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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钗》暮兰舟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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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23:59
81、攀龙凤颜大爷退婚,姬氏毒计一箭双雕 ...




    颜老太太是第一次见到大儿媳妇张煌恐惧的表情,心中也不免一乱,不过还是稳定了情绪,淡淡问道:“宁壁闯了什么祸?逼得你托儿带女的匆匆回京?”

    大夫人收了眼泪,膝行到颜老太太跟前,道:“是大老爷,他——他打算把宁壁送到肃亲王府做侧妃。”

    “什么?!”颜老太太一拍案几,怒道:“去年不是说宁壁的事情已经定下,是湖广布政司布政使王大人的嫡次子,明年就要嫁到武昌吗?你们怎么那么糊涂,好端端的亲家不要,偏要去趟肃亲王府的浑水!”

    大燕国的行政区划为两京十三布政司。两京,即旧都南京,也称应天府;新都燕京,也称顺天府。十三布政司分别为陕西、山西、山东、河南、浙江、江西、湖广、四川、广东、福建、广西、贵州、云南。

    湖广所辖湖北、湖南两地,布政司衙门在武昌府。

    王大人是湖广布政司右布政使、从二品的朝廷大员,与颜家颜大爷从三品两淮盐运使的官位也堪称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大夫人委屈的直掉眼泪,哭诉道:“媳妇很中意这门亲事,那个嫡次子我亲眼见过,长的是一表人才,与宁壁家世容貌性情都是相配的。可是去年深秋的时候,大爷突然有了这个念头,说肃亲王是大皇子,才德兼备,又礼贤下士,朝中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宁壁现在嫁过去虽然是侧妃,但也是上皇族玉碟,有诰命在身的。他日肃亲王入住东宫,便是太子侧妃,再以后,后宫妃位唾手可得——。”

    “好大的胆子!别说是去当侧妃,就是正妃也不行!”颜老太太目光冰冷,道:“他老子生前遗训,凡颜氏子孙在朝廷为官,要做到不偏不倚,做一个纯臣,莫要被一时的利益蒙蔽双眼,卷入皇子立储纷争,否则会召来灭族祸患!如今大爷翅膀硬了,就要背叛祖训了吗?!”

    大夫人连连磕头道:“是媳妇没用,未能劝阻大老爷。”

    颜老太太何等聪明之人,大脑灵光一现,冷哼道:“这件事,恐怕东平郡王也有参与吧。”

    东平王是先皇的亲弟弟,因以前的皇太后在世时疼惜幼子,所以成年封王之后留在了京城,并没有去山东东平县就藩,东平王去世后,其世子降等承袭,封为东平郡王。

    颜大爷能有今日的官位,除了颜老爷子的荫泽,也有深受岳父东平郡王提携的缘故,同样的,颜大爷这个两淮盐运使肥差,也为东平郡王谋了不少利益。

    如今宁壁的婚事突然有变,颜老太太不得不怀疑这其中也有东平郡王的意思。

    大夫人心一惊,正欲否认,但又怕惹怒了颜老太太,不管宁壁的事了,于是干脆说了实话,“母亲说得很是,我父亲他——唉,我一个出嫁女,在娘家也说不上什么话。”

    颜老太太难得扬眉吐气一把,道:“亲家公是想有一番大作为,牺牲一个外孙女算什么。”

    大夫人急得抱着颜老太太的大腿道:“媳妇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对她最了解不过,宁壁有些女孩儿家的娇气,平日里也会耍些小聪明。但她性子还是太单纯了,又没有经过什么风浪,也不学来那些狠毒的伎俩,别说是以后入皇宫——就是进了肃亲王府都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事到如今,只有母亲可以力挽狂澜了,只要您出面把和王大人嫡次子的婚事过了明路,木已成舟之后,无论是大爷还是我父亲,都不能再说什么——横竖宁壁的嫁妆我已经备好,即使今年出嫁也不会仓促的。”

    大夫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然不顾形象,“母亲!只要您办成此事,救宁壁于水火,媳妇做什么可以,听候差遣。”

    末了,大夫人开始感情攻势,哭道:“侧妃万万做不得,什么上不上玉碟,说到底不过是个妾。媳妇的生母就是妾侍,她生下媳妇之后,连怀的几个儿子都没有保住——这其中的缘由母亲最明白,王妃那里容得一个妾侍儿女双全?”

    “当今的肃亲王妃是泰宁侯太夫人的独女,这位太夫人手段了得,当初泰宁侯府几个儿子争夺世子位,太夫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当今泰宁侯依旧都受她掣肘,肃亲王妃和太夫人都是一路狠角色。”

    “媳妇早打听清楚了,肃亲王府一正妃两侧妃五个侍妾、另加通房十几个,两个侧妃皆以亡故——冯侧妃死于难产,一尸两命,卢侧妃生下庶次子之后不到两年得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怪病死了。母亲,您说说,宁壁这样有家世有容貌的女子进了肃亲王府,能熬几年?”

    动之以情后,大夫人开始晓之以理,并给颜老太太施加压力,她哀求道:

    “母亲,宁壁是您的大外孙女,颜府第一个出嫁的孙辈,她若给人做了侧室,下面好几个妹妹,包括九丫头睡莲、连同您的外孙女王素儿要说好婆家就难了,您说是不是?”

    “况且即使肃亲王真的能入住东宫,谁又能保证一定能登基大宝?媳妇虽然愚笨,但也清楚,这历朝历代,有几个太子能顺利即位的?万一肃亲王保不住储位,咱们颜府必然牵扯其中,他日天降横祸,公公辛辛苦苦奠定的基业便毁于一旦了。”

    颜老太太面有动容之色,大夫人确实说得处处在理,颜大爷的举动太过凶险,违背祖训,而宁壁——这个大孙女在老奸巨猾的肃亲王妃面前,简直是蝼蚁至于大象,毫无胜算。

    佛堂一片静默,只闻得大夫人偶尔的抽泣之声,至始至终,这位曾经骄傲的皇族一直跪在地上,态度恭顺无比。

    若在二十年前,颜老太太说不定也会控制不住野心,像颜大爷那样狠狠博一把,可如今她老了,只求安安稳稳的进棺材,富贵荣华么?呵呵,即使得到了,也享用不了几日,为人作嫁衣罢了。

    颜老太太闭目转动着蜜蜡佛珠,心念已定。

    大夫人看着老太太的脸色,强忍住催促的**,跪地静候。

    颜老太太缓缓睁开眼,问:“你怎么早不来报?就是写封密信,我也能有所准备。”

    “之前大爷也有所犹豫,举棋不定的,媳妇怕老太太担心,所以没说。”大夫人早有准备,说道:

    “上个月大爷突然跟媳妇说,要断了王大人那边的亲事,媳妇找由头推脱了,可最近大爷越逼越紧,郡王和王妃那边也来信……,媳妇实在扛不住了,就带着孩子们先回京城,求老太太做主。”

    颜老太太冷笑道:“你就不怕大爷、郡王、王妃恼了你,婆家娘家都不讨好?”

    “为了儿女幸福,媳妇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大夫人重重磕头道:“求母亲救宁壁于水火。”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大媳妇何等强硬骄傲之人,现在为了宝贝女儿,又跪又求的,还不惜冒着与丈夫婆家决裂的风险。

    颜老太太自问是个心肠硬的,如今也动了恻隐之心,何况这关系到颜府存亡,老太太思虑片刻,道:“你莫要慌,别让人看出来,明日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若有人问起,你就说孩子们思恋祖母,都吵着要提前回京,你扭不过,只好早些回来。”

    “是。”大夫人内心稍安,只要老太太肯出手,宁壁就有救了。

    颜老太太又道:“单是我一个人出面是不够的,明天我会和你五小叔以及九小叔说这件事,他们没有你丈夫有本事,却谨记你公公教诲,不牵扯储位之争,肯定会支持和武昌王布政使家的婚事。”

    大夫人点点头,暗想这样至少有八分胜算了。

    颜老太太最后说:“你伺候笔墨,我修书一封给王老夫人,以前王家在京城的时候,我和她相熟,我写封信过去探探口风,看能不能马上把亲事定下来,过了明路,断了大老爷的念想。”

    “唉,都说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不管你现在多么着急,都得忍着。总是要男方主动提出结亲才好。”

    “是。”大夫人知道该适可而止,也不哭了,强忍着膝盖的剧痛,给颜老太太铺纸磨墨。

    颜老太太写废了四稿,终于搁笔,用火漆封信,命容嬷嬷立刻派了稳妥的管事带着信件和礼物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发,日夜兼程送到湖广武昌府。

    大夫人感激涕零,又服侍了颜老太太洗漱入寝,临睡前,颜老太太说:“若王老夫人也极力赞成这门亲事,那么在我寿辰之前,就一定有回音的。”

    “一切听从母亲安排。”大夫人低眉顺眼道,犹豫了片刻,又说:“媳妇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叫做玫儿。”

    颜老太太问道:“那个字?”

    大夫人回道:“美玉意思的那个玫。”

    颜大爷给孩子们取的名字都是美玉的意思。

    颜老太太顿时明白了,问:“是大爷外室生的女儿吧?”

    大夫人管得紧,内宅只有两个妾,但是颜大爷风流,所以在外头到底有几个外宅,连大夫人自己都不知晓确切数字。

    大夫人淡淡道:“是。”

    颜老太太接着问道。“你是想要给这个孩子名分,以颜氏女的身份发嫁?”

    大夫人凄然一笑,坦言道:“她的生母是大爷最宠信的外室,从南京到外放扬州都一直带着,大爷对这个女儿也颇为看重,也一直想要她们母女入府,承认她们的身份,是媳妇坚决拦着不让。”

    “如今媳妇违抗夫命,带着孩子们提前回家,大爷必定恨毒了媳妇,但以后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所以媳妇想以给玫儿认祖归宗、说一门像样的亲事为条件,以求大爷原谅。”

    认下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女,以缓和颜大爷的关系,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颜老太太不置可否,说:“得空带她给我瞧瞧,看其品行才华个性如何——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做我们颜氏女的。”

    大夫人道:“媳妇明白,早就吩咐下人们叫她玫儿姑娘,不能称其为小姐。”

    颜老太太打了个呵欠,随口说道:“她生母已经不在了吧。”

    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大夫人说:“今年夏天没了。”

    还真巧呢。颜老太太讽刺一笑,说:“我累了,你也早些歇着吧。今天的事情,谁都不要提。”

    “是,母亲。”大夫人告退。

    入夜,木斋院。

    颜大小姐宁壁用冰凉的井水掺着药汁,给大夫人敷红肿的额头和膝盖,大夫人在佛堂把额头都快磕破了。

    宁壁心疼母亲,道:“祖母真是狠心,就让您一直跪着说话。”

    “你啊,莫要胡说,你祖母让我跪着,这表示她愿意听我说下去,若她对我客客气气的,那情况可就不妙了。”大夫人伸出中指往宁壁眉心一戳,靠在弹墨引枕上松了口气,“有了祖母庇护,你就不用去王府受委屈了。”

    宁壁眼圈儿一红,“可是女儿让母亲受委屈了。”

    “我委屈什么。”大夫人哑然失笑道:“你祖母是婆婆,我是媳妇,她教训几句,罚跪都很平常,何况我冷眼瞧着,婆婆这些年心境慢慢变了,以前有时候还喜欢无事生非,找媳妇们的麻烦。现在虽然依旧工于心计,但是也不愿意折腾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宁壁猜到:“或许祖母是迷上念佛经的缘故?”

    “这世上念佛经的人多了,有几个能真正把经书里的话念道心里去?不过是追求心里平静,以求来生安乐而已。”大夫人话题一转,道:

    “你要相信母亲的眼光,那王家确实是一户好人家,王老夫人和你祖母是旧相识,我又和王夫人交好,王二郎才学品行不错——你见过那个二郎不是?母亲没骗你吧。”

    “娘——。”宁壁脸颊绯红,这时,门框闷闷响了两声,外头丫鬟低声道:“夫人,玫儿姑娘做了素粥,给夫人当夜宵。”

    宁壁乘机将话题扯开,道:“女儿晚饭没好生吃,这会子有些饿了呢。”

    大夫人却说:“你就说我睡下了。”

    “是,夫人。”门外立刻无声无息。

    宁壁有些不高兴,“玫儿她也是想尽尽孝道。”

    大夫人正色道:“以后无论这个小蹄子送什么东西,绣品、鞋袜、吃食、胭脂水粉、首饰什么的,你一概给我扔掉,一件都不能留!”

    宁壁一愣,“这是为何呀?”

    大夫人眼里闪出一抹寒光,道:“你知道她的生母是怎么死的吗?”

    宁壁看了看大夫人,默然不语:难道不是母亲您动的手么……?

    “人不可貌相,你别看她一副弱风扶柳的模样,其实内心比石头还硬。”大夫人缓缓道:“那个外宅狐狸精屹立二十年不倒,谨慎小心,老爷又护着她,我那里能动她一根寒毛?”

    “您是说——?”宁壁脑子里突然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是她最信任、最宝贝的亲闺女玫儿动的手。”大夫人笑的很阴森,说:“我给了玫儿一包药,说事成之后,我就可以帮她认祖归宗,给她颜姓,成为颜府小姐,将来才能嫁给好人家。”

    “那个玫儿平时喜欢炼制香粉胭脂,专给狐狸精使用,她把毒药一点一点的掺进口脂里,狐狸精慢慢中了毒而不自知,一年之内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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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3 15:54:23
82、往事随乱红飞花去,入梦里不知身是客


  宁壁大惊失色,双手一松,浸满井水和药汁的布巾砸落在地,溅了一地的水。
  “怕什么?你一个快要出阁的嫡小姐,一心绣嫁妆是正经,别想那么多了。”大夫人仔细打开一个小包裹,拿出一个掐丝珐琅花卉纹胭脂盒来,一按机括,盖子弹开,里面还剩下一半酡红的胭脂!
  宁壁后退半步,仿佛大夫人手里拿的是一条毒蛇,在朝她吐信。
  “即使她能顺利认祖归宗,也不过是个庶女,越不过你去。没了生母,将来她嫁了人,也要依仗娘家,靠你哥哥们给她撑腰的。如果她有幸嫁与好人家,夫家得力,将来也能反过来帮衬你和哥哥们。”大夫人磨蹭着胭脂盒上精致的花卉纹,说道:
  “这件东西,便是她一生的把柄,她不得不听从我的话,乖乖的,做你和哥哥们的垫脚石。”
  啪!大夫人合上胭脂盖,收到小包袱里,对惊魂未定宁壁说:“东西先放在我这里,将来我再给你——说不定那天有用得着的时候。”
  玫儿望了望天,今夜又是乌云遮月,她提着剔红牡丹食盒静静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
  大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秋葵回来传话,说:“大夫人已经歇下了,请玫儿姑娘先回去吧。”
  其实就在意料之中,玫儿却故意装出失望的样子,提着食盒缓步回到她自己的卧房。
  玫儿将食盒搁在黄花梨方桌上,两个丫鬟草草伺候了她梳洗,然后忙不迭的回到值夜的耳房里歇下了——在大船上晃了四日,又在马车上颠了半天,这些丫鬟们那里吃过这种苦头。
  当丫鬟们的鼾声和梦中呓语声时不时传到玫儿耳边,玫儿拨开绡帐,只穿着玉白色交领中衣,摸着黑打开火镰,点燃了蜡烛。
  烛光照得少女的肌肤似玉似瓷,就像镀了一层光似的,玫儿掏出随身带着的菱花小镜,揽镜自照,镜中的脸和生母越姬越来越相似。
  “女儿啊,晚上的时候不要照镜子,这样不吉利,容易招来鬼魅。”
  生母越姬在时,经常夺过玫儿的镜子教训她,而且每到入夜,无论是梳妆台上的小镜,亦或是墙角的穿衣大镜,越姬都会吩咐丫鬟们用布盖严实了,次日早上才会揭开。
  玫儿默默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想:这样会不会把母亲的魂魄招来呢……?
  一年前,她带着丫鬟和奶娘去寺庙上香,用罢斋饭歇息,丫鬟和奶娘不知何时被人下药,睡得人事不省,带着帏帽的大夫人却进来了!
  她惊恐大叫,却没有任何人回应。
  大夫人以看脚下蝼蚁的眼神瞧着她,说:“我若是想害你,这会子你早就是个死人了。”
  她不知所措的缩到墙角,大夫人却没有步步紧逼,只是将一个羊脂玉小瓶放在案几上,问:“想不想认祖归宗,正大光明的做颜府的小姐?”
  当然想!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期望,一个外室的女儿,无论过着多么豪奢的生活,将来出嫁都是个大问题。香门第想都不要想,商户人家勉强可以接纳她,可是她却心有不甘,明明自己身上流着高门贵族的血,却要嫁入沾满铜臭的商人?
  大夫人还和她说了好些话,有一句话她记得最清楚,“一年之内给我结果,若事成了,我就厚葬你的生母,把你写入族谱,以颜氏女的身份发嫁。”
  等丫鬟奶娘们醒过来时,大夫人早走了半个时辰,那个羊脂玉小瓶藏在她的荷包里。
  回到家,一夜未眠,次日,她颤抖的将瓶子交给了越姬,说:“当时我没有直言拒绝,只是说要想想,母亲,大夫人心肠太狠毒了!然用这么恶毒的法子害您!”
  越姬将羊脂玉小瓶紧紧攥在手心,似乎若有所思。
  她狠狠了心,说道:“母亲,女儿认命了,商户人家也好、乡下地主也罢,女儿嫁就是了,只要好好过日子,不会比官宦人家差。”
  越姬依旧沉默不语。
  她说:“我们母女住在这里好端端的,父亲又时常来瞧,大夫人的手还伸不到这里来。母亲,别再想着要回颜府了,大夫人是个不能容人的,您若是去了,还不知会被她怎么折腾呢。”
  越姬笑了笑,摸着她的头,说:“好孩子,你小小年纪,向来思虑周全,母亲很放心。”
  她见母亲笑得古怪,心下惴惴不安,道:“若父亲来了,您就把这个小瓶子给他瞧,父亲若知大夫人的狠毒,必定会将咱们住的地方护得铁桶似的,叫她再也害不到您。”
  姬则将她拉到罗汉床上坐下,说:“你啊,刚才我还夸你聪明,怎么眨眼又糊涂了呢?无凭无据,又没有人证,即便是你父亲相信我的话,他如何拿着一瓶没有任何标记的毒药去发作大夫人?”
  “即使你父亲过去兴师问罪,大夫人也根本不会承认,说不定会反咬一口,说我们母子合谋算计嫡母,其心可诛!或者将此事捅到京城颜府颜老太太那里去,哭诉你父亲宠妾灭妻,将你父亲置于炭火上烤,若颜老太太大怒,逼你父亲在正室和外室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怎么办?”
  她缓缓低下头——若真的非此即彼,父亲最后肯定会彻底抛弃她和母亲!
  “如此一来,便更得了大夫人的意了。她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了我们母子,还赢得老太太的支持。”越姬叹了口气,说: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得千年防贼的,再严实的铁桶,也迟早会出漏洞的。更何况,人心难测,你疼惜母亲,敷衍大夫人,将这瓶毒药给了我,可若是其他人呢?缺钱的,大夫人给她几百两银子;缺房子的,大夫人给她一个院子;向往自由的,大夫人还给她卖身契。”
  “孩子,每个人都有她毕生都达不成的!当她突然知道不费多少力气,也不用等多久,就很快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诱惑?”
  “孩子,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抵抗住这种诱惑。”越姬的眼里满是疼爱,说:“我是你的母亲,你出生时,是我亲自剪断了脐带,但是血脉已然定下,紧紧相连,又有着十三年的母女情分,所以你能抵抗住这种诱惑,将这瓶毒药交给了我。”
  “可若是其他人呢?她们与我能有什么情分?我一个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正室夫人打上门来的外室,自己都没有安全感,又如何给她们许诺前程富贵?甚至连片瓦遮身都不能保证啊!”
  她强笑着,安慰母亲道:“瞧您,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这院子里的人都尊称您为夫人,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逍遥日子,管他春夏与秋冬。”
  越姬见女儿不愿意听,也就住口不说了,却把那瓶毒药偷偷放进衣袖里。
  她闲来无事,喜欢采了玫瑰花,放在石臼里捣成汁水,过滤熏蒸出粉末来,再调成擦脸的胭脂和涂唇的口脂,自己年纪尚小,很少用这些,基本都送给越姬梳妆打扮时使用。
  小的时候,母亲教她读写字,握着她的小手,在宣纸上写下“颜玫儿”三个字。
  她胖胖的小手,指着中间那个“玫”字,奶声奶气的问母亲:“这是玫瑰花的意思吗?”
  越姬猛地丢开她的手,大声道:“玫是美玉的意思!我好好的女儿,怎么会是任人攀折丢弃的玫瑰花!”
  她吓得哇哇大哭,可母亲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安慰她,还严厉的教训道:“你要记住,玫是美玉,是纯洁的、高贵的、只能与君子相配的美玉!”
  等她慢慢懂事了,再回想幼时记忆最深的那一刻,她明白了母亲为何发那么大的脾气,原来母亲并不是在训斥她,而是在遮掩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都城南京,秦淮河边,各色花船首尾相连,而母亲,曾经何时,是最当红的舞姬绿腰姑娘。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妓/女,可不就是仍人攀折的花朵么?
  她无法知晓母亲的过去,越姬到底是从小被妓院豢养,教以琴棋画,专门培养的“雅妓”?还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遭遇灾难后被卖入青楼的?
  一切都无从考证,只是颜大爷将绿腰姑娘赎身后,改名为越姬,养在外宅里。
  半年后,越姬的身体每况愈下,还很少请大夫,颜大爷偶尔问起,越姬只是说自己并无大碍。
  玫儿清晰的记得,去年冬天,扬州下了一场大雪,母亲和她在花园的避风亭里煮茶赏梅。
  越姬的脸色苍白如梅园里的雪,但是她的唇却是触目惊心的嫣红!
  喝罢了茶,越姬在暖炉上温了一壶荔枝酒。玫儿担心的连连阻止,说您还在吃药呢,别喝酒了。
  越姬摆摆手,斜倚在熏笼上,自斟自饮,举杯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雪嘛,玫儿,你来陪母亲喝一杯。”
  玫儿只是轻轻抿了半口,越姬却一饮而尽,还将手中的翡翠玉碗一抛,趴在熏笼上咯咯直笑。
  刹那间,越姬冷艳绝美如雪中梅花。
  玫儿看呆了,越姬问:“母亲是不是很美。”
  玫儿点点头。
  越姬敛起笑容,道:“无论多么美丽的花朵,都有凋零的那一天。枯萎落地,化成丑陋粗鄙的泥土。”
  玫儿说:“母亲何出此言,都说‘化作春泥更护花’呢,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尘,也有香如故。”
  越姬但笑不语,拿起玫儿的翠玉碗,继续自斟自饮,美酒将她苍白的脸庞抹上霞光,目光流转之时,倾国倾城。
  “什么唯有香如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越姬讽刺一笑,转动着手里的酒杯,说:“我不要化作春泥!也不要零落成泥碾作尘!我要时光永远停滞在我最美的时候!我要生如夏花!死也如夏花般绚烂!”
  言罢,越姬又是仰脖一饮而尽,将酒杯抛入雪中!
  “母亲!”玫儿心下莫名的慌乱起来。
  “好女儿,过来,让母亲抱着你,就像小时候那样。”
  母女两个紧紧相拥,靠在暖烘烘的熏笼上,越姬在玫儿耳边低语道:“孩子,母亲只能做你做这些了,母亲就要死啦。”
  玫儿大惊,却被越姬紧紧捂住了嘴。
  越姬说道:“那瓶毒药,母亲掺在你送给的胭脂还有口脂里了,慢慢的用着,母亲的身体已经破败不堪,回天乏术啦。”
  “母亲以色事人,岂能长久?色衰过后,你父亲肯定会把我们母女抛在脑后,不若让母亲死在最美的时候,让你父亲永远记得母亲的美、母亲的好,那样他才能怜惜于你。”
  “母亲已经把大病的消息放出去了,过不了几天,大夫人定会找你核实,你就说是你干的。”
  “等母亲死后,大夫人定会来接你回颜府认祖归宗,堂堂正正的当颜府金尊玉贵的小姐”
  “好孩子,你是我的女儿,玫儿是一块美玉,不是路边任人攀折的玫瑰花!你这块美玉,一定是要规规矩矩的嫁入香门第,挺直腰杆做少奶奶。而不是嫁给商户人家,整日与账本铜臭为伴;也不是嫁给乡下地主家,让那些沾着泥土的手随意触碰!”
  我不要!我只要母亲好好活着!玫儿拼命挣扎着,将越姬捂在嘴上的手掌咬出了血!
  可是越姬不知从那里来的力气,禁锢得玫儿不得动弹,越姬继续耳语道:“你放心,大夫人对你有所求的,她不会食言——她要用你交换自己女儿的婚事。”
  “那两盒有毒的胭脂和口脂已经扔掉了,母亲现在用的是没有毒的,等我死后,大夫人必定会以为那口脂有毒,拿去要挟你听话。你就顺着她的意思即可,懂吗?”
  “至于你父亲那边,我写了亲笔信,交代始末,信件就在你房琴案的暗格里,这是证明你清白的证据,你要好好保管,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要拿出来。”
  “记住,无论如何,不要和大夫人撕破脸,这对你没好处……。”
  深夜,燕京颜府,木斋院。
  玫儿趴在桌上睡去,在梦中,又回到了漫天大雪的桃花林,越姬斜倚在熏笼上,慈爱的朝她招手,“玫儿,过来陪母亲饮酒。”
  梦里不知身是,玫儿愉快的跑过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避风亭中,母女语笑嫣然,仿佛早春已至,春暖花开……。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3 15:54:34
83、梧桐夜雨各有心思,大小姐喜迁浣纱院


  玫儿在梦里不知身是客,可王素儿却是很清醒的知道自己是客。.
  火红的花轿,似一匹怪兽般张着狰狞的大嘴,欲将她吞咽。
  “外祖母!求求您了!我不要嫁到孙家!他们只想着霸占我母亲的嫁妆!外孙女嫁过去,肯定就被日夜折磨,生不如死啊!”
  王素儿穿着嫁衣,跪在颜老太太面前悲戚欲绝。
  颜老太太说:“傻孩子,是女子就要出嫁的,再说了,这门婚事是王氏族长安排的,你毕竟是王氏女,外祖母那里管得着呢。”
  绝望之中,王素儿抓着睡莲的裙角,哭道:“睡莲妹妹!好妹妹!你最有本事!也是最疼姐姐的!求求你帮帮我!”
  睡莲纹丝不动,悲悯的看着她,道:“表姐,我能帮得了你一次,也能帮你二次,可是,这一次我实在无能为力。”
  王素儿被逼到绝境,从衣袖拿出一把银剪刀来!
  她凄厉大笑,如同地狱饿鬼,“我不过是个外姓女!说什么情同姐妹!说了什么亲如一家!事到临头,谁都帮不了我!王家贪婪无德、孙家狼子野心,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岂不是被他们玷辱了?!”
  “不如就此了断,去九泉之下和父母团聚!”说完,王素儿将利剪刺向自己的咽喉!
  啊!
  王素儿从噩梦中惊醒,额头背心起了一层薄汗,她看着头顶陌生的百花床帐,在看看身边熟睡的睡莲,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
  当初逼婚的孙家二房已经破败、王氏族长也答应放她来京城、颜老太太如眼珠子般疼惜她、睡莲和她相互扶持,亲厚无比。
  梦境,终究是反的。
  觉得胸口闷闷的,王素儿轻轻的将睡莲搁在她胸口的手拨开,睡莲身子一张,睡成了大字形,几乎霸占了整个床铺,手脚都搁在了王素儿身上。
  王素儿微微一笑,唉,白天看上去一副大家闺秀稳重的气派,谁知到了夜晚居然是这幅张牙舞爪的睡姿。
  昨晚吃罢给大房一家的接风宴,睡莲看出王素儿因房子的问题心情欠佳,便拉着她来听涛阁散心、去梧桐树下新立的箭靶处射箭玩儿。
  小的时候,素儿、睡莲、知芳、如玉经常射箭做戏,彩头不过是一方手帕、一包点心,玩得却很是开心。
  王素儿至母亲病重后,就很少摸千金弓了,手生的紧,连发三箭,箭箭脱靶,睡莲也好不到那里去,两人互相取笑着,心情豁然开朗。^//^
  天黑以后,两人又在书房手谈对弈了几局,夜色渐深,睡莲邀王素儿在听涛阁睡下,王素儿欣然答应。
  本来解开了轻愁,奈何依旧做了噩梦。
  梦醒过后,王素儿辗转难免,一来是睡莲的睡姿太过霸道,幸亏身下是黄花梨雕灵芝月洞门架子床,有月洞门的栏杆拦着,否则她就要被挤到床下了;二来是只要闭上眼,残酷的梦境就会在脑海里重现,令她心痛不已。
  王素儿心情烦闷,干脆披衣下床,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突然想起箭靶场的那株据说有五百年的梧桐树,王素儿左手提着一盏宫灯,右手打起一柄小伞,悄悄的绕过外间值夜的丫鬟,到了梧桐树下听雨。
  谁知她刚在梧桐树旁边的听雨亭搁下宫灯,身后就响起睡莲的声音,“表姐可是睡不着了?”
  王素儿一惊,回过身去,只见睡莲裹着一件带着兜帽的纯白色的大氅缓步走来。
  “下着雨呢,你怎么没打伞?”王素儿拿着伞迎过去。
  “不妨事的,这件大氅是用‘雨缎’做成,只要不是倾盆大雨,就淋不湿。”睡莲走到听雨亭,脱下白色大氅,轻轻一抖,那玉碎般的水珠儿如在荷叶上般滚落在地。
  王素儿触手一摸,大氅干燥依旧,便觉得惊奇无比。
  睡莲笑道:“据说是用天鹅绒做成的,织的极细密,也称‘鱼纱’,南京那边叫做‘鸟衣’。”
  “这就是鸟衣啊,今年在英国公府荷花宴时,我也听张莹她们说过,没想表妹倒有一件。”王素儿感叹道。
  睡莲说:“这是上个月父亲给的,我只是在屋子里披一披,还从未穿出去过。”
  “表妹聪明,又善解人意,难怪五舅舅越来越看重你呢。”王素儿心中暗替睡莲高兴。
  去年冬天回府时,五舅妈那么折腾表妹,五舅舅都不管不问的,从那次表妹吐血晕倒之后,五舅舅态度转变,得了什么好东西也不再单想着品莲表姐,睡莲表妹得的东西总是独一份的。
  父亲不过是爱屋及乌,看在已经去世的大姑姑情分上,其实父亲最宠的依旧是三姐姐品莲,但这话不能对王素儿实说,所以睡莲只是一笑。
  王素儿见了,暗道虽然五舅母凶横,但睡莲毕竟有父亲疼惜,境况总比自己这个无父无母的强多了……。
  表姐妹对坐在听雨亭的绣墩上,睡莲见王素儿满腹心思,便开玩笑道:“我以后可不敢再留表姐了。一觉醒来,不见表姐,倒是见到表姐的枕头都被我挤到栏杆上了,真是罪过罪过。”
  “不妨事,我醒过来看了漏壶,横竖黎明将至,我又毫无睡意,就干脆起来了。”王素儿嗔道:“你啊,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打拳,差点就在床上翻跟斗了。”
  睡莲害羞道:“翻了什么跟斗,我又不是属猴的。”
  雨声渐大,王素儿说:“京城足足有两月没有下雨了,人们四处拜神求雨,如今总算得偿所愿。”
  睡莲正想着母亲的田庄几乎都在南京和太湖附近,听魏大舅母说,今年那里风调雨顺,应该会有收成,等缴了租子,年末会一并将母亲的嫁妆交还。
  唉,为了保护自己未来的嫁妆,真是费了不少心机,如今一半嫁妆看似已经是囊中之物,可是一天不到自己手里,就要悬心一天……。
  听到王素儿谈起求雨,睡莲心下顿生感慨,随口说道:“天助自助者,单是求老天是不够的,自己也要辛勤耕作才能在秋天丰收。”
  天助自助者?!
  王素儿一愣,联想起方才的做的噩梦,自己被逼嫁入虎狼家,外祖母说她管不着,睡莲说“我能帮得了你一次,也能帮你二次,可是,这一次我实在无能为力”!
  不能总是想着别人的疼爱和帮助,也许真有那么一日,这些助力终究消失,自己需要独自面对那些算计倾轧,以求得生存……。
  梧桐夜雨下,两个少女,两种心思。
  离颜老太太六十大寿的日子越来越近,杨氏、柳氏、沈氏都是从早忙到晚,相比之下,莫氏就显得格外的清闲——因为这一位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府里。
  宁壁在第三天搬到了芙蕖苑新居,她给这个宅子取名为浣纱院。同住芙蕖苑的几个妹妹也都送了礼物恭贺喜迁新居。
  四小姐青莲的礼物照例是第一个送到,还在浣纱院坐了半个时辰,闲聊了些这些年府里的新鲜事才走。
  至于七小姐怡莲,她去年送到睡莲听涛阁的礼物,是遣了体面的丫头送过去。因宁壁是长姐,所以这一次的礼物是她自己亲自送到,在浣纱院喝了半杯茶就告辞了。
  “都还是那个性子。”宁壁把玩着怡莲送的竹雕山水人物香筒,对身边的管事娘子疏桐说道。
  疏桐原本是宁壁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去年配了大房管事的儿子,是大夫人给宁壁预备的陪房。
  疏桐笑道:“四小姐从小就喜欢跟着您,小尾巴似的;七小姐跟谁都很疏远,性子淡的紧,话说三小姐怎么还没——。”
  正说着话,门口丫鬟来报,说:“三小姐遣了管事的陶妈妈来送贺礼了。”
  宁壁和疏桐相视一笑,说:“进来吧。”
  陶妈妈如今是莫氏一房的内管事,进来先是替小主子三小姐赔礼道歉,说偶感风寒,不能亲自来了等等。
  眼不见心不烦,宁壁最厌品莲,好言打发走了陶妈妈,宁壁看都懒得看剔红匣子里的礼物,随口问道:“三妹妹可是像我一样关在屋子里绣嫁妆?她今年也及笄了。”
  疏桐低声道:“三小姐还没有定亲呢。”
  宁壁纳闷道:“家里已经定下,只是没有过了明路罢?对方是哪家?”
  疏桐说:“您别问了,现在连影子都没有了呢。”
  “想来也是这样,莫氏和品莲都是极要强的,肯定是挑挑练练,势必要找个金龟婿来。”宁壁讽刺道:“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半吊子的嫡女,她瞧得上人家,人家还瞧不上她呢。”
  疏桐不敢顺着说,只是道:“三小姐没有亲自过来,恐怕是亲事未定,不好意思吧。”
  “就喜欢这样装模作样的!好像谁要欺负她似的!”宁壁不禁火气道:“难道她没有定亲事,我就能拿这个来取笑她不成?!也太小瞧我这个做长姐的了!难道我就这么小气,有闲功夫去数落一个隔房的堂妹?!”
  疏桐熟悉宁壁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刀子嘴,豆腐心,若品莲真的来了,宁壁一定不会借机讽刺她的,心下也觉得这位堂小姐太多心了些。
  疏桐正欲相劝,门口丫鬟又来报,说九小姐睡莲来了。
  宁壁收了抱怨之声,请睡莲进来。
  睡莲的贺礼看似比较贵重,因为单是装着礼物的剔红携琴访友盒子就精致无比。
  上了茶,宁壁说:“你一去成都八年,想必是和素儿表妹是极熟的吧?我听说这个院子原本是给素儿准备的,如今我搬进来,她却依旧要住在松鹤堂,真是抱歉哦。”
  睡莲极力化解两人之间小小的耿介,笑道:“大姐姐说到哪里去了,素儿表姐不是这般小气的人呢。她昨日在学堂里还跟我说,大姐姐是个亲善的人,等那日得了空,就和我、还有十一妹妹琪莲一起来浣纱院玩呢,到时大姐姐可别嫌我们闹腾。”
  宁壁心下稍安,暗想王素儿极受祖母宠爱,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了她。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3 15:54:47
84、背盟誓夫人变怨妇,莫奈何五爷定亲家


  睡莲和宁壁说了会子闲话,觉得这位大姐和几位姐姐比起来,明显容易相处。**说话直接了断,果敢干脆,很少话里藏话,或者说一半藏一半的。
  正因如此,睡莲不知不觉比计划中多坐了一会方告辞。
  回听涛阁的路上,睡莲寻思大夫人真的很了解自己的女儿,宁壁这种性子做当家主母是不成的,但是做嫡次子媳妇非常合适——至少不会引起嫡长媳的警觉,制造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这日夜晚,玫儿坐着一顶封得严严实实的软轿也搬到了浣纱院。
  宁壁一想起那盒有毒的口脂就觉得全身发寒,她央求大夫人道:“母亲,她在木斋院继续住着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搬到这里来和我同住?”
  大夫人说:“你祖母寿辰之日越来越近,我整日迎来送往的忙的很,万一她被某个夫人瞧见了,问她是谁,我怎么回答?再说了,你父亲马上就要回来,见她和你住在一起,吃的用的都是一样的份例,心下便知我帮她认祖归宗的诚意,那样的话——。”
  大夫人漠然一笑,道:“估计能早些原谅我自作主张,请老太太做主定下你的婚事吧。”
  宁壁眼眶里有泪珠在闪动,咬咬牙,又咽了回去,安慰大夫人道:“父亲不是那不讲道理之人,他对您还是敬重的。”
  敬重么?大夫人有些恍惚,当年和颜大爷少年结发夫妻,也曾经有过画眉添妆,红袖添香的美好日子。
  那个时候颜大爷是户部小京官,生活在南京颜府大家庭中,颜老太太横竖看她不顺眼,婆媳斗法,颜老太太越是打压她,颜大爷越是对她好。
  她肚皮又争气,连生两胎都是男丁。颜府四房人家,五房、七房、九房三个媳妇从怀孕到生产,颜老太太谁的房都不塞人,唯独不放过她大房,两次怀孕,两次都塞了美婢给大爷做通房。
  大爷连碰都不碰她们,守着她和儿子们过日子,那个时候,夫妻两个真的是相敬如宾,大夫人甚至想过,所谓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罢。
  可是,在宁壁满周岁的时候,大老爷外放到扬州成为从五品两淮盐运司副使,他们的夫妻关系从相敬如宾,急转而下,成为相敬如“冰”!
  因为大夫人发现颜大爷的秘密——这位信誓旦旦承诺一辈子对她好,不看美婢一眼的君子,居然在外头至少有三个外室!其中最受宠的一个还是青楼女子!
  一想到丈夫的怀抱躺过“一弯玉臂万人枕,一点朱唇千人尝”的□,然后转身又情意绵绵的抱着自己吟风弄月,年轻气盛的大夫人顿时觉得无比恶心!当即一巴掌挥回去!
  啪!
  就是这一巴掌,将过往那些以欺骗为前提的夫妻情爱与信任、丈夫的虚伪、全部摧毁!
  从此以后,两人就只剩下相敬如“冰”了。颜大爷倒不觉得有什么缺憾——反正他可以在外室那里找到爱。
  那些女人个个都拥有仙子般的容貌,水润光滑的身体,她们的目光永远都是是炙热的,她们永远倚在门外,盼望着他的到来,永远服从于他,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的不快。
  大夫人觉得自己很可笑,少女时期的她还在东平郡王府做闺女的时候,她曾经觉得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东平郡王妃其实很可怜:无论她如何残酷的打压那一群或妖艳、或清纯的姬妾们,永远都会有貌美的婢女要爬床、永远都有人往王府塞美女,东平郡王身边永远不缺新鲜的美人!
  时光飞驰而过,如今大夫人自己变成了当初她觉得可怜的正室夫人,重复走着嫡母东平郡王妃的老路……。
  其实怨妇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负心的男人多了,也就有了怨妇。
  没有女人天生就是怨妇,都是后天逼出来的。
  “母亲,母亲您怎么了?”
  大夫人从往事中回过神来,见女儿宁壁担心的看着自己,“没得事,可能是路上劳累,这几天又忙着准备老太太的寿辰,精神不太好。”
  宁壁忙扶着大夫人坐下,说:“这怎么行呢,不若让女儿去帮帮您,横竖女儿在扬州的时候,已经会管家理事了。”
  宁壁满了十三岁,就学着大夫人理家,如今蛮像那么回事了。
  “不行。”大夫人果断拒绝,说:“你一个快要定亲的女儿,安安静静在深闺绣嫁妆就成,八月初二那天老太太寿辰,你出来应付一下就成,切莫带着那些手帕交乱疯了。”
  “是,旧时的手帕交,大多都定了亲,还不知那日她们害羞来不来呢。”宁壁小脸微红,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道:“可是我若太过矜持,招呼不过来那些贵女,得罪了客人怎么办?”
  大夫人笑道:“你放心,老太太早有安排,你九妹妹睡莲年纪虽还小,但是心智也足够应付,那天你负责给她引荐,你们两人互相搭把手,也就应付过去了。”
  “那十妹妹呢?”宁壁问,“她也是嫡女,今年八岁多了。”
  大夫人无所谓的摆手道:“老太太说了,那一个现在还上不了台面,别出来丢人了,你若得空,可以为你四妹妹青莲、七妹妹怡莲多引荐几个。”
  “四妹妹也倒罢了。”宁壁为难道:“七妹妹性子淡的很,我怕她招呼不来,反而得罪了客人。”
  大夫人道:“七丫头表面是一截木头,内心精着呢,是个极会看人脸色的,你放心交给她便是——再说了,这是老太太的意思,你总不能违绕她老人家。”
  “是。”宁壁应下。
  没有人提到品莲,这位曾经的五房庶长女已经变成隔房的嫡女,到了老太太生日那天,不能算是颜府真正的小主人。
  品莲渐渐被颜府正经主子们排斥、遗忘,可是有一个人心里还是深深惦记着她的——颜五爷。
  虽然这些日子,颜五爷和莫氏积年的情意几乎在无休止的子女婚事问题上消耗殆尽,可颜五爷内心还是心疼这个长女。
  前天晚上东轩阁,颜五爷和莫氏又是一番大吵,颜五爷选了一个他自认为家世品行都还不错的学生和莫氏说了说,有意把品莲许配给他。
  颜五爷说:“虽然现在还只是个举人,但底子不错,三年后春闱开考,这个学生有望高中。”
  莫氏脸色一沉,这一次,她都懒得软声软气和颜五爷敷衍推脱了,直接回绝道:“我的宝贝女儿怎么能嫁一个普通举子?他父亲只不过是通州府的六品通判,家里在京城毫无根基,一旦致仕,便只能回安徽老家了,你舍得女儿远嫁千里吗?”
  颜五爷当然是舍不得,但是他也有他的考量,说道:“他是家里幼子,父母自有大哥和二哥照料。将来考上进士,运气好的话能考上翰林院庶吉士,几年散馆之后,我再帮衬一些,他留任京城并非难事。品莲嫁给他,一来不需要伺候公婆、立规矩,二来他是我的学生,凭着这层师徒关系,他也不敢不对品莲好。”
  莫氏连连摇头道:“幼子就更不行了,这做父母的大多偏疼幼子,若是幼子对媳妇稍微好些,做婆婆的就以为娶了媳妇忘了娘,在内宅里使出一些阴损的房子折腾幼子媳妇,你一个做父亲的,
  即使管得住女婿,那里能管得住亲家太太——更何况我还从未与他母亲谋面,性格什么的一无所知,那里能轻易把女儿许出去?”
  “再说了,幼子在外做官,把媳妇留在老家伺候公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莫氏眼泪汪汪,似乎看到了品莲受苦的模样,道:
  “女儿一旦嫁到别人家,就由不得你一个做父亲的了,不如就在京城找户人家,想来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还有她舅舅舅妈撑腰,婆家就得高看品莲三分。”
  听到前面还觉得莫氏说的有些道理,听到后面“她舅舅舅妈”时,颜五爷心下便大怒,道:“我颜家的女儿!我自会照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操心!”
  “那是她亲舅舅、亲舅妈,怎么会是外人了?!”莫氏忿忿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外在内都举步维艰,老太太又彻底撒手不管了,她舅舅舅妈好心帮一把,难道五爷还觉得我娘家做错了?!”
  “你——!”颜五爷暴怒,道:“两房这几个子女,我为品莲操的心最多,难道我这几个月日夜奔走都是白费力气吗?!”
  莫氏向来对颜五爷百事顺从,可是在子女婚嫁一事上,出乎意外的强硬,因为她自己的几经坎坷的人生经历,太明白嫁对人的重要性了!
  当初她只是教坊司的歌姬,只因被五爷看中赎了出来,即使刚开始只是在书房伺候笔墨的通房丫头,但是她在最美好的年华牢牢抓住了颜五爷的心,生下二子一女,后来娘家起复,扶了正室夫人,教坊司的比她美、比她有才华的女人多了去了,但如今谁能比她风光?
  大树底下才好乘凉,莫氏坚信,品莲一定要嫁到豪门,所以她反驳颜五爷道:
  “可是五爷都提的什么人家?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难道不能嫁得好些?如今爷连一个普通举子都觉得是个宝贝,妾身却舍不得。”
  “简直不可理喻!你和淮南伯寻了大半年,不就依然一场空吗?!”颜五爷瞧着心有不甘、倔犟的莫氏,觉得一刻都没法在东轩阁待下去,干脆拂袖而去。
  这已经是第几次大吵了?莫氏记不清了,也没有奔过去挽留颜五爷,她抓起五爷喝过的白玉杯子就要砸,但终究缩回了手,将身后的缠枝团花卍字纹引枕摔到地下。
  引枕摔下去没有什么声响,在地上弹了几弹,撞到墙角的香几上——但是莫氏觉得心口很疼。
  今天大夫人刚从浣纱院出来的时候,几乎是同一时间,颜五爷又气急败坏的从东轩阁出来了!
  临近泰正院,颜五爷停住了脚步,重重的叹了口气,虽然人还没进去,但颜五爷已经猜出会是个什么结果:
  杨氏热情接待,上茶,然后坐下来开始唠叨管家多么累、老太太的寿辰要办的热闹喜庆,可是公中的银子不多了,拆了东墙补西墙——西墙什么时候能补上?离秋收还有两个月呢,即使收割了,还要换成银子,起码要到冬天。
  到了冬天更麻烦,张罗着过年,又是大笔的开销,西墙就更难补了……!
  颜五爷想想都觉得头疼,干脆回头,转向松鹤堂。
  老太太那会子还没进佛堂念经,颜五爷赶紧道明了来意,依旧是关于品莲的婚事,说:“……莫氏心气太高,上次儿子千挑万选的学生都瞧不上了,如今连今年京城童子试第一名案首都推了——。”
  颜老太太眼睛一亮,问:“你说什么?那个案首是不是姓张——前任鸿胪寺张右少卿家里的大公子、他的亲妹妹被继母苛待致死的那个?”
  “正是那位张公子。”颜五爷说:“张兄是父亲的学生,去年因为幼女夭亡,被御史参了几本,夺了职位,现在已经起复,外放到九江府做正五品的知府,九月就要举家赴任,张公子留在京城读书。昨日张兄向我提起他的长子,有意结亲。”
  去年张家风波闹得京城皆知,本来平息下去,今年童子试张公子成为案首,此事又开始在京城重提,估计这位张大人要出去避避风头,起码三年以后才能回来。
  这位张公子家世过于复杂,所以在婚配上甚是艰难。虽然是案首,但今年已经十九尚未定亲,颜老太太沉吟良久,没有说话。
  颜五爷说:“母亲莫要听外头谣言,其实张兄并非那任由岳家揉圆搓扁的懦夫,幼女之死一半是意外,一半是**,况且张兄只有一个张公子一个儿子——张兄说,那继室在子嗣上艰难,恐怕不会……。”
  “再说了,品莲她的情况,婚配也是艰难,所以儿子也有这个意思,可莫氏坚持不同意,说张家妇难为。”颜五爷说:
  “张家先祖是户部左侍郎、候补内阁大学士;张兄的父亲也官居工部尚书,与父亲生前关系甚好;张家在朝中还是有些势力的——如若不然,张兄被夺职之后,也不会这么快重新起复,去九江府当知府……。”
  唉,男人看问题的角度与女人是不同的,颜老太太萌生一个主意来,说:“既然莫氏态度那么坚决,就不要勉强了,不过——我觉得这也算是一门好亲,四丫头青莲明年及笄,她个性圆滑世故,懂得进退,倒是可以与那个继母周旋。若将来她在张家站稳脚跟,便是张氏一族的当家主母了。”
  颜五爷一愣,道:“这个,不妥吧,青莲毕竟是庶出。”
  颜老太太冷哼一声,道:“青莲虽是庶出,但也是我们颜府正儿八经的小姐,说不定你去提一提,张大人就巴巴的应下呢。”
  颜五爷踌躇片刻,点点头。
  次日,颜五爷约张大人喝茶,提到了四小姐青莲,张大人果然欣然应下,两人交换了随身带的玉佩作为信物,算是将此事定下了,约定明年青莲及笄之后,就交换庚帖,商量婚期。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3 15:55:13
85、迫压力颜大爷让步,定亲事大小姐远嫁


  七月三十日的中午,颜大爷终于到家,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松鹤堂拜见颜老太太,跪着哭了大半个时辰,直说自己不孝,晚上颜五爷和颜九爷都早点下衙,颜府全家团圆,在来兮阁吃了顿团圆饭。*.
  席间颜大爷频频向颜五爷和颜九爷敬酒,感谢这两人替他在颜老太太面前尽孝道,同父异母的三人看起来兄友弟恭,比亲兄弟还亲。
  接风宴散后,颜老太太唤兄弟三人到松鹤堂叙话,这一叙,就到了半夜!
  颜大爷灰败着脸回到木斋院,大门一关,长房夫妻到底是在“小别胜新婚”呢,还是做点别的,外人就不得不而知了……。
  只是次日大夫人眼眶微红的到了芙蕖苑浣纱院,对一脸忧心的宁壁说:“你的终身大事有九分准了,最后的一分,就看王家有什么表示。”
  “那个玫儿呢?”宁壁问。
  大夫人说:“你祖母说了,可以认她这个孙女,但是要等寿宴过后,而且必须写在已经亡故的徐姨娘名下。”
  宁壁担心的看着大夫人的脸色,嗫喏道:“那父亲他——?”
  “他自是不甘心的,不过颜府他一个庶长子能做什么主?你五叔和九叔都站在老太太那一边,他最后只得同意了。”大夫人坐在罗汉床上,觉得身心俱疲。
  宁壁贴心的取了美人锤来,蹲下给母亲捶腿。
  大夫人暗神感慨:唉,怨不得人们都希望生儿子,女儿虽然是母亲贴心的小棉袄,但同样也揪心的紧,锦衣玉食的养到十六七岁,不论自己舍不舍得,都要说婆家、赔上嫁妆嫁出去,而且宁壁这一嫁,便是远嫁武昌,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着她……。
  浣纱院母女情深,听涛阁婶侄正谈着大房的风波,柳氏悠悠道:“你大伯父想放手一搏,可颜府不能由着他乱来,肃王府水深不说,皇储一事更是千万不能牵扯半分,他日风雨飘摇、大厦将倾之时,别说区区一个颜府,就连多少国公侯爵之家也说灭就灭,公公苦心奠定的基业,便毁于一旦。”
  睡莲暗自点头,想来这位大伯父虽然是颜最官职最高、最有本事的长子,但是其实无论颜府自己人、还是在外人看来,其地位并不如父亲这个四品的翰林,嫡庶天壤之别,除非颜大爷在官场上有非凡的成就,此生休想越过父亲。
  也正因为如此,颜大爷不甘心屈居人下,所以起了那样的心思,将来凭借拥立之功上位。
  只是个人的小心思,那里能和颜府大方向的利益抗衡?所以一个晚上下来,颜大爷不得不低头定下宁壁与王家嫡次子的婚事,颜老太太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提出将他最宠爱的私生女认祖归宗,写在已经过世的姨娘名下,相当于给了玫儿一个不错的出身。.
  睡莲顿时觉得自己很渺小无力,作为颜府嫡子嫡出的长女,将来自己的婚事肯定是以颜府利益为重——连颜大爷这样位高权重的三品官员尚且不能左右女儿的婚事,她一个闺阁女子,更是不能对自己的婚事有半分的发言权!
  即便是疼她如亲闺女的七婶娘柳氏,也只能顺着颜府利益方向走,尽量给自己挑一个不那么讨厌的人做夫婿而已。
  这,便是自己的命运。
  柳氏见睡莲无精打采的样子,她是深知这个侄女早慧,便猜出的八分,劝慰道:“这女孩儿家,终究是要出嫁的——。”
  正欲再说几句,张嬷嬷进来报,说:“夫人,武昌府王家来人了!老太太说赶紧让四位夫人和几位嫡出的小姐都去松鹤堂帮着接待呢。”
  这么快?!柳氏问道:“来的是何人?”
  张嬷嬷回话道:“王大夫人亲自带着嫡次子王二少还有五小姐王嫱来拜访,他们昨天就来了京城,住在王家在京城置下的新宅子里。”
  王大夫人,宁壁的未来婆婆!这是来上门提亲的?!睡莲觉得很诧异,千里迢迢从武昌府赶到燕京!这王家也太心急了些!
  一切都要等见面谈话试探才知道答案,柳氏对着镜子整了整鬓发,和睡莲一道去了松鹤堂。
  王大夫人年纪四十如许、圆胖的妇人,穿着雨过天青如意纹亮缎对襟褙子、雪青色马面裙,额头戴玄色金镶红宝石抹额,头戴狄髻,插着全套的金镶红珊瑚头面首饰,这种打扮可谓是隆重了。
  王家五小姐王嫱是嫡出幼女,和颜府十一小姐琪莲同龄,和母亲一样都是圆脸,身形却是苗苗条条的——至于以后是否会像她母亲那样横向发展,就不得而知了。
  王嫱也是精心打扮过,穿着喜庆的大红洒金折枝牡丹妆花褙子、湘妃色八幅裙,梳双髻,插着一对玉镶珠蝶恋花发簪,王嫱性子活泼,极其爱笑,每当喜笑颜开之时,嘴角就会出现两个讨喜的梨窝。
  初次见面,颜老太太和姬氏、杨氏、柳氏、沈氏四位夫人自然是要给王嫱见面礼的,而且因为对王家远道而来所谓何事心知肚明,所以给的礼物都非常贵重,比如大夫人姬氏就给了一支镶猫眼石簪子!
  这位王五小姐面不改色,大大方方的接了诸位夫人礼物,还冲着大夫人直笑。
  这次来拜见王大夫人的都是颜府嫡女,大房的宁壁、五房的睡莲和慧莲以及九房的琪莲。
  王大夫人笑呵呵的给了她们一人一个装着一串南珠的荷包。当然,王大夫人的目光停留在宁壁身上的时间比三个妹妹长的多了。
  “多谢夫人。”宁壁脸色微红,带着三个妹妹谢过王大夫人。
  “你这个女儿啊,越大越成一朵花儿了,我瞧着甚是欢喜。”王大夫人十分满意,笑着对大夫人说。
  大夫人当然是自谦了一番,借着开始吹捧王嫱可爱懂事。
  睡莲瞧着王大夫人嘴角浅浅的酒窝,便知这位和四大美女(王嫱,字昭君)同名的王五小姐从相貌到性格都深得王大夫人“真传”。
  众人寒暄了一会,无非是颜老太太问候千里之外的王老夫人身体啦、王大夫人则反过来说颜老太太身子精神都好,真是有福气等等。
  大夫人带着杨、柳、沈三个妯娌轮番上阵,夸赞王嫱聪敏可爱啦,王大夫人照例谦虚几句,说什么“这孩子淘气的紧,府上这四个小姐都是极好的”等等之类的话。
  末了,颜老太太眯着有些老花的眼睛,慢慢步入正题,说:“好多年没见过你家老二了,想当年你们举家搬到武昌府赴任的时候,那二小子还穿着开裆裤呢。”
  “可不是,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王大夫人也跟着感叹道。
  柳氏笑道:“既如此,母亲何不叫他进来瞧瞧?”
  这话还必须是大夫人以外的媳妇说出来,否则就太直白了。
  大夫人对着柳氏感激一瞥,柳氏淡然一笑,她也是为了佑哥儿将来谋划。
  王大夫人正等着这句话呢,也笑道:“这会子在外院和颜大人喝茶呢,我这就叫他进来。”
  言罢,吩咐了管事妈妈要王二少赶紧来拜见颜老太太。
  因有外男要来松鹤堂,宁壁强忍住胸膛扑通通的小心肝,带着三个妹妹避在了苏绣屏风后面去,慧莲和琪莲虽然没有睡莲知道的多,但都觉察到什么,拿帕子捂着嘴朝着宁壁无声的笑,睡莲觉得自己太淡定就不和谐了,于是也跟着无声傻笑。
  宁壁的脸更红了,干脆别过身去,不去瞧她们。
  少顷,王二少跨步进来了,睡莲、慧莲、琪莲三姐妹都直直的瞪着半透明的屏风,恨不得将屏风灼烧一个洞来细看未来的大姐夫长的是什么模样。
  宁壁羞得脸通红,可还是忍不住侧了身往屏风方向瞟啊瞟,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
  隔着苏绣屏风,外面影像隐约可见,王二少中等身材,至于体型嘛,呵呵,明显也是深得王大夫人“真传”——也不能叫胖,暂且描述为壮实吧。
  老实说,王二少的相貌比起颜府兰芝玉树的宁瑾、宁瑜、宁祥、宁瑞、宁佑确实差得有点远。
  不过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大夫人觉得王二少相貌敦厚可亲,是个能疼人的,再看他行礼问安进退有法,行事光明磊落,翩翩然有君子之风,目光便更多了几分热切。
  王大夫人看在眼里,心下稍定,她也知道这样大张旗鼓的来颜府有些急躁了些,可事到如今,不得不如此了……。
  颜老太太也喜欢,赏了一套文房四宝给王二少,姬氏、杨氏、柳氏、沈氏作为长辈,也跟着送了些小礼物。
  王二少陪着颜老太太说了会子话才告辞,姬氏瞧着王二少的背景消失在夹板门帘外才回过神来。
  颜老太太朝着柳氏顿顿首,柳氏会意,对着屏风后面的女孩们说:“你们王家妹妹远道而来,你们带着她去花园子转转。”
  这是要把女孩子们支开,切入正题了。
  “是。”宁壁带着妹妹们告辞离开,去了后花园游玩。
  王嫱是个爽利性子,因而与宁壁特别投缘,睡莲、慧莲、琪莲她们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些,推出宁壁这个主陪,自己做陪衬而已。
  颜府家教甚严,无论内斗的多么厉害,对外还是抱成团,慧莲讨好卖乖一声声的叫“九姐姐”、“琪莲妹妹”那个甜啊!好像多么喜欢睡莲和琪莲似的。
  琪莲平日里几乎只和睡莲一处玩,对强势蛮横的慧莲避退三舍,可今天却也破天荒的主动和慧莲搭话,还与她合作放风筝。
  睡莲暗暗佩服这两位妹妹小小年纪,演技都是影后级。
  那天,颜府内外比过年还要和谐,颜老太太、大夫人等和王大夫人说了一个时辰放休,还留了王大夫人一家三口在府里吃了顿晚饭。
  席间,颜大爷完全不见昨晚的晦色,谈笑自若,对王二少频频点点头,看似很满意这位未来女婿,颜家几个宁子辈围着王二少轮番敬酒,称兄道弟,好不热闹。
  王家在颜老太太六十寿辰过后的第三日,请了鸿胪寺卿赵大人夫妇做男媒、女媒,带着好几担登门提亲,双方交换了庚帖,合过生辰八字,大吉,随后就定下了明年二月初九的婚期。
  几年以后,睡莲明白了为何王家那样的急的要宁壁过门。
  原来武昌府王老太太身体每况日下,盼着王二少早点成亲,生下重孙子。王大人忧心不已,因为一旦王老太太去世,就意味着他要辞官丁忧!
  一个萝卜一个坑,王大人一走,布政使的位置就被人占了,等三年孝期满,还不知道何时会起复、任何等官职。
  若再不和颜家定下婚事,恐怕颜家等不了王二少三年,另寻了亲家。同样的,三年之后,王二少未必能找到宁壁这样的好媳妇。
  所以王大夫人咬咬牙,拖儿带女的来京城提亲了。
  不过世事无常,王老太太身体时好时坏,但是总是死不了,很多年以后,直到王大人和王大夫人相继去世,连宁壁都做了祖母,八十多的王老太太才闭眼睛进了棺材!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3 15:55:38
86、羞愤交加杨氏施暴,救人水火睡莲进言


    睡莲那个时代有位学贯中西的学者(钱钟书先生)曾经说过,结婚不是异性相爱,大多是同性相吸——往往是老丈人相中了女婿的才华人品、或者相中了亲家公的财力地位。

    亦或是丈母娘觉得亲家母可亲、谈得来,总之,真正将来要合伙过日子的男女是否愿意,是否相爱,这个因素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

    对于庶出的颜府四小姐青莲而言,她的生母颜姨娘是没有权利过问青莲婚事的,嫡母杨氏不管不问,所以颜五爷和张大人两个同性看对眼了,就立即定下亲事,交换随身玉佩为信物,君子一诺千金,这个玉佩好比一纸婚书,一旦交换,就不得悔婚。

    所以当颜五爷将玉佩交给青莲,说明原委,要她妥善保管时,青莲如晴天霹雳般愣在原地,双手颤抖的接过玉佩——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被父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决定了。

    当晚,青莲捧着那块玉佩闷坐到了半夜,下半夜的时候,要丫鬟端来各色丝线,择了大红的颜色,围着玉佩打了个同心结的络子,贴身戴在颈脖处。

    既然木已成舟,就好好过日子吧,青莲看着玉佩上的同心结,心想他日洞房花烛之夜,那位张公子看见自己贴身佩戴、细细保管,心下应该是欢喜的吧……。

    才十四岁的颜青莲,已经开始为了将来筹划了。

    次日清晨,青莲用脂粉勉强遮盖住熬夜熬出来的黑眼圈,去泰正院给嫡母杨氏请安,刚进院门,就见生母颜姨娘头顶着茶叶残渣,狼狈的跪在院中!

    一定是杨氏干的!她最习惯将热茶没头没脑的砸或者浇过去!

    这又是怎么了?姨娘从不争宠,自打杨氏嫁入颜府,姨娘就像个丫头似的在她身边服服帖帖的伺候,差点要跪下去舔她踩过的地板了!

    姨娘这么大年纪了,又是伺候父亲的老人,嫡母连最后一点点体面都不给!欺人太甚!这是逼死姨娘吗?!

    青莲站在原地,双拳攥紧,刹那间,一双秀目似乎要迸出火来!

    颜姨娘微微抬首,以几乎不可觉察的姿势微微摇头,眼睛里露出警告之意,要女儿稍安勿躁。

    平日里,为了避嫌,怕杨氏猜忌,青莲和颜姨娘形同陌路人,若青莲被这一激,露出了马脚,恐怕要功亏一篑了。

    青莲知道厉害,瞬间面色如常,目不斜视的去正屋给杨氏请安。

    杨氏面色铁青,坐在临床大炕上,青砖地面上还残留着茶水渍和破碎的瓷碗碎片。

    果然又是这一套!只是为何今日杨氏要对姨娘发作?

    青莲不动声色,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和怡莲慧莲一起给杨氏请安。

    杨氏冷哼一声,先对怡莲慧莲说:“你们先去上学。”

    “是。”怡莲和慧莲退下,临走时,慧莲狠狠的剐了青莲一眼,而怡莲目光却又一种安抚之意,只是没等青莲细想,怡莲就收回那种目光。

    正屋只剩下青莲和杨氏,杨氏一拍镶楠木的炕沿,大声喝道:“不知廉耻的孽障,你可知错?!”

    青莲默然跪下,道:“女儿请安来迟,请母亲责罚。”

    按照规矩,除了养在颜老太太跟前的九小姐睡莲,五房的小姐们都是辰初给杨氏请安,青莲一惯是来的最早的小姐,今日因为施脂粉晚了些,却也是在辰初准时进的正房,不算来迟。

    青莲这么说,是在以退为进,提醒嫡母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氏目露凶光,冷笑道:“好啊,如今你也大了,也学着你九妹妹和我顶嘴了?!”

    杨氏怒极,一时口不择言道:“九丫头背后有靠山我管不了,你一个贱婢生的贱种也敢如此放肆!”

    杨氏今天是怎么了?先是当众侮辱生母颜姨娘,现在又像只疯狗般胡乱攀咬!

    贱种么?看来今天自己无论怎么做低伏小,低声下气也没有用,杨氏摆明了要无端找茬,定要惩治自己,骂还不够,还想让自己像生母那样受皮肉之苦。

    受罪可以,但是不能白受!上次七妹妹怡莲被杨氏烫伤了脚,怡莲“小事化大”,生生的“疼”了快三月才好!她生母宋姨娘又受宠,父亲对杨氏发了好几次火,连祖母也发了话,现在杨氏那里还敢再动怡莲一个手指头!

    青莲眼珠儿一转,计上心来,决心豁出去给自己和生母颜姨娘谋一个体面,于是也跟着冷笑一声,姿态却依旧恭顺无比,眼里却满是不屑和嘲讽,她说:

    “女儿是嫡母是您,生父是颜府五爷,母亲何出此言,说什么”贱种”不“贱种”的话来呢?”

    这意思,是在讽刺那句“贱种”不仅将杨氏自己骂进去,而且还暗示杨氏不尊敬夫婿!

    果然,杨氏勃然大怒,指着青莲的鼻子道:“你——!好啊,如今连个庶女也要骑在我头上了!今天若不给你点教训,他日定要祸害家门!翠环!给她掌嘴!”

    杨氏气成这样,是因为昨晚颜五爷都懒得和她商量,说青莲的婚事已经定下,还要她开始给青莲置办嫁妆!

    岂有此理!她一个做嫡母的,居然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青莲静静的跪在地上,挺直的脊背和脖子显示出她的倔强和不服,刺得杨氏更加疯狂!

    杨氏对着翠环一瞪,道:“用戒尺打,没得脏了你的手!”

    翠环大惊,她是杨氏屋里专管戒律的一等大丫鬟,掌嘴不听话的小丫鬟们是常有的事,熟来生巧,她掌下自有技巧:既可以打得人疼得半死,但是外表不太显,也可能打得听起来啪啪作响,嘴唇流血,但其实并没有那么痛苦。

    青莲虽然是庶出,但也是规规矩矩的小姐,翠环打算用第二种打法,一来可以让杨氏消气,二来让青莲少受皮肉之苦。

    可是一旦动用了毛竹板做的戒尺,那就麻烦大了!几板子下去,轻则脸颊红肿,重则连牙齿都要打飞的!

    翠环大骇,突然想起去年被赶到外院洗衣房当差的翠簪!她全家在今年突然“暴病”而亡!其原因翠环不清楚,但是她清晰的记得翠簪被赶出去原因:

    当初就是翠簪听了杨氏指示,大冬天的要刚从成都回来的九小姐睡莲在雪地里站了二个时辰,最后颜老太太大怒,杨氏就把翠簪推出来当了替罪羊!

    再后来翠簪的母亲、当时的内院大厨房大总管宋妈又是得了杨氏的暗示,克扣九小姐的饮食份例,结果全家被连根拔起,赶出内院,最后不知怎么得罪了莫夫人,全家又被撵到田庄,过不了几天,就传出一家三口得了急病暴亡的消息……。

    翠环顿时明白,这一次估计五夫人又故态重萌,拿自己当枪使,掌嘴四小姐。到时候追究下来,五夫人肯定不顾惜什么主仆情意,将自己推出来,给自己按上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轻则赶到外院做粗活,重则打死了事。

    五夫人当初没有提翠簪全家求情,以后也不会替自己求情。

    奴婢命贱如狗,翠帛姐姐那么一个聪明通透的人,头上还有亲娘吴嬷嬷照看着,结果呢,还不是被杨氏送到九小姐的听涛阁当耳报神,天天受夹板气,两面不讨好!

    兔死狐悲,翠环一个从外头买来的丫鬟,毫无根基,若一戒尺打过去,岂不是自寻死路!不行!说什么也不能动手!

    想到这里,翠环干脆跪在地上,既不给青莲求情,也不动手掌嘴,只是不停的磕头道道:“夫人息怒啊!求夫人息怒!切莫伤了身子!”

    见翠环公然违抗她的命令,杨氏差点气得晕过去!叫道:“好好好!连你也不听话了!从今天起,革了你一等丫鬟的银米,归到院子里打杂去!”

    又叫道:“外头还有喘气的人没有?”

    “夫人。”翠书、翠鹦和翠钿战战兢兢的进来了。

    杨氏将掌嘴的戒尺往地上一扔,说:“四小姐大逆不道,顶撞嫡母;翠环违抗我命,你们给我掌嘴!”

    连翠环姐姐都不敢做的事情,我们那里敢啊!翠书、翠鹦和翠钿都不是笨的,个个缩着脖子做鹧鸪装——没有人去捡地上的戒尺。

    杨氏冷冷一笑,道:“谁掌嘴,谁就提一等大丫鬟,月钱银米都是双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年纪最小的翠鹦动了心,正欲去捡戒尺,却被翠书和翠钿夹在中间动弹不得!翠书在衣袖的遮掩下狠狠的掐了一把翠鹦,逼迫她跟着一起跪下磕头道:“求夫人息怒!求夫人息怒!”

    “反了!反了!全是一群吃里扒外、没用的废物!”杨氏气得眼前一黑,将黄花梨炕桌上装着干果蜜饯的青花釉里红包银边菊瓣盘拂在地上。

    正屋里这么大动静,在外头跪着的颜姨娘心下焦心如焚,她咬咬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的朝正屋走去。

    屋内外的丫鬟婆子都怕殃及池鱼,所以都悄悄躲开了,所以没有人阻止颜姨娘。

    颜姨娘拨开门帘,赫然看见杨氏走下炕头,捡起地上的戒尺,朝青莲的瓜子脸上挥去!

    翠环、翠书、翠鹦和翠钿装模作样的要拦,其实都没有出力——反正打四小姐的不是她们,到时候也罚不着她们!

    颜姨娘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一口气冲过去将青莲抱在怀里。

    啪!

    一声闷响,戒尺砸在颜姨娘瘦弱的脊背上!这一下打的甚是狠,戒尺反弹的力道都震得杨氏手疼!

    颜姨娘哼都没有哼一声,紧紧护住青莲的头脸,哭求道:“夫人息怒啊!您要打就打婢妾吧!四小姐是定了亲事的人了!若打坏了脸,将来岂不是要误了婚事!你怎么打骂婢妾都可以,千万不要破了四小姐的容貌啊!”

    “贱人快给我滚开!”杨氏怒不可止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拿婚事来要挟我?!我打破这个贱种的脸又如何?颜府又不止一个庶出的贱货!她坏了脸不能见人,不是还有个七丫头吗!”

    “你以为你生的贱种嫁入张家做大少奶奶就从此飞上枝头?!扯你娘的屁!我才是她的嫡母,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要她破了相生不如死!她就得受着!”

    言罢,一个窝心脚踹在颜姨娘的腰间软肉上,挥舞着戒尺朝母女两人身上乱打!

    “住手!”

    门外一声尖喝,冲进来两个松鹤堂的管事妈妈,一左一右将杨氏插开,夺了她的戒尺。

    但见睡莲缓步进来,朝着杨氏甜甜的笑,道:“我当那个婆子在发疯呢,没想到却是母亲教训姨娘和四姐姐。母亲仔细手疼,伤了自己就不好了。四姐姐犯了错,您慢慢教导便是,何必大怒动刀动枪的呢?伤神又伤身的。”

    睡莲朝着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刘妈妈扶着颜姨娘和四小姐起来,睡莲正色道:“老太太说了,姨娘如今年纪大,笨手笨脚的,伺候得五夫人很不舒服,受罚是应该的。”

    “不过看在姨娘从小伺候父亲的情分上,饶了姨娘这一回。以后姨娘不用来泰正院伺候,没得又惹五夫人烦心,就在自己的院子吃斋念佛,为老爷和夫人祈福便是。”

    青莲和颜姨娘均是一愣,而后又是一喜:明面是惩罚,暗地里却是救颜姨娘于水火,从此不用来泰正院受辱了!

    睡莲对青莲说:“四姐姐,今天学堂夫子要考诗经,待会姐姐与我一同去吧,莫要迟了。”

    最后,睡莲对着快要气疯的杨氏又是甜甜一笑,道:“母亲,祖母要您去松鹤堂,说是有要事相商呢。”

    作者有话要说:杨氏是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又要被老太太罚了哈。

    钱钟书那句话貌似是在谈艺录或者七缀集里的话,原话我不记得了,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哒。

    钱先生是兰舟最佩服的学者,膜拜至今,觉得他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如今睡莲腰杆渐硬,慢慢可以与之抗衡了。

    图为杨氏扔的青花釉里红寿字菊瓣盘,外面还包着一层银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3 15:55:57

87、惜生母四小姐涂药,为嫁妆颜老太教媳


  颜府五房的三个姨娘中,只有最受宠、而且儿女双全的贵妾宋姨娘拥有单独的院落。^//^
  家生子出身的颜姨娘和原配魏氏陪嫁丫鬟出身的温姨娘共住在一个小院子里,以院中天井葡萄架为分界线,颜姨娘因为生下四小姐青莲的原因,住在采光通风好一些的东院,温姨娘幼子夭折后一无所出,也亏了身子,就住在冬冷夏热的西院。
  因今日算是和嫡母杨氏撕破脸,青莲也顾不得避嫌,扶着受伤的生母颜姨娘回到东院,亲自给她擦身上药。
  脱下颜姨娘的月白中衣,赫然看见杨氏戒尺所到之处青紫交加的淤痕!
  青莲强忍着泪水给患处上药,可她绝望的发现,姨娘背后几乎被打的没有几处好皮!整个药瓶都倒尽了,仍旧有一块青紫没有擦上。
  青莲忍无可忍,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瓶泪如雨下。
  这时颜姨娘屋子的里的管事妈妈进来了,手里拿着两盒药,说:“刚才九小姐院子里的春晓姑娘送来了这两盒药,一个内服,一个外敷,说是宫里内造的。”
  青莲背了墙擦了擦泪,转过身来问:“她人呢?”
  “把药盒放下,告诉了如何服用外敷之法就走了。”管事妈妈拿出一个荷包,说:“老奴给的打赏也没要。”
  “知道了,你来给我上药。”颜姨娘无力的摆了摆手,说:“她一个嫡小姐是要避嫌的,送来膏药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又何必多事,塞什么荷包打赏,这不是让她难做吗?”
  管事妈妈低了头,按照春晓说得法子将药丸用滚水化开,放凉了喂给颜姨娘。又吩咐小丫鬟捣碎了芦荟,滤出芦荟汁来,搅拌在外敷的膏药里,轻轻抹在伤患处。
  呲!
  颜姨娘一皱眉,青莲忙停了手,问:“这膏药的药性是不是太猛了,姨娘受不住?”
  “我又不是那娇生惯养的,那里就受不住了?”颜姨娘缓缓舒展眉头,道:“刚抹上去像针扎似的疼,过一会就觉得清凉,不再一抽一抽的疼了,药是好药,你继续用吧。”
  青莲战战兢兢的上完药,裹着纱布,帮着颜姨娘趴在罗汉床上。
  颜姨娘看着身形窈窕的亲生女儿,心里痛的厉害,叹道:“是我出生太低,拖累的你也跟着受苦了——。”
  “母——姨娘千万不要这么说。我的命都是您给的,我从来没有抱怨过。”青莲坐在罗汉床边打起羽毛扇,微风徐徐而来,减轻了颜姨娘背部伤痕的灼烧感。
  颜姨娘摇摇头,正色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同一件事情,怡莲可以做,你就不能做!”
  “我和宋氏都是姨娘,享用同样的份例,可是宋姨娘是正儿八经写了纳妾文书抬进门的贵妾,她既得你父亲宠信,又惯会做人——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说她本分老实的?连老太太房里的容嬷嬷也对她另眼相看。”
  “何况她还生了一个勘哥儿,每天由奶娘抱着勘哥儿去松鹤堂老太太那里请安,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看小孩子到处跑、讨要果子。*.宋姨娘自己不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多年盛宠却不骄不躁,连老太太都说她知进退、懂规矩。”
  “所以五夫人再看她不顺眼,也不敢无事生非打骂与她,上次一时激愤,发怒烫伤了怡莲,也不是没把宋姨娘怎么样?你别看怡莲和她生母一样,平时闷头闷脑的,其实内心是个聪明的,一个月能好的伤,她生生拖到三个月才好。你父亲怜惜她,名贵药材,各色珍奇吃食汤水什么的成天往她院子里送,还隔三差五的去瞧。那些日子,连三小姐品莲都有些嫉妒怡莲。”
  青莲默然:品莲能嫉妒怡莲,也有自己从中挑拨的功劳……。
  “为了这事你父亲和老太太都动了怒,几次警告杨氏不得再犯,杨氏心里才有了顾忌。”
  “可是啊,你要搞清楚,你父亲和老太太为怡莲做的事,不见得肯为了你做啊!”颜姨娘怜悯的看着青莲,说:
  “我不过是婢女出身,当初是老太太房里伺候的人,老太太把我塞给你父亲做了通房丫鬟,唉,你也知道,老太太是继母,他们母子有些不合,你父亲不信我、你祖母也怨过我背主,唉,你也觉察出来吧,我其实像九小姐听涛阁的翠帛一样,受着他们母子的夹板气。”
  “后来先五夫人魏氏进了门,连续三年无子,才断了我和莫氏的避子汤,我没有莫氏两子一女那么大的福气,只生了你一个,抚养到周岁的时候,才抬了姨娘的位份。”
  “你啊,平日里是极小心的,今天行事太过莽撞,差点就毁了你自己。”颜姨娘想起今早的凶险,惊魂未定的抓住青莲的手,言语间也严厉的许多,她说:
  “五夫人就是看出我在五爷和老太太之间两头都不讨好,所以才淋了我一头茶水,罚跪在院子里头,因为她确定无论是老太太还是你父亲,都不会因此怪罪于她!”
  “至于你,一来因为受我拖累,在五房这几个小姐当中最不受重视,品莲瞧不上的婚事,你父亲转手就给了你。所以啊,五夫人看菜下碟,专捻软柿子,敢对你用掌嘴之刑。”
  颜姨娘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说:“二来呢,五夫人也心如死灰啦,她二十□的大好年华,却已经失去了你父亲的尊敬和宠信,也失去了老太太的欢心,如今老太太和你父亲不过是看在她生儿育女、打理家事的份上,明面上继续让她做当家主母而已。”
  “五夫人正是自知这一点,而且无法挽回,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再演戏去做什么贤妻良母,装疯卖傻拿戒尺打我们,横竖马上就是老太太六十大寿,凡事都缺不了她这个当家主母,老太太能把她怎么样?”
  青莲听得小脸煞白,喃喃道:“她若打坏我的脸,老太太和父亲真的不会为我出头吗?”
  “傻丫头,你以为五夫人拿戒尺打你的脸是一时兴起吗?她为什么不打你的手,拿针扎你?”颜姨娘目光满是愤恨,说:“她是故意的!她就是要打坏你的脸!毁了你的容貌啊!”
  “你毁了容,将来不是嫁个小户人家,或者是送到庙里修行,那里用得了那么多嫁妆!”颜姨娘伺候了杨氏八年了,深知其险恶禀性,说道:
  “对于五夫人来说,除掉一个庶女,就少了几千、甚至上万两银子的嫁妆啊!”
  “你不能嫁入张府做大少奶奶,这个婚约照样能继续——七小姐怡莲只比你小一岁!到时候她替你嫁过去,你父亲也不算毁了婚约。他为了体面,也不能追究五夫人什么的。”
  青莲大惊,差点自己就撞上门给人打了。秋高气爽的天气,居然吓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五夫人敢如此大闹,她是有恃无恐啊。”颜姨娘无可奈何说道:“这次老太太和你父亲顶多是小惩,五夫人当家主母的位置不会动摇半分。”
  “如今老太太年纪大了,她老人家不可能重新出山去当家;莫氏已经成了别房的媳妇,当家名不正言不顺;长房大夫人给老太太过完寿辰就要回扬州忙着你大姐姐的婚事了,不能管府里的事——再说,老太太和大夫人很是不和。”
  “七房七夫人是嫡子媳妇,也很有本事,但偏偏是个寡妇,很多事情不方便做,而且老太太为了避嫌,也不会让七夫人做当家主母的;最后是九房,九夫人是庶子媳妇,还是最小的,跟着理家勉强可以,但若她做了当家主母,颜府就要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难道——难道就只能这样忍气吞声,看着五夫人继续作恶吗?”青莲心下害怕,离婚期至少还有两年,两年内都要和这条毒蛇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想想都怕。
  “你莫要慌。”颜姨娘拍了拍青莲的汗湿的手背,“既然老太太发了话要我从此在东院吃斋念佛,就是在给你体面,不容五夫人做出妹妹顶替姐姐出嫁的事来。”
  “这人在世上,谁活的容易?你不要慌,也不要急,慢慢来,你年纪还小,看谁能熬得过谁。”颜姨娘劝慰青莲,说道:“颜府的几个小姐,过的最艰难的,还数你九妹妹睡莲,她都不惧不怕,你怕什么?”
  “都说张府家世复杂,可那个官宦人家是简单的?不过是将脏的臭的捂得严实罢了。再说你那未来公公还是你祖父的学生,将来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那个继母婆婆为难与你。”
  “你安安心心的绣你的嫁衣,嫁妆自有老太太和你父亲敦促着办,你就瞧着吧,五夫人再不愿意,她也要给你置办一份不薄的嫁妆——老太太和你父亲都是要脸面的人。谁叫她是你的嫡母、又是当家主母呢,她不办谁办?”
  “这女人啊,不论怎么闹腾,最后还是逃不过夫为妻纲这句话,她若真的反了天去,颜家就有足够的理由休妻,她若被休,慧莲和嗣哥儿怎么办?她可以不疼自己,以所有人为敌,却不能不顾及自己子女。”颜姨娘冷笑道:“由得她闹去,其实她心里,比你姨娘我憋屈多了。”
  青莲听了这些,心下稍安,又开始打起了手里的羽毛扇。
  颜姨娘看见青莲脖子上的红痕,便知就是挂着那块定亲的玉佩了,目光一暖,说道:“给姨娘瞧瞧玉佩。”
  青莲小脸一红,取下贴身佩戴的玉佩递给颜姨娘。
  这是一块翠镂雕莲花的玉坠,白色的那一部分雕的是白莲花,中间翠色的部分雕琢的是荷叶,巧夺天工。
  颜姨娘仔细瞧了,又抚摸着玉佩的大红色同心结,慎重还给青莲嘱咐她好好收着,笑道:“张家有心了,知道五房的小姐都以莲为名,就提前准备了翠镂雕莲花玉佩。”
  又指着中间碧色荷叶道:“这就是缘分,恰好你的名字叫做青莲,可不就配上了?”
  “姨娘——。”青莲满是小女儿态的别过身去。
  颜姨娘看着女儿娇羞之态,心下叹息:其实她只是安慰女儿而已,这门亲事说得不好听些,就是品莲挑剩下不要的给青莲。可她一个从来就没有宠爱的老姨娘能做什么呢?只能认命,尽全力想办法让女儿开开心心的嫁到张家。
  松鹤堂。
  果然如杨氏所料的那样,这一次颜老太太并没有罚她在院外站两个时辰,而是客客气气的请她进去说话。
  颜老太太没有提杨氏泰正院发疯一事,只是淡淡道:“四丫头的婚事是我和五爷一起定下来的,本该要提前知会你一声,只是一来你最近太忙了,没得给你添乱,二来呢,这桩婚事也很突然,张家急着去九江府赴任,所以就仓促定下了。你可是对这门婚事不满?”
  我能说不满吗?这婚事是您和五爷定下的,我对婚事不满,就是对您和五爷不满!
  杨氏强笑道:“媳妇并无此意,只是此事太过突然,四丫头明年春天就要及笄,这嫁妆要慢慢置办着,银子又不趁手,媳妇现在还忙着寿宴,所以就着急了,发了些脾气。”
  “当家主母自然是要忙的,不用急,一件一件的办——只是,四丫头是五房第一个出嫁的小姐,婆家又是有名望的张家,这嫁妆肯定不能薄了,让人笑话,没得坏了名声,将来你的慧莲也是要出阁的!”
  杨氏咬碎了牙齿,也只能道:“是。”
  “至于那个颜姨娘,不过是个妾,生死都在你手上,何必放在心上?”颜老太太说:“我把她圈禁在佛堂里待着,少出来惹你烦心。唉,四丫头也是你的女儿,她嫁过去是要当张府大少奶奶的,将来也需要依仗娘家,你还怕她反了天不成?”
  “再说了,她在张家立足稳了,对你的嗣哥儿只有好处没有歹处,你给颜姨娘体面,就是给她体面,最终还是给自己体面。”
  “做正室夫人的,要宽宏大量,才能做的稳当,做的舒心,若总是纠结一点小事不放,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唉,我也是过来人,我知道你厌恶这些道理,可没有法子,事情就是如此,你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杨氏默然,倔强的就是不肯点头附和。
  颜老太太不急不躁,闭眼默念佛经,默默的等她回应。
  正在僵持之时,彩屏来报,说:“老太太,济南的亲家杨老太太和杨大太太已经到了二门。”
  杨氏如蒙大赦:母亲和大嫂来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3 15:56:14
88、波涛暗涌唇枪舌战,春花秋月没完没了


  今天是承平二十八年七月三十日,距离颜老太太寿辰还有两天。
  今天颜府发生大事情有:四小姐青莲婚事已定、五夫人杨氏在泰正院悉心“教导”妾侍庶女、五夫人娘家人杨老太太等人乘专车抵达燕京什刹海颜府。下面请看详细内容。
  七月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鲜花斗艳,四处欢声笑语,洋溢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颜老太太率颜府四位夫人和几位孙女,在松鹤堂正厅亲切会见亲家杨老太太以及大媳妇杨大太太和孙女杨五小姐一行,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双边会谈。
  双方高度赞赏了对方的孙女漂亮懂事,并互赠见面礼例如手镯簪子若干。
  杨老太太用长长的礼单和真诚的问候,表达了对亲家六十岁生日的祝福。
  
  颜老太太对杨老太太亲自带着贺礼拜寿的举动表示感谢,颜老太太说:“路途遥远,亲家一路辛苦了。”
  杨老太太说:“亲家说那里的话,我此次来京,一来是为了给亲家祝寿,二来是看看我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有没有给您添麻烦。”
  颜老太太高度赞扬了五夫人杨氏管家理事的本领,对杨老太太的到来再次表示欢迎,最后说:“五儿媳妇贤惠,自打她做了当家主母,我就能清闲下来念佛了。”
  接下来的时间,两位老太太和几个媳妇亲切的拉起了家常,松鹤堂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席间,杨大太太“愉快”的回忆起去年冬天造访颜府的情况,感谢那些颜府的“热情”接待,并夸赞“贵府九小姐睡莲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并再次对那句“成都是个乡下地方”表示深刻的歉意。
  颜老太太和杨老太太听到这话都但笑不语。
  七夫人柳氏“亲切”的笑道:“让杨大太太见笑了,九丫头是个小孩子家,难免有些口直心快,您别往心里去,睡莲,还不快给你杨大舅母道歉?”
  睡莲愉快的端了一杯茶,要给杨大舅母奉茶道歉,杨老太太朝随行的管事嬷嬷使了个眼神,管事嬷嬷在半路上截住了茶杯,转手搁在杨老太太面前的案几上——如果这茶到了杨大舅母手里,就坐实她不仅不得理、而且还不饶人的错处。
  杨老太太笑着对颜老太太说,“上次我这个大儿媳妇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唉,孩子们不懂事,您只管和我说就是,我一定好好教训她们。”
  言下之意,就是我的媳妇,我自己来教训,就不用麻烦您了,上次毕竟是您给了我的大儿媳妇没脸,下了逐客令。
  颜老太太毫不含糊,也笑着对睡莲招了招了手,睡莲乖巧的走过去,颜老太太好不慈爱的拍了拍她的手,对杨老太太说:“我这个孙女啊,是个最孝顺的不过的孩子,在成都的时候,家庙祠堂祭祀都是她亲自打理的,就是心直了些,得罪了亲家大太太,还请亲家莫要与小孩子见识,原谅她这一宗吧。”
  睡莲心直?这小鬼心里不知有多少弯弯绕绕!五夫人听得直冒火,都快憋出内伤了。//
  颜老太太言下之意,就是我的睡莲是“二十四孝”好孙女,若她真有什么错处,也是因为你大儿媳妇口不择言,辱及颜氏祖先,睡莲只是出言相驳而已——总之,还是你大儿媳妇的错!
  颜家既然摆明了在这件事情上坚决不会让步,杨老太太只得另辟捷径,她谈笑自若,也拉过睡莲的手好生安慰着,说道:“说起来,她也是我的外孙女,亲家将这个孩子调/教的如此之好,我心里甚是安慰。”
  这便是讲和了,颜老太太也给了台阶,轻飘飘的撇过这个话题不谈,又重新拉起了家常,再次对杨老太太不远百里远道而来祝寿表示感谢,双方开始对子女教育问题深入愉快的交换意见。
  杨大太太对上次受辱之事依旧忿忿不平,本来还要对此事表示遗憾,暗示抗议,并打算继续关注时,被杨老太太一记眼刀杀过去,不得不住嘴喝茶吃点心了。
  时隔八年多,这是杨氏第一次见到生母,她激动万分,在席间屡次表示在颜府温暖和谐的大家庭中,我一直过的很好,丈夫敬重、婆婆疼爱、妯娌互帮互助、子女们都很孝顺。
  言罢,杨氏还忍不住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杨老太太则教训女儿杨氏出嫁从夫,要贯彻贤妻良母的重要精神,切实为颜府办好事,办实事。情为颜家所系,利为颜家所谋,切实履行当家主母的职责,不要辜负亲家母和女婿的信任和嘱托。
  颜老太太说,五儿媳妇当家这些年来,解决了颜府许多实际问题,受到了颜府上下的一致好评。
  当晚,颜府在来兮阁设宴,热情款待了从济南远道而来的颜老太太等人一行,借着宴会更衣的时间,杨大太太偷偷告诉五夫人杨氏,说她出嫁前养的那只叫做萌萌的、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小奶狗,于承平二十八年六月九日辰时三刻逝世,享年十岁。
  杨氏对萌萌的去世表示深切的哀悼……。
  出席本次宴会的还有莫夫人一房人家。
  入夜,颜府后院客房。
  杨大太太扭了扭身,道:“娘,您瞧瞧您的好女婿,咱们大老远来给亲家拜寿,他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说今晚也要歇在姑太太处不是?他倒好,酒宴一散,居然到了姨娘的院子里去了!”
  杨氏坐着无声抹泪,半天才道:“娘,若不是为了慧莲和嗣哥儿这两个孩子,我早就——。”
  “你早就什么?!”杨老太太将茶杯重重一搁,宴会时的慈祥之色全消,满脸都是狠戾:“你别想着那些不可能的事情!我们杨家可从未有过和离的女儿!”
  “娘,你也瞧见女儿过的什么日子了!”杨氏委委屈屈道:“夫婿不敬、婆婆不爱、妯娌个个都是厉害的,子女不孝顺,连个庶女都敢顶撞我!我为了颜家做牛做马整日忙碌,拿自己的嫁妆银子补府里窟窿,可谁能记得我半点好处!”
  “这又能怪谁?如果说亲家有二分错处,你自己倒有八分的错!”杨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瞅着这个唯一的女儿,“我早就写信给你,无论你背地里做些什么,都要在明面上叫人挑不出错来!”
  “你身为嫡母,无论嫡出还是庶出的子女婚事都该由你打理,难道你心烦躲着不理,她们就不出嫁了?庶子们就不娶媳妇了?”
  “子女婚事本来就是你手里握着的把柄,你尽可以用这个来和婆婆与姑爷讨价还价、或者拿捏庶子庶女,达到你的目的。可你凭着一时意气放弃了把柄,任由你婆婆和姑爷定下亲事。”
  杨老太太敲着桌子道:“现在好了,连青莲这个出身最差的庶女都攀上了张家这一门好亲,接下来的怡莲是贵妾生的、睡莲是嫡长女,她们只会越嫁越好,你就等着掏空自己的底子,贴了自己的陪嫁给她们准备嫁妆吧!”
  “做她们的千秋大梦去!我的嫁妆是留给慧莲和嗣哥儿的!”杨氏恨得牙痒痒,“庶女的嫁妆从公中开支,睡莲这鬼丫头自有魏氏那个死鬼留下的嫁妆,休想从我这里弄一个铜板!”
  “你又犯了左性!”杨老太太恨不得拧着杨氏的耳朵教训,道:“公中能出多少钱?张家那么大的门楣,你觉得姑爷和你婆婆能看着青莲只带着几担嫁妆出门?到时候丢了颜府的脸,又是你的不是!”
  “到底是谁不要脸?!”杨氏见周围没有旁人,便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那对母子才是真不要脸!没钱还要死撑着那么大的排场!逼着媳妇掏嫁妆补贴家计、给庶女置办嫁妆!”
  啪!杨老太太猛地一拍杨氏的手,杨氏吃痛,搓着手背叫娘。
  “这话也是能浑说的?!若传了出去,杨家的脸面都丢尽了!”杨老太太低声喝道:“若不是有颜家在京城看顾着,你父亲的考绩能连续两次都是上等?你大哥犯了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要胡说八道了,婆家有些艰难,做媳妇的拿嫁妆银子周转周转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你不仅不能张扬出去,还得捂紧啰,千万别让外头看出端倪来!”
  “你既嫁入颜家,就与颜家成了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莫要生什么邪门心思!”
  “父亲和兄长的事情,咱们杨家本家襄阳侯府不是也有帮忙吗?凭什么都是颜家的功劳。”杨氏尤为不甘道。
  杨老太太讽刺一笑:“什么本家不本家,咱们不过是襄阳侯府庶出旁支的族人,早就出了五服,有荣耀侯府就沾着,有麻烦候府就躲着,那里顾得了我们的死活?”
  “再说了,如今的襄阳侯夫人是盐商的后代,见识不同于以前的候夫人,尽去提拔自己娘家人,浑身铜臭,对候府的族人倒是不管不问的,咱们递了帖子去襄阳侯府求见,还不一定能见到这位真佛呢。”
  杨氏不满道:“我倒是和侯夫人偶尔走动走动。”
  杨老太太道:“难道侯夫人是看在你是襄阳侯旁支的份上和你打交道?还不是念在你是颜府当家主母的面子上!”
  杨氏低着头又不说话了。
  杨老太太朝着扬大太太使了个眼色,杨大太太轻咳一声,劝道:“我的好姑太太哟,我们也知道你的委屈,只是女人活在这世上,谁个不委屈,说句老实话,姑爷还算是不错的了。”
  杨老太太不满道:“说正事!”
  
  唉,看来还是要自己做这个恶人。杨大太太只好硬着头皮说:“女人嘛,你一味硬碰硬是不行的,该服软时就得服软,你看嫂子我平日里霸王般的人物,还不是给做主给你大哥哥备了三个通房,纳了两个小妾?”
  “难道——?”杨氏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杨老太太和杨大太太。
  啪啪!杨大太太拍了两次手,她的管事妈妈带着两个丽装女子走过来,都是十六七岁,一个娇俏可人、一个温柔娴静。
  “奴婢春花。”
  “奴婢秋月。”
  两个女子齐齐敛衽行礼道:“拜见五夫人。”
  杨氏双手颤抖,愤恨的看着春花秋月。
  “都退下吧。”杨大太太挥挥手。
  春花秋月默然行礼退下,态度恭敬顺从。
  “她们都是杨府的家生子,老子娘都在我手里攥着呢,翻不了什么风浪。”杨大太太解释道:“这两个是母亲为你准备的,在身边调/教了大半年了。”
  杨氏浑身的不情愿,嗫喏道:“母亲,不用劳烦您操心,女儿已经要吴嬷嬷他们在外头寻了,只是还没合适的。”
  杨老太太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她长叹一声,道:“寻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合适的?你能等,姑爷和你婆婆等不得了。”
  杨氏埋头不语,吴嬷嬷一家寻了好几个来,漂亮的她觉得是个狐媚子祸害;端庄的她又觉得一个妾有这种气质明显就是在挑战自己的地位;最后好不容易弄到一个合适的,她又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就是怡莲生母宋姨娘的翻版!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寻找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嘛!
  杨老太太道:“不管你内心是怎么想的,起码要做出贤惠的样子,姑爷和你婆婆就不好挑你的毛病了,将来儿女们的婚事你才能说上话。总之,这两个丫头就是你预备给姑爷的通房,等你婆婆的寿辰一过,就择了吉日开了脸吧。”
  
  杨氏内心痛苦挣扎着,终究,终究还是不甘心呐……。
  八月初二,颜府老太太六十大寿,府里高朋满座,宾客迎门。
  颜老太太穿着大红五福捧寿缂丝褙子、鸦青色马面裙,头戴佛头青镶猫眼石抹额,发髻上插着一对金镶珠仙人乘鹤簪,富贵荣华之极。
  快要午饭时,帖子邀请的宾客基本都到齐了,颜老太太端坐在松鹤堂正厅紫檀雕西番莲庆寿座椅上,各府女眷按照辈分尊卑或站或坐在两边的黄花梨圈椅上,其中就有东平郡王妃和安宁公主。
  杨氏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正要宣布摆饭,门口突然有人来报,“亲家魏老太太和魏大太太给老太太贺寿来了!”
  这话别人听也倒罢了,杨氏和杨老太太却大惊失色。
  特别是杨老太太,她坐在颜老太太左手第二的位置,若魏老太太来了,无论是诰命等级还是原配继室的关系,她必须起来让位!
  这个老婆子!我嫁过来八年了都不见她来颜府,怎么偏偏今天过来了?!杨氏恨得几乎将衣袖下的帕子都绞碎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3 15:56:34

89、水榭楼台仙桃献寿,采莲船上品莲发难


  虽然颜魏两家在颜大姑姑惨死之谜揭开后,就彻底决裂,颜五爷漠视魏氏被妾侍逼死而无所作为;魏家自知理亏,也不敢打上门来寻求说法。.
  但为了面子,这两家最起码在表象上来看还是亲家,只是因为魏氏的去世而稍显冷淡而已。
  不过外人对此也并不起疑——毕竟颜五爷已经续弦,目前颜府是杨氏当家,杨氏脑抽才会与魏府频频走动呢。
  所以魏老太太来给亲家拜寿,宾客们倒没觉得意外。
  其实说心里话,魏老太太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来,可是一来是睡莲毕竟回来了,她这个做外祖母的至少要出面给她装一装排场;二来嘛,最近南京的豪宅卖了个合适的价钱,钱袋子很足,腰杆也能挺硬,祝寿的同时,抽个空把睡莲她娘的嫁妆交代一下。
  于是,魏老太太在身形硕大的魏大舅母陪同下,坐上新卖的马车从北居贤坊往什刹海方向走。
  天有不测风云,新马车固然好看,可是却在半路上掉链子,车轮开裂了,马车夫怕出事,不敢继续前行,又碍于面子,没有雇街上的马车。
  魏大舅母遣了小丫鬟回去叫了旧马车来接,来来回回的耽误了时辰,所以到了中午饭时才到了颜府二门外。
  杨老太太觉得尴尬,站起来让位和坐着不动装憨都丢人,杨氏更是脸红的要低出血来!心里直骂为什么这个魏老婆子还不快死。
  颜老太太在人间修炼六十载,什么场面没见过?她和颜悦色的缓缓起身道:“午宴已经准备停当了,请各位先移步水榭,我的老亲家来了,我们好久没见,得先去迎一迎。”
  在座各位女眷个个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估计是怕原配和继室两个亲家碰上尴尬,所以这边先去莲花池水榭宴席,那边去外头迎接,每个都不得罪。
  各府女眷们、包括杨老太太等人在大夫人等媳妇的引领下往摆着寿宴的水榭进发。
  颜老太太朝最懂自己的柳氏使了个眼色,柳氏会意,加快脚步去水榭重新安排席位,给魏老太太和魏大舅母预备位置。
  当松鹤堂诸人散尽时,颜老太太和魏老太太互相搀扶着走向正厅,简短的序了会子闲话,颜老太太估摸着柳氏已经准备完毕之后,两人才去了水榭的宴席。
  因避着男女大防,颜老太太的寿宴分为内院外院,外院的寿宴设在来兮阁,由颜大爷、颜五爷、颜九爷带着几个成器的孙子辈招呼男宾。
  内院的寿宴设在后花园莲花池的水榭,用大红地毯、幔帐装扮。只招待女宾和七岁以下的懵懂男童,好在八月初天气不冷不热,后花园各色花朵姹紫嫣红开遍,好一番良辰美景的气象,有女客玩笑说,贵府不用摆菜肴了,单是这景色就可以下酒了。*.
  过生日当然是以老寿星为大,水榭中央最好的位置摆放着一张黄花梨镶大理石圆桌,颜老太太坐在东面,左手第一是年纪最大、地位最显赫的大房亲家东平郡王妃;右手第一是有二品诰命夫人在身的五房原配亲家魏老太太;左手第二是六品诰命安人、五房继室亲家杨老太太;右手第二是六品诰命安人、九房亲家沈夫人。
  安宁公主和几位候伯一品夫人坐在一桌,杨大太太和魏大舅母也坐在一桌,“同台竞技”。
  比起在济南土生土长的杨老太太和杨大太太,在京城摸爬滚打多年、见识过南京魏府繁华的魏老太太和魏大舅母的言行举止更加得体大方些。
  特别是魏大舅母,自打荷包鼓起来、长子纬哥儿今年春闱得中第三甲同进士之后,身上那股市侩气息全然不见,俨然一股贵妇气象,在席间谈笑风生,应付自如。
  杨大太太交际能力也是一流,不过她那口山东济南味的官话在席间太过突兀——基本大家都说的是金陵官话,只得闭嘴多吃少说,做出一副温柔娴淑的模样来。
  但都说相由心生,杨大太太薄唇高颧骨、眼神锋利,和温柔娴淑不沾边,所以她的沉默寡言,在外人看来就显得有些缩手缩脚了。
  杨氏招呼着宾客,见母亲和大嫂这幅模样,心下又羞又恨又气,不免出了点小错,大夫人瞧见了,淡淡道:“你若是累了,就下去歇歇。”
  这正是露脸的时候,若这个时候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次寿宴是大房、七房、九房的人出力呢。
  杨氏那里肯?直推说不累,喝了半盅茶,静了静心,又招呼客人去了。
  荷花池搭了一个戏台,此时大戏还未开锣,颜九爷为讨颜老太太欢心,特地请了个来自蜀地的杂
  耍班子在表演吞火、变脸等绝技。
  此刻戏台中央站着一个年约三十多岁、颇有些风姿、蓝色帕子包头、身穿蓝色交领窄袖布衫,下着膝裤,做花鼓妇打扮半老徐娘。
  两个丑角装模作样的拦住她,问道:“娘子是要往何处去?”
  花鼓妇说:“今日是颜府老太太六十大寿,我去献艺讨几个果子,沾一沾老太太的福气。”
  一听这话,水榭内贵妇小姐们都应景的笑了。
  丑角甲摇头晃脑道:“花鼓做戏太过平常,估计你能府里门都进不去呢。”
  花鼓妇道:“这可怎么办呢?”
  丑角乙说:“你可有其他的技艺?”
  那花鼓妇面有难色,而后一敲腰间的花鼓,道:“我会穿针!”
  水榭内又是一阵笑声。
  丑角甲头摇的跟破浪鼓似的,“不可不可,这世上女子谁不会穿针。”
  花鼓妇笑道:“我手指头笨得跟棒槌似的,不过舌头倒是很灵活,不如来个‘舌内穿针’如何?”
  言罢,花鼓妇从荷包里取出一把绣花针来,那丑角甲数了十根递过去,揶揄道:“十根都穿上,这才算真本事。”
  花鼓妇接过绣花针,捏住针尖,在拇指和食指间轻轻一捻,绣花针的针鼻排成扇形,花鼓妇伸长舌头,将十根绣花针搁在舌内,还闭上嘴!
  呲!
  虽说都知道是绝技,水榭内的贵妇小姐们不禁也捏了一把汗,只有颜老太太年轻时在成都见过这种技艺,很淡定的颌首微笑不语。
  谁知丑角乙又递过十根绣花针去,笑道:“都说好事成双,小娘子若加上这十根进去,那颜府老太太给的果子就是双倍了!”
  水榭内又是一片嬉笑。
  花鼓妇但笑不语,接过十根绣花针,面不改色的放在嘴里,张口闭口之时,但见嘴里寒光四起,二十根绣花针清晰可见!
  花鼓妇从荷包里取出一根大红丝线,在手指间理顺了,也放在嘴里,下巴迅速蠕动着,
  水榭内外,除了鸟语风声,一片寂静。
  当一只蜻蜓落在荷花池红莲之上,花鼓妇张开嘴,双手牵出两个线头,二十根绣花针的针鼻都穿在了大红丝线之上!
  哇!
  水榭内惊叹一片!颜老太太乐的合不拢嘴,说:“四十多年前我还在成都的时候,也见过这个班子‘舌内穿针’的绝技,只是当时是十根绣花针,如今变成二十根,赏!双倍的赏!”
  戏台上花鼓妇和两个丑角一起行礼道谢,丑角退下,上来两个仙童打扮的童男童女,童女捧着剔红寿字纹大匣子,童男则提着一篓青蛙!
  童男带着哭腔说:“我也要去颜府贺寿讨果子吃,可是没有贺礼,只捉了一篓子青蛙,这可怎么办呀?”
  水榭又是一阵笑声。
  花鼓妇蹲下身子,摸了摸童男的小包包头,说:“不妨事的,青蛙也能变寿桃。”
  童女乖巧的揭开匣子的盖子,那花鼓妇捉起青蛙,一个个的往剔红寿字纹匣子里放,最后盖上盖子。
  童女捧着匣子,奶声奶气的大声说道:“颜府的小姐少爷们都是极孝顺的,必定会感动上天,将青蛙变成了香喷喷的寿桃,有那位将这寿桃献给颜府老太太?”
  一听这话,最小的五房勘哥儿和颜府最漂亮的男孩九房康哥儿首先坐不住了,琪莲笑盈盈的看着睡莲道:“弟弟们还小,九姐姐可要一道去?”
  杂耍班子是是九叔请来的,自然是提前通了风声,睡莲不去白不去,便牵着勘哥儿的小手,邀请慧莲、青莲、怡莲、品莲、宁壁、王素儿她们。
  王素儿觉得自己是外人,就不去出这个风头了;宁壁因其未来的婆婆在场,害羞的紧,推脱不去;品莲想起那花鼓妇捉青蛙的样子就觉得恶心,也说不去;怡莲向来淡定,从不做出风头的事情,横竖有亲弟弟勘哥儿也推脱不去;慧莲忙着陪襄阳侯府四小姐杨紫丹说话,根本不理会睡莲。
  倒是青莲见睡莲诚挚邀请,虽然心中依旧狐疑,但也跟着同去。
  于是到了最后,是青莲领头、睡莲牵着勘哥儿的手、慧莲牵着嗣哥儿,五人一起走出水榭,早有仆妇接过童女的剔红寿字纹匣子递了过去。
  因青莲年纪最大,捧的稳当,就由她接过匣子,后面跟着牵着手的两房姐弟。
  青莲端着匣子,觉得入手沉稳,感觉不到青蛙跳动和叫声,于是心下稍定,稳稳当当的捧着匣子走到颜老太太跟前。
  勘哥儿和嗣哥儿都是顽皮好奇的年龄,觉得里面跳出青蛙来才好玩呢,两个小男童一起揭开匣子,但见十几只蝴蝶从匣子飞出,在水榭飞舞!九夫人沈氏得意的从匣子里端出一盘蟠桃来,放在圆桌的中间,那里还见什么青蛙?!
  戏台上花鼓妇打起了花鼓,边跳边唱,内容就是颜府孝子贤孙感动上天,将青蛙变成仙桃的故事。
  水榭内觥筹交错,各府女眷们应景的都夸颜府孙子们孝顺。颜老太太听着各色吉祥话,心下舒畅无比。
  寿宴结束后,撤下菜肴,摆上果品茶水,戏台上唱起了最近流行的“水磨腔”昆曲,此刻正上演着一折《断桥》。
  从武昌远道而来未来小姑王嫱不耐烦看戏,黏着未来二嫂宁壁,撒娇要去荷花池采莲。
  宁壁拗她不过,只得吩咐船娘们将船撑过来,一听可以采莲玩儿,又有一些不愿听戏的女孩子要跟着去,颜府两艘采莲船都坐满了。
  
  睡莲和青莲跟着上船招呼客人,品莲最近亲事不顺,心绪烦闷,也登上了采莲船散散心。
  说是去采莲,其实当船驶进莲花深处,没了长辈的约束,这些女孩子乐得自在,采荷叶、荷花、菱角、莲蓬,甚至连浮萍都是有的。
  姚知芳性子最为欢脱,她折了许多,一股脑的塞给坐在身边睡莲,自己又要去折。
  睡莲从里面挑出一枝青莲花来,笑嘻嘻的递给青莲,说:“这个和四姐姐就配上了。”
  青莲捧着青莲花,笑道:“多谢妹妹。”
  品莲很不高兴:平日里,青莲都是像只哈巴狗一样围着自己转,自打她婚事定下后,却和睡莲她们走的近了。哼,得意什么,不过是我挑剩下不要的亲事!
  于是品莲摇着纨扇,轻飘飘说了一句:“四妹妹还是这样,就喜欢别人挑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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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采莲船上烽火又起,魏家豪宅花落谁家


  青莲这桩婚事的来由,瞒得住下人,颜府的主子小姐们可都是知道的,一听品莲这“挑剩下”的话,睡莲和宁壁都皱了皱眉——品莲未免太刻薄了些,今天是老太太的寿辰,当着那么多宾客,何必弄得你和对方都下不了台,这种事情,连个性最为冲动的慧莲都不会做!
  和这位姐姐相处了十几年,表面上来看是青莲围着最受宠的怡莲转,其实却不然,颜府的几位小姐,也只有青莲原意捧着品莲,目的是期望颜五爷的目光能停留在自己身上多一些,让自己在颜府的日子能好过一点,如此而已。.
  而当莫氏一房分出去单过,品莲的亲事几经波折,青莲对她就慢慢淡下来,除了颜五爷每次都怒气冲冲从东轩阁出来的原因,还有她也不想造成外界认为自己对品莲情绪有影响的印象,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品莲心里虽然从未瞧得起青莲,但是她早就习惯了青莲的陪伴,也只有这个妹妹愿意和她说话解闷,所以对于青莲的疏远,心里未免有了怨气,加上自己亲事一直悬而未定,比她还小一岁的青莲却已然算是定亲了,品莲徒生危机感,又酸又气又鄙视,于是口不择言说了这句伤人的话。
  青莲城府够深,往往能用“不经意”的几句话控制品莲的情绪,所以品莲此言一出,青莲并没有往心里去,反而觉得好笑,什么时候高傲如许、目无下尘的三姐姐也开始学会吃自己的醋来。
  青莲面不改色,借着采莲船的晃动扶了扶品莲,亲亲热热道:“三姐姐坐稳了,小心池水溅了衣服。”
  又把玩着手里的青莲花,爱不释手道:“这株莲花开的极好,诸位觉得呢?”
  这株莲花是姚府大小姐姚知芳亲手采的、颜府五房嫡长女转手赠送的,岂有不好之处?在场的诸位小姐都是有眼色的,均说好看。
  品莲默然不语,宁壁摆出大姐的威风来,逼品莲表态,她问:“三妹妹觉得呢?”
  如此软硬兼施下,品莲不得不低头道:“很好看。”
  “嗯——?“宁壁似笑非笑的继续盯着品莲,似乎对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品莲咬牙又加了一句道:“与四妹妹甚是相配。”
  “我也这么觉得呢。”宁壁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去招呼未来小姑王嫱去了。
  岂料这边风波刚平,那边又起了战火!
  “盐四代”襄阳侯府嫡出四小姐杨紫丹和蒙古人后裔永顺伯府六小姐薛惠再次交火,两人的一只素手都掐着一支并蒂莲不放。
  这两个小姐分别坐在两艘采莲船上,薛惠与宁壁睡莲一船,慧莲和杨紫丹同坐一条船,这两位小姐同时看中了这支少见的并蒂莲,薛惠要船娘快点把船撑过去,杨紫丹也毫不示弱,也命船娘撑船。
  薛惠这条船速度快些,可是奈不住人家杨紫丹年纪大些,胳膊比较长。
  所以这两位冤家对头几乎是同时伸手掐住并蒂莲!
  杨紫丹自打上次在姚府被安顺伯千金薛敏和永顺伯千金薛贤薛惠一起暗讽之后,心里怨气冲天,今天又狭路相逢,而且只有年龄最小的薛惠在场,她岂能放过这个得天独厚的“报仇”机会?
  于是杨紫丹冷冷一笑,道:“这枝并蒂莲是我先瞧见的,还请你放手。”
  薛惠是个鬼机灵,自知力争不过,只能智取,于是立刻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道:“紫丹姐姐在玩笑我呢?明明是我先要船娘把船撑到这里来的。”
  杨紫丹道:“我可没有和你开玩笑,即使你的船先到了这里,也不定是想采这朵并蒂莲。”
  杨紫丹的下巴朝着并蒂莲旁边的那朵白莲花抬了抬,目光露出警告之意,道:“你是想要采这朵白莲花对吧?”
  薛惠从小就和亲姐姐薛贤练嘴皮子惯了,立刻反驳道:“你又不是我,如何知道我要的是白莲花?”
  薛惠从船舱里挑出一枝白莲花来,笑道:“这种我已经得了,就缺并蒂莲呢。”
  杨紫丹吃瘪,当着这么多小姐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强撑着不肯撒手。
  于是乎,场面呈现僵持状态。
  若在平时,慧莲肯定会替好友杨紫丹出头,可是她今日是东道,太过偏颇会招人非议。
  宁壁心下暗急,帮那一边都不合适,可也不能任由这么僵持下去……。
  这个时候,必须由一个人缘不错的外人出面调停才是,睡莲朝姚知芳眨了眨眼睛,姚知芳会意,正欲开口解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穿着海棠红单衫的女孩也伏下身去,左手端起并蒂莲上端,右手持采莲的剪刀,嚓的一声剪断花茎,将那并蒂莲揣在自己怀中!
  杨紫丹和薛惠均张大嘴,愣愣看着空空如也的花茎,久久都没有收回手。
  杨紫丹暗想:好一个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薛惠则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面还跟着一只老鹰……。
  宁壁着急了,因为这个“程咬金”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未来小姑王嫱!
  王嫱笑嘻嘻的对着杨紫丹和薛惠欠了欠身,解释道:“得罪两位姐姐了,我远远瞅着这朵含苞待放的并蒂莲,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就好像是颜老寿星盘子里的大蟠桃似的,所以就剪下来,待会以诸位姐姐的名义献给老寿星,以表感谢。”
  此话一出,杨紫丹和薛惠都悻悻然收回了手,王嫱的理由实在太无私太伟大太冠冕堂皇了,谁反对谁就是小气鬼,而且还不敬长辈!
  不如坦然大度做君子状吧,杨紫丹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说:“拿去吧。”
  薛惠眼珠儿一转,抱着王嫱的胳膊撒娇道:“哎呀,妹妹和我想的一样哦!”
  “这是个好主意,不若多采几个并蒂莲,一起献给祖母。”睡莲当机立断,马上吩咐两个采莲船上撑船的船娘,说:“我们还是分头找吧,你这条船去东边,我们这条船去西边找。”
  于是两条船就这么分开了,总算隔断了杨紫丹和薛惠这对冤家对头。
  在寻找并蒂莲的过程中,睡莲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大姐宁壁和贵客王嫱,暗暗替宁壁捏了一把汗:大姐这位未来小姑可不是表面上的天真无邪!若宁壁得了王嫱的欢喜和帮助,她未来在婆家会过的很舒服,可是若王嫱不喜欢宁壁,那么王嫱就真是个难缠的小姑了!
  颜老太太的寿宴上,大风波基本没有,小风波接连不断,最后都在主人家的调停下平息。
  杨老太太是个聪明人,自知自己诰命等级太低,而且原配老母亲在场,相见尴尬,进退两难,所以在午宴结束后并没有和女眷们看戏喝茶聊天,干脆推说从济南到燕京一路太过劳顿,这会子还没歇过来,回到房间午睡去了——这一睡,便是整整一下午!
  杨大太太一口纯正的济南官话在京城豪门女眷的金陵官话中“鸡立鹤群”,于是干脆藏拙闭嘴,在自己的位置上喝茶吃零嘴看戏,从开场戏《断桥》一直看到最后一场戏《思凡》,茶水喝的太多了,中途“更衣”四次。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原配和继室的娘家还没开战就胜负即分,让心存“看热闹”的贵妇们好不失望。
  颜老太太在午宴结束后在贵妇圈里应酬了一会,就和魏老太太去了松鹤堂的佛堂谈正事——关于收回魏如眉另一半嫁妆事宜去了。
  半个时辰后,两个老太太笑呵呵的携手出来,颜老太太的荷包里沉甸甸的,多了几张银票和房契地契。
  魏老太太本打算办完正事,和睡莲说会子话就走,可是魏大舅母却央求魏老太太多留一会,因为她要借这个机会给纬哥儿相一门好亲事!
  魏家虽然败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特别是纬哥儿今年春闱高中同进士——须知春闱得中的大多是三四十岁左右的大叔,纬哥儿年纪轻轻一只脚就迈入了政坛,算是青年才俊了。
  魏大舅母最近刚卖了南京旧宅,腰包很鼓,底气自然足,那双眼睛在未嫁仕女中飘来飘去,明眼人一瞅便知是她是来做什么的。
  在这些名门贵妇看来,魏家纬哥儿肯定不算是什么金龟婿,但也勉强算是“铜龟婿”吧,所以席间也有几家和魏大舅母眉来眼去,暗通曲款的,打哑谜似的说一些云山雾罩的话互相试探。
  魏大舅母这次绝对不虚此行,最后纬哥儿定下的亲事还真的是在这次寿宴中的仕女,当然,这都是后话,呵呵。
  下午宴会将散之时,姚知芳塞给睡莲一个剔红雕莲花的匣子,说:“这是三叔给我的西洋点心,我想着你最最爱吃这个,便给你留了,喏,全都给你,哎,你说巧不巧,这个匣子上恰好雕刻的是睡莲花呢。”
  睡莲讪讪的接了匣子,暗想这就是许三叔的谢礼?
  送走了八方宾客,颜府从主子到仆人都累得够呛,晚上吃了家宴,就都早早歇下了,只有当家主母杨氏强撑着疲倦的身体,清点器皿等物入库。
  杨氏很郁闷,因为寿宴所有开销都是公中出的银子,但是丰厚的贺礼都入了颜老太太的私库……。
  入夜,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的睡莲穿着月白寝衣躺在黄花梨雕灵芝如意月洞门架子床上,她将里面的巧克力全部倒了出来,反复看着空空如也的匣子。
  上一次许三叔在里面偷偷塞了个元朝朱碧山铸造的银搓杯,这一次会有什么把戏?
  睡莲曲中指敲打着匣子,发现底部传来“咚咚”的脆响,明显不同于其他四个面,底部必然是夹层。
  睡莲取了尖锐如匕首的镶蓝宝石簪子撬开底板,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来,信封正面草书“谢礼”二字,睡莲用簪子裁开信封,从里面掏出两张纸来。
  打开铺平,嗯,是一张地契和一张房契。
  如果睡莲没有看花眼的话,两张契约的地址,都是她舅家魏家在南京的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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