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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信女》 步微澜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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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1:45:20
☆、52第五十二章


    半个月后,维恩接到电话。美若见他心神不宁,问有什么事。

    “阿爸阿妈说春节过来看我们。大概没有瞒住他们。”

    美若忆起丁贺安妮女士富贵的做派,精明的目光,审视的态度,心下凛然。

    “阿若,我会想个借口搪塞过去。”

    美若想一想,问道:“维恩,在你父母面前,你和丁家爷爷怎样形容我?”

    维恩颇难启齿,“阿爷只说和詹家有生意来往,而你是詹家人。我向阿妈介绍过,你以前在香港读过书,所以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

    “可她见过我,庇理罗的事情经不起打听,很容易穿帮。”

    “她未必会去打听。”丁维恩同样感觉理由太薄弱,迟疑片刻,又道,“阿若,阿妈很疼我,为了我的幸福她会包容一切。而且,那些事不是你的错,你是受害者。阿妈是明理的人,她是职业女性,并非一般的家庭主妇。”

    美若沉默。丁贺安妮再明理,她也是位母亲。

    “阿若,你不想见,我可以告诉他们你学业紧张,没有——”

    美若打断他:“不用,我愿意见他们。”

    她为维恩的父母收拾房间,预定伦敦的高级餐馆。

    丁氏夫妻在农历初三到来,下榻丽兹酒店,詹俊臣和方远志夫妻设宴款待。

    丁家祖孙三代相貌体型相似,维恩的父亲更为寡言,但作为丁家的守业者,他气度踏实沉稳如脚下土地。

    而丁贺安妮,即使在见到美若时眼中流露出惊异,刹那间也被笑容掩盖过去。

    第二天,丁维恩和美若陪他父母一起回到牛津。

    他们像所有小情侣,陪伴远道而来的父母一般,游览牛津广为人知的景点,美若看得出维恩脸上的欣喜越来越多。直到丁维恩父母回到伦敦,贺安妮邀请美若喝下午茶,美若明白该来的来了。

    “我见过你,在露薇的生日会上。你送她手制蛋糕。”

    美若点头,“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印象深刻不只是因为人,也是因为那份礼。”丁贺安妮笑意温煦,目光犀利,“露薇第一次收到那样的礼物。”

    是,不是穷到送不起符合露薇身份的昂贵贺礼,就是别有所图用心险恶。

    美若发现自己有些喜欢这样的对话,蛰伏的攻击性开始苏醒。

    “露薇很喜欢,她后来亲自打电话道谢。”她笑容可爱。“也是那天,维恩开始约会我。”

    丽兹的骨瓷杯以金色绿色勾勒花边,丁贺安妮肤白如手中瓷器,姿态优雅。

    她缓缓抿一口锡兰红茶,缓缓开口:“维恩从小乖巧听话。性格如他一般温吞的孩子反而更令父母担心,他们的不在意往往因为未曾经历真正的在意。”

    她的目光转向美若:“詹小姐,我很感激你给予了他快乐,虽然道谢违背我本心。”

    “不客气,快乐是双向的。”

    “但我还是必须请你离开他,你将带给他痛苦,给丁家带来羞辱。”

    “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这样认为。”

    贺安妮放下茶杯,沉吟道:“维恩有段时间频繁外出,那时,我开始留意你。你获得元朗代家的支持,进庇理罗读书;你在学校的丑闻一触即发前,自动退出局外。两年前,维恩逗留英国不归,做母亲的自然而然地想到他是否钟情于谁。现在我明白,原来还是你,自始至终是你。只不过,你由印尼华商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为越南华裔难民,来到英国。而且,你是詹家的亲族,获得他们的庇护。我不知你如何做到这些,想必你极聪明,阅历也极丰富。”

    美若不为自己辩解。

    “让我想想你从丁家能获得什么?一个正式而体面的身份?一份令平常人震骇的遗产?……我们丁家祖籍宁波,算来和詹家也是乡里,维恩的祖父和父亲是男人,他们愿意为生意让步。我不同,我是女人,我更是母亲。像你这样阅历丰富的女人,我很不放心,也不能明知你有一日会重创维恩的心,而无动于衷。”

    “丁夫人,我建议你把这番说辞向维恩重复一遍。”

    丁贺安妮尖锐如刀的目光望来,美若几乎以为她会由齿间迸出“娼妇”两个字。

    “我实在不愿上演那样的戏码,开出支票,答应你的勒索,拱手请你离开维恩。”

    “不需要,你完全可以接受我。换个角度想,维恩的每一天都很珍贵,他也说过我们在一起是上天恩典。至于其他,丁夫人你过虑了,香港弹丸之地,人才济济,新闻层出不穷,我只是个小人物。而且,我没有回去博得大众眼球的欲望。”美若平心静气,“我有生之年也不愿回去。假如可以,我愿意和维恩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

    “你如果执意,我确实无可奈何,但你将什么也不会得到。”

    “错了,我和维恩在一起,我得到平静和快乐。”

    “维恩不经世事,你的谎话只能欺骗他。”

    “丁夫人,或者你可以把这番说辞向丁爷爷和丁伯父,还有我的小舅姨丈重复一遍。”

    美若和丁贺安妮的下午茶会不欢而散,维恩问起,她坏心地道:“你母亲不满意我,维恩,她在香港是否为你找寻到合适的对象?”

    丁维恩沉默片刻,回说:“没有。阿若你不要多想,我会和母亲谈一谈。”

    他们的谈话结果在意料中,美若没有多问,只是第二日在机场送别,丁贺安妮的表情令她偷笑。

    她殷勤地邀请维恩父母下次再来,依依不舍地挥手送别。

    回程时,维恩紧握美若的手,“阿妈并非不喜你,只是担心你年纪小,性格未定。而且,她知道上次我入院,为此担心。”

    丁贺安妮女士倒是想得好托辞。美若笑得灿烂,“维恩,她的想法不需要掩饰,我很明白的。只要你的心在我身边,我挟你这个天子以令诸侯,她对我无计可施。”

    丁维恩装模作样地叹气,“我尚未婚娶,已经体会到夹心饼干的感受。”

    “我记得有人说过,女人和女人间,从来就是无硝烟的战争。维恩,你退出战场吧。”

    他说不,“我甘之如饴。”

    夏天里,他定下丽兹酒店的套房。这一天,全城的教堂准时在九点钟敲响铜钟,钟声缭绕在伦敦城半空。

    仪仗队穿传统的红金色制服开路,这一场世纪婚礼的主角,威尔士王子夫妇坐敞篷四轮马车由他们窗下经过。无数人在数天前露营在街道两边,为他们欢呼,抛洒玫瑰花瓣和彩带。戴安娜伸出手致意,二十岁女孩的笑容纯真腼腆。

    “下回查尔斯来探望我们,我一定给戴妃穿上白婚纱迎接他。”

    维恩听见此话,笑得后仰。

    “王妃确实美丽,我喜欢她的古典婚纱,特别是蕾丝镶边的敞袖。”

    维恩的手在她后背游曳,“阿若。”

    她回头望他。

    “你穿上婚纱是什么样子?”

    “不行,不适合。我没有高挑的身材,那种膨松型的婚纱像棉花糖,会把我遮住看不见人。”

    “你想要什么款式的?”

    美若微张开口,又紧紧抿住。

    “阿若?”

    “我……”在他那样专注认真的目光下,美若眼里发热,“我不知道。”

    “哦,我也只是想一想。”

    他们立在窗前,静静看人群散去,遗下满地花瓣的街道。

    钟声余韵袅袅,美若开口:“维恩,你想娶我吗?”

    他摇头,“应该知足,不能像孩子一样,口中含一颗糖,还在奢望整个糖罐,现在已经是幸福。阿若,我的身体是事实,我不掩饰也不逃避,那一天终将面对,那天留给你的,应该是快乐,而不是伤痛。”

    “维恩,你娶我吧。”

    他表情震惊,美若笑着迎向他。“生命何其短暂,将每一天过好,才对着住自己。我一向忠于自我,懂得什么对自己最好最合适。维恩,你该向我学习。”

    他讷讷无言。

    “哪有十全十美呢?即使哪一天你真的消失了,留给我的绝不可能全部是伤痛,一定是快乐更多。”

    维恩嗫嚅:“阿若。我不知道,我要想想,认真想想。”

    八三年十月,美若浑浑噩噩地,由考试院出来,脑子里来回播放着考试委员会两个考官最后一句话。她抱紧维恩,脸伏在他肩胛骨上,维恩忐忑:“阿若?不通过?”

    她扬起脸,使劲摇头,脸上泪渍纵横,却在笑。

    “不行,我要去找洗手间,答辩前喝了太多咖啡。还要回系里,导师在等我。”

    维恩放下心来,“阿若,我知道你行。”他用力抱一抱她才放手,“去吧,我等你。”

    她和导师同学喝了太多酒,回家后摔倒大床上开始昏睡。

    半夜醒来,推开戴妃,发现鞋子已被维恩取下,床头有杯水。

    喝水时依稀听见乐声,门外有火光摇曳,美若趿鞋开门。

    一排蜡烛在门前,直到楼梯口,她循着黑暗中的火光一路走,大提琴演奏的巴赫也愈加清晰,每一个颤音都像感情深沉的心拨动的弦。

    她听了会,拾级而下。

    维恩站在起居室里,几上有一大捧温室玫瑰。他正在点燃一支蜡烛,看见她,维恩尴尬:“我还没有准备好,你已经醒了?”

    美若莞尔:“丁维恩,如果我一直睡着,你打算叫醒我?那样太不浪漫了。”她蹲下去,拨弄篮子,“还有几支?我来点。”

    他蹲在她身旁,将剩下的递给她。美若点好最后一个,放在脚边,顺势坐在地上,问:“请我跳舞?”

    他摇头。站起身,屈膝跪下一只腿,“阿若,我想请你嫁给我。”

    美若瞬间失措,她以为他们都忘了两年前。

    他掏出一只戒指盒,打开来。“阿若,你是对的。我爱你,我愿意给你我的所有。娶你,是我能为你做到的最好的事。”

    美若流泪。“我……”

    “嫁给我。恩赐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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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1:45:59
☆、53第五十三章

    “接近八克拉,净度堪称完美。”詹俊臣火眼金睛,一扫已知价值几何,“丁维恩可算诚意十足。”

    美若把玩指间的戒指。

    “确定嫁他?”

    她点头。

    “我收藏有一颗八克拉蓝钻,已有十年。”他低沉的声音含有魅惑的味道,“美若。”

    她笑:“不要做无用功诱惑我。”

    詹俊臣莞尔,起身伸出手来,“我们去用晚餐。告诉我,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

    “简单的就好。”

    他们在肯辛顿屋顶花园餐厅用饭,美若小口品尝鱼子酱啫喱,上面覆一层椰菜果冻。她动作小心,尽量不破坏灰黑色与鲜绿的层次感。

    詹俊臣欣赏她猫一般满足的表情,失笑道:“美若,你吃着五百磅一盎司的博雷戈鱼子酱,有什么资格谈简单?”

    “我只是沾光,毕竟十一道菜的大餐机会少有。等毕业典礼结束,和维恩公证后,要找工作要回伦敦,三百磅周薪的起薪只能应付基本生活。”

    “丁维恩怎么说?总不能婚后住在你肯辛顿那间小公寓。”

    “这实在无奈,我是希望能两人生活,但他需要护理和佣人。将来怎么安排,他正在和丁爷爷讨论。”

    “那你打算和我讨论什么?”

    “我希望你做女方的主婚人。”

    “要我牵着你的手,带你走向丁维恩,将你交给他?”他停顿数秒,眼见美若脸上浮起明显的失望,詹俊臣绽开笑容,“好吧,虽然很挑战我的承受力。”

    美若松一口气,“谢谢你,没有附带条件。不然我要转而请求导师。”

    “我们是家人。詹家人。”

    “我会记得这个。但是,小舅,即使结婚,我和维恩都不可能涉足丁家的生意。假如你想把生意触角通过丁家伸及香港,我和维恩不是好选择。”

    “你想太多了,我没有利用女人美色的习惯。女人的心,一旦沾染了功利世俗,就像一颗有裂纹的蓝钻,颜色再稀有也毫无价值。”

    美若停下刀叉。

    他的目光徘徊在她唇上,“这个样子的你最美丽,眼里像有万千话语……”低回婉转的,最后凝为一声轻叹。

    詹俊臣在车上握住美若的手,美若想挣脱,随即任由他握住,十指交错。

    他垂下眼,道:“像那一次度假的感觉,你一只手被我牵着,一只手扶着帽子,凉鞋上沾了葡萄园的泥土,风卷了裙摆,裹在我腿上。”

    “阿妈曾说,求人时身段要软。”美若举起他的手,“你看,我多功利世俗。”

    他嗤一声,放开她。“丁维恩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美若点头。

    “不用担心,丁家想由航运发展到陆地,需要大笔融资,银行也不可能关门不做生意,这种互利关系短期内不会改变。你是詹家人,丁家不会愚蠢到拒绝你。相反,该考虑的是,你简单婚礼的要求未必能实现。丁家是个大家族。”

    丁维恩反馈来的消息果真如此,丁家爷爷的意见是婚礼或是订婚礼,总要有一个形式广而告之亲戚。越洋电话中,维恩父母道完恭喜,也是如此提议。

    美若苦笑。

    丁维恩蹲在她面前,吻她放在膝头的手掌。“不要怕,有我有丁家,他不敢妄动。”

    “这些年过去,他应该不会如何。只是维恩,我不喜欢香港,我不愿回去。”

    “我们只回去摆一场订婚酒,悄悄来去,婚礼还是按照你的心意,在牛津的教堂,请亲朋来观礼。这样可好?”

    美若扶额。“我还打算打电话给七姑,让她带小美过来。这样看,电话也不用打了。”

    詹小美七岁,就读拔萃女书院小学部二年级,成绩常年徘徊在B加与B减之间。她人如其名,不甚出挑,和同学和平相处,有三五知己。

    她钟爱唐老鸭里的布鲁托和丁丁历险记里的阿道克船长,密斯们她独喜密斯朱。为了密斯朱被人取了个花名“波板糖”,她曾经把同学的头发抓下一缕,为此记大过。

    密斯朱去年嫁人,她为此情绪低落很久,但是爹哋并不在意。好吧,长大了一岁,詹小美已经懂得什么是爱情。爹哋不会因为家里经营西点铺的密斯朱一身忌廉蛋糕的香气,而爱上她。

    爱情真残酷。

    这日平安叔开车来接她下学,詹小美略略失望。

    “雷爷在枪会,叫我接你过去,今晚尾牙啊,小美。”

    “寒假没有休息,还要补习,最后一日爹哋也不来接我。”她嘟嘴抱怨。

    “谁叫你功课不用心?阿若从来都不……”

    “我开始讨厌我家姐,人人爱她,同我讲她功课有多好,读书多犀利,我一世也比不上。”詹小美说罢低头看平安,“平安叔,你可有爱上她?”

    “这话千万不要被你阿婶听见,我没觉好睡的。”

    “那就是有了?”

    何平安尴尬。“阿若是好女子,我配不上她,从来不敢想。”

    “啊,平安叔羞涩。”

    “你才几岁大?怎么和阿若一般,精灵古怪。这些话谁教你的?”

    “哪用人教。电视上男男女女,爱来爱去,见得多了。”

    何平安摇头。“你们这一代……”

    “平安叔,我们去枪会吧。吃饭还早,我们接爹哋一起去。”

    射击会草坪上,靳正雷戴墨镜,黑手套,气步枪抵在肩胛骨。自动抛碟机一左一右发射碟靶,他运枪,瞄准,击射,半空蹦蹦两声,两朵彩色粉末洋洋洒洒飘落。

    “我爹哋真帅是不是?”詹小美赞叹。

    何平安点头。

    “带她来这里做什么?”靳正雷取了耳罩。

    “我不喜欢在酒楼等你。那堆莺莺燕燕,见到靳老板,好似绿头乌蝇遇见屎,no,见着蜜。我一晚没机会和你说一句。”

    靳正雷挥手,让她坐。自己重新带上耳机,向前方管抛碟机的小子打个手势,继续烧枪。

    “平安叔,你不玩?”

    “气枪没意思。”

    蹦蹦蹦的声音响起,开枪的人似在发泄愤怒。小美托腮,悄声问:“我爹哋为何不开心?今晚不知挑拣什么型号的女友?”

    何平安屈指给她个爆栗,“尊敬长辈,老师怎样教你的?”

    “平安叔,不如你教我吧,烧枪好像很帅气的样子。”

    枪声的间隙,靳正雷听见这话,托在肩胛骨的步枪不觉放低。

    曾有一人,问他:“我玩过契爷的维森转轮,这把也是一样?”眼睛大大,满是兴奋。

    他一时意兴阑珊,将气步枪丢给身边人,取了手套摘下墨镜,对小美道:“女孩子家,玩什么枪。去吃饭。”

    辉煌影业公司的尾牙很是热闹,门口无数记者守候,报纸周刊常见的明星监制导演,聚满一间酒楼。靳正雷左右一姝,连何平安也不停有美劝酒。詹小美自觉地坐在角落,躲避她舅父。

    匆匆吃完晚饭,她叫靳正雷的手下送她回家。

    七姑在厨房,守着一煲汤和小电视。见她回来,问:“怎么这么早?刚巧,七姑煲好虫草,小小姐,最近咳得厉害,多喝两碗。”

    “我在酒楼喝过啦。”

    “放了味精的,怎比得上自家厨房?”

    小美不再多说,乖乖听话。

    七姑看她喝汤,笑眯眯的。

    “七姑,为什么这样开心?”

    七姑摇头,掩饰道:“快过年了,当然开心。”

    “七姑你骗我,笑得那样奸险,一定有阴谋。”

    七姑左右望望,压低声音道:“小美,你家姐回来了。”

    这晚,詹小美难以入眠。

    阿妈早逝,舅父混账她不愿理,只得一个父亲。

    她常把阿道夫船长想象成父亲,一样很高大,粗粗的胡子,嗓音响亮。可是阿道夫船长虽然粗鲁,但很温柔很有爱心,而父亲,冷冰阴郁,总有股生人勿进的味道,偶尔和她说话,心思总不在她身上,像神魂飘去老远。

    她对家姐印象模糊。虽则七姑常讲小时家姐是怎样痛惜她,可一去那么远,多年不归家。说家姐爱她,詹小美才不相信。

    可为什么听说家姐回了香港,她这样雀跃呢?

    兴奋里夹杂着愤怒,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来看她?

    詹小美听见连续的车声,伏在露台栏杆上俯瞰。夜色里一群人下车,父亲进门。她听见他的手下告辞远去,接着传来上楼的足音。

    “爹哋。”

    “还不睡?”

    “睡不着,我有话想说。”

    “等等,我洗澡。”

    片刻后,靳正雷换了套衣服出来,向她招手,“天冷,露台风大,进来。”

    “你今晚没有节目?”小美坐进沙发。

    他摇头,点烟。

    以往他们间没有多少父女亲情,更像是朋友,偶尔他会告诉她小时候一些趣闻,或者听她讲讲身边事。

    看得出他心情不佳。小美沉默。

    “有事?”

    “舅父……舅父最近好不好?”

    靳正雷扬眉:“笑棠?他怎会不好?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她痛恨舅父,无来由的厌恶,或许因为他的油头,他说话的表情,他的笑。她理所当然地想,家姐一定和她一样。

    “是不是舅父太令人讨厌,所以家姐不回家。她明明回了香港,为什么不回家?不来看我?”

    手中的烟颤抖,终于还是没有执稳,跌路在裤腿上,滚下地板。

    靳正雷几乎无法开口,心与胃同时紧抽,无法遏阻。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1:46:41
☆、54第五十四章

    “平安,阿若回来了。”靳正雷一字一顿地说。

    何平安啊一声,电话里,同时传来物品跌下的碰撞声,想必极度震惊。

    “我要知道,她为什么回来,和谁一起,住在哪里。”喉咙干涸,每挤出一字,像肺部的空气被狠狠挤压出去,心脏在空落落的胸腔激荡。

    “大圈哥。”私下里,何平安仍然保留旧日习惯,称呼更为亲切。“阿,阿嫂已经离开七年——”

    “七年九个月。”

    “这么久了,大圈哥我以为你已经放弃。”

    他是已经放弃。那一枪将他的渴望彻底击碎,那一口咖啡他咽下所有的苦,他再也不愿听见来自英国的消息,一点一滴的甜蜜,对他来说,都像硫酸像强碱,像漫天雪幕中拥吻的身影之外,他燃至指节的烟蒂,同时灼烧他的心。

    可她回来了。在同一个岛屿,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平安,我要知道。”

    天亮时,何平安回电:“阿嫂住在半岛,一起的有她英国的舅父和姨妈姨丈。她回来是因为,是因为……,大圈哥,放弃吧,都七年了,各安天命才是好结局。”

    “因为什么?”靳正雷已经恢复平静。

    “……阿嫂将和丁家二少结婚,回来举行订婚礼。”何平安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反应,不由急躁,“大圈哥!”

    “我知道了。”

    美若到埠第一日就打了电话给七姑,当天丁维恩父母在丁家大宅设下晚宴。第二日,她计划去看阿妈。

    丁维恩接她同去。

    詹美凤被葬在华人坟场,墓穴的位置极佳,面朝蔚蓝大海。

    她梦寐以求的心愿,住山顶豪宅,背山面海,终于在身后达成。美若脸上笑意嘲讽,想到伤心处,又颤抖双唇,情难自已。

    一张黑白小相,仍能看出墓中人当年的明艳妩媚。碑上书刻“浙江余姚詹美凤女士之墓”数个魏隶大字,底下是生卒年月日。

    美若放下鲜花,抚摸碑上刻痕。低语喃喃:“到死,他也不给你名分。你何苦害我?”

    “阿若。”维恩拥紧她。

    “我已经为她流尽了泪,欠她的也早已还清。”眼里干涩,激涌的情绪宣泄不出,堆堵在心口。“可是,维恩,我还是感激她,生下我,没有把我遗弃在垃圾桶边,或者街头转角,没有让我活得更狼狈。那十来年里,也有开心时分。我已经分不出爱与恨,哪一样更深刻。”

    “逝者已逝。”

    美若在他怀中点头不止。

    “不要再会了,下一世也不要再会。”离开时,她对碑上小像默语。“下一世,希望大家都投个好胎。你能做大小姐,我能和你无干系。”

    回到酒店,丁家姑嫂三人等候许久,方嘉皓的母亲作陪。

    “阿若,我已经等不及看你穿婚纱的样子。”腆着大肚的丁露薇依旧少女般活跃,不等美若一一问候完毕,就急不可待地拖她离开。

    方夫人笑意盈盈,吩咐道:“阿若,你跟她们去吧,我和丁夫人另有安排。”英国华人交际圈狭窄,在伦敦寂寞许久,来到港岛,丁家招待殷勤,身份相衬地位相等,这场订婚宴,方嘉皓的母亲比美若的兴头还要高昂。

    美若和丁家姑嫂一起去试婚纱和礼服。

    她一套套试,又走出来,给丁维恩一套套检阅。

    丁维恩口滞舌呆,只剩摇头和点头两个反应,被露薇取笑:“二哥,你有没有备好药,我怕你幸福得晕过去。”

    连丁家大少奶也艳羡,回忆道:“当日我们结婚,维宗一刻也不愿多逗留,只说公司有事,丢下我姐妹几人。”

    露薇安慰:“大哥那人不懂情趣,只知公司报表,眼里只看见阿拉伯数字。”

    她们的对话,丁维恩置若罔闻,眼里只看见削肩窄腰的未婚妻。“阿若,就是这套了。”

    美若绽开笑,“你也喜欢?”抚着胸前的珍珠道,“我也是感觉这件最合适。”

    露薇遗憾道:“时间太急,不然定制更好更合心意。阿若,你们真不在香港摆结婚酒?回伦敦的话,我有肚子拖累,恐怕姚令康不给我坐飞机。”

    “不要担心,丁伯母和我姨妈会安排好。我和维恩打算回去先公证,等我找到工作之后再举行婚礼。教堂还没有预定。”

    定下婚纱礼服,一行人转去湾仔福临门晚饭。

    丁维恩已有疲惫之色,美若劝他早些回去休息,不用再送她上楼。

    他拖着她的手叹息。“情愿在英国,天天在一起。现在分开住,晚晚见不到你不安心。”

    “再忍耐几天。我也在忍耐。”美若在他额前覆下一个吻。

    她在半岛的大堂前下车,目注丁家的宾利消失,这才转过身来,走向喷泉一侧。

    窥视她多次的小女孩藏不住,怯怯地站了出来。

    “上午回来已经见到你,你等了一天?詹小美?”

    詹小美鼓起勇气,忿忿指责:“上午见到我,为什么不叫住我,让我等一天?”

    美若解释:“开始没有认出你来,我不知你已经这样高。”

    詹小美讷讷望她,忍泪欲哭,“你把我忘记了是不是?次次和七姑讲电话,不叫我听。七姑说你爱惜我,都是骗人的。我讨厌你!”

    美若疾走两步,拉住她。“小美,守了一天,饿了吧?”

    “我不吃你的东西。”

    “我想吃夜宵,你陪我好不好?”

    詹小美认真看她,望见她眼中诚意,不觉点了点头。

    美若带她回房间,叫了送餐电话。小美好奇地打量窗外海景,美若打量她。

    看得出靳正雷待她不错,衣裙簇新,皮鞋合脚,眉眼中有自信。“出来一日,七姑知不知道你来找我?”

    小美将目光从窗外璀璨的夜景中收回,摇一摇头。

    当年她也是这般让七姑操心?美若叹息,拨响宁波街的电话。

    一声低沉的男音,她心脏骤然紧缩,屏住呼吸,将电话递给小美。

    “爹哋。……我在,我在同学家。很快回去了,不用接。”

    不知电话里靳正雷说了什么,詹小美一愕,随即瞟一眼美若,细细声道:“我来找家姐,我只打算看一眼的。”

    听了一会,她又道:“家姐请我吃饭。……嗯,知道了。”

    服务生敲门,推进餐车。

    “七姑说过你的口味,试试合不合心意?”美若递给妹妹筷子,又给她舀汤。

    “上午那个瘦瘦的男人是你老公?”

    她笑,“是未婚夫。我昨日打电话给七姑,有和她提起,打算这几天忙完了,就约你们出来见面。”

    小美含一口饭,问道:“为什么不回家?”

    美若沉默片刻,掩饰道:“先吃饭,吃好了我们慢慢聊。”

    小美急急吃完一碗,拿眼望她。

    美若问:“你功课好不好?在学校惯不惯?有没有好朋友?”

    “你方才讲,我吃好了,你会告诉我,为什么不回家,不挂念我。”

    美若无声叹息。“小美,家姐不是不记挂你,家姐有苦衷。”

    小美不罢休,一副“苦衷是什么”的表情。

    美若扶额,无法启齿。

    詹小美眼泪在睫毛上忽闪,起身道:“我明白了,多谢你的招待。”

    “小美。我叫车送你回家。”

    “不需要。”

    美若追她下楼。电梯里,小美抱紧手袋在胸前,垂着头,眼泪一串串滴在手背上,接着大步踏出电梯,走向大堂。

    美若紧随她身后,直到小美停住脚步。“我帮你叫出租?”

    小美摇头。“爹哋电话说马上到,在这里等我。”

    再没有更无措,更进退维谷的时刻。美若想逃离此地,又担心幼妹,一颗心为此挣扎,脑中杂绪难理。

    她深深呼吸清冷的空气。“我印象里,你一直是婴儿时期的样子,含着大拇指,眼睛圆碌碌,好奇地张望我。那时我也还小,十六岁。第一次抱你,心慌到极点,软绵绵一团,着实不敢用力。”

    “那时我决心要离开,每一天都在筹划怎么跑,跑去哪里。我不敢多抱你,不敢同你说话,逗你笑。我担心……担心喜欢上你,再离不开,再没有勇气。”

    詹小美止住抽噎,凝视街上车影。

    “虽然听七姑讲你孤单单,没有玩伴;讲你胆小,想要一只宠物狗,想了两年没有人在意,也不敢主动提起;讲你第一次读书上学,是怎样的不乐意……我会为你难过,猜想你会不会像我幼时一样夜里藏在被中,偷偷地哭,可那只是因为血缘的牵绊。我和自己说,已经离开了香港,应该和过去所有人道别,话是如此,我在异乡,无比挂念七姑,却忽略了你,对你很不公平。……我承认,我冷血,对你没有太多感情。”

    詹小美扭头,目光扫过她的皮草和指上的戒指,恨恨道:“你现在过得很好,是不需要理会其他人。”

    美若抿紧嘴。

    只见小美招手,“爹哋!”一部黑色捷豹绕过喷泉,在她们身前停下。

    美若退后两步,想躲避已经来不及。她背脊紧绷,眼睛直瞪着车门,反射性地,做好防御的姿势。

    靳正雷开启车门,踏一只脚下地,目光深沉幽暗,紧锁着她微扬起的小脸。

    她被照顾得很好,浅棕短身皮草,里面简单一件黑色低领衫,黑裤。灯光下,无论肤色,还是神韵,如有上等丝料的质感。

    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她的戒指上,顿时下颚绷紧。

    詹小美冲上去喊,“爹哋。”拉开车门的手却停了下来,回望安静无声的美若,再望望气息冷冽的父亲。

    靳正雷隔空道:“恭喜。”

    美若微微仰高下巴,回道:“多谢。”

    小美的目光继续在两人之间梭巡。

    靳正雷想笑,试了试,无奈放弃。“再见。”

    美若注视车尾灯消失,肩膀和后脊忽然松懈,整个人软塌塌的,几乎想就势蹲坐于地。

    车里静寂。靳正雷呼吸粗重,一声声,克制而压抑。詹小美在副座上,瞪视前方街面许久,终究好奇与疑虑战胜了对父亲的畏惧。轻声开口问:“爹哋,家姐不愿意见到的人是你?……她害怕,我感觉得出。”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一下,算错时间,小美是八岁。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1:47:04
☆、55第五十五章

    “她穿皮草,香港地哪用穿皮草?不过是为了显示她多富贵。还有,她戴一只钻戒,有我的橡皮擦那么大。”詹小美气鼓鼓地说完,垂下眼,想想又道,“她靓过港姐明星,靓过阿妈。”

    七姑念一声佛,“小小姐受过那许多委屈,终于苦尽甘来熬出头。”

    “她有什么委屈,她不知多幸福。”小美咕哝。

    七姑急急问:“她对你说了什么?快讲给七姑听。”

    “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家,不挂念我,她说有苦衷。”詹小美沮丧,“我说要走,她也不拉住我,反而问要不要叫出租。”

    她恨恨跺脚,“我好失望,也很讨厌她。”

    “小美小姐,不好怪家姐的,她的确是有苦衷。”

    “那你们说啊,不讲给我听,我如何明白?”

    七姑讷讷收口,只是叹气。

    “七姑,你爱她多些,还是爱我多些?”

    “都是我带大的,都爱。”七姑揽住小美,“她比你吃的苦多很多,小美小姐,不好呷醋呢。”

    詹小美回抱七姑。“七姑,你再讲讲,家姐以前是怎样疼惜我的。再讲一遍。”

    “她第一次抱你,手震震,怕跌坏你。有次她哄你笑,比划说‘一只手指,两只手指’,你那时未满一岁,哪里会算术,越哄越哭,你家姐呆头呆脑,不知怎样是好。”七姑和小美一起笑,“她那时也很小呢。”

    “我阿妈呢,那时她在做什么?”

    “大小姐啊?大小姐很忙的。”

    “她没有抱过我?她不爱我是不是?”

    “她很爱你的,只是要赚钱养家,没有时间。”

    “可是养家有爹哋啊。”

    “养一个家,几张嘴,哪有那么容易?”七姑叹气,“她若是不忙,一定会很爱你,也愿意抱你的。我们小美这样可爱。”

    “七姑,是不是因为家姐不是爹哋亲生,所以爹哋对家姐不好,家姐才跑去英国?像我同学那样,她后妈很坏的,时常要她带弟弟,带不好会饿肚子不给饭吃。”

    重复了千百遍的对话,忽然多出条问题。七姑头疼不已,“靳老板很好,大家都很好。该睡觉啦。”

    詹小美打了会盹,听见门外车声,她悄悄起床,和前一晚一般,继续听壁角。

    只是很久没有声响,除了都彭火机偶尔啪啪一两声,爹哋和平安叔不知对坐着,抽了几支香烟。

    随后有电话铃响,听见爹哋唤“笑棠”,她不满地噘嘴。

    一直是舅父在说话,爹哋静听许久,最后结束时只说了一句“就这样。”

    起居室里又恢复寂静。詹小美犹豫要不要溜回去睡觉,平安叔开口:“大圈哥,这是将阿嫂越逼越远。”

    阿嫂?小美凑近些。

    “那该怎样?今日在酒店门前,你没见她表情。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她穿婚纱嫁给那个药煲病鬼?”

    “当初放手时,预料得到会有今天。”

    靳正雷恨极无法发泄,来回踱步,冷声道:“不要给我看见,看见我无法忍受。”

    “他们已经同居三年有多。”

    “那是我的女人!”

    靳正雷暴喝一声,楼梯角的小美身形一震,可这震惊远远不及心中狂潮,她死命捂住嘴,只听她爹哋停顿片刻,继续怒骂:“我的女人要嫁人,要我说恭喜?”

    话毕是茶几倾倒,玻璃碎裂的声音,小美捂住嘴巴的手移向耳朵。

    死寂中,何平安起身道:“大圈哥,我言尽于此。阿嫂曾经被你逼到无路可走,不要再错了。”

    靳正雷侧头看他,眼神阴鸷不驯,缓缓道:“既然错,那就错到底。”

    一场订婚宴,无数准备工作,万幸早已预定了酒店,否则时近年底,即使是丁家,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场地。

    美若见完丁家所有亲眷,又和露薇赶到文华,检查订婚宴的布置。和她神情相反,露薇和大嫂精神奕奕,丝毫不见倦色。

    世家望族不是单纯靠钱堆砌而起,最起码三代熏陶,才能令人在她们的位置上游刃有余。美若自认还是老而旧的牛津更适合她。

    回了半岛,她踢掉三寸高跟鞋,伏在床上,默数归期。接完维恩的电话后,又有电话响起,酒店服务生问:“詹小姐,有位詹笑棠先生想见你,在大堂等候。”

    美若沉吟,随后道:“对不起,我不认识他。”

    清早她被敲门声惊醒,詹俊臣面色冷肃,说道:“美若,来我房间。”

    詹家包下酒店半层楼,其中几间套房为随后而来的大舅妈和大姨妈两家人准备。美若收拾好自己,踏进詹俊臣的房间。

    姨妈姨丈默然坐在厅中,见她进来,好脾气的姨丈端起笑容,姨妈俏脸带煞,胸脯起伏。

    美若悄声坐下,詹俊臣将桌上一叠报纸递给她。

    报纸被翻看过,最上是娱乐版,头条赫然一排红色大字“船王之孙携美归港,谈婚论嫁实为冲喜”,下面是当日维恩陪她走进婚纱店的配图。

    美若匆匆扫一眼正题,内容讲诉维恩病弱,大限将至,将丁家描绘得很是不堪。

    “维恩告诉我,丁家早已和新闻界打过招呼。”

    “再看底下。”詹俊臣示意。

    报纸之下是几份市井报摊常见的周刊杂志,以她或她和维恩的偷拍为封面,标题导语更加惊悚:“黑帮少妇洗底牛津,摇身一变嫁入豪门”,“病弱豪门公子英伦为美倾情,不惜家人反目誓做火坑孝子”,“船王未来孙媳过往大揭秘,母女共侍一夫年幼未婚生女”……

    美若如堕冰窖,定定神,颤着手,打开那本《黑帮少妇》细看。

    撰稿人对她极为熟悉,细数她阿妈未婚生女,如何谋生,如何辗转嫁给辉煌影业公司大老板,又描述靳正雷身家背景,接着分析庇理罗退学事件,字里行间无不在影射她被靳正雷猥亵侵犯,母女共侍一夫。列举小美降生,以及小美生母的种种疑点,最后写到得偿所愿的靳正雷,在七年多前送她去英国读书。

    一番谎言被编造得天衣无缝,连某某佣人司机佐证,时间关系也能一一对应。

    她干笑,越往下看,笑声越大越放肆,直到提起小美,提起圣保罗医院,她忍无可忍,将手中报纸杂志尽数丢出去。

    眼泪同时涌出来。

    她姨妈道:“这婚估计结不了,我打电话通知大嫂大姐,其他无话好说。”和丈夫起身离开。

    美若宛如木雕,只有不停滑下面颊的眼泪才证明尚余一丝生气。

    她不知坐了多久,听见电话响,听见詹俊臣离开又回来,直到他拿一条热毛巾来帮她拭脸。

    她怔怔的,忽然想起,“维恩,维恩。”

    说着就要起身出门。

    詹俊臣拦住她,“楼下很多记者,不要出去。美若,方才丁家来过电话,他们并没有告诉维恩这些,怕他有事。”

    “他们怎么说?”

    “丁贺安妮希望见你,我告诉她需要你同意。”

    美若咬紧下唇,肩膀颤抖。

    许久后她道:“我见她。”

    丁贺安妮将一叠报纸周刊掷向老公的脸,“你们挑的好媳妇!”

    “你给詹家留两分面子。”

    “那谁给丁家留面子?你们丁家不要面皮,我贺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那你想怎样?维恩呢?不顾忌他?”

    贺安妮胸脯起伏,克制不住,失声大哭,“他是我儿子我不心疼?我做阿妈的我不心疼?”

    美若枯坐在玻璃窗前,无敌海景做背景,身形伶仃。

    丁贺安妮进门时,她并未起身迎接。

    丁维恩的母亲坐她对面,目光投向窗外,良久没有说话。

    “他阿爷本来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承宗,可想而知,期望有多大。谁知他出世后,在医院住了一年。阿爷请人算八字,改作‘维恩’。对我来讲,他能活一日,就是一天的恩典。”

    “我没害过人,相反,我一世做慈善,不知为何天要罚我。由维恩出世,没有一个夜晚能安稳睡着。”

    “他那么小,打无数针,吃无数药,嘴唇青紫,手臂针眼肿起,仍旧很乖,也不哭,反倒安慰我,‘妈咪,我不疼’。天要罚我,罚我一人,何苦要拖累孩子?”

    “你极聪明,样貌又好,超出港姐多少倍,维恩被吸引,喜欢你,理所当然。他知道我对你有不同意见,无数次在我面前说你如何如何,无非为了哄我开心,接纳你。”

    “想必他在你面前,也会说我如何喜欢你?”丁贺安妮失笑,“那个孩子,就是那样乖巧。”

    此刻,她双眼凝泪,不是丁贺安妮女士,只是一位母亲。维恩的母亲。

    美若递给她纸巾。

    “报纸杂志的新闻无论真假,丁家再不能接纳你。不止丁家,丁家的所有姻亲都不会接纳你。”贺安妮压抑泪意,接着道,“为了维恩的身体,请你婉转地拒绝他。”

    她放下一张支票。

    美若无动于衷。

    “当然,你可以不接受,维恩对你一往情深,被你怂恿,他会追你去天涯海角。那样的话,别怪丁家人狠心。詹小姐,请你慎重,不要让所有人为你们的任性埋单。”

    美若笑问:“你觉得什么样的借口比较合适?比较符合婉转的要求?”

    丁贺安妮深吸一口气,欲开口。

    美若抢先:“丁夫人,我是真心实意地问,想知道答案。”

    “这个你可以慢慢想,三两日内我可以瞒住维恩。”

    “我想不出。我和他一起,同居三年有多,每一个日出,每一声晚安,无比契合。我们之间,可能没有惊心动魄的爱情,但一天天……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美若叹气,用力握紧双手道,“我会拒绝他,如你所愿。”

    丁贺安妮微微吃惊。

    “有一天,你会重创维恩的心,有一天,你将给丁家带来羞辱。”美若笑意温柔,“丁夫人,你目光敏锐,没有看错,我是阅历极丰富的女人。和维恩一起,我努力装作一只纯良无害的小白兔,装扮得太久,久到我几乎遗忘本性。现在,我该回到原本属于我的位置。”

    丁贺安妮动容。“多谢你。”

    “不谢。”美若将支票推回去,“给我小舅看见,无异于对詹家的侮辱。”

    她问詹俊臣:“你说詹家和丁家的互利关系短期不会改变,即使是取消订婚礼?”

    “美若,你最好吃点东西,或者睡一觉,不要操心男人的事。”

    “我还需要你的帮助,不希望因为我影响到你。”

    詹俊臣凝视她平静的面孔,低声问:“你打算做什么,需要我的帮助?”

    美若沉默。她凝望窗外维多利亚港的蔚蓝大海,直到夜幕降临,港岛与九龙两岸同时亮起万家灯火。

    露薇打来电话:“阿若,我回娘家,外面有很多记者。”

    “半岛大堂外也是一样。”

    “发生什么事?问我一堆怪问题,不是姚令康护着,我的肚皮快被挤爆。”

    “据我小舅说,丁家已经向报馆杂志打过招呼,想来马上就会风平浪静。露薇,有没有见到你二哥?”

    “他今天陪阿爷去见联通大师参禅,还没有回来。”

    “那就好。露薇,先不要告诉你二哥,我打算取消订婚礼。”

    露薇惊呼。

    “我不想重复一遍那些不堪的事,今日的八卦周刊比我的叙述更详细。“她无力地倚着座椅扶手,绝望道,“露薇,我逃不脱。”

    丁露薇再次打来电话已经是深夜,两人于电话线的两端沉默。

    “二哥刚才有打电话给你?”露薇小心翼翼地问。

    “我约他明天见面。”美若顿一顿,“将来,拜托你劝劝他。”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1:47:20
☆、56第五十六章

    美若电话约维恩:“我好像感冒,你来接我可好?”

    是维恩自幼熟悉的医院,丁家安排好医生护士,不虞有差。

    丁维恩昨日已经敏感地觉察到家中气氛有异,忍耐许久,见到美若面容憔悴,心中立即敲响警钟,暗暗恐慌。

    他小心打量美若面孔,柔声问:“阿若,你昨晚失眠?”

    又问她:“感冒看过医生?开好了药?”

    美若强笑点头,示意他坐下。

    “昨天有不好的事,影响丁家的声誉,因我而起。”她辗转一夜,寻找不到任何婉转的理由和借口,任何托辞都是对数年美好时光的玷污。

    隔壁病房有声响传来,美若不理会丁贺安妮焦急的暗示,继续实话实说:“维恩,我不适合做丁家的媳妇。即使我们结婚,离开香港,永远不回来,丁家其他人也会因为我们蒙羞。”

    丁维恩眼中饱含不解和愤怒:“昨天发生什么事?”

    “……我可以自私,不理丁家人看法,但我知道,你做不到。”

    他面白如纸,张大嘴呼吸。

    “维恩,请你平静。我不希望你……”美若难言,抚他手臂。

    他喉结滚动,哽咽道:“你讲。”

    美若取下戒指。“维恩,我们这个婚,结不了。”

    他尚在震惊中,死寂的病房里,美若几乎能听见他脆弱的心脏急速的振动声。

    维恩凝视她哀求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神情渐渐转为灰败。他道:“你等我,我去问阿妈怎么回事。”

    他被椅子绊住脚,一个踉跄,美若伸手想扶,见他站稳,又缩回手来。

    他走到门口已经倒下去。

    旁边病房门轰然打开,丁贺安妮冲出来,顾不上指责美若,俯身唤“维恩维恩”,又有医生护士同时出现,将维恩抬上担架车。

    美若被隔绝在外,眼睁睁看着他们簇拥着维恩离开。

    她惨笑。

    身后护士姑娘唤她:“小姐,你的戒指。”

    美若掌心托住他们的订婚戒,眼前浮现维恩单膝跪地的样子。那天,烛光环绕,他表情虔诚,他说“娶你,是我能为你做到的最好的事”,他说“嫁给我,阿若,恩赐我幸福”。

    “再见,维恩。”

    詹俊臣揽紧她肩膀,扶她上车。

    她踏进电梯时,手脚发软,一时没站稳,滑下去。詹俊臣将她抱进房间,“美若,你需要休息。”

    她明白,点点头道:“我睡一会。”

    醒来时,她的手仍被他握在掌中,像得知阿妈离世消息的那个夜晚。

    她问:“姨妈姨丈回去了?”开口才知自己声音沙哑。

    詹俊臣点头,“中午的飞机。”

    “查尔斯一定很失望。我明白他的想法,他喜欢维恩,但又担心我的幸福。可尽管这样,他依然祝福我,他说一定会来参加我们的订婚礼,也盼望来看看东方明珠。”

    詹俊臣亲吻她的指节,“美若,跟我回家。”

    “我哪里有家呢?”她怅然。

    服务生告诉她有数条电话。

    她拨过去。

    露薇哭道:“二哥醒了之后,立刻说要见你。阿妈不给,两人争吵,我第一次见二哥那样愤怒那样激动。阿若,这如何是好?阿妈骗他说你明天回英国,他说要追去。阿妈怕他有事,找人看管着,连阿爷也动怒。”

    “露薇,你有孕在身,不要太激动。”

    “阿若,不如你们回去,回牛津回伦敦,什么也不理,好像以往那样。”

    美若沉默。

    “阿若!”

    “露薇,我逃避过,没有用。不彻底解决,永远无法安心。”

    美若继续拨响另一个电话。

    七姑听见她的声音,即刻不停追问:“小小姐,究竟什么事?昨日门前堵了大队记者,我听隔壁帮佣传来的话,好似很不堪。那么遥远,□年前的事,他们怎会知道?又刚巧赶着这个时间。小小姐,亲家太太和亲家少爷有没有为难你?七姑好担心——”

    “七姑,小美可好?”

    “小美小姐或许听到那些传闻,今日在房中不肯出门。”

    美若吸口气,又问:“詹笑棠,我小舅现在在哪里做事?”

    “还是靳老板公司,大少现在很不错,做制片赚到不少钱。”七姑蓦然惊觉,“不会是大少……,不不,不可能,大少再不成器,也不会害家人。”

    “七姑,是不是他,我需要确定,你将小舅电话告诉我。还有,这些天我会很忙,安顿后接你喝茶。”

    “我懂的。”七姑饮泣,“我本以为小小姐你苦尽甘来……”

    美若打醒精神,约詹笑棠在半岛喝茶。

    “阿若,你果真能干,舅父没有看错你。”詹笑棠衣冠楚楚,目光扫视一周,回到美若身上,“这才几年光景,大是不同。”

    美若手执银壶,给他斟茶,闻言抬眼一笑:“那要多谢小舅言传身教,不时点拨。”

    “这不是应该的?回来多久了,有没有去给你阿妈上香?”詹笑棠表情沉痛,“数数日子,她走了四年有多,唉。”

    不知他秉性,或者以为他真正无辜。

    美若点头:“回来第二日去过。”又道,“小舅,前晚你来半岛寻我,刚巧我累得无法起身,怠慢了。”

    詹笑棠这才露出少许尴尬,“这话说的,舅父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

    “小舅,你现在做这行,和报刊杂志社的关系一定很不错。前晚你来,昨天我便上了头条,多谢你为我造势。”

    詹笑棠紧张地扯扯领带。

    “阿若,不要太天真了,那不是造势,那是存心毁你姻缘,坏你好事。舅父前日无意中听闻有人想拿你做文章,即刻来通知你小心防范。”他装模作样,一脸的痛悔,“哪知你不肯见,就此错过。”

    美若怒极反笑:“小舅,你为何不去丁家通风报讯?他们比我更要脸面,更会对你感激涕零,为此酬谢你百来万也不在话下。”

    “舅父不是那种人——”

    “你不是那种人,那世上再没有眼里除了钞票,不见廉耻的人了。”

    他忿然:“阿若,你叫舅父来,是为了诬蔑侮辱我?”

    “我诬蔑你?八卦周刊上描绘的那样详细,知道内情的能有几个?你当我十来岁,懵懂不识事?”

    詹笑棠撇不清,干脆将面具扯下,阴沉着脸,最后说道:“阿若,不是舅父挑剔,是你确实不会为人。一去七八年,丢下幼妹不理。你阿妈过世,在各大报纸寻人,你可有当做一回事?”

    “实在生活艰难,无法回来也就算了,我们能体谅。事实俱在,你冷血到不顾旧日情分,衣锦还乡,所有亲戚置之不理。是,我知道,你现在有棵大树好乘凉,那个姓詹的也是我们詹家人吧?大家同宗,理当互相扶持。但是你可有一点心意表示?可有想过我这个舅父?”

    美若深呼吸,“你见过小舅?”

    詹笑棠面上闪过一丝羞恼。

    “你敲诈我不成,转而敲诈他?”

    “小舅小舅,亲舅父在你面前,不要忘本!”他冷笑。“阿若,你究竟是蠢呢,还是聪明醒目?我一片好心,为你着想,赶来向你通风报讯。那个詹俊臣,用心狠毒,你反倒将他看做好人。”

    美若屏息。詹俊臣居然一字不提。

    詹笑棠用遗憾的语气:“听讲他在英国做大生意,连丁家也要给他几分面子的。几百一千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数字。你们关系亲近,为了你,为了丁家,即使肉疼也会舍得吧。哼哼,人家说,钱没有,随我怎样做,不怕我闹大。”

    他摇头叹息,“我本来打算,只要你们随便谁人点点头,周刊上那些我会帮你遮掩过去,怎样也不会坏了你的好姻缘。”

    美若暗自狠掐掌肉,提醒自己,你坐在这里,不是为詹俊臣,是为了确定幕后真凶。

    她喝一口茶,静静问:“遮掩过去?小舅,不如直接说,你为了敲诈几百一千万,处心积虑,将旧事添油加醋,诬蔑詹家,诬蔑阿妈。你晚上睡觉可心安?”

    “阿若,真不是我谋划。”

    “谁?”

    詹笑棠默然。

    有深重的无力感袭来,美若发现自己居然在期待一个否定的答案。

    她由齿缝里笑,笑自己。明知那人本性,怎会由牛津的一个背影,一口咖啡,一声再见,幼稚地以为他会有稍许改变?

    “我明白是谁。如果你有本事谋划,有本事摆平,你会直接找上丁家,丁家会更慷慨。你来找我,找詹俊臣,无非是欺我年幼,欺詹俊臣外乡人不知轻重。你左手钱进了口袋,右手就能马上把我们卖掉。舅父,你的靳老板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死心塌地?”

    詹笑棠语滞。

    随即为自己辩白:“大家血亲骨肉,靳老板又是亲戚,有什么话不好讲的?再大麻烦总有解决办法。”

    “血亲骨肉?你对得住阿妈?小美是你外甥女,你那样诬蔑她,等于侮辱阿妈。你怎忍心?阿妈为你曾付出多少,你我心知肚明。你这样为虎作伥!”

    詹笑棠缓缓开口,“阿若,大陆佬今时不同往日,我做这行,哪能不忌惮他。还有,小美我无心的,是那个枪手写稿太卖力,语不惊人誓不休。看到杂志内容,我也吃惊。”

    “我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不过,小舅,我还真希望天长眼,让你现世报应。”

    她问詹俊臣:“你几时回去?新年将至,应该和小舅妈团圆。”

    “我等你,和我一起。”

    美若倚着窗,歪着脑袋,让他想起那年邀请她一起去法国度假,她也是这般,倚着宿舍门,评估他的目的和诚意。静谧气氛中,她目光深幽,唇瓣微启,像有诸多无处言说的心事,莫可名状,诱他心摇神移。

    “美若。”他微微低头,再不想抵御那诱惑。

    美若手臂抬起,撑住他的胸,也撑起半尺距离。

    “放弃这些,跟我回去。”

    她摇头。

    “你此刻未必能明白真实的需要,坚实的后盾和安全感丁维恩给不了你,社会的认同和尊重靳正雷也给不了你,能给予你全部的,只有我。”

    美若继续摇头。“这场闹剧,你扮演推波助澜的角色,无非是希望我失了方寸时,可以转身向你寻求安慰和保护。不怪你。”

    他片刻前的温柔,一分分于眼中敛去。

    “我很小就知道,前路有无数陷阱,需要小心翼翼地躲避。很用心,也很累。”

    “确实很累,很失措,很绝望,但是,不代表我愿意沉沦在你温柔的陷阱里。……我跳着,闪躲着,从这里到那里,再累,每一步都由我自己做主。”美若收笑,“小舅,你该回去了,这场闹剧,对你们来说,已经落幕。对我来说,才刚刚开始。”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1:48:15
☆、57第五十七章

    时隔八年,美若再次回到宁波街。

    观塘那幢旧唐楼改建成商业大厦,还有无数当红女星为他赚钱,至于偏门那些生意更是日进斗金,靳正雷竟然还住在这栋老房子里。

    多年没有修缮,外观很陈旧。只有铁门旁的栅栏上,那株老三角梅依旧郁郁苍苍,冬日里也不见落叶。

    七姑抱住她,好一阵哀哭。

    别后八年,七姑比她矮了半头,满鬓华发。“七姑。”

    她将脸偎在七姑脸侧,七姑似小时那样安慰地拍打她后背。“莫哭,莫哭。”

    又服侍她在厅里坐下,美若不依,“七姑,我们坐厨房。”

    七姑泪未抹干,又展开笑,连连道好。

    菲佣们不知她来历,又惧她气派,躲去一旁远远偷听。

    别后经历在电话里细细讲过,再复述一遍,仍然让七姑老泪再度纵横。

    七姑端详她:“生番地方没好吃的,小小姐还是这样瘦弱。”

    美若难抑激动,紧紧抱住七姑肩头。

    “小小姐,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拜托中介租屋,打算去找份工作,不走了,一直陪你。七姑,你也该退休了,到时天天陪你一起爬山喝茶可好?”

    七姑讷讷点头,随后抹泪:“七姑六十几了,本打算等小美小姐读完小学,就去姑婆屋养老。”

    “小美呢?”

    “那天后,一直不肯出房门。”七姑叹气,“同你小时一样,有心事就躲起来。”

    美若难堪道:“过段时间就好,总会淡忘。”

    “有没去看过大小姐?”

    “看过,回来第二天。”

    七姑长长叹气。

    美若抱住她安慰:“不要难过了,七姑,我会照顾你,服侍你。你安心,我已经长大了。”

    她们没有发现,詹小美蹲在二楼楼梯口的发财树后面,小手抹干了脸上泪渍。直到厨房里美若向七姑告别,詹小美这才一步步往后挪。

    七姑一直送美若到门前,又帮她叫出租。

    美若难舍,说道:“地产中介有消息,我定下来,就接你过去吃饭。七姑,我现在做得一手好菜。”

    老妇人点头,嘴唇边满是皱纹。“在外谋生,不知是怎样的凄凉孤单。”

    美若抱抱她,准备上车。

    大街上一辆黑色捷豹以百多时速转进宁波街,一个漂亮的甩尾,直直冲过来,在出租车车后半尺距离稳稳停下。

    七姑条件反射,上前一步挡住。

    同时,捷豹车门打开,靳正雷一双眼迎向美若。

    楼上的詹小美以冲刺的速度,从房间跑进露台,然后蹲下,慢慢踱步至栏杆,探出半张小脸。

    美若静静打量面前人。酒色财气并没有掏空他,还是那样精壮身材,大冷天时,只是单衣加外套。

    改变的是他的气息。当年,在他炫耀蚝式金劳力士时,眉眼间还有少年的得意风发;后来他开始把持和兴,渐有狂佞霸气;再后来,便是圣诞节的牛津,他喝一口爱尔兰咖啡,皱一皱眉,背影全是失意。

    现在,他胜券在握,所以冷静,所以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以一种莫测高深的眼神睨视她。

    美若回视。

    宁波街鸦默雀静,他开口:“不吃了晚饭再走?”

    “我还有事。”

    “我送你。”

    沉默中,七姑拉扯美若衣角。美若对她安慰一笑,朝靳正雷说了声“好”。

    “我回文华东方。”

    “不住半岛了?”

    美若诧异望他:“我以为你对我行踪了如指掌,泰昌饼家的蛋挞不是你让人送来的?”

    他不反驳。

    美若解释,“半岛并不喜欢,还是钟爱文华的装修,特别是套房里的维多利亚式四柱大床。”

    眼角余光瞥见他喉结上下滚动,美若继续眺望前方马路。

    他神情淡漠,车速却快了些。

    “由半岛退房,我以为你会跟人一起回英国。”

    “你想我回去还是不想我回去?”美若拨弄耳垂,换一个坐姿,妮娜丽兹的酒红裙子裙摆上滑,露出黑丝袜包裹的膝盖。“不回去岂不是正遂了你的心意?”

    他深深呼吸。

    美若不再出声,直到车停在文华的大堂前,她眼神挑衅:“连一句对不起也吝啬?”说罢见他毫无反应,她冷笑下车。

    靳正雷从身后追上,“你几时给过我赎罪的机会?”

    “我不敢当。”

    美若踏进电梯,他随之冲进来。“你可以不回来,呆在那个村子里过你们的小日子。”

    “倒是我的错?也是,我蠢到麻痹大意,以为你会注重承诺。曾几何时,你还算守信。现在仅有的优点也一并消失。”

    美若出电梯,他紧随其后。

    “不回来我可以假装太平,给我看见你和他双栖双宿,你认为我会忍得住那口气?由你十四岁开始,你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穿别人的婚纱,戴别人的戒指,将来被人叫丁太——”

    美若在房门前愤怒转身,“所以你不惜毁了我的名誉!”

    她恨得想立即掌掴他。

    “别忘了,”他平静下来,眼中寒芒微闪,“我讲过,你可以嫁给丁二,在我死后。”

    “你滚。”

    美若进房,不及掩门,他一脚抵住,闪身进来。

    “阿若。”

    “滚。”

    他站在那里,只拿一双哀伤的眼睛望住她。

    “滚!”

    “我也不想的,阿若。我试过放弃,很努力的,坚持了四年。我坚持不下去。”

    她想到过往种种,想到那些难堪,想得她心尖微颤,眼里温热。“你对自己狠不下心,对我倒是足够狠。”

    美若走过去,掂起脚尖,以唇摩挲他冰冷的双唇。

    听见他短促的吸气,她失笑,“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她伸出舌头,挑开他,探进去,随即被他一把抱紧。

    靳正雷反噬她,吞咬她柔软的唇肉,含弄吮|吸。怀中的她有一秒的反抗,他紧紧钳住那把细腰,一只手掌托住她的脑袋,令她无从躲避。

    他没有禁过女色,可此刻,像久旷的人,如何吻她也不够。她低低呜咽,靳正雷不放松,所有的感官都在告知他,她终于回到他的怀抱,他幸福地颤抖,狂乱迷醉地索取她唇齿间的甜美。

    直到她在怀中软化,他才放轻了力道,徐缓地舔|舐她,舌尖抵着她的,纠缠她的。

    美若几乎窒息,沉沦在这个吻里。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无助的低吟,随即提醒了自己,挣脱开来。

    “你不就想这样吗?和你一起下地狱。”

    她用力抹唇,进去倒一杯水,大口喝完。

    那个动作让他心刺痛,那样迫不及待地抹去他的痕迹。

    美若想起他,倒一杯水递过去,自己在沙发里坐下。

    “维恩被送回美国,你满意了?我也差不多毁了,你满意了?”她挑眉,“接下来怎么办?你认为我该怎么办?我想了这么久,想不出结果。”

    他在她对面坐下。

    “很多年前,我说,假如有一天你发达,我和阿妈将会沦为全港笑柄。果真应验。”她掩面。

    “阿若……”他想她穿他的婚纱,只是太难启齿。

    “阿若……”他想回到十来年前,只是无法实现。

    他放下水杯,走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亲吻她的指尖。“阿若……”

    靳正雷想,为什么总让她难过,总让她哭?一次次,迫不得已,但直击她要害,让她伤心难过,让她累积恨意。

    她黑漆漆的眼瞳载满泪,然后逐渐放大。

    靳正雷觉察到不对,可身体不受控地发软,继而倒了下去。

    在意识和他挥手道再见珍重之前,他隐约听见一个熟悉的,常在梦里出现的声音痛骂了一句:“你老母!”

    靳正雷悠然醒来,发现被捆绑在大床上,皮索束缚着手腕和脚踝,皮索另一端……是她喜欢的四柱大床的柱子。

    这一下彻底清醒。

    想起方才她说“我喜欢文华,特别房间里维多利亚四柱大床”时的魅惑表情,他咒骂,“阿若,你疯了?”

    让他意识和欲望同时于瞬间回返的,是骑坐在他身上的人,和他颈间一把刀。

    刀刃锋利,泛着森冷的光。

    靳正雷一动不动,眯眼端详慢慢向他俯低的一张俏脸。

    “樱桃街买来的西瓜刀。你知道那地方,你发家的地段之一。那里随时开架,随地抽一把刀出来,都能要人的命。”

    刀刃平贴他的下颚滑过,动作轻缓,依然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靳正雷凝视她淡漠双眼。“拿稳了,别晃。”

    一丝乱发垂在他脸上,搔弄得他痒痒。更要命的是,他分明感觉到两条圆润大腿紧紧夹着他,顿时不受控地勃发。

    美若直起身,手腕一转,刀锋直下,挑开他的衣扣,一颗,两颗,直到他胸膛裸|露。

    靳正雷呼吸更加深重。小坏蛋,她究竟想报仇还是色|诱?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胸膛上,瞬间色变。

    他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他的伤疤。他烂掉的龙头。

    他问:“效果可满意?”

    美若抿紧唇,左手试探地抚上去,摩挲着。疤痕愈合平滑,但新老肉红黄纵横,又有旧日纹身的青印交错,很是恐怖。

    她迎上那双幽深双眼,笑意干涩。“我本以为,那一枪,我们就此了结。”

    他何尝不想?

    “应该补一枪的。不过现在也行,杀了你。这样,一刀下来,分开,肚肠哗哗地涌出来。”

    刀刃从他颈口滑下,直到肚腹,平贴他的皮肤,靳正雷感觉得到锋刃寒气。

    “阿若,你只管试。在我下那个决定,再一次逼你到无路可走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是我死在你手里,就是我们一起死在你手里。”

    “你很烦。”她抿紧嘴,想一想,脱下丝袜。

    抬腿时,瞥见她白皙腿肉上端黑色的内裤,靳正雷喉咙干涸,吞咽一口口水,随即被她用丝袜塞住嘴。

    丝袜太薄太软,他轻易吐出来,“阿若,不如换你的内裤塞给我。”

    “不要脸。”她问候他老母,随即取下他的袜子,连丝袜一起塞进去。

    靳正雷咒骂一声,可是只发出了类似的喉音。

    他怒瞪她。

    “你那时特别喜欢恐吓我,将我丢出车外,要我乖,要我听话。”她挑眉,“恐吓对我没有用,对你好像也没有用。你一点也不担心,是不怕死,还是笃定我下不了手?”

    同时,她解开他的裤带,靳正雷勃发许久的命根子直直弹了出来。

    涨红,发紫,青筋毕露。凶狠如他。

    美若微微吸气。多年不见,它的力量感仍然令人吃惊与恐慌。

    娇俏小脸做惊愕表情,大大眼睛瞪圆。

    靳正雷被她注视着,终于克制不住那甜蜜的折磨,发出一声闷哼,挺腰向她。

    几乎被戳到脸,美若羞怒:“我切了它!”

    它依然巍峨耸立,不惊不惧。靳正雷被堵得密实的嘴缓缓拉扯开一个滑稽的弧形。

    他居然还在笑。美若提刀下床,嘲弄地问:“真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

    他眼中有疑惑。

    美若扬声唤:“莉迪亚。”

    菲佣莉迪亚偶尔做兼职,美若在樱桃街上花了大价钱和她谈妥交易。

    “很多阿伯喜欢她的屁股和胸脯。”

    听见夸奖,莉迪亚粗黑大手托住38E的巨|乳往上抬,向床上的靳正雷抛了个媚眼。

    那具精壮半裸的身体令她颇为满意。

    这个肥婆,如果知道他是谁……靳正雷目光如刀,几乎能将莉迪亚胸前的气囊戳破。

    “交给你了。”美若拍拍莉迪亚的肩膀,将门关上,打开客厅电视。

    数分钟过去,她将音量调低,本以为能听见压抑的呜咽和愤怒的挣扎,但卧房里悄无声息,令她无比失望。

    男人的无耻与生理结构是否决定了他非但不会产生羞辱感,反而乐在其中?

    她瞪视电视节目,忽然间,房门打开,莉迪亚气冲冲地出来。

    “那个男人没有用!”她用生涩广东话咆哮,“我搞了他半个小时,一直是软的。”

    “怎么可能?”他可是大种马。

    “我全套功夫用上,手嘴乳,没用就是没用!软的!”

    里面终于传来一声闷吼,还有捶床声。

    美若憋笑。

    “这位小姐,我很卖力了,他不行和我无关。之前谈好的,你不能抵赖。”

    结账后莉迪亚美滋滋地离开,美若叉腰发呆,想象方才房间里的一幕幕,想象他被猥亵被调戏,她忍得太辛苦,逸出一两声笑。

    一双燃烧着怒焰的眸子迎向她,靳正雷气得面孔扭曲。

    “被强|暴被猥亵什么滋味知道了?”她笑眯眯地问。

    他用手肘痛击床褥,眼珠快爆出来。

    美若拨打何平安电话:“平安,你大哥在文华酒店,需要你救援。是的,他被一个黑壮番婆强|暴,记得带一套衣物来。”

    美若乜一眼四肢动弹挣扎,喉间发出怒喝的靳正雷。多日来,心情终于畅快。她继续对平安道:“最好预定医生,我怀疑他需要心理辅导。”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1:49:44
☆、58第五十八章

  何平安急匆匆,就在酒店的名店城买了一套衣物,忘记买内衣。
  或许他还存有三分侥幸,没料到果真踏入案发现场般,衣物凌乱,软塌塌,可怜兮兮的老二歪向一侧,老二的主人望见他,难堪地闭上眼。
  手忙脚乱帮靳正雷松绑后,一手拎着西瓜刀,一手拎着破烂内裤的何平安无比后悔。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这下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靳正雷没有内裤,直接套上西裤,问平安:“你怎么上来的?”
  “阿嫂在大堂留下口讯。”
  靳正雷哼一声。
  “大圈哥,除了阿嫂还有谁那么胆大?那个……”那个电话中的黑壮番婆,何平安想想,还是不触霉头比较明智。他转口风,“那个人,要不要教训一下?”
  正穿上衣的靳正雷露半张脸,拧两条眉,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何平安。“她不知道我是谁!难道要我送上门去,告诉她,和兴大圈差点被……”他啐一口,骂一声,“这个暗亏我吞了。”
  何平安抹汗,心想他不能被两个疯子轻易影响,必须时刻保持理智,否则又将失言。
  靳正雷穿戴好,坐在厅中不动。伸手拿水杯,想到什么,恨恨将杯子掷向地板。“平安,拿罐啤酒。”
  何平安开了冰箱,问:“大圈哥,我们还留在这里?”
  “我等小混蛋回来。”
  “阿嫂已经退房。”
  靳正雷把刚到手的啤酒又扔了出去。
  美若搬回半岛。第二日就是除夕,她翻出电话本。
  拜托查尔斯收养戴妃,向露薇问好,给四九叔一家提早拜年,电话再打去詹俊臣的助理那里代为致意。
  傍晚詹俊臣电话回拨来,问说:“除夕一个人过?”
  七姑想来陪她,被她婉拒。美若低低应他一声。
  詹俊臣沉默,后来道:“美若,你打算再给他一枪?”
  “不,我已经过了十九岁易冲动的年纪。这次我没有和他同归于尽的心,我还要照顾七姑和小美。”
  “可以花钱买命,我帮你找最顶尖的。”
  “然后呢?”她失笑,“话题绕来绕去,还是绕回我不愿意选择的终点。”
  电话里只听见他细微的鼻息。
  他道:“你能做什么?没有任何资本可以和他抗衡。美若,据我所知,和兴现在几乎掌握香港过半的毒品交易,不止拆家无数,还有大量货源流入欧美。保守估计,年交易量以十数亿计算。”
  詹俊臣的消息与四九叔的情报一致。
  “他做那么大生意,没有马脚?”
  “港府打击罪案力度一年大过一年,即使和兴那样的团体也收敛了锋芒,转入地下,很难清理,也很难找到证据。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对局外人来说,或者很复杂。对局中人来讲,可能会很简单。”
  “美若。”
  “我是没有资本,不过我有自己。”
  他不再劝解,只说:“需要帮助时,给我电话。”
  刚放下,酒店服务生的电话随之而至:“詹小姐,有位靳正雷先生在楼下大堂等候。”
  靳正雷坐大堂酒吧,带三五个随从,一身黑衣,侧面轮廓很是吸引。
  美若发现服务生在偷看他。
  “我以为会在警局里见面。”她温柔地笑。
  小混蛋,又在他面前扮无辜装纯情,明知道他丢不起那个人。靳正雷不理她,说道:“回去吃年夜饭。”
  他用命令语气,天知道他内心有多忐忑。
  只见面前人思索下,回道:“我没有准备新年礼物。”
  “要什么礼物?”天知道刚才那一刻,比他交收货时遇上差佬更加令人紧张。
  “你等等。”
  美若上楼取一只胸针。复古花型,镶七彩的碎石,不昂贵不耀眼,但造型别致,想来小美那个年纪会喜欢。
  短短数分钟,靳正雷不停踱步,一颗心在“她跑了”和“她应该不会跑”两个猜测中徘徊。
  她缓缓走回来,没有换衣衫,手中也还是之前那只小包,靳正雷又不由腹诽:小混蛋,上去走一圈,分明是故意消遣他折磨他。
  七姑没料到他们会一起回家,满脸震惊之色,旁边的小美也是张大嘴,不易察觉地贴近七姑。
  “啊,起菜起菜。”惊愕不已的七姑往厨房跑,小美抓着她衣角紧跟进去。
  美若本想和小美说两句话,唯有作罢。菲佣送完茶,她就和靳正雷对坐在两边,默然无语。
  她不堪忍受他的注视,“我去厨房看看。”
  七姑道:“总算能回来团年。”
  她一个佣人,不好请美若回家;想去酒店陪美若,又担心小美一人孤单。左右难做。
  美若道:“七姑,我知你挂念我。”
  七姑老脸满是欣慰,连连点头说:“稍稍坐一会,马上就能上菜。”说罢又和菲佣在炉火前忙碌。
  美若调转视线,便看见妹妹。
  詹小美坐在木桌一角,正拿一块椰角往嘴里喂,撞上她的目光,手中的椰角缓缓放下来。
  美若在她身边坐下,开了手包,将礼物递给她。“喜不喜欢?毕业那天,我带着它,系上黑丝带。”
  小美的目光从她脸庞移向桌上的古董胸针,点点头。
  在半岛门前等她时,小美还那样活泼那样口齿伶俐,现在的沉默,足以证明内心的混乱。
  此时并非解释的适当地点,也并非好时机。
  美若向她笑一笑。
  詹小美一愕,随即把桌上的零食盒子往美若面前推了下。
  一顿年夜饭,吃得各有滋味。唯一开心的人,大概就是厨房里的七姑。
  靳正雷开车送她回酒店。
  按美若的设想,他会绑架她去某个住所,或者直接在宁波街将她锁在睡房里。这样斯文有礼,令她禁不住猜测,八年之后,他是否性格大变。
  不由又回想起那声干涩苦结的“再见”。
  “再见。”她在大堂前下车时说道。
  靳正雷目视她背影,踩着细高跟,臀肉款摆,消失于他的视线。他恼怒地捶了下方向盘。
  苦思数日,依然找不到约会他阿若的借口。靳正雷让手下定下美若同层的酒店房间,告诉七姑和小美道:“我有事出门两日。”
  靳正雷在房间连电视也不敢开,听见走廊响动便凑近猫眼细看。
  守候一日,对面房门终于打开,一个白金色头发蓝眼珠的高大生番走出来。
  靳正雷愕然,随即血往头涌,暴喝一声,开了门就是一脚飞踹。
  众手下不明内情,随之上前殴打。不一会,酒店保安经理带着保安们上来,又是一轮混战。
  可怜那洋人,鼻青脸肿,指着靳正雷嗷嗷地骂。
  “死扑街,他讲什么?”
  客房部经理翻译道:“詹姆士先生要控告你,对他实施人身侵害。”
  “我还想告他呢!我出门,他骂一声中国猪。”他也后悔冲动,直接耍无赖。
  靳正雷手下纷纷附和。
  公关部经理在那边向生番解释。六月飞雪,詹姆士气得脸飙成血色,暴跳如雷。
  “由得他告,鸡脚黄,打电话给我律师。”
  公关部经理过来劝慰:“靳先生,对方同样是酒店客人,闹大了大家都失了体面。”
  靳正雷瞥一眼那间紧闭的客房门,说道:“你让2027的客人出来说话。”
  客房部经理愕然回:“詹姆士先生就是2027的客人。”
  “……姓詹的那位小姐呢?”
  客房经理查了记录,回来汇报道:“詹小姐已于昨日午间退房离开。”
  赔了大笔汤药费的靳正雷打电话给何平安:“平安,你放假就不用做事了?”
  何平安一头雾水。“下批货月底才到,我交代过四万和阿飞跟进。夜场昨晚也去巡过,歌舞升平,什么事也没有。电影公司全部放假,只剩几个看更。大圈哥,我没有不做事。”
  靳正雷语滞,顿一顿问:“阿若退房,去了哪里?”
  “啊!”何平安失措,“我叫人去查。马上查。”
  美若租下薄扶林一间民居,趁新年清净,请了阿姨打扫卫生。
  门前有棵龙眼树,开窗可以望见郊野公园,七姑道:“坏境是不错,不过离家太远了些。”
  宁波街的旧居,从她逃离那天开始,已不再是家。
  美若问:“小美肯同你一起来?”
  “不肯的,我出门前一刻,她又改变心意。”七姑归置厨房用品,叹道,“这些天闹脾气,第一日出门。”
  詹小美好像探险,在庭院中检阅完房东遗落下的几盆花草,又爬上消防梯,偷偷溜进二楼。
  主卧没有家俬,空荡荡的,衣橱倒是满满。她一件件翻看,挑一条黑裙在镜前比划两下,又拿起一瓶香水嗅了嗅,最后推开窗,眺望薄扶林郊野公园和水塘的景色。
  楼下七姑正在问:“家里什么也没有,怎么住?”
  “先将厨房规整好,可以开火。这两日睡沙发,明天我就去买家俬电器。”
  “小小姐会持家了。”七姑语气欣慰而怅然。
  院外有车停下,随即门钟叮咚响。七姑出去,不一会回来道:“小小姐,有人送家俬来。”
  靳正雷去家居店,一如既往的豪迈:“要一张维多利亚大床,四个柱的那种,其他看着办,该有的都要有。”
  年节淡季,忽然闯进来一条大水鱼,经理心花怒放,亦步亦趋跟随,服侍周到贴心。以至于美若门前停靠三部大货车,除了家俬电器,连台灯和地毯也齐备。
  终于送走了安装的工人,何平安又至。
  他开一部银色捷豹,将车匙递给美若。
  捷豹和靳正雷的那部一模一样。想起当年生日,他送一只女装金劳,给她戴上后,喜滋滋说“很相衬”的表情,美若扶额。
  何平安又送上一张金色信用卡。
  “阿嫂,既然回来,不要再闹脾气了。大圈哥讲,这个给你零用,平常逛街,名店直接签单就好,不用知会他。”
  美若接过掂一掂,问道:“这样待遇,有几人?”
  何平安尴尬:“一个也没有。”
  “你骗谁呢?”
  何平安唯唯,“是真的。”
  “真假都好,我不理。你和他讲,别给我发现有第二个。”
  “当然,当然。”何平安不愿引火烧身,急急坐上手下的车落荒而逃。
  美若一转身,便撞上詹小美复杂目光。
  她吸气。
  詹小美脚往后蹬,踩在龙眼树干上,表情彷徨。
  “小美,叫上七姑,我们出去吃晚饭。”美若掩饰道。
  詹小美点点头,跟随她进去,在背后悄声问:“你是我阿妈?”
  “我不是。”美若一派郑重。
  “可是平安叔叫你阿嫂。”詹小美咬咬嘴唇,“以前平安叔有一次和我提起你,也叫阿嫂。我问他,阿嫂是谁,他不讲。后来再提起你,只说阿若。”
  “我不是。我们阿妈在哪里,七姑应该有带你去看过。”
  詹小美垂下眼,“华人坟场。……可是他们都说你才是。”
  “谁说?”
  “菲佣们,还有隔壁邻居。”
  靳正雷该炒掉她们换一批人。
  “我不是。阿妈生你那晚,十二点多入院,我和七姑在产房外守候到天光。听见你第一声啼哭,我伏在七姑肩头睡着,恍恍惚惚,以为是发梦。”
  “可为什么都那样讲?”
  “小美,你信外人还是家人?”
  詹小美躲避她的目光,扁着嘴,满腹委屈。“我希望你是,又希望不是,我不知该怎样。”
  美若站近些,想拥抱她,被小美避开。“小美,我是你家姐。”
  她侧头,满面疑惑。“那为什么爹哋和你……”
  “那是我为什么逃开那么远,那么久的原因。”
  “什么原因?”
  “等你长大些,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小美跺脚道:“你们都这样,七姑也说等我长大些,你也这样说,我已经足够大了。”
  美若沉默。
  “那你为什么回来?”
  她无法解释。
  詹小美终于流下泪,“就我不知情,好像我不是家人。七姑,我要回家,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谁说留言过万会双更的?XXOO一百遍!
  好吧,我也很开心很鸡冻,第一个留言过万的文。那就双更吧。
  下一更:今晚。如果今晚更新之后章节被锁,不要急,点文案(目录页)上的按钮——传说的缺口,我会在被锁后,把章节丢在不老歌里。
  最近没有怎么回留言,怕剧透。大家见谅哈。快结局了,希望不受影响好好写,自问对剧情还是很有把握的。
  PS:明天出门,请假。六十章可能要星期四更新。
  祝大家节日愉快。爬下去继续码字,争取五十九早点送上。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1:50:03
☆、59第五十九章

  美若独坐在新沙发里发呆。
  已经夜半,她饿得心慌,起身煮一碗泡面,坐在厨房里,一条条吞下。
  近山,风很大,她上二楼关窗。院外银色捷豹后停一部黑色的,车里燃起小簇火苗,有人在吸烟。
  她倚着窗,静静凝望深沉夜幕中那点微光。
  十多年前,如果听七姑的话,将他丢出门外,或者报警,不知现在会是一番什么景象?那样还会不会有小美出世?她会不会和维恩拥有数年静好时光?
  她吸吸鼻子,披件外套下楼。
  靳正雷目视她一步步走近,然后为她打开车门。
  她倚门问:“你这样一个人也不带,不怕被寻仇?”
  “要死早死了。”他顿一顿,“你又不喜人多吵闹。”
  美若坐上去,感喟道:“其实,再没有比我们俩更了解对方的人。”
  他不明她话外之意,吸一口烟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太夜了,不方便。”她歪着头,露一丝笑,说着拒绝的话,笑容和眼神却无一不透露着诱惑。
  靳正雷暗暗吸气。“我被你吓到阳痿,多少也该请我喝杯茶抚慰下。”
  美若从副座迈过腿,跨坐他身上,凑近他的嘴唇,悄声问:“你真萎了?”
  他将烟蒂丢出车窗外,呼吸拉长,目光晦暗不明。而后他挺身,“你觉得呢?”
  “下午小美问,我是不是她阿妈,我为什么会走,为什么回来。”
  他不做声。
  美若用鼻子蹭蹭他的下巴。“你是她父亲,你作何感想?”
  “当初是你要求,给她一个父亲,不要像你一样。”
  “是我作茧自缚。”她垂眼,“从一开始就是。”
  靳正雷握住胸前她的手,另一只绕向她背后,探进衣衫里,熟练地解开她文胸的扣子。
  由她开司米薄毛衫的低领可以窥见丰盈的波浪,夜色里,那白皙的肤色泛着玉一般润泽的光。他欣赏完,抬眼向她,握住一边轻轻揉捏。
  美若不觉轻吸一口气。
  她想躲,被他伸臂抱回去,贴得更紧。尖端的娇嫩触碰他粗粝的掌心,她微微□,他深深呼吸。
  “还想躲?”他沉声问。
  气息搔弄她颈项,美若摇头。
  他俯□体,含住一端的挺翘。美若抱住他的头,想阻止他的吮吸,但这举动无疑激发了他,鼓励了他。他暧昧地用舌尖挑弄她一会,然后放开来观察。发现那点粉色加深,蓓蕾微硬,他满意地低哼一声,继续含住它,感觉她在他口中抖震的销魂滋味。
  大掌和口唇带来的热量从绷紧的皮肤渗入,在体内累积。美若轻吟,按在他肩头的手不觉用力,撑开他,在他怀里扭着腰,自己也不知更需要什么。直到他的嘴唇移向另外一边,她才发现正需要如此的抚慰。
  靳正雷按下一个键,座椅向后倾侧,抱着她移向后座。
  他身上的黑色衣裳像与黑暗夜色融为一体,美若被困在他身下颤抖。
  这一次,他粗暴地搓捻她,美若失声低呼:“轻……”
  嘴被他含住,舌头情急地搜寻她的,绞缠她。指尖滑过她每一寸滑嫩皮肤,品味和他的抚摸相呼应的战栗。
  靳正雷脑海里忆起当初她在他身下的情景,娇小的身体颤抖着,为他逐渐发热,最后接纳他的推送,让他完整地充满她。
  欲念燃烧得更为猛烈,他用她脱下的毛衣衣袖捆绑住她的双手,另一端吊在车门顶端的把手上。
  她认命道:“看见你送来的那张床,我就知你不怀好意。”
  他恶意地笑:“我阿若太过调皮,要小心防范。”
  又解她的裤子,说道:“阿若,我比你善良多了,有刀也不会用。”
  内裤滑至脚面,美若阖上眼,自觉像一只待宰割的嫰滑滑白雪雪的小绵羊。
  “我不会拒绝你,何必绑我?”
  他亲吻她:“你提醒了我,这种感觉很有趣。”
  美若踹他。
  他握住脚踝,目光缓缓向上,着迷地停留在她小腹。她的骨架小,盆骨和小腹间有浅浅的凹陷,靳正雷的手掌抚弄那条迷人的洼地,然后下移,为她梳理柔滑的毛发。
  他抬眼,脸上情|欲浓烈。美若几乎沦陷在他如潭的眼里。
  狭小的空间里,紧促轻浅的呼吸拨动闷滞的空气。
  他用两只手指分开她。
  美若挺腰,被绑住吊起的手臂又把她带回去。她抿紧嘴,回视他。
  “阿若……”他的话音有迷醉的味道。
  即使黑夜,借着月光,她也能看清他的表情。美若难堪地阖眼。
  不再是十五六岁,那时她厌恶而抗拒,很难动情。如今她已经二十四,知晓了情滋味,哪怕维恩羸弱,有时也会用手和唇给予她满足。
  更何况这种折磨?
  不用亲睹,她也知道,在他的注视和亵玩下,她的唇瓣在为他缓缓绽开,某些坚硬的抵抗在软化,化成水,一滴滴地溢出来。
  她不自禁地颤抖,开敞的密地感觉到风的痕迹,那是他轻轻吹气,微湿热烫的气流滑过她粉色的缝隙。随之而来的,是他的手指,指尖撩拨她刚刚探出头的芽尖,美若被逼出一声恐慌的吟哦。
  靳正雷抱住她的腿,向侧面移了下位置。“阿若,让我看清你。”他说。
  美若半躺在后座,绷紧身体,脚再度被分开。她忍不住央求:“不要再弄了。”
  他不理,继续低头看她。
  她雪白的腿根粉粉红红,*,轻触一下便娇滴滴地哆嗦,让人怜爱,又让人心头炽热如火。
  靳正雷再是忍耐不住,俯下脸,凑近那两瓣,一阵绵长的亲吻。
  美若两手挣扎,想逃脱束缚,可只动弹了两下,便喘息微微,双腿软垂在他肩上。
  他用舌尖做矛,辟开她,玩味她。她蠕动,不知该逃避,还是逢迎。
  手腕很疼,每一次逃避都要用力将身体拖起,下半身却在他舔舐吮吸中愈感酥麻,两极的感触让美若彷徨,她抽抽噎噎地放软自己。
  他感觉到她的软化,抬眼看她,“只有这个时候你才最乖巧。”
  美若呜咽着点头,他没错,以前也是。
  他俯身吻住她,带着她的味道,含住她的眼泪。美若无助地承受他的重量和他的吻,直到一只指节探进她,她在他口中发出一声轻哼。
  他不松口,窒息感一分分强烈,他的推进也更深。手指撩拨着,打着转,美若忍不住随他的节奏蠕动,更多的蜜渗出,沾染了他满掌。
  她求饶,捶打他胸膛。
  靳正雷终止那一吻,呼吸粗重,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张染泪的俏脸,“阿若,不要再跑了。”
  她摇头,想想又点头,抽噎着乖乖道:“不跑了。”
  他松开吊着她手腕的绳结,开了一边车门,再用自己的外套包裹住她,抱她下车。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她躺倒在四柱大床上时不甘心地问。
  他脱下最后一件衣物,“肥番婆说我阳痿,我必须向你证明我不是。”
  他伸手握住她的脚踝,将周身无力的美若拖向自己。灼热的目光从她泛红的皮肤,到颤巍巍在他凝视下更加挺立的蓓蕾,再往下,是他刚才肆意抚弄过的地方。
  她终于又是他的了。
  靳正雷的视线回到美若脸上,读出她的紧张,继而又在那慌乱的目光中品出一丝期待。一颗心沉浮不止,大掌托住她下巴摩挲,“阿若,你终于又是我的了。”
  那个久违的大脑袋挤进腿间磨蹭她,某处酸楚难忍,悸动着,等待着。美若迎向那双正在研读她表情的眼睛,捧起他的脸。
  随后,比她记忆中更硬实更硕长的肉刃突破她,凶蛮地推撞进她身体。
  美若想尖叫,可是声音在他的下一次更深入的推送时戛然而止,消失在暧昧肉|欲的空气里。她下意识地挤压他,却令他更为激动与粗暴,按住她一条粉腿,肆意地攻伐。
  咬合的位置热烫湿滑,像是要撕裂她吞没她,用一把熔浆锻铸的刀。美若抵抗了几下便告投降,瘫软在他的臂弯里,发出娇弱的呜咽。
  他停下,肌肉发达的手臂撑起,托住她的头,俯身亲吻她忽闪的眼睫。“阿若。”
  随着他伸手,他俯身,美若体内那巨大物体同时悸动,她惊觉已经被他填满,那顶端让她酸软,也让她不自觉地包裹住它绞压它。
  她寻找他的唇,但他只施与她浅浅一吻,而后忽然低吼一声,离开她,再挺进,狂乱地耸动。
  美若像溺水的人,想攀住他的肩膀,但身高的距离影响到她,她只能托住他的大腿。掌心中的腿肌肉结实,每一次进入,她都能体会到那肌肉收缩时的爆发力,每一次退出,她能看见两人衔咬的位置一截粗壮紫红。
  他是如此强大,她抵御不了。美若哀哭,又伴着破碎的吟哦。
  狂潮来袭时,她的喘息也越短促,而他也愈癫狂,深而猛地,捣弄她脆弱不堪的嫩肉,压榨出她所有的渴望。
  这时他才缓缓抽离寸许,抱紧她,给她最深的吻。
  美若频临崩溃时被他拉回来,不依地捶他的胸。靳正雷品尝她红润的唇,问:“阿若,我有没有给过你快乐?”
  她不知所以,迷乱地点头。
  他又重复问一遍,眼神专注认真。
  “有,你有。”她吻他,臀部款款摆动,蹭他。
  他的手指探进两人间,寻找她濡湿的芽尖,细细捻弄。她欢愉地嗯一声,将他的手夹紧。
  靳正雷克制地深呼吸,随即沉下腰,再次以肿胀一寸寸填满她。
  冲撞更为激烈,在那一*势不可挡的侵袭下,她无措地求饶,却只发出一两声语音不明的短音。某处的酥麻越来越频繁密集,她绷紧身体抵抗,背脊窜下一串战栗,她哭出声。
  与此同时,他低吼一声,狠狠戳刺进她最深处,随即腹肌微微颤抖,热烫的液体洒满被他蹂躏之处。
  美若尖叫,指甲掐进他背肌里。
  他表情既满足又哀伤,说道:“阿若,你终于又是我的了。”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1:50:30
☆、60第六十章

  美若醒时已到中午。
  正月初八,本是她订婚礼结束后,和维恩一起回去的日子。她却和毁掉了她幸福的人共枕,半宿癫狂。
  一只手臂横在她小腹上,腿抵着她的,连在梦中他也一幅占有欲十足的姿势。
  像转回原点,像回到宁波街。
  她悄然抬起他的手臂,往一边挪移,又被抱回去。
  “醒了?”他阖眼问。
  呼吸的热气喷吐在她脸上,她别开,征询他意见:“以后能否不在我这里留宿?”
  “不能。”他继续假寐,嘴角噙笑,“阿若的枕被很香。”
  她提醒他:“是你昨天让人送来的新被枕,还没用过。”
  “一样。”
  她不放弃,“我不希望被邻居误会,将来小美过来,也不希望被她误会。”
  “我会小心。”
  美若无语。
  “和你做|爱,完事后离开,太像被嫖完被挥手赶走的牛郎。”
  她居然听出一丝委屈?
  “可你一口烟味,有时还一身臭酒气。”
  他眼皮颤动,接着讷讷道:“以后我过来,会先收拾得香喷喷的,让你满意。”
  美若气馁,推开他:“由你喜欢,你慢慢睡。”
  他这才睁眼,看她起床。裸背白雪雪,线条迷人,她躬身找拖鞋时,胸前两团丰盈软肉美妙地荡漾。
  他的心也随之荡漾。伸出手臂,由后面拥住她,一手掌握一只,搓揉挤捏,在她耳边道:“我阿若的小肉包终于长成了奶桃。”
  “滚。”
  “舒服完了就赶我走?阿若太不厚道。”
  又被他按在床头一堆卧枕间,半个多小时后,软绵绵的美若被抱进浴室。
  她腿脚无力,煮咖啡时倚着橱柜打哈欠。相反,靳正雷神清气爽,站在连通客厅的餐厅里四顾。
  “租的?租金多少?”
  美若报出月租。
  他沉默数秒,接着问:“丁二给你留有生活费?”
  “没有,丁家家族基金每月是给维恩不少生活费,我不愿沾太多光。我有零用,契爷给的。还有,”她坏心眼地笑,“你的那只戒指,我缝在衣角,跟我漂洋过海,被我卖掉。”
  靳正雷面色不豫,随即释然,道:“我们再买。”
  谁和他“我们”!美若将杯子递过去,“这次没下药。”
  院外停几部车,他的小弟们守在门口吸烟。
  靳正雷出去又回头,“晚上我回来吃饭。”
  “不巧,我约了人。”
  美若约了露薇。露薇还有两个月临盆,抱怨说:“我开始长斑,半夜抽筋,肚子这样大,想来生产后肚皮大腿会有条条橙皮纹。养儿方知父母恩,现在看见阿妈好生愧疚,她为我们付出的没有任何量器可以度量。”
  美若笑。
  露薇想想,解释道:“阿若,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们认识近十年,什么时候你开始这样小心翼翼?”美若嗔怪道。
  又叹气,“丁夫人没有错,将心比心,换作我,我也不会无视家族荣誉,去维护一个并无多少好感的陌生人。”
  “二哥问我你在哪里。”
  她沉默。
  露薇转动茶杯,怅然道:“……我告诉二哥,你并没有回英国,你和大陆佬重归于好,现在同居。我自觉越来越狠心,连姚令康也讲,我越来越似阿妈。”
  美若鼻尖一酸,笑道:“这样解释挺好。”
  “阿若,你真和那人在一起?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找一份工作,打发寂寞时光。”美若说完,恍惚意识到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说话。啊,是仙去的仙婶,她讲“住在樱桃街就有这般好处,平常人等,哪有这许多劲爆新闻装点苍白岁月”。
  “阿若,你恍恍惚惚的,要不要去看看医生?”露薇满脸关切。
  美若醒过神,摇头道:“不用,我很好。”
  她在年后通过香港苏富比的面试,电话给导师和詹俊臣道谢。
  “是你的专业水准决定的,我实际没有帮太多的忙。”詹俊臣道。
  在牛津研究所,美若跟随导师研究的课题是通过笔墨,印章,题跋,著录等考鉴论证古代书画真迹。苏富比香港总部建立十二年,与内地及整个亚洲的联系越来越紧密,正是缺乏专业人才的时候。
  也只有这种非华资的艺术品投资行业,才会对一个多月前的丑闻主角保持淡然客观的态度。
  何平安汇报道:“大圈哥,阿嫂去了苏富比。”
  “那又怎样?”靳正雷沉吟,而后道,“她做她的,我做我的。”
  “有个金毛狂追阿嫂,昨日两人于尖东共进午餐。”
  靳正雷起身,“金毛?番鬼?有钱?有型?有没文化?做什么的?”
  何平安心道方才又不着慌?“是阿嫂同事,据讲也是博士,是安什么学院毕业,来港三年,一直在苏富比工作。”
  “博士有什么稀罕,我捐给港大一个亿,看他们给不给我个博士做做。”
  何平安心道荣誉衔和读书拼来的哪能等同而语?
  他劝说:“大圈哥,阿嫂最近难得乖巧,不要再起波澜了。”
  靳正雷站在电影公司写字楼,眺望清水湾海景,笑一笑,低声问:“你也感觉她乖巧?乖巧就不是她了。”
  何平安没有听清。
  靳正雷转身吩咐:“平安,月底订间酒楼,我摆寿宴。”
  何平安惊愕,老大从没摆过寿宴。“大圈哥,你月底生日?那一日?”
  “我怎么知道哪一日?我死鬼阿妈也记不清,大概就是这个月。”靳正雷敲敲书案,“帮你阿嫂正名,我要广而告之,她是我女人。”
  “我不去。”即使她愿意,也不能表露得太明显,更不能让他轻易得偿所愿。
  靳正雷怒:“我已经通知所有人,和兴大圈的脸能被你丢干丢净?”
  “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
  “我尊重你,所以来问你心意。”
  美若想敲碎他脑袋。“你这叫命令。”
  “那好,你也可以命令我做一件事。”他求和。
  “我命令你滚。”她推他出门。
  不一会,守在院外的小弟们瞪大眼,看着夜色里一个高大身影爬上消防梯。
  一个扔掉烟头,低声喝道:“醒目点,有人偷偷入屋。”众小弟纷纷开车尾箱抽刀。
  随即被拦阻,有个视力好的家伙道:“等等,好似是雷爷。”
  大家举目,只见那黑影躬下腰,鬼鬼祟祟地撬开防盗门,钻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埋怨:“又耍花枪?这是这个月第几次?”
  虽则道出大家心声,但雷爷威名不容玷污,小头目狠踹他一脚,沉声喝道:“雷爷陪阿嫂玩,那是情趣。你懂个屁!见到女人只会撅卵袋的货。”
  美若见靳正雷施施然下楼,扶额自语:“又要换新锁。”
  “阿若,不要再闹脾气了。是我不对,应该先问你,不能开心过头,忽略你的心意。”他揽她的腰,陪小心道,“下次不会了,下次我去如厕也预先征求你同意。”
  “我不习惯那场合。全部是粗人。”
  “华坤契女见过的粗人会比我少?”他冷哼。
  “你们黑帮聚会,话不投机就拔枪,我不想受池鱼之灾。”
  靳正雷后悔为了票房,他公司拍的黑帮片将事实渲染了无数倍。“哪有电影那样夸张,面对面驳火,那是十年前的事。现在大家规规矩矩,一门心思转正行赚钱。阿若,你当为我贺寿庆生,喝杯酒就给你退席可好?”
  代应彪三年前退休,靳正雷正式坐馆和兴。江湖传闻,他应该是香港黑帮史上最年轻的话事人,如果连代应彪甘做傀儡为他铺路的那几年也算上,靳正雷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相信也后无来者。
  尖东这家海鲜酒楼,从数日前开始准备。晚上七点过后,停车场驶入无数名车,逐渐停满。各色人等,或西装革履,或休闲打扮,三三两两进入酒楼。
  美若和靳正雷到达时已经近八点。代应彪为首,和兴几大头目,还有24K等其他帮会首脑在内厅等候。
  靳正雷连连告罪,又春风满面地向众人介绍。
  人人或恭敬或亲热地喊美若“圈嫂”,俱都一幅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的表情。美若心知那些人此刻脑子里的龌龊念头,无非是在意淫靳正雷艳福,母女同收。
  她笑着一一致意,直到代应彪面前。
  代应彪奸狡如狐,但做事也够江湖,当日派出一部平治奥登纳送她母女去庇理罗面试,给予了阿妈多少宽慰。
  美若面具卸下,带有几分真诚道:“彪叔。”
  她穿鲜红小礼服,戴金表,色彩俗艳,在她身上反凸显明眸皓齿。代应彪面上同样有感喟之意,“一晃十年,大个女了。”
  又问:“听讲那位去了台湾?”
  美若点头,笑容恬淡。“他很好,多谢彪叔关心。”
  “江山代有才人出。现在是你们的好时代。”
  酒楼老板进来,毕恭毕敬问是否开席。
  内厅两围酒席,外间几十围,一时间,杯觥交错,喧哗热闹。
  靳正雷之前交代有人敬酒,随便应付,没人敢落他面子。事实果真如此。
  美若心道他为人粗蛮不讲理,捞偏门实在适合,正如独手叔一般,够狠够姜,才能混到遮天的位置。
  和兴的大小头目结伴来敬酒,美若浅尝则止。直到瞥见一个发顶稀疏,前额凸起发亮的瘦高男人,她不自觉饮尽满杯人头马。
  那人穿手工讲究的西装,戴卡蒂亚袖扣,在场中格格不入,气质更似生意人。
  美若收回视线,朝靳正雷一笑。
  他低头悄声问:“送我什么寿礼?”
  “我自己还不够?”
  殷红小嘴微嘟,长长眼睫垂下,在白皙肤色上投下淡淡阴影。靳正雷心动,手抚上她膝盖摩挲。“阿若,……圈嫂。”
  她啐他一口。
  他乐不可支。
  何平安静静走近来,附耳低声道:“大圈哥,反黑组拉大队过来,现在在门外。”
  靳正雷微眯起眼,扯扯嘴角道:“蔡炳谦。”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1:51:11
☆、61第六十一章

  靳正雷扬眉,问:“记得蔡炳谦?”
  “当然。”印象最深刻的,当属他在庇理罗校长室坐下时,那不怀好意的笑。
  “做事卖力,升了总督察。现在调到西九龙总区,专为钉死我。”靳正雷有恃无恐般,“过了无数次招。”
  24K老大宝华哥摆弄一只打火机,意味深长地笑,“圈哥,你这是摆鸿门宴?”
  靳正雷大咧咧回:“没文化,不懂什么是鸿门宴。蔡炳谦为人做事你们知道,吸血水蛭,甩也甩不脱,一定要拿火烧他屁股才松口。”说罢众人哄然,他招呼房内诸人继续喝酒。
  外间已经拥进大队便衣,穿黑马甲,胸前挂铭牌,轮番盘查登记宾客身份证。
  不一会,蔡炳谦带小队进入内厅,双目扫视一周,赞道:“港九新界大佬都在?人数齐整,太方便了。”笑容一闪即逝,黑了脸,吩咐手下,“做事。”
  房内诸人放下酒杯,靳正雷也不起身,拿一盒雪茄递过去,问:“阿蔡,来一支?”
  他嬉皮笑脸,不知内情尚以为两人交情深厚。美若侧转脸,观察蔡炳谦表情。
  蔡炳谦望见她,眼中有诧异掠过。
  美若笑容妩媚:“蔡SIR,恭喜升职。”
  “詹小姐。”
  “被你赶出庇理罗,对我来说记忆深刻,想不到蔡SIR也是一样,尚记得我。”她接了靳正雷手中的雪茄盒,递过去,“来一支?”
  正在登记身份证的探员们停下,悄然回头。
  蔡炳谦拨开她的手,转向靳正雷。“靳生,去年十二月,你行踪消失十五日,其间去了哪里?”
  “我为情所困,玩自闭,在新界山村独居。”他继而情深款款注视美若,“阿若一回来,我好似由地狱到天堂。”
  不要面皮的家伙。美若暗骂。
  “有人在泰国见到你。”
  “他梦游?”
  蔡炳谦低头听手下耳语,接着问:“你手下四万和阿飞没有来参加寿宴?”
  “没有吗?”靳正雷装失忆,沉吟片刻问道,“平安,四万和阿飞怎么回事?”
  何平安认真回答:“四万的小女友偷偷去堕胎,四万去寻人。阿飞来过,不过中途接了电话离开,据讲他阿妈打麻将输太多,和人口角,他赶去劝架。”
  靳正雷摇头,“没规没距。”
  他对蔡炳谦摊手,“阿飞都算孝顺,四万太过火。后生是这样了,做事衰冲动。”又轻抚美若手臂,“我们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理解。”
  美若想拍掉他的手。
  蔡炳谦目光移向24K的宝华哥,问道:“罗生,你怎么看?”
  宝华哥含着半只雪茄,恨恨瞪靳正雷,咬牙启齿道:“我没看法。”又问身边探员,“查够没有?登记完了?”
  他抢了身份证回来,恶形恶状地问蔡炳谦:“能走了?”
  蔡炳谦闪身让开路,唤人来登记靳正雷身份证。
  一场寿宴半途匆匆散场,靳正雷毫无不悦之色。
  回了薄扶林,美若跳脚骂:“什么寿宴,不知搞什么鬼,拿我做幌子。”
  靳正雷一本正经道,“你想太多了。”
  她把梳子扔梳妆台上,盘起长发,不停问道:“为什么那两个人不在?蔡炳谦是来找那两人吧?那个宝华为什么气得一戳就爆?有没有鬼你自己清楚。”
  靳正雷拦住她去路,“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
  “不想知道!求你以后玩花样别扯上我,我怕麻烦,也不想做污点证人。”美若挣脱,“我洗澡。”
  他脱衣尾随进来,涎着脸问:“阿若,要不要贴身服侍?”
  “不要!”
  他手长,先一步开了水龙头,美若措手不及,被花洒淋了满头。她怒极,拿脚踹他,靳正雷哈哈大笑,抱住她一起走进水柱下。
  他将水量开大了些,俯□,在她耳边低声解释:“传闻近期我有很大一批货到港。宝华眼馋,蔡炳谦更不用说。”
  ——“以往几大社团三分天下,那个人这几年愈发狼狠,几乎占去半壁江山。”四九叔叹息,“新生代做事风格与我们太不相同。”
  美若想起电话里四九叔的感慨。
  她欲语还休的,小模样惹人怜爱。靳正雷问:“阿若,在想什么?”
  “上得山多终遇虎,不怕哪天不走运?”
  “阿若在关心我?”
  水声哗哗,由他额发滴下脸,睫毛上也湿漉漉的,眼里有探究有认真。
  美若垂眼,不答他问话。
  他用嘴唇点触她的,动作轻缓。“我不会轻易让自己死的,阿若,我们才开始。”他的手由她裸背游移到前面,“我知道你有一万个不喜欢,迟早,你会有一万个喜欢。”
  “你哪里来的自信?”她挺胸,让他大掌全然握住自己。
  “我没有自信,所以要用一辈子努力验证。”
  美若托住他的脸,踮脚将唇献上。
  辗转吸吮许久,她喘息微微,他眼中情焰炽烈。“阿若,我要拆我的生日礼物了。”
  美若满脸疑惑,随即感觉私|密处被他手指拨开。
  他搜寻着,逗弄着,诧异问:“礼物没藏在这?我再找找。”向更深位置探去。
  她扭动,骂他死鬼走开。
  娇滴滴的,毫无杀伤力,反倒勾起他欲念。
  “藏在哪?”靳正雷佯怒,拿浴巾包裹了她抱出睡房,“小骗子,不老实招供,看我怎么炮制你。”
  他绑她在床柱上,一寸寸搜索,抚完她全身,又深入进去,直到勾出一抹银丝。他得意地笑,“在这里。”
  美若曾听过一位学长嘲笑苏富比,“古籍部全是脑满肠肥不懂艺术的富家翁,当代艺术部全是拿祖宗财产挥霍的败家子和想泡败家子的拜金女郎。即使拥有顶尖的专业水准也不够,你必须先学会如何做一名成功的推销员。”
  苏富比香港春季拍卖会之前,例行举行一次晚宴。
  朱利安抱怨:“我像来到德拉库拉伯爵的城堡。”
  男士们发型一丝不苟,穿考究的西装,皮鞋锃亮,俱都一副高贵凛然的气度,女士们穿最新款的礼服,妆容精致,珠宝夺目。
  珍馐美酒,衣香鬓影,旋律悠扬,谈笑间决定明日一块新地的地价或者股市收盘指数。
  美若笑。这确实是本埠吸血鬼们的盛宴。
  “那个人是谁?”
  朱利安随她视线望去,一个亚洲中年男人,秃顶,额门发亮。
  “申兆文。名下有两间画廊,一家艺术品投资公司。据传他与大陆的地老鼠来往密切,明日拍卖会上有一幅吴镇的山水画就是他的。”
  “我见过他。”两次。“上次有幸鉴赏过那幅渔隐图。”
  他淡色的眉毛挑起。
  “不要问我那句话。”吴镇真迹按照导师看法,存世只得四五。但此话传出去,将会令业界哗然。
  朱利安举起香槟,惆怅道:“在这里太久,我已经分不清真假。”
  美若向他致歉,因为看见熟人。
  谭笑今日穿宝蓝曳地长裙,男伴是报纸财经版常出现的人物,真人发色奇异的黑,与面上的几粒老人斑并不相称。
  谭笑打趣她:“我怎好意思让詹小姐来迎我。”
  “你是贵客,又是我独手叔的妹妹。”
  “报纸上看到你回来,以为之后你又回去了。”谭笑笑意真诚,“我很喜欢你,你很倔强。”
  美若也喜欢她。她们是同类,有相似的品质。“有空约出来喝茶?”
  谭笑说好。
  第二日,那幅吴镇的秋江渔隐图,被神秘买家通过电话以八百万纳入囊中。
  美若翻查了一遍过往记录,申兆文的拍卖品大多数是被神秘买家拍得。
  靳正雷为人粗豪,但美若知他过往历史,不敢小觑。他的寿宴绝不可能放任闲人出入如无人之境,申兆文出现在靳正雷的寿宴上,绝非偶然。
  她静静思索其中联系,然后央求伦敦的学长,拜托查看申兆文名下公司在伦敦苏富比的交易记录。
  电话才放下,又响起。
  七姑道:“小小姐,你等等。”
  可以听见那边七姑在劝慰:“你和她讲啦,那是你家姐,有什么好怕的?”
  过一会,小美接了电话,怯怯地说道:“学校开音乐节,我要唱歌。”
  美若假作吃惊:“小美好厉害。”
  “是合唱。不过,还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来看我表演?”
  她小时但凡表演的机会一概婉拒,无非因为没有人真心祝福和欣赏。美若吸吸鼻子,答说:“我愿意的,一定去。”
  小美报上时间,而后迟迟不放电话,踌躇好一阵,低声道:“爹哋最近不回家,我很挂念他。”
  美若捏紧电话线,安慰道:“有机会,我帮你告诉他可好?”
  小美嗯一声,又讷讷问:“你可不可以和他说,一起来音乐会?”
  美若答应下来。
  “我不去。”靳正雷拒绝。
  “可我已经答应了小美。她挂念你,你有多少天没有回宁波街?最近有没有陪她吃过一顿饭?”
  “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现世报来得快,他笑得万分得意。
  美若被噎住。“不去算了,我会转告小美。”
  靳正雷揽紧她,“又闹脾气,我和你开玩笑。去,当然去。”
  拔萃女书院的礼堂用鲜花装饰,小学部的女生穿白纱裙红腰带,个个像天使般可爱。
  小美站合唱团第一排,上台时目光便投向观众席,寻找他们的身影。看见美若,她松一口气。美若向她做加油的手势,她脸上表情复杂,站定了看自己的脚尖。
  再抬头时,她嘴角微微扬起,目视指挥。
  她们唱凯旋曲和四季歌,歌声肃穆华丽。
  “好可爱。”美若叹息。
  靳正雷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拒绝。
  散场时,美若寻到化妆间,小美和同伴坐一起正私语窃窃。
  看见她手上一大捧花,小美吃惊,阖上张大的嘴,慢慢走向她。
  “送我的?”
  美若点头,“你很棒,很了不起。歌也很好听。”
  小美眼里有泪,小声说多谢。
  身后同伴唤她。
  她回头,“是我家姐。”
  她拉住美若的手,笑一笑,告诉同学:“我先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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