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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信女》 步微澜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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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7:54
☆、第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妹子提醒,还是注明下刁——尸字头吊字底,这个字彻底和谐了。操的意思哈。我以为都知道了,原来还是有人不知道的。面珠——脸蛋明天歇一下,星期五晚上更哈。
  时隔一年半,詹家搬回宁波街旧居。
  搬家这日,和兴出动十多二十个小弟帮忙。过往因为华老虎时常出入宁波街,街坊邻居无不头疼心惊,美若一家搬离后人人拍手相贺。哪知不过一年光景,詹家又杀回故地,还带了一拨凶神恶煞。一时间,砰砰砰,家家都在关门闭窗。
  到了傍晚,好不容易熬到那拨人撤离,有邻居试探地开窗透气,不料街头又驶近几部豪车,下车诸人皆做黑帮打扮,横眉怒目,街上不明情况的路人纷纷贴墙躲避,而宁波街两边,砰砰砰,又是一阵关门闭窗声,间杂有小儿哭啼。
  美若放弃了二楼原来属于她的卧室,挑了楼下一间客房,小小一扇落地窗通向后院,夜半有事随时可以冲去工人房向七姑求援。
  听见门口接连传来刹车声,她往厨房躲,帮七姑收拾锅盆碗盏。
  她母亲正在训斥中介行里请来的菲佣,而后又有低沉的男声。
  詹美凤当年可是就读拔萃女书院,又有家庭熏陶,出厅入房都是淑女良家的做派,服侍男人更加拿手。
  以往华老虎来家,全由詹美凤亲力侍候,进屋有拖鞋,坐下有香茗,皱皱眉头立即有细软小手抚上太阳穴,轻轻按摩。
  美若扁嘴。她想,换作她是男人,当年威赫一方的华老虎曾享受过的软玉温香,有机会尝试一番的话,她可能也会试上一试。
  记得仙婶有说,男人嘛,那是另一种生物,心理上的需要往往多于生理。下地你哄得他开心,上床随便使个三分力气,他的荷包便归你姓。
  她手上忙个不停,脑子里更是纷乱,只听阿妈在外面轻唤:“七姑,可以开饭了。”
  有外人在时,美若没有在饭厅吃饭的资格。
  詹家虽然人口不多,但那时只要华老虎临幸宁波街,一餐饭便分三次进行。詹美凤和华老虎在饭厅吃,美若独自在厨房,主人家吃完过后,七姑和司机菲佣才开始。
  这时美若便坐在厨房木桌一旁,边听他们聊天,边做功课。玛利亚的广东话不标准,长期闹笑话,几人笑作一团,其乐融融。
  美若本以为也是这样。
  她才举起筷子,新请的菲佣苏菲走进厨房,说道:“小姐,太太请你出去吃饭。”
  美若瞟一眼呆愕的七姑,放下碗筷。
  饭厅里靳正雷和詹美凤对坐着,正在等她。
  她犹豫,“……靳老板,……家姊。”
  听见这两个称呼,靳正雷似欲笑出声来。
  “吃饭吧。”詹美凤示意她坐下,亲手给靳正雷添一碗热汤奉上,然后接起之前的话题,开始细数家里该添置什么家私摆设。靳正雷偶尔一句“行”,“你拿主意”,哄得她兴致愈加高昂。
  美若盯牢面前一碟菜,食难下咽。
  饭毕,靳正雷站起来穿外套,对詹美凤说道:“我先送你回夜总会,还有其他事要做。”
  忽然又问:“之前俞师奶抱的那只猫,说是我们的?怎么就这样随她抱走?”
  詹美凤奇怪他怎么忽然关心起这种小事,想想他向来护短,自家的小弟无论惹出什么祸,错总是外人,随即释然。她也不清楚戴妃怎么去了俞家,于是望向美若。
  “俞师奶爱猫。”美若答说。她不喜戴妃有了新名字,干脆送给新主人。
  靳正雷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与詹美凤一同离开。
  不几日,何平安送来一个猫笼,里面一只虎棕挪威森林猫,满月不久的样子,丰厚的白色颈毛直到胸口,样貌极是威武。
  七姑赞叹:“哎呀呀,好似一只小老虎。”
  美若明知是谁的礼物,仍忍不住伸出手去,抚它背毛。
  何平安道:“这只东西要住冷气房,比人还娇贵。”
  七姑问:“小小姐,你说叫什么名字好?”
  “还是叫戴妃。”
  詹美凤进来看见几人玩得热闹,挑一挑眉,语带尖酸地对何平安道:“平安,你可真闲。”
  待平安离开,她才释放冷笑:“阿若,阿妈养大你,供你读书,不是为了便宜那些人。你给我放清醒,到时不找个我看得过眼,身家丰厚的女婿,别指望我会放过你!”
  “要达到你和小舅舅的标准,全港大概也只山顶上那寥寥几人。太难实现。”
  她妈气结,“你不用心,又怎么知道没有机会?”
  美若开始和母亲谈判:“那你帮我申请庇理罗女中,说不准可以借机认识同学艾玛的长兄,艾拉的叔父,甚至艾曼达的爹。如果你和小舅的胃口大些,我尽量把艾斯贝拉的外公也一网打尽。”
  詹美凤瞪她:“就剩一张嘴厉害,真有这么能干,还用阿妈提醒你?”
  “你不给我创造机会,到时记得别埋怨我。”
  “阿妈一世人何尝有人给过机会?还不是一样有你吃喝,有屋住,有新衫靓裙?”
  “所以只能住九龙。你想住山顶豪宅,出入有劳斯莱斯,平常和名太打牌,逛街只用签单不须付现金,那你就要投资。”
  见母亲终于气弱,美若再接再厉:“芭蕾舞课程我年纪已大,不合适再学,但是钢琴课必不可少。我也知道家里环境,这些可以晚点再谈,庇理罗我一定要去。”
  詹美凤为难:“去庇理罗读书要过海,我们住这么远,着实不方便。又才搬回这里,不好马上就提换屋的事情。”
  “我可以寄宿。也不用同一个屋檐下,打扰你们亲密。”
  詹美凤起先肉疼昂贵学费,听得后一句,又不由意动。“学费逼逼他应该也给得起,你让阿妈想想如何向他启齿。”
  她是在认真考虑,美若窃喜。
  谁知她阿妈接着又说:“他今晚过来吃饭,去叫七姑多添两味小菜。”
  自从搬回旧居,连续几夜睁眼到天亮,全力防范。但是,脑子里那些让美若崩溃的想象并没有真正发生。
  靳正雷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又另有居所,两人碰面机会并不多。
  七姑疑惑不解:“看来循规蹈矩,会不会是我们多心?”
  美若望天。“七姑,你也知道说‘看来’。谁知他的心思与打算?不要太过善良,将来被他卖掉还在笑。”
  她一心想寄宿。
  靳正雷这日一早向她宣布美梦破灭。
  他居然能在清晨六点多起身,坐在饭厅里,装模作样地拿一份英文早报浏览,手边是被他称作“潲水”的咖啡。
  美若静静地喝粥,没有提醒他报纸被倒置。
  有两道视线由那个方向投来,令她背脊发麻,艇仔粥只喝下半碗便告放弃。
  他放下报纸站起来,“我送你回校,在外面等。”
  今时不同往日,连何平安也穿起了西装,笑吟吟道:“阿若,早晨好。”
  詹美凤近日大发娇嗔,对靳正雷数落他小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时常围着阿若打转。这一笑倒真是坐实了点什么,至少是在靳正雷心里。
  美若不及回以笑容,同道一声早安,便被人拦腰一抱,扔进后座。
  “平安,叫阿嫂。”和兴铁律,勾搭阿嫂处极刑。靳正雷相信何平安不至于蠢到以身试法。
  遭受无妄之灾的何平安一愣,随即听话地和司机同声道:“阿嫂,早晨好!”
  美若僵着脸,枉她伶俐,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听说想读庇理罗?”
  她兴起一线希望,以为他会提出条件交换。
  “不行。”
  “为什么?”
  “等多两年,等我赚到大钱,搬去港岛半山,出入有车接送你时再去。现在去穷酸一个,被人笑话,我不舍得。”他表情淡然,好似泼天富贵伸手便能接住一般。
  “我不在乎。”
  “……阿若,”他拨正她的脸,“你打什么主意?寄宿?真以为躲去那里我挖不出来你?”
  “你轻些!”她拍掉他的手。“是你说,你会等我长大——”
  “放心,我不会离开你。”
  他说得情意绵绵,让人暴躁。“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你看,我个头不到你胸口,胸脯更不如平安哥的大,你就算是想……”
  这人全然软硬不吃,稍软一分,他便趁势欺人;来硬的更无谓,总不能学他那样,泼出一条性命。
  那好,她和他比无耻!
  “就算你想刁我,起码也要等个三五年,这几年放我去读书有什么不可以?”
  他的表情令她想起在仙家馆的黑暗楼梯,当他轻薄了她之后,被问候老母的时刻,他楸起她头发,将她的脸迎向昏暗灯光,那时也是这样的不可置信。
  然后,他大笑。
  美若抿紧嘴。
  “詹家小姐……”他控制不住嘴角的抽搐,凑近她耳边悄声问,“知道我想刁你?那知不知道我想怎样刁你?”他语声低缓,同时轻轻掐她腰肉。
  她决定把脸扯下丢在脚底。美若侧头,嘴唇擦过他的,与他四目相对,委屈地说:“再过几年,等我大些,你想怎样就怎样。”
  她听见他深长的呼吸,于是试探地将手移到他腿上,滑至膝头,央求道:“先让我去读几年书好不好?”
  靳正雷的眼底有火焰燃烧,手也盖在她的手上,缓缓摩挲,似在仔细斟酌。
  不过片刻,美若有经年之感。“好不好嘛?”
  他慢慢摇头。“不好。”
  他方才明明很享受!美若有被欺骗的愤怒。
  靳正雷坐直身体,目视前方。“我最近很忙,和兴所有兄弟都能有一口安乐茶饭不是简单的事。不过再忙,你总在家等我,想到这个我很开心,偶尔有空能和你一起吃顿饭,我更开心。放你去港岛?不考虑。”
  她才没有在家等他!
  “别想太多,好好读你的书,我在外面用心赚钱,过个三五年,你想怎样就怎样。”他拍拍她面珠,“只要你乖乖听话。”
  你老母!
  “还有,吃饭像数米粒,影响发育。”掂一掂她胸前一颗荷包蛋,他略略失望地道,“还是这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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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8:09
☆、第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无为,bobo,无痕,溪芷,小寐,muhulu,storylover,如初,清屏,九江,NO.1酱油铺,翠花上酸菜,meme,明月,智齿,静水深流,椰子爱大米,啊呜喵喵,段仙儿,黄桃(有漏掉的你抽我),是你们慷慨打赏的霸王票,让《善男信女》开文初期一直在霸王票榜上。五月春夏,团子,小乙,谢谢你们的长评。还有《善男信女》所有读者,没有嫌弃新文瘦得只有两把骨头,仍然踊跃留言评论,让《善男信女》终于爬上了月榜。鞠躬致敬!自梳——广府闽南一带的旧俗。当年生活贫困,不少女孩子为了养家养幼弟幼妹,小小年纪出外做苦工,错过婚姻佳期,到最后孤身一人生活,只能选择不嫁,称为自梳。当然也有主动选择不嫁的。姑婆屋——自梳女到老时共同居住的地方。类似于后世养老院,不过纯女性。有牌烂仔——有牌照的烂仔,讽刺JC啊CG啊类似的人。我们再接再厉哈,明天继续!留言晚上回,祝所有姐姐们妹子们佳节愉快!
  第二日,詹美凤问美若:“他有向你解释过?”
  美若不出声,她想知道大恶人在阿妈面前如何表现他的忠良。
  “股市跌到150,至少两三年缓不过气,世道这样差,他的生意也不好做……”
  无本生意也有旺淡季之分。美若想笑。
  “有人由阮氏影业公司跳槽出来单干,资金不够周转,辗转托人到他面前,借去一大笔。说起来,那个导演手下的花旦阿妈还认识,”詹美凤不觉抬起嗓门,犹未意识到已经偏移话题,“当年阿妈在丽池,无限风光,多少人想请阿妈喝一餐茶,只是不耐烦应酬。杨璐璐那时不过是个三流歌女,被人扔过多少果皮阿妈还记得。”
  “哦……”
  “……现今她也混出来了,可以登上大舞台做明星。三十好几,也不知有什么底气和小妹妹们争——”
  “阿妈,你今日不去打牌?”
  生活重新稳定,詹美凤故态复萌,每日以逛街打牌消遣。好在靳正雷也不指望她在夜总会能真正帮上忙,她乐得潇洒,偶尔才回夜场过过老板娘的瘾。
  “你小舅父讨人嫌,说下午过来,我约了明珠也只能改期。”
  自从詹家母女搬回宁波街,詹笑棠来蹭饭的次数便多了些。
  偶然撞上靳正雷御驾亲临,他脸上的笑容分外讨喜,比见亲爹还亲上几分。
  靳正雷心情好便应酬他几句,心情不好时摆个冷面,他也不在意。
  这日同桌吃饭,詹笑棠提起花边新闻,“据说有人夜半出入谭笑香闺。”
  詹美凤追星。突然间,多了个八卦话题可以与牌友们分享,令她又惊又喜,追问道:“是与杨璐璐争主角的那个新近明星?”
  “当然,还能有谁?”
  詹美凤幸灾乐祸,“那杨璐璐运道也到此为止了,我就说,她拿什么与人争?”
  “也不一定,听说有人有心捧谭笑,”詹笑棠意味深长地瞟靳正雷一眼,“也不过是让她演配角,说是年纪不合适。”
  靳正雷笑一笑,“笑棠知道的还挺多。”
  “我小弟就这点好,性格开朗,朋友多,交际广。”詹美凤不失时机地夸弟弟。“二十七八了,笑棠,你也该好好做份事业,成家立室。”
  “那也要有人肯给机会。”
  靳正雷停了筷子,沉吟道:“陆老板新开张的影视公司正缺人才,像笑棠这样的性格应该合适,我有空和他提一提。”
  詹笑棠大喜,“笑棠先多谢靳大哥。”
  “不谢不谢,”靳正雷似笑非笑,“有才能应该放在合适的位置,我们是各取所需。”
  美若没心思围观丑剧,放下碗筷道:“家姊,我吃好了。大家慢用。”
  “才小小一碗,”詹美凤皱眉,“阿若你最近吃这么少,不要和我说你与人拍拖,正遭遇失恋。”
  被远处两道目光紧锁,美若不自在地道:“天热,没胃口。”
  正长身体的她才不会刻薄自己,七姑早已备好一份在等待。
  做完功课,七姑撤去碗碟,又送来消暑的五花茶。落地小窗外便是两米高的鸡蛋花树,夜风里有清香,她抱着戴妃哼歌。除却一个大变态带来的烦恼,一切和旧时相似。
  “七姑,那个变态去勾搭女明星了。”
  “男人不都这样,有几个钱周身痒。”七姑说完又怨自己口快,“小小姐,你是正经詹家小姐,可不好去理会那些龌龊事。”
  “我才不理,我求之不得,最好他死心塌地爱上小明星,不要再来骚扰我们。”
  “那生活怎么办?”七姑叹气,“现在要求着他呢。大小姐也是无奈,有头发谁想做癞痢?”
  “赚钱还是要靠自己。七姑,拿身份证来,我去开个股票户头。”
  七姑大惊:“那东西好似赌博,千万不能沾。”
  “已经跌到底了,总不成恒指跌到零去?”
  “我们才那少许钱……”七姑自梳不嫁后,每月出薪水总会固定捐一笔钱到姑婆屋,为防老有所依。她的积蓄不多,美若更少。
  “蚊腿也有肉,有朝一日狂升起来,翻个几倍几十倍你就开心了。”
  “小小姐,这些事还是问问大少好些,他比较懂行。”
  “他……”美若嗤笑。
  大少詹笑棠正在起居室向詹美凤告密:“家姊,你醒目些好不好?人家墙角撬过来了,你还在为她鼓掌?”
  詹美凤莫名其妙,“这话从何说起?”
  詹笑棠摇头。“那个谭笑,有人深夜出入她香闺,你当我是说谁?”
  “……是、他?”
  “当然,不然你以为他那么容易答应给我一份好工作?”刚达成交易,靳正雷前脚离开,詹笑棠便迫不及待和家姊细说,在他看来,这叫姊弟情深。“家姊,几经辛苦才回到现在的环境,千万提防,不要被人一脚踩下去。”
  詹美凤深呼吸,“我知道怎样做。”
  不知是不是谭小姐言语讨喜,肉体迷人,靳正雷连续多日不见人踪。
  欢场女子詹美凤不惧,男人嘛,有需要的时刻,身边但凡有个齐头整脸的异性,爽也就爽了。以前华老虎也不是守身如玉。
  但是这个谭笑的竞争力太过惊人,据说家庭贫苦,从送外卖盒饭的小妹傍上场记,一路睡到导演床榻。十八/九岁,面容娇美,又有38C巨型尺寸,如何不让人爱?
  詹美凤暂停了所有活动,白天睡觉,晚间攒足了精神回旺角捉人。只是久寻不获,脾气越来越暴躁,美若见着母亲就绕路走。
  私下里,欢欣鼓舞的她与七姑约好,下月初一去圆玄寺还神吃斋。
  美若运气实在不好,老天也不眷顾,但有所求,总难偿心愿。
  靳正雷在一个台风横扫过境,留下满园狼藉花木的夜晚驾临宁波街。
  先始两人在二楼大吵大闹,然后忽然静下去,安静得让人担心詹美凤会不会出意外,最后便传来她一阵阵疯狂的吟叫。
  “比仙家馆的珠姐差点,强过茵茵姐。”美若点评。
  吟叫声一浪未止,一浪又至。无法入睡的美若从床上跳起,打开冷气,关紧门窗。
  关窗之前,她将七姑为她从圆玄寺求来的平安符远远扔了出去。
  “去死!”
  第二日下课,美若回家,只见角落里,两个菲佣面红耳赤,正在窃窃私语。
  一个说:“妆台被掀翻在地,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一个回:“那算什么,浴室像经过洪涝,床单被褥一团凌乱,我足足花了两个钟头收拾妥当。”
  美若摇头。提醒道:“做好自己的事。”
  两个菲佣噤声,行礼退开一边,让她进去。
  詹美凤似才睡醒,穿轻纱睡衣,半躺在起居室沙发上,眼睛半开半阖,一双玉足搭在一起,姿态慵懒。
  见她进来,她抓一抓凌乱长发,问道:“阿若,阿妈也去烫个新款大卷可好?”
  那是谭笑的经典发型。
  美若对她妈的争宠手段无语,“你钟意就行。”
  进了厨房,她对七姑道:“初一我另有安排,七姑你自己去拜佛。”
  “阿弥陀佛!小小姐,拜佛要诚心。一次不得,下次继续。说了去又不去,菩萨会怪罪。”
  七姑那张乌鸦嘴,不几日便灵验。
  何昭德在美若学校门外等她。
  数月不见,她似是长高些许,仍做白衬衫深蓝领带的校服打扮,裙下小腿光洁,露在外的膝盖骨小巧可爱。
  目视她迈着步子款款而来,何昭德如回大学初恋时,心跳加速。
  “詹小姐。”
  “……”
  “你好。”
  “马马虎虎,不太好。”
  “……”何昭德语滞。
  佳人错身而过,他情急,追上去并肩,“我升职加薪了。”
  “恭喜恭喜。”美若加快脚步,不过数秒立即停下,转身对何昭德绽开笑容,“何科长?现在是不是应该这样称呼你?”
  何昭德没注意校门对面街巷,两部深蓝宝马无视禁停标志,停靠在路边。有人拉开车门,一身黑衣的男人由车里下来。
  他的目光停伫于美若的笑颜,那男人目光凝聚在他身上。
  “太客气,叫我名字便是。还要多谢你当日吉言。”
  靳正雷正向这边走来。美若收回眼角余光,垂目做娇羞状,“多谢的话,是不是请我吃饭?”
  何昭德惊喜交加,“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阿若。”
  一只手臂搭在美若肩头,她身体一僵。
  只听靳正雷问:“我是阿若契爷,你是……”
  华老虎离港,近两年时间消息全无,廉署对詹家的监控逐渐减弱。何昭德又有其他案子在身,所以不曾见过詹氏母女的新靠山。
  “我……”对方和他年纪相差无几,如果说是美若朋友,不免平白矮上一辈,“我是廉署一处何昭德。”他向对方伸出友善的手。
  靳正雷做个久仰大名的表情,点头道:“再会。”
  他手上使力,将美若身体扳个半圆,丢下错愕的何昭德,走向座驾。
  “他是廉署的人。”美若狐假虎威。
  “O记我也不惧。”他凑近她耳边,“小阿若被色狼骚扰,契爷自然要两肋插刀。”
  她想拿手肘撞他腰肋,一转眼被丢进车里。
  人未坐稳,他袭来半身,捏住她下巴,问:“怎会认识廉署的人?”
  “他为我契爷而来。”看他脸一沉,美若忙改口,“华老虎。”
  “我看他是为你。”他偏爱揉她双唇,细腻触感久久难忘。
  “你去问他!”
  他凝视她双眼,辨认话里真假。而后放开她道:“以后不要对他笑得那样甜。那样的人,有牌烂仔,离他远些。”
  廉署职员最低也是港大毕业,居然被一个匪徒划归为同类,美若对何昭德兴起三分同情。
  前座司机问:“大圈哥,去哪里?”
  他问美若,“镛记吃晚饭?还是换个地方?今日我有时间陪你,随你心意去哪里。”
  美若张口欲言,被他拦回:“回家不在选择项内。”
  美若忿忿:“那请不要假扮善良,征求我的意见。”
  “呜……”他模仿她嘟嘴作恼的样子,好笑地捏她小脸,“人小脾气还挺大,这样就恼了?若是带你开房,岂不是要斩了我?”
  她作恶心的表情。
  靳正雷也不怒,想一想,道:“我带你去新界,见一见彪叔。”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8:21
☆、第十二章

  靳正雷后悔的事情不多,几乎全与詹家小姐詹美若有关。
  他后悔当日为了让她服软,将她递出车外,吓得她肝胆欲裂,啼哭不止,再见只剩一个“躲”字。
  他也后悔,那日她大施美人计,技巧虽拙劣,令他肚皮快笑破,但是,从小女生尊严考虑,他应该表现得受宠若惊些。
  至于后来,拒绝得那样果断,实在失策。
  小东西鬼马精灵,美人计一次不奏效,如今连手也不给拖一下。
  靳正雷打算给她一点甜头。
  “庇理罗挑学生,不仅要求学业,也要求家世。我托人打听过。彪叔本家是元朗大地主,由他出面,以世侄女的名义向学校递交一份申请,应该很快有回应。”他俨然长辈态度,“放完暑假去新学校,阿若,开不开心?”
  美若狐疑。
  他拍拍她小手,“一会见到彪叔,记得要有礼貌。”
  “你之前又说不可以?”
  他故作沉吟,“是我考虑不周。其实,眼光放长远些,你去认真读几年书,未尝不是好事。将来庇理罗出来直接考进港大,我也认识一位港大才女。想一想,嗯,很有面子。”
  见他眼底一片真诚,美若心头忐忑。
  “你信与不信,等下见到彪叔就知道。”
  元朗大家族的族长,和兴退隐已久的元勋,代应彪比华老虎年纪稍长,资历更老,面容更和蔼。
  未开口便笑,“詹家小姐?曾听老虎提起过。”
  “彪叔好。”为了能顺利达成所愿,美若换上招牌笑容。这笑容曾在樱桃街诱惑怪伯伯无数,可谓屡试不爽。
  “果真伶俐。”彪叔回头对靳正雷道,“再过多几年,又是个大美女。”
  夺人/妻小是江湖大忌,但夺的是已经跑路永世不敢回港的华老虎的妻小,和他没关系。代应彪实在怕了眼前这头吃肉不吐骨的饿狼。
  饿狼此刻谦逊有礼:“彪叔,冒昧扰你一餐饭,不见怪吧。”
  “叔侄两个,说这话瞧不起彪叔我?”彪叔佯怒,又笑,“来来,进来说话。”
  代家屋舍连绵,土地占了半个元朗,回家路上美若诧异地问:“这么有钱,还要去做不法营生?”
  “这算什么,挨着一个沙田马会,马会赛季开锣,赚钱是地租的无数倍。”靳正雷瞅一眼美若,“望我做什么?怕我胃口太大,把他也吞了,影响你读书?”
  他也知道旁人对他的评价。美若腹诽。
  “不挡我道的聪明人值得做朋友,独食吃太多也影响消化。”
  美若好奇:“你那时为何挑选彪叔合作?”
  和兴以往的元老去过新界后便人间蒸发,只剩彪叔一个,再蠢的人也明白其中奥妙。
  “他当时表情最惊恐。”靳正雷指指肩窝位置,“这一刀不是白捅的。”
  记得他曾说,谁先尿裤子将来就挑谁先下手。
  不能在他眼前暴露一丝弱点,只要被他窥见机会,那就一扑而上,将猎物撕咬得血肉模糊。她一时手贱,救回一头中山狼。美若咬紧下唇,质疑自己要求去庇理罗读书,会不会太性急了些。
  “人老了本就气虚,又有儿孙拖累,哪会不顾忌身后事?能保住眼前富贵也是好的。”他似有遗憾,“如果彪叔硬上几分,和兴的老鬼们立场一致,那就难办了,说不准……”
  靳正雷揽住美若肩头,“说不准我已经不在人世。”
  那她一定去圆玄寺还神。
  “阿若,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鼻息喷在她颈项,美若闪身躲避,“你知道答案。”
  他不依不饶地欺来,凑近她耳边,道:“我知道你会伤心,会很伤心。”话毕,含住她耳珠细咬。
  “我不会。好痒。”她用力推他。
  靳正雷低笑,“你一定会。那天,我放出风,人人当我大限已至,没几日就会死,只有你在医院,亲眼看过我。阿若,真是不喜我纠缠你,你为何不对人说?”
  美若咬紧唇,她当时居然蠢到以为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没有向人揭穿真相!
  “你对我怎样,我试一试就明白。阿若,你是很喜欢我的。”他拨正她的脸。
  “我……”
  她不及解释,口唇已被他吻紧。
  他性子急,上来就撬她牙关,美若绷紧身体,不停捶打他肩膊。
  一声无助的闷哼,他已趁势攻城掠地。
  温热,湿滑,还是上次的味道,美若躲闪不开,舌尖撞上他的,随即便被他纠缠而上。
  她开始流泪。
  她的初吻。如果说,上次只是意外,那么这一次,她宝贵的初吻,正式宣告离她而去。
  明明尝到唇齿间的咸味,他还是不放过她,反而抱得更紧。
  她抗争不过,手臂软弱地搭在他肩头,喉咙发出嘤嘤的泣音。直到他粗暴的掠夺转为温柔的厮磨,美若深透一口气,才哭出声来,“你、欺凌弱……小。”
  “那是我的职业。”他继续无耻地啄她的唇。“阿若,你救我两次,又顾惜我死活。你对我这样好,我欺负谁也不舍得欺负你。”
  “我没有对你好——”
  她伸手抹泪,却被他接过去,亲吻她手心。
  “我知道你还小,害羞怕丑,又嫌我不够体面,”他亲完她手心,又低头亲她脖颈,“你等我赚到大钱,我不会令你失望。”
  “我不是害羞怕丑——”
  “还说不是,你颈子也红了。”他探手抚摸那精致线条。
  “我……”美若止泪,此刻想哭也哭不出。
  那只魔爪一路下滑,眼见要滑到她心口,美若一惊,不及细想,伸手抓住他头发,“我不怕丑!”
  他愕然,而后好笑不已。“是,是,我知道阿若勇敢,我被人追杀你也不曾哭。阿若。”
  你被人追杀我为什么要哭?美若百口莫辩。
  一只手托住她胸前小小山丘,轻轻揉捏。
  “你不要摸,”她无限委屈,在他怀里轻颤,“我实在是不喜欢这样,一千个不喜欢。一万个不喜欢。”
  确定了她眼里的嫌恶与哀求,他的心一冷,缓缓抽手。
  她努力呼吸,坚持说完,“我将来喜欢的人不知是谁是什么样子,但绝对不是你。你是我阿妈的……这实在是……实在是……”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你阿妈那种人我见得多,眼里只得自己,港地比我有钱的人数不胜数,过几年她会寻到新目标。”
  “那也一样,我接受不来。”
  ……
  “阿若,”他托起她的下巴,“你想和你阿妈一起回樱桃街?继续在仙婶手下赚钱糊口?为你阿妈和小舅还赌债,连八十岁老货丢个二三十也能操/你好几次?”
  她小脸在月色下泛白。
  “还是去读庇理罗,将来考进港大,在中环写字楼上工,逢人尊称你一声‘詹小姐’?”她双唇作抖,随即紧紧抿住。靳正雷凑近那两片诱惑,低声道,“阿若,路是人自己拣的。”
  美若吸气,尝试开口:“我……我不喜欢。我不喜欢。”
  “阿若,你一贯聪明,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的哭声让人心软。
  靳正雷静静地等。
  直到两只小手颤巍巍地抬起,抓住他上衣前襟,两片樱唇缓缓接近,然后主动吻在他唇上。
  这一吻后来常在噩梦中穿梭,让美若流着泪哭醒。
  无心功课,试卷错漏百出,她考得一塌糊涂。
  暑假来临,她既忧心假期里日日在家,连个逃避现实的去处也没有;又喜终于不用害怕校外有人守株待兔,至少在众人眼下,那人不敢太过放肆。
  唯一让她露出欢颜的,是庇理罗终于发来邀请函,请詹家母女前去应试。
  詹美凤带她去中环买新裙。
  论起品味,半生在富贵圈里打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詹美凤自不用多说,美若受她熏陶,不遑多让。
  两人眼光一致,母女二人,同款的泡袖紧身裙,一黑一白,俨如姊妹花。
  想到靳正雷收到巨额账单时的表情,美若开心,深想一层,又觉太过无聊无趣。
  从另外一家专柜门前经过时,詹美凤忽然仰高脖颈,高跟鞋蹬的笃笃作响,从齿缝间迸出两个字:“贱人!”
  美若回头望向阿妈之前目光扫过的位置,一个妙龄少女,身边跟了位白衫黑裤的佣人,正与销售小姐谈笑,挑选新款香水。
  那女人浓妆大耳环,穿着用色大胆,紫衣配孔雀蓝的阔脚裤,又用一条橙黄丝巾做装饰,包裹了半头丰厚黑发。
  这等装扮,非性格奔放,大眼浓眉的人能轻易驾驭,美若不禁在心里赞一句:太有风情。
  “那人是谁?”
  “贱人,娼妇。”詹美凤意识到这两个词汇太毁个人形象,吸一口气平息嫌恶,接着才道,“谭笑。”
  啊,原来这就是那头狼的新宠。
  “阿若,不要再望她,省得贱妇得志猖狂。我们良家,不与这种下等人一般见识。”
  美若在心中放肆地笑。
  “回家好好想想,明日见到庇理罗的密斯们,该怎样说话,怎样笑,让她们都爱上你。阿妈泼心泼肺的为你,一定要把握机会,这几年多结交好友,将交际圈扩展开来。”
  “我懂的。”
  彪叔果然老江湖,好事不做则已,一做到底。
  他傍晚亲自打来电话,告知詹家母女他会派司机开车接送。
  第二日清晨,詹美凤一见那部复古的黑色平治房车,以及车旁穿制服的司机,她情绪激动不已。
  “平治奥登纳。当年只出产一千部,你阿公选的是极耀眼的鲜红。那时阿妈年纪尚幼,爱煞那红色,专心挑一件纯白洋装相配。那条洋裙下摆是郁金香花色,领口缀英国手工蕾丝,记忆实在深刻。你阿公带阿妈去士丹利街喝茶,那部车停在陆羽茶室底楼,无数人瞩目,但无一人敢用脏手碰一下。”
  她怕弄花眼妆,极力忍耐,仍有泪忽闪。
  从低微入富贵,一步步辛苦,所幸还有成功的喜悦补偿。而由青云一头栽落尘埃里,除了惆怅旧日繁华如梦,也只剩几滴泪了。
  “阿妈。”美若轻轻唤她。
  詹美凤吸一吸鼻子,打起精神道:“今日阿妈就看你表现了。”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8:51
☆、第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双更,怕读者没注意,特此广播!明天继续!
  庇理罗女中建立于1890年,校训为“登高见博”。
  就是因为这简单的四个字,美若很久前就爱上它。
  学校每年级只有五个班,新生不限地区,涵盖东南亚,但必须先提交申请,再由理事会同意方能通过,入校名额可谓竞争激烈。
  新生入学前公平合理,都有一次面试机会。
  这将决定她未来走向,美若怀必胜之志。
  带领她们参观校舍的密斯李谈起校内社团:“一共四个社团,涵纳演讲口才、体育竞赛、手工制作、兴趣小组以及慈善活动等等,有助于培养学生各方面情操和能力,所以四社称为仁义礼智。”
  仁义礼智。
  美若以热切期待的目光望向密斯,抿嘴忍笑。
  进了小型会议室,有两个中年女性端坐在桌前等候,穿黑色套装,发型整齐,旁边另有一个在校传播教义的嬷嬷相陪。
  母女俩坐下后,对方露出亲切笑容致意。
  美若出生纸上没有父亲名字,詹美凤以往对外编造的故事,美若是詹家六少,也就是她父亲流落在外的遗腹子,而她,就是那个独自抚养幼弟幼妹的坚强女性。
  这个故事曾经在她十七岁那年,成功诓到华老虎为她掬下一把同情泪,虽然后来居于同一屋檐下,不免露陷,但华老虎为人老道,只是选择了心照不宣。
  詹家是破落户,这一回彪叔出头帮忙,用了元朗大地主代家侄女的名义,那就只能换一副说辞。
  自从接到邀请函,两母女便开始合计。
  此时,詹美凤开始扮演南洋橡胶大王家的名媛,因为当地排斥华人,所以从安全计,姊妹俩被家人送回港岛生活。詹家与代家有旧,所以暂住元朗。
  詹美凤一番言语,既表述了侨居的浮萍之苦,又深刻表达了对西方文化的仰慕之心。
  母女不是第一次串通唬人,配合默契。当詹美凤表演时,美若一副乖巧模样,说到思念家人,她适时地眼现银泪。
  轮到自己表演,她落落大方地展示过往成绩,最后配以羞涩笑容。
  密斯们眼中,这一对姊妹花气质卓绝,谈吐高雅,非常符合庇理罗女校的风格。
  詹家母女此战告捷。
  回家路上,詹美凤畅想完未来,又接着谆谆告诫:“日后去那里读书,记得眼光要放高,身段要放软。将来用心做朋友的,要挑好人家的女孩。我也知道,那些人眼睛长在额顶,以我们现状,不免会受气。阿若,韩信也有胯/下之辱,忍得一时气,免除百日忧。将来总有把她们踩在脚底的时刻。”
  “阿妈高见。”
  詹美凤不满:“你又讥刺我。”
  车停在宁波街,放下她们后,司机返回元朗。美若进门时脚步顿止,瞥见街角熟悉的身影。
  她心情轻松,也不去理会那些烦恼人事,回家就跑进厨房,抱起七姑肥壮腰肢,开心道:“七姑,我要去新学校了,密斯们说我学业好性格温良。七姑,快快替我欢呼!”
  七姑落寞:“那是要去学校寄宿?”
  当然,求的就是这个。美若点头,“不要太挂念太担心我,七姑,我会照顾自己,也会时常回来看你。”
  七姑放下手上的活,与她进房收拾衣物,“先准备好,不要慌慌张张的,到时缺东少西。”
  主仆正忙,苏菲敲门进来道:“小姐,太太请你出去。”
  门外停靠一部铮亮的新款平治。
  “真是惊喜!”
  “这是……”
  “他说我出门打牌总是电召出租太不体面。阿若,我们家终于又有了专属司机。就是……他哪里找来的?既老又丑。”
  美若望一眼车旁老人家,“确实,品味很独特。”
  “难道他怕我和……”詹美凤掩嘴偷笑,“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
  晚餐时,饭桌上詹美凤眼角春意无限,靳正雷问:“新车才下船就送来,你可喜欢?”
  “当然。”
  “这样方便很多,你白天打牌逛街访友,早晚接送阿若上下学。也不会多养个司机白给人工。”
  两人俱愕。詹美凤道:“阿若去寄宿,我们今天已经看好了宿舍。”
  “寄什么宿?传出去当我连部车也买不起。最多早晚辛苦些,在路上奔波。”
  “……也好。”拿人手软,詹美凤无话可说。
  美若抿紧嘴,拨弄碗中饭粒,忽然克制不住,丢下碗筷道:“你们慢用。”
  她进房就将脑袋埋在被里,放声大哭。
  七姑追进来安慰。
  想起那邪恶笑容,心头气恨。她抱住七姑腰腿,泣不成声:“七姑,死贱人又挖空心思欺负我!”
  美若第一次感觉生存无望,多日不出房门。
  这天菲佣进来,告知门外有何姓先生等候。
  美若不堪其烦,“想等让他等。”
  拖到下午,苏菲第三次敲门,她这才施施然出去。
  何昭德一得知美若近况,立即方寸大乱。
  才出虎穴,又入龙潭,想她小小佳人,虽说性格倔强,但天性柔弱,此时此际,恐怕亟盼他伸出正义之手,救她脱离险地。
  见美若表情烦恼,他相当理解,那是莲花对淤泥的唾弃。
  “前些天在这里等的也是你?你烦不烦?”
  “阿若,我都知道了。”他为她心痛,“我……我父母双全,家有一幼弟,父母辛苦劳作,送我进港大读书,毕业后终于能让他们扬眉吐气。”
  美若眼含问号。
  “这些年,我自认刻苦努力,阿若,你相信我,我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
  “……”美若转身欲走。
  何昭德拉住她,“阿若,你清不清楚楚目前面临的处境?你母亲的那个……那个靳正雷是和兴老大!他杀人如麻,横行旺角,他就是新一代的华老虎,不对,他比华老虎还无良狠心。”
  又来套她的话,美若翻白眼,“我学生妹,什么也不知道。”
  “阿若,你很危险——”
  “明知我危险,上次见到,你为什么不拯救我于水火?”
  何昭德词穷,“那时我、我还不知道他是谁。”
  讲就天下无敌,做就有心无力。美若没兴趣聊下去,“何科长,私人事不归廉署管辖,我进去了,不奉陪。”
  “阿若,你等一下,请你认真考虑。我可以供你读书,将来你愿意考港大我也支持,我甚至……甚至可以为你取消订婚礼。”
  “你订婚了?”美若好奇。
  何昭德尴尬,“准备订婚。”
  “对方是谁?”
  “我高中同学。”
  美若很是惋惜,“她一定也是近视。”
  刻苦自律的何科长不理解她的幽默,“她不近视,她一点五视力。”
  “何科长,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再会。”
  “阿若,阿若。”
  “何科长,既然话说完了,你请自便。顺便提醒一句,那个据说杀人如麻的随时会出现宁波街,还是小心为妙。”
  “阿若,我真是担心你。在这样的环境,我怕……你走上母亲老路。”
  美若呼吸一滞,沉下脸,“不劳你操心。”
  “我还有话说,”何昭德在天秤上挣扎,“有线报说,周少华,就是华坤身边的独手,他可能已经偷渡回港。”
  一颗心骤然狂跳,美若极力克制表情。
  “等我想想……,这人,没听过呢。”
  “阿若,是真是假,你我都知道。据说他一到埠就躲进九龙城寨,可能是为华坤联络旧人。如果他来找你,千万不要理会。O记正在布局捉人,你不要撞上枪眼。”
  他倒是好心,甘冒被踢出廉署的风险来告诫。
  “谢谢你。”
  美若仔细搜索脑海中那些只言片语。
  詹美凤开始跟华老虎时,美若还小。
  那是华老虎发迹到鼎盛的时期,只手遮天,威赫黑白两道。他心情好,又看着她大,没把她当做外人。
  他身边人也知道这些,闲时聊天,对美若这等小孩子不多避忌。
  美若从中探得极多秘辛,从某人发迹史到某某人床上恶癖。
  据她所知,独手叔是新一辈的偶像,面冷心狠,对华老虎又绝对的忠诚。
  他少年烂赌,因此家破人亡,后来他磨利一把柴刀,闯进九龙城寨一个无牌医生的诊所,一刀剁下自己左手,而后痛改前非。
  在跟随华老虎之前,他是九龙城寨响当当的人物。
  家破之后,独手叔好像独剩一亲人。只是美若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弟弟,还是妹妹,后来做什么,住在哪里。
  这对江湖人来说是极隐秘的事。
  时间紧迫,独手叔随时会离港,美若不甘心在家等待,打算亲身去九龙城寨找人。
  想到独自闯进连差人也不敢进去的贫民窟,她怕得打了个冷战。而且,那里污水横流,到处都是违章搭建,没有门牌号码。贸贸然去寻人,危险系数太高。
  转头一想,哪里不是险境?身边就有头恶狼。
  虎视眈眈,其欲逐逐。再不跑,她清楚将会发生什么。
  他索了她一个吻,下一次一定会索取得更多,到最后,全部被他吞吃入腹,那是必定的命运。
  美若放纵自己的想象,随即又打了个冷战。她要走,走得远远的,她已经等不及。
  她抱着枕头继续想。
  而后,她打个滚一下爬起来,“诊所!”
  独手叔那样狠绝的人,少不了仇人。他敢进那间诊所斩断手掌,必定是对那间诊所无比信任。
  她可以去那间诊所找人。
  “七姑!七姑!我有事要你去做。”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9:01
☆、第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老问我下章有没有爆点。每回答:有,但不是你们想象的。这回终于可以仰天长笑了:下一章有爆点,绝对是你们想象的。明天晚上哈,可能会晚些,不好写。
  七姑捧来自己的衣服,“要这个做什么?”
  “我有个女同学,”美若转眼珠,“她不小心怀孕。”
  七姑吃了一惊。
  “好可怜的,不敢同父母说,只好约我陪她去那个。七姑,你懂的。”
  “那是活生生的人命!”
  “还未成型,不算人命。”
  “造孽啊,世风日下。小小姐,好在你转了学校,和这样的人做同学,会带坏你。”七姑数落完才想起,“那借我衣服做什么?”
  “她肥了很多,”美若比划,“这么多。穿一件肥衫,不给熟人看见。”
  七姑嫌恶心,“不用还回来,用完直接丢掉。”
  “好。七姑,等下我出去,阿妈和旁人问起,不要提这件事喔。”
  “这种丑事,七姑才不会四处宣扬。”
  不一会,美若装扮停当,悄悄开了后门溜出去。
  厨房里苏菲奇怪地问:“咦?七姑,你怎么会在厨房?我方才见你后门出去。”
  七姑莫名其妙:“我一直在厨房。”
  “那是我眼花。”
  九龙城寨多年前是清军驻地,成了三不管地带之后,彻底沦为贫民窟。
  据传说,那里母苍蝇飞进去也会遭遇强/暴,公苍蝇自不用说,有去无回。那里每条街巷都有路倒尸,被劫杀奸杀的,吸毒致死的……任由腐烂,住户照常在尸首旁拉客、赌博、贩毒、嫖宿、抢劫与被抢劫。
  总之,那里是犯罪的温床。
  美若幼时顽皮,惹七姑发怒,最常被恐吓的一句,就是“再不乖丢你进去九龙城寨”。
  如今,终于要踏足这个被上帝遗弃的地方,她害怕之外,隐隐有一丝兴奋。
  一个矮小孕妇,面黄肌瘦,圆圆肚皮快将临盆那么大,肥阔的衣衫遮也遮不住。无论抢劫犯还是强/奸犯,应该都不会对她产生兴趣吧。
  美若定定神,走了进去。
  身边不时有人经过,每次她都垂头避到墙边。石路拼杂碎砖块,年久失修,水洼积满上一次的雨水,头顶上偷接的电线密如蛛丝。呼吸着腐烂的空气,她绕开一个个水洼,一堆堆垃圾。越往里走,街巷越窄,又有无数岔路。违章建筑也越来越多,层层叠叠,遮住阳光,白昼如同黄昏。
  忽然,一只手握住她脚踝,美若捧着肚子,跳起尖叫,又拔出脚狠踹地上那人。那人一副垂死模样,手中无力,悻悻地退回角落阴影。
  她提心吊胆往前行进,走完整条街并无诊所,于是找到旁边小店,问守店老伯。
  老伯微微抬眼,目光在她隆起的肚皮上扫过,脸上不兴波澜地,“那个巷口进去,第一个岔路转左,五十米。”
  美若感觉在他目光下,肚皮快掉下来,她道谢转身,走到角落偷偷捧着肚子往上提了下。
  诊所不大,招牌上的字倒挺多,跌打损伤腹痛腹泻感冒发烧男科女科。巷尾摆一张麻将台,四五个赤/裸上身的男人用猥琐的目光朝她打量,美若心惊,往诊所靠近几步。
  里面走出一人,瞟她一眼,拿了东西又进去。
  这里人都是这副漠然表情,似乎多一丝笑容便会沾惹麻烦。
  美若情急,大喊:“我是阿若,我找阿虾。”
  独手叔大名周少华,还有个乳名极少人知。美若也只听华老虎叫过一次两次而已。
  美若等了会,那人才出来,问她:“流产?一百。先付后做。”
  接着又怒:“小姐,你玩我?不是大肚装什么大肚。”
  “我找人。我找阿虾,我叫阿若。”
  那人挥手开赶:“不认识什么阿虾阿狗。”
  “那附近还有什么诊所?”
  “不知道。”
  相比较,还是街边小店的老伯热情友善,美若只能走回去再问。
  “妹妹仔,九龙城寨的地下诊所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多的是你这种……”老伯扬扬下巴,示意她肚皮。“你随便找一间做了就是了。”
  几十间诊所?!美若想流泪。“阿伯,我找人。”
  说到找人,那老伯不愿招是非,再不肯多说,朝另外一个方向指了指。
  美若再次踏上征途。
  直到第七第八家,她渐感无望,天将暗,她决定明天一早再来。
  只不过,她忘记了来时的路。
  之前还能在窄巷里发现一线阳光,渐渐的,四周被暮色笼罩。天空有鸽哨,那是鸽子回家,经过一扇木门,里面飘出炒菜的香味。美若绕了几圈也绕不出去,守在一处三岔口四处张望,心头躁意浓烈。
  明天记得带一只粉笔在墙上做记号。她提醒自己。
  跺跺脚,她打算随便挑一条路试试,然后手臂被人扯住提起。美若张嘴欲呼救,一张熟悉的脸迎向她,叫声戛然。
  这是她见过最凶恶的面孔。
  靳正雷一手提住她手臂,把她往前拖。
  美若踉踉跄跄地追随他的流星大步。
  他好像对这里无比熟悉,每一条冷巷每一个转弯都了如指掌,不一会美若便看见了九龙城寨外的大马路。
  他把她扔进车里,之前跌跌荡荡,悬挂在美若腿间的肚皮彻底掉了下来,他捡起来,想笑的样子,忽然又拧眉,劈头盖脸地将枕头扔在她身上。
  他对身边人道:“进去和平安他们说,可以收队了。”
  随即钻进车里,把缩在角落的美若拖过来,伸手在她脸上一抹。“这是什么?”黄黄灰灰的。
  “阿妈的眼影。”
  他又扯出一条绳带,在美若眼前晃一晃,“这又是什么?”
  “绑……绑枕头的带子。”美若使劲往回拉,“别扯,别扯了。”
  她哀求:“我穿七姑的衣裤,太肥,用这条带子一起绑住裤子和枕头,你再扯,裤子……裤子……”
  他当然不能把她的屁股暴露在睽睽众目之下。靳正雷冷哼,“你倒是准备得挺充分。”
  她不敢回答。
  不一会,大队人马回来,分几部车启动。
  美若找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24K的人有事要谈。”他同样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有个女同学,她不小心怀孕。”
  “然后?”
  “然后她请我陪她来这里,做那个。你知道的。”
  “然后呢,她做完流产,孩子跑你身上了?”
  “……她、她害怕,让我陪她大肚,一起感受下。”
  他一把抓住她头发,将她越埋越低的头扯起来,咬牙切齿道:“你当我白痴?你下午两点十分见过何昭德,四点半我有手下在九龙城寨发现你。你和我说,你是约他来这里开房,还是准备私奔?还是有其他目的?”
  美若忿然指责:“你监视我?!”
  “我的女人我当然要看住!小混蛋,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来,和我说说,开房?私奔?装大肚子有什么用?”
  “我怕,装大肚子比较安全。”
  “你也知道怕?这食人窟连差佬也不敢单独进来,进来更不敢四处乱走,你倒能干,我手下小的说跟了你半个小时,一直在街上晃。你要不要命了?给我老实讲,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捏得她下巴好疼,美若用尽力气也掰不开他的手,眼里泪花打转,无奈坦白:“我来找人。”
  靳正雷定定看她,这才放缓了力道,问:“独手?”
  “你怎么知道?”
  他冷哼,“你问平安。”
  一直假装不存在的平安开口:“阿嫂,我家两代住这里的。现在的九龙城寨,一半是我们的人。”
  “那你一定知道独手叔在哪里?”美若重燃希望。
  这个问题会马上引来杀身之祸,何平安拒绝回答。
  靳正雷笑,“你告诉我为什么找他,我告诉你去哪里找。”
  “叙旧。”美若重重点头。对,就是这样。
  他笑容更深,捏捏她面珠,“讲谎话的诀窍是十句真一句假,阿若,你还需磨练。”
  美若沉默。
  “等我想想。你和独手感情再好,年岁也相差太大,而且,你怕死到极点,怎可能冒险来找他叙旧。至于其他,要钱,现在问你阿妈也能要到,不缺钱。那是不是……阿若,你想找独手帮你什么忙?”
  她装死。
  “帮什么忙呢?独手现在自顾不暇,总不成再次逃港的时候带上你一起走。”
  她心跳骤乱。
  将脸凑近她的,鼻息纠缠,他低声问:“小阿若,你想逃跑?”
  她不自觉地捏紧拳头。只听他再问:“怕我怕得想逃跑?”
  “我为什么要跑?我有吃有住,有新衫靓裙,有阿妈和七姑爱我,马上去读庇理罗。将来要考进港大,然后去中环上班,人人会尊称我一句‘詹小姐’,我开心还来不及。”
  听见他粗重的呼吸,知道他快被气死,美若又惧又喜。忍不住继续道:“对,最近还有人宠爱我,怕我寄宿辛苦,买部新车接送,就为了我在家等他,他会开心,我陪他吃饭他更开心。最开心的,是有朝一日,他将我和阿妈摆在一起,挂在墙头做战利品,逢人可以夸耀‘我睡了华老虎的妻女,你看我多犀利多牛逼’!”
  车里死寂,靳正雷气息渐平顺。
  “独手已经走了。”他向她宣布,“今早五点,他由西贡离岸。”
  美若傻眼。
  “阿若,你想象中的救星已经走了,没有去找你,甚至根本没有想到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在他们眼里,你的分量连小指尖也不如。你忘记华老虎走时,利用你母女二人作饵?”
  她不是不清楚,只是,遇溺的人,哪怕稻草也要紧紧抓一条。
  车停在陌生的一条马路,两侧霓虹灯闪耀,靳正雷不急着下车,反而凝视她妆容惨淡的脸,似笑非笑。
  最后,他终于决定了什么,用唇印在她的唇上,哑声道:“阿若,想逃你要另寻办法。在找到办法之前,我们把事情先解决了。”
  她像被电击,一下醒过神来,开始抓身后的门把手。“你滚!”
  他一手按住又踢又踹的腿,握住她的脚踝,直接拖她下车。
  在她连续的,高分贝的尖叫声里,他转身吩咐平安:“晚上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打扰我。”
  然后一巴掌拍在她后臀上。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9:11
☆、第十六章

  美若暂时打消逃跑的念头,乖乖去庇理罗读书。
  任何小环境,只要超出三个人,必定会产生派系。知名女校,名媛的出产地庇理罗也不例外。
  女生们分成三派,一派以专业取胜,一派家世惊人。
  专业派的代表俱是大律师大医生大法官大经纪的亲眷,仇恨家世派一身铜臭;家世派则鄙夷这些为各大家族打工的工具们钻营有术,挤进她们的阶级。
  剩下一派由美若这种南洋过来的女生组成,势单力薄,只能随着风向,不时往东墙或西墙折腰。
  南洋派对美若欢迎热烈,可惜她并不领情。
  她习惯置身事外。
  所以当马来拿督的女儿伊琳娜兴起思乡之情,兴奋地与新加坡华商的女儿珊妮谈起家乡的食物和风光,又向美若询问时,橡胶大王家的掌珠——詹美若干巴巴地答:“我小时一直住在橡胶园里。”
  橡胶园……
  居住在南亚岛国的女生们顿时明白了,这位长相让人嫉妒得发狂的女生,原来是个日日与土著为伴,出门看见的除了橡胶树,还是橡胶树,连仙奴和姬仙蒂婀也没听过的乡下婆。
  伊琳娜不掩鄙夷,说道:“啊,我好像看见凯伦过来。你们慢用。”
  说着就托起餐盘,钻进餐厅另外一端的人堆里。
  场面尴尬,美若静静目注剩下的一位,珊妮很是彷徨,终于在她目光下做出选择,“米兰达,我忘记了,我和伊琳娜还有话要说。”
  耳根清净。
  她几经辛苦,付出惨烈代价,才得偿所愿进入庇理罗,不是来和这堆八婆们比身家样貌的。
  只需学业努力,将来有成绩打底,再赢得密斯们的喜欢与尊重,在她的申请表格上美言几句。当然,前提是她能坚持到读完中六,过海留洋那一日。
  有一件事让美若非常为难,庇理罗讲究全面发展。
  她自认不仁不义,如今在恶人胁迫下,又失了礼,庇理罗四个社团,剩下一个智,主攻与姊妹学校演讲辩论、知识竞赛,美若实在不喜出这种风头。
  她对学姐们说会好好考虑,借此拖延。
  这一日,在学校餐厅午饭,专业派常坐的位置上热闹非凡,一干少女聚在一起,不时发出娇笑和惊呼。
  美若静静吃饭,有人问:“我能坐这里吗?那边实在太吵。”
  美若朝无比喧哗的方向扫一眼,道:“无妨。”
  “我叫丁露薇。”
  五官不夺人眼球,但脸盘干净得让人心生宁静。女孩正朝她微笑。
  在庇理罗,第一次听见有人用中文名字自我介绍。美若好感微起。“桂魄初生秋露微,好名字。我叫詹美若。”随后补充,“放心,我并没有一个妹妹叫詹天仙。”
  丁露薇露出两排细碎小白牙,说道:“你很有趣唉,我一直以为你是很高傲不喜交际的那种人。”
  “看人。”她回以笑容,低头继续吃饭。
  专业派所坐之处突然喧哗大起,有女生惊叫连连。
  丁露薇面露不忍,道:“她们在校门外买了一只仓鼠,捉弄仓鼠取乐。”
  美若停了筷子,瞟一眼那边,保持沉默。
  “庞永年大律师的女儿,庞慧欣。”丁露薇朝那边努嘴。
  专业派的锋锐人物。美若笑一笑,不打算参与。
  “她母族是汇丰银行董事,庞大律师借之上位,坊间有名的妻奴。据说她们家菲佣常常合同期未至,便要求更换主家,连中介行也颇为头痛。”
  这种随时能上八卦周刊的花边新闻,在这里信手拈来,美若再次体会到等级的壁垒。
  她好奇,“你家呢?啊,我太过唐突,请不要介意。初来乍到,实在是什么也不懂。”
  “我母亲是丁贺安妮女士,”丁露薇羞涩一笑,见美若并没有露出她习惯的那种久仰表情,为难地咬咬下唇,解释道,“沙田马会理事。”
  美若露出一抹兴味笑意,在这种地方,居然有人会为炫耀家世而难堪。她有心使坏,“那你父亲呢?”
  “……丁向杰。”
  这位财阀是人都知道。丁向杰的父亲丁喜生爵士更是大名鼎鼎,他创办的丁氏海航集团由几条小舢板起家,到现在已经拥有巨轮无数,每日在世界各大港口吞吐的货物以百万吨计,被称为世界船王。
  如果阿妈见到丁露薇,必定甘愿为丁家小姐俯身,擦亮她脚下皮鞋。
  “我其实和你一样,也是中立派。我母亲与庞慧欣母亲是远房表姐妹,两边都不好得罪。”
  美若不认为自己是中立派,如果一定要划分,那么她自成一派。
  不过眼前女孩温柔有礼,她不打算让人难堪,反而想投桃报李。“我是乡下土著,所以很多事都很稀奇,请你见谅。”
  丁露薇好奇,“听说你小时一直住橡胶园里?”
  庇理罗真是八卦集散地,好似这话她才出口几日,便已经人人皆知。
  美若答道:“是,一直住在印尼乡下,每日出门便是蓝天白云,以及成片的橡胶林,数下有工人割胶,最多的其实不是这些,而是蚊子,蛇,和蜥蜴。”
  丁露薇掩嘴:“好可怕。”
  “蜥蜴才可怕,我们那里出产的蜥蜴不用咬人,只需舔上你一口,便会中毒致死。”
  丁家小姐满眼惧色,但又追根究底:“为什么?”
  “它的唾液分泌出一种有毒物质,能使人麻醉、腐烂。”
  丁露薇连抽冷气。
  美若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吓坏她,毕竟丁露薇是数月来唯一能令她刮目的女性。“我长这么大,就只出过一次远门,为我二姐送嫁。她嫁去婆罗乃。”
  “文莱,我知道那里。我阿爸去过,说那里满地都是黑金,石油让他们富裕非常,皇宫和清真寺的寺顶全是金箔铺就。”
  “也没那么好啦,我二姐嫁去那里并不太幸福,她是第四位妻子,而且多年来只被允许回家一次。”
  “那她一定是嫁给国王咯?”丁露薇兴奋地瞪大双眼。
  美若不由把对她的观感略微调低,“是亲王。国王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么英明神武的,据说是个矮黑胖的胡子男。王后更丑陋,传闻她重达三百磅,需要四个仆人抬起。”
  “哦。”丁露薇失望,随即打起精神,“你懂的可真多,我觉得我们能做好朋友,你觉得呢?”
  橡胶大王的掌珠,文莱亲王的姨妹——詹美若小姐迟疑了片刻,最后施恩一般说:“我也很欣赏你。”
  两人正对对方报以结成友谊的笑容,庞慧欣那边传来惊呼。
  校管处的两位密斯并肩走进餐厅,严厉目光扫过,一干少女好似被老鹰追猎的鹧鸪,扑棱着翅膀四处乱钻。
  在惊呼声起的同时,美若看见庞慧欣三人溜进了餐厅洗手间。
  两位密斯也看见了,随即追了进去。
  美若对丁露薇道:“我吃好了。你呢?”
  “也好了,我们一起走。”
  这日下午,所有在餐厅就餐的目击证人们被一一喊到校务处问话。
  第二日,美若便被堵截在课室楼层洗手间。
  庞慧欣三人被勒令停课,学校通知家长领人回家教育,想必扣学分等处罚会陆续而来。
  找茬的是庞慧欣派系的其他主力,质问美若为什么向密斯们告状。
  “不知你们在说什么。”美若错身想走。
  后面有人扑来。
  女生打架无非抓扯头发,掐肉拧腰,扇耳光,美若不是,直接伸出爪子往人花容月貌上抠。
  几人吓得胆寒,齐齐退了一步。
  又有人推门冲进来,大喝:“是我说的,你们不要为难她!”
  丁露薇来救驾。“是我说的!有事冲我来。”她很讲义气的样子,叉腰站在美若身旁。
  其他人顾忌丁家势力,丢下几句狠话接二连三离开。
  美若后悔自己眼盲,居然和正义感十足的少女圣斗士结为好友,她对丁露薇道:“我还有课要上。”态度已经冷了些。
  “阿若,我要对你说抱歉。”背后丁露薇开口。
  衔着银调羹出世的丁家小姐,在她十多年人生岁月中大概极少向人道歉,此时的她,一脸尴尬,欲言又止。
  “昨日我去找你一起吃饭,其实是有目的的。”
  美若忽觉有趣,静静等她下文。
  “我去找你之前,已经向密斯们告状。她们实在太残忍!逗弄得仓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为了消灭证据,还想把尸体冲进洗手间下水渠。”丁露薇扭手指。“为人者,享尽天时地利,所有恩泽,更应对弱小生命怀有敬畏心。这是我爷爷说的。”
  “……丁家爷爷慈悲心肠。”
  丁露薇重重点头,“嗯!圆玄寺的联通大师也这样讲。我想道歉的是,我向密斯们报告之后,又后悔,怕影响母亲的姐妹感情。所以我坐在你旁边,希望……希望她们对我怀疑时,能将怀疑转给你。”
  原来她并不是正义感作崇便忘乎所以的蠢人。
  美若绽开真诚笑意,“你下午上什么课?”
  丁露薇诧异:“你不恼我?不讨厌我?”
  “你害我之前并非我好友,所以理解。”
  丁露薇张大嘴,接着喃喃而叹:“你还真是个妙人。”
  她想起什么,又道:“你加入社团没有?来我们仁社吧,我在里面还能说上话。主要是募捐,还有制作一些手工,比如娃娃和枕被,送给恤孤院的孩童。”
  这么无聊的事情也有人做,美若无语。
  “将来嫁人,这些也是分内事,现在可以先做培训学习。”丁露薇继续游说。
  慈善活动,是橡胶大王掌珠,文莱亲王姨妹的分内事,不是她的。但见丁露薇一脸诚恳,美若无奈点头。
  这晚晚饭,美若在詹美凤逼问下,只得选择无关重要的情报汇报,提起她加入仁社,詹美凤点头,极是欣慰:“将来嫁入豪门,时常要恤孤慰老,现在开始学习也不晚。”
  主位上那人闻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美若眼角余光瞥见,一阵心慌。她喏喏应两声,埋头继续拨米粒。
  “那个薇薇,家世如何?有无兄弟?”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美若抓紧筷子,不敢多望。
  “阿若!是你说,会用心努力,将来不指望你那什么艾斯贝拉的外公和亲爹,最起码也要来个艾达的长兄。”
  美若欲哭无泪,将头埋得更低,“我会用心,会努力。”
  作者有话要说:仓鼠事件发生在另外一间贵族女校拔萃书院哈,这样颠倒黑白,泼了污水给庇理罗,我好内疚。下一次更新:明天晚上。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9:25
☆、第十七章

  “艾斯贝拉的外公和亲爹?艾达的长兄?阿若,你胃口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我只是说说。不那样说,阿妈不会支持我去读庇理罗。”
  他将她的手扭至身后,小小胸脯随之挺起,靳正雷就势探进她的西装,隔衣抚她心口。“我有些后悔了,要知道,能让我后悔的事不多。”
  “你不要这样。”前座有两人,欧伯开车跟在车后,校裙已经滑到腿根,下一步还不知疯子会怎么折腾她。美若无比难堪,挣扎着想从他腿上下来。
  果然,他的手移至下面,沿着她大腿内侧缓缓向上。“进去庇理罗才几天,矜贵了。”
  他语气淡漠,实则话意严厉,美若不敢为自己分辩,闭着眼任由他摩挲。
  “阿若,你已寻到目标?”
  她摇头。“我是认真读书的好学生。我的目标是港大。”
  他嗤笑。倒是收了手,骂一句:“小骗子!”
  去镛记吃罢晚饭,他带她回老巢。美若这回仔细辨认了一番进门的位置,可是绕完两圈,又糊涂了。
  房间还是以前那个,床也并无二致,但窗外的街景明显换了一副,不见霓虹灯闪烁。美若不敢置信,走近前摸摸窗户,确实是玻璃,不是画。
  这里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毛。
  身后人笑,“这样的房间有很多,同样的床,我一次定了八张。喜欢睡哪张就睡哪张。”
  真正变态。
  “有人想搞我,也要摸准位置,等他们找到,我早已离开千米之远。”
  “……”
  “阿若,”靳正雷从后抱起她,“千万别害我,我会回来找你。想我死,一定要亲手确认我的呼吸和心跳。”
  “我……我不敢。”她是真心的。
  “走,去洗澡。帮我搓背。”
  淋浴龙头下,他将她挂上墙壁,手撑着她的腰,嘴巴刚好凑在她的小胸脯上。一只肉包啃完,又去啃另一只。美若踢弹悬空的两腿央求:“不要拖那么晚。上回好在有七姑为我遮掩。”
  “这我没法控制。”他放她下来,牵她的手握住自己,“你要和他商量。”
  “那不洗了行吗?”
  他笑,“我还没过瘾。”说罢把她扔进浴缸。
  轻松过后,靳正雷狠狠地吻她,不顾美若口中尚有他的味道。
  “爱死你这张小嘴!”手指用力在她唇上擦过。
  “其实,我听珠姐她们讲,这样不舒服的。”
  “你又不肯和我做别的。”他迈出浴缸抹干穿衣,回头仔细打量,“确实,也太小了些,我怕弄伤你。”
  “你可以去找38C。”
  “明星就那么回事,试过也没什么滋味。”他缓缓转身,“阿若,你已经提起她两次,难道你恼了我?为那个小明星?”
  他笑得得意非凡,伸手进浴缸,想捞她起来。
  美若一把推开,“不知什么明星,我赶功课,没时间看电影。”
  “阿若,我是男人,你不能让我一直吃斋。”
  他温言解释,让人暴躁。美若很想捏住他颈子,一字一顿告诉他:“那和我没关系!”
  他口说手动,挣扎不过,只能随他抱起,放在盥洗台上,还要听他低声安慰:“那些人过眼烟云,我不会放在心上。”
  热烫掌心贴住她大腿,向她臀尖游移,美若皮下发麻,不由哀叫:“你放开我。”
  “你不再生气我就放了你。”
  “我不生气,我真不生气,一点也不气。”她诚心说道。
  “阿若,你不生气,我倒是生气了。”
  她实是怕了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任由他帮忙抹干身子。靳正雷扔掉浴巾,犹不放过她,两手撑住她的膝盖,就想掰开细看。“方才出水了没有?”
  美若连忙并拢双腿。“没有。”
  他掂掂她的胸,“快快长大,阿若,我怕有一天我会失去耐性。”
  送她回宁波街,靳正雷道:“你那个同学,叫什么薇薇的……”
  美若心跳忽乱,“你不要打她主意,她心底善良!”
  他笑出声,“小混蛋早学会怕我,我何苦折腾得这么累。”
  如此不要面皮的,生平仅见。
  “那个丁露薇,我打听过,家世是很显赫。但可惜,她阿爷已经六十有九,她阿爸即将五十,家有悍妻,她长兄早已婚配,二哥又是个病秧子。阿若,你该换目标了。”
  “不耐烦听你胡扯。”她欲下车。
  被他拉回腿上,“阿若,与其给人做小,还是跟着我比较好。”
  做梦都在被掌掴,熟悉的声音不停骂她“娼妇,贱人”。美若沉下脸,“你确定?”
  “我知道你现在最怕什么。”他说完沉默,也不知有什么打算,眼里幽深。
  “有些事偏移了方向,可以纠正,不算大问题。”又拍她的脸,“这些天我忙,可能不在本埠,有事你找平安。记得,要乖。”
  美若不喜他闪避话题,“你不要伤害她,我会一辈子跟你过不去。”
  他定定凝视她,忽而笑意温和。“阿若,其实你比你认为的要善良的多。”随后为她推开车门,“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靳正雷多日不出现,詹美凤更感无聊。
  她跟华老虎时年纪尚小,不识情爱味道,聊作应付而已。大了些岁数之后,遇上华老虎家中两只母老虎停经,华老虎多余的精力大部分攒给了她,着实过了几年滋润生活。
  后来被和兴的大圈哥追求,每日鲜花香车,羡煞旁人,她心中也有几分得意。
  可正如笑棠所讲,靳正雷毕竟年轻,外面诱惑又多,特别搬回宁波街之后,心思更不放在她身上。
  春闺寂寞,于是打牌作乐的次数愈发多起来。
  廖明珠是她当年丽池的好姐妹,后来跟了一个纺织厂老板,上岸多年,环境不富不贵,但经营有道,也算体面。
  明珠说她:“阿凤,你运气实在不差了,当年多少人羡慕。唯一弱点,是不懂为自己打算。”
  詹美凤不解。
  “看似风调雨顺,也要顾及将来。那个大陆佬,始终是做偏门生意的,你不要傻傻跟他,抓稳了钱银,早早换人才是正经。趁现在尚有姿色,找个做生意的本分人,哪怕年纪大些,每月固定出息给你,不比担惊受怕要强?”
  “到时再看,现在不觉有什么不妥。听说他有投资电影公司,大概偏门生意也不会再做多久。”
  廖明珠摇头,“你啊,眉间那只眼还没打开,不懂看人。不要嫌我多事,我劝你将女儿送去寄宿,你始终不信我。你那个女儿,年纪小小,已经学会周遭放电,放在身边就是个祸根。”
  詹美凤好笑,“阿若才几岁?而且,那副怪脾气,加一把毒嘴,不会有人喜欢。笑棠怎么还没到?我打电话给他。”
  詹笑棠去了电影公司做制片,一边拉赞助,一边为赞助人拉皮条,可以说是人尽其才物得其用,他也深感这半年来尽展过往所长,意态很是风发。
  他被家姊电召来打牌,临时又带来个牌搭子凑脚。
  牌搭子叫李显威,新加坡人,三十出头,高大俊朗,一身白色西装,纤尘不染。不过认真看,稍稍带了些土气。
  詹笑棠介绍说是公司的新赞助商,为了谭笑小姐,打算投资下一部影片,顺带为家族药厂做宣传。
  詹美凤听见谭笑两字就生气,廖明珠则意味深长地瞟了詹笑棠一眼,将他扯去一旁盘问:“是真是假?不要害你家姊。”
  詹笑棠叫冤,“真金白银一皮箱现金做定,开口就要谭笑主演。”又低声笑,“新加坡那种穷乡僻壤里钻出来的大水鱼,宰得一个是一个。”
  这边李显威好似一只呆头鹅,直眼詹美凤许久,看得詹美凤作恼,他才开口说道:“我以为谭小姐是天仙,原来嫦娥在这里。”
  詹美凤想笑,抿起小嘴忍住。
  廖明珠的佣人进来说麻将台已经开好,请大家过去。
  三五圈下来,李显威心不在焉的,输了个底朝天,他财大气粗,当即唤了司机从车里拎来一箱现金。又请大家去吃饭。
  廖明珠何等玲珑,几圈麻将下来,将他家世盘问得清清楚楚。“应该是新加坡李家,听说家族遗传,李家男子人人高大英俊。这个真不错,最难得的,是心疼女儿,并未续弦。”
  连廖明珠也心动的……詹美凤不由也意动。
  但不同廖明珠的实际,她好歹也是詹家六少的掌珠,不能轻易,给人小看。
  接下来令人颇为惊喜,李显威虽然呆了些,到底受过正统的英式教育,每日清早派司机送来大捧鲜花,卡片亲笔写上花体字的拜伦情诗。偶尔多添加一份小礼物,碎钻耳环,或是新款的手袋。
  詹美凤不敢告诉他家中电话,他也知情识趣,不多纠缠,辗转托廖明珠约会。她时常推说家中不便,约会三次也只应了一次而已。
  这日,廖明珠又打来电话帮人约会,提醒她:“也差不多了,太过冷淡,小心李家少爷伤心之下另寻安慰。”
  还有个谭笑虎视眈眈。詹美凤点头答应。
  美若敲门进来,问道:“阿妈,你那件缕空缎带绣的白裙还穿不穿?不穿给我,我让七姑帮我改短可好?”
  “要那条裙子做什么?”
  “露薇请我参加她的生日宴,我没有小礼服。”
  “那个薇薇?”詹美凤惊喜,“她请你去她家?”
  得到肯定后,她仔细再看一眼手中喷过香水的卡片,说道:“阿若,阿妈带你去置新装。”
  对着长镜转两圈,又道:“我也该好好装扮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明晚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0:59:37
☆、第十八章

  丁家爷爷曾说:“满则溢,居中为正。”
  所以,以丁家的富贵,居然是住半山,而不是山顶。
  当然,这是丁露薇骄傲地告诉大家的话。
  美若对那个天年不假的老头子有些兴趣,但丝毫没有碰面的欲望。像那种千年老妖怪,很容易能揭穿她的皇帝新衣。
  是丁露薇的母亲,丁贺安妮接待女儿的同学们。
  类似款式的黑色短旗袍,仙婶穿蕾丝,一股风尘味道,丁贺安妮女士穿织金丝锦,只有一种扑面来的富贵气。
  她仅戴两件珠宝相衬,一只鹌鹑蛋般的椭圆钻戒,一串大溪地黑珍珠项链,粒粒有拇指指盖那么大。
  丁露薇一身白纱裙,戴娇俏的粉钻古董耳环,若是在她背上插一对白色羽翼,那和油画里的天使相差无几了。
  拥有那样干净无尘的一张脸,洋囡囡似的装扮其实并不太适合。
  不过当事人并不在意,开心得满场转,裙摆纷飞。
  送礼物时,美若拿出精美的纸盒。“是我烤制的蛋糕。”压低声音,“你喜欢的芝士,放了很多。”
  愿意锦上添花的人太多,不差她一个。美若考虑很久,决定礼物亲自动手做。
  丁露薇有家庭医生订制减肥餐单,严格控制体重,久不闻芝士香。当下眉开眼笑,接过道谢。
  贺安妮目光扫来,似有深意。
  和名门小姐做朋友就是这样不好,送个生日礼物也要大费周章。花钱,人家已经天大富贵,用心,又恐你别有所图。
  美若本以为不会自卑,到底还是自卑的。底气十足如丁露薇,何用这样揣摩别人心思?哪怕兴致来时,送人一条树枝,也只会是莫大恩典。
  她坐在丁家花园的长廊下,有些意兴阑珊。
  行将晚秋,廊架上只剩枯藤。
  身后有人问:“露薇的同学?”
  她回头。好干净的一张脸,和露薇貌似,脸部轮廓更棱角分明,也更苍白。
  “是。”她答。
  他不请自坐,“为什么不在里面和她们一起玩?”
  钢琴和歌唱非她所长,樱桃街未来之花更适合打情骂俏。“为了显示我与众不同的清高,也为了等人安慰我被遗落在外。”
  他笑。
  可见是不善交际的,这个时候明明应该打蛇随棍上。
  美若不语。
  “我是露薇二哥。”他自我介绍,“丁维恩。”
  “我是詹美若。”
  他张张嘴,“你是那个南洋女孩,露薇曾说起你很有趣。”
  美若不喜有趣二字,感觉象逗乐的宫廷弄臣。“我相信她的意思是我很古怪。”
  “……,应该不如我古怪,我不知该怎么和女生相处,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你下一句,又不让你讨厌。”
  他讪讪的,更显诚恳。
  美若不觉微笑。丁家兄妹真是一对妙人,一个会为家世尴尬,一个已深谙自我解嘲的真髓。
  “我陪你坐一会吧。”他说。
  “好。”
  直到白衫黑裤浆洗得笔挺的女佣来找,丁维恩站起来,向她弯起胳膊,“被遗落在外的公主,请允许我充当一次骑士。”
  美若迟疑片刻作矜持状,然后才将手放进他的臂弯。
  晚间丁露薇打来电话,抱怨美若亲手烤的蛋糕只被批准吃一小块。最后,她捂住嘴,悄悄道:“我打电话,有人一直在旁监视,你猜是谁?”
  “……”
  “是我二哥啦!”她笑得没心没肺,只闻咯咯声。
  两兄妹斗了几句嘴,再说话便换了个人。丁维恩问:“路上可顺车?”
  “还好。”
  “……那祝周末愉快。”
  美若无语,电话又被丁露薇抢过去,大声道:“其实我二哥是想约会你!阿若,明天是否愿意和我们去沙田观看赛马?”
  每年秋天马季开锣后,逢周末,沙田会挤进数万人参赌。丁贺安妮女士是马会理事,主管马会福利与慈善的运作,因此丁家有私人包厢看台,不用和人挤得满身臭汗。
  旁边的包厢里不少番鬼,男的装模作样地拎一只文明杖,女的人人戴一顶怪状各异的帽子。
  美若一直在研究那些帽子上的羽毛和珠饰,丁露薇则举着纯白镶玳瑁的女式望远镜眺望远方。
  “阿若,你看,九号闸,认真看,帅不帅?”
  美若举起手中望远镜。
  “那匹黑色的!她叫坏脾气,父亲就是飞一般快,以前的马王。她去年刚参赛,就拿到了那一季的冠军马王称号。不过她脾气非常暴戾。”
  果然,马如其名,坏脾气正万分不情愿地被马夫拉向闸口,歪着脑袋,拧着脖子咬扯缰绳。
  “脾气再坏,也有一个人驾驭得来。”丁露薇语带得意。
  九号闸门前有位穿白色骑手服的骑师,混血,矮小,五官迷人。想来就是丁露薇为之得意的那个人。
  “他比坏脾气还帅是不是,阿若?可惜矮了些,报纸有报道,保罗张从小开始被培训做骑师,童年时一天只给一顿饭,营养不良到入院治疗,就为了控制身高和体重。”
  包厢后座的丁维恩警告:“露薇。”
  “我欣赏还不行?就许你们男人对女性评头论足,还不许我们欣赏男性了?二哥,你越来越像大哥一样讨厌。”
  丁露薇很有女性觉醒意识。
  美若想笑。
  “詹小姐,不要听露薇聒噪,来选定一匹心水马,我叫人去投注。”
  “我就选九号坏脾气好了,给露薇加油。”
  “阿若,你太有眼光了!我去叫人来。”
  “你不下注玩一下?”美若问丁家二哥。
  丁维恩放下水杯,“我自幼身体不好,家母禁止我参加一切有可能刺激心脏的活动。”
  她长兄已婚配,二哥是个病秧子。大变态的消息来源还真灵通。
  “除了瘦一些,完全看不出。”
  “那当然。”丁维恩也只十八/九岁年纪,还是少年心性。他举高臂弯,向美若展示肌肉,“我也有锻炼,不过需要医生在旁监督。”
  看美若遗憾表情,他宽慰道:“等下我为你们欢呼。”
  包厢里安静下来,丁露薇不知去了哪里。
  “詹小姐,你很安静。”
  她点头。
  “可是,露薇又说,你在学校,绰号叫……”
  “蛮婆。”
  “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丁维恩尴尬解释。
  “露薇很善良,你也没有恶意,我不需要在你们面前伸出爪子,露出牙齿。”
  他自以为明白,问道:“离开亲人那么远,寄居在亲戚家,很不容易吧。”
  “还好。”既然孤女一般的身世能引发同情,美若当然不会傻到拒绝,“彪叔是好人,对我们很照顾。”
  “我出世时,医生说我活不过五岁,后来又说八岁,十八岁。这些年来,一直被隔离医病,可以说没有受过太多波折,也没有太多和人相处的经验。露薇也是一样,她是家中小公主,活泼任性。如果我们大意疏忽什么,请勿怪责。”
  二世祖应该睥睨天下,予取予求,不应该像丁家二少这等小心惶恐。
  丁维恩继续道:“你不用太过小心翼翼,隔了一道墙般,做朋友这样,会很辛苦。”
  美若绽开笑颜,“丁先生,你很敏感。”
  “如果你像我一样,十多岁前一直躺在病床上,稍稍皱眉,便会引得母亲落泪,佣人失色,你也会无比敏感。”他试探地,拉近一些距离,“阿若,我这样叫你,好吗?”
  女人天性告诉她,“你喜欢我?”
  丁维恩羞得颊间泛红,“你……你真让人吃惊。”
  “我可以进来吗?”丁露薇装模作样地敲门。
  跳进来,她无视两人尴尬,兴奋道:“已经试跑过,快开闸了。”
  “露薇,你又一人去看保罗张?”
  “看一眼有什么关系?阿若,来,这个好位置给你。”
  丁家兄妹来沙田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看赛马,保罗张拿到这一程的第一名,以头马的姿态率先离开赛场,丁露薇对余下的比赛也失了兴趣。
  三人离开包厢,去马房欣赏丁向杰送给宝贝女儿的十五岁生日礼物——一匹纽西兰送来的名种小母马。
  棕红色,鬃尾密而长,额有白星。
  丁露薇和马房马夫讨论小母驹性情,又拿苹果诱哄,欢欣笑声回荡在马厩里。
  美若发现自己居然在为人开心。
  那是丁露薇应得的,要怪只怪她的出生纸上没有一个叫丁向杰的父亲。
  “你是真心与露薇交朋友。”丁维恩说。
  他俩并排坐在马厩栏杆上,美若与他认真的眼睛对视,“当然,她是第一个,很有可能是唯一一个。”
  “你方才想到什么?”那一刻,她的笑容融在阳光里。
  “我庆幸穿了一双皮靴来。”美若撩开裙摆,“看,全是泥。”
  “女生的心思真难猜,一时为小事生气,一时为小事开心。”丁维恩摇头。“昨天露薇还在家中大发脾气。”
  美若眼带问号。
  “昨日由父亲亲自向她告知,丁家会与姚家联姻,暂定露薇读完中六出嫁,过些日子先举行订婚礼。……对她来说,这是噩耗。”
  “可露薇想去英国拿一张文学硕士的文凭。”
  “婚后可以进港大,父亲讲姚家已经应承这个条件。”
  “那姚家公子人品如何?”
  丁维恩微微摇头,“和其他人没有不同。但是……”
  但是,露薇倾慕保罗张。
  这种有损闺誉的猜测只能藏在肚里。美若没有追问。
  原来天下间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宠,丁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朝,露薇享受的十五年公主荣耀,只是交易内容之一。
  本以为丁露薇只是那种有资格善良,有条件任性的娇生女,未料她的适应力和承受力超乎预期。
  一时间,美若不愿再看马厩里那张欢欣笑颜,她回头四顾,随即从栏杆上滑下地。
  “丁……维恩,我有亲戚也在这里,先离开一下。”
  她对马房外的另一堆人含笑颌首,然后提心吊胆地走过去,对中间的老者亲热喊道:“彪叔好!”
  在一个小女生与和兴大佬之间做选择,代应彪当然不会犯错。
  不几日,美若清晨回校,司机欧伯的位置换上了何平安。
  “阿嫂,不要让我们难做,大圈哥这几天就回,知道那些事的话,我们做小的的就大祸了。”
  “不知你说什么。平安哥,你确定睡醒了?”
  “阿嫂……”
  “我表现中规中矩,你可以这样汇报。”
  “你和人去沙田看赛马,又和人去避风塘点蜡烛吃海鲜,过两日中环逛街,文华扒房吃西餐,节目多多,我遮掩不住。”
  “我和女同学一起,很出奇?”
  “问题,”何平安放低声音,“问题还有一人。”
  “你要讲给他听,只管去好了。”
  “……阿嫂,大圈哥其实对你
  不差了,没见过他对女人有像对你这样忍让。你不要故意激怒他,不好收场。”
  “我不是女人,我未成年。”
  何平安有些怒,“油盐不进的,你没受过苦不知道我是好意规劝。”
  ……
  “平安哥,你有无姊妹?”
  “有个小妹。”
  “你可忍心她受人欺负?”
  何平安拒绝回答。
  “平安哥,你还存有小小良心?”
  “阿嫂,老实讲,你不要想太多。你的样子可以去做大明星,又有文化,认识你之后,大圈哥风生水起,这样旺夫,他是不会放你走的。”
  美若冷哼:“你不如去黄大仙庙前摆个摊位,帮人堪舆卜卦摸骨问吉,一定比现在这行好赚。”
  “我知道怎么说,都会让你不开心。”何平安叹气。“阿若,你年纪小小,还有大把的未来,何必赌这一时之气?”
  美若眺望窗外,呼吸渐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编辑今天敲我QQ,预定第20章入V。多谢这些天辛苦补分的妹子,还有所有读者,小声祈祷大家能一如既往地支持。下一更:星期日晚上。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1:00:07
☆、第十九章

  太平山顶老衬亭,观景台栏杆一侧,白衣男子由后轻揽佳人细腰,远眺蔚蓝深海。
  一对璧人,俨如图画。
  “只要再克制一下,这割裂我内心的阵阵绞痛,最后一次对你和爱情长叹,我将要回到忙碌的人生。我随遇而安,尽管这种种从未使人喜欢,世间的乐趣都已飞逝,有什么悲哀能再令我心酸。”李显威轻触佳人鬓发,“小凤……”
  “你不要这样,我心很痛。”詹美凤回身相拥。
  “如果不是家有二老,我情愿从这里跳下去,证明我对你的爱。”
  “显威……”
  “小凤,跟我一起走好不好?你寄居在世伯父家,本就如飘泊浮萍,不如和我一起回家。我家二老慈祥宽厚,女儿也知书识礼,唯一遗憾的是缺少像你这样的女主人。狮城不比这里差,住惯了你会喜欢上那里。”
  “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可好?我也要想想如何向亲友解释。”
  李显威惊喜交集,捧起佳人小脸,“小凤,你不是安慰我?”
  詹美凤含羞点头。心里犯愁,她有个拖油瓶,万万不能让对方知道。但是,该怎么安排阿若?
  詹美凤回家将女儿唤进起居室,羞答答的,颇难启齿。
  “阿妈,无事我去睡了。”
  “阿若。如果……如果阿妈离开你,留你一人生活,你会不会怨恨阿妈,会不会照顾自己?”
  照顾她的一直是七姑。“什么意思,我不懂。”
  “是这样,阿妈有可能会嫁去狮城。对方是生意人,家中守旧,阿妈不好坦白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而且,对方前妻也生有一女,比你年纪稍小。”
  “……”
  “阿若?”
  “阿妈,你确定是好人家?”
  “你小舅公司的客户,应该没有问题。”
  “小舅,应该。”美若望天。“阿妈你不要太轻信。”
  “连你明珠姨也试过他底细。”
  廖明珠是个厉害的。美若沉默,想想问道:“那能不能留下七姑给我?还有,我读书生活怎么办?”
  詹美凤犹豫,最后下决心道:“也罢,七姑在身边,你有个依靠也好。我会留一笔钱,将来也会每月定期寄钱给你,这你放心。”
  “你几时走?”
  “我先随他过去看看,回来收拾一番,你快生辰了,可能之后就……”
  “我明白了。”
  “阿若,你不要怨阿妈狠心。”
  美若瞪自己的脚尖。“阿妈,你不欠我,你已经养我到十五岁。我先回房了。”
  女儿的冷静让她心惊,詹美凤捏紧手指。“这件事,不要告诉旁人。”
  “你打算偷偷的……”
  詹美凤郑重点头。
  美若回房后抱紧枕头,将脸埋进被中。
  阿妈年轻貌美,如果没有她这个拖累,走去哪里也是个光彩四射的艳丽女郎。阿妈生她养她,仁至义尽。
  阿若,阿妈有足够的理由寻找幸福。
  对,就是这样。美若抹干脸,选择睡觉。
  手工课上,她用心缝制娃娃的头皮,又将毛线编成小辫。
  丁露薇问:“阿若,你昨天为何不与我们去湾仔喝茶?我二哥无精打采,早早便说回家。”
  “我是替二哥着想,他身体不好,最近频频出门,天气又凉,有个伤风感冒会让他辛苦,令伯母难过。”
  丁露薇噗嗤一笑,“丁贺安妮女士听见这话,一定会引你为平生知己,视你作丁家好儿媳的不二人选。”
  “不要这样说,我会难堪。”
  “你不喜欢我二哥?”
  美若放下手工,“丁家是怎样,你比我清楚。我家如何,我更明白。”
  丁露薇笑容消逝。
  许久方开口:“我十二岁第一次学骑术,是保罗张扶我上鞍。那时,他十七岁,刚刚考到见习骑师牌照。后来,我有他无数合影,有他签名,甚至还收集到他第一次拿冠军马王称号时的那套骑手服。如今,我十五,将要订婚,他却见了我就扭头离开。……我没有说过,他也没有说过,但是,我知道他也是知道的。”
  “……我以为你接受了。”
  “我接受了,只不过心有不甘。”针尖戳出一朵血珠,丁露薇含进嘴里,“阿若,我不劝你坚定,就像二哥虽然同情,但也没有劝过我一样。我们都明白,所有挣扎都是白费功,毫无用处。”
  晚上七姑敲美若房门:“小小姐,丁家二少爷有电话找。”
  “你和他说,我已睡着。”
  “……小小姐。”
  “七姑,不要多问了。你不信我睡着,我马上打鼾给你听。”
  入夜,美若惊醒。
  戴妃低呜一声,跳下床。
  不待美若扯开喉咙呼救,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那人整个压在她身上。
  无需出声,凭味道与无形的压力,她已经觉察到究竟是谁。
  失踪一个多月,再回来,他不走大门,跳墙翻窗倒用上了。
  由她的眼神中,靳正雷看出她松了口气。咧嘴而笑,“阿若,你可想我?”说罢一手捂她的嘴,一手撕她睡衣。
  美若死命挣扎,眼前睡衣纽扣已经崩开数粒。
  他却不再进行下去,而是凝神听了会动静,嘱咐道:“一会有人来,告诉他们我今晚由十点开始,一直在你床上。”
  她镇静下来,问道:“你做了什么事?”
  “我有货到,在码头交易时被O记围堵。我用自己作饵,引到差佬大部分注意。”
  “你应该上二楼,我相信阿妈比我更愿意为你做假口供。”
  他捏她面珠,“小骗子,再没有人比你更会装镇定扮无辜。”
  美若沉默,寂静中听见他的心跳,还有陆续而来的刹车声。
  他用一只手揽她入怀,一只手抚她的发,在她耳根警告:“阿若,想我死的话,你必须先确定计划万无一失。”
  她咬紧下唇瞪他,接着才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靳正雷嘻嘻一笑,站起身将自己脱得精光,门外传来七姑和差人交涉的声音,他躺回床上,“我睡一会,有事你叫我。”
  美若起来也不扣衣钮,将头发拨得散乱,又动手将双颊搓得通红,披一件晨褛,背后传来大恶人满意的低哼:“阿若的枕被果真很香。”
  她几乎要把牙咬碎,恨恨地摔门出去。
  七姑和两个菲佣在门口与差人交涉,眼见拦不住了,美若走过去,悄悄扯七姑衫角,“七姑,什么事?”
  这一问,将所有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凌乱的发,半裸的胸,美若装羞,低头把晨褛掩上前襟。
  “这些先生们说追捕嫌疑人,一定要进来搜查。”
  美若脸色惨白。
  这似乎坐实了差人们的想法,立刻有人上前:“这位小姐,我是O记蔡炳谦,我们今晚由码头一路飞车追踪嫌疑人,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嫌疑人已经潜藏进这间住宅。为你们的安全考虑,请让我们进去查看。”
  “你们没有搜查证。”
  “警署会马上补发。”
  美若捏紧衣角,踌躇不定。
  七姑开始慌乱:“小小姐……”
  “让他们进来吧。”
  一行人刚走进起居室,靳正雷只穿一条短裤,露出满身纹身,抱胸站在美若房门口,懒洋洋问:“阿若,什么事?”
  七姑和菲佣们齐声抽了口冷气,回头望来。
  美若再是镇定,在那样的目光中也不由畏惧,脸色发白,“七姑,不是我……”
  带队的蔡炳谦已经走上前,冷脸道:“靳正雷先生,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今晚十一点许曾出现在离岛码头,涉嫌与一件毒品交易有关,请你配合O记调查,和我们走一趟。”
  靳正雷嗤笑,“再好笑不过的笑话,”伸手拉了美若在身边,揽住她的腰道,“今晚我哪里有空。”
  众人瞩目中,美若白着脸,颤抖道:“他今晚一直和我在一起,在……我床上。”
  “贱人!”
  居然有人比差佬的反应更快。
  有一女人,裙摆翻飞扑来,一耳光扇在美若脸上,掌掴完又去扯她头发,“贱格,勾人老公!阿妈辛苦养大你,你勾我老公,你个娼妇贱人!”
  美若也不抵抗,被推到在地,任由厮打。
  靳正雷伸手握住詹美凤再次挥来的手腕,吼道:“你发什么癫?”
  他凶神恶煞,詹美凤一时弱了气势,被他推开两步,有些站不住。
  只听靳正雷开骂:“你老母!吃我的住我的,全靠我养!这间屋里的女人我中意睡谁就睡谁。”
  詹美凤软了腿,同样瘫倒在地,开始嘤嘤哭泣,想想再次扑在美若身上扯她头发解恨。
  七姑此刻才反应过来,一时要拦大小姐,一时要护住小小姐,手忙脚乱。
  一单刑事案件急转直下,差佬们围观完伦理大剧,纷纷闭上张大的嘴,开始办正经事,将两人带去警署调查。
  “我是辉煌电影公司老板,我有正当职业,我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我为港英政府纳税,我有权保持沉默,等律师来到再谈。”
  第一侦讯室,靳正雷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说完往后仰,打算再睡一觉。
  “我没有做假口供。”
  第二侦讯室,被男警员高声恐吓的美若低声回答。
  “我害怕是因为怕被阿妈发现。”
  “是……他是我契爷。”
  “他十点来钟进我房间,那时我已睡着。然后……后来就一起睡下了。”
  “我们没有做,每次我帮他用嘴。”
  “每次?”正直的女警员提高嗓音。
  “嗯……三次。”
  义愤填膺的女警员拍桌子,“他这样强迫你,詹小姐,你可以寻求法律保护。”
  美若嘴唇作抖,表情畏惧。“我是自愿的。”
  “詹小姐,你年纪尚幼,我懂得你的害怕心理。你不要怕,有我们,猥/亵未成年可以走法律程序,将他绳之以法。”
  美若咬紧唇,眼泪缓缓滑下。“我自愿的。”
candy、果果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19 21:00:36
☆、第二十章

    出了警署,天已大亮。

    获得无数同情的美若上车就冷了脸,“我很困。”

    靳正雷将平安送来的衣服为她穿上,搂紧了她道:“那睡一会。”

    她心弦绷紧到极致,没有力气抗拒,偎在他怀里吩咐:“让平安哥替我向学校请假。”

    “好。”

    一觉睡醒,依旧在他怀中。窗玻璃上,雨水哗哗的往下淌,美若眼直直地看了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换了新床单。”

    “我最近有叫平安妈上来打扫。”他由后抱着她,闭眼假寐。

    “……他阿妈是什么样的人?”

    “很和善。我在大角咀被平安救起,脱力、昏迷,平安妈一勺勺喂我喝淮山米粥。”

    “后来你带平安捞偏门,用这个回报他妈妈?”

    “平安本就是和兴的人。九龙城寨的穷鬼没有太多选择。”

    ……

    “你在大陆时做什么?可有娶妻?”

    “也是穷鬼。未婚。”

    “家里还有亲人?”

    “……剩我一个。”

    他探手过来,摩挲她下巴轮廓。美若没有避开,反而似戴妃那样,迎上主人的手蹭了蹭。

    “你开了电影公司?”

    “嗯。陆老板很讲信用,借钱给他半年,他赚到钱马上还回。我喜欢和这样的人合作。”

    “你懂那些?”

    “拍电影很简单,吊几条威亚,找一堆男女飞来飞去,打打杀杀,说几句没营养的对白,总之比我们这行好赚。好奇我下回带你去片场玩。”

    “那你还走粉?”

    “钱没人嫌多。我要给阿若买山顶的豪宅,请成群的佣人,颈上挂五十卡的钻石,让她做真正的詹家小姐。”

    “你别赖我身上!这样遭报应的事和我没关系。”

    “好吧。”他叹气,支起半身,吻她的后脑壳。“进了洪门,发过三十六誓,没有后退的余地。高达百倍两百倍的利润能让所有人疯狂,我不做,别人会做,然后我会眼睁睁看着小的们一个个弃我而去,投奔能让他们发达的其他大哥。最后,任何过去的仇家,哪怕三岁小儿,他只需要一颗背后的子弹,我便会躺倒在旺角街上。”

    “……你已经害了不少人了,还要继续?”

    “阿若,那些人不是我害死的,是死有余辜。瘸脚七那种人既然走上这条路,应该已做好没有善终的准备。至于其他,正经人家你见有谁吸粉?自找死怪不得旁人。”

    “你歪理多多,我辩不过。”

    他缓缓吻她后颈,“若说无辜,唯一一个无辜的是我阿若。”

    美若握拳堵在自己颤抖的唇上。

    “阿若,你对我这样好,我应该也要对你好。”

    “对我好那为何要害我?你昨晚明明可以去别处。”

    靳正雷停了动作,“我正是为了你好才来找你。”

    她从齿缝里挤出笑。“那我是不是该多谢你?”

    “不用讥刺我,阿若,我知你心里难过。马上会过去的。”他抚她手臂,“你阿妈会嫁去新加坡,李嘉明在当地有不少亲戚,又读过些书,我会给他一大笔钱,只要好好经营,将来他们会过上好日子。”

    美若转身,与他相对。“那是你的人?”

    “不算我的人。李嘉明家道中落,以前在东南亚一带活动,做老千骗钱,偶尔给阔太做鸭。他很感激我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你……”美若无言以对。

    “今天过后,你阿妈已经明白我不能做她依靠,她有更好的选择,只会更急切。阿若,不要想太多,她是不会带你走的,我很了解,在她的幸福和你之间做选择,不会是你。”

    她很冷。

    “冷?来,我抱紧些。”

    “为什么是我?”她抬眼看他,珠泪欲滴,“你每日见那么多女人,舞小姐,女明星……为什么不找她们,偏偏要为难我?”

    靳正雷思索答案。

    “我后悔得想杀掉自己,为什么要手贱救你,那时直接把你丢出宁波街多好,我……”

    眼泪终于掉下来。

    “因为你是淑女,我认识的唯一的淑女。其他人都是妓/女。哪怕你阿妈,外表是个淑女,里头也是个妓/女,烂掉了。”他吃她的眼泪,“虽然气急的时刻你会问候我老母,在樱桃街时也曾经给人摸胸赚钱,阿若,我知道你里面干净,干净得我想亲近你。”

    她泣不成声,“这不公平,对我……不公平。”

    他的手探进她衣衫下,游曳抚摸,“阿若,我会回报你,赚很多钱,给你买靓衫,送你去读书,前呼后拥,让你做真正的詹家小姐。哪一日我不走运,衰到扑街的时候,我会将钱都留给你。”

    “我不要这些。”摇头时,她的泪甩在他脸上,“我只求你放过我。”

    “阿若,和你在一起,让我很开心。”他捧起一小团香脂凝玉,咬在一点浅粉上。

    “疼。”

    “我轻些。”他用舌尖逗弄。

    美若忍不住求饶。“我心里很难过,你不要这样……”

    “阿若,你会慢慢习惯我。”

    巨大的手掌游走全身,美若随之颤抖,接着全身绷紧,“不要摸那里。”

    “好,我不摸。”他俯下脸亲吻她,诱哄道:“阿若,乖,给我看看。”

    说罢去掰她的腿。

    “让我看一眼,看看阿若的小嘴。”

    靳正雷跪在她身前,半身遮住了窗外的光。外面这场冬雨下的好大,哗啦啦哗啦啦,美若觉得全是她的眼泪。

    她被他分开腿。

    她听见他深深吸气,立刻难堪地别开脸,而后身体如遭电击,拱起来,伸出手捶打他。

    “你答应过不碰那里。”

    他抬起头,眼中深沉,有抹奇异的火花。“没有摸,我亲亲阿若。”

    随着他又低下头去,美若不觉脚趾蜷起。

    迷乱时分,她听见一声□的低吟,像仙家馆的姐姐们的声音,又像是她的。

    直到第二声出现,她掩住脸,泪由指缝里溢出。“我是妓/女,我才不是什么淑女,我就是个妓/女。”

    “是也是我的□。”靳正雷说罢继续逗弄她,舌尖周游她所有隐秘。见她终于微微露出了粉嫩芽尖,他舔上去。

    美若尖叫。

    大雨渐歇,天也更加昏暗。他放下肩头软掉的两条腿,覆身吻她。

    美若尝到自己的味道,泪已经流干,她无助地任他咀啜。

    直到他将他的巨大埋进她腿间,美若发出一声嘶鸣,像小动物最后的抵抗。

    “阿若,你再过几天十五了。”

    “你答应过我。”她扁嘴,由喉间哀泣,“你答应过的。”

    男人的誓言无比脆弱,不堪一击。但是,这是她仅有的盾牌。

    靳正雷皱紧眉头,好似忍耐到极致,最后他道,“我不进去。乖,不要怕。”

    他在她腿缝里不停进出,热烫坚实,摩擦她的腿肉。长长久久地亲吻她,只给她喘息的瞬间。

    许久后,他似乎渐渐到了克制的边缘,万分不耐地将美若抱起,放倒在大床一侧,托住她已有圆润雏形的臀肉,大力地冲撞,最后爆发时,美若明显感觉到那蘑菇脑袋胀大了几分,摩擦着她的嫩肉,企图探进去。

    美若尖叫,扯住床单往后退,靳正雷双手卡在她腰间,把她抓回去,在她腿缝里颤抖。

    最后,他伏在她身上,喃喃地唤她:“阿若,阿若。”

    美若侧头看水雾蒙蒙的窗玻璃,港岛的冬天湿冷无比,靳正雷去洗手间前给她盖上一层薄被,但她感觉不出一分暖意。

    他出来时,执条热毛巾为她擦身,轻轻抚弄过后,他低声道:“这样的事不能有第二次了,刚才差些没忍住。”说罢去亲吻她腿间泛红的皮肤,抱怨道,“怎么像豆腐一样,一碰就碎。”

    “不要再折腾我了,好冷。”

    他躺下,欠身吻她,“阿若,我要你的小舌头。”

    美若听话。

    靳正雷像受到莫大鼓励,揽她入怀,几乎将她挤碎。

    美若轻轻推他,深透一口气。他托住她精致下颚,用拇指摩挲,滑过微肿的双唇时,他眼中带笑。

    “冷。”她低声哼哼,像怕冷的戴妃,将脚藏在他小腿间。

    靳正雷探手往下,握住她冰凉的脚趾揉搓。“原来能让阿若快乐,阿若会这样可爱。”

    她身体一僵,随后白他一眼:“我不是色中饿鬼,我不是你。”

    她心形的小脸犹带方才情迷一刻时的粉色,娇俏的下巴微微扬起,像初见赶他滚离詹家时那样高傲。这一眼毫无杀伤力,靳正雷手痒地捏她的脸,恨声道:“小坏蛋,再说一次。”

    “色鬼。”

    “我是色鬼刚才就直接进去了,管你疼不疼。”他凑近咬她耳珠,“那样湿滑的两片嫩肉,吃起来像吃豆腐花。我有些后悔了,刚才应该尝尝更里面是什么滋味。”

    “恶心当有趣,滚。”

    他大笑。

    “阿若,不用虚张声势,我知道你怕。”笑完他缓缓说道。

    “最怕的刚才已经试过,也就那样,我有什么好怕。”她冷笑,手指拂过他肩膊的龙须,狠狠掐住一颗龙牙。

    靳正雷皱皱眉,忍住了。

    “等下我送你回宁波街,不会让你有事。”

    美若拒绝,她决定独自面对母亲。

    正是晚饭时分,厨房里死寂无声,美若相信此时七姑坐在她那张木椅上,正在默默垂泪。

    起居室里暗沉沉的,窗帘拉得密密实实,她吸口气,打算上二楼敲母詹美凤房门。

    “你舍得回来了?”詹美凤坐在阴影里,拨亮了手边台灯。

    她还是昨晚那身衣裙,头发像被七姑整理过,一日一夜没有睡,颇显老态。老式台灯的水晶垂珠折射彩虹光影,照出她下垂的唇角边一抹细纹。

    美若静静走过去。

    詹美凤暴起,手中藏了一天的洗衣杖直挥过来,击中美若肩膀,她应声倒地。

    “我生你养你——”

    举起的手被七姑拦住,七姑泪流满面,“大小姐,小小姐冤枉……”

    “七姑你滚开!”

    美若跪直在地上。

    “我生你养你,你连阿妈的男人也抢?不怪明珠说你是祸根,我一世人毁在你手上!”詹美凤积攒了一天的愤怒,发作起来气势惊人,“难怪我说去新加坡,你开心得跳起来。想着可以双宿双栖是不是?我打死你!”

    “够了!”靳正雷抢过詹美凤手中的木杖,顺手掷去一边。犹不解恨,连续几脚,狠踹中间茶几。

    他送了美若回家,坐在门外车上,听得动静立刻冲进来。

    詹美凤怕他,定定看他横眉怒目的模样,突然捂住脸坐回沙发,嘤嘤地哭。

    “你不在家,我临时找阿若帮忙串个口供,你发什么癫?”他继续骂,“都给我滚,该睡觉滚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会不会被锁文黄牌,不会的话一会继续更哈

    滑嫩嫩的豆腐花,貌似就是北方话的豆腐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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