一支九鸾钗,可为了做假官籍,我只能把它给变卖了。到现在想起来,还是心痛得不行。所以,只要没到生死关头,咱们最好还是留着它。”
    高展有点好奇,“你没当掉它?那你哪有钱请大夫?”
    陆贞只淡淡地说:“你没见这外面树上还结着柿子吗?我今天摘了两筐,挑到镇上换了点钱。”
    高展的好奇心更浓了,“这树这么高,你是怎么摘下来的?难道,你是爬上去的?”
    陆贞不以为意地说:“那又怎么样?”
    高展啧啧称奇,笑着说:“这我可真没想到,爬树这种事,向来是男人干的啊。”
    他没料到自己不经意说的话让陆贞脸色一变,陆贞咬着牙不服输地说:“谁说女人就不能爬树了?我告诉你,女人一直就不比男人差!汉朝的窦太后垂帘听政四十年,难道她不是个女的?岭南冼夫人一个人治理南疆,难道不比男人强?就算是我,除了力气小点,又哪点不如你?”
    高展看她说着说着动起气来,逗着她,“好远大的志向!我看当女秀才都委屈你了,你起码能当个女宰相!”
    这下陆贞真的有点生气了,“你不信就算了。”她把头扭到了一边。
    高展连忙去哄她,“我信,你的话,我都信。”他急急地把手里握着的玉佩塞回了陆贞的手里,“这块玉佩,我拿出来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这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亲人送给我的信物,从今天起,我就把它交给你了。”
    陆贞有点不好意思,推回给他,“不行,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自己拿着吧。”
    高展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刚才不是说过,咱们最好还是留着它吗?”
    他刻意强调着“咱们”两个字,陆贞又怎么听不出来,一张脸立刻又通红通红,马上又把脸低了下来,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默默收起了那块玉佩,算是默许了高展的话。
    两人就此在破庙里住了下来,陆贞时不时摘一些柿子去集市上卖,换回一些铜钱,又给两人添置了一些新的衣服。等到高展稍微好一些了,也能给她帮帮忙,在河边抓一些鱼,又或者在附近抓一些野兔什么的,一时之间,倒是衣食无忧,就像是一对平凡小夫妻那样。
    这天陆贞早早就去河边洗衣裳,高展闲着也是闲着,一路跟着她去了河边,目不转睛地含笑看着她。
    水里突然有鱼被陆贞惊到,说时迟那时快,高展迅速地出剑,一条大鱼伴着他收回剑的动作从河里被扎起。高展开心地对陆贞说:“今晚我们能加菜了。”
    陆贞看他这副模样,也咯咯地笑了,“嗯,果然是练过武的人,就是不一样!我看你手上的伤差不多全好了,估计再过几天,你就该回京想法子对付你继母了吧?”
    高展手里拿着刚才抓住的鱼,怅然若失地说:“我还真有点不想回去,总觉得就这样跟你待在这儿,过过农家生活,也挺不错的。”
    陆贞有点失神,正了正色才说:“开什么玩笑,这破庙里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我又不怎么会做饭,再过几天,你就该烦了。”
    高展认真地看着她的面容,心里有一丝恍然,坚持着说:“我永远也不会烦的。”
    陆贞感到了什么,低着头把洗好的衣裳收回了盆里,起身准备回去。高展出言道:“你等等。”陆贞停住了脚步,目光追随着他,只见他从地上采下了一朵白色的野花,又细心地走到了陆贞的身边,为她别在了耳边,柔声说:“白色的花和你很配。”
    陆贞一呆,柔情蜜意从心头流过,只觉得野花的香气围绕在自己身边,久久不散。她动都不敢动,生怕只要自己不小心,这份触手可及的幸福又要离自己而去,一时思绪万千,差点流出泪来。
    高展接过她手里的盆子,走在了前面。回头看她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笑了一笑,出声提醒她,“还愣着干什么,我们回去吧。”陆贞哦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跟在了高展身后。她始终不好意思和他并排走在一起,怕他笑话自己。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闲聊,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家。高展正准备放下手里的木盆,几个官差突然从一旁闪了出来,盯着高展看了看,出声喝道:“没错,就是他!”
    高展最先反应回来,立时将手里的木盆扔向了几个官差,挡了一挡,拉起陆贞就跑。
    两个人慌不择路,跑上了一个高坡,眼前是悬崖,已经走投无路。陆贞气喘吁吁地说:“他们肯定是来抓我的。高展,你伤还没好,不能跑这么快,你放开我……”原来她之前去帮高展找大夫的时候,就看到了官差在通缉那个叫“路珍”的自己,之前那个做假官籍的师傅并没有死,反而去官府里报了案。眼下关键时刻,看到了官差,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是自己惹来的,不想连累他。
    岂料她话音刚落,一支飞箭直直地朝着陆贞射来,高展一把拉过陆贞躲避,陆贞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地往悬崖下摔去。
    高展一急,右手抓住了下坠趋势的陆贞。他大伤才愈,让陆贞这么一带,自己也差点摔了下去。高展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额头上冒出大量的汗珠,出声安慰着陆贞,“坚持住,我马上想办法救你上来!”
    但他四下打量了一番,连根草都没有,更别提有其他的可以帮手的了。这么坚持了一会儿,他的右手上又开始出血,整个人也渐渐向悬崖边滑去。
    陆贞眼见不妙,急声说:“你快放开我,再这样下去,我们俩都得死!”
    高展却咬着牙想要把陆贞拖上来,但整个人还是逐渐向下滑去。陆贞眼眶一热,咬咬牙,用另一只手拔下自己头上的钗,狠狠地向高展的手上刺去。
    高展猛地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陆贞整个人直直地往悬崖下摔去。
    他悲痛地呼喊着:“阿贞。”但悬崖间只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他的呼唤。陆贞闭上了眼:再见了,高展。爹,您若泉下有知,请不要责怪女儿。
    耳边只有一阵阵的风声,她想:这就是要死了吗?紧接着,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耳边有若隐若现的鸟声,鼻子里也沁入青草的香,紧跟着,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了脸上,陆贞呻吟着醒转来。
    陆贞睁开了双眼,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到处都是伤痕,慢慢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她正身处在一个山谷的谷底,头顶上方一根树枝上还巍巍悬着几个野果,大概她在摔下山崖的时候,被上面的树挡了几挡,才不至于摔死。
    陆贞苦笑了一下,发现肚子里空空如也,也不知道自己昏迷在这山谷多久了。她努力地起身,走了没几步,又跌倒在了地上。咬了咬牙,她再次挣扎起身,努力够着树枝上的野果,一把抓下,大口大口吃起来。
    几下吃完手里的果子,陆贞在身边找到一根粗大的树枝——估计是伴随自己一直撞落在地的。她拄着树枝做拐杖,艰难地一步一步在山谷里寻找着出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在山林里徘徊,她一阵头晕眼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见自己的两条腿又红又肿,比刚刚的情况还要不乐观。
    她擦着额头流出的汗,绝望地看着身边茂密的丛林。
    隐约间,远方好像有人说话。她不置可信地抬起头朝那个方向看去,聚精会神地又听了听,狼狈地起身,快速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穿过了一片树丛,她终于看到了两个山民的身影,急忙大喊:“两位大哥,请留步!”
    幸好山民驾驶着马车,陆贞上了马车,被带到了最近的集市上。陆贞打量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出言道:“大哥,到这儿就行了。”
    她艰难地从马车上走下,又深深地给面前憨厚的男子鞠躬,“大哥,谢谢你们了。”
    那男子摆了摆手,驾着马车去向了远方,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这时已经入夜,集市上已经没什么人,但之前陆贞在这边看到过自己的海捕文书,她不敢放松警惕,小心地沿着街道走着,一路走到之前请过的大夫家门口,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思考片刻,她从大夫医馆的后门摸了进去。
    医馆里只点着一支蜡烛,此时正被大夫拿在了手里,他另一只手拿着两只药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后堂一路走到前堂柜台。
    陆贞看他刚好一人,乘机闪身出现,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了一声,“大夫。”
    没想到大夫回头看到她,吓得跌倒在地,一脸惶恐地叫着:“鬼啊。”
    陆贞又惊又疑,上前一步准备扶起他,“大夫,是我啊,你不记得了吗?”
    岂料大夫连惊带怕,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大仙饶命!我也是被逼无奈……我没要想害死你们啊……”
    他看陆贞一直盯着自己没什么表示,心里又怕又急,连忙自扇耳光,“我不该一时高兴,回来喝了酒就说胡话!可我行医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有人敢自己缝骨筋……大仙,全是我那个婆娘干的!是她告诉的官差!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她去啊……”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地说完话,他吓得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整个人缩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再也不敢抬头。
    陆贞明白了过来,她低头看自己浑身破破烂烂的,伸手摸了一把脸,也是满手的泥泞,不禁流露出一丝苦笑,知道大夫是做贼心虚了。她四处打量了一番,看到不远处一个打开了的柜子上写着“跌打损伤”四个字,便走了过去,取了一个药篓子草草地装了一些药酒和膏药,又拿过桌面上放着的一吊钱,轻轻往外走去。从始至终,大夫都没有敢抬起头来。
    她有点惆怅,但既然事情演变到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从后院出去的时候,她也不忘记扯下那边晒着的衣服给自己换上,心里有了新的盘算。换了男装的陆贞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渡口,头上还戴着一顶邋遢的布帽,远远看来,就像是一个瘦弱的小厮。
    丢给船家几文钱,她赶上了去赵家渡的最后一班船。船渐渐地开出,和王庄渐渐拉远了距离。陆贞目光看向了远方,心底掠过一丝惆怅:高展怎么样了?他是不是被官差抓住了?
    很快,船家打断了她的思路,夜色茫茫,船上的人三三两两地走下来,放眼望去,这里明显比王庄要繁华许多。进入街道上,放眼望去还是灯火通明,还走着不少打扮奇异的胡商。
    陆贞熟门熟路地走着,很快就拐到一条十分不起眼的小巷里,里面有一家米铺,掌柜的正在柜台上算着账,还没有打烊。
    陆贞走近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掌柜的,我想找个住的地方。”
    掌柜警惕地上下看了她几眼,拖长了声音说:“小哥,你找错了吧?我这儿是米铺,东街才是客栈呢。”他目光灼灼,一直朝她身后看去。
    陆贞嘿嘿笑了两声,凑到他耳边说:“俺当然知道你这儿是米铺,可王家渡那些没路引的胡商,不都住你这儿吗?”
    掌柜这才没了疑心,狡黠地笑了笑,“原来小哥是熟客啊,里边请!”他一路引着陆贞,嘴里问着,“小哥年纪轻轻,打哪儿来?在哪儿发财啊?”
    陆贞故意流露出外地口音,叹了一口气,愤愤地说:“俺是株洲胡家的!前阵子赶马不小心,被马踢了一脚,管家留了点钱叫我养伤,结果活该我一时手痒,在赌馆里输了精光!那些人追得紧,俺只好先跑到王家渡避个风头……”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怀里摸出半吊钱,不动声色地递到了他的面前,“俺知道规矩,俺只住五天,只要一间下房!”
    掌柜的眼睛里露出精光,打着哈哈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我也知道规矩。再说,住在我这儿,又有谁会来查三问四啊?”
    陆贞不动声色地进了房间,这里虽然装饰简单,倒还挺干净。她之前和爹爹总是在外处理生意,对这些门道都十分清楚,想不到今天派上了用场,何况这里地处偏僻,用来养伤再好不过。虽说如此,在掌柜的收了钱告辞后,她还是小心地站在虚掩的窗户前,看他渐渐走远了,这才关好门窗,坐回了床上,慢慢地把裤腿卷了上来。虽然之前上过了膏药,但舟车劳顿后,她的腿还是明显地高高肿起。陆贞咬咬牙,从药篓里找出药油,一点点地给自己上新药,痛得满头大汗,上完药后也是疼痛难忍,好半天她才昏昏睡去。
    在米铺里将养了几天,那大夫虽说人品一般,但医术的确不错,到最后一天,陆贞已经觉得自己行动自如了。她走到前面找到掌柜,“掌柜,跟你打听个事。这两天有没有商队去南陈的?俺想坐个顺风船。”
    掌柜听到她这番话,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前两个月还好,最近西魏刚跟咱们北齐打得头破血流的,南陈的商队也害怕,所以来得少了……怎么,你不想回株洲了?”
    陆贞早就想好了怎么回答,嘿嘿一笑,故作为难地说:“俺输的不只俺的钱,还有管家办货的黄金。俺会烧瓷器,南陈不是瓷窑多吗,俺想去那儿混口饭吃。掌柜,您老是地头蛇,帮俺想想路子。”
    掌柜看陆贞去意已决,不假思索地挥了挥手,“眼下兵荒马乱,我也帮不到你。你自个儿去码头看看吧。”
    眼见他这般表示,陆贞也不气馁,只是回了房间。一直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才一路走去了码头,挨个询问商队。可惜的是,她问了一圈,都没有人给她答复。
    陆贞正在失望之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惊,迅速回了头,却只是一个船老大模样的人。这人观察她很久,现在看她是要走了,才上前招呼她,“是你要去南陈?”
    陆贞听他话里有戏,大喜道:“是,您家是不是正好有商队?”
    那人一脸精明强干,又说:“算你小子运气!我们家的船正好明儿出发!看你也是个精干人,三十吊钱,拿来你就能上船!”
    听到后面,陆贞惊愕地重复了一遍,“三十吊钱?”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慢悠悠地说:“是啊,从这儿到南陈,至少得走一个月的水路,一路上还得吃喝什么的,这三十吊钱,我可收得一点也不多。”
    想起怀里只有几十文钱,陆贞不禁心灰意冷,但又不敢一口回绝,“大哥,俺自己做不了主,还得问问主人家,你等等啊。”
    她垂头丧气地一路往回走,若有所思地摸出怀里那块高展送给自己的玉佩,想了又想,还是放回了自己怀里。她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了一队衙役身上,顿时惊得脸色苍白。幸好衙役看她穿着男装,并没有在意,很快就走了。陆贞惊魂未定地朝相反方向走去,没几步,迎头却又看见挂着自己头像的海捕文书在告示墙上飘着,吓得脚都软了。她四处张望了一番,没看到有注意她的人,倒看到远处有一间当铺,这次她没有犹豫,直接朝当铺里走去。
    柜台上的人懒洋洋地看着她,显然没当她是个数。陆贞从怀里掏出玉佩递了过去,装着见过世面的口气,“俺家大人等钱急用,这玩意儿,你给俺五两黄金吧。”
    那伙计本来斜着眼睛,只是随手接过,看了几眼后,却不禁睁大了眼睛,来回看来看去,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走进后堂去找了掌柜。两个人在里面细细密密地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陆贞有点焦急,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门外溜去,万一他们认出来了自己,只有及时跑路了。
    她正往门口挪动着,掌柜的已经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看着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小哥,您想当五两黄金?”
    眼见现在自己想走也走不了了,陆贞只有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咋了?这是上好的和田玉,俺家主人要不是等着急用,哪能只当五两!你不收算了,俺去找别家!”
    没想到掌柜里露出一脸的惶恐,连连施礼,连头都不敢抬了,“哪里,哪里,小人不敢!只是这玉佩太过贵重……”
    他低着头连连唤着伙计,“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拿上来!”这伙计倒是个十分有眼力见儿的人,立刻用托盘端出一小锭黄金来。
    掌柜的这才抬起头来对陆贞说:“小哥,我们铺子店小人微,收不起这么大来头的宝物。贵府大人要是有急用,请先拿这几两黄金应应急。”
    陆贞反应极快,虽然满心的疑惑,立刻做出了傲慢的神情,“哼,你倒是个有眼色的!”她拿起黄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当铺,转眼就走进了一旁的小巷里。过了片刻,她又偷偷地溜回到了当铺门外,只是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挡在门口的棉布帘子的一角,只见掌柜瘫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不停地擦着额头上滚滚而落的汗,“还好我脑筋转得快!那块玉佩是长公主府上的!好在我以前也见过一块差不多的,要不然,得罪了贵人可就完了! ”
    那伙计识趣地问了一句:“一块玉佩就那么厉害?”
    掌柜的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声地说:“你知道个啥?这可是长公主的信物!长公主是谁?宫里面除了皇上太后和太子,就数她最大!拿着那个宝贝,别说随便找几两黄金,就是进了内宫,照样也能横冲直撞!”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陆贞回想起高展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
    “我爹,是朝里的一个大官……”
    她放下了棉布帘子,慢慢往街道上走去。没几步,她又看见了自己的那张海捕文书。不知不觉间,那块玉佩被她牢牢地抓在了手中,掌柜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回荡——
    “拿着那个宝贝,别说随便找几两黄金,就是进了内宫,照样也能横冲直撞!”
她下定了决心,“不管了,就算是死,我也要赌这一把了!”既然大难不死,那么何不搏上一搏?输了,横竖就是个死,但要是赢了,只要自己还活着,爹的血海深仇,总有希望去报了。人生在世,回不了头,那就照直往前走,总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1、本次将扣除2个太妃糖,重复下载附件将多次扣费。

2、太妃糖可通过签到、发帖或回帖等方式获取【点此查看具体积分规则】,也可通过充值棒棒糖进行兑换。

3、成为书斋VIP会员免费下载藏书阁内所有书籍。【点此开通VIP】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49:31
   第15章:入宫
    阊阖门外的侍卫今天很无奈,虽说面前这个女子长相清秀,可是他已经说了那么多遍了,要不是她长得好看,她也不想想,自己早就把她丢出去了,还怎么可能和她废话半天。
    侍卫叹了一口气,“别在这儿闹了,选宫女的事早就完了,你明年再来吧。”
    这女子自然就是陆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清爽的女装,她还是不死心,苦苦哀求着,“大哥,我求求你……”
    两人正在纠缠不清时,宫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谁在那里大声喧哗?”
    陆贞眼角的余光瞄到了一列车驾经过,连忙低下了头,侍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禀大人,这女子硬要进宫,说她想当宫女。”
    那人哦了一声,有点好奇地说:“噢,谁这么大胆,敢私闯内宫!抬起头来!”
    陆贞只能缓缓抬起头,却只见对自己问话的女人正是之前赶走自己的王尚仪,不由得大惊失色。王尚仪认出了她,冷哼一声,“又是你!上次的教训,看来你根本没有记住啊!”
    她立时吩咐身边的侍卫,“给我乱棒打出去!”
    眼见情势不妙,陆贞衰求道:“尚仪大人,您听我说!”
    王尚仪并没有搭理她,只是催着侍卫,“手脚快一点!”她话音刚落,侍卫群里发出惊呼声,原来陆贞不知道什么时候抢了一把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们别过来!”
    侍卫们生怕惹出了人命官司,都纷纷地后退了。陆贞连忙掏出了怀里的玉佩,扬在了空中,“尚仪大人,我不是来捣乱的,求求您看看我这块玉佩吧!”
    王尚仪冷冷地看着她,“本座可没那个兴致看你耍猴戏。你要想寻死,赶快动手好了!”
    听到她说出这么不近人情的话,陆贞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希望,就这么快就没了吗?
    一个稍显年轻的女声略带嘲讽地在平地里响起,“哎哟,这儿怎么这么热闹啊?我怎么一会儿听到死,一会儿听到耍猴什么的呀。我说姐姐,这阊阖门好歹也是内宫重地,你这是在唱哪出好戏呢?”
    陆贞睁开眼,只见一个容颜俏丽的女人站在了王尚仪身边,面带奚落,同样也是女官的打扮。王尚仪果然有了怒气,“娄尚侍,这儿没你什么事。”
    娄尚侍看王尚仪动怒,心里大为快意,上前走近一步,嘴角含笑着说:“王姐姐,你这话就见外了,内侍局里就咱们俩在管事儿,你有了麻烦,我这个做妹妹的,能不来关心一下吗?”
    娄尚侍之前就在远处观看了许久,只要能和王尚仪杠上,她就想掺和一脚,两人平日里早就斗得不可开交,只不过势均力敌,谁也不能奈何得了谁。
    她刻意地朝陆贞看着,面带笑容,“哟,你这个小姑娘长得倒挺标致的,还有几分像……哎,你老举着把剑干吗?来来来,快放下来,让本座看看,你说你有个什么玉佩呀?”
    陆贞一眼看出这两人面和心不和,眼见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立时放下手里的剑,将玉佩递给娄尚侍看。娄尚侍反复翻看了几遍,眼睛一亮,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拿到这玉佩的?你来内侍局,到底想干什么啊?”
    陆贞看她这副情形,知道她认出了自己这块玉佩的出处,就低声说:“我叫陆贞,玉佩的主人告诉我,只要拿这个来内侍局,就可以入宫当宫女。”
    娄尚侍果然满不在乎地说:“嗨,那还不容易!”她叫过自己身边的心腹,“腊梅,你带这位陆贞姑娘去找陈典侍,就说我说的,这回的宫女,就多录取一个人。”
    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顺利,陆贞睁大了双眼,感激地看着面前的人,“谢大人恩典!”
    王尚仪看娄尚侍专门和自己作对,冷笑了一声,“娄尚侍,你敢!她之前可是假造官籍都想进宫,要是出了什么祸事,你担得起吗?”
    娄尚侍媚笑着说:“我担不起,可是长公主殿下担得起啊!”她得意洋洋地拿着玉佩走回王尚仪身边,生怕她看不见细节,“姐姐您一向见多识广,这回怎么连长公主殿下的信物都不认识了呀?前几天她刚刚去玉皇山给太子殿下祈福,你倒好,转头就想驳她的人情?”
    娄尚侍果然看到王尚仪脸色一僵,大为得意,火上浇油地说:“你看她这个样子,长得多像萧贵妃娘娘啊,难怪长公主会挑中她。”
    王尚仪狠狠瞪着她,“不许胡说!”
    娄尚侍眼看自己目的达到,悄悄地说:“呦,姐姐你该不是在……害怕?怕皇上一见这小姑娘,就喜欢上啦?”她这话就是故意说给王尚仪听的。说完了后,她又笑吟吟地一把拉过陆贞的手,把玉佩还给了她,“好啦,这没你事了,快跟腊梅一起进去吧。”
    陆贞看王尚仪没有再赶走她,恍然大悟地说:“是!”她兴高采烈地跟着腊梅先走了,只留下娄尚侍眼含深意地看着她的背影,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她对王尚仪说:“哎,今天秋高气爽,我倒是看了场好戏!王姐姐,太后她老人家还要我出宫办点事,我就先走一步了啊。”
    王尚仪强自忍着,看娄尚侍趾高气扬地走远,才阴沉地说:“哼,长公主硬要送她进宫,也不知道安了什么心?姓娄的,你就算能让她进了宫,我也能让她滚出去!”她挥袖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平地里突然起了一阵风,卷起了阵阵的落叶,也不知道往哪边吹去。
    但此时的陆贞并不知道刚刚有了这番变故。陈典侍认出了她,话里有话地说:“你居然又来了。”陆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陈典侍却又说:“走了又进来,后宫就是需要你这种有本事的人。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陆贞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也不解释,只是回答:“我叫陆贞。”
    陈典侍在宫女名册上很快地写下了她的名字,又亲热地递给了她一块木牌,仔细交代着,“好了,明天辰时三刻,你拿着这个宫牌到阖闾门,自然会有人接你入宫。”
    陆贞对之前的经历还有点心悸,忐忑不安地问她,“这次,您不用看官籍吗?”
    陈典侍笑嘻嘻地拍着她的肩膀,“哪还用得着?尚侍大人亲自为你作保,比什么官籍都管用!”
    皇建元年,也正是陆贞入宫的这一年。北齐大兴内宫,后宫以萧贵妃为尊,另有赵嫔、陈贵人、徐芳仪等妃嫔五人。宫内内府局隶有太监一千名、宫女两千名。内府局掌前宫诏令传达、木土营造之职,掌局者名为三品太监,下辖四品少监、五品内监、七品掌事等四十五人;内侍局掌管后宫大小事务,三品掌局命妇暂缺,由四品尚仪、尚侍两人共同署理,下辖五品司衣、司宝、司膳、司正、司仪及司计,分掌后宫的衣饰、珍宝、膳食、法令、仪仗以及财帛之事,六司之下,尚有六品典侍、七品掌侍等女官。每月逢五,两局均效仿前朝,启殿理事,处理内宫一般事务。只有事涉重大,才上报贵妃萧氏及太后娄氏决断……
    背着小包袱的陆贞跟在年长的宫女身后走过宫殿区,宫女回头和她解释着:“那是昭阳殿,皇上住的地方;那是含光殿,是贵妃娘娘的寝宫;太后娘娘住的是后面那排大殿,看到上面写着鲜卑文的牌匾没有?”
    陆贞睁大了眼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日出东方,天地间茫茫一片金光,屋檐上一抹白雪,将日光折射成万条金蛇。陆贞小心地分辨着殿上的字,口里也随即说出:“仁寿殿。”
    年长的宫女好奇地看着她兴奋的脸,“你识字?”
    陆贞有一点害羞,微微低了头回答:“认识一点。”
    宫女看她神情谦虚,点了点头说:“你长得又水灵,又识文断字,难怪这批见习宫女都入宫快半个月了,尚侍大人还特意把你拨进来。”
    陆贞的头低得更厉害了,乖巧地说:“谢谢大人夸奖。”
    宫女心里十分欢喜她这番话,但还是四下打量了没有闲杂人等,连忙说:“可别乱叫,我只是一个二等宫女,哪当得起这个称呼?只有女官大人们才能称大人,你要是不小心叫错了,没准就被打板子赶出宫去了!”
    陆贞郑重地说:“谢谢姑姑教诲。这一等二等的,又是怎么回事儿?”
    宫女看她乖巧,又会说话,心里怜爱多些,也就告诉她说:“宫里面也把宫女分成四等。每个宫室掌事的,多半是一等姑姑。像我这样年纪大点的,是二等,你们这些刚入宫的和那些有罪的宫女们都一样,都是没有等级的,要等见习完了,过了考试,再分配了宫室,才能做上三等呢……”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前进,不知不觉走近了一所宫院,灰蒙蒙的外墙,十分不起眼,陆贞完全没有注意。她想着刚才宫女说的话,口中称奇,“还要考试?”
    年长宫女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前方示意她,“那当然,每次见习宫女都有上百人,最后能留下来的,也不过三分之二罢了。喏,前面就是用勤院,你以后就要在这待上整整两个月,不,一个月。”
    她熟门熟路地带着陆贞进了院门,扬声问道:“杨姑姑在吗?”
    殿外突然闪过一个宫女,看面容也上了年纪,眼角都生出细细的皱纹来,打扮和陆贞身边的年长宫女一模一样,她看着陆贞身边的人淡淡一笑,“娄尚侍宣她去内侍局了。有什么事,找我也是一样。”
    这年长宫女看到她出来了,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那敢情好,谁不知道用勤院里你宋姑姑就是半个当家的!这个小宫女叫陆贞,是陈典侍大人刚刚增补过来的,我奉命把她送到用勤院来。”
    宋姑姑还没怎么明白,有点疑惑地对年长宫女说:“现在才送来?可她们都已经……”她目光看向了殿内,一排小宫女都在里面训练着礼仪,不由得有些为难。那年长宫女岂不明白她的想法,只凑到她身边悄悄地说:“你这就别管了,典侍大人把她送来,你收着就是了。再说,这还不是典侍大人的主意……”宋姑姑顺着她说话的意思打量着陆贞,先看了几眼,心里咯噔了一声——这小宫女,倒有几分萧贵妃的样貌,立时恍然大悟,“多谢姑姑提醒!我这就带她过去。——你叫陆贞是吧?”这最后一句话是看向陆贞说的,因此声音也格外提高了几分。
    陆贞跟在宋姑姑身后进了殿内,好奇地左右打量着,只见一排小宫女笔直地站在那儿,头上还顶着茶盘,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宋姑姑在这时发话了,“好了,放下先休息一下吧!”
    原来这是训练的一种。听到宋姑姑让大家休息,小宫女们眼里都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宋姑姑指着陆贞说:“这是新来的陆贞,以后就是你们的姐妹了。陆贞,你以后就住三号房,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事,阿宁,你多帮帮她。”
    一个小宫女恭敬地出列答了声“是”,陆贞立刻跟着她回了队列里,站到了队尾。宋姑姑满意地说:“好了,都快中午了,你们散了吧,待会儿吃完饭,下午再接着练。”
    小宫女们怯怯地等到宋姑姑走出了门,才一拥而上围到了陆贞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你叫陆贞?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陆贞被她们的热情迅速感染了——离家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和许多人亲亲热热在一起,她笑着回答:“嗯,是的……我前些日子生了病,所以才晚了……”
    但一个尖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祥和,“你撒谎!”
    众人都有点疑惑地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只见陈秋娘和沈碧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陆贞。沈碧讥诮地上下打量着她,陈秋娘站在她身边大声地说:“我们认得你!你根本不是因为生病才晚入宫。上次在宫女择选处,我们亲眼看着你因为假造官籍被尚仪大人赶出去了!”
    陆贞看别人都在看自己,连连摇着手,“没有没有,我没有假造官籍,那只是个误会……”
    陈秋娘看她竟然还在狡辩,尖声嚷嚷,“什么误会,当时你边哭边求饶,还说自己是迫不得已,现在怎么全忘了?”她生怕别人还不相信自己,立时指着一旁的几个宫女,厉声问她们:“那会儿你们不也在吗?”
    那几个宫女本准备置身事外,却被陈秋娘拖进浑水,面色尴尬,只是一言不发。陆贞惨白着脸说:“那确实只是个误会,我现在不是已经进宫来了吗?”
    阿碧看她的说辞让一旁的宫女有所动摇,闷哼一声,上前一步,不客气地说:“哼,明明就是个骗子,还敢嘴硬!”
    一时间宫殿里吵成了一团,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三十出头、穿着绯色宫衣的女人走进了殿,这人皱了皱眉,扬声道:“谁在吵闹?”
    众人回头发现一早出门的杨姑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杨姑姑出名的严厉,所有人立刻收了声,大气都不敢出。偏偏阿碧非要赶尽杀绝,上前一步,得意洋洋地指着陆贞说:“杨姑姑,您回来了?这个人是个骗子,她是拿着假官籍进宫的!”
    杨姑姑冷冷地看着她,看她这副模样,自然知道刚才为何如此骚乱。她吩咐一旁跟着自己的宫女道:“一点规矩都没有,谁让你开口说话的?给我掌嘴!”一言既出,早有人上前拉着阿碧,狠狠的耳光铺头盖脸地扇了下去。
    阿碧没想到自己却遭这番变故,本准备看陆贞的好戏,几个耳光打下来,这才回了神,泪水涟涟,以为杨姑姑没听清楚,兀自分辩着说:“杨姑姑,可她真的是假造官籍进来的……”
    杨姑姑皱了眉,这女孩子,平时看着挺聪明伶俐,今天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她看着阿碧话里带话地说:“学了半个多月宫规,你怎么还没一点长进?是真是假,轮不到你说话!每个宫女,都是内侍局的女官大人们三审五验才录取进来的,莫非你认为,自己的本事比大人们还大?”
    阿碧心里一寒,低声说:“阿碧不敢!”
    杨姑姑指着她,缓缓环视大殿四周,“谁要不守规矩,这就是榜样!你们给我记住了,进了宫,一切都得守宫规。主子没让你说话之前,你就不能开口。主子赏你耳光,那也是恩典!”
    屋里一片安静。杨姑姑又盯上了陆贞,“你,跟我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门,宫女们都在看阿碧笑话,没人注意到陆贞跟着杨姑姑走到了外面,紧跟着就跪在了地上。
    杨姑姑吩咐下面的宫女给自己搬来了椅子,坐在了大树下,泡了一壶茶,许久才站起身走到陆贞旁边厉声说:“果然还有几分耐性,难怪能走得动通天的路子。不过,你给我记好了,我杨挽秋可不管你是娄尚侍还是长公主的人,一律一视同仁!呵,刚进宫就跟别人争执,别以为你身后有人撑腰,就可以得意轻狂!”
    陆贞连连分辩,“姑姑,我没有,是阿碧……”
    杨姑姑冷哼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住口!你是不是也想像阿碧那样,吃几个耳光?我告诉你,你们都是奴婢,进了宫里,都是来服侍主子的!从今往后,你都给我待在这个用勤院,好好地学习宫规!好好地学习怎么侍候主子,怎么说话做事!你本来就比别人晚来半个月,要再不好好用功,到时候通不过考试,你就自己收拾包袱回家吧!”
    她挥着衣袖先走了。陆贞犹豫了半天,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问清了就寝的宫殿后,走到了一扇门前,又不敢进去了。
    门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了,却正是那个叫阿宁的宫女。阿宁认出她来,亲热地过来牵着她的手往里走,“陆贞,快进来呀,我们一直都在等你!”陆贞胆怯地走进来,一眼看到了角落里的陈秋娘和阿碧。阿宁反应极快,指着她们悄悄对陆贞说:“别理阿碧和陈秋娘!那个陈秋娘一听说阿碧的爹是个大官,就天天在她跟前献媚!来,你就住这张床。我们这批宫女,一共有两百名,分住在十间屋子里。咱们这间朝南,冬天最暖和了!”
    陆贞放下了自己手里紧紧握着的包袱,真挚地对阿宁说:“谢谢你,阿宁。”
    阿宁不以为意地说:“谢什么呀,咱们在宫里待了半个月,每天卯时起,戌时歇,除了吃饭喝水,都得到大殿练手艺,学宫规。要不是今天你来,宋姑姑也不会放我们中午回房休息。哎,快跟我说说,最近外面又有啥新鲜事?”
    她这话一出,不少宫女都带着好奇的目光围了过来——大家都离家不少日子,又年纪小。这样一来,偌大的屋子里,只看到阿碧和陈秋娘在角落里,装作没有发现陆贞来一样。陈秋娘忍不住,间或好奇地看过一眼,立刻又被阿碧叫了回来。阿碧心里暗暗发愿:总有一天,一定要把你这陆贞赶出宫门外。
    进了用勤院几日,每天都是重复训练,倒也没什么大事。这天一早仍是宋姑姑在做示范,“给主子献茶的时候,茶盘得过头顶,手腕要直,不能抖,喏,就像这样子!”放置茶杯的托盘被她高高举过了头顶。
    小宫女认真地在一旁学习着,宋姑姑放下手里的托盘,吩咐道:“好,你们自己练吧!”
    她站在一边,等小宫女把托盘举起时,出言提醒,“现在我要在空杯子里加上水,大家都给我端稳了!”
    轮到陆贞时,她正稳稳托着盘,不料一缕开水直接浇到了她的手腕上,平日里训练用的水都是冷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手哆嗦了一下。宋姑姑厉声说:“怎么,端不住了?”
    陆贞咬着牙说:“不是,姑姑,我还端得住!”
    但宋姑姑并没有走,一壶开水紧接着直接倒进了她的衣袖里,热气腾腾。她尖叫了一声,茶碗随即摔到了地上,顷刻粉碎。
    宋姑姑立时发威,“好啊,陆贞!你不认真练习也就算了,还摔坏了这么贵重的越窑连珠杯,看来,这宫里是留不住你了!”
    事情突发,陆贞看出宋姑姑是摆明了要找自己的错处,心怦怦直跳,但不忘记解释,端正给宋姑姑磕了个头,道:“姑姑,陆贞知错!但是这杯子不是越窑连珠杯,您看它胎色发黄,釉面粗糙,还有这么明显的冰纹,一看就是瓯窑最平常的瓷器!这种杯子市面上大约五十文钱一个,陆贞愿意赔偿,只求您别赶我出宫!”
    宋姑姑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愣住了。另外一旁的杨姑姑听到声响走过来,“出什么事了?”
    宋姑姑只能尴尬地掩饰,“没什么,是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陆贞这才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暂时没有问题了。一行人训练到入夜才算结束,陈秋娘抢先进了房门,直直就躺到了床上,却很快就跳了起来,“谁干的!”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提起自己的被子,上面还滴滴答答地流着水。
    一众宫女都惊呆了,紧跟着另外一个人也尖叫起来,“哎呀!我的被子也湿了!”这下每个人都紧张地开始检查自己的被子,陆贞扑到自己床前,却发现自己的被子丝毫无恙。
    她还没回过神,阿碧已经气冲冲走到她面前兴师问罪了,“你说,为什么要浇湿我们的被子?”
    陆贞愣愣地看着她,“不是我干的!”
    一个宫女在一旁小声地说:“阿碧你别乱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是陆贞做的?”
    阿碧冷笑了一声,指着陆贞手里的被子,又一把夺过来在手里抖了几抖给身边的人看,“那为什么别人被子都湿了,只有她一个人的是干的?这都快到冬天了,你想让我们一晚上都盖着湿被子?陆贞,你的心到底有多黑啊!”陆贞的被子果然是干的,这样一闹,别的宫女都不大相信陆贞了,一时间议论纷纷,吵成一团。
    回想起白天的遭遇,陆贞一咬牙,从身边端起自己的一盆水往床上一倒,“现在你满意了吧?我刚才明明和你们一起进的门,哪有时间浇湿这么多被子?”
    话音刚落,宋姑姑却走进了门,目光灼灼地看着陆贞,问道:“你们在吵什么?”
    阿碧缩到了一边,陈秋娘愤愤地上前告状,“姑姑,陆贞把我们的被子都浇湿了。”
    陆贞毫不迟疑地分辩,“不是我干的……”
    宋姑姑脸一板,“那你怎么证明不是你干的?”
    陆贞看她这副神情,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她绝望地低下头。宋姑姑一阵洋洋自得。陆贞猛一抬头,坚定地说:“姑姑,宫规上说过,无证即无罪。您不能单凭几床湿被子就断定是我干的!我要见杨姑姑,请她来说个理!”
    听到陆贞这么说,宋姑姑免不了有些慌乱,“杨姑姑那么忙,哪有时间管你们这种小事?陆贞,你深夜吵闹,影响大家休息,我罚你去净房把所有马桶都洗干净!”
    一旁一个眼明的宫女也看出了端倪,气愤地说:“可是……”
    陆贞生怕她得罪了宋姑姑,拦住了她的话头,看向了宋姑姑,“是,姑姑,但能不能请您给大家弄几床干被子?”
    宋姑姑本来苦心酝酿,以为自己折腾一两下,陆贞就一定会被赶出宫门,也不枉费了王尚仪嘱咐自己赶走陆贞的一番苦心,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眼下白白地让陆贞做了人情。她生气地说:“好!别人都有干被子盖,你今天晚上就睡净房去吧!”
    陆贞淡淡一笑,往净房走去。这时节是最冷的时候,净房四处透风,泼水也成冰,透过窗户的缝隙,屋外白雪折射进来浅浅白光,四下寂静一片,宫女们平时唧唧喳喳说话的声音都已经消失,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陆贞反而觉得自己心里一片宁静,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在小小的天地里找到扎根的角落。细细回想白天里发生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宋姑姑为何在短短几天里对自己彻底变了样?陆贞脑海里不禁闪过王尚仪那张冷冰冰的脸,她说过的话语比这最寒冷的天气还要透彻入骨——这世间的人情究竟能冷至何?
    陆贞握紧了手里的玉佩:高展,你还活着吗?我会坚强坚强再坚强地活着,你也好好地活着,期待着我们一定会有再次相遇的那天。
    她吃力地搬着马桶,洗刷到快天亮才忙完,这才找了点稻草铺垫到稍微干净的角落里和衣睡下。睡梦里高展对她展露着笑容,就好像回到最初破庙里的时光:他们围坐在炉火边烤着鱼,突然一只老鼠窜了过来,从她手里抢过了鱼。她哎呀一声,从睡梦里惊醒,却看见一只大老鼠慌乱地从自己脚边敏捷地跑过。陆贞这次彻底放声尖叫了,脱下脚上的鞋,准确无误地砸向了老鼠。
    好半天她才平静了下去,拿着手边的一块石头无意识地划来划去,喃喃地说:“高展,你在哪儿啊……”
    受了惊吓的陆贞没多久又昏昏睡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天边已经微露鱼肚白,身边一片冰凉,面前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陆贞跳起了身,施礼道:“给姑姑请安。”原来杨姑姑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她身边,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陆贞之前划在地上的字。看陆贞醒了,她微微一笑,“是你写的?这笔体结构,倒是有几分意思,很像我一个故人的手笔。”
    陆贞低头一看,发现地上自己零乱写的“高”“陆”等字。像是被杨姑姑洞穿了自己的小秘密,她也没留意对方的最后一句话,只是颇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胡乱写写。”
    杨姑姑看她脸颊一片晕红,好心提醒,“高姓在我北齐是国姓,以后不可乱写。”
    她用脚轻轻抹去地上的字,柔声问陆贞:“昨晚上在净房待得怎么样?”
    昨晚她就听说了事端,本以为陆贞今日会和自己哭诉,但陆贞平静地说:“还行。”
    杨姑姑上下打量着陆贞,看不出她身上会有的一般纨绔子弟的骄纵,不禁一笑,“嘴还挺硬的。行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回去跟大家一起练习吧。”
    陆贞没想到杨姑姑没有为难自己,她有点发呆地看着杨姑姑走出净房的身影,赶紧也追了出去,往正殿跑去。今日事今日毕,新一轮的训练也应该开始了,远远就能看到小宫女们忙碌的身影,她心头一热,加快了脚步,悄悄走到了最后一排。
    没多久,宋姑姑就发现了她,厉声把她叫了过去,“陆贞,你过来!”
    陆贞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走出宫门外。宋姑姑指着净桶说:“这就是你昨晚刷的马桶?脏得跟锅底一样,再去给我重刷!”
    这就是直接找自己的麻烦了。陆贞忍无可忍地说:“姑姑,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一直想把我赶出宫去?我明明没有得罪过你……”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宋姑姑。宋姑姑自己心虚,有点尴尬地转过了头,嘴里还说着:“你是没得罪过我……”
    陆贞试探性地肯定说:“是王尚仪对不对?”
    宋姑姑没有回答她。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陆贞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后,一咬牙,“姑姑,您至少应该去打听打听,我可是娄尚侍大人特别恩准入宫的。你这样故意为难我,就不怕得罪别人吗?”
    她说完一番话,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又回了队伍里继续自己的训练。这一次,宋姑姑没有再找她新的麻烦了。但平静的生活意味着底下的波澜会更加激烈,而所有的争斗,渐渐拉起了最初的帷幕。
    过了几日,是娄尚侍过来例行检查的日子。她带着一行宫人进了用勤院,指了陆贞和另外一个宫女斟茶过来。她满意地看着陆贞流畅地做着动作,赞赏地看着一旁的杨姑姑,“还行,杨姑姑你是调教小宫女的老人,果然没有令人失望。”
    这一幕被远处的陈秋娘看在眼里,更加坚定了娄尚侍偏心。她咬了咬嘴唇,从队伍里站了出来,高声说:“尚侍大人请留步,奴婢有要事禀报!”
    杨姑姑看她这么没规矩,皱眉怒喝:“大胆!”
    娄尚侍本来已经准备离开,此时却回转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陈秋娘,不紧不慢地说:“无妨,你说吧,到底有什么要事?”她既然已经发话,杨姑姑也就不便多说,只是盯了陈秋娘一眼,又看了一旁的宋姑姑良久。
    陈秋娘信心满满地指着陆贞说:“大人,我要告发这个陆贞!她不是什么好人,是个混进宫来的杀人犯!”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娄尚侍也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杨姑姑见情势不妙,挥了挥手,一行宫女都先离开大殿。阿碧深深看了陈秋娘一眼,嘴角还带着笑意,一语未发,就跟着众人离开。顷刻间,正殿里空空当当,只有娄尚侍、腊梅、杨宋两位姑姑、陆贞和陈秋娘。
    陈秋娘详细说了一番,极尽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还不忘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海捕文书递到娄尚侍手里,“尚侍大人,您要是不信,我这儿还有张海捕文书可以证明!”
    娄尚侍展开看了看,将画像扔到了陆贞的脚下,“陆贞,你有什么话说?”
    陆贞看到陈秋娘隐隐露出笑容,还不忘记去看宋姑姑的脸色,心里更加清楚了几分。她捡起地上的画像,不慌不忙地说:“尚侍大人,我的来历,您是最清楚的。这海捕文书上的女子只是碰巧和我相似,但根本就不是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天下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入宫这些天,还有人说我长得像贵妃娘娘呢。我要是钦犯,哪里敢进宫来?再说,这画像上的名字虽然也叫路珍,可却是大路的路,珍宝的珍!”这番说辞,她这几日都在心里反复思量过,没想到真的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陈秋娘看陆贞强自辩解,娄尚侍脸色又开始松动,着急地说:“你胡说,哪有这么碰巧的事?脸长得像,名字也差不多!”
    陆贞挺直了身子,她也注意到娄尚侍脸色开始好转,镇定地说:“尚侍大人,您要是不清楚,大可以向长公主府查问,要是陆贞确系杀人凶手,一定听任大人处置……”
    陈秋娘越发急了,“大人,您别听她狡辩,什么长公主少公主……”
    杨姑姑早就看到了她和宋姑姑之间的眉目往来,就在这时适时喊道:“住嘴!竟敢侮辱长公主名讳,你不想活了!”
陈秋娘受了一惊,吓得缩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王尚仪没理她的死活,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一枚棋子,用完这一次,也没多大用处。她只是牢牢盯着娄尚侍,心底浮出一丝快意——看这次还不能把你陆贞赶出宫外!杀人大罪,追究下来,你娄尚侍也摆脱不了干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49:49
    第16章:绣鞋
    娄尚侍看着陆贞,挑了挑眉,笑了,“长公主现在又不在京城,你叫我问谁去?再说,你是我亲自举荐进来的,我不信你,还有谁信你?陈秋娘,我问你,宫内宫外严禁私相传授,你这份海捕文书,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陈秋娘本来胜券在握,被娄尚侍这么一问,张口结舌,“这个,我……”
    娄尚侍嘴角浮出一丝讥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来啊,把这个满嘴胡话的陈秋娘给我带下去,打三十大板!”
    陈秋娘看着宋姑姑求助,对方却将头转到了一边,眼看宫女们越走越近,她急急地说:“我没说谎,大人,您听我说……”
    娄尚侍没理她。宋姑姑赶紧带着宫女将陈秋娘带下去了,生怕她嘴不稳,一不小心说了什么出来。看到殿里没几个人了,娄尚侍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亲亲热热地上前拉着陆贞,就好像在闲话家常,“刚才在大殿上,我没好意思直接夸你,可你行动有礼,反应明敏,一看就是个值得栽培的好姑娘!好好练习吧,等见习期满了,我领你去拜见太后她老人家。说不定机缘巧合,你就得了她的青眼呢。”
    她安慰了陆贞半天,才带着腊梅一行人走出殿外,待到四周都没人了,一张笑脸顿时冷了下来,低低吩咐着,“那个陆贞虽然强装镇定,但说话声音都在发抖,肯定有什么问题!长公主为什么送她进宫,我猜到了八分,可要是她的身家不清白……腊梅,你去给我好好查查!”
    庭院一角,宋姑姑正在数着板子数。杨姑姑看娄尚侍的身影已经走远,走过来吩咐执行的宫女们,“好了,停下吧。”
    宋姑姑愕然地看着她,“可是……”
    杨姑姑暗想:你倒是公正严明得很,对自己的人都这么狠。她淡淡地说:“好了,这种事,娄尚侍走了也就完了,难道你真的想把她打死?”紧接着又吩咐一旁的宫女,“抬她到单独的厢房养病。”
    宫女们抬着陈秋娘,把她扔到一边的厢房,良久她才醒来,将养了几天,才勉强能走路,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回原本的房间。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宫女平日里没少受她和阿碧的气,现在看她一脸的落魄,讥讽地说:“哟,告密的回来了!”
    陈秋娘瘪了瘪嘴,忍受着身边的宫女们投来的嘲笑眼神,直直往角落里走,看到阿碧正在整理床铺,眼睛这才一亮,“姐姐,我回来了。”
    阿碧却没有半分反应。陈秋娘以为是自己的声音不够响亮,提高了嗓门,“阿碧姐,我回来了!”
    阿碧这才不耐烦地抬了抬眉,没有正眼看陈秋娘,“叫什么叫,前些天还没吃够教训啊!”早有宫女扑哧一声笑出来,陈秋娘尴尬地站在原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眼里早已蓄满泪水。没有人和她讲话,每个人都怀着看好戏的眼神在打量着她。
    陆贞有点看不过去,端了一杯水递给她,“渴了吧?”
    陈秋娘不敢动,只是又惊又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下一步想怎么对付自己。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宋姑姑让她和阿碧一起对付陆贞,阿碧会那么好心把机会让给自己,原来陆贞的背景这么强,自己这次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陆贞明白她在害怕自己,柔声安慰她,“过去的事就算了,进了宫,都是伺候人的命,大家何苦还要互相内斗呢?”何况,她只是被人利用而已。
    一时间,委屈、后悔、伤心,种种情绪在心头流转,陈秋娘哇的一声哭出来,眼泪早已忍不住大团涌出,她扑到陆贞的怀里,“姐姐,我错了!”
    阿碧冷笑着看着陆贞,低低地说:“你倒是会收买人心。”
    陆贞并不答她的话,只是也冷冷地看了回去。阿碧又缩回了自己的床上,不言不语。
    过了几日,杨姑姑开始带着小宫女们往各宫端东西。陆贞小心翼翼地扶着陈秋娘,免得她跟不上队伍。陈秋娘感激地看着她浅浅一笑,正准备小声说着什么,杨姑姑在前面一摆手,队伍立时停在了原地。
    杨姑姑扬声说道:“太子殿下的车驾来了,大家跪下!”
    一行人等跪在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到侍卫们护送着车驾走远,宫女们这才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有人早就说:“这就是太子殿下?”
    阿宁有点好奇,“怎么他的轿子那么小?”
    杨姑姑本来微笑着看这些小姑娘天真地讨论着,曾几何时,她和宋姑姑也是这般年纪。待到阿宁说了这句,杨姑姑有点责怪地看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太子殿下生性简朴,按宫规,他本来是可以用十六人的大轿的!”
    阿宁吐了吐舌头,“怪不得,我觉得他还没娄尚侍威风呢。”
    杨姑姑又淡淡地说:“女官大人们的威风,本来也差不了多少。”
    阿宁看杨姑姑并不生自己的气,大着胆子又问:“听说女官们还可以上朝?”
    杨姑姑目光看向了远方,“前朝有一位四品女史,的确曾经和男人们一起上过朝,据说当时连宰相爷都要让她三分。因为她,先皇还特地公布了一条律法:凡五品以上女官,都可以上奏折参议朝政。不过现在新朝初立,女官们忙后宫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上朝?”
    陆贞本没在意这些谈话,听到杨姑姑所言,心中顿时一动:如果我当了女官,那爹爹的冤屈……
    她跟着问了一句:“那女官要是有了冤情,或者是犯了罪,那该怎么办呢?”
    杨姑姑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女官也是朝廷命官,有了冤情,按律可以不经刑部,直接向大理寺请求重审。至于犯了罪,你也是学过宫规的,难道不知道高位女官都可以按照《八议》里的议贵原则,死罪可免,活罪立减一等吗?”
    陆贞眼里浮出欣喜,也没继续追问,只一心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
    一行人送完食物后,又回到用勤院的庭院外练习起插花。没多久,陆贞就在自己面前摆起了几盘风格各异的插花,比旁边的宫女明显多了一倍有余。
    风波后,宋姑姑收敛了许多,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陆贞,和一旁的杨姑姑闲话,“这个陆贞,以前拼命装笨,现在又不知在动什么歪脑筋,怎么什么事都抢在前面!”
    杨姑姑刚刚从外面回来,她看了陆贞一眼,没有回答宋姑姑,拍了拍手,示意宫女们停止动作,“好了,大家先停下来,我有事要说。”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她淡淡地吩咐道:“刚才内侍局传令过来,说三天以后,太后将在清韵阁设宴赏菊,后宫所有的娘娘都会出席。这是宫中近来最大的盛事,司衣司那边人手不够,所以我们用勤院也必须帮她们赶制一批新鞋。待会儿有人送布料过来,我会带着你们一起做。这是急活,大家得做好熬夜的准备!”
    她指挥着宫女们给这批小宫女分发完布料,又细心指点了裁剪,这才派分人手,“阿宁,你负责陈贵人的!阿碧,你负责王尚仪的!陆贞,你负责徐芳仪……”
    宫女们三三两两分完组,抱走自己的布料,开始动手起来,入夜后也没休息,点上蜡烛后,又开始画起了细细的花样,这一忙,直到蜡烛烧尽才算初现端倪。
    在一旁督工的杨姑姑看大家都忙得差不多了,体贴地嘱咐着,“好了,明天再接着做一点,差不多也就可以完工了。大家先把东西放在这里,回去休息吧。”
    宫女们有气无力地回答:“谢谢姑姑。”陈秋娘和陆贞本就在一处做活,听到这话,欢喜地放下手里的活计,拉着陆贞就往房间走。杨姑姑笑着看她们打着呵欠走远,巡视了一遍,这才关上了殿门。
    第二天,一声尖叫划破了宁静的清晨。
    陈秋娘面色苍白地站在自己的鞋面前,发出尖叫的女子正是她,眼下里,她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一群宫女好奇地朝她看了过去。
    阿宁不满地对她说:“这么大声做什么?差点害我戳到手!”
    陈秋娘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呜咽的哭腔,她哆嗦着手指着自己绣着菊花的雪白鞋面上,“我的鞋,我的鞋!”那上面赫然多了两块大的褐色血迹,格外扎眼。
    阿宁对她翻了个白眼,“是不是你昨晚不小心蹭上去的?”
    陈秋娘听到她这话,更急了,连连顿足,“怎么可能?昨晚走的时候我明明看得清清楚楚……”
    一旁的一个圆圆脸的宫女阴阳怪气地落井下石,“这可糟了,这可是做给丽嫔娘娘的呀。她脾气一向不好,要是被她看到了……”她欲言又止,可是话里的意思清楚无疑。
    陈秋娘急急地说:“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陆贞,你还记得吧?昨天临走的时候,我随便把鞋放在桌子上,还是你跟我说怕沾了灰尘,帮我放在篮子里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凌厉地看向了站在一边看她笑话的阿碧,“是不是你?上次你就故意……你干吗老害我?”
    众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阿碧。阿碧面带讥讽地看着陈秋娘,“难怪别人老说你是只疯狗,昨晚我是第一个走的,哪有时间理你?”
    陈秋娘更加肯定了心里的判断,又看众人都用幸灾乐祸的眼神在打量着她,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眼泪立时流了出来,含恨说:“不是你那是谁?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都想让我遭罪……”
    陆贞本来一直都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在陈秋娘的鞋面和自己的来回看了几遍,两人的鞋面都放在她的篮子里,她心里明白了过来,但大庭广众之下不便明说,便走到陈秋娘身边,拿起自己的鞋面塞到陈秋娘的怀里,“别哭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不用急,我这双绣鞋已经差不多绣好了,你先拿上去交差。丽嫔娘娘这双,就说是我绣的,出了事,我来顶着。”
    陈秋娘口里推辞着,手里却紧紧地抓着鞋面不放,“不行不行,要是娘娘她怪罪下来……”
    陆贞柔声安慰她,“没关系,我自有办法。”
    两人还在说话,宋姑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大声催促着宫女们,“还围在一起做什么?大家手快点,正午之前,这批绣鞋都得交上去!”她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陆贞手里拿着的陈秋娘那块染血的鞋面,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陆贞对她深深看了一眼,没有接话,却走到了一边的书桌上,找了几种颜料调起了颜色,没一会儿,她就提起了笔在鞋面上开始画起来。
    宋姑姑不明所以,但她难免心虚,厉声问陆贞:“陆贞,你又在搞什么花样?”
    陆贞抬起头看向她,一字一句地说:“姑姑,有人下手要害我,我总得想法救救自己的命吧?”宋姑姑一时词穷,竟然半天都说不上话来。
    陆贞没理她,又继续在鞋面上画起来,几个和她关系好的宫女都围到她身边,好奇地看她到底在做什么。只见这短短的时间,陆贞已经把那两块血迹变成了一只蜜蜂和一只蝴蝶围在菊花旁边,宛若天成。阿宁兴奋地说:“对!在这再加几针黄线和黑线,这蜜蜂就更真了!”
    陈秋娘看她化腐朽为神奇,破涕为笑,“太好了,陆贞你的手真巧!”
    她的话刚说完,杨姑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原来杨姑姑在众人没发现的时候已然来了殿里,冷眼旁观许久,此时走到陆贞身边,拿起她刚画完的鞋面细细端详起来。大家看她一脸的严肃,都不敢再说话,整个殿里安静得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陆贞细细看她并没有生气,恭敬地说:“是,奴婢小时候曾经听我娘说过,前朝有位画工不小心污了扇面,也是这样补救的……”
    杨姑姑深深看了一眼,许久才说了一句肯定的话:“做得不错,这样鲜亮的活计拿上去,丽嫔娘娘可是要出尽风头了。”
    一旁为陆贞担心的宫女们也轻松下来,都围到杨姑姑身边唧唧喳喳着说东说西的。陆贞却一脸平静,她的眼神找着宋姑姑的身影,看到她恨恨地转身走了,这才流露出一丝笑意。
    杨姑姑带着怜爱的表情对身边的小宫女们说:“好了,大家都快去干活吧,别误了时辰。”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地纷纷散了。看人都走了,陈秋娘悄悄地把陆贞拉到一边,面有难色地说:“陆贞,有件事,我想求你帮忙……”
    陆贞好奇地看着她一张脸都憋得通红,“什么事儿啊?”
    陈秋娘扭扭捏捏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说:“你知道,上次我因为……你那个事,被尚侍大人打过,别人说,像我这种人,以后考试的时候,八成都会考不过。可我家里境况不好,全家人都指着我能够待在宫里,要是我这次能在丽嫔娘娘面前出个头……”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陆贞的脸色,自己也越说越觉得自己不太像话。
    陆贞爽快地把鞋面塞给了陈秋娘,“这算什么事啊,这鞋本来就是你做的嘛。”
    陈秋娘一愣,没想到陆贞这么痛快,有点难以相信地看着她,眼泪又流了出来。她感激地对陆贞说:“你真是个好人!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她给陆贞深深鞠了一个躬,快速地拿过鞋面回到一边绣起花来。陆贞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她。阿宁看陈秋娘走远了,才走到了陆贞身边,有点抱怨地说:“陆贞,你也太心好了,那明明是……”陆贞笑着对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又小声对她说:“别让人家知道。在宫里,谁都不容易。”
    她没注意到杨姑姑其实没走远,正站在角落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日暮时分,忙完了手头工作的小宫女们在用勤院里嬉笑着,虽然还在练习一些礼仪,但众人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杨姑姑坐在一旁看着她们打闹,偷得浮生半日闲,就随她们去了。远处的盛宴的丝竹之声渐渐变弱,乃至不见,那份欢乐悬在天边,听起来那么近,可是放眼望去,四下里一片尽空,不知道触手之处会在哪里。
    杨姑姑的眼睛看向了远处,冬天也快结束了吧。远远地,一个宫女急急地走进正殿,一直走到了她的身边,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着话,杨姑姑的神色立刻庄重了起来,往外迎出去。没多久,司正女官就走到殿外。杨姑姑毕恭毕敬地行着礼,“奴婢参见司正大人。”
    司正女官平和地说:“起来吧。”
    杨姑姑站起了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大人今日驾临,有何吩咐?”
    司正女官依然平和地问她,就好像在闲话家常,“太后娘娘要我来用勤院问一问,今天菊花宴上各位娘娘的绣鞋,是不是都是你们这儿做的?”
    杨姑姑陪着司正女官进了殿里,听到她这般问,赔着笑回答:“是。奴婢的确是按照司衣大人的吩咐,安排这些见习宫女做的。”她指着殿里的宫女们。众人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这一行人。
    司正女官点了点头,低声问:“那给丽嫔娘娘做鞋的,又是谁?”
    杨姑姑指着远处的陆贞几人,“是她们这几个。”
    司正女官的目光投向了她们,走近了几步,眉毛一挑,“哦,我倒要看看,是谁生了这副巧手。”
    她渐渐走进了宫女里,正在练习的陆贞认出司正女官的服色,忙起身垂手而立,其他小宫女见她如此,也纷纷效仿。
    司正女官打量着几个人,出言问道:“丽嫔娘娘绣鞋上的花样,是谁绣的呀?”
    众人只道陆贞的才华让太后看到,这下有奖赏了,说不定就此飞黄腾达,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向了她,只有阿碧咬了咬唇,将嫉妒的眼色收到了眼底。陆贞却推了推陈秋娘,鼓励地看着她。陈秋娘本来还在犹豫,得到陆贞默许,脸上一喜,上前一步,“大人,是奴婢做的。”
    司正女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些个蜜蜂、蝴蝶什么的,也是你想出来的?”
    这次陈秋娘答得很快,“正是奴婢所想。”
    阿宁在一旁脸色一变,准备说话,陆贞早就看着她,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给她使了个眼色。阿宁看陆贞这般,只好有点不服气地看了陈秋娘一眼,鼓着腮不言不语了。
    司正女官又问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是不是有谁给你出过主意?”
    陈秋娘有点心虚,但还是挺了挺身体,“没有别人给我出主意,奴婢只是偶然看到花园里的蜂蝶,想要别出心裁,才自己绣了这两只蜂蝶。”
    听到她这么说,司正女官微笑着说:“你倒是聪明……”
    像是提前得到了奖赏一般,陈秋娘欣喜万分地说:“谢大人夸奖!”
    司正女官笑了笑,“太后赐你御酒一杯,快谢恩领赏吧。”此言一出,众宫女们都羡慕地朝陈秋娘看去,能得到太后的垂青,这是几世才能修得的好福气,陈秋娘的脸上也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唯有杨姑姑脸色大变,她站在人群之后,没人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
    陈秋娘上前一步接过宫女递给自己的酒杯,“奴婢谢太后娘娘隆恩!”一饮而尽后,她站起了身,想了想,对司正女官说:“大人,我还有一事禀报,其实这次绣花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多亏……”杨姑姑脸色大变,想都不想厉声喊她:“陈秋娘!”
    陈秋娘吓了一跳,转头不解地看向了杨姑姑,“怎么了?我只是……”她一句话并未说完,脸色就变了几变,痛苦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倒在了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嘴角却流出了黑血,不一会儿,就停止了呼吸。
    众人早已被这一幕惊呆在了原地,陆贞最先反应过来,扑到她身边拼命摇着她,“秋娘,秋娘!你怎么了?”
    恐惧和不解写在了她的脸上,她鼓起勇气试图唤醒陈秋娘,但陈秋娘的身体已经渐渐僵硬了。司正女官冷冷地吩咐,“拖下去吧。”早有跟随她的宫女们熟练地走上前来。司正女官转身欲走,“好了,你们继续做事吧。”
    杨姑姑追上前低声问她:“司正大人,请问陈秋娘她到底犯了何事?”
    她平日里和司正女官交好,司正女官也就顿住了脚步,低声告诉她:“我实话告诉你吧,就因为她绣的那对蜂蝶,丽嫔娘娘在赏菊宴上被大家嘲笑成‘招蜂引蝶’,她人年轻,面子又薄,羞愤之下,竟然寻了短见!等宫女们发现,已经晚了。太后娘娘要我严查处理,如今我只处死陈秋娘一人,也是为了保全你和用勤院。”
    杨姑姑脸色一凛,忙深深行了一礼,“奴婢谢过司正大人救命之恩!”
    一直等到司正女官走远,她才站直了身,回过头,看到陆贞正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陈秋娘的尸身早已经被宫女们拖走了,她出声叫住陆贞,“你去我房里一下。”
    两人进了屋子,四下无人,杨姑姑这才对她细细说了一番。陆贞早已经泪流满面,却不敢相信地看着杨姑姑,“您是说,陈秋娘是因为那对蜂蝶才被杀的?可那明明是我画的呀……”
    杨姑姑压低了声音,“闭嘴!你难道也想和她一样?”
    陆贞仍然想不通,“可她是冤枉的,该死的人不该是她……”
    杨姑姑冷冷一笑,厉声呵斥她,“那也是她的命!司正大人询问的时候,谁叫她一口咬定,硬说那蜂蝶都是她的主意?我之所以告诉你实情,也就是看在你几次三番都不计前嫌帮她的分儿上。记住,在这宫里,咱们宫女的命就贱得像根草,主子们随便一掐就会断!以后你给我消停点,千万别到处去给她喊冤!”
    陆贞精神恍惚地回答着:“是……”
    杨姑姑这才放心地吩咐她,“好了,你下去吧。”她看着陆贞渐渐走远,喝了一口水,悠悠地说,“听够了没有?给我出来!”
    宋姑姑面带愧色地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不敢看杨姑姑,“姑姑,我本来没想到会这样……”
    杨姑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辩解,“够了!你这几天是怎么折腾陆贞的,我都看在眼里。之所以一直没说话,只是为了给你留个体面,看看你知不知道分寸。没想到,你的手居然越伸越长,到现在居然搞出命案了!”
    宋姑姑吓得赶紧跪倒在了地上,低低地啜泣着,“我也不想呀,可我哪敢得罪尚仪大人……”
    杨姑姑看她吓得不轻,一摆手对她说:“咱们这个用勤院,天不理地不管,向来不掺和娄尚侍和王尚仪的争斗,你怎么能这么糊涂,随随便便给别人做枪手?”
    宋姑姑头直点,痛哭流涕着,“是我糊涂,可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姑姑,求求你教教我,我这次保证全听你的!!”
    杨姑姑对她看了半天,面露不忍,半天才说:“好了,起来吧,咱们两个人一起在用勤院都待了这么多年了,还说什么求不求的?从明天起,陆贞的事,你都全部撩开不管,有什么麻烦,都让我来对付吧!”
    她看向了还愣愣站在了庭院里的陆贞,心里叹了一口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能经得住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保护你,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故人了吗?现在就看你聪明不聪明了。
    陆贞直愣愣地走出了正门,她整个人被连番的变故惊傻了——这杀身之祸本来是要落在自己身上的,却被陈秋娘挡了去,自己亲眼看着活生生的她变成了一具尸体。太阳照在陆贞的身上,她却感到阵阵寒冷。
    突然有人站在她身后重重拍了拍她,陆贞吓了一跳,回转头来,却看到阿宁焦急地对她说:“你怎么一直不理我?尚侍大人刚才派人过来,叫你马上去她那儿一趟!”
    陆贞忐忑不安地走向了娄尚侍的住处,不知道娄尚侍找自己所为何事。待进了屋里,只见处处精美,用品无一奢华,娄尚侍看她来了,笑眯眯地看向了她,“陆贞,本座早就想找你过来说话,只是忙了这么久,今天才刚刚得空。最近,你在用勤院过得怎么样啊?”
    陆贞心里疑团大生,只能小心翼翼地说:“回大人,一切尚可。”
    娄尚侍这才入了正题,又问她:“那块玉佩,你一直带在身边吗?拿给我看看。”
    陆贞不解地从怀里摸出那块玉佩,递到娄尚侍的手里。娄尚侍微微皱着眉头,拿着玉佩迎着光仔细端详良久,突然一拍桌子,厉声问陆贞:“陆贞,你老实交代,你到底认不认识长公主殿下?”
    陆贞一惊,知道娄尚侍已经怀疑了自己,仍然嘴硬着说:“呃,认识……认识呀,这块玉佩不就是……”
    娄尚侍看她这么坚持,倒是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只是狐疑地说:“那为什么长公主说不认识你?”
    陆贞想了想,硬着头皮说:“这……也许是她贵人多忘事,记不住我这个平常女子……”
    娄尚侍面色阴冷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偷了长公主的玉佩混进来的吧!”
    陆贞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奴婢不敢!”
    娄尚侍哼了一声,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缓缓地说:“那你敢不敢让我的人拿着这块玉佩去长公主府,跟她问个清楚?”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了陆贞的身上。没想到陆贞坚定地说:“敢!尚侍大人,你尽管去问!陆贞担保长公主一定记得这块玉佩!”
    娄尚侍脸色一沉,“好,腊梅,你现在就拿着这块玉佩,去长公主府走一趟!”她随手将玉佩交给了一旁的腊梅,目光仍是停留在陆贞的身上,“至于你,就先到偏殿去待着,长公主府就在阖闾门外,腊梅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回来。到时候,你是真是假,本座自有论断。”
    一个小宫女走到了陆贞的身边,招呼着她往偏殿走去。等她进了门,宫女们关上门就先走了。陆贞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双腿一软,直直坐到了地上,心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万一长公主根本不认那个玉佩……”
    脑子里忍不住想出自己被杀头的画面,陆贞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她安慰着自己,“要不,我直接问长公主大人认不认识高展?高展既然有她的玉佩,又说是家传的,没准跟她真的有什么亲戚关系……不行,冒名入宫是死罪,我不能连累他!”
    一时间千百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她一咬牙站起了身,“待在这儿,肯定没活路,我得想办法混出去!”
    想到这里,她精神了起来,透过门缝往外看去,有两个宫女并没有走,仍然在门外看守着,显然是娄尚侍打过了招呼,要小心地看好她。她眼睛四下打量着,看见屋子另一边有一扇窗户,心跳顿时加快。她兴奋地扑到窗边,小心地打开了窗户,却看到一个内侍对她望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她收回了准备往外伸出的脚,撩了撩头发,冲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又装出看风景的模样。
    一阵风裹着雪迎面朝她扑来,她立时就打了个大喷嚏,眼见逃脱无望,她顺势也就把窗户给关了。陆贞焦急地回了偏殿里转来转去,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的主意逃走,门却被打开了,娄尚侍带着腊梅走了进来。陆贞心里一震,惴惴不安地上前行礼,“尚侍大人。”
    娄尚侍缓缓地说:“腊梅从公主府回来了,可殿下她已经离京,公主府里留下管事的人也说不认识什么陆贞……”
    陆贞急得满头大汗,“尚侍大人,您听我说……”
    娄尚侍却笑眯眯地继续说:“不过他一看到玉佩,就记起来了,还说长公主殿下特地吩咐,要我好好照顾你……”听到这里,陆贞虽然不明所以,但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娄尚侍却话锋一转,不放心地补问道:“可是,她把那么重要的信物交给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陆贞灵机一动,故意装作有着秘密,吞吞吐吐地说:“尚侍大人,您也知道我曾经被王尚仪给赶出去过,后来,我是改了官籍才进宫来的,这名字自然也……”
    她这般的做作,却让娄尚侍对她身份更加确信无疑了,像是为了肯定自己早期的判断,娄尚侍干脆地说:“好了,你不用细说了。长公主送你进宫来,自然有她的计较。那块玉佩虽然已经被公主府收回去了,但本座以后一样会好好照顾你。见习期结束之后,你想去哪个宫室啊?”
    陆贞看着娄尚侍的脸色,小心地说:“奴婢想进六司,再设法转考女官。”
    娄尚侍陷入了深思,自言自语着:“转考女官?那考试可不容易啊……嗯,不过也对,现在萧贵妃把后宫把持得跟个铁桶似的,今儿才死了一个赵丽嫔,你要是能当上女官,总算是个朝廷官员,她办起事多少也会顾忌一点。”
    她这番话一旁的陆贞自然没有弄明白,但唯一让陆贞确信的是,虽然长公主不认识自己,但这场灾难既然消逝,自然是高展还活着,他活着,让自己也幸免于难。她保持着微笑带着娄尚侍送给自己的一堆东西从她的屋里走了出去,阳光柔柔地照在了她的脸上,让她的心情更加好,她随手捡起了路边一朵明黄色的菊花别在了发间,心里想着,不知道何时才能有缘再和高展见上一面,欣喜之余,免不了又平添了一丝惆怅。
    转眼即是第二天,一行人等都在用勤院学习着分辨布料。杨姑姑却发现陆贞带着一抹笑容正在走神,便走到她身边敲了敲她的桌子,“你见过这些布料?”
    陆贞定了定神,赶紧回答:“是,我家里原来开过染坊。”
    杨姑姑随手拿过一匹布料,问她:“哦?那你说说,这是什么?”
    陆贞自信地说:“这叫素绫。”
    杨姑姑看了看她,又取了两匹不常见的布料问陆贞:“那这个和那个呢?”
    陆贞又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左边那个是双色绮,右边的是单丝罗。”这些布料虽然华丽,但她常年在外经商,见多识广,也并不觉得稀奇。
    杨姑姑流露出欣赏的目光,悄声说道:“呵,你还真知道点东西。好了,你不用跟她们一起学了,跟我到这边来,学学怎么给衣服熏香吧。”
    一行宫女带着艳羡的眼神看着陆贞跟着杨姑姑走了,阿宁抢先议论了起来,“陆贞恐怕要高升了吧?昨儿娄尚侍还特地宣她过去,回屋的时候,她带了一大包东西,里面全部是上好的衣服首饰。”
    之前挤对过陈秋娘的宫女也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她还送了我一根钗子!那可是纯金的!难怪咱们都来了半个月,她还能临时加进来,原来她上头是有人的啊。”
    阿宁又兴致勃勃地说:“肯定呀,你看陈秋娘得罪过她,现在不是已经……还有,那个阿碧……”她这样一说,几个宫女的眼神都带着同情朝阿碧看了过来。阿碧咬着牙看着陆贞渐渐走远的背影,装作没有听见别人的议论,拳头却渐渐地握紧了。
    等到傍晚陆贞才回来,和其他宫女一起往住处走去。她路过一处山洞时停了一停,若有所思。阿碧将她的举动收在了眼里。待到晚上,陆贞果然悄悄溜了出去,她冷笑一声,也随即出了门。
    陆贞白天里观察那个山洞良久,不容易让人发现,她跪倒在了地上,含着眼泪烧着纸,闭上眼睛默默许愿:“秋娘,我没法到你的坟前为你烧香,但是你放心,以后每到清明中元,我都不会忘了你的……”
    她睁开了眼,却看到杨姑姑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冷冷地看着她,陆贞一阵心慌,脱口而出:“姑姑!”
    杨姑姑指着地上还在燃烧的火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陆贞无力地辩解,“我……我只是想给陈秋娘烧点纸钱,让她黄泉路上有点钱用……”
    杨姑姑又气又急,看陆贞还没回过神,自己伸出脚赶紧去踩地上的火,小声地训斥她,“你有没有脑子?先不说宫中烧纸犯忌讳,你看看现在这天气,风这么大,落叶又多,万一失了火,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陆贞回过神来,连忙也伸脚去踩火星,却只听到外面一阵鼓噪,有人敲打着器皿大叫着:“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呀!”
    杨姑姑大吃一惊,钻出山洞外,只见宫女们都站在外面。杨姑姑厉声呵斥道:“是谁惊动了内侍局?”
    冲在最前面的拿着水盆的阿宁张大了嘴巴,“不是您说事情紧急,要阿碧去赶快报告的吗?”
还没等到杨姑姑再说话,陆贞的心已经凉了半截,远远地正在走近一行人,领头的人不正是王尚仪吗!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0:03
    第17章:惊驾
    人渐渐多起来,侍卫们浩浩荡荡地押着陆贞往内侍局走去。一行小宫女只能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陆贞越走越远,大家有点害怕地看着一旁的阿碧,没有人上前和她说话。
    阿碧并不在意,这次人赃并获,只要把陆贞赶走了,这宫里就再也没有人能够竞争过自己,她隐隐带着笑容,若无其事地往房间走去。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都不知最终会有什么结果。
    陆贞在门外惴惴不安,只听到里面王尚仪一声吩咐,自己又被押进内侍局里。王尚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地说:“陆贞,你可真有一身好本事啊,入宫没几天,就敢放火行凶!”她若有似无地盯了宋姑姑一眼,带着责备。宋姑姑心中有鬼,只能赶紧低下头来,装作没看到。
    陆贞之前被杨姑姑提醒过,现在只能一口咬定地分辩,“尚仪大人,我并不是故意放火,只是想烧烧地上的落叶……”
    王尚仪并没在意她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在想:这个宋姑姑,一点用都没有,拖得这么久都没把这个眼中钉赶走,还不如自己这次干脆地了结掉她。她哼了一声,眼睛看向一旁的宫女,“住口!杨姑姑没教过你规矩吗?来人呀,给我打她二十刑杖,打完了马上赶出宫外!”几个宫女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准备拖陆贞,陆贞准备再辩解,却看到杨姑姑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让自己收声。
    杨姑姑自己却先一步拦下,凑到王尚仪身边细细密密说了一番。也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王尚仪一张脸一时白一时红,咬了咬牙朗声说:“那又怎么样?赵贵嫔是自寻死路,怎么又扯到贵妃娘娘有伤阴骘上了?杨姑姑,我念你也是宫中的老人,才不追究你的失言之罪。可这陆贞,一定不能留在宫里!”
    杨姑姑面露不忍,又想了一会儿才说:“尚仪大人,念在她是初犯的分儿上……”
    王尚仪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够了!杨姑姑,你难道不知道本座最恨的就是那种不走正道的人?这个陆贞,一会儿假造官籍,一会儿搭上了长公主,谁知道她心里面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这么说却提醒了杨姑姑,杨姑姑悄声说:“尚仪大人,您也说了,这总是长公主那边荐来的人啊……”她说到最后一句,尾音极长,话里带话。
    王尚仪浑身一冷,转过头盯着杨姑姑良久,冷笑出来,“杨姑姑,你这是威胁我吗?”
    杨姑姑看她话里有了松动,心中一喜,面上仍是哀求之色,只是加重了话里的意思,“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是在为您着想,得罪了长公主,可对您没有什么好处啊。依我说,您就看在长公主的分儿上,再给陆贞一个机会吧。”
    王尚仪转了转眼珠,冷冷一笑,“好啊,我就再给她一个机会。”她转过头看向了陆贞,“杨姑姑教过你要熟读宫规吧?现在,你就给我全背出来!少一个字,就立刻给我出宫!”
    这就是明显在刁难别人了,杨姑姑心想,你自己未必就能全部背出来,又何必假惺惺做这般姿态,脱口道:“尚仪大人,您这是……”
    眼见自己差一步就能把陆贞赶走,王尚仪甩了甩袖子,又用一种今天你非走不可的眼神看着陆贞,缓缓地说:“杨姑姑,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这一幕被陆贞收在眼底,她又何尝不知道王尚仪的用意,苦笑着说:“谢谢尚仪大人,谢谢杨姑姑!”
    一旁早有宫女送上了厚厚的宫规,王尚仪轻松地翻着,嘴里悠闲地说:“背啊,难道还要我们等你不成?”
    陆贞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满脑子都是糨糊,磕磕巴巴了半天才开了个口,“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张唇……啊不对不对,是语莫掀唇……”听到这里,王尚仪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只有杨姑姑焦急地看着她,手掌往下做着动作,示意她冷静一点,但陆贞目光一直看着王尚仪,毫不退缩,背诵也越来越流畅起来,“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杨姑姑的动作停在了原地,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了陆贞,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总是藏着很多让人惊喜的地方?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场上所有人都安静了,看着陆贞。陆贞越背越快,过去的日子在自己的脑海里随着口里的话语一起流出——父亲在说,阿贞,你总是个女人,要嫁人的;奶娘对自己微笑,小姐,你嫁了好人家,你娘亲就放心了;而那个未婚夫,现在应该和自己妹妹陆珠在一起了吧……
    她不再停留,一直到最后的一句,“凡斯二者,足以和矣。《诗》云:‘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其斯之谓也。”这些过去,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微微一笑,停了一停,坚定地看向了王尚仪,“尚仪大人,我背完了!”
    王尚仪一计不成,反被陆贞将了一军,现在眼见自己下不了台,愤愤站起了身,“你倒是有个好记性!好,我说话算话,你可以留在宫里。”她死死盯着陆贞的脸,又阴沉一笑,“不过,这刑杖是跑不了的!来人啊,把她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一语既出,她也不想再待下去看着陆贞让自己受气,带着手下的宫女侍卫们先走了出去。
    陆贞早就被一旁的宫女拖到庭院里开始杖责,她不发一声,只是看着王尚仪趾高气扬的走远的身影,心里微微暗喜:你最终还是没能赶走我。但疼痛很快蔓延至全身,眼前一黑,她就彻底丧失了知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幽幽地醒过来,身边一片安静,周围的布置都很陌生,不是自己平日里和其他宫女所居住的处所,她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杨姑姑的房间里,自己这一昏迷,再次醒来,天色早已黑了。
    杨姑姑在一旁慈爱地看着她,看到她醒了,开始给她换起了药,嘴里低低地说:“行了,你就自己好好趴一晚上吧,今晚你就住这儿,不用回房了。”
    陆贞本艰难地准备起身,听到她这么一说,眼泪流了出来,“姑姑,谢谢您,要是没您求情,我肯定会被赶出去的。”
    杨姑姑凝视她良久,方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邪?居然几次三番都要管你的闲事。是你这个仗义外加滥好人的性子,难得对了我的胃口?还是你那一笔字,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陆贞听到她这般说,直起身急急地说:“好姑姑,我知道您心痛我,要不您多指点一下我?王尚仪老想把我赶出宫去,我逃得了这次,可下一次就难说了……”看她这么聪明,杨姑姑笑着说:“指点你?可以呀,不过,你先得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进宫?”
    陆贞被她突然一问,面有难色,“我……”
    杨姑姑看出她不想说,立时出言,“你不用骗我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进宫,肯定不是像别人那样,就为了混口饭吃。我劝你一句,你要是存着到皇上面前献媚的心思,那就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陆贞没想到她往那方面误解了,松了口气,连忙又解释,“没有没有,我可没想过这事!”她看杨姑姑一脸半信半疑,咬咬牙说:“姑姑,我都跟你全说了吧。我家原来也算是富贵人家,可一夜之间,我爹被人害死,我也只能流落江湖。杨姑姑,我也是走投无路,这才进宫来的啊。 ”
    杨姑姑却想到了一出,“噢,是吗?你都能拿着长公主的玉佩入宫,身后又有娄尚侍撑腰,还说什么走投无路?”
    陆贞看杨姑姑并不相信自己,着急地说:“杨姑姑,我其实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长公主!那块玉佩,是我无意间拿到的。娄尚侍也被我骗了,她以为我是长公主府的人,所以才对我挺照顾的!姑姑,您看我刚进宫的时候,一直都在缩着头做人,就是因为我怕这事万一被揭穿了,那就完了……”
    杨姑姑心里吃惊,一下站起了身,失声道:“你敢骗娄尚侍!你……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陆贞微微一笑,“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长公主是个好心人,她帮我圆了谎,所以娄尚侍那边已经没问题了!”她心里想着多亏了高展,再想着不知道他人现在去了哪里,笑容中不禁有几丝怅然若失。
    杨姑姑回想了陆贞这几日果然与以往不同,松了一口气,坐回了床上,“这还差不多……哦,难怪你这几天不再装傻了,敢情是笃定自己没有危险了啊。”
    陆贞看杨姑姑说得轻描淡写,又有点着急,“不,不是这样的,以前我故意那样,是因为想着自己进宫是来避祸的,所以越不引人注意越好。可那天,你说当了女官之后,就可以请大理寺重审冤案。我想为我爹报仇,所以才努力表现。姑姑,我敢对天发誓,要是我说了半句假话,就立刻天打雷劈!”她目光里露着渴求,直直地看着杨姑姑。
    杨姑姑看着她一脸的焦急,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点失神,好半天才回过劲,柔声对她说:“不用发什么誓了,我信你。以前我进宫当宫女,也是想为被侯爷家仆打死的哥哥鸣冤,你现在这个样子,就跟我当初的一模一样……唉,只是你以为女官是那么好当的?虽说每年一等宫女都可以参加女官升级考试,但那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不然,我也不会至今还只是个一等宫女……不过,你跟我不同,只要攀上了娄尚侍这根线,好好努把力,考试里只要得个前十名,怎么着也能分到一个不错的宫院,以后再一级级升到一等宫女,三年五载之后,总归是有希望的!”
    陆贞听杨姑姑说到最后一句,有点傻眼,“还要三年五年?那我爹的仇什么时候才能报啊!”
    杨姑姑摸了摸她的头,“等不起也得等,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你瞧萧贵妃,堂堂南梁公主,皇上那么宠她,当初又是太子妃,谁都以为她能当上皇后。结果呢?南梁突然亡了国,太后又不喜欢她,生生地教她只能当个贵妃!就连她都逃不过上天的安排,咱们这种人又瞎折腾什么?你还是先平平安安在宫里活下来,再说什么报仇雪恨吧!”
    一时间千百种念头在陆贞心头滑过,她沉默良久,方出言对杨姑姑说道:“姑姑,您的话我都记着了。可我不认命,我也不信什么上天的安排!我会好好努力,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当上女官!不过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的,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杨姑姑有点吃惊地看着陆贞,知道她心意已决,便叹了一口气,嘱咐她好生将养几日再回去,养病的这几日就不需要训练了,方才出门巡查宫舍而去。入夜后,宫舍冷冷清清,不复白天时的热闹,她沿着墙角有节奏地缓缓行走,心里起伏难定,这宫女的性子,可不真是像极了当年那人?
    她不由自主地放眼远方,月朗星稀,天地间带着一抹淡淡的灰,像是这人间的最好写照,不禁黯然神伤——不知道她在宫外过得怎样?应该生儿育女了吧,想到这里,不禁浮想联翩,若是她生了孩子,怕是和这批小宫女一般大小了。
    陆贞将养几日后才回了住处,宫女们之前早就听说了她还是留下来,等到她一进门,一行人又围到她身边,七嘴八舌起来,小小的一个房间,顿时热闹了不少。
    阿宁抢先一步,“陆贞,没事了?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陆贞看她一张脸上满是笑意,瞬间也被感染了,笑着说:“嗯,我也害怕被赶出去呢。”
    之前老是为难陈秋娘的宫女也凑了过来,“挨打的地方还痛不痛?我那儿还有药,你尽管拿去用!”她立刻又跑到阿碧面前对她怒目而视,大声嚷嚷着,生怕陆贞听不见,“哎,大家都是一间屋的,你明明知道陆贞只是去给陈秋娘烧个纸钱,干吗要跑到内侍局去告发她?”
    阿碧看一屋子的宫女都朝自己看来,直了直腰,强硬地说:“我哪儿做错了?明明是她自己不守宫规!”
    那宫女冷笑一声,又说:“好,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们是肯定不会给你烧纸钱的!”
    阿碧听她说得这么恶毒,脸色一白,冲上前就要打她,“你胡说什么!”那宫女也不甘示弱,眼见两人打成了一团,陆贞赶紧去分开了两人。那宫女不敢对陆贞下手,被她拦在一边,只是恨恨地看着阿碧,“发什么官小姐脾气?进了宫,大家都是奴才,有本事,你别待在这儿啊。”
    阿碧狼狈地从地上站起了身,愤愤地说:“你以为我想待在这儿?我这就去跟杨姑姑说,今晚就搬走!”她一个人蹒跚地往外走去,众宫女冷冷看着她的背影,没有一个人出声留她。她本来就没想到陆贞还能留下来,趁此机会闹上一闹,好过每天对着她生闷气,自己在这里住着也没意思,果然没多久,杨姑姑也就放了话,她收拾好行李,就搬到别的房间去了。
    第二天,杨姑姑在用勤院就宣布了新的消息,还有十天,就是宫女们见习期结束的时候了。太后娘娘寿辰将至,按规矩,各宫都得献上寿礼。所以内侍局的大人们决定,这次考试,就按宫女们寿礼的好坏来计算成绩。按住的不同房间分成十组,每个组都得在十天之内,献上一份寿礼。被评为最优等的前三组,人人都可以提早晋升成三等宫女。至于成绩最差的那一组,就只有出宫这一条路了。皇上也发放话了,会召见得了头名的那一组。
    宫女们都兴奋地看着杨姑姑,阿碧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转头看到陆贞一脸的跃跃欲试,不禁露出一抹不屑。
    这次她一定要让陆贞彻底惨败,那些对她出言不逊的人,都跟着陆贞陪葬好了。
    一行人各自回了自己房间商量对策,阿碧看几个人都在胡乱出着主意,冷冷一笑,吩咐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宫女,“你,去画个披肩的样子。你,去找杨姑姑要丝线,就说我们要做件披肩。”
    那宫女之前就听说过阿碧的事,现在听到她吩咐自己,心里不悦,出言相讥,“披肩有什么出奇的啊?就凭这个,我们能拿得出手吗?”
    阿碧早料到她会这么问,傲然地说:“披肩当然很常见,可要是在上面缀上几百颗价值千金的西魏珍珠呢?”
    人人皆知西魏珍珠昂贵不可得,宫女并不大相信阿碧,但这次不敢说得那么明显,只能说:“那,那当然好,可是我们从哪儿能找到那么多的珍珠啊?”
    阿碧淡淡地说:“我这儿就有。”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袋子,缓缓往外倒出,一颗颗珍珠滚落而出,最难得的是每颗大小都十分一致,宫女们的眼睛都看直了。阿碧暗想:我早料到会有今天,不然何必非要闹到搬出来?现在就让你们沾沾我的光,也知道跟着陆贞没什么好处。
    之前那怀疑阿碧的宫女有点尴尬,立刻也就换了口气,“阿碧姐姐,你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啊?”
    早有别的宫女赶紧拍上了马屁,“阿碧姐姐的父亲大人可是刑部的大官,她家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啊!”阿碧笑了一笑,一脸的自信,放眼望过去,众位宫女唯唯诺诺,再也没有人和她有了异议。窗外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却快速地闪过,就好像从来没来过这里,屋里的人一片激动,也没有人注意到。
    屋外的人正是一个小宫女,眼下她急急往自己房间走去,哐当一下撞开了门,陆贞和其他正在讨论的人都向她看过来,那小宫女也顾不得别的,慌慌张张关了门,赶紧就说:“陆贞姐姐,刚才我去小解,听到阿碧那边的人说,她们要做一件珍珠披肩!所有的珍珠都是阿碧自己出的,个个都有小指头那么大!”
    一个人激动地出声,“天哪,阿碧家那么有钱有势,我们怎么比得了啊。”众人听她说得在理,都担心地开始议论起来,大家朝陆贞看过来,都不知道自己这边应该怎么应对才好。
    陆贞一点都不意外阿碧会这么做,看大家有点浮躁,淡淡一笑,“你不用着急,珍珠再贵再多又怎么样?太后娘娘贵为天子之母,什么宝贝没有见过?要想让她老人家喜欢,咱们得在‘特别’下工夫。”
    她这番话一出,就好比给众人都吃了颗定心丸,阿宁恍然大悟地接话,“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众人又眉飞色舞起来,一扫之前的颓废之色。
    陆贞顺势问道:“可我还是有点想不通,阿碧长得那么漂亮,又是官家小姐,干吗非要进宫来当小宫女?”
    那之前刁难陈秋娘的宫女其实最早和阿碧走得很近,现在听到陆贞发问,立刻就得意洋洋地说:“我知道!阿碧是个姨娘生的,按道理,以后只能嫁个小官。可她心比天高,偏偏想进宫当妃子做贵人。”
    众人都没想到原来阿碧心比天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阿宁酸溜溜地说:“可咱们北齐,不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女儿才能当妃子吗?”
    那宫女一脸的不屑,“所以,她才会先委屈自己当宫女啊。她这次下了这么大的本钱,不就为了能当头名,能在皇上面前露个脸,然后来个鲤鱼跳龙门吗?”
    阿宁恍然大悟,紧跟着也是一脸不齿,“哼,做梦吧,谁不知道皇上只宠爱贵妃娘娘一个人啊。我听说,上次赏菊宴过后,那些贵人才人什么的,到现在一个都还没被临幸过呢。”
    陆贞看她说得出格了,赶紧推了推她,“小声点,这种话你也敢胡说?”阿宁被她一提醒,心里警觉,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多说了。陆贞又说:“咱们还是想正事吧,大家都出出主意,什么寿礼最别致?”
    这样一来,大家也就回到之前的状态中,虽然各有各的意见,但总没有一个特别好的,让大家都能认可。
    陆贞听着大家吵吵嚷嚷,各自不让,摇了摇头,自己也是思绪乱如麻,目光不自觉投到了花窗格上的“万”字图案,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我们给太后绣一个百寿锦帐怎么样?一百个不同的寿字,多新奇,多吉利啊!”
    一语才出,人人心意相通,齐声说好。
    几个人也没迟疑,细细再商量了大概流程,就去了杨姑姑屋里要来字样,这样一来,人人脸上都满是兴奋,大家把字样分开摊在了桌上,小心地检查着。阿宁不禁啧啧称奇,“这寿字有这么多写法?我可算是见识到了!”
    话音才落,就听到隔壁院子里有人大叫,“快去看啊,隔壁宫里出凤凰啦!”
    众人都心生好奇,纷纷往外面走去要看热闹,没多久悻悻而归。宫女抱怨着,“什么凤凰啊?明明是只野鸡!”大家回了屋里,继续忙着手上的活计,偶尔有人说上几句凤凰变野鸡,也有人开玩笑说阿碧野鸡想变凤凰。夜深了,也就渐渐睡了,只剩下满桌的寿字,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待到第二日,一个宫女匆匆地走到陆贞身旁,面带忧色,低低说了几句。陆贞大感意外,一下站了起来,“不可能啊,我明明数过的,怎么会只有九十九个?”
    阿碧握紧了袖里那张自己偷来的寿字,看着陆贞和来人慌张地走远,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没有一百个字,看你们能做出什么出来。
    房间里此时早就乱成了一团,众人都翻箱倒柜地焦急找着。阿宁喃喃地说:“不可能啊,这寿字又没长脚,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呢?”
    陆贞找了一会儿,也回过神了,冷静地说:“别找了,我们的寿字,肯定是被别人拿走了。”
    众人都停了手里的动作,阿宁最先反应过来,“你是说……天哪,不会吧?到底是谁这么心黑?肯定是阿碧那帮人,这两天我一直见她们探头探脑的……”
    陆贞打断了她,“现在不是抓贼的时候,就算真的知道是谁干的,没凭没据的,杨姑姑也只会说我们保管不周!”她心里有了主意,还正在思量,阿宁慌张地说:“那怎么办?可还有三天,就是上交寿礼的时候!”
    陆贞再回想了一遍,出言道:“大家把自己平常攒的私房都拿出来!”她率先脱下了自己手上的镯子放到了桌上,又对阿宁说:“你待会儿跟杨姑姑打声招呼,就说有个寿字不小心给撕坏了,然后你悄悄地去校书殿找文章博士,说说好话,请他们赶快补写一个新的寿字来!”
    眼下正是生死关头,交不出贺礼,大家都会被赶出宫去,人人齐心,陆贞又做了表率,其他宫女也纷纷拿出自己的私房,“我这里有。”阿宁收拾了大家的东西,匆匆地先走了一步。陆贞竭力安抚着自己的情绪,又安慰着大家,“别着急,写个字又不是什么难事。来,我们先把流苏做好……”
    话虽如此,但大家都心神不宁地往屋外看去,只等着阿宁带消息回来。
    阿宁没多久就回来了,众人围上前,她却没带任何东西回来,只哭着说:“不成,这几天科举考试,校书殿的博士们都出宫去阅卷啦。”
    阿宁越想越怕,“这可怎么办呀?到时候如果交不出百寿锦帐,赶出宫去还是小事,万一惹得太后不高兴了,那可是砍头的罪过啊!”
    陆贞怕她这么一开头,其他人都要陷入慌乱,冷静地提醒着,“你别哭了,让我想想……大家还有谁,看过其他字体的寿字?”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绝望地摇了摇头。阿宁猛然想起,“哎,你们知道谁不是汉人吗?找她写个寿字不就完了?”
    她这句话提醒了陆贞,陆贞说道:“对啊,我怎么忘了?上回杨姑姑讲课的时候,不就曾经告诉过咱们,说太后娘娘就是鲜卑人吗?”
    一旁的宫女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上次我陪宋姑姑去仁寿殿送果子,大殿上的匾额,左边是汉字,右边就是鲜卑字!”
    陆贞想了想,说:“有办法了。你们尽量瞒住这事,千万别叫其他房间的人知道。等天黑了,我悄悄去趟仁寿殿,尽快把那个鲜卑寿字抄回来!”
    那宫女迟疑着说:“可是宫规不是说……”
    陆贞直视着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万一有事,你们都推到我身上好了!”众人再无异议,都帮着陆贞偷偷溜出用勤院。所幸一路无人,她顺利地爬到了仁寿殿旁的墙上。
    放眼望去,仁寿殿上方的牌匾清楚无疑,陆贞心里一阵窃喜,赶紧拿出准备好的纸笔细细地描画起来。快要完成之时,她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却看到一队明黄色的车驾从仁寿殿附近驶出——这是皇上的车驾!心跳迅速加快,她往墙角里缩了缩,想着侍卫们也许就看不见自己了,但待在墙上时间太久,手脚都不是很利索了,才挪了挪,手指一僵硬,笔直接从指尖掉落下去,陆贞一惊,赶紧去抓那支笔,忙中出错,动作一大,一块琉璃瓦直接从墙上掉到了地面。
    在幽暗的夜晚里,哐当一声,格外响亮,陆贞闭上了眼睛——这次自己可是非死不可了。
    耳边果然响起了侍卫们的声音,“什么人?!有刺客!”紧跟着,自己就被恶狠狠地提起,扔到了地上,陆贞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年轻的头领模样的人正在说话:“启禀皇上,奴才们抓到女刺客一名。”
    她小声地辩解着,“我不是刺客,我只是用勤院的见习宫女。”才说完这一句,就看到仁寿殿里有人匆匆往车驾边赶来,陆贞一阵寒,这人正是自己的活冤家王尚仪,自己这次不知要死上几次,只怕连累了殿里一干人等。
    王尚仪先时并未在意地上的寻常女子,她焦急地问着侍卫头领:“听说有刺客?皇上怎么样了?”
    这头领回答道:“皇上平安无事,只是这刺客声称自己是用勤院的宫女,还请大人处置。”他想着王尚仪是帮着萧贵妃处理后宫一干大小事务的人,眼下里出了这等乱子,如果真的是刺客,自己也难逃干系,现在这女子说自己是宫女,那就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皇上就算发怒,也不会生萧贵妃的气。
    王尚仪好奇地看向了那人,却没料到此人正是陆贞,不禁大怒,“又是你!竟然敢惊扰圣驾,我看你真是活够了!”这次虽然自己要担些干系,但她也毫不犹豫对侍卫头领说:“这宫女素来行为不端,你把她拉下去,乱棍打死算了!”
    侍卫头领本以为王尚仪会抵赖一番,两人好歹要争论一会儿,没料到王尚仪干脆承认,却又下手这么狠毒,不禁一愣,这才上前去拉陆贞。陆贞绝望得没有反抗,耳边突然听到轿子里传出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且慢!”
    一行人等都跪到了地上,“陛下!”孝昭帝轻掀轿门,已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他刚才听到王尚仪所说的话,心有不忍,“王尚仪,母后寿辰在即,不可随便伤了人命。”
    王尚仪连连磕头,“微臣遵旨,陛下,可是这女子屡教不改……”
    陆贞听到皇上已经开口免了自己的死罪,这才抬头去打量孝昭帝。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清秀,就是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生着大病一般。皇上这时也看向她来,眼睛里带着怜意,就好像在看自己的一个熟人一般。陆贞打断了王尚仪的话,向孝昭帝说:“皇上恕罪!奴婢并非有意惊驾,实在是因为急于为太后娘娘赶制寿礼,才出此下策。”她看出皇上对母亲极为孝顺,自己若是这般求情,应该能免除一死。
    果然孝昭帝对她所说的十分有兴趣,问她道:“哦?为母后赶制寿礼?”
    陆贞看自己这番说法果然有效,大着胆子又说:“是,奴婢们想为太后绣一顶有鲜卑文‘寿’字的锦帐。”她回话的时候仰着头,孝昭帝看清了她的长相,呆了一呆,脱口而出,“你是南梁人?”
    陆贞不明白皇上怎么这么问自己,只能回答说:“奴婢是北齐汉女。”
    孝昭帝有点失神,但还是说:“这可就巧了。你起来吧,跟朕回昭阳殿,把事情慢慢说清楚。”
    眼见一场大祸就这么暂时消失了,陆贞站起身跟在了孝昭帝的车驾后,留下明白孝昭帝为何会失神的王尚仪,她在原地恨恨地看着陆贞的背影,却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发生后,有人也偷偷地溜进了仁寿殿的宫门。
    久未传出笑声的昭阳殿里,离得远远的都能听到皇上大笑的声音,这让站在一旁侍候的元福不免多看了陆贞几眼。孝昭帝这时又说:“你这个小丫头,不仅长得有几分像贵妃,连说话做事也有股子她那样的爽利劲儿。今晚能遇到朕,也算是运气。既然你是为了置办母后的寿礼才犯了宫规,朕就赦你无罪。元福,拿纸笔来!”他一气说了这么长一串,果然又咳嗽了起来。
    元福明白皇上的心思,赶紧递上纸笔,心想:这宫女也不知几时修得的好福气,让皇上亲自为她动笔,这许久不变的后宫,说不定哪天就变了天。只见孝昭帝写了一个寿字,含笑递给了陆贞,“起来吧。你看看,这个寿字写得如何?”
    陆贞难以置信地接到手里,又惊又喜,“奴婢谢谢皇上!”
    孝昭帝笑着对她挥了挥手,“快回用勤院去吧,小心这次可别再弄丢了。元福,你帮她指指路!”
    元福心领神会,一直把陆贞领到了殿外,又细细给她说了一番回用勤院的路,这才返回。陆贞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寿字,生怕一不注意,就把它摔碎了似的,身边成群的侍卫经过,她气都不敢喘一下,一路奔到了远处一堵宫墙外,绷了一天的弦这才为之一松。
    脚边突然有人丢了一块小石子过来,那人叫了一声,“喂。”
陆贞慌忙地抬头,一动也不动。那人正是消失许久了的高展,他们,竟然在皇宫里又见到面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0:21
   第18章:冷宫
    陆贞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生怕自己眼花一下,高展就消失了。只见高展低头对他身边的几个侍卫说了几句话,他看到陆贞看向了自己,情不自禁地对着她傻笑起来,连忙奔向她,把她拉到了角落里,急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没想到这时陆贞心头千言万语,也问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两人同时说出,陆贞轻轻哎呀一声,脸便红了。
    高展笑着说:“长公主府的人把玉佩给了我,我就知道你八成就已经进宫了,可你怎么大晚上的就跑到皇上的昭阳殿来了?”他心里有点担心会不会陆贞被皇上看中了,但始终还是问不出来。
    陆贞没注意他话里的这层意思,正在兴奋的头上,连连回答:“别提了,今晚上真是险到家了。你呢?你是怎么平安逃出来的?怎么又进了宫?那玉佩不是你家传的吗?怎么又成了长公主的信物?”她心里有一百个疑问,这时遇到高展,更是噼里啪啦连着问出。
    高展看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取笑她道:“嗯,果然是要当女宰相的人,这问起话就跟审犯人似的!”
    陆贞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他久别重逢,这么咄咄逼人地问他有的没的,倒显得自己霸道了,她想到这里,自己就有点不好意思,“人家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高展卷起了衣袖递到陆贞面前,只见淡淡的疤痕,显然是没大事了,他朗声说:“早没事了,大夫还夸你手艺好,说不用找人再缝一次了。”他这句话让陆贞想到了两人在破庙里曾经说过的话,陆贞脸上又是一红,幸好夜色深沉。她想找点别的话题,就问他:“你怎么还是那么爱胡说八道?看你这身打扮,你是在宫里……当侍卫?”她看高展穿得和侍卫们差不多,自然而然就这么问了。
    高展略一沉思,爽快地说:“是呀,我听了你话,回去跟后娘针尖对麦芒地干了一场,她一害怕,就送我进宫当了侍卫,也算图个出身。至于那个玉佩,以前倒还真是长公主送的,我们家和她也算是世交,平日里也有些来往。”
    陆贞听他这么说,也平了心里的疑惑,大难已去,又和高展重逢,她喜上眉梢地说:“我说怎么长公主居然会帮我圆谎呢,原来有这层关系……”
    高展嘿嘿一笑,又低头和她说了几句。两人站在原地絮絮叨叨说了良久,早就不记得时辰,直到远处有宫女大声唱更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灯火平安——”
    陆贞心一惊,如同一盆冷水迎面浇下,心想:糟了,都一更了,我得赶快回用勤院,要是被杨姑姑发现我偷跑出来,那可就糟了。她急急和高展说了一番,就准备回用勤院。高展却满不在乎地说:“你别着急,我看你也别当什么宫女了,现在我在朝里,也算是认识几个人,大不过两天找个侯爷伯爷什么的,认你当个干女儿,到时候你风风光光地回家,谅你那个大娘,也不敢把你怎样。”
    陆贞皱了皱眉,生怕高展自作主张,秘密地嘱咐他,“千万别,以前我就说过,我的事,你不用管!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宫的,你也别担心我当宫女会受什么委屈——我现在每天吃得饱,穿得暖,比那会儿可好得多了。要是这次给太后的寿礼做得好,说不定还能提前当上三等宫女呢!”
    高展没想到她这么坚决地一口拒绝了自己,这等好事要是换作别人,早就感谢他了,他心里一阵温暖,陆贞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陆贞,那她肯定不会妄想攀附皇上了惊喜之余,定定看了她半天才说:“好,你愿意待在宫里也行,一有机会我肯定会去看你的。”
    陆贞又对他说:“嗯,但你一定得小心,千万别让人家给发现了,你才进宫,家里又是那个样子,到时候有什么风言风语,你后娘又该折腾了。哎,不行,我真的得走了!”她听了高展那番话,生怕他入宫以后放松了,万一又被家里人迫害了,难免得不偿失。
    高展看她这种情况下还在关心自己,满心的感动,突然把一个小东西塞进陆贞的手里,“这个,你忘了。”
    陆贞好奇地摊开手,白白嫩嫩的手掌上,赫然是之前送到长公主府上的那只玉佩,她不由得问道:“可这不是……”
    高展明显话里有话地说:“我说过,是你的,就永远是你的。”
    这下陆贞的耳朵都红了,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那,你保重!”一路小跑地走了。她握紧了衣袖里的那个寿字,心里却想着以后时时能见到高展,只是再想到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又要脸红心跳,回了用勤院后半天才平复好心情。其他宫女们早就望眼欲穿,看她带回了最后一个寿字,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众人唧唧喳喳不休,手里却不敢停地一直忙活了一晚上,再也不敢放松警惕了。
    几日后结果放出,陆贞兴高采烈地挤在人群里去看榜上的宫室分配结果。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在问:“阿碧,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自己会被分到哪儿去?”
    陆贞不自觉地朝角落里正在玩弄首饰的阿碧看过去一眼,阿碧冷冷地回看着她,“看了又有什么用?反正又混不上三等!哪像人家,凭着皇上亲手写的寿字得了第一,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会钻营!”
    陆贞心里叹了一口气,也就没管阿碧再说什么,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去找自己名字,却怎么也没找到,她疑惑地自言自语,“该不是写漏了吧?”
    她又找了一遍,确信榜上真的没有自己的名字,一时间如同五雷轰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人群里挤出来的。刚好看到杨姑姑也走到这边来,她上前拉着杨姑姑急急地问:“姑姑,您来得正好,这榜上怎么没写我的名字?”
    杨姑姑像是料到她会问自己一样,脸色微变,正准备说话,却被另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打断了。
    “因为哪个地方都不要你,现在你就收拾包袱,滚出宫去吧!”说话的人正是王尚仪,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悄悄地来了这里。阿碧喜出望外地看着她。陆贞心里一片明朗,只是不服气地问道:“为什么?这次寿礼评比,我们明明得了第一!”
    王尚仪看她居然敢顶自己的嘴,越看她越不顺眼,冷冷地说:“敢情你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好事了?乱闯仁寿殿,惊扰圣驾,哪一件都是杀头的罪名!皇上虽然饶了你的小命,可我不能放着宫规不管!现在只让你出宫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她这番话说得似乎有理有据,杨姑姑张了张嘴,始终说不出话来。
    陆贞着急地说:“尚仪大人,您不能这样,这不公平!”
    王尚仪哼了一声,“公平?你是因为见习期间屡犯宫规才没通过考试,谁能说本座不公平?”四下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王尚仪心里一阵得意。
    但很快就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进,“我!”
    小小的看榜处一下变热闹了,娄尚侍施施然走了进来。她刻意走到陆贞身边,拍着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好孩子,别怕,有本座给你做主。”
    阿碧免不了愤愤,阿宁一行人却是一副我早就知该如此的表情。娄尚侍扭头娇声对王尚仪说:“王姐姐,前面的事儿我都听说了,连皇上都发话说赦了她,你干吗还抓着人家一点小错不放?”两人都是字字扣着皇上,无论听谁的话,都是字字在理。杨姑姑脸色微动,还是娄尚侍知道怎么和王尚仪说话。
    王尚仪果然气得不行,“娄尚侍,这见习宫女分配向来是我管的事,你又来插什么嘴?皇上虽然是一国之君,但这后宫的事务向来都是贵妃娘娘在管,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放着宫规不管!”
    娄尚侍看她又拿萧贵妃来压她,这萧贵妃本就是太后的眼中钉,她也毫不示弱,“哦,那你的意思,是贵妃的话比太后娘娘还顶用了?太后前些天还跟我说,等这个丫头学好礼仪了,就让我带她前去参见,莫非你连她老人家的话也不放在眼里?”
    王尚仪却不管娄尚侍的一番说法,只坚持着,“娄尚侍,你用不着口口声声太后长太后短,我只知道,这后宫里掌着凤印的,只有贵妃娘娘一个人!”
    娄尚侍故作惊奇地说:“那贵妃娘娘可曾下了懿旨,用了凤印,白纸黑字地说要赶陆贞出宫?”
    王尚仪果然中了她的计,“这么芝麻大的小事,还用得着贵妃娘娘下旨?”
    娄尚侍媚笑了一声,“没看到旨意,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在狐假虎威?王姐姐,你最近在宫里已经挺出风头了,听妹妹一句劝,别老是动不动看别人就不顺眼。用勤院里的人谁不知道我挺喜欢这个丫头,姐姐却几次三番地都想赶她出去,知道的,可能还会夸您一句严守宫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故意要跟妹妹我作对呢。”
    王尚仪看她撕破脸来,怒极反笑,“好好好,我说不过你!现在我就让人去请贵妃娘娘的懿旨,说什么也要把这个陆贞赶出宫!阮娘!”
    娄尚侍也不怕和她撕破脸,柔声叫着腊梅,“腊梅,你也去仁寿殿请太后娘娘的懿旨,咱们看谁的懿旨更管用!”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地闹了一场,下面的宫女连大气都不敢出。陆贞忐忑不安地看着腊梅和阮娘先后走了出去,心里又怕又期待:怕的是自己就此被赶出宫,从此给爹爹报仇无望;又期待太后娘娘能主持公道。她又想,自己毕竟是一个小宫女,若是贵妃娘娘要赶自己走,太后娘娘又怎么会为自己做主?一时间她心里七上八下,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只一双手满是冷汗。
    眼下日头渐渐西落,腊梅和阮娘却一起回来了。腊梅先回报娄尚侍,“启禀两位大人,贵妃娘娘正好在仁寿殿给太后娘娘请安,两位贵人知道此事后,决定明日巳时在仁寿殿召见陆贞,事后再作分派。”
    王尚仪看着阮娘,阮娘看她脸色怕人,为难地也点了点头。王尚仪一挥衣袖,“既然两位娘娘都这么说,娄尚侍,明儿我们就在仁寿殿那见真章!”带着手下的宫女们先走了。
    娄尚侍却自知太后老人家的心思,自觉这一回自己已经胜了,咯咯笑着对王尚仪说:“姐姐你放心,我一定准时候着你!”她看着王尚仪的背影,大着嗓门对陆贞说:“好孩子,明儿打扮利落点,好好给本座争口气,叫那些没眼色的人后悔一辈子!”果然,王尚仪的背影顿了一顿,这才走远。娄尚侍顿时觉得心中一口气长出,遍体畅快——回头这后宫里,可不一定就是你们家萧贵妃的天下,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陆贞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间挑选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宫女们都围到她身边,阿宁羡慕地说:“陆贞,你可算走了好运了,我们最多也就是当个三等宫女,想见到太后贵妃,那可是比登天还难,你倒好了,明天就能有这福气!”
    早有宫女也接着话,“我早说过,陆贞姐姐不是平常人——哎,你穿这件绿的吧,配上那只银镯子,肯定好看!”
    杨姑姑的声音冷冷地从后面传出,“明儿就要到各宫去报到了,怎么还这么没体统!”屋里一下就安静了,杨姑姑走近了又说:“都出去吧,我有话要跟陆贞说。”
    一行人只能出了房间,又帮忙把门给关好。
    杨姑姑看她还在整理衣服,痛恨她还没明白,闷闷地先说:“你这会儿是不是正想着,明儿要怎么在娘娘和太后面前好好表现?”
    陆贞听出杨姑姑话里的讥讽,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姑,您的意思是……”
    杨姑姑只有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真是傻到头了,我看你明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清楚!你一个见习宫女的去留,何德何能就能劳烦上太后和贵妃两尊大佛!娄尚侍对你好,除了那个信物,还不是因为你长得有几分像萧贵妃!王尚仪拼了命地想赶你走,也是因为那天你被皇上带去了昭阳殿,生怕他一时兴起想起你,分了萧贵妃的宠爱!”
    陆贞心里一紧,脸色惨白,“我没有这个心思……”
    杨姑姑走到她身边缓缓地说:“可别人以为你有这个心思!我告诉你,明天你只要一去仁寿殿,让萧贵妃看到了你,你就只有死路一条!她最恨那些勾引皇上的女子,连丽嫔娘娘都能被她治死,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又算得了什么?”
    陆贞看杨姑姑连这等机密的事都对自己说了,心下感激,但又有所疑问,“不是还有尚侍大人和娄太后吗?”
    杨姑姑摇了摇头,“就算她们能救你,你还是只有给皇上暖床的命!我朝的妃嫔,从来就没有出自四品以下官员家的。你就算是得了宠爱,也不会有什么名分,到时候只能在宫里老死一生!”
    陆贞急了,“不行,我不能这样,我还得为我爹报仇,我还得想法当女官!姑姑,您教教我,现在怎么办才好?”
    陆贞一脸渴求地看着杨姑姑。杨姑姑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要不,你装病试试?”
    陆贞琢磨着,“不成,那样肯定会还是被赶出宫去的。”
    杨姑姑无奈地看着她,“哎,谁叫你生了一张像萧贵妃的脸!”
    这话却是提醒了陆贞,“那——要是我明儿长得不像萧贵妃,是不是就安全了?”她心里立刻有了想法,凑到杨姑姑身边和她仔细地商量着……
    第二天,她从仁寿殿一出来,兴奋地往用勤院跑。杨姑姑早早就等在了门口,看她一脸兴奋,知道进展顺利,拉住她问,“怎么样?”
    满脸肿得根本看不出五官的陆贞还在回想刚才萧贵妃对自己说的话,“我还以为你眉眼有多像本宫,结果居然是这副样子……唉,算了,今儿本宫心情好,就赏你留在后宫吃口闲饭。阿璇,青镜殿不是正缺人手吗,你就派她去那儿吧。”被杨姑姑一问,立即喜悦地脱口而出,“成了!贵妃娘娘让我去青镜殿!”
    杨姑姑却吃惊地说:“啊?青镜殿,那可是冷宫,现在只有周太妃住在那儿。”
    陆贞满不在乎,“不管是冷宫还是热宫,只要我能留在宫里,就还有希望!”
    杨姑姑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觉得这陆贞和别的喜欢攀龙附凤的宫女都不相同,看她仰着一张红肿的脸,爱怜地说:“也亏你想得出这个法子,居然敢拿腊芹汁往脸上抹!也不怕这张脸就从此毁了。”
    陆贞笑嘻嘻地说:“我才不怕呢,小时候我装病不想做女红,就老用这一招,过两天,这些东西肯定会消下去的。”她回了杨姑姑话,也不能在用勤院多待,先回去收拾了包袱。宫女们听说她去了冷宫,也没人再去和她说好听的话。陆贞也不在意,人情冷暖,她早就见得多了,简单收拾了包袱,往青镜殿的方向一径走去。
    青镜殿位于后宫偏远地,陆贞走了好半天才走到殿外,她擦了擦额头上流下的汗,推开了殿门,迎面一阵灰尘,放眼望去,四下里一片破败,不少破旧的家具扔在了庭院里,旁边都长满了草,显然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只墙角一株桂花树郁郁葱葱地生长着,给殿里带来了一丝朝气。
    她进殿以后,也没有宫女搭理她,众人都是各忙各的,陆贞去找执事宫女,汇报了一番,这才进屋给周太妃行礼,“太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周太妃上了年纪,看见这小宫女乖巧地跪在了地上,微笑着说:“起来吧,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
    陆贞本以为周太妃常年住在冷宫里,或多或少都有些脾气,有点畏惧地走上前。周太妃一把拉住她的手,慈祥地看着她,“是个整齐孩子,就是脸上这疹子长得不好,你今年多大了?”
    陆贞一下就对周太妃产生了好感,说:“快十七了。”她细细打量着周太妃,头发花白,轮廓中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虽然慈爱地在看自己,但总有点病恹恹的样子。
    周太妃哈哈一笑,“真水灵啊,想当初,我也是十七岁进的宫,转眼这都好几十年了。”她说完这句有点伤感,转头对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宫女说:“柳絮,咱们青镜殿不都好几年没进人了吗?今年怎么破天荒了?”
    那宫女看起来是掌事的模样,脸上写满了精明。柳絮不耐烦地回答:“太妃,好好的人谁会到青镜殿来啊?不用说,她肯定是犯了宫规被罚过来的呗。”
    陆贞看柳絮对太妃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心里咯噔了一下,又看太妃好奇地看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是,我是被王尚仪撵来的。”
    太妃点了点头,笑着说:“我瞧你也挺聪明的,怎么就会惹上了她那个泼辣货呢?”陆贞还没想好怎么说,一旁的柳絮越加不耐烦了,打断着周太妃,“好了太妃,早膳的时候到了,您就别问东问西了。这丫头就交给我来安排吧。”
    她习惯性地一挥手,两个宫女立时走上前来,一个拉住了周太妃,另一个便要给她喂粥。陆贞听柳絮说要安排自己,只好从周太妃身边走到了下面。
    耳边却听到周太妃厌倦地说:“我今天早上没胃口,想听听佛经。”
    柳絮牙尖嘴利地抢白着她,“那怎么成?这会儿您不用膳,待会儿厨房里热着又麻烦——再说,咱们这儿唯一识字的荷蕊今儿去内府局了,也没人给你念经。”
    陆贞虽然不明白为何柳絮这般对周太妃,但眼里看到周太妃一脸的失望,热血冲上头,脱口就说:“太妃娘娘,我也识字,要不我给您念念?”
    她一番话引来几个宫女惊异地看着她,周太妃却很是高兴,连声地吩咐着:“好,好,好,柳絮,还不把佛经给我拿来。”
    陆贞接过了柳絮递过来的佛经,装作没有看见她对自己的冷眼,一字一句地给周太妃念了起来。一卷念完,周太妃就让她以后留在身边给自己念佛经了。等到周太妃去休息了,下面的宫女这才来找陆贞,让她去偏殿见柳絮。
    陆贞早就有了准备,摸了摸腰间,往偏殿走去,果然柳絮现了身,冷冷地看了她半天,不冷不热地说:“一进青镜殿就能做上太妃的贴身侍女,你这高升的速度,比秀才考状元还快啊!”
    陆贞心里一笑,面上客客气气跪在了地上,“那也是柳絮姐姐您大力提携,陆贞今后一定会好好听姐姐教诲。”
    柳絮本以为她得了太妃赏识,受不了自己的气,和自己一顶撞,她大可以就此兴师问罪,却没想到这宫女这么有眼力见,自己反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了。
    陆贞又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递给了柳絮,“这是用勤院杨姑姑托我带给你的桂花油,说这是太医院配的,冬天用最好。”她一语双关,既是和柳絮卖了好,也让她知道自己和杨姑姑关系匪浅,让对方不能小瞧了她。
    果然柳絮的面色动了一动,“哦,杨姑姑跟你还挺熟嘛。”她接过了陆贞递来的桂花油,打开闻了闻,果然是好东西,青镜殿里这些寻常东西其实最难弄到。她满意地顺势而下,“都是一个宫里的姐妹,没事老跪着干吗?快起来吧。”
    陆贞也就笑着站起身说:“谢谢姐姐!”
    柳絮又说:“你以后就去东厢住吧。太妃那儿接着侍候,但别老自作主张,这个青镜殿,聪明的人已经太多了。”
    她看着陆贞走远,嘴角才露出讥讽的笑容,“我不找你麻烦,自然会有人给你苦头吃。”
    陆贞却没有丝毫的察觉,一路问了几个人,这才找到了去东厢的路,远远已经能看到一块牌子挂在门外,上面写着“东厢”两个字。陆贞心里一喜,背着包袱正准备进门,没料到一旁冲出来一个宫女,一把拦下了她,“站住。”
    陆贞看她岁数比自己大许多,虽不知为何面带不忿地拦住了自己,仍施礼道:“姐姐好。”
    那宫女怒气冲冲地打量着她,“就是你抢走了我给太妃读经的差事?”
    陆贞心里通透,赔着笑解释着说:“您就是荷蕊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妃娘娘她刚好想听佛经……”
    那荷蕊本就是个泼辣货,平日里趾高气扬惯了,眼下里确认了她就是陆贞,啪的一下回了房间关了门,扬声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这东厢的门刚好就坏了,怎么用劲都打不开。你们给我听着,今晚谁敢给她开门,谁就是跟我过不去!”
    陆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拍打着房门,但哪里还有人会给她开门?她无奈之下,准备去附近房间借住一晚,但每个房门都关得紧紧的,任她怎么拍打出声,都没有人搭理她。
    她只有坐到了东厢的台阶上,发了半天呆,自言自语道:“杨姑姑,您要我少管闲事,结果今儿第一天,我就又得罪人了。”说完,擦去了眼角流出的眼泪。
    夜渐渐深了,陆贞眼见无望,准备到角落里缩上一夜,突然一扇窗户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宫女四下看了看,对陆贞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扔出了一件厚衣服给她,然后很快就把窗户又关上了。陆贞心怀感激地捡起衣服,找了个不怎么透风的地方坐下来,裹紧了外面的衣裳,过了些时候才昏昏睡去。
    她一觉醒来,先去了周太妃的房间,这时宫女还没来,陆贞和周太妃聊了几句,看她精神挺好,就扶她下床走了几步,周太妃靠在陆贞身上,满意地说着:“唉,这都多少日子没下床了。”
    听到周太妃不经意的这一句话,陆贞忍不住一阵心酸,她抬头看看外面早已艳阳高照,不禁提议道:“太妃,外面太阳不错,要不我扶您出去走走?”
    周太妃的眼睛都亮了,哆嗦着身子激动地说:“那敢情好!”
    陆贞搀着周太妃走了几步,柳絮带着两个宫女风风火火地走进了门,看到太妃下地了,有点不满地嚷嚷:“哎呀,太妃娘娘,您怎么不在床上好好休息啊?”
    她也不等周太妃多说,麻利地上前就把周太妃扶上了床,又给她盖好了被子,这才转头看着陆贞,“我昨儿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今天你又开始办傻事了?太妃年纪大了,要被外面的凉风吹坏了怎么办?”
    陆贞听她说得在理,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来,不懂规矩……阿嚏!”
    柳絮又说:“快出去,哼,要不是看在杨姑姑的分儿上,我就……算了算了,你去帮打水,帮丹娘把院子扫一遍!”她吩咐完这句,陆贞和另外一个小宫女都答了一声是。陆贞听这声音有点耳熟,悄悄看过去,发现原来这个丹娘就是昨晚给她衣服的人,她不禁又惊又喜。丹娘看到陆贞认出了自己,冲她眨了眨眼,让她先别说话。
    陆贞抬头看了周太妃一眼,周太妃正在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她,她吓了一跳,生怕是自己眼花会错了意,慢慢地和丹娘一路出了房间。两人一直走到院子里,陆贞这才低声对丹娘说:“丹娘,昨晚谢谢你。”
    丹娘满不在乎地说:“这算什么呀,说起来我还得先谢谢你呢!昨天我收到你给大家带的一口酥了,哎呀,那可真好吃!以前我在家里的时候,最爱吃它了。可自打进了宫,就从来没尝过一口……”她一张秀气的脸,说起吃的却是滔滔不绝。陆贞一时听呆了,只能看着丹娘滔滔不绝。
    丹娘又兴高采烈地对陆贞说:“咱们青镜殿,就没什么好吃的,太妃娘娘也不比其他宫的主子,还能开个小厨房!唉,有一回,我到内侍局去领东西,里面有个姑姑,赏了我几颗果子,哎哟,那味道,可真是又酸又甜……”
    陆贞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你说来说去,就离不开一个吃字啊?”
    丹娘却点了点头,“是啊,连太妃娘娘也夸我是个吃货!”
    陆贞看她说得特别认真,夸张地对她做着表情,“夸?丹娘,你确定太妃娘娘是在夸你吗?”
    丹娘却疑惑地看着陆贞,“不是吗?可是太妃娘娘是笑着这么跟我说的啊?”
    她这么认真,陆贞这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看了丹娘半天,哑然失笑,“咱们别说吃的了,我初来乍到,你还是跟我讲讲青镜殿的规矩吧。”
    丹娘取笑着陆贞,“咱们这是冷宫,哪有什么规矩啊。你就记得一点,宁肯得罪太妃娘娘,也别得罪柳絮姐姐和荷蕊姐姐,她们两个是一等宫女,一生气,就不许你吃饭了!”她说最后一句话时,又显得有点忧心忡忡。
    陆贞心里明白了,“我知道了。阿嚏!”
    丹娘看她这样,担心地问:“陆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冻着了?”
    陆贞说:“嗯,不过没事,我晒晒太阳就好了。”
    丹娘提醒她,“你可千万得小心啊,咱们这可不比别的地方生了病还能吃上药,最多跟那些犯了大罪的宫人一样,拖到静心堂去等死……”
    陆贞心里一惊,若无其事地和丹娘继续扫着院子,“放心吧,我身体棒着呢。”
    她和丹娘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想了想,又看四下里也没人,这才凑到丹娘旁边小声地问:“丹娘,我有句话想问你。我怎么觉得这青镜殿里的姐妹们虽然面子上敬着太妃娘娘,但私底下却……”
    丹娘也偷偷张望了一会儿,这才更小声地说:“你也看出来啦?柳絮姐姐她们向来都是这样的,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
    陆贞这才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不动声色地说:“按说太妃娘娘也算是个大贵人,她们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
    果然丹娘打开了话匣,“还不是因为太后娘娘?咱们在这儿太妃太妃地乱叫,其实娘娘的封号是太皇太妃,她老人家以前是当今皇上爷爷的贵妃,契胡国的公主,也算是宫里的一等人物,可背地里常说太后这个儿媳不是皇家出身,有点上不了台面……”
    陆贞这才回过神,丹娘又说:“所以啊,自打太后娘娘当了皇后,我们太妃就遭了罪,在这青镜殿里一住就是十多年,虽然表面上也是金尊玉贵的,但她毕竟年纪大了,手里又没什么权势,这青镜殿里的人啊,根本就没几个真心服侍她的。”陆贞打着喷嚏,有点同情地将目光投向了周太妃的房间。
    青镜殿虽是冷宫,但院落极大,她和丹娘忙活到天黑,才打扫完所有的院落,之后又被分配去做其他的事,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和周太妃连面都碰不上。
    陆贞被分配到周太妃的房间里整理屋子,这时正是用餐的时候,之前将陆贞拒之门外的宫女荷蕊正在给周太妃喂食,神色间隐隐有些不耐烦了。丹娘端着汤走近,“荷蕊姐姐,汤来了!”
    荷蕊本来有点失神,让丹娘一说,自己猛地回头,刚好撞到了碗上,一碗汤直直地浇到了她的衣服上。荷蕊不由得勃然大怒,“你怎么搞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丹娘看她生了气,格外害怕,忙不迭地打扫着,“我该死,我该死!”
    荷蕊却不领情,傲慢地说:“天天就惦记着吃,难怪到现在连三等宫女都当不上,这可是我新做的裙子,全叫你毁了!”
    陆贞本在一旁冷眼旁观,看到荷蕊得寸进尺,明明是自己的错,却非赖在别人身上,忍不住走上前来,“姐姐,你还是先回房换衣服吧,我来服侍太妃就好了。”
    荷蕊鼓起眼睛,正准备骂人,周太妃看陆贞自告奋勇,不禁松了一口气,连忙开口道:“陆贞说得对,荷蕊先你下去吧。”她吃得太慢了,总是被荷蕊嫌弃,现在看到陆贞要来服侍自己,自己本来就喜欢这孩子,真是求之不得。
    荷蕊听到周太妃发了话,一句话噎在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只是冷冷看着陆贞,笑了一声,将自己手里的食盒重重一顿,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径直走了出去。
    陆贞看她走了,倒了一杯水给周太妃,“太妃,昨儿我听说您晚上老是觉得渴,这蜂蜜水是新泡的,您多喝两口……”
    周太妃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用浑浊的眼珠子在看着她,表情说不上是喜是怒。陆贞却怕她生自己的气,又说:“太妃您要是不想喝,我拿回去就是了……”
    周太妃赶紧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拉住陆贞,老泪纵横地说:“你是个好孩子,知道心疼人,柳絮她们老怕我喝了水,起来次数多,晚上就从来没让我喝足过……”她一边说一边拍着陆贞的手,百感交集。
    陆贞看她有点伤感,怕她气郁在心,连忙开解道:“瞧您说的,柳絮姐姐她们也是为了你好呀……阿嚏!”
    丹娘担心地在一旁问陆贞:“姐姐你伤风了?”
    陆贞连忙回答:“没事。”
    周太妃却听上了心,一连声地吩咐着丹娘,“快去,把我的药匣子打开,给陆贞拿几粒柴胡丸来!”
    陆贞有点不好意思,“那这么行?这可是太妃您的。”
    周太妃呵呵一笑,“好了好了,我这儿最不缺的就是药丸子,你快吃了吧。”两人说话之间,丹娘早已经动作麻利地取来了药丸,递给了陆贞。陆贞也就没推辞了,剥开了药丸,正准备送入口中,却看到丹娘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正在看自己。
    陆贞心中一动,试探性地问:“连这个你也想吃?”
    丹娘这才羞涩地说:“那,那个药壳子,是枣泥味道的……”
    一句话引得周太妃都笑了,“丹娘啊丹娘,你果真是个没志气的小馋猫!”
    丹娘却有点不服气,提高了声音说:“谁说的?我可有志气了!”她看两人都兴致勃勃地看向了自己,不免又降低了声音,“我何丹娘,今生一定会努力发奋,为了实现一个伟大的理想而奋斗终生!我,我以后一定要当上司膳司的宫女,天天吃大鱼大肉,晚晚喝蜂蜜枣糊!”
    陆贞本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没想到还是和吃有关,整个人笑得都快趴到床上,“这就是你的志气啊?就没有更大的了?”
    丹娘想了想,才说:“其实有,我就想,等有一天我发了财,肯定立马在床头支上个小油锅,然后把点心师傅弄到我家里来,天天伺候着。只要我一想吃一口酥,他立马就得给我炸!”她说完了脸倏地就红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一团和气,直到周太妃吃完了饭,两人才回了房间。陆贞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抖得格外厉害,丹娘担心地试了试她的额头,“天啦,怎么这么烫?”
    陆贞心想,没想到自己的病越来越重,看样子一会儿要去找杨姑姑帮自己求点丸药,她小声回答着丹娘:“没事儿,待会儿我悄悄去找朋友要两颗丸药……阿嚏!”
    但这声喷嚏打得太过响亮,屋子所有的宫女都朝着她看来。
    刚进门的荷蕊却有了主意,连忙走到陆贞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大声地说:“哈,遭报应了吧?快快快,自个儿收拾包袱去静心堂,病得这么重,想把我们都传染上啊?”
    她也没管陆贞分辩,赶紧吩咐下人把陆贞抬走,眼见其他的宫女听了荷蕊的话,都恨不得离陆贞越远越好,又哪有人听她说什么?
    陆贞只来得及看到丹娘一抹担心的眼神,就已经被人推着往屋外架走,脑子里回想着白天丹娘对自己说的话——“最多跟那些犯了大罪的宫人一样,拖到静心堂去等死……”
青镜殿在陆贞的眼中也越来越模糊了,她心中一阵苦涩,自己才来冷宫没几天,就得罪了人,现在看来,别人是要让她非死不可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0:37
    第19章:夜会
    两只手在陆贞的背后重重地推了一下,她跌跌撞撞地被宫女们一路拖进了一间房间。那两个宫女看陆贞已经被送进了静心堂,生怕自己染上了什么晦气,连忙把门关上。
    陆贞听她们的脚步声消失后,虚弱地从地面上爬起,耳边满是咳嗽喘息声,满目却是漆黑一片。她有点害怕,借着角落里的一点月光点亮了手里的油灯,屋里飘荡起橘黄色的灯光,视野渐渐清晰起来,只见目光所及处都是大通铺,上面躺满了一脸病态的人,个个都穿得破破烂烂的,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看起来和鬼魅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些人仿佛不太适应陆贞点亮的灯光,都对她看了过来。
    陆贞找了一个稍微干净点的通铺坐下,但一坐下通铺上一股难闻的味道就直冲上她的鼻子,她一阵恶心,大声咳嗽,没多久,一张脸就憋得通红。
    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又来一个等死的?”
    另外一个声音分明不怀好意,“这个月第四个,嗯,前三个已经死了,这一个,咱们打个赌,她到底能活几天?”她看到那说话的几人都用幸灾乐祸的眼神在看着自己,不禁往墙角里缩了缩。这一晚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现天大亮了,陆贞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走下地,往屋外走去。
    推开门,阳光立刻扎眼地扑上前。陆贞眯了眯眼,看清外面是一所破落的小院子,目光扫到角落之处,她眼睛亮了亮——那里有一座井,她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枯的嘴唇,跌跌撞撞地朝着井的方向走去。
    费了好半天的劲,她才哆嗦着手从井里打起了一桶水,正准备张口喝,耳边却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我要是你,就不会喝这里面的水。前天才有宫女跳下去,到现在还没捞起来呢。”
    陆贞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苍老女子正伏在自己刚才走出的房间廊下的椅子上,气定神闲地和自己说着话。她面色发黄,整个人都极瘦,一双手放在腿上如鸡爪一般,但头上竟然戴着破旧的女官假髻。
    陆贞听她若无其事地这么说,一阵恶心,扑到一旁的树边吐了起来。
    那女官看到她这般姿态,阴阴地笑了几声,仿佛很高兴似的,又一边咳嗽一边说:“到了这静心堂,就是等死的命,咳咳,我劝你呀,还不如找一根绳子,赶紧吊死了还痛快些。”她本幸灾乐祸地准备看陆贞发疯,却看到陆贞从地上拔起了几根草往嘴里塞,她咳嗽着说:“疯了疯了,果然又多了一个疯子……”
    陆贞没有理会她,她吃完了自己从地上拔起的小草后,又拔了几根走到女官身边递给了她,“我没疯,只是我不想认命。大人,我看你得的也是肺病,这是车前草,商队里的人都用它治痰症,你也吃些吧。”这小草长着绿色的肥大叶子,中间有着几株细细的须子,此时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就好像女官惊疑不定的心情。
    她有点怀疑,但还是伸出手去,没料到身边突然伸过一只枯瘦的手臂,一把抓过陆贞递过的几根小草。陆贞又受了惊吓,转头看到一个枯瘦宫女正哑着嗓子问自己:“这真的能治肺病?”
    陆贞虽然害怕,但看她像是看到一丝希望一样,还是回答道:“能,穷人家也没钱看病,吃这个,总归能管点用。”
    那宫女听到陆贞说的话,如获珍宝一般把几根车前草都吞进了肚子里。
    那女官一阵哈哈大笑,“你们来看呀,咱们这个等死的地方,居然还来了个假大夫……”
    这话一出,屋里涌出了大批的宫女和内监,个个都形同鬼魅,陆贞心里更怕了,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那枯瘦宫女却上前一步牢牢抓紧了陆贞,生怕她跑了,“你一定得救救我们,不然,我们做鬼也不放过你!”
    陆贞看她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一咬牙说道:“我不是大夫,连我自己也是被扔到这儿的病人,但我知道只要做点什么,肯定比不做强!你们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咱们多活几天!”一时间,所有能动手的宫女内监们都围到她身边,听她吩咐。
    陆贞先带着人开始打扫起静心堂,另一些人都出去挖了更多的车前草,在一旁熬起了草药,一些宫女也开始清洗起了衣物,晒得整个院子都是。没多久草药就熬好了,陆贞想了想,端了一碗给坐在墙角的那个女官,这次她只冷冷看了陆贞一眼,就把碗里的草药一饮而尽,紧跟着不说一句,就又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陆贞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又和别的宫女们一起开始清洗衣物。
    一行人连着服用了几天草药,身体明显有了好转。这天陆贞和枯瘦宫女抱着晒干了的衣服准备回房间,路过女官的门口,不料窗户里扔出了东西。陆贞赶紧一闪,这才没有被砸到。她低头一看,却只见满地的纸和笔,不禁心生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那枯瘦宫女却见怪不怪,了然地说:“是杜司仪,她一发脾气就这样。”
    陆贞的目光看清了地上的书,不禁蹲下去翻了翻,惊喜地说:“是《汉书》,还是曹大家增补过的版本!咦,这还有好多批注呢,‘虽言故北夷之气如群畜穹闾,但西域亦尝闻海市蜃楼者’……对对对,我跟我爹去柔然走商队的时候,就曾经看到过海市蜃楼!”
    这番话被杜司仪听到了,她尖厉地说:“你个小宫女,怎么也知道这些?”
    陆贞听她话里大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不免不快,快手把书又放回了窗台,轻声说:“谁规定小宫女就不能知道这些了?”
    她拉着枯瘦宫女走了,这枯瘦宫女看她脸色不好,安慰着她,“你别理杜司仪,她自从得了麻风病,就变成了这个古怪性子。唉,听说她原来也是掌管史书的女官,结果现在只能管我们这个破地方……”
    陆贞回了房间,之前清洁静心堂的时候,找出了不少旧书出来,眼下里没有别的事可做,她索性把书都堆到了庭院里,一本一本认真挑选起来。
    杜司仪却不知不觉间接近了她,指着她挑出来的一本《史记》,厉声问“你看这个干吗?”
    陆贞没想到被她撞破,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我听说以后晋升女官的考试要考史论,所以提前想看一看。”她听说杜司仪是掌管史书的,先自底气就不足了。
    杜司仪一愣,紧跟着指着陆贞哈哈大笑起来,“你想考女官?元寿,听见没有?这个四等小宫女现在还困在静心堂里,就开始做起女官梦来了!”
    元寿是唯一和杜司仪还算亲近的内监,听到杜司仪这么说,走到她身边,微笑着看着陆贞不说话,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
    陆贞却不服气地争辩着,“我不是在做梦!现在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准过两天周太妃娘娘就会叫人来接我回去的。后宫既然准许让我们宫女通过考试晋升女官,我为什么不能试试看?”
    杜司仪冷笑着说:“接你回去?你来了这儿十几天了,可曾见到一个宫女被接出去的?你不知道这静心堂向来是只进不出吗?”
    陆贞听她这么说,有点气馁,但很快又说:“那我不管,我刚来那会儿,这院子里头不也跟乱坟岗似的吗?只要肯用心,现在不也好多了!”她指了指一旁正在康复的宫女内监们,大家都从屋子里出来了,在院子里慢慢地走着,看起来和当初那副等死的状态完全不同。
    杜司仪轻蔑地打量着她,“我在这儿待了八年了,倒是头一次看到你这样死到临头还嘴硬的宫女。”
    陆贞被她激到,忍不住回嘴,“您要事事都看得准,也不会明明是个六品女官,还被赶到这儿,和我们一起等死!”
    杜司仪没想到这小宫女敢这么回嘴,不禁大怒,重重地拍了下旁边的椅子,“你……”
    陆贞却不想再和她多说,福了一福,“大人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过去了。”
    她转身正准备走,杜司仪却叫住了她,“站住,我有话对你说。”
    陆贞回头愕然地看着她,以为她要找自己的麻烦,没想到杜司仪却一反常态,冷冷地对她说:“我要是能让你离开这个静心堂,你拿什么来报答我?”
    陆贞不禁就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杜司仪。杜司仪看她心动了,二话没说带她回了自己的房间。这里平时她并不让别人进来,陆贞也是第一次才见到里面的情景,不禁张大了嘴巴,“《公羊传》、《天人三策》、《史记》……天哪,您这儿简直抵得半个崇文馆了!”只见一屋子都是书,墙角还堆着大量的书稿。杜司仪并不讶异陆贞的表情,傲然站在书堆里说:“我杜衡一生效仿班昭,昔日被先皇重金礼聘入宫掌馆史籍,这点收藏又算得了什么?”
    陆贞这才知道自己那点见识简直如同井底之蛙,她彻底明白杜司仪之前为何那么清高,不禁心悦诚服地走到她前面,施礼道:“杜大人,奴婢之前不知您如此博学,对您多有得罪,还请恕罪。”
    杜司仪冷冷地说:“我不需要请罪,我只想跟你做个交易。”
    陆贞立刻恭敬地说:“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
    杜司仪向她伸出了自己鸡爪一样的双手,“我一生自负,就是写成了《汉书注》与《史记注》两本书稿,可惜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抄誊,便得了这该死的麻风病,手也僵了,腿也残了……”
    陆贞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接口说:“大人要是少一个抄书的人,我愿意效劳。”
    杜司仪冷冷笑道:“你以为我喝过几碗车前草水,就一定能看中你?坐下来,先写几个字我瞧瞧!”
    陆贞依言坐了下来,提笔写了几行字。杜司仪拿起来细细看了看,“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哼,你还知道贾谊?这字倒是簪花小楷,就是太小气了点!”她脸色忽晴忽阴,看得陆贞十分不好意思,“家里原来也只请过一个夫子教过我三年,我也就是胡乱读了点书。”
    杜司仪刻薄地说:“哼,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根本就不是个读书的料!”
    陆贞准备出言,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杜司仪又问她:“我还要考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说的是什么?”
    陆贞想了一会儿,说:“夫子说,这是在颂扬后妃之德,可我老觉得,它其实写的,也就是在河滩上,姑娘和小伙子那档子事。”
    杜司仪的唇微微动了一下,“哼,还算个有脑子的。”
    她一指墙边的书稿,“那些手稿,我待会儿叫人帮你都搬过去。你每天帮我整理抄写一点,不许错一个字,认认真真地写,每抄完一卷,就拿回来交给我一次……”
    陆贞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忐忑不安地问道:“去哪儿?”
    杜司仪还是冷冰冰的老样子,“我待会儿就送你去青镜院,你说去哪儿?”
    陆贞一阵狂喜,不可置信地问道:“您是说,我可以回去了?”
    杜司仪没有什么表情,点了点头,“没人来接你,可我能送你走,再不济,我还是个六品女官。”
    陆贞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大人您放心,我一定按您说的,好好抄写,保证一个字也不出错……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她想了想,又问,“大人,您干吗不把我留在静心堂帮您抄写呢?”
    杜司仪冷笑着看她,“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时时刻刻都记得贾谊《鸟赋》的人,会安心待在这儿,跟我一起等死吗?”
    陆贞一回到青镜殿,就被周太妃叫了过去。周太妃亲热地拉着她嘘寒问暖,“你这孩子,怎么才服侍我几天就生了病?一听你被送去治病了,我还怪担心的呢。让我好好看看,嗯,人瘦了点,但是显精神!”
    陆贞一脸的高兴,“太妃,您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嗯,多亏柳絮姐姐和荷蕊姐姐帮我请了好大夫,我才能好得这么快。”她这番话一出,本来在一旁惴惴不安的柳絮和荷蕊都诧异地对视了一眼,柳絮接话极快,立刻就说:“是呀,太妃,您看陆贞病成那样,按时吃药也就好了,你可得好好养病,赶快把身子骨养好了,我们这帮人才有奔头啊。”
    陆贞点了点头,又对周太妃说:“就是,我在外头还学了一味枣蜜糕的做法,明儿太妃要是能起身到院子里散散步,我就摘些枣子,给您做做尝尝……”
    入夜后,陆贞从厨房端出了一盘新做的枣蜜糕,岂料一出门就碰到了柳絮。柳絮没想到人送进了静心堂,又出来了,还被周太妃升成了三等宫女,不禁站在远处不冷不热地说:“哟,新贵人出来了,一盘枣糕就换了一个三等宫女做,你这算盘打得挺划算啊。”
    陆贞心里咯噔一声,走到她旁边温和地说:“柳絮姐姐,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着好好服侍太妃,毕竟……”
    柳絮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少给我这儿糊弄!你要想在太妃面前露脸,我当然管不着,只是以后,别怨我对你关照不周!”她一甩袖子就走远了。陆贞心里一阵惆怅,不知不觉走到了假山边,想到自己艰难的日子都在后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却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叹什么气?”
    陆贞回过头来,那人正是高展,她惊喜地脱口而出,“是你!”
    陆贞看他走到自己身边,脸上一红,出声埋怨着,“你怎么每次出现都没个声音,真是要被你给吓死了。”
    高展看她又脸红了,微微一笑说:“我们俩一个宫女一个侍卫,不偷偷地见面怎么行?”
    陆贞微急,四下看了看,才说:“你怎么又说这种胡话?对了,上次你不是还说会悄悄来看我的吗?结果我病了这么多天,你都到哪儿去了?”
    高展本在打趣陆贞,听到她生病了,这才急了,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你病了?什么时候的事?”陆贞虽然害羞,但没有推开他,两人走到墙角细细地说着悄悄话。
    高展不好意思地说:“实在对不住,估计是帮我打听你消息的那个宫女听岔了,要不然我怎么也不会把你放在静心堂那种地方不管。玉翘她……唉。”他听到陆贞被送到静心堂,心里又惊又怕,若是陆贞出不来,自己可是一辈子都见不了她了。
    陆贞看他一脸自责,不好意思再说他了,大度地说:“算啦,你在宫里行动又不方便,哪能知道这中间发生了那么多变故?阿嚏!”
    她大病初愈,并不算全好,又站在外面吹了风,又打了一个喷嚏。高展心疼地脱下了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陆贞不好意思地推拒着,“这怎么成?”高展却不由分说地给她系上带子,“叫你披上就披上,别那么逞能。”
    他手上的热度传到了陆贞的身上,陆贞闻到披风上高展的气息,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低下了头嗯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高展又说:“我本来想设法把你调出青镜院,但后来想了想,这冷宫远离后宫争斗,周太妃按辈分也算是我的……我们祖母辈的人了,她既然对你还不错,那你继续待在这儿,也是件好事。”
    陆贞动了动嘴唇,正准备说几句,耳边却传来柳絮的声音,“陆贞,你在那儿跟谁说话呢?”
    陆贞一下就清醒了,让柳絮抓到自己和陌生男人说话,还不知道怎么陷害她呢。她吃了亏,就聪明了不少,手忙脚乱地拉下披风,往山石堆里一扔,又把高展推到假山后藏好,口里答道:“没有,我没跟谁在说话!”
    缓了这么一会儿,柳絮已经走了过来,狐疑地看着她,“胡说!我刚才明明听到还有其他人……”
    陆贞一脸慌乱,却嘴硬,“真没有……”
    柳絮看她一脸不自然,又站在假山口堵着,冷笑着说:“是吗?”自己一径往假山走去。陆贞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假笑着上前拦柳絮,“柳絮姐姐,那儿不干净,你就别——”
    柳絮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一把推开了她,“你让开!”
    陆贞被她大力推到了旁边,踉跄着上前叫着,“姐姐。”柳絮却快步走到了假山后,陆贞也跟在了她后面,假山后面竟然空无一人,她这才放了心。
    柳絮不可置信地说:“这可奇怪了……”
    陆贞满脸堆着笑,跟在柳絮身后圆着谎,“我刚才在这看到一只野猫,正逗它玩呢……”
    柳絮却不死心,四处查看着,快步走上前拿起一件东西举到陆贞眼前,“这是什么!”陆贞大吃一惊,那正是高展的披风!她抬头看着柳絮,却是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表情。
    柳絮得意洋洋地把陆贞抓到走廊边,一帮子宫女都围将来。柳絮生怕别人不知道,质问着陆贞:“哼,还敢骗我!刚才我明明就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快说,你到底和哪个野男人在外头私会?”
    陆贞看她并没有抓到人,只坚持着说:“姐姐,我真的没有……”
    柳絮不屑地说:“嘴硬是吧?待会儿把你交到内侍局,两鞭子一抽,你就全招了!”她好不容易抓到陆贞的把柄,若是不趁此把她赶走,还不知道这陆贞又要在太妃面前使出什么花样来。周围的宫女都鄙视地看着陆贞,这让柳絮十分称心,她吩咐着一旁的两个宫女,“走,把她给我捆到内侍局去!”
    她一句才落,一旁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大晚上的,这是要捆谁啊?”
    众宫女都大惊失色,回过头来,说话的人,正是周太妃。
    柳絮抢上前来扶住周太妃的手,“太妃,你怎么就出来了?晚上风这么大,你要是着凉了,太医又该唠叨了。”
    周太妃却拂开了她的手,愤愤地说:“本宫问你话呢,你听见没有?”
    柳絮一惊,收住了手说:“是奴婢发现陆贞在外面私会男子——太妃你看,这就是那野男人的东西!”
    周太妃扫了一眼柳絮让宫女们送来的“证据”,淡淡一笑,“哦,原来先皇的大氅是野男人的东西啊。”
    柳絮听到太妃此言,吓得跪了下来,“奴婢瞎了狗眼,不知道这是先皇的御衣……”
    周太妃厉声说道:“平时你们看本宫性子好,就得意忘形了是不是?先皇的大氅放在那里,那么久都没人拿出来晒晒。今儿本宫刚叫陆贞拿到外面来吹吹风,你们就审起案来了。陆贞,你起来,到本宫这儿来!”陆贞惊魂不定地站起身,走到了周太妃身边,却一直想不通这衣服明明是高展的,为何周太妃却回护自己,说是先皇的。周太妃缓缓拉起了她的手,对柳絮说道:“本宫今天就放下一句话——陆贞这孩子本宫喜欢,你们谁也不许委屈了她。柳絮,你明天去跟内侍局通报一声,本宫要升她当二等宫女!至于你们几个,要再阳奉阴违的,就别怪本宫新年见到皇上的时候会多抱怨几声了!”
    一行宫女的心都一紧,苍白着脸连忙回答:“奴婢们知道了!”
    周太妃这才满意地拉着陆贞进了房间,悄悄地说:“好孩子,别怕,不就是私会个侍卫吗?咱们草原上的儿女,谁在乎这些了?他刚才来求过我,我看过了,也是个棒小伙。你回房休息吧,一切有我呢……”
    陆贞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一片甜蜜,原来是高展心思细腻,这次拜托太妃救了自己。她和周太妃又絮絮说了一回话,这才回了房间梳洗,宫女们都离她远远地站着。没一会儿,柳絮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陆贞说:“陆贞妹妹,你怎么还住在这里?现在你的身份不一样了,快跟我搬到西边去吧,那儿一人一个屋,比这边可宽敞多了。”
    她立刻吩咐丹娘,“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去,还不快些帮你陆姐姐收拾一下?”她自己却连忙拖着陆贞走出了门,将陆贞拉进了西厢。
    西厢的房间比其他的房间要好不少,陆贞正在细细打量,丹娘走了进来,谨慎地施礼,放下了陆贞的包袱,又说:“陆姑姑,您看把东西安置在这儿行不?”
    陆贞上前拉住了她,“丹娘,你别这个样子,咱们还是好姐妹!”
    丹娘却满脸通红地挣开了她,“陆姑姑,我不敢……她们都在那边议论你的事呢,说宫里头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个四等宫女两天内就升成二等宫女的先例,你现在是红人了。”
    她期期艾艾地看了陆贞一眼,还是没敢多说,连忙道:“要没什么的话,我就先下去了。”
    陆贞想了想,这事一闹,连丹娘都不敢亲近自己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哎,等等。”
    她追上去把一瓶东西塞给丹娘,“这是刚才柳絮姐姐给的槐花蜜,你拿去配水喝吧。”
    丹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槐花蜜?哎呀,这东西跟别的蜂蜜可不一样,又香又甜,我最喜欢了……”
    她正说得高兴,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陆贞和以前不同了,想到别人说的话,又害怕地说:“啊,谢谢姐姐!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再吩咐我啊!”
    话一说完,她就飞也似的跑了。
    陆贞无奈地继续环视四周,房间里空荡荡的,虽然宽敞,她却觉得有点不适应了。
    如此过了几日,陆贞仍是每日服侍着周太妃。这一天周太妃却有点不太舒服的模样,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陆贞又扶着她往回走,周太妃问她:“那个小侍卫怎么这么久都没来看你啊?”
    陆贞红着脸嗔道:“太妃!”
    周太妃哈哈笑着,“快说,不许给我藏着掖着。”
    陆贞这才扭扭捏捏地说:“他派人捎了个信来,说是最近有些忙。”
    周太妃想了想又说:“要不要我做主,给你俩指……”她说到这里,脚底下却踉跄了一下。
    陆贞小心地说:“太妃,我看您脸色不好,还是赶快去躺着吧。”
    周太妃叹了一口气,“好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昨儿喝了药,我就一阵阵地觉得发晕……”她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却昏倒在了地上。
    陆贞吓坏了,扶起了太妃怎么摇也摇不醒,赶紧大喊:“太妃!太妃您怎么了!快来人啊! ”
    许久没有人声的青镜殿一下热闹了,宫女们都忙做了一团,太医们出出进进,陆贞忙前忙后,没注意到柳絮和荷蕊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陆贞一直忙到第二天的黄昏,困极了的她一直守在周太妃榻前,脑袋一顿一顿地打着盹。
    但很快就又惊醒了,她忙给周太妃试了试额头,发现体温下降之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又取过湿毛巾为周太妃仔细地擦着脸。
    丹娘这时端着药进来,看到陆贞睡眼惺忪,忍不住出声道:“姐姐,你都守了一整天了,快回房去补一觉吧。”
    陆贞摇着头说:“不成,太妃的烧才退,我还是不放心……”
    丹娘把药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走到陆贞身边愤愤不平地说:“哎,要是我能顶点事就好了,可我偏偏什么都能办砸。哎,姐姐,干吗不叫柳絮荷蕊她们帮你顶顶班呢?”
    陆贞低声说:“她们俩……你又不是不知道,只会做做样子。”
    丹娘想了想又说:“现在她们可不敢了,内侍局一来人,这青镜院就跟变了天似的。太医不也说了,幸亏太妃娘娘最近身体底子好了不少,只要按时服药,按时扎针,估计再过一两天,她就能好利落了!”
    她走到陆贞身边帮着扶起周太妃,陆贞柔声说:“太妃娘娘,该吃药了。”周太妃还在迷迷糊糊中,只嗯了声,在陆贞的服侍下喝完了药,又昏昏睡了过去。
    丹娘收回了药碗,尝了一尝,天真地对陆贞说:“这药真苦,姐姐,你说我要是拿点松子糖给太妃吃,她会不会好得快一点?”她俩忧心忡忡地在屋里说这话,却没注意到有人一直在外面偷听。
    她二人服侍完了周太妃服药,终于回了房间休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贞却被丹娘的大喊声惊醒,“采花贼!敢偷我的一口酥!来人……”
    陆贞连忙起身,赶到丹娘房门外,推开了门,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一只手捂在了丹娘的嘴上,似乎正着急地解释着什么。陆贞本来正说着话,“丹娘,我听到你……”眼里却看到这么暧昧的一幕,不禁愣在了原地。
    那年轻男子看了看陆贞,又看了看被自己捂着嘴的丹娘,半天反应了过来,“你才是陆姑娘?你别叫,你别叫,是高展叫我来找你的……”
    他说话间手上的力气变弱,丹娘挣扎开来,说道:“姐姐,他是个采花贼!”
    陆贞这时已经走近了他,细细看他脸上并没有胡须,才对丹娘说:“他不是采花贼,他是个内监。”
    那年轻的男子嘻嘻一笑,说道:“还是陆姑娘明理。就你那模样,我能看得上吗?”他不禁扫了丹娘一眼。丹娘却也急了,“哼,就你那身板儿,采得成吗?”
    陆贞跟着那名叫元禄的小内监悄悄走到青镜殿假山的一旁,高展果然在那里等着她,丹娘和元禄就躲到一边互相不服地瞪着对方。陆贞忧心忡忡地说:“太妃要是明天能醒,我也就放心了。”
    高展安慰着她,“没事的,太妃她那么好,肯定吉人自有天相,倒是你……”
    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却仍然心痛地抚摩上了陆贞眼下重重的黑眼圈。陆贞苦笑着,“太妃还一直跟我说,她虽然只和你说过一次话,但你肯为了我大着胆子求她,肯定值得我……我交了你这个朋友。”她没有拒绝高展,但想到太妃说要把自己指给高展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高展却好像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太妃恐怕不是这么说的吧?放心,阿贞,就算她去了,我也会一直照顾你的!”
    陆贞惊异地看着他,高展目光坚定地回看着她,许久才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鬓角,“最近皇上常要我去宫外办事,我恐怕没那么方便出来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陆贞低着头,半天才用低低的声音说:“嗯,你也是,你得赶快上进,抓住机会挣个功名,到时就能正正当当地离家分府,你继母就算再想害你,手也伸不到那么长了。”
    高展看她说话都是为自己着想,得意地笑着说:“你倒是想得长远,人家都说,升官发财娶媳妇,我要是早早地做成了第一件,那第二件、第三件是不是也该接着来了?”
    陆贞的脸红了红,啐了他一口,“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她和高展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和丹娘一起往房间走去。丹娘犹豫了再三,还是好奇地问她:“姐姐,那个侍卫,是不是你的……啊……那个啊?”
    陆贞含羞说道:“说什么呢,他只是我的朋友。”
    丹娘哦了几声,自己想了半天,又笑着说:“放心吧,姐姐,我肯定不会到处乱说的!”
    陆贞失笑道:“你这个时候倒聪明了?”
    她本来压低着声音和丹娘嘻笑着,这时节本就深夜了,她却看到角落里有着灯光,走近一看,却发现那里有人,正是荷蕊,不知道在埋些什么。陆贞忍不住出声问道:“荷蕊姐姐,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荷蕊吓了一跳,回身看是陆贞和丹娘两人,掩饰着说:“没……没做什么,你小声点,别惊醒了太妃。”
    陆贞看她这般做作,心下警惕,一把拉开了她,却看到荷蕊正在埋的是药渣,脱口而出,“这是药渣!太医明明说过,所有的药渣都要留下以备查验的,你……”
    她一语既出,荷蕊立刻上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丹娘见识不妙,正准备呼救,却不料角落里又走出了几个宫女,一个宫女立时也上前捂住了丹娘的嘴。荷蕊出声吩咐着,“快,把她们押回去!”
    她们俩被这一行人绑去了西厢,陆贞嘴里被塞住了布,只能疑惑地看着整个西厢的宫女都醒着,此时都不怀好意地在看着自己。
    荷蕊凑近了她,低声说道:“只要别大声嚷嚷,我就让你说话!”
    陆贞拼命点着头,荷蕊这才小心地拿开她口里的布,丹娘还是被捆在了一边。陆贞愤怒地问:“你到底把太妃的药怎么了?”
    荷蕊镇定地说:“你还是别问的好!”
    陆贞看她这般恬不知耻,气急道,“你……你竟敢谋害太妃!我……我要上内侍局告发你!”
    荷蕊却来了精神,紧逼了一步,凑在了陆贞的耳边,低低地说:“去啊,现在就去!你以为我会怕你?我告诉你,太妃本来就没几年好活了,现在她快死了,但只要她一醒,八成就会留下遗旨,让我们按契胡规矩全部殉葬!”
“殉葬”二字一出,陆贞如同听到了晴天霹雳,她惊恐地看着四周的宫女,每个人都一样忐忑不安地在看着她。一时间脑子里千百种念头浮过,她竟然说不出话来,她心里狂呼:原来她们都是知道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0:53
   第20章:巫医
    陆贞定了定神,看着荷蕊说:“不可能!”
    荷蕊看她已经将信将疑,一指站在自己身边的宫女们说:“她们白天也都不信,结果自己去宫里打听了一圈,现在不是都肯跟我们一起干了?”
    陆贞凝目对那些人看去,一个宫女再也承受不住压力,扑到陆贞身边嘤嘤哭着说:“陆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你不能一心只想着太妃娘娘,不顾咱们的生死啊!”既然有人已经说了大家的心里话,那些一直在看着陆贞的宫女们不禁也跟着哭了。
    柳絮不知什么时候也站起来朗声说:“你看看她们,都是些花朵一样的姑娘,最大的也才十九岁,你就忍心看着她们活生生地给埋在黄土里?”她这番话说中各人的心事,哭声立时更加大了。
    陆贞只觉得脑子里轰轰的,心里七上八下,最后一咬牙说:“太妃是好人,她不会这样做的!无论如何,你们都不许给太妃下毒!”
    她一边解开身边丹娘身上的绳子一边说:“这件事,我和丹娘肯定不会说出去,但以后,你们也给我收敛些!”她扶起因为受了惊吓连腿都站不直了的丹娘,“我们走。”
    两个人在众人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了陆贞的房间,关上了门,陆贞才舒了一口气,丹娘忍不住放声大哭,“她们居然敢谋害太妃!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这个秘密也太大了些,陆贞茫然地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丹娘又惊又怕,想到了一出,“你说,她们会不会杀了我们灭口?姐姐,我不想死,我还没吃够一口酥……”
    陆贞安慰着她,“不会的,刚才她们没动手,现在更不会了。可是这样下去也不行,一定得找个人,帮我出出主意……”她嘴巴上虽然这么说,整个人仍是焦急地在屋里走着,到底应该找谁给自己出主意?她想了又想,那个枯瘦的女官身影浮现在了自己脑海里。
    陆贞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奔了出去,一路直接往静心堂跑,深夜里大力地敲着门,好半天,内侍元寿才揉着眼睛过来开门了。
    陆贞认得他,现在看到熟人,不禁失控般地拉紧了他的手,“司仪大人呢?她在哪里?”
    元寿看她一脸焦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儿,赶紧给她引到了杜司仪的房里,陆贞这才放声哭了起来,她之前虽然害怕,但一直努力克制着,眼下见了杜司仪,这才释放了自己的情绪,一边抽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出来。
    杜司仪看她一直哭个没完,没好气地说:“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就吓得连魂都没了!不就是殉个葬,死个人吗?”
    陆贞没想到杜司仪这么满不在乎,她愣愣地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太妃娘娘是个好人……”
    杜司仪却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婆婆妈妈的叙述,“放屁!这宫里就从来没出过好人!她死了又怎么了?都快八十的人了,也该上天去享福了,总好过在青镜殿里熬日子!你那么害怕干吗?那两个小蹄子上回想把你送到这儿整死,不也没成事吗?”
    陆贞听出她话里有话,她冷静了一下,又问:“典侍大人,您能说清楚一点吗?”
    杜司仪看着她,“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清楚,还想当女官?周太妃得病,是你害的吗?”
    陆贞不解地摇了摇头,杜司仪又问她,“她现在醒不过来,又关你什么事吗?”陆贞不明白她想说什么,但她还是又摇了摇头。
    杜司仪把最后的话说了出来,“那不就结了,周太妃不醒,你就不用殉葬。所以柳絮她们想干什么,你也不用管!到时候太妃死了,内侍局自然会治她们几个大宫女服侍不周的罪,到时候是打死也好,还是罚去当罪奴也好,也就算帮你那太妃报了仇了!”
    陆贞有点愕然,没想到杜司仪从来没想过要救太妃,“那怎么成,太妃她……”
    杜司仪看她话都说到这分上了,陆贞却不开窍,也不想和她说下去了,“行了行了,要不是看在你帮我整理书稿的分上,我才懒得给你指这条明路呢。话说到这儿,想怎么做都由你,放心吧,你要是忠心耿耿地去殉了葬,到时候朝廷自然会有封赏,中元十五什么的,也就省得给你烧香了。”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嘴里吩咐着门外的元寿,“元寿,帮我送客。”
    陆贞本准备还要再问几句,但门外的元寿已经拉开了门,她只有往外走去,身边却传来杜司仪冷冷的声音,“我要是你,这几天就缩在屋子里不出来,省得人家又打什么坏主意!”
    陆贞愣在了原地,最后还是快步走开了。
    这天回到青镜殿,她看着柳絮和荷蕊给周太妃喂药,终究不敢再过问了,只能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入宫这么多时日里,她第一次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会这么沉重地压迫着自己的心,让人难以呼吸。
    她瘫软在了地上,两行清泪渐渐流了出来。
    第二天,王尚仪身边的贴身侍女阮娘也跟着太医一起来探望太妃的病情,听了太医的分析,阮娘脸色越来越沉,责骂身旁的青镜殿宫女,“怎么回事?太妃娘娘的病怎么会突然加重?肯定是你们服侍不周!”
    一行小宫女们都吓得不敢做声,柳絮向一旁的太医使了个眼色,那太医心领神会地说:“阮姑姑,恕在下多嘴,太妃娘娘毕竟春秋已高,病情有些反复也是正常。与其忙着惩罚这些服侍的人,不如早做准备……”
    阮娘心中一惊,果然不再责骂宫女了,“您是说……”
    那太医看着她,神色庄重地点了点头。阮娘定了定神,问道:“那按您看来,还有多少时间?”
    太医叹了一口气,“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
    阮娘无奈地说:“我知道了,唉,这也是天命……”
    她又回身指着站在两旁的侍女们,“你们,继续给我尽心点!”
    陆贞跪在了地上,耳边听到她们连番的对话,心知是怎么回事,却五味交杂,咬紧了嘴唇,一双手紧紧地扣住了砖缝,另一边柳絮又给荷蕊使了个眼色,荷蕊忙上前说道:“阮姑姑,恕奴婢多嘴,太妃现在这个样子,我看光吃药扎针是好不了,干吗不试试跳神呢?”
    这一下陆贞完全没想到,她抬起头惊诧地看向了荷蕊,果然阮娘也不解地看着荷蕊,等着她接下来的说法。
    荷蕊又说:“娘娘是契胡人,那儿的巫医听说最灵了,如果能请一位巫医进宫来为太妃跳神驱邪,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那太医又适时地说:“嗯,在下虽然素来不信巫道,但也曾经听说契胡巫医自成一道,特别对于本族贵人,更是灵验。”
    荷蕊突然垂泪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给阮娘磕头,“姑姑,您就看在太妃娘娘素来平易近人的分上,找一位巫医来帮她祈福吧”
    阮娘略有迟疑,“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回宫请示贵妃娘娘。”陆贞心想,这荷蕊生怕不能早点谋害了太妃,眼下里却又假惺惺地要给太妃祈福,葫芦里也不知道卖的什么药,不知道有什么居心。
    陆贞等阮娘一行人都离开了青镜殿,这才拦住了荷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荷蕊用力地挣开她,“关你什么事?”
    陆贞起了疑心,“不行,不说清楚你不许走!”她拉着荷蕊不让她走,两个人拉拉扯扯间,柳絮却气急败坏地也走到荷蕊身边问道:“荷蕊,你刚才是什么意思?”陆贞心里一惊,这事柳絮竟然也不知道?
    荷蕊突然又正色道:“陆贞,我的想法和你其实是一样的。给太妃下药的事情,其实最先也不是我的主意。我一时犯糊涂,被她们拿了当枪使,可后来想着却总是后悔。毕竟,我也给太妃念了五六年的经,现在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要是能请到巫医,也算全了我们的主仆之情,至于治不治得好太妃,那就看老天怎么安排了……”
    陆贞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会这么好心?”
    荷蕊却知道陆贞其实最心软了,她哼了一声,“信不信随你!”便一甩袖子先走了。
    一来二去的,萧贵妃还是同意了给周太妃请跳大神的来祈福,几位巫医很快就来了青镜殿,这样一来,整个青镜殿上下的人都挤进了周太妃的房间里,不敢出任何差错。
    当中的一位巫医突然拔出短剑,向天一刺,“长生天,请为贵人延寿!”
    众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他们,伴随着这一刺,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阵烟雾,散过之后,一张黄纸赫然穿透在了短剑上,那巫医拿下黄纸,像模像样地看了看,突然神情庄重地道:“你们当真想让太妃娘娘立刻苏醒?”
    陆贞有点怀疑地看着这一行人,总觉得这些人怎么看怎么都是骗子,但荷蕊抢先了一步说:“当然!巫医大人,有何吩咐请尽管开口,我青镜殿上下肯定全部遵从!”
    在一旁端坐着的阮娘也幽幽地开口,“你有什么法子,就赶快说吧。”
    巫医又说:“长生天说,只要贵人喝下一碗神药,她就一定可以康复!”
    荷蕊立时接话,“是什么神药?”
    那巫医说:“说难也不难,你们这儿谁是太妃最喜欢的人?只要割她一块心头肉煎成汤,太妃肯定能够痊愈!”这两人一来一回地说话,外人竟是一点都插不进话来,像极了唱双簧。陆贞本还在狐疑地听着,待到最后一句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的宫女都朝她看来,她心里咯噔一声——她们这是要借刀杀人了!自己竟然这么天真,以为她们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她一下就站了起来,“你们别听她的,世上哪有用这样恶毒的法子救人的?”
    荷蕊却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说:“陆贞,你着什么急啊!巫医大人又没有说一定要你割肉,难不成,你贪生怕死,舍不得牺牲一点血肉来救醒太妃娘娘?”
    柳絮也煽风点火,“我看太妃娘娘是白疼你了,枉她才把你破格提升成为二等宫女,一到关键时刻,你居然……”
    那巫医又插话道:“对了,这心头肉,一定得是太妃最近最亲近的人才行。”
    陆贞本还只存着那想法在心里,现在事实确凿,眼下这几人早就串通好了要置自己于死地,她愤怒地说:“你们血口喷人!你们明明是联合起来……”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健壮的宫女却朝着她冲过来,一把将她按在了墙上。
    丹娘站起了身,“你们干什么,快放开陆姐姐!”
    荷蕊却不理会她,只是对阮娘说:“姑姑,这陆贞就是太妃最近最喜欢的贴身宫女。只是她胆小怕死,事到临头居然不敢为主效忠,依我说,咱们不管三七二十一……”
    这一下变故太大,阮娘吓得魂不附体,“这……这是你们青镜殿的事,你们自己安排吧……”
    荷蕊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她立时拿过巫医手里的短剑,手一挥,几个宫女拉走了丹娘,又来了几个人按住了陆贞,她狞笑着说:“你们把她拉好,陆贞你放心,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肉,绝对不会伤着你的,这是为主尽忠的好机会……”那语调竟然像是在哄着孩儿一般,越发令人齿寒。
    一个声音这时冷冷地在门外响起,“够了,你们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陆贞赶紧转头去看这人是谁,另一边阮娘却惊道:“腊梅,你过来做什么?”
    腊梅不动声色地走进了屋,“尚侍大人听说你们这儿闹得乌烟瘴气的,让我过来瞧瞧。”她对满屋子的人来回打量着,一脸不屑,口里啧啧称奇着,“看看,这儿又是请神,又是捆人的,敢情在唱大戏啊?”
    她站到了陆贞前面,指着她对柳絮说:“你,把她放开。”
    荷蕊眼看一场大功就要功亏一篑,着急地说:“这位姑姑,不行啊……”
    腊梅脸色一沉,挥了挥手,身后的宫女立刻领意走上前来,对准了荷蕊啪啪就是两个耳光,几个宫女看她这般强硬,早就讪讪地放开了抓着陆贞的手。
    腊梅又看着陆贞一脸的泥污,叹着气说:“你这脸,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
    陆贞被她救下,想起之前自己是因为脸部红肿才逃过一劫,她的意思是自己的脸怎么还没好?陆贞心里一急,赶紧遮了遮自己的右脸,没想到腊梅只是说完这么一句,就看向了阮娘,“青镜殿的事,我本来不便插手。可今儿实在是闹得不像话了,连尚侍大人也看不下去,所以才打发我来看一看。我说阮娘,你跟着贵妃娘娘和尚仪大人也好几年了,怎么还看不出来她们在搞什么鬼?这会儿连挖人心的事都能由着她们乱搞,到时候皇上一个‘纵容巫蛊,死伤人命’的名头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阮娘经她这么一提醒,不禁有点后怕,“我,我没那个意思……”
    腊梅又打量起了一旁的荷蕊,“看你的服色,也是个一等宫女?”
    荷蕊不知其意,只能回答:“是的,姑姑。”
    腊梅冷冷一笑,“能做到一等宫女,肯定是太妃娘娘的心腹了,你既然那么相信巫医大人的话,就自己挖块心头肉,给你家娘娘煎汤去。”
    荷蕊惊呆了,这杀身之祸,怎么片刻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她哆嗦着声音说:“不……不……姑姑您饶命啊!”
    腊梅却不留情面,“傻孩子,你刚才不也在劝陆贞吗,这是为主尽忠的好机会,怎么又扯上饶命了?快着点动手,我还等着回去跟尚侍大人复命呢。”她气定神闲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早有宫女递了一杯茶来,腊梅细细品着。另一边阮娘才回过神来,恨恨地看向了荷蕊,“好啊,原来你们是在蒙我!”
    荷蕊颤抖着手拿起了短剑,却怎么都对自己下不了手,又惊又怕,柳絮却走到她身边劝起了她,“好妹妹,自己动手还能留条命,就一小块肉就够了……”
    柳絮看荷蕊只是拼命摇着头,又说:“挖了肉,你说不定还能凭着治好太妃的功劳,求个赏赐出宫去呢!”她最后一句话好像是说中了荷蕊的心事,荷蕊咬了咬牙,拿着短剑朝自己的胸口刺去,一声惨叫从她口中呼出,一屋子的宫女都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腊梅却满意地看着柳絮,吩咐着她,“你,去拿她一块肉,赶快给太妃煎了吧。”柳絮心里一阵得意,好歹自己洗脱了嫌疑,她毫不犹豫地上前对着荷蕊又下了一刀。陆贞耳边听着荷蕊的惨叫,一阵心寒,这两人本准备设计陷害自己,现如今这柳絮为了自保,竟然能对荷蕊下这样的毒手。
    她看荷蕊在地上挣扎,心有不忍,上前想帮她包扎,荷蕊却怨毒地一把推开了她,大声对腊梅恳求,“姑姑,我为太妃娘娘割肉治病,也算是立了一功,能不能看在我为主尽忠的分上,赏我出宫治病?”
    腊梅好戏也看够了,现在却满不在乎荷蕊在说什么,只是冷笑着,“赏你?太后娘娘的万寿圣典近在眼前,你却故意搞出这些血光之灾……来人,把她拖去水牢,慢慢地治罪!”
    她看阮娘犹有阻止之意,心里又怎么不知阮娘只是想配合王尚仪把陆贞弄死,现在却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又接口道:“阮娘,冷宫的大小事务,一向是王尚仪大人管理的,你看看今儿搞出多大的乱子!唉,我回去一定要向太后娘娘禀报。”
    阮娘又退回去了,一帮宫女上前去拖地上的荷蕊,荷蕊没想到自己被柳絮骗了,凄厉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柳絮姐,我可是听你的话才……啊!”也不知道是谁踢了她一脚,她本来受伤就重,现在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柳絮站在一旁,刚才荷蕊的一声呼唤让她吓得魂都飞了,腊梅却淡淡地吩咐着她,“柳絮,还不快去熬你那神药!”她倒是巴不得早点听到这句话,离开这是非之地,赶紧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往屋外走,因为心神不宁的,又被门栏绊了一跤。
    腊梅适时补充了一句,“这用神药的主意可是你们出的,到明天要是太妃娘娘还没好……呵呵。”一屋子的人都心神一凛,莫非她知道了什么?
    腊梅看柳絮颤抖着走远了,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好了,我也该回宫向娄尚侍大人复命了。”
    她又失望地看了看陆贞,说道:“你运气倒是不错,长公主殿下前儿还来信,请尚侍大人多关照一下你。唉,我今儿倒是救了你一命,可你这脸……快点想办法治好,才有出去的机会啊。”
    她话里的意思别人不懂,陆贞却是十分明白,腊梅飘然而去,只剩下阮娘在原地懊恼着,“今儿这差事可算办砸了……哎,你们还愣着干吗?赶快收拾东西!把这个巫医给我赶出去!”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满是愤恨,也不知道是在气谁。
    陆贞一直哆嗦着坐在了自己房间的门口,沿路上都是荷蕊刚刚被拖走留下的血迹,宫女们都在打扫着,丹娘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经此变故,两个人都吓到极点,此时此刻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紧紧靠在对方的身上,好歹还有热度,证明自己还活在人间。
    陆贞心里忐忑不安,陈秋娘的死,让她看到宫廷的阴谋是多么残酷,这一次自己死里逃生,却让她感到了前途的迷茫:未来,到底还有多少阴谋和陷阱在等着她?成为女官、为父报仇的路,到底还要多久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己是不是也要成为这样的人,踩在无数人的鲜血上才能达到自己梦想的那一天?她用力地摇着头,也不知道向谁在表示着什么。
    第二日,陆贞又回了周太妃的房里帮她擦起了身子,没多久,周太妃闷哼了一声,渐渐睁开了眼睛。
    陆贞没想到周太妃这么快就醒了,又惊又喜,“太妃,您醒了?”
    周太妃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又凝目看着陆贞,想从床上坐起来,嘴里说着:“我……怎么还没死呢?”
    陆贞连忙伸手扶她坐起身,“哎,您别乱动!呸呸呸,大吉大利,太妃您这回醒了,就算是今年过了一劫,往后好日子还长着呢,可别再乱说什么死啊活啊。丹娘,太妃醒了,快把药端过来!”
    屋外正在忙碌的丹娘应了一声,“马上就来!”
    周太妃艰难地笑了笑,“你这孩子,这嘴就跟浇了蜜似的。”
    屋外的丹娘这时端了药走进来,福了福身,把药倒进了一旁的碗里,“太妃大安了,陆贞姐姐就该放心了,您这一病,她根本就没睡几天好觉,对您比亲奶奶还要贴心!”
    陆贞接过她递来的药,嗔怪地看着她,“丹娘,胡说什么呢。”她一口一口地又给周太妃喂起药来,周太妃顺从地慢慢喝完,幽幽地说:“就算丹娘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谁对我好。柳絮她们以为我这个老婆子不中用了,好多话说起来都没顾忌。要照我以前的性子,早把她们一个个都砍了,可是现在,唉……”
    陆贞想了想,看太妃的脸色并不太好,安慰着她,“太妃您想那么多做什么?别人做什么事,咱们也不用理会。您还是赶紧好起来,我上次学的樱桃肉,您还没尝过呢。”
    周太妃怎么不知陆贞是在绕开话题讨自己欢心,她摸着陆贞的手,顺着她说:“也就是你才真心对我好,唉,我死了也就算了,可还舍不得你呀!”
    陆贞像是想到了什么,正在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顿,这才笑着说:“太妃,才说了不许胡思乱想的,您快闭上眼睛,好好养下神吧。”
    周太妃嗯了几声又躺回了床上,陆贞担忧地看着她,心里想着之前宫女们说的话——契胡都有陪葬的风俗……
    她胡思乱想了几日,这天看到宫女们在青镜殿外烧着什么,好奇地过去问,“你们在做什么呢?”
    这几日来青镜殿谁不知道周太妃醒了,接下来最得宠的人一定是陆贞了,小宫女们都推了推丹娘,丹娘便对陆贞说:“太妃娘娘叫我们把这些东西烧了,唉,那么好的东西,可惜了。”
    陆贞仔细看了看,大吃一惊,“这不是她老人家最喜欢的狼皮吗?快,快拿出来!”
    宫女们都迟疑着,可也不敢违背陆贞的话,太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她们烧吧。”
    陆贞看太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走了出来,走过去扶着她,“太妃娘娘,您这是……”
    太妃淡淡地说:“这些东西,都是我最喜欢的,与其等我死了过后被内侍局收回去归了娄氏,倒不如提前烧了,还能到地下陪陪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贞一愣,“太妃,您才能下地,就又开始说这种话!您快别站在这儿了,奴婢扶您进屋去吧。”
    太妃随着她走回屋里,嘴里伤感地说:“你还小,不懂我们这些老婆子的心思……”
    陆贞心怀忐忑地一路扶太妃躺下,看她睡着了,自己呆呆地看着她的面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半天,她像给自己鼓气一样,轻拍了一下脸,自己挣扎着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始快手快脚地收拾起房间里的东西。
    收拾到书案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上面的白纸上隐隐透着墨迹,不禁好奇地拿了起来,不料对光一看,却发现上面隐隐约约地写着“陆贞”“生殉”几个字,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认真辨认,在确定无疑之后,她颤抖着将纸在原位放好,透过窗子,她隐约还能看见正在为太妃烧东西的宫女们,再回想到自己最担心的那件事上,不禁恐惧万分。
    她愣愣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满屋子乱转着,“杜司仪?不行,她肯定只会再骂我一顿!杨姑姑?她也是个宫女,没那个能耐救我!对了,尚侍大人,还有尚侍大人!” 她像是为了坚定些什么,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光洁的脸。
    此行十分顺畅,腊梅对陆贞说:“你记住了,一切都按尚侍大人说的,回去后就找个法子装病,保证过两天就有好消息了!”
    陆贞不明所以地问着她:“尚侍大人能把我调出青镜殿?”
    腊梅却又遮遮掩掩,“这你就别管了,总之,你在那等着就是。”
    回了青镜殿,陆贞绑起了自己的脚,谎称自己扭伤了,她兀自躺在床上抄写着给杜尚仪的书稿,不自禁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喃喃地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房门却在这时被人推开了,丹娘的声音先传了进来,“姐姐,你看谁来了?”
    陆贞有点惊恐地看向门外,看见是周太妃,她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便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去,“太妃,您怎么能上我这来?丹娘,你……”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周太妃打断了她,“不怨她,是我听说你跌伤了腿,心里着急,就硬要过来看看。”
    陆贞连忙扶她坐了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跌了一跤,走路不太方便,太妃容我告个假,再歇上两天,估计也就没事了。”
    周太妃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怎么老是多灾多难的啊?丹娘,你出去,关上门,我有话要跟你陆姐姐讲。”
    丹娘前脚刚走,周太妃便拉着陆贞说起体己话,“别人老问我,说为什么你明明才来没多久我就这么喜欢你。以前,我也没想太清楚,现在我可算明白了,原来,你这性子,其实挺像年轻时候的我。”
    陆贞有点惴惴不安,“奴婢可没有太妃娘娘的福气。”
    周太妃又和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今天来,一是来看看你,另外也有件要紧的事想问问你——我可能没几天好活了,可还有个心愿,一直没能完成。这件事要是办不妥,就算是死了,我也没法子瞑目。阿贞,你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了,你能帮我吗?”
    陆贞心想,她是要我生殉了吗?
    她不禁发抖,“太妃,您肯定能长命百岁……”
    太妃却渐渐正色道:“别说那些哄我的话,你就直说,愿意帮我吗?”
    陆贞想了想这些时日里,这宫里只有太妃对自己最好了,咬了牙,“太妃有何吩咐,陆贞一定遵从。”
    太妃却又问她,“连死都不怕?”
    陆贞一横心,无非就是一死,看着太妃说:“不怕。”
    太妃看着她的目光却渐渐变得柔软了,有点伤感地笑着说:“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去把给皇上的遗折写完。丹娘……”
    她一句话说到这里却又没往下接着说了,丹娘推开了门进来扶起周太妃往外走,走了几步,她却像偶然想起了什么,“你这几天要是闷着了,不妨多去后院转转,那儿有一株腊梅,是我最喜欢的,得闲的时候,你也帮我松松土。”
    陆贞看着周太妃渐渐走远,身上早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找出纸笔来,开始给高展写信。
    “高展,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多半已经随太妃娘娘去了。请不要伤心,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之前荷蕊她们谋害娘娘的时候,我袖手旁观,本来已经良心不安……”她想了想,又加了几笔,“杀我父亲之人,定是赵夫人无疑。你我相交虽短,却曾同生共死,如能代我为父报仇,我九泉之下,定当……”
    正写到这里,想到即将和高展生离死别,她不禁一阵心痛,再也写不下去。
    远处传来丹娘惊恐的声音,“不好啦,太妃娘娘升天了!”陆贞手里握着的笔直愣愣从她手里滚落到了地上,她心里一凉,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但她却未犹豫,立刻起身往周太妃房间赶去。
    一进屋,就看见丹娘惶急地站在一边,附近有的宫女瘫坐一边,有的正在哭泣,榻上躺着的太妃面如白纸。陆贞不禁心中惶急,她走上前去试了试周太妃的鼻息,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
    陆贞急道:“怎么回事?”
    丹娘哭了出来,“我……我也不知道,平日晚上太妃都要起夜,可今天三更了还没声音,我进来一看,就……就发现她……”
    陆贞仔细地询问着:“太妃晚上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丹娘抽泣的声音渐渐变大,“没什么特别的呀,都跟平常一样,我也验过毒了……”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扶着额,踉跄了一下。
    陆贞以为她是惊吓过度,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了?”
    丹娘无力地说:“我的头,突然好晕。”
    陆贞环视四周,“这房里是什么香,味道好怪。”
    她突然反应过来,“丹娘,醒醒,这香是什么点上的?”
    丹娘不解地说:“太妃娘娘临睡前让点上的。”
    陆贞放下她,指挥着宫女,“这香有问题,大家快开窗子,把这香灭了,你,快打盆凉水来!”那宫女赶紧端了一盆水进来,陆贞淋了一些在丹娘头上,她果然就清醒了。
    陆贞看这方法有效,便往太妃身上淋了一些水,只见太妃的身体动了动,陆贞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趴到她胸口认真地听了听,赶紧吩咐着身边的宫女,“太妃还活着,快去请太医!”
    柳絮却在这时候冒了出来,“等等,不能去!”
    陆贞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柳絮急急地说:“这沉香是太子送来的,宫里管事的又是萧贵妃,你现在去请太医,不是想太妃死得更快吗?”
    陆贞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太子贵妃的,我听不懂!”丹娘在一旁揣摩着,“她说得有道理,贵妃和太子是一伙的,要是太子有心害太妃娘娘……”
    陆贞这才明白过来,“那我去找太后娘娘!”
    没想到柳絮又拦住了她,“也不成……太后娘娘为了万寿法事,昨儿就出宫礼佛去了……”
    陆贞这下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只能看着太妃娘娘等死吗?”
    柳絮却显得一脸的无奈,“你以为我想啊?可太子和贵妃娘娘都是权势滔天的人,前儿还派了一个阮娘来和荷蕊搞什么巫医,我哪敢得罪她们啊?”
    陆贞看着她这么热心,心想这事兴许和她脱不了关系,陆贞咬了咬牙,“我不管,太后请不动,贵妃不敢惹,那皇上总可以了吧?太妃可是他的亲奶奶,我现在就去昭阳殿!”她准备往外冲,柳絮一把拉住了她,“陆贞,你别犯糊涂!”
    丹娘也赶紧对陆贞说:“姐姐你别去,私自闯宫可是杀头的罪名啊!”
    陆贞回头伤感地看着周太妃,这冰冷的后宫里,只有她才像一个长辈一样关爱着自己,“太妃都写好遗折了,反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我但求一个良心能安!”她几下剪开了自己脚上的绷带,飞快往殿外跑去。
    这时早已入夜,陆贞刚到昭阳殿外,就被侍卫拦住了,无论怎么说,侍卫都不放她进去,只说皇上已经休息了。
    陆贞焦急万分,现在只有皇上才能救周太妃了,她下定了决心,大声嚷嚷着,“皇上,皇上,求您救救太妃娘娘,救救……”
    她一句话还没喊完,就被侍卫堵住了嘴。那侍卫又气又急,“你想死呀!”
    陆贞拼命挣扎,但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挣开一个侍卫呢?
    这时,殿门却突然打开,元福走了出来,“是谁在外面喧哗? ”
陆贞认出他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太妃这次是有救了。她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1:19
    第21章:遗折
    青镜殿里一片静谧,孝昭帝坐在床头,焦急地看着太医正在给周太妃施针。两旁随侍的宫女屏气吞声,陆贞站在最前面,一直看着太医脸上的表情。
    好半天,太医才收起了针,长叹了一口气,“皇上,微臣已经施针,太妃即刻可以醒来。只是,刚才宫女们拿来的沉香含有南蛮的箭毒,恐怕也只是回光返照了。”
    听到这里,陆贞的眼泪滚滚而落。孝昭帝无奈地说:“朕知道了,这不怪你,谁想得到竟敢有人胆大包天,谋害先皇的太妃?”
    柳絮居然在这时上前一步说道:“皇上,肯定是太子殿下!”
    孝昭帝皱了皱眉,一旁的元福厉声呵斥着柳絮,“闭嘴,这哪儿有你说话的分儿!”
    陆贞这时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是扑在周太妃身旁低低地哭泣着,周太妃突然呻吟了一声,陆贞又惊又喜,喊着她:“太妃,太妃。”
    周太妃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有点迷茫地看着她,“我,我怎么还活着呀……”
    陆贞柔声说:“您没事了,没事了,您看,皇上来看你了!”
    听到陆贞刚才的话,孝昭帝已经走了过来,“皇祖母,您还记得朕吗?朕是演儿……”
    周太妃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方说:“皇上,你的样子长得是挺像先帝的,不过,老婆子自打进了这冷宫,除了每年除夕祭天的时候能远远见你一回,平常也没什么跟你说话的机会……”
    孝昭帝羞愧地说:“这是朕的不是,皇祖母,您一定要好起来,等您好了……”
    周太妃冷静地说着话,眼神却落在了柳絮的身上,“我是好不了了,有人送了这含毒的沉香,想让我死,我躲得过这回,也躲不过下回。只是皇上,我有一点不明白,今儿有人给我送了太子的礼物过来,还说太子挺念叨我这个老太婆,可我就不明白了,那太子高湛,打生下来我就没见过几回,怎么那人就那么肯定,觉着我跟高湛熟得不得了呢?”
    柳絮看太妃醒转过来,早已心寒,又胆战心惊地听她说了一半话,原来自己早上和她说话的时候,这周太妃早就明白了,现在功败垂成,她想着趁皇上在说话的工夫溜到太后那里,说不定还有一丝生机,于是悄悄地往屋外走去。一旁的元福却极是精明,看她不对劲,上前一步抓住了她,“别跑。”
    柳絮被他这么一抓,腿都软了,赶紧哭喊着饶命,“皇上饶命,太妃饶命啊,是太后娘娘,是太后娘娘她……”
    周太妃眼睛里精光一亮,厉声喊着,“堵住她的嘴!”孝昭帝和陆贞不禁都看向了柳絮,她被元福堵住了嘴,但两人这时都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陆贞心想:这高湛不是先帝最喜欢的儿子吗?怎么现在又成了太子了,难怪太后要陷害他,她不禁心怦怦乱跳。
    周太妃刚刚一句话说得用力,现下又喘着气悠悠地说:“皇上,宫里脏事儿太多了,你别全都听,也别全都信。你只要知道一点,害我的人,绝对不是太子,有人想栽赃给他……”她越喘声音越大,直着身子再也说不话来,太医急忙又走到她身上给她扎了一针。
    周太妃死死地看着孝昭帝,“皇上,看在我马上就要死的分上,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孝昭帝不忍地回答:“皇祖母,朕以皇帝的名义发誓,您但有所求,朕无不应允。”
    周太妃眼里露出喜悦的光芒,哆哆嗦嗦地从床边摸出一张纸,递给了孝昭帝,“这是我的遗折,我要求的,都写在这里了。我还以为,要等我死了,这遗折才能到你手上。没想到,临死之前,我还能看到我的乖……乖孙子……”她越说越没有力气,孝昭帝眼中隐隐有了泪光,“皇祖母,您别着急……”
    周太妃却像是有心事没了,指着陆贞含糊不清地说:“你……是个乖孩子……殉葬……跟我一起去……”她的话终于没有说完,一只手悬在半空,又直直落了下来,却是已经归去了。
    孝昭帝又紧着喊了几声,周太妃也没有任何回话,太医连忙上前检查了一番,垂首道:“皇上请节哀。”
    整个屋子里顿时哭成了一片,陆贞坐在了地上,两眼发直——刚才若是没听错,殉葬二字,周太妃是对自己说的,一切就这样成真了,爹爹的仇,自己再也报不了了,还有高展……陆贞发呆了半天,耳边有人一直在喊她:“陆贞,陆贞,皇上问你话呢!”
    她定了定神,看孝昭帝同情地在看自己,“陆贞,你忠心为主,不惜半夜闯宫,是个好宫女,只是太妃的遗愿,你也听到了……”
    皇上都这么说了,陆贞心如死灰,轻轻地说:“太妃遗愿,陆贞自当遵从。”
    孝昭帝看她这么冷静,倒是有一些意外,又不忍心地说:“那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陆贞想了想,坚定地说:“陆贞自知难免殉葬,已提前将个中心愿写在遗言里。丹娘,我的包袱里有一封书信。要是以后,有个叫高展的侍卫来找你,请你帮我转交。皇上,奴婢生父陆贾半年之前蒙冤而逝,皇上如肯施恩,下令刑部重审,陆贞九泉之下,必当感激不尽……”
    孝昭帝毫不犹豫地说:“好,朕一定帮你重审此案。”
    陆贞又说:“还有,皇上,我们青镜殿上下都尽心服侍太妃娘娘,请皇上允准,殉葬之事,仅限陆贞一人,万勿累及他人……”
    她此话一出,身旁其他害怕的宫女都对她看了过来,停止了哭泣,眼中流露出了感激。孝昭帝惊奇地看着她,果然又说:“好,朕准了。”
    陆贞淡淡一笑,低下了头,“陆贞再无他言。”
    孝昭帝心中一动,挥了挥手沉重地说:“元福,朕也没心思瞧东西了,太妃娘娘遗折里还有什么事,你就一并读给朕听听吧。”
    元福应了一声,展开了遗折,不急不徐地念道:“臣妾周氏临终泣言:皇上……”整个大殿上都飘荡着他的声音,他又扫了几眼,突然大惊失色,把遗折递给了孝昭帝,“皇上,您看!”
    孝昭帝快速浏览了一遍,有点欣喜地大声念了出来,“今有二等宫女陆贞,臣妾犹为喜爱,尚祈皇上酌情升为一等掌事宫女,并赐其金银,以酬其忠孝……宫女柳絮,勾结他人暗害臣妾,请皇上允其殉葬……陆贞,陆贞,皇祖母根本没要你殉葬!”
    陆贞完全没想到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抬起头不敢相信地问:“啊,什么?”角落里被侍卫们抓住的柳絮却扑通一声,昏倒在了地上。
    周太妃的丧事很快就办了起来,陆贞头戴着白花,一直忙前忙后的,大宫女本只有柳絮和荷蕊,现在两人都去了,青镜殿的事,都落到了她这个一等掌事宫女的身上。
    她有点留恋地看了一眼周太妃的床榻,从房间里走出去,却看到丹娘带着一众青镜殿的宫女都在门外台阶下,见到她出来了,都一起施礼道:“给陆姑姑请安!”
    陆贞愣了一愣,慌张地说:“快,快起来吧,大家都是姐妹,不用行这种大礼。”
    丹娘快步走到陆贞身边,悄悄地说:“她们是担心下药那事,才要我过来……”
    陆贞这才恍然大悟,大声说道:“大家放心吧,过去的事,我都已经忘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办好太妃娘娘的身后事,我相信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会保佑咱们的……”
    众宫女听到她这话都放心了,互相看了看,都舒了口气,声音也轻快了许多,一起说道:“谢陆姑姑教诲。”
    陆贞又连忙说:“大家都散了吧,各自下去做事。”
    宫女们这才都散了,陆贞站在了原地,看着满院子的白绫发呆。
    丹娘看她想得出神,又安慰她,“姐姐,你就别想太妃娘娘了。皇上叫三品以上命妇为她守孝七日,这已经算是天大的面子了。”
    陆贞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柳絮就这么死了,我不用殉葬,还成了一等宫女……”这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从孝昭帝走后,就一直觉得难以置信。
    丹娘却不以为然地说:“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啦!我经常喂水池里的金鱼吃米粒,它还知道跟我打个滚呢。”
    陆贞取笑着她,“金鱼又不是小狗,怎么会打滚?”
    丹娘却故意大着动作比画着,“喏,喏,就是这样。”陆贞果然被她逗笑了,气氛一下轻松了许多。
    说话间,一个脸有点生的女官走到这边来,“谁是这儿的管事宫女?”
    陆贞赶紧收起了笑脸,上前施礼道:“大人,奴婢就是。”
    那女官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来宣贵妃娘娘的旨意的,你把全院的宫女都集中到西厢去。”
    陆贞领了命,没多久青镜殿所有的宫女都到了西厢,看贵妃娘娘的人还没来,一行宫女都先议论纷纷。
    丹娘先说:“这时候,贵妃娘娘要宣什么旨啊?”
    陆贞也不明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准备给咱们重新安排宫室?”
    丹娘眼睛亮了亮,“那我就可以去司膳司了!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你是一等宫女,有你罩着,我就能多吃点好东西了! ”
    她话刚说完,之前传话的女官到了,直接问向了陆贞,“人全都齐了吗?”
    陆贞小心地说:“禀大人,全殿二十七名宫女全在都这儿了。”
    那女官嗯了一声,扬声又说:“贵妃有旨,青镜殿诸人接旨。”一众人都跪在了地上,女官念着旨意,“青镜殿诸宫女,事主忠心,服侍有功,今太妃仙逝,为嘉其心志,每人均赐宫酒一杯,黄金二两,以彰恩德!”
    她一挥手,便有内监端着酒和黄金锭子走了上来。她这才笑着对陆贞说:“恭喜各位了。”
    陆贞忙带着大家道谢,“谢贵妃娘娘隆恩。”
    女官又说:“那你们就慢慢领赏了,本座先回去缴旨了。”
    陆贞恭谨地说:“恭送大人。”便带着丹娘一路把女官一行人送了出去,等到两人再回来,屋子里早就热闹成了一片。一个宫女笑吟吟地拿着酒喝着,又看着手里的大元宝,“哎呀,这辈子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黄金呢,贵妃娘娘真是个好人。”
    丹娘看到另外一个宫女又拿着酒杯猛倒,一阵心疼,“你慢点喝,别抢了我那份。”
    陆贞被她们的欢喜感染了,也笑吟吟地看着,正准备伸手去拿自己的那份酒,刚才喝了酒的宫女却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唉呀,我的肚子好痛!”
    刚刚说完,另外一个宫女也咚地倒在了地上。陆贞吓了一跳收回了手,警惕地环顾四周,却发现几乎在这瞬间,有好几个宫女捂着肚子,表情痛苦万分。
    丹娘却没意识地伸手去拿酒喝,陆贞想起陈秋娘的死法,身上一寒,打掉她手里的酒杯,大声说:“别喝,这酒有问题!”一时间脑子里大声呼喊:这是要灭口了!
    杯子清脆地摔碎在了地上,陆贞赶紧去开房门,房门果然被人反锁住了,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没有任何动静。丹娘大声在一旁尖叫着:“有火,哎呀,怎么着火了!”
    只见窗子外面,映出了熊熊火光,照得屋子里还站着的几个人脸上通红。陆贞一推开窗门,浓烟就灌了进来。她急忙关窗吩咐道:“大家快找水,捂住鼻子,咱们想办法跑出去!”
    其他几个还没喝酒的宫女们惊慌失措,丹娘急道:“这是这么回事啊?”
    陆贞沉着脸说:“咱们昨晚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有人要灭我们的口……”
    她还没说完,浓烟滚滚灌进窗户,立刻被呛得猛咳起来,火随即也烧进了屋子里,几个宫女慌忙扑打着火,但哪里来得及。有人被烟呛了一下,昏倒在了地上,没多久,整个屋顶都塌了下来,整个屋子里到处都是火苗。陆贞咳嗽着喊道:“大家往墙根边躲!”这火既然是蓄谋已久,这次看样子大家都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大家慌乱之中,早就没有了主意,只能按着她的指引行动。
    丹娘一句话没说出,咕咚一声昏倒在地,陆贞喊着:“丹娘!”但对方已经没有任何反应,她马上用力地拖起丹娘,一边躲着浓烟和大火,一边向墙根艰难前行。大家都忙着找地方逃生,又哪里有人会来帮她了。
    这时,一根烧着的房梁砸了下来,陆贞无力躲避,宫女们在一旁发出了尖叫。
    眼看自己非死不可了,陆贞闭上了眼睛。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就在这时冲了上来,将陆贞护在了身下,房梁狠狠地砸在了他身上,两个人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陆贞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头磕在了地面上,整个人都昏死了过去。
    陆贞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只记得隐隐约约间在梦里,好像看到那个冲进来救自己的人影是高展,可是自己还没怎么看清,就昏倒了。
    她哎哟一声惊醒过来,却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艰难着想坐起来,这才看到自己身上到处包裹着绷带。她尝试着想在床头案几上取水,手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一个失手,水杯跌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丹娘听到这动静,惊喜地走到她身边,“姐姐,你醒了?”
    陆贞焦急地看着她,想问她话,可是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丹娘看懂了她,安慰她说:“姐姐你先喝药,太医说你的嗓子给烟熏坏了,一时半会儿还说不了话……”
    陆贞突然一震,自己和丹娘大难不死,但灭口的人会不会放过自己这些人还是未知数。她不由得露出焦急的神色,一把抓住了丹娘,指指外面,又比了个砍头的手势。
    丹娘马上说:“大家们都没事呢!别人跟我说啦,毒酒的事,是有人假传圣旨,不干贵妃娘娘的事。皇上已经下严查这件案子了,还让咱们都好好地在留在青镜殿里养伤,不用去什么静心院了!”
    陆贞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皇上怎么来了?但皇上既然发话了,自己这条小命应该是保住了吧。
    陆贞养了几天,伤势有了好转,这天丹娘照顾着她,她喝了一口水,哑着嗓子问丹娘:“我记得那天,房梁砸下来的时候,有个人一直挡在我身前……你知道是谁救了我吗?”
    丹娘打了个寒战,但陆贞并没有发现,她很快掩饰好了自己的情绪对陆贞说:“我……我不知道啊,是皇上,是皇上派了人来救的火!”
    陆贞想了一会儿,又说:“我怎么老觉得那个人有点熟呢?丹娘,这些天,他有没有来找过我?”她说的是高展。
    丹娘拼命地摇着头,“没有没有,这几天人来人往,这儿跟个市集似的,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陆贞有点失望,自己受了伤这么大的事,高展不知道吗?她叹了口气,还是没问了。
    又养了几日,她才能下地,这天她披了一件衣服,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内监们正在整修着火灾后的房屋。
    丹娘走过来嘱咐她,“姐姐,你身子才好,不可以站太久。”
    陆贞失神地问道:“太妃娘娘是什么时候下葬的?”她养伤养了好一些时日,没有赶上。
    丹娘小心翼翼地说:“就是前天,那会儿你喝了药还没醒,皇上特意吩咐不用叫醒你。那天咱们这儿来了好多人,大家恭恭敬敬地把太妃娘娘的棺木运到皇陵去了。”
    陆贞含着泪说:“没想到,我连送太妃最后一程都没赶上。”
    丹娘沉默了片刻,岔开了话题,“皇上还说,咱们这儿剩下的人,暂时都不用分到别的宫去,等以后再做安排。现在你是掌事姑姑,以后青镜殿你就是老大了。”
    陆贞想了想对她说:“哦,是吗?那丹娘,反正你以后也想去司膳司,要不然现在你去管管厨房的事吧。”
    丹娘听到陆贞让她去厨房,一阵激动, “哎呀,我就知道你就算升官,也肯定不会忘了我这个患难姐妹的!我要跟元禄去吹牛,嘿嘿,我要故意拿芝麻糊馋他!”
    陆贞疑惑地问她,“元禄,你最近见过他?”
    丹娘像是怕被发现什么似的,慌乱地又说:“没有,没有,我就是那么一说。这些天,咱们这儿就没别的人来,哦不,杨姑姑倒是来看过你两次,可你都睡着了,还有,杜司仪那边也派人来传过话,说你既然病着,就不用那么着急抄书了。”
    陆贞果然有点失望,但没有怀疑丹娘怎么紧张起来,她顺口说:“哦,就她们呀……咦,什么味道,这么香?”
    丹娘看她不追问了,松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说:“是桂花香,肯定是太妃娘娘种在后院的那颗金桂开花了。”
    这话提醒了陆贞,她说:“呵,她还说过,还要我没事常去看看那颗树呢。”她慢慢向后院走去,丹娘想过来扶她,陆贞想起那事是太妃秘密嘱咐她的,还是不能让丹娘知道的好。她对丹娘摇了摇头,“你先去忙吧,我想自己走走看。”
    离得虽远,陆贞却已看到那株金桂开得正好,满树的金黄,恰似一抹灿烂的光盛放在枝头。睹物思人,她不禁有一丝惆怅,后院里只有她一个人,茕茕孑立。空气里飘散着浓郁的桂香,周围寂静成海,陆贞抬足向桂树走去,只能听见自己走路传来的沙沙脚步声,墙角处放着一把花锄,她不由得想起了太妃对自己曾说过的话——
    “那儿有一株桂花,是我最喜欢的,得闲的时候,你也帮我松松土。”
    她拾起那把花锄,弯下身给桂树松起了土,没有几下,就翻出了一堆白色的土。她讶异地蹲下来身翻看那些土,喃喃自语:“奇怪,这里土的颜色,怎么那么像南边的瓷土?难怪这桂花树老是长不好。”
    她摸了几把白土,却不料到自己翻出了一个锦囊,虽然惊讶,但却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她悄悄打开锦囊,果然那锦囊中有一纸绢书,里面的字迹赫然是周太妃的亲笔:
    “阿贞,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恨我虽贵为一国公主,却意外为奸人所害,虽有心报仇,奈何势单力薄,只能含恨而终。囊中指环,系我遗物,望伺机交予太子,嘱其为我报仇雪恨。”
    陆贞又摸出锦囊里的指环,细看了半天,眼睛渐渐地红了,原来太妃早已知道太后想置她于死地,一瞬间她想明白了之前周太妃为什么郑重地来找自己,又让自己发誓,她是早存了死志——可是,周太妃为什么不写清楚呢?
    陆贞自言自语,“太妃,您连害的仇人是谁都不说,太子又怎么能帮您报仇呢?”
    她谨慎地把锦囊放入了怀里,想了半刻,有了主张,这才回了自己的屋里继续抄写书稿。没多久丹娘也进了门,看了她几眼,说:“又在帮杜司仪抄书稿啊?”
    陆贞恰好在这时抄写完了一卷,她舒了一口气,将纸卷递给了丹娘,“嗯,这不,刚抄完一卷。我走路还不太方便,丹娘,麻烦你帮我跑趟静心院吧。”
    丹娘一边接过一边责备着她,“姐姐,你现都是掌事姑姑了,说话干吗还那么客气,我这就去……这儿怎么有这么多纸团子啊?”
    陆贞看了看自己扔得满地的纸团,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两天手上没力气,老写废纸……”
    丹娘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现在咱们这儿闲人这么多,你让大家帮你一起抄抄不就完了,干吗那么费劲啊。”
    陆贞却正经地说:“那可不成,我答应杜司仪的事,怎么能麻烦别人?”
    丹娘唔唔了两声,又想起了自己进门前想和陆贞说的话,“说的也是……噢,对了,前儿我找到一个好东西,正好你用得着。”
    她风风火火地跑出了门,又吃力地抱着一个铜器走进屋,得意地说:“这是太妃以前烧纸用的铜篓子,后来她写不动字用了,我就用它烤玉米吃。要不是大火烧塌了房子,我都差点忘了这东西……”
    陆贞听她说得有趣,好奇地俯下身子打量那东西,本来没怎么在意,但看了几眼后,不禁睁大了眼睛,又擦了几把那上面的烟痕,脱口道:“不对,这可不是一般的铜篓子!”
    她郑重地拿来布巾小心翼翼地擦着那铜器,精心擦拭下,那铜器渐渐显露出本来的面貌,它果然是青铜质地的,而且竟然还是周朝的!
    事关重大,陆贞不敢怠慢,带着丹娘一路抱着青铜器往司宝司走去,见过女官后详细说了自己的来意。
    那女官并不相信,懒洋洋地打量了那铜器几眼,又说:“不会吧?这玩意能是几百年前的古物?”
    陆贞没看出来她眼里的轻蔑,认真地说:“是,大人。我以前跟着父亲看过不少的古玩,这花纹,这形状,这铜绿,一看就是周朝时候的青铜尊。”
    女官果然笑了,“你说是就是啊?这东西放在宫里那么久,就愣没一个人认出来?”
    陆贞急了,“可它真的是件宝物啊。”
    那女官随意地翻了一下铜器,不甚在意地说:“好吧,你先把它带回去,过几天我们得空了,再叫个懂行的人过去看看。”
    这话明显就是敷衍了,陆贞说:“可是……”
    这女官终于不耐烦了,“好了好了,我们司宝司一天大小事情有多少啊,哪有工夫跟你慢慢磨叽?”这宫女怎么说话做事这么没分寸,说这古董没被人发现,这不是在打自己的司宝司的脸吗?她以为她是谁?自己没把她赶出去,都是给足她面子了。
    陆贞这时已经明白女官并不想和自己多说话,她和丹娘怏怏地从司宝司走出来,只觉得阳光格外的刺眼,好久丹娘才说:“这些人没眼光,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陆贞却知道自己是犯了对方的忌讳,苦笑了一声,“怎么会?这世上,错把珍珠当鱼目的多了去了。”
    她二人忙着说话,对面一个宫女急急走了过来,两个人都没看见,那宫女和丹娘重重地撞在了一起,丹娘哎哟一声,手里的铜器摔了下来,正好砸到了那宫女的脚上,她一下就蹲到了地上,显然吃痛得紧。
    陆贞有点不好意思,也蹲下身问:“对不起啊,伤到了没有?”
    那宫女恨恨抬起头来,竟然是阿碧!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用力一把推开了陆贞,“走路不长眼的东西!”
    陆贞本来就大伤初愈,让阿碧这么故意推了一下,立刻就摔在了地上,沾了一地的灰尘,阿碧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站起来,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青镜院的陆姑娘吗,你不好好地在冷宫待着,跑到我们六司来做什么吗?”一旁早有宫女围观来了,看到这一幕,都哄笑起来。
    陆贞艰难地站起来,因着自己理亏在先,她也没计较,施礼说道:“对不起,是我们不小心。”她一把拉着丹娘,准备抱起铜器就走。阿碧却得寸进尺地拦住了她,“想走?哪那么简单?你们俩撞伤了我,不在这儿跪上两个时辰,我哪能消气啊?”
    丹娘看她这么嚣张,忍不住爆发了,“你又跳又蹦跟只癞蛤蟆似的,到底伤哪儿了?再说我们都赔过礼了,你别那么过分好不好!不就是一个司衣司的二等宫女吗?得意什么啊?”
    阿碧冷冷地说:“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掌事姑姑呢。”
    这话却提醒了丹娘,她立刻说:“陆姐姐现在就是一等掌事姑姑,怎么着了?”
    阿碧不屑地看了几眼陆贞的朴素的衣着,和自己完全没法比,这样的也是一等掌事?她出言相讥,“都是用勤院出来的姐妹,不想跪就直说,撒什么谎啊!”
    这话让丹娘气极了,大声说:“我才没撒谎呢,陆姐姐,你把你的宫牌拿给她看。”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陆贞想了想,还是拿出了自己的宫牌,一旁的人清晰地看到上面绑着金线,丹娘得意地说:“三等黄线,二等银线,一等金线,你不会不知道吧!”
    阿碧脸上又红又白,心里更是翻江倒海,回转了身准备走,“算我今天倒霉!”一旁的宫女却又在这时用看笑话的眼神在看她,她酸溜溜地说,“看什么看?有些贱婢专爱投机取巧,你们也想跟她学吗?”
    陆贞听她说得这么不堪,真是人善被人欺,出声喝道:“站住!阿碧,你的宫规学到哪里去了?见了掌事姑姑,连礼都不行!”
    阿碧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又怕陆贞闹大,只能回来给她行了礼,“给陆姑姑请安!”
    丹娘冷笑着看着她,“身子蹲得这么高,腰也没挺直,也不知道当年你怎么学的?再来一遍!”
    阿碧恨恨地又施礼道:“给陆姑姑请安!”
    这一下十分解气,陆贞和丹娘都笑起来,阿碧站直了身,眼睛恨不得把陆贞撕碎,“陆贞,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丹娘却不怕她,说:“来啊,我们随时恭候!”阿碧愤愤地回转身走了,丹娘意犹未尽地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和陆贞说,“姐姐,这次可真解气!”
    陆贞浅笑着,恶人就要恶来磨,她注意到远处有侍卫经过,神色黯淡了下来,高展已经好久没出现了。她忍不住问丹娘:“丹娘,你知道宫里面的侍卫都住在哪儿吗?”
    丹娘指了指一个方向,“在那边,离我们远着呢。”
    陆贞惆怅地向那个方向看了良久,又指着一排房子问丹娘:“那一排房子又是什么?”
    丹娘随口说道:“是内府局。内监们都住在那儿,那边可大了,有木场,有陶窑,有金器作坊,还有很多巧手的工匠!”她进宫比陆贞早得多,对宫里的情况都很熟。
    陆贞有点不明白,“金器作坊?内宫里怎么还会有这种地方?”
    丹娘又说:“姐姐你不知道?内府局是管内宫营造的,我们用的东西好多都是他们做的呢。”
    陆贞眼前顿时一亮, “有金器作坊,就肯定就有懂行的人!丹娘,你先回去,我要去一趟内府局。”
    陆贞一路找进了内府局,这次一路顺风顺水,那个服饰高贵的内监看了青铜器片刻后,兴奋地搓着手对陆贞说:“没错!这肯定是周武王祭天用的青铜尊,这儿还有铭文呢!……你叫陆贞?你的眼光挺准啊。”
    陆贞淡淡地说:“少监大人过奖了,您的眼光更准,我只知道它是周朝的铜鼎,可根本不认识上面的字。”
    那少监摸着长须打量着陆贞说:“我朱尔庭出生鉴宝世家,能看出它是什么自然理所当然,倒是你,小小年纪,能有这份本事,还真不简单!放心吧,司宝司不收它,我们内府局会把它好好供起来!”
    陆贞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太好了,明珠不用蒙尘,我的心愿也算了啦。”
    那少监看她毫不居功,倒是意外,又看了她一会儿,才说:“还能出口成章?不错。既然都是爱宝之人,以后你就常来内府局走走吧。”
    此事已了,陆贞这才稍宽了心。回了青镜殿,却见丹娘站在殿门外,看到她回来了,飞一般扑过来,“姐姐,你可回来了,皇上有旨意给你呢!”
    陆贞赶紧和她一并回去,见元福早早候在殿内,低声说:“陆贞不知公公前来宣旨,在外耽搁太久,还请公公恕罪!”
    元福看她来了,和颜悦色地指着桌上的几锭黄金说:“不用慌张,我也没等多久。皇上说,你对太妃忠心耿耿,所以特许你明天出宫一天,到宫外找个香火灵验的大寺,拿这些黄金,去帮太妃做场法事!”
    陆贞喜出望外,“皇上准我出宫?”这一下出了规矩,元福咳了一声,装作没有听见,陆贞连忙叩首道:“奴婢谢主隆恩!”
    第二天一大早陆贞就走到了阖闾门外,她早早就换了一身平民女子打扮,头带纱帽,挽着手袋,走出了内宫,看起来和外面的平常人家的女子没有什么两样。她深吸了一口气,外面又是另一番的世界了,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格外的热闹,距离她进宫已经有了好一些日子了,陆贞惊喜地看着外面的光景,不禁泛起了笑容。
    去了玉佛寺,她忙完了给太妃的法事,因为出手阔绰,是方丈亲自接待的她。那方丈又问她:“女施主,您为老夫人捐的长明灯,老衲已经点上了。”
    陆贞看他把一切都做得妥妥当当的,心里稍感安慰,又说:“谢谢方丈,我还想再点一盏小一点的长明灯,不知道成不成?”
    方丈自然不愿意放过她这个大客户,热情地说:“当然可以,不知女施主想为哪位亲人点灯? 灯上要怎么写法?”
    陆贞想了想说:“就写‘陆贾老大人’五个字就行了。”
    那方丈顺口就问道:“陆贾老大人?是不是城南那位过世不久的皇商?”
    陆贞慌乱地回答:“不是不是,只是正好同名而已。”
    那方丈却看出她神色不对,他做到今天这地位,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是常有的事,大户人家里什么事没有,早就见怪不怪。自己心里想着,这小姐说不定是陆贾的私生女,却装着糊涂说:“哦,那是老衲冒昧了。陆家今天正好在办喜事,前几天,他家夫人和小姐还来本寺还愿,顺便给那位陆老爷做过法事呢。”
    陆贞果然疑惑地问道:“办喜事?”
    这方丈又说:“就是那位二小姐的喜事啊,听说她就要嫁给李守备家的公子了。”
    陆贞身体重重一晃,心里一阵苦涩:他,可不是就看中了陆家的钱的吗?回想往事,这么一个纨绔子弟,自己竟然以为他是真的爱自己,还那么信心百倍,心里百感交集——若是自己真的嫁了他,以后才发现,又如何才好?可是妹妹……
    她心里有事,魂不守舍地走出了大殿,却不料被一棵树的树枝拉下了自己的纱帽,她挣了几下,那纱帽却被树枝拉得很牢,怎么也弄不下来。陆贞无奈地揭开了自己的纱巾,这才把纱帽完整地从树枝上取下来。她回转头来,却发现一个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也没在意,只当那人是登徒子,匆匆就走了。那人却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了良久,这才走进了大殿里。
    陆贞不自觉地往陆家走去,她戴了纱帽挡住了脸,也不怕别人看见。鞭炮噼里啪啦地放着,街道两边都是看热闹的人,她身边有人兴奋地说道:“嗬,这皇商陆家嫁女,可真气派!整整一百二十抬嫁妆!”
    另外有人也啧啧称奇地附和,“可不?李守备家的少爷也刚捐了县令,这陆家二小姐一嫁过去就能当官夫人,命可真好!”
    陆贞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让自己不发出一声,热热的眼泪却早已经滚滚而落,人群又在这时骚动了,“新娘子出来了!”
    她被身边的人推来推去,差点摔倒,身边却有人一把托起了自己。陆贞大惊失色,回转头来,那人却是高展!
    高展悄声对她说:“跟我来吧。”
    两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直走到一条小溪边,陆贞摘了纱帽,眼圈泛着红,一直在流着泪。高展心里挺不是滋味,却故作轻松地对陆贞说:“还说每次见我都挺开心,怎么这次哭得这么厉害?噢,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李公子啊?”
    陆贞啐了他一口,却没有再哭了,只是说着:“胡说!我根本就看不上他。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心术不正的东西,根本配不上我妹妹!”
    高展有点意外,问她:“你不恨陆珠抢了你夫婿?”
    陆贞想都没想就回答:“不恨,她虽然是大娘生的,可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妹妹叫陆珠?”她疑惑地看着高展,高展果然尴尬地咳了一声。
    陆贞又说:“是不是你上次到找我的时候查到的? ”
    高展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他对陆贞说:“嗯……太妃走了,我听说你病了,很担心你。”
    这话提醒了陆贞,她满腔的情绪都释放出来,又恨又怨,捶着高展的胸口,却怕自己力气太大捶疼了他,心里又舍不得,哭着说:“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你不知道,那天的火好大,我都吓呆了,我怕我就那么烧成一堆焦炭,再也没办法回家,再也见不到你了!”
    高展紧紧地搂住了她,坚定地说:“是我不好,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他心里万千句话,又哪里能说出来。
    陆贞听他这么说,早就不生气了,只是轻轻地哭着。高展又说:“好啦,你再哭的话,忠叔肯定会怪我欺负你了。”陆贞这才注意到远处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她没有见过,显然是高展口中的忠叔,想起刚才自己一番情意表露,有点害羞,擦了擦眼泪,高展出声道:“忠叔,元禄,你过来一下。”
    他给陆贞做着介绍,“阿贞,忠叔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这是元禄,你见过的。”
    元禄十分热情地跑到陆贞身边,“陆姑娘,好久没见,你比原来又漂亮了!啊!那叫一个蹲在河边就死鱼,站在地上就吓雁!”这一下化解了陆贞的尴尬,她扑哧一声就笑了。
    高展也笑了,踢了元禄屁股一脚,“滚!好好的沉鱼落雁就被你搞成这个样子了,阿贞,你别理他。”
    陆贞看他当着别人的面也不避嫌地叫自己阿贞,脸顿时就红了,低声说:“你别叫我阿贞!”
    她走到忠叔身边行了个礼,“陆贞见过忠叔。”
    忠叔呵呵一笑,给她还了个礼,“不敢当,不敢当。”
    高展看她一副小女儿姿态,心里得意,取笑着她,“害什么羞啊,又不是丑媳妇见公婆。”
    陆贞耳根都红了,低着头愤愤地说:“你再取笑我,我就把你的丑事都说出来!”
    高展哈哈大笑着,却又逗她说:“尽管说,忠叔都知道,噢,对了,他还知道那会你把我的衣服洗坏的事呢。”
    陆贞连忙分辩,“那不是我洗坏的,明明是你烤衣服的时候,离火太近了……”
    她话说到一半,看到忠叔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不由得又气又羞,知道自己被高展逗了,一甩手跑开,“哎,不跟你说了!”
    没多久,高展又追了上来,这次身边没有别人,他自然地一把抓住了陆贞的手,陆贞心跳一下就加快了,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心里流出一丝甜蜜。
    两人手拉手在街上闲逛着,高展怕陆贞尴尬,又说:“忠叔也是宫里的侍卫,以后我也会拜托他帮我照顾你的。”
    陆贞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谁要你照顾啊。”心里却很是幸福。
    高展笑了起来,“哦,对了,我忘了咱们陆姑姑年纪轻轻,就已贵为掌事宫女。”陆贞横了他一眼,却没有责怪,倒更显得含情脉脉。
    高展回看着她,一时间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两个人。
    高展停在了一家首饰铺前这才开口,“你等我一下。”
    他不分说就走了进去,一会儿又出来,陆贞取笑他,“这是专卖女人首饰的地方,你进去干吗啊?”
    高展只微笑着看着她不说话,伸出自己的手掌,那上面赫然是一朵白色的珠花,陆贞脸立刻就红了,想起两个人住在破庙的时候,高展给自己戴的小白花。
    她没说话,任由高展帮她把珠花插上,忠叔却追上来,拉着高展到一旁说了几句话。没多久高展又回来若无其事地拉着她的手,“走,那边有家古董店,我们去看看!”
    陆贞顺从地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只听到身后有人在说着“什么张老爷家有喜,大家快抢赏钱啦!”她心里却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快乐,人群的欢呼声她一点都没听进去,现下她眼里心里哪还有别的?随着高展把她拉进了一家卖古董的店里。
    店主看到生意上门,连忙迎上来夸大其词,“我们这儿的古董,可都是传世的名品!”
    元禄撇了撇嘴,“切,少来糊弄人,我们老爷和夫人,懂得可多着呢。”他这番话很讨高展的欢心,高展招手让他过来自己身边,又走到一旁拿起一把青瓷观音细细查看着。
    店主没口地说:“这位公子您好眼光,这可是汉代的精品,您看这衣纹,看这釉色,绝对是宫里传出来的的古物!”
    高展微微一笑,“这个我要了,多少钱?”
    那店主心里大喜,赶紧说道:“不多,就二十两黄金。”
    陆贞本来在一旁看着别的玩意儿,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就走了过来,她看了那青瓷观音几眼,笑了起来,“二十两黄金?老板,你可真会做生意。”
    那店主还没明白,满嘴吹嘘,“您有所不知,这可是越州窑的名品,卖二十两黄金,可绝对不算贵!”
    陆贞只有点醒他,“釉色这么暗,哪可能是越州窑的青瓷啊?还有,这观音穿着裙袄,一身女相,可晋朝以前的观音,明明都是男身!老板呀,你这件宝物,多半是刚从湖州窑里买来,然后又在土里埋了几天,故意做旧成这个样子的吧。”
    那店主被她当场拆穿,只脸上白了一白,也不生气,赔着笑说:“原来是遇到了行家了,夫人,你小声点,你夫君要是喜欢这观音像,我就白送给你们,就当交个朋友。只是这事儿,你千万保密!”
    他连忙把观音像塞到一旁不动声色的高展手里,本以为能讨这女客的欢心,没想到陆贞满脸羞色,“你……你胡说什么?”跺着脚就往外走。
    那店主不禁愕然,高展默默把观音像收了,又镇定地对店主说:“那就承让了……她年纪还小,面子难免有点薄。”
    那店主这才恍然大悟,满口的夸赞,“噢,原来如此!不过公子,您家夫人这么精明,往后家业肯定会大大兴旺的。”
    高展看他这么会做人,笑了笑,连忙出门去追陆贞,走了几步,陆贞感觉他跟上来了,回头怒道:“你不许笑!”
    高展板着一张脸,“我哪有笑嘛?”
    陆贞哼了一声,“你明明有,刚才那个老板说你是我……是我的那个的时候,你就在笑!”
    高展憋着笑,“你肯定看错了,元禄,我有笑吗?”
    元禄看高展问他,连忙说:“没有,没有,你只是把嘴向上弯了一个角度。”他夸张地做了一个表情,陆贞本还在生闷气,也一下被他逗笑了。
    高展看她没那么生气了,就说:“好了,那么生气做什么,我都没想到,你居然是个瓷器行家呢。”
    陆贞这才眉飞色舞地说:“那当然了,我们陆家可是全国有名的大瓷商,家里六个窑口,全部都是我在掌管。别说看看瓷器的成色了,就是烧瓷上釉,我也算是一流高手。她想起了往事,不禁又一阵黯然神伤。
    高展挑了挑眉,“那以后,你就教我烧瓷吧。”
    陆贞瞪了他一眼,“想得倒美,那可是我的拿手绝技,怎么能随随便便教给你呢?”
    高展笑着指了指自己手上的伤痕,“哦,是吗?你最拿手的不是绣花吗?”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陆贞被自己又弄得满脸通红,这才看了看远方,说:“好了,不开玩笑了,前面就是阖闾门,我们得分开走了。”
    陆贞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和高展说话,完全没发现离回宫这么近了,这样一来,她满心的失落,犹豫着还是问高展:“好吧……那,你以后要常来看我啊。”
    高展温柔地看着她,“会的,只要有机会,我肯定都去看你。”他说完了这一句,不知何故又皱了皱眉。
    陆贞接过他递过来的自己的手袋,不情愿地往前挪了几步,又回头走到高展身边问他:“对了,我还想找你帮个忙呢。你知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见到太子殿下?”
    高展本来有点留恋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想到她回头找自己说了这么一句,惊道:“你找他干什么?”
    陆贞也就实话实说,“太妃生前嘱咐我,要我把一样东西交给他。可是太子殿下住的修文殿在内宫西边,我们这些宫女根本过不去。”
    高展惊奇地问她:“是什么东西?”
    陆贞从怀里取出了那枚指环,“喏,就是这个。太妃说,她是被人害死的,太子只要收下这个东西,就肯定能帮她报仇。”她看到高展两眼放光地对自己手上的那枚指环看过来,就说:“看样子,你认识太子殿下?要不,你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他?”她之前本来就想要交给高展,他是太子的侍卫和亲信,肯定没少接近太子,自己交给他,也算是对得起太妃的在天之灵了。
    高展却说:“这东西来头不小,你就敢这么随便地交给我?”
    陆贞不以为意,“为什么不敢?你又不是外人。”她说完就发现自己说得太快,把心事都讲了出来,不好意思再看着高展,把头低了下去。
    高展一阵感动,“这样吧,东西我先帮你收着,等我下次碰见太子,一定帮你转交。”
两人恋恋不舍地分了手,陆贞走回宫门,给侍卫出示了她的宫牌,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个跟了她许久的黑影,正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3:13
    第22章:波澜
    夜凉如水,月光如练。
    青镜殿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热闹的人声,丹娘在人群里直喊:“那个杏花糖是我的!”
    陆贞笑着看她们你来我往地抢着自己从宫外带回来的东西,柔声说:“别抢别抢,大家都有份!”
    大家本都在嬉闹,殿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杨姑姑一脸寒霜地走了进来,冷冷地朝每个人看去,大家都被她的气势所迫,屋里一下就安静了。
    陆贞连忙上前,“杨姑姑,您怎么来了?”
    杨姑姑没有表情地说:“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儿胡闹?”
    众人都觉无趣,一个接一个从杨姑姑身边走了出去,陆贞这才不好意思地拉着杨姑姑一起坐下,“姑姑,您就别骂她们了,是我不对,今天好不容易出了趟宫,我有点忘形了。”
    杨姑姑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你倒玩得高兴,有没有拜祭过太妃,有没有给你冤死的爹上过坟?”
    一句话说到了陆贞的伤心事,她低下头,许久方说:“都有,我还正碰上我妹妹成亲的队伍,我原来的未婚夫娶了她,我后娘把我爹给我准备的嫁妆全都给了她了。”
    杨姑姑面色这才舒缓了些,两人一阵沉默,只能听见灯花爆开的声音,杨姑姑拉着陆贞的手柔声说:“自打上次你叫过我一回姑姑,我也就真心把你当侄女看,你到了青镜殿,得了太妃娘娘欢心,我替你高兴;你差点被火给烧死,我更是心里着急。好不容易等你病好了,我想找你说两句要紧的话,可你不是跑到司宝司去玩,就是在宫外面得意忘形……你还要不要为你爹报仇?你还想不想当女官?”
    陆贞坚定地说:“想,我都问过了,今年的晋升考试设在十一月初八,过两天我就去内侍局报名。”
    杨姑姑这才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以后有空,你就多待在青镜殿里读读书,不要到处乱跑了。”
    陆贞心里一阵感动,趴在杨姑姑身上撒着娇,“好啦,我都知道啦,我生病的时候,其实一直都有看书,静心院的杜司仪也答应过两天指点我怎么参加晋升考试,姑姑,您就别老板着脸了。”
    杨姑姑被她弄得没辙,笑着点着她的脑袋,“你啊……就仗着自己聪明!”却刚好看到了陆贞头上的白色珠花,讶异地说:“这儿是哪来的?”
    陆贞有点不自然,“这……这是皇上上次赏我的。”她低下头,两只手紧张地揉着自己的衣角。
    杨姑姑又说:“胡说,这根本就不是宫里的样式!”
    她看陆贞一副小儿女的情态,自己又是过来人,怎么不知,放缓了语气,“哦,不会是哪个小伙子送你的吧?别遮遮掩掩的,到底是谁?”
    陆贞这才犹犹豫豫地说:“他……他就是我在宫里认识的一个小侍卫。”
    杨姑姑大吃了一惊,“你跟侍卫结交?要被人发现,你还想不想活了?”
    陆贞这才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很小心的。再说,他是好人,之前我能进宫,就是找他帮的忙。”
    杨姑姑这才脸色稍缓,“哦?那他也知道你爹的事?”能搭上长公主的,不是一般人,至少不会给陆贞惹来麻烦,说不定帮她报仇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陆贞明白杨姑姑的意思,摇了摇头郑重地说:“他只知道我爹死了,我是走投无路才进宫来的。我爹的仇,我要自己报,不想找别人帮忙。”她心里略一迟疑——高展调查过自家的事,说不定能猜出几分来,但这话始终只能放在心里。
    杨姑姑看她说得这么坚决,也就不说了,“能走得通长公主的门路,我看他也不是一般人,算了,我不管你,你自己小心点!对了,宫女参加晋级考试必须得找女官推荐,你想找谁?娄尚侍?”
    陆贞果然如她所料地点了点头,杨姑姑又嘱咐着她,“别跟她走得太近,她毕竟是太后那边的人,再说你这张脸,就算考上了女官,到时候被贵妃她们看到,只怕又会惹麻烦!唉,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反正这两年,能考上女官的宫女只有一两个,等你真正过了关,再愁这些事吧。”
    陆贞细细复习了一番时日,这才去见了娄尚侍,娄尚侍笑容满面地对她说:“想去司宝司?”
    陆贞淡淡地说:“是,奴婢曾受内府局朱少监指点,对金银古玩还略知几分。”
    娄尚侍却想到了另一边,“不错,要想在皇上面前出头,做女官肯定比做宫女强!上次太后娘娘没瞧上你,是你没福气,可要是你真成了女官,她肯定还是会喜欢你的。今年报名参加女官考试的一等宫女有八位,你要好好努力!要是你真的能够鱼跃龙门,我亲自给你授髻!”她一想到陆贞分了萧贵妃的宠,那个王尚仪就再也斗不过自己了,不禁喜不自胜。
    陆贞却不知道娄尚侍还有那么多心思,但得到娄尚侍的许可,她也放下了心,回到青镜殿加倍用起功,挑灯读到深夜也不觉得苦。
    丹娘端着一盏参汤走进屋,看到陆贞还在苦读,劝她说:“姐姐,你别那么用功了,喝点参汤吧。”
    陆贞接过她递过来的参汤,愁眉苦脸地说:“不成啊,还有十多天就考试了,我得把这些卷册全背完。”她一口将参汤喝完,又急急地去看书了,但看丹娘一直没走,抬头再看她,只见她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陆贞放下手里的书,柔声问着丹娘:“丹娘,你怎么了?”
    丹娘迟疑着说道:“姐姐,有件奇怪的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早上的时候,那个阿碧还对你亲热得很。可刚才我从司衣司出来碰到她,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陆贞也没在意,“她就是那个样子,一向都瞧不起人。”
    丹娘又说:“我看不对头……那会儿我一个没忍住,质问她怎么翻脸不认人,结果她一把把我推开,叫我别得意,还说她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了!”
    陆贞喃喃地说:“真面目……啊,不好!”想起早上在庭院碰到阿碧,她对自己那般客气,套问自己是不是去过玉佛寺,再一想自己在那儿碰到一个男人一直盯着自己,于是猛地站起了身,拉着丹娘急急地说:“她还说了什么?”
    丹娘吓了一跳,连忙说:“她……她没说什么了!”
    陆贞闭起眼睛想了想,又吩咐丹娘说:“丹娘,我这有件要命的事,你得马上去帮我办!你赶快去查一下这几天阿碧都和谁见过,又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她清楚阿碧的为人,这次她绝对是又要对自己下手了!
    丹娘办事极快,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小内监,安排他和陆贞见面,她先自出门放起了风。陆贞二话不说,拿出一块黄金在手里扔了扔,那小内监咽了一口口水,说:“别的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阿碧经常给我们黄大人送些好处,黄大人也和阿碧的父亲沈大人关系不错,每个月十五,黄管事都会悄悄地带阿碧去刑部的值夜处见沈大人一次。”
    陆贞算着日子,“十五?那不就是前天?”
    小内监点着头,“是啊,那天黄大人有事,还是我帮着去接送的阿碧呢。”眼神一直落在那块黄金上。
    陆贞急切地问道:“那她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提起过什么?”
    小内监转着眼睛,陆贞又摸出了一块黄金,这内监很快就说:“没有啊,就是挺高兴的,对了,倒是沈大人临走的时候叮嘱她,要她别把海捕文书的事告诉其他人。”陆贞心里一下就明白了,她白着一张脸镇定地把黄金塞给了小内监,连忙往用勤院走去,生死关头,自己现在只能和杨姑姑商量了。
    杨姑姑开始并没在意,“你给我镇静些!她知道你真实身份又怎么了,你不就是进宫想为你家洗冤吗?这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事到如今,陆贞只有说了,她一咬牙,“没这么简单,姑姑,我的身上,现在还背着一桩命案!”
    杨姑姑吃惊地站了起身,声音微微战抖,“什么?”
    陆贞连忙拉住了她,眼里满满的都是苦求,“姑姑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我真的是无辜的!”她一点一滴地将之前的事都说了出来,杨姑姑听完倒吸了一口冷气,跌坐回去,“这些事,全是你做出来的?”
    陆贞苦笑着说:“嗯,我保证再没跟您隐瞒什么了。”
    杨姑姑说:“假造官籍,杀人逃窜,冒名入宫,陆贞啊陆贞,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陆贞着急地说:“姑姑,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您快给我出个主意吧?”
    杨姑姑想了想说:“我能有什么好主意?你现在先去探探阿碧的口风,看她到底知道了你多少事,没准她就是和以前一样瞎咋呼,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底细!”
    陆贞心想,这倒真是好主意,说不好是自己吓自己。她也不多说,立刻就去找了阿碧,这次等了大半会儿工夫,阿碧才得意地从屋里走出来,看着陆贞说:“哟,陆姑姑,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陆贞没时间和她兜圈子,“阿碧,你就别装了。我不想绕着弯子说话!你白天故意套我的话,问我去过玉佛寺没有,到底有什么意思?”
    阿碧脸色顿变,“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陆贞镇定地说:“哼,你不就仗着你那个五品小官的父亲吗?算了,你不说,我也全能查得到!”
    阿碧听她出言讥讽自己父亲,受不了刺激,反正自己手里证据确凿,“你去查啊!反正过不了两天,全宫里的人都会知道你是个杀人犯了!”
    陆贞浑身一抖,接着却笑着转过身来,“又说我杀人?你还记得当初陈秋娘是怎么被赶出宫的吗?”
    阿碧讥讽地说:“哼,你当我有陈秋娘那么笨?我爹已经去找那个江师傅指证你了,这一次,就算是杨姑姑也护不了你!”
    陆贞却长笑了一声,“阿碧,你还是个聪明人,你怎么不想想,我如果真是一个普通的杀人女犯,为什么长公主会保荐我入宫?为什么娄尚侍要送我东西?为什么皇上要单单给我题字?为什么太妃会突然提拔我当一等宫女?阿碧,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惹我,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
    阿碧被她一番话唬住了,愣愣地没有作声,陆贞见状进一步紧逼,“你要告,就去告吧,我绝对不会拦着你,只是你要和你那个五品的爹好好算清楚,这笔买卖做成了之后,到底是能大赚一笔,还是会亏得血本无归!”
    她说完话就扬长而去,走过了一条路,没有了人影,才吓得腿都站不直了,一颗心扑扑地快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天啊,她全都知道了,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她心神不定地回了房里,想了许久,才有了一条主意,急急地找来纸笔写道:“陆珠贤妹,见信如晤,今有急事……”
    看了几遍,没有什么差错,这才出门去找之前那小内监,那小内监一脸的难色,“今晚你就想把这信送出去?这可难办了。这几天侍卫查得挺紧的,你要是不急,就多等几天吧。”
    陆贞却也不意外,悄悄塞给他一块黄金,“公公,我这可是要命的急事!麻烦你想想办法。”
    那内监面上一喜,收了书信放在了衣襟内,向停在城门边的水车走去。
    陆贞不大放心,但只能焦急地藏在树后看着他的行动。
    只见那内监跟着取水车的队伍走向城门,门口的侍卫突然拦住了他,开始检查,眼看书信就要被搜出来,慌乱之下,那人把书信取出嚼碎后吞了下去。城门口立刻乱成一团,陆贞绝望地看向了城门口,却没看到阿碧正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自己——她本被陆贞吓住,想送书信出去问父亲应该如何是好,现在却看到陆贞满面焦急,不禁心想,陆贞啊陆贞,原来你在唬我,这次我阿碧一定要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陆贞眼见出城无望,又回了用勤院,和杨姑姑说了一回,杨姑姑却说:“还好那封信没有送走!你怎么知道你那个妹妹就一定可靠?还是等明天天亮,我再去托人带信给我那个做里长的表哥,请他帮帮忙吧……不过,你想得倒是对的,只要江师傅愿意撤诉,那刑部也就没办法问你的罪了。”
    陆贞迟疑地说:“可明天万一要是来不及……”
    杨姑姑连连叹着气,“现在没别的办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吓得住阿碧……唉,你这孩子,才进宫多久啊,居然也学会用心计了。”
    陆贞苦着脸,“我也不想啊,可是,我总得活下去吧。”
    杨姑姑又恨铁不成钢,“可你还是不够聪明!我都教过你好多次了,别老是以为别人都是大好人。这一次,又被阿碧给诈了吧?你也不想想,她无事献殷勤,能有什么好事?现在你虽然吓住了她,一旦她回过神来了,那就麻烦大啦……好在娄尚侍王尚仪今晚都不在宫里,她就算想去告发,也没人理她……”她心想,等到明天,说不定还有什么转机。
    就在这时,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了,两人都齐齐抬头,来人却是丹娘,她急急地说:“不好了陆姐姐,那个阿碧突然跑到司正司去击了鼓,说你犯了杀人罪,现在司正司的宫女正到处找你呢。”
    陆贞心都凉了,无助地问道:“姑姑,我现在该怎么办?”
    杨姑姑咬着牙,“你赶快去找那个叫高展的侍卫!他既然能把你弄进宫,说不定这次也能救你的命!我和丹娘先去帮你稳住那些宫女,你快走吧!”
    陆贞也没别的更好的主意,只能赶紧往太子殿跑去。没想到问了几个侍卫,别说高展了,就连忠叔都没人知道。
    陆贞惊呆在了原地,心想着,他骗我?他骗我?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呢?高展啊高展,你去哪里了?现在我可是要死了。
    这时,一位大宫女带着一队粗使宫女找了过来,“你就是青镜殿的陆贞?”
    陆贞黯然地回答:“是。”
    大宫女不客气地说:“跟我们去司正司,有人告你杀人谋逆!”
    陆贞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失魂落魄地在一队人的押解下回了司正司。
    进了殿内,果见阿碧早早就跪在了一边。整个殿里灯火通明,阿碧得意洋洋地指着陆贞大声地说:“大人,这宫女陆贞是刑部通缉的杀人犯,如今潜入宫中,分明就是想伺机谋逆! ”
    司正女官奇道:“杀人谋逆?把状纸拿上来!”
    一旁早有宫女送了上来,那女官细细读了一回,板了板脸,“荒唐!你说这陆贞是杀人女犯,假冒别人姓名才进了内宫。那你知不知道每个宫女进宫,都要经过三番五次的查验?”
    阿碧却早有准备,一手举起之前父亲送给她的海捕文书,高声说道:“司正大人,这事情千真万确!我父亲是刑部五品郎中,正好就是负责此案的主审。他手下的捕头已经确认这陆贞就是杀人嫌犯。您看,这是海捕文书,这上面的画像难道不是陆贞吗?”
    陆贞脸色苍白地看着她,自己从来没害过她,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要害死自己?但她口里一点都不放松,“司正大人,阿碧她血口喷人!以前在用勤院的时候,她就伙同他人用这个理由诬告过我,还好娄尚侍大人亲自去调查,才还了我清白。大人,那画像上的人跟我同音不同字,根本与我无关!”
    阿碧冷哼一声,“哼,尚侍大人分明是受了你的蒙骗……”
    那女官看她俩争论不休,一拍桌子,“都闭嘴,把证物给我拿上来。”早有宫女把阿碧准备好的证物都送了上来,司正女官拿着画像对着陆贞看了半天,缓缓地说:“阿碧说得没错,这图上的女犯的确有九分像你!这份苦主的证词也言之凿凿。陆贞,你有什么话说?”
    陆贞咬牙坚持道:“大人!天底下长得相像的人多了,圣人孔子不也曾经被误认为是杀人犯阳虎吗?”
    阿碧这下急了,“大人,您别听她狡辩,上次她也是用这个借口脱身的!您要不相信的话,我还有办法能证明陆贞在说谎——她入宫的时候,拿的就是一本伪造的官籍,当时还曾被王尚仪大人认出来过,说那是去年新造的南江纸做的,假得不能再假了!不信的话,您只要调出她的官籍查看一下,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那女官沉思了片刻,吩咐一旁的宫女,“你去司仪司跑一趟,把陆贞的官籍给我调来。”那宫女得令,立时就走了。
    陆贞急了,“等等啊大人,我根本没有……”
    女官侧目看着她,“你根本没有什么?”陆贞说:“我根本没有杀过人!”那女官看她这般形态,心里倒是信了阿碧一半,“那你害怕什么?等官籍拿过来,你是白是黑,本座自有论断。如果你真的无辜,那沈碧就逃不了诬告的罪名。但如果你的确是冒名入宫,哼哼,就别怪我按宫规行事无情!”
    陆贞愣愣地坐在了地上,想起自己刚进宫时,那份假官籍早就被陈典侍撕得粉碎了,现在自己又从哪里得来官籍呢?
    很快,刚才出门的宫女又回来了,郑重地说:“启禀司正大人,奴婢去了司仪司,那里根本就没有陆贞的官籍!”
    阿碧眼见胜券在握,不禁哈哈大笑。陆贞木然地坐在地上,司正女官厉声问她:“陆贞,你怎么解释这事?”
    陆贞强自分辨道:“大人,我能解释什么呀,宫女们的官籍都收在司仪司,又不在奴婢手上保管,我怎么知道它会突然失踪?没准,这事是有人想要故意陷害呢!”
    阿碧的笑声被她一句话噎住了,恨恨地看向了她,“胡说,你明明就是心虚!”
    那女官皱了皱眉,还是怀疑地看向了陆贞。陆贞心跳如鼓,手心里早已渗出汗来,脑子里成千上万个念头划过,却汇成了一句话——这次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3 20:53:27
    第23章:腰带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侍卫们挡住了她,丹娘扑通一声跪在了司正司的门口,高声说道:“司正大人,奴婢是青镜殿宫女丹娘,听闻司正大人想要调看陆贞的官籍,特来献上!”
    屋内的一行人目光都被她所吸引,她不慌不忙地举高了手臂,“大人,太妃娘娘去世之前,也曾听说有小人诬告陆贞杀人。为了还陆贞清白,她老人家还特地从司仪司调来官籍查看,不料风云突变,太妃娘娘竟然突然病发……所以,这份官籍也来不及归还司仪司。大人若不放心,请仔细查验!”
    早有宫女接过了她递上的官籍,司正女官郑重地接过,仔细查看,没有任何问题,脸色渐渐缓和,心想幸好自己没把这宫女怎么样,原来她有这么大的背景,自己差点就要被那个阿碧害死了。她和颜悦色地对陆贞道:“呵,原来你是已故防御使陆襄陆大人之女?怎么不早说呢?陆大人为国捐躯,本座对他也是敬佩不已,快起来回话吧。”
    陆贞精神恍惚地站了起来,这变故让她十分疑惑,丹娘又是从哪里弄来了这份官籍,在危难时刻把自己救下来了。虽然不解,她面不改色地装作一切都了然的模样,顺势回答道:“家父从小教导奴婢安分守礼,不得在外宣扬家世。”场上气氛瞬间变得一片祥和,好似之前剑拔弩张的情景完全没发生过一样,只有阿碧还愣在原地,一时间没明白怎么会多了一份陆贞的官籍出来。
    司正女官点头称赞道:“果然是好家教。”她心想,这宫女果然识大体,给了我台阶下,我也不能不给她面子,不然万一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她家的人若是心有芥蒂,我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如现在卖个好,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转头对还愣在那里的阿碧厉声喝道:“沈碧!你看清楚了!这是东平府太守亲笔写下的陆贞官籍,上面还盖有太守私印,怎么可能是伪造之物?你身为二等宫女,勾结外宫官员,诬告陆贞,到底有何用意?”
    阿碧听出了女官的意思,急了,“司正大人,那个官籍确实是假的啊!尚仪大人也看过,她说那是新造的南江纸……”
    司正女官看她还扯上了尚仪大人,一拍桌子,“还敢狡辩!你自己好好看看,这纸页都已经发黄了,上面还有烟熏过的痕迹,怎么可能是新造的?”
    阿碧接过宫女递给她的陆贞官籍,也不禁愣住了,“不对呀,这怎么可能……”
    丹娘却也适时地插话,“大人,这沈碧记恨陆贞姐姐已经很久了,上次她不依宫规,拒绝向姐姐行礼,还口出狂言,说不会放过我们!这些话,许多姐妹们都是听见过的。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这沈碧是为报私仇才来诬陷陆贞的。
    阿碧对丹娘怒目而视,“丹娘,你别落井下石!”她两人都趴在了地上,丹娘朝她做了个鬼脸,别人看不见,阿碧却十分恼怒。
    司正女官挑了挑眉,“沈碧,丹娘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女官问话,阿碧只能说:“是,但是……”
    那女官也不让阿碧多说了,反正她已承认,于是她挥了挥衣袖不耐烦地说:“好了!沈碧,你无礼在先,诬告在后,若不严加惩处,只怕从今往后人人有事没事都来司正司撞钟!来人,削去她的宫籍,重打三十刑杖,打完后马上赶出宫去!”
    宫女们上前抓着阿碧就往外拖去,她兀自挣扎,却哪里能摆脱得了,不禁大叫:“大人,我父亲可是五品郎中,你不能对我这样……”司正女官脸色微微一变,也有宫女上前,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那女官咳了几声,让大家都住手,缓缓地说:“既然如此,就依朝廷八议之法,暂时先让你继续留在宫里,降为三等宫女!嗯,刑杖也减为十五吧。”
    她又含笑看着陆贞,“此事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你就先回青镜殿去吧。”
    既然此事已了,自己没有危险了,陆贞也就顾不上到底怎么处罚阿碧了,她一心只想着回去问丹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施礼向一行人告辞,和丹娘先出了门。等到四周都没人了,她急急问向丹娘:“丹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妃娘娘怎么可能有我的官籍?是不是杨姑姑帮我做的?”
    丹娘心里一紧,赶紧上前去捂陆贞的嘴,略带犹豫地说:“姐姐你就别问了。”
    陆贞一把拉开她的手,又说:“不行,我一定得知道!你向来说话颠三倒四的,那些话肯定有别人教你。快告诉我,到底是谁?”她和丹娘相处得久,知道这些话她自己是怎么都说不出来的。
    丹娘嘟着嘴,“啊,被你看出来了。哎呀,姐姐,别那么用劲掐我!你别急啊,我本来就是要带你过去的嘛!”她的手还被陆贞抓在手里,因为紧张,竟被掐出了红印子。
    她神秘兮兮地拉着陆贞七绕八绕,走到一处宫门前,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陆贞正想她在搞什么鬼,开门的人却让她意外了,那人竟然是元禄。
    元禄看到陆贞一脸讶异,微笑着说:“陆姑娘,几天不见,你又沉鱼落雁多啦!”
    陆贞立刻就明白了,她快步走进门,忠叔已经闪了出去,关好了门,在外面把风。陆贞看大家行事如此隐秘,小声地叫着:“高展,高展?”
    高展果然从墙角走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陆贞欣喜地含泪看着他,“元禄都在这里了,难道还能有别人?高展,是不是你帮我假造的官籍?那可是杀头的罪名啊,你家虽然也有点权势,但也不能这样胆大……”
    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担心,生怕自己会连累了他,高展赶紧按住了她的唇,“嘘,小声点,难道你想让大家都听见吗?”
    陆贞心想自己差点给高展惹来麻烦,真是关心则乱,立时就收了声,只是一双眼睛带着担忧看着高展。高展赶紧和她解释,“阿贞,那不是假官籍,而是堂堂正正由东平府太守亲署的真家伙。你记住了,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京城的陆贞,而是已故五品防御使陆襄的二女儿。你的父亲大人前不久才刚刚战死沙场,你是受他遗命,这才报名入宫!”
    陆贞愣住了,好半天才说:“你……是什么时候安排的这些事?”
    高展微笑着看着她,“从我在宫里碰到你的那天起。放心吧,东平太守和陆襄夫人都是我家的熟人,你拿着这官籍,从此就不用怕人家说你冒名入宫了。”
    陆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悄声说:“高展,谢谢你,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她进宫以来,成天害怕的就是这件事,要不然就不会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从今以后,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再也不用理会那些潜伏在内心深处的担忧了。
    高展握着她的手,笑着说:“我知道。”
    他慢慢地将脸向陆贞靠了过来,陆贞一下就脸红了,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心里想着,他是要亲我了吗?她有点期待,但没多久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高展会怎么看自己呢?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都在咫尺之间。陆贞靠在墙壁上,手指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想跑却挪不开脚步,半天才挤出了一句,“不行,不能这样……”一张脸憋得通红,却闭上了眼睛。
    高展看她这副模样,装模作样地只是擦过她的发间,又站直了身子,“阿贞,你真是太狠心了,我原本只想要你以后别连名带姓地叫我,没想到这点小事你都不肯答应,唉。
    陆贞睁开了眼,看他很不满意地摇着头,明白他又是在逗自己,心里有点惆怅,但眼睛里更为害羞,顿着足说:“你又骗我?”
    高展含笑看着她,“那你答不答应?”
    陆贞不敢直视他,只觉得自己一张脸火辣辣的,低下头声音如蚊子哼哼一般,“高大哥……”
    高展却故意拖长了声音,“我可不想当你大哥,再说,北齐姓高的男人有成千上万个,我哪知道你在叫谁?”
    陆贞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阿展……”
    高展大声说:“我没听见。”
    陆贞看他一直在故作姿态,一咬牙大着嗓门说:“阿展阿展阿展,这下你总听到了吧?”
    高展温柔地嗯了一声,看着陆贞小声地说:“小时候我一淘气,姐姐也老这样叫我。”
    陆贞的脸更红了,想到了一件事,便借机岔开话题,“等等,刚才我到侍卫营找你,怎么那边的人都说不认识你和忠叔?”
    高展心里一惊,面上却很平静,“侍卫营?你去的不会是内宫东边的那个侍卫营吧?我和忠叔都是太子的贴身侍卫,皇上让我们住在修文殿旁边。”
    陆贞果然没有怀疑, “那你干吗不早说?我跑过去的时候,人人都说没你这个人,我还以为你在骗我呢!”
    高展微微一笑,又握紧了陆贞的手,“是我的错,丹娘知道怎么联系元禄,以后你要是有急事找我,她会知道怎么办的……”
    两个人一阵温存,可没想到元禄和丹娘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日光温和地照在两对年轻人的身上,在地面上投出浅淡不一的影子,融在了一起,给这充满杀伐之气的后宫带来了短暂的宁静和美好。
    陆贞直到入夜以后才回了青镜殿,杨姑姑一早就等着她。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最后她一拍手,“阿碧挨了整整十五板子,被人拖走的时候都已经晕过去了。”
    杨姑姑听得十分惊心动魄,叹着气说:“哎,你跟她的这个仇,这下可结得深了。还好,你现在有了身份,成了什么五品防治使……”
    陆贞接了话,“五品防御使。”
    杨姑姑也没管这个,说道:“嗯,总之,从此以后,你名义上总归也是官家之女,阿碧的父亲就算有心报复,也会顾忌一二的……”
    陆贞舒了一口气,“嗯,现在我有了这个身份,考女官的事就更有把握了,之前我听说同考的那几位都是官府小姐,还担心自己会吃亏呢。”
    杨姑姑想了想还是问她,“那个侍卫,对你还真不错,这种大事都肯帮你不声不响地办了……阿贞,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之间到底是不是有私情了?”
    陆贞听杨姑姑说到后一句,脸红耳赤地说:“没有没有!我和他只是很好的朋友……”
    杨姑姑看她扭扭捏捏的,豪气地说:“傻孩子,这有什么害羞的?我们北齐女子跟南梁那些女人可不一样,只要两情相悦,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就是了。老实说,你到底喜欢他不?”
    陆贞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
    杨姑姑心知肚明地问道:“他拉过你的手没有?”陆贞很快地点了点头,杨姑姑又问:“是不是还抱过你?”
    陆贞急忙抬头分辩道:“有是有,但只不过是在逃命的时候……”
    杨姑姑不以为意地说:“好啦好啦,看你急成那个样子。听姑姑一句话,千金易得,有情郎难求。他对你这么好,家里也是有门路的人,你要是喜欢他,干吗不大大方方地直说?要是你们俩好上了,我看你也不用考什么女官,干脆直接嫁他做夫人得了!如此一来,你爹的仇,说不定轻轻松松地就报了……”
    陆贞看杨姑姑又旧事重提,生怕她误解,急急说道:“不成,我爹的仇只能亲手由我来报,这件事我不会求任何人!我一定要考上女官,凭自己的力量请大理寺重审冤案!”
    杨姑姑看她这么固执很是吃惊,摇了摇头说:“唉,你一个小姑娘,性子这么倔,以后总归是要吃亏的呀。”
    陆贞认真地看着她说:“杨姑姑,我不是硬要犯倔,我只是想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让我爹在九泉下瞑目!在家的时候,我爹虽然喜欢我,可却老说什么‘可惜你不是个儿子’,我不服气,我想不通为什么女子生长世间,却处处都要比男人矮上一截?所以那会儿我就立下了誓愿,总有一天,我要比男人们做得更出色,让世人不再看轻我们女子!姑姑,要是我连亲手为自己父亲洗冤都做不到,那以后还怎么做更多的大事?”
    杨姑姑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慢慢地说:“好,不靠他就不靠他,不过这高展是个好男人,你可千万别放过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往事,叹了一口气,“早些年,我还年轻的时候,也有一个侍卫喜欢我,可那会儿我面子太薄,老想着出宫之后再和他从长计议,没想到他跟随先皇出征西魏,这一去就再没回来过……”她声音呜咽,说到最后几不可闻。
    陆贞安静地看着她,想说几句话安慰她,可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杨姑姑很快又调整好了情绪,拍着她的手说:“阿贞,这宫里虽然严禁情爱之事,但姑姑不想跟你说什么大道理。我虽然不会写几个字,但总归也听人说过: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说完,就让丹娘打着灯笼送自己一路出了门,她还有话想问丹娘,当着陆贞的面并不能说出口,而陆贞也没有察觉,只是陷入了自己的思量中……
    第二天一大早,陆贞先去了静心院找杜司仪,还是元寿带的路,这次并没有直接去杜司仪的房间。天气极好,离得不远,陆贞就看到杜司仪坐在一把摇椅上晒着太阳,精神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
    陆贞连忙走上前,和杜司仪打了招呼,元寿便站到了一旁,看陆贞把几卷书放到杜司仪面前的石案上,“大人,还有三卷就差不多了。”
    杜司仪翻了翻她撰写好的纸样,心里十分满意,但面上仍是十分严厉,“行了,这两天也用不着你献殷勤了。还有几天考试?你那书温得怎么样了?”
    陆贞心知杜司仪面冷心热,平时虽说对自己严苛,实际上待自己极好,连忙回答:“您吩咐要背的《史记》和《女则》我都背熟了,朝廷的典仪册子我也记得差不多了。”
    杜司仪面色稍缓,想了一会儿,冷笑出声,“哼,也就是欺负你们这些小宫女,才出这些难题考什么《史记》和《女则》,内侍局姓娄姓王那两个,恐怕连司马昭和司马迁都分不清楚,还不是照样官居五品?”
    陆贞笑看着她,“那是,她们当然比不上大人,您当年可是先帝亲召入宫的才女啊。”
    杜司仪听她这么会说话,一时有些开心,吩咐她道:“哼,你这嘴倒是挺巧的!罢了,我也不想白受你恭维。我告诉你,这女官考试,前面的笔考,你就可以使劲地往颂圣上写,只要你不停地说皇上好,就没谁敢判你落卷!就是后面的艺考,你自个儿得下点工夫。”
    陆贞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吧,杨姑姑前几天带我去司宝司看了一圈,那儿的姑姑也指点过我怎么艺考。”她心想,可不是吗?只要自己说皇上好,谁敢说自己不好呢?这果然是有经验的人才明白的理。
    杜司仪看她处事小心,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上下看了看她,像是在看自己未来的希望,但一颗心刚觉安慰,又提到了嗓子眼,遂一把抓过陆贞的手,惊问道:“这是什么?”
    陆贞一只手上密密麻麻满是小血点,她没想到这点细微末节都被杜司仪发现了,连忙挣开解释道:“没什么,这些天做针线不小心……”
    杜司仪不听她解释还好,一听之下更为生气,“你少跟我撒谎!现在青镜殿里没住妃嫔,你又是掌事的大宫女,眼看就要考试,你有什么急得不得了的针线活偏要现在做?……噢,我想到了,你肯定是认识了个小情郎,所以在半夜里偷偷给他绣荷包吧?”
    陆贞又惊又羞,惊的是杜司仪这么洞察人情,自己让她一眼看穿了,不知道她会怎么责备自己,羞的是女儿家的心事被她直截了当说出来,旁边还有个元寿,自己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下出现一个洞让自己躲起来,嗔道:“大人!”
    杜司仪看她这般姿态,不忍再责怪她,只能说:“陆贞你给我听着,这宫里大大小小几千个宫女,被我杜司仪教过的只有你陆贞一个!你就算是跟王八乌龟待在一起,我也没心思管你!可你要是胆敢只顾情情爱爱,最后考不上女官,哼,小心我剥了你的皮!”她话里给陆贞留了台阶,陆贞不禁松了一口气,和杜司仪轻轻松松再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回青镜殿了。
    过了几日,临近考期,她和另外七位宫女一起去内侍局听王尚仪嘱咐考试细节。王尚仪细细交代着,“奉皇上口谕,今年女官晋升考试定于后日开始。后日巳时,你们都需按时到此参加笔考,考史策宫规;初九巳时至初十巳时,则是艺考时间,今年艺考题目是‘推陈出新’。你们每位都需在十二个时辰内,按各自报考的六司不同,手制一项习作。至于最终成绩,则按笔考艺考三七分配。”宫女们都战战兢兢地听着王尚仪发话,她顿了顿,这才满意地说:“皇上前日特地吩咐本座,说本朝新始,六司女官空缺颇多,因此本次考试特地一改以往只录取一名的惯例,破例允许两人晋升。各位都是一宫掌事宫女,堪为宫中表率,要是能一跃龙门,本座也自当奉上一杯水酒相贺!”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位宫女,大家听到她这番话,免不了喜形于色,但有一人仍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里,那人正是陆贞。王尚仪心想,这陆贞怎么又来了?莫非还想考女官?声音立即为之一厉,“可要是谁存着坏心,被本座发现徇私舞弊、投机取巧,可别怪宫规无情!”之后又目光恶狠狠地朝她看了良久。
    陆贞本抬头看向王尚仪,却发现对方不怀好意地一直看着自己,连忙低下了头,王尚仪带着人准备回宫,路过她身边时冷冷吩咐:“抬起脸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贞那张酷似萧贵妃的脸,光滑整洁,又哪里红肿了?心下自以为明白这女人的动机,冷笑着说:“你这脸倒是好得快!”
    陆贞还想分辩,但对方早已经挥袖走远,自己又哪里来得及?
    王尚仪这番做作,落在其他宫女眼里,众人先入为主,打量陆贞的眼神都流露着鄙夷。一行人三三两两从内侍局走出来,没人愿意和陆贞说话,她落在人群后面,显得形单影只,格外冷清。
    一声长呼突然从身后响起,“御驾在此,闲人回避!”
    众人连忙跪在宫道的两旁,远处一架明黄色的肩舆渐渐走近,陆贞心里一惊,这是皇帝的车驾。眼看这一行人越走越近,陆贞又把头低了几分,那肩舆却在她面前停住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温和响起,“你是陆贞?”
    陆贞一愣,惊讶地抬起头,面前那个微笑地看着自己的男人不是孝昭帝还是谁?她不禁脱口而出,“您还记得我?啊,不对,启禀皇上,奴婢正是陆贞。”
    孝昭帝从肩舆里走了出来,站在了陆贞身边,他低低地说:“平身吧。陪朕走走,朕有话要问你。”
    陆贞一呆,站起身来,却看到元福上前一步,“皇上不可,太医说……”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孝昭帝阻止了,孝昭帝走在前面,她却再也不敢往前迈出一步了。
    孝昭帝看陆贞没有跟上来,回头笑看着她,“怎么?那天晚上闯到昭阳殿的时候,你还胆大包天,现在不过是跟朕走走,居然就害怕了?”陆贞脸上一红,但也没有拘谨了,快走了几步,跟在了孝昭帝的身后,随行的人也跟在了两人的后面慢慢走着。
    孝昭帝看陆贞只是规规矩矩地陪着自己走路,就对她说:“不用那么紧张,朕又不会吃人。”
    陆贞毕恭毕敬地回答了一声“是”,又不再多言了。
    孝昭帝又问她:“听说你要参加女官晋升考试?”
    陆贞上前恭敬回答道:“是,启禀陛下,奴婢受陛下和太妃隆恩,幸被破格擢升为一等宫女。”
    孝昭帝看她一脸的小心,笑出了声,“好了好了,这又不是朝廷奏对,你和朕说话,就跟平常聊天似的就行,用不着那么文绉绉的。”
    陆贞看孝昭帝一直和颜悦色,这才放松了一些说:“那可不成,韩非有云,‘与君言,无仪则为逆乎。’奴婢可不想又被侍卫们当成刺客抓起来。”
    孝昭帝看她果然不再那么严肃,惊喜地说:“不错不错,你还读过《韩非子》?怪不得阿展……”他一句话脱口而出,就看到陆贞疑惑的神色,立即解释,“朕原来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认识阿展,你的事他也跟我说过。嗯,朕知道你俩情投意合……”
    陆贞一时心乱如麻,自己和高展的事怎么被皇上知道了?宫中宫女和侍卫相交可是死罪。她吓得腿都软了,跪倒在地上,“奴婢罪该万死!只是陛下明鉴,奴婢和高大人之间清清白白,只有朋友之谊,并无任何私情!与高大人私自联络之事,全系奴婢一人所为,请陛下不要责备高大人,只降罪奴婢一人!”
    孝昭帝连忙把她拉起来,“快起来快起来,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又看她一脸诚惶诚恐,自然是怕自己问罪高展,心里不禁暗暗羡慕他,安慰陆贞道:“你为他掩饰,朕很高兴,可朕早就知道,你在他心里绝对不是一般人。我认识他这么久了,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见他为了一个女孩子那么心动……”
    两人并排而行,一路絮絮谈着,进了昭阳殿,太阳逐渐下山,天色也开始黑了,元福这才上前提醒孝昭帝,“陛下,您该用晚膳了,贵妃娘娘还在含光殿候着呢。”
    孝昭帝这才回过神,“啊,和你聊得这么高兴,竟然把时辰都忘了……陆贞,你要好好努力,要真能考上女官,朕会亲自授你官位!”
    陆贞赶紧又跪了下来,“陆贞谢陛下隆恩。”
    孝昭帝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以后和朕说话,就别老是奴婢长奴婢短的……元福,咱们走吧。”
    几位近身宫女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跟在了孝昭帝身边,走了没几步,陆贞迟疑地叫了一声,“陛下……”
    孝昭帝很快回了头,“还有什么事?”
    陆贞一张脸憋得通红,声音细若蚊蝇,却字字清晰,“我,我已经快十天没有高展的消息了,不知陛下可否告之。”她一直想从孝昭帝这儿打听,又一直犹豫着,眼下看皇上转眼即走,终于还是问出了声。
    孝昭帝看她含羞低下了头,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他这几天在帮朕……帮朕的皇弟接待西魏使臣,所以才老不在宫中……”
    他走了几步到陆贞身边,“你想见他?”
    这机会千载难逢,陆贞虽然害羞,仍是点了点头,自己辛辛苦苦熬夜做的腰带,也不知道高展喜不喜欢?
    孝昭帝却笑了,低声又说:“这才是咱们北齐敢爱敢恨的好儿女!放心吧,朕来做这个传话人。嗯,要不然这样,明晚亥时,你到太液池西边的蓬莱亭等着,朕一定帮你把人送来!”
    陆贞一路欣喜地回了青镜殿,冲进自己的房间,拿起那条绣了几天的腰带,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就好像高展站在了自己面前一样,还在对自己说话,又想起孝昭帝对自己说的话——明天就能见到他了!她又不放心地取出针线细细绣了起来,整整绣了一天,硬是把一双眼睛熬得比兔子眼睛还红,这才满意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身后杨姑姑的声音冷冷响起,“绣完了?”
    陆贞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说道:“啊!杨姑姑,您怎么都不敲下门!哎呀,您可吓死我了!”
    杨姑姑没好气地说:“谁叫陆大小姐现在这么出息,我差点把门敲破,也没见你回过头。”
    陆贞不好意思地说:“姑姑,是我错了,我没听见嘛。”
    杨姑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腰带,看了又看,问道:“给他绣的?”
    杨姑姑看她嗯了一声,又说:“两天不出门,书也不看,饭也不吃,你就为了给他绣这个东西?你知不知道,明儿一早就是笔考?”她和丹娘在一旁看陆贞有点走火入魔,赶紧来提醒她。
    陆贞却说:“放心吧,姑姑,笔考那事我心中有数,腊梅姑姑把前几年的卷子都给我看过了,再加上杜司仪训了我那么久,虽说状元我没什么把握,拿个探花总归是没问题的。”
    杨姑姑仍是满脸的怒容,“那也不能这样漫不经心呀!腰带什么时候不能绣?你也不想想,这女官考试是多重要的事啊!”
    陆贞辩解着说:“哎呀,姑姑,是您教我莫待无花空折枝的嘛!”杨姑姑这一下被她说中,反而无话可说了。
    陆贞看屋外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去,着急地说:“糟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姑姑我得赶紧出去一趟,屋子里有好茶,叫丹娘沏给你喝啊!”她一把抓过杨姑姑手里的腰带,兴奋地往外跑去,一路小跑着到了太液池边,这才停住了脚大口喘着气。
    太液池边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陆贞等了一会儿,高展还没有来,心里不由得更加着急,再也站不住了,来回走了又走,身后有了动静,她以为是高展来了,高兴地回头,却是一只鸟被她惊起,扑腾着往远处飞去。
    她心里失望,来回把玩着之前被自己紧紧捏着的腰带,“这个死高展,再不来,我就不给他了。”
    有人突然从她手里把腰带抢走了,“什么好东西不给我啊?”陆贞心里一喜,他终于出现了。却想到他又偷听到自己的话,连连顿足,“哎呀,还给我!”
    高展却故意把腰带拿高,陆贞怎么够都够不着,嗔怒道:“你欺负人!”她坐到了一旁的石头上,高展看她也不闹了,把腰带拿在了手里细细看着,“嗯,这就是你的针线活?唉呀,这针脚可真不怎么样,这花的边好像也不太齐。”
    陆贞趁他不备,又把腰带抢了回来,“又不是给你的,你管得着吗?”
    高展却又开始逗她,“真不是给我的?”
    陆贞在他面前哪里说得出口,脸火辣辣地烫着,嘴上却还硬着,“真不是给你的,你看这边上的黄花,怎么会是给男人用的啊?我在这等你,又没什么事做,这才顺手拿个绣活做一做。”
    她一紧张就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却摸出来里面一个荷包,“这才是给你的。里面是杜司仪给我的百步香。”
    高展哦了一声,接过她递过来的荷包,闻了闻,又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哦,这香不错,可也不算太稀罕的玩意儿。哎,我还以来你特地劳烦皇上叫我来,是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呢。”
    陆贞低下了头,一只脚的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我只是,只是……”高展本来就是在逗她,看她害羞说不下去了,就故意问道:“只是什么?”
    陆贞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不远处的假山却传来了几声鸟叫,高展心里警觉,留意查看一番,果然一处假山的一角露出女子的裙角,那花纹一看就是……高展心里一惊,她怎么来了这里?
    高展正准备把陆贞拖到远处,陆贞却在这时鼓起了勇气,拿起那条腰带说:“我……我其实还是想把这条腰带送给你……”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高展的目光还是落在那裙角上,果然那人听到了陆贞说的话后动了动。
    陆贞又抬起头看着高展,“虽然我绣得不太好,可是,你能收下它吗?”
    高展的脸色却在这时一下冷住了,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他拿起腰带看都不看一眼就扔在了地上,傲然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收下你绣的这个玩意儿?”
这一变故陆贞完全没有想到,不禁当场惊呆了。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入住书斋

本版积分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