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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钗》暮兰舟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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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21:39
71 煽风点火为女复仇,划界限分房不分家







  来思院,七夫人柳氏和九夫人沈氏对坐在东次间临窗大炕上闲话。
  自从杨氏抓到莫氏把柄,莫氏不得以暂时对她言听计从后,沈氏的应声虫作用即刻消失,被杨氏抛弃了。
  沈氏后悔莫及,悔不该当初为了蝇头小利背叛莫柳沈三人联盟,如今她在家务里捞不到任何好处,手底下的人还被杨氏排挤,沈氏孤立无援,几乎每天找柳氏拉家常闲话,借以缓和两人的关系。
  身为庶子媳妇,沈氏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分出府单过,而且她娘家并不得力,若要以后能继续沾上太傅府的光坏,就必须和杨氏、柳氏两个嫡子媳妇搞好关系——而杨氏是肯定靠不住的,寡嫂柳氏却容易亲近多了,再说佑哥儿也是个出息的孩子,将来说不定能依仗几分,为琪莲和康哥儿铺路子。
  两个人正说着一个月后颜老太太六十大寿的事情,张嬷嬷进来说:“夫人,听涛阁的刘妈妈来了,说您前几日送的宫廷秘制祛疤的膏药用完了,若还有,烦请再赐一瓶。”
  柳氏一听,便知听涛阁出了急事,因为她昨晚上才送去一瓶,不可能这么快就没了。估计是张嬷嬷见沈氏在场,隐晦的提醒自己。
  “娣妇先慢慢喝茶,我去问问睡莲的伤情怎么样了。”柳氏来到西次间耳房,刘妈妈急忙将品莲气势汹汹去听涛阁找茬的事情说了,最后道:
  “方才九小姐喊奴婢给她更衣,说要去松鹤堂见老太太。三小姐却拦着不放,九小姐偷偷给奴婢比了一个‘七”的手势,奴婢想着,小姐是想要奴婢来找七夫人帮忙。”
  “莫氏太骄纵三姑娘了。”柳氏缓缓摇头,目光一定,说:“你先稍等,我和九夫人一起去。”
  柳氏回到待客的东次间,笑着对沈氏说道:“我有两天没去听涛阁了,现在天也凉快,不如咱们妯娌两个一起去瞧瞧九丫头?”
  难得柳氏会主动邀请,沈氏那里会拒绝,笑道:“嫂子倒是拿着药瓶去,我空着手总归不合适,嫂子好歹疼我些,给我些果子点心什么的,我借花献佛当礼物送给九丫头,定不负恩泽。”
  柳氏莞尔一笑,说:“我的陪嫁田庄刚送了几篓苹果梨,外表粗糙不堪,味道却是极好,不如拿这个去给九丫头罢。”
  两人才说了几句闲话,张嬷嬷提了一个柳条编制的篮子进来了,里面整齐的码放着苹果梨,还衬以绿叶和各色花朵,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丑梨经过张嬷嬷巧手打扮,居然看起来颇为养眼。
  “给九夫人房里送一篓去。”柳氏转而对沈氏说:“你们家琪莲和康哥儿也尝尝——不过小孩脾胃弱,不能多吃,每日一个就足够了,可不能由着他们胡吃海喝的。”
  一听这话,沈氏大为感动,去听涛阁的路上连连道谢,说:“……难为七嫂还惦记着我屋里那两个淘气的。”
  柳氏淡淡一笑,道:“琪莲懂事听话、康哥儿聪明活泼,我心里是极疼他们的——就连老太太也天天惦记着呢……。”
  妯娌两人说笑着,很快来到听涛阁,刘妈妈在后面远远的朝着采菱打了个手势,采菱会意,在窗棱上偷偷敲了两下。
  此时睡莲刚刚把白居易那首《卖炭翁》的诗句圈出来递给品莲。
  品莲气的脸色煞白,这时,窗棱上突突两声微响,睡莲会意,定是刘妈妈拉着救星七婶娘来了,顿时计从心来:
  三姐姐,若任由你大闹听涛阁,还完完整整的出去,那我这里就是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了。
  还是给你几分颜色瞧瞧,别以为把我这一亩三分地当成是你的华年居!
  此刻品莲已经将写着诗句的宣纸攥成一团抹布,睡莲摊手道:“三姐姐还给我罢,夫子要我抄写五遍,少一遍都不行的,我得留着它交差呢。”
  品莲将那团宣纸一扔,再也顾不得淑女形象,几乎是嘶吼似的说道。“你一定要与我们为敌是吗?!”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三姐姐,说句实话,我和卖炭翁是一个想法呢。”睡莲笑眯眯低声道,眼神里满是嘲弄。
  哗啦!
  几声乱响,品莲暴怒,拂袖将炕几上笔墨纸砚全部掀在地上!
  于是当柳氏和沈氏刚到书房夹板门帘前时,就听到哗啦啦的响动,紧接着是睡莲的哭声!
  “呜呜,三姐姐,妹妹若是做错了什么,你直说便是,为何要砸我东西?!”睡莲掩面而泣,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三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如市井泼妇般大闹听涛阁,岂是我们颜府千金小姐所为?!”
  只闻门帘外柳氏一声大喝,刘妈妈和采菱高高打起夹板门帘,七夫人柳氏在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推门而入,紧跟其后的居然是兴奋得面目扭曲的九夫人沈氏!
  品莲顿时目瞪口呆:这两位婶娘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来的这么巧?还有,我的丫鬟去那里了?她们怎么没过来提醒我?
  “拜见七婶娘、九婶娘。”品莲回过神来,忙给柳氏和沈氏敛衽行礼。
  柳氏只是轻轻点点头,然后沉着脸坐在罗汉床上低声安慰睡莲,懒得再看品莲一眼,还掏了自己的帕子给睡莲擦泪。
  沈氏侧过身去,没有受品莲的礼,冷冷一笑:“三小姐好大的火气,明知你九妹妹身体不适,还来这里吵闹——我们颜府可没有这种欺负弱小的家学渊源。”
  自打年夜饭那晚宝贝女儿琪莲被品莲公然训斥没教养,沈氏心里便种下了耿介——一个旁支的半吊子嫡女,有什么资格训斥颜府正经嫡出的小姐?
  于是当柳氏教训品莲时,沈氏乘机跟着说了几句风凉话,“颜府可没有欺负弱小的家学渊源”,更是话里藏刀暗指品莲生母曾经不堪的身份了!
  一个歌姬的女儿,还敢骑到我的女儿头上来!
  “你——你们欺人太甚!”品莲又羞又怒,一张秀丽的瓜子脸涨得通红!
  “哎哟,都说恶人先告状,我今日可是见识到了。”沈氏丝毫不留任何情面,说:“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说话的?与长辈居然‘你我‘相称?’,哼,说起来我家琪莲刚学说话时,就知道叫声‘婶娘’了!”
  柳氏也冷冷的说:“三姑娘说话造次了,还不赶紧向九夫人道歉。”
  品莲那里受过这样大的压力和尖锐的嘲讽?她以前虽然是庶出,但因是颜五爷的长女,自幼聪明好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此五爷待这个女儿与众人不同,格外疼她一些;生母莫氏怕她在嫡母处受了委屈,平日里也就格外宠着她,甚至说放纵也不为过。
  后来淮南伯府起复、伯爷还尚了公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生母莫氏扶正,品莲摇身一变,奇迹般的从庶女变成嫡女,拍马奉承的人如过江之鲫,品莲愈发清高骄傲起来。
  原本莫氏觉得女儿这样不妥,但是又想女孩儿是娇客,待字闺中时若不宠着,等到嫁人做别家媳妇时,就永远没有宠着的时候了,所以莫氏也没有十分拘束女儿。
  “你们都欺负我!”品莲哇的一下哭了,用手帕遮着脸朝外跑去。
  睡莲觉得不妥,吩咐刘妈妈她们好歹盯着——毕竟人是从听涛阁出去的,若被人瞧见了,指不定以为是睡莲欺负了品莲呢?
  品莲泪奔都院子里,这时她的丫鬟丹阳不知所措的跟上去——方才,添饭添菜两姐妹拉着她去了自己房间,添菜大展按摩手艺,添饭则坐在一旁滔滔不绝八卦府里家生仆的奇闻秘事,两姐妹着实伺候得踏雪姑娘很舒服。
  出了院子,一阵凉风让嚎哭不止的品莲平静了不少,想起方才所为,她不禁有些害怕:今日一口气得罪了两位长辈!还当众失仪!如何是好?!
  刘妈妈命两个粗使婆子抬了一顶软轿过来,恭恭敬敬道:“我们小姐说三小姐不小心扭了脚,吩咐我们预备软轿抬三小姐回华年居。”
  品莲拼命止了泪,在丹阳的搀扶下上了软轿,回到华年居,禁止的委屈顿时又狂涌出来,品莲坐在琴架后垂泪,丹阳自知闯了大祸,赶紧叫人去东轩阁请莫夫人过来。
  听涛阁里,在柳氏和沈氏的联袂安慰中,睡莲渐渐收了泪,抽抽噎噎道:“还是两位婶娘疼我,帮我主持公道,可是三姐姐这样哭着回去,外头还不知会胡说些什么呢,横竖我年纪小,被祖母骂一顿、抄几篇《女戒》就没事了,只是两位婶娘恐怕就要被冤枉欺负晚辈了,两位婶娘请放心,侄女一定将实情道来。”
  张嬷嬷则上前施了半礼,道:“我托大说两句,两位夫人啊,如今咱们不怕小人乱嚼舌根,怕的是有人恶人先告状,先朝咱们头上泼污水,到时咱们恐怕百口莫辩了。”
  也对!都是做娘的,沈氏很明白如果莫氏知道女儿是被自己气哭的,到时还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来报复自己呢!
  怎么办呢?沈氏暗急,柳氏“瞧出了”沈氏所想,站起来拉着沈氏的手,说:“为今之计,只能先去松鹤堂将此事回了老太太,要罚要训,全凭老太太才是。”
  “可是见三姑娘欺负九丫头,我太冲动,言语尖刻了些,实在有失长辈的风度,老太太恐怕会不悦。”沈氏有些暗悔,刚才急于为女儿报一箭之仇,有些激动了。
  “你放心。”柳氏整了整鬓边的头发,慎重说道:“我与你一同去,我为你作证,想必老太太是相信的。”
  沈氏心下稍慰:柳氏毕竟是老太太的嫡亲媳妇,老太太可以不给自己面子,但是肯定会给柳氏面子!
  “你先回卧房休息,书房暂时不要人打扫。”柳氏叮嘱了睡莲,和沈氏携手去了松鹤堂。
  睡莲瞧着窗外两位婶娘的背影,不由得对柳氏和张嬷嬷默契的配合佩服的五体投地:什么叫借刀杀人?这才是借刀杀人——杀完人后,那把刀还要反过来感谢她!
  “唉,比起七婶娘,自己这点皮毛道行还差的远呐!”睡莲顿首道。
  话说莫氏听完心肝宝贝女儿品莲的哭述,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一来气女儿沉不住气,冒冒失失大闹听涛阁,二来气沈氏柳氏不知廉耻,居然联手欺负一个晚辈!
  看着女儿哭得几乎断气,第二种情绪顿时占了上风,莫氏决定等五爷下衙后,哭天抹泪请丈夫讨个公道。
  松鹤堂里,沈氏将品莲所作所为一五一十讲述给颜老太太听,之前柳氏叮嘱过,千万不要添油加醋,否则老太太根本不会站在你这边。
  颜老太太面沉如水的听完沈氏的叙述,以及柳氏适当的补充,沉默良久,又默默喝完了一盏茶,才吩咐容嬷嬷去请莫夫人过来。
  莫氏来到松鹤堂,柳氏和沈氏早就回避了,偌大的正厅上,孤孤单单坐着颜老太太一个人。
  “给母亲请安。”莫氏虽然早就嗅出气氛不详,但也面不改色的给颜老太太行了礼。
  颜老太太指着左手边第一张椅子,说:“坐吧。”
  莫氏一惊:这张椅子向来都是五夫人的位置,我那里敢坐?
  “坐。”颜老太太坚持。
  莫氏小心翼翼的坐了半边椅子。
  “以后你莫要再叫我‘母亲’了。”颜老太太说:“你既然在族谱上是兼祧大哥一房的儿媳妇,就应该叫我‘婶娘’。”
  莫氏慌忙跪地道:“媳妇一直将您当做母亲看待的。”
  颜老太太说:“规矩就是规矩,以前浑叫着也就罢了,如今两个侄孙、一个侄孙女都要说亲了,再这样乱叫亲戚,就要被人耻笑我们颜家没规矩!”
  老太太已经叫自己的孩子为“侄孙”、“侄孙女”了!
  莫氏深知颜老太太的脾气,一旦决定,便不会更改!
  “你放心,只要五爷还在,就只是分房,而不是分家,你们这一房依旧和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颜老太太道:“只是从今日起,你就不要管颜府的事情了。你就是你们这一房的当家主母,从此人情来往、家里的收入开支,都由你一人做主,我一个做婶娘的,不会干涉你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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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21:51
72 声东击西老太施恩,处心积虑为人做嫁




  莫夫人一房单独过活的前三天,五夫人杨氏高兴得见人三分笑,连睡莲都给了几分好脸色——据耳报神翠帛来报,三小姐品莲先来听涛阁闹一场,下午颜老太太才决定分房过。所以莫氏能彻底从议事厅退出,睡莲居功不小。
  分房不分家,就是大家还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是各过各的日子,从此当做亲戚来往。
  可话虽如此,莫氏很清楚的明白:只要颜五爷活一天,她们这一房便能在颜府住一天,但一旦颜五爷去了,她们这一房肯定是要搬出去的——因为太傅府是颜老爷子的产业,与大伯爷一房毫无干系。
  既然莫氏是已经去世大伯爷的儿媳妇,大伯爷和颜老爷子是嫡出兄弟,所以颜府目前能分给莫氏的产业有两项:
  第一,是颜老爷子继承曾祖父的祖产,祖产部分一分为二,将属于大伯爷的一半交给莫氏打点。
  可问题是:这部分祖产田地、铺子、房子全部都在成都!莫氏那里够得着那些地方,所以颜老太太将这一半折算了现银五百七十两,当场给了莫氏。
  莫氏并无异议,颜府祖产上每年出息的大头——包括三个蜀锦铺子都是精明能干的颜老太太用自己的陪嫁和原配吴氏的陪嫁打理的产业,莫氏无法沾染。
  而且曾祖父那一代颜家只是富足的耕读世家,那里有那么多产业?颜老太太折出的五百七十两银子,已经很照顾她这一房了。
  此外,颜老太太还在成都留了一处房产和五十亩上好的祭田给莫氏,说:“这是你们这一房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你赶紧找了一个得力的管事过去打理,再买一百亩水田做祭田,以后颜氏宗嗣祭祀、大伯牌位的灯油香火都靠祭田的出息,我就只管我们这一房了。”
  第二,是曾祖母留下的嫁妆,曾祖母只有大伯爷和颜老爷子两个亲儿子,按道理也要将曾祖母一分为二,可曾祖母出身普通耕读世家,当时的陪嫁全部折成银子也不过一百两,其中大部分还都花用了,莫氏当然推辞没好意思要。
  颜老太太却说:‘若不分给你们这一房,便是我这个老婆子欺负侄媳妇了,以后我们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过日子,更是要丁是丁卯是卯,我一个长辈,怎么好意思占一个晚辈的便宜呢。”
  五个账房师傅噼里啪啦又是一顿算盘,算出了十七两银子零五钱来!颜老太太四舍五入,一共给了莫氏十八两!
  为了以示公平,颜老太太特地请了住在京城的几个颜氏家族族人以及关系交好的家族作证,比如西城颜府二房夫妇(即颜如玉的父母)、西城咸宜坊丰城胡同姚府姚大人(姚知芳的父亲)和姚老太太等有头脸的人物。
  众人皆赞颜老太太公平公正,绝不藏私,而且体恤晚辈,实乃大义之人!
  颜老太太谦虚了几句,其实今日算清产业只是表面——她就是想借着这几位的嘴,将颜府分房而居的消息传遍京城!到时候,不管淮南伯和安宁公主如何神通广大,他们还能把手伸到隔了房的亲戚头上来?
  即使伸过来了,也名不正言不顺,到时颜老太太站住了天时地利人和,可以理直气壮的回绝这两位棘手的人物。
  当晚睡莲通过柳氏得知此事,并听柳氏分析完其中玄机厉害之处时,不由得暗自感慨:老太太还没动手,就先制造社会舆论,顺理成章的推掉淮南伯和安宁公主关于安顺伯府求亲的提议,这对夫妇休想挑出祖母的错处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莫氏看着沉甸甸的五百八十八两银子,心情异常沉重,她倒不是觉得钱少,将来单独过日子艰难——她不缺银子,淮南伯府起复、莫氏扶正之后,弟弟淮南伯出面给她补办嫁妆,田地、铺子、大宅、压箱底的银子、各色衣料等等折成现银也值两万银子的数量,总之,一切都和五夫人杨氏的嫁妆持平。
  而且弟弟没有子嗣,他和安宁公主很疼爱宁祥、宁瑞、品莲三个孩子,将来无论是两个外甥娶妻,还是外甥女嫁人,淮南伯府肯定鼎力协助,定会让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莫氏担心的是,一旦分房而居,丈夫的心会不会离她们这一房越来越远,三个孩子舅家虽好,但毕竟不如亲爹啊……。
  分房大会上,颜老太太对于莫氏这个侄媳妇,表现出了身为长辈莫大的“仁慈“和”体贴“!
  颜老太太慎重的将一摞纸给莫氏,说:“这是如今你们这一房使唤仆人的卖身契约,无论是颜府的家生子、还是外头买来的,我都给了你,你好好保管,若他们不听使唤,由你处置!”
  莫氏急忙推辞道:“这些人都不是我们这一房花钱买的,而且以前都靠府里养活,侄媳妇如何敢要?”
  颜老太太坚持道:“侄媳妇就收着罢,不过是三十几个人口,难道你还要算了卖身银子给我不成?你把我老太婆想的忒小气了。再说这些人以后都靠你发月例银米养活,你的担子不轻啊。”
  莫氏只得收了——这些仆人当中,有好几个都是颜老太太的心腹,是当做耳报神插在她这一房的!
  既然没有给银钱,那么这些仆人就是长者赐,以后仗着颜老太太的势,恐怕是不服自己管的……。
  说完了人口大事,颜老太太又说:“既然分了房,你们这一房就单独开火吧,置办厨房采买物品,专供你们这一房主子仆人的一日三餐,不用吃大厨房了。”
  “是。”莫氏苦笑:单独开厨房啊,说是分房不分家,可这和分家也差不多了。
  “你放心,我已经吩咐几个媳妇们,在你们的厨房修好之前,大厨房还是会按照以前的月例给你们主仆送饭食,不格外收银子。”颜老太太眼里满是慈爱,道:
  “三个孩子依旧住在现在的院子里。东轩阁附近的两个院子已经开始收拾修缮了——费用从我的私帐上支,这两个院子就留着两个侄儿将来娶媳妇用的,就当是我这个做叔祖母的一片心意吧。”
  没有提品莲,因为品莲横竖是要嫁出去的,院子空下来,过两年琪莲和慧莲到了十岁,还不知谁会住进去。
  最后,颜老太太对颜五爷说,“你既然兼祧大伯一房,定要一碗水端平,不能有偏袒之心,你的俸禄银米,以后都要分给一半给侄媳妇这一房。”
  颜五爷应声说是,莫氏看着丈夫木然的神色,心里顿时冰凉一片:三天前的晚上无论她如何哭诉,三个孩子如何跪地哀求,丈夫都咬牙说,分房一事不易再缓,一切听老太太的。
  莫氏心想:说是一碗水端平,其实哪有那么容易?丈夫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大伯父能有什么感情?
  丈夫虽然和颜老太太只是面子情、而且对继室杨氏也不满、但是一旦两房同时有事发生,丈夫毫无疑问的选择先帮杨氏一房!
  因为太傅府才是他的根本!颜老爷子才是他亲爹!
  至此,从颜老太太提议分房到分房结束,一共三天时间。
  第四天时,莫氏按旧例给颜老太太请安,颜老太太说:“侄媳妇,你也是快要当婆婆的人了,不用天天来我这里晨昏定省的。”
  潜台词是:你是侄媳妇,每天来我这个婶娘房里请安做什么?没得坏了规矩,将来如何给你的儿媳立规矩。
  莫氏强忍住泪水,应声告退。从那以后,她和三个孩子都是三天来一次松鹤堂请安,请安完毕也不会多待,说几句闲话便散了。
  从此,什刹海颜府就开始了“一府两治”的生活,果真是两房人家在一个屋檐下过起了看似很和谐的日子。
  品莲闯了祸,颜老太太并没有什么惩治的意思——既然分了房,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瞧着办吧!
  莫氏带了素衣的品莲和几盒点心来听涛阁向睡莲赔不是。
  品莲面有不虞之色,但是也递过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说:“那日我摔了妹妹的东西,内心甚是惭愧,还望妹妹原谅。”
  “姐姐言重了。”睡莲宽宏大量的表示十分愿意和品莲重归于好,最后还说:“细想来,那天也有我的不是呢。”
  于是两人唱了一出姐妹情深的好戏,品莲母女离开后,柳氏来访,睡莲说:“婶娘,我总觉得三姐姐变了。”
  柳氏查看睡莲的脚已经全好,一丝疤痕都没有,心下稍定,说:“你三姐姐若再不收敛些,恐怕将来会吃大亏,你这几天都闭门不出,那里知道……。”
  原来品莲事出后,莫氏带着厚礼去学堂见夫子,说感谢夫子这些年的教导,如今品莲已经及笄,该安心在闺房里绣嫁妆了,所以后便不能来学堂上学!
  品莲不爱针线爱诗词,绣了几针便丢开,莫氏干脆把品莲的书房上了锁!逼着品莲在绣房刺绣!
  分房过后,一切都要自己做主,修厨房,给仆人发月钱,采买针线班子都要设起来,莫氏每天上午将品莲唤道东轩阁,要她帮忙理家,品莲瞧不上这些俗事,也不耐烦和管事妈妈们打交道,很快掉链子不干了。
  莫氏没有再惯着女儿,平生第一次罚品莲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
  次日也不管女儿膝盖疼的不能行走,照样要旁听莫氏理家事,每晚针线都做到深夜方休。
  品莲几番哭闹都没用,去求父亲,父亲却点头说你母亲做的很对,还训斥品莲太过骄纵。
  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品莲撞到南墙,终于肯回头跟着莫氏学家务,做针线,性子也慢慢稳下来。
  睡莲叹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姐姐当才女清高惯了,恐怕不甘心做贤妻良母。”
  柳氏笑道:“这有什么办法?谁家愿意娶个才女高高的供着?女人呐,嫁了人便不由得自己了。”
  分房之后,颜五爷虽然天天晚上都睡在东轩阁,以表示自己“一碗水端平”,但是五夫人杨氏还是整整高兴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颜五爷来泰正院向杨氏要颜家祖传的翡翠镯子,那镯子是一对,成色极好。杨氏取了出来,颜五爷却只拿走一只。
  次日,恰逢莫氏带着子女来松鹤堂请安,杨氏发现那只翡翠镯子出现在莫氏的左腕上!
  杨氏脑子顿时乱成一锅浆糊,迷迷糊糊回到泰正院,把这事给杨嬷嬷细细说了。
  “姑爷这三天都睡在东轩阁,每晚都要了水。”杨嬷嬷大叫不好,说:“夫人啊,您得防着莫氏,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莫氏虽然没有资格分咱们颜府一针一线——但是她的三个孩子毕竟是咱们姑爷亲生的。”
  “将来老太太一蹬腿去了,咱们和大房、七房、九房分家。即使分得了大头,可若是姑爷怜惜莫氏,说不定将来要把咱们分得的产业分给莫氏一半去!”
  杨氏顿时明白过来:当初自己想着赶走莫氏,那么将来分家就只有大房、五房、七房和九房四房人家。
  大房和九房都是庶出、七房一个寡妇当家都不足为惧,自己这房是原配嫡出,占了大份。
  可若是自己辛辛苦苦争了家产,却被莫氏又分出一部分去,那么自己所得的,很可能还不如七房!
  这样算来,自己处心积虑除掉了莫氏,最大的受益者不是自己,而是七房的柳氏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22:27
73 看光阴易过摧人老,听扫雪煮茶话家常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杨氏将莫氏逼出颜府议事厅,最大的受益者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七房。
  柳氏狡猾如狐,头上又有颜老太太罩着,杨氏一时对付不得,况且杨氏更担心的是将来分出的偌大家业要被莫氏一房分一杯羹,心里颇为恼火,当晚几乎被折腾的彻夜不曾合眼。
  可次日起床洗漱梳妆时,杨嬷嬷将梳头的丫鬟翠钿赶了出去,自己拿起玉梳一下一下的给杨氏通头,低声道:“夫人,奴婢得了消息,原来老爷这几天虽然都宿在东轩阁,晚上还要了水,可是伺候的并不是莫氏。”
  “你说什么?”杨氏将杨嬷嬷的手往下一按,瞪着浮肿的眼皮问:“难道说,莫氏她甘心为人作嫁衣,给别人邀宠?!”
  “莫氏偷偷给姑爷备下了年轻漂亮的女人做通房,这几天姑爷都是睡在东轩阁西偏院的通房丫鬟处,晚上的热水也是送到西偏院。”杨嬷嬷的手腕被捏得生疼,说:“莫氏过两年就是快四十的人了,又是生过三个孩子的女人,而且这些年养尊处优的,身子已经开始发福,那里能像以前在教坊司轻盈能做掌上舞的时候?”
  “奴婢说句粗鄙的话,莫氏平时穿衣打扮甚为得体,看不出什么老态来,可若是——可若是洗了脂粉、脱去衣裳,恐怕那身子已经不不堪入眼了。”
  杨氏放开杨嬷嬷的手,却将梳妆台上铜镜抓过来细照,从西洋运来的水银玻璃镜面残酷的将杨氏憔悴的颜色一览无余的摆在自己面前:
  杨氏其实才不到三十岁,可镜中的女人看起来起码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白绸桃红滚边的中衣,越发映衬得她面色黯淡无光,上眼皮浮肿、下面则是阴魂不散的黑眼圈和眼袋,嘴唇干燥,因经常着急上火,导致白色唇皮暴起——这样的嘴唇,只有饥不择食的男人才会吻上去吧……。
  杨氏越看越伤心,才八年多,活生生就从鲜活明丽的少女变成了磨成了衰老的怨妇!
  补药天天喝着,月事也逐渐规律起来,胭脂水粉也都是用京城最好的,可这些药物和脂粉都掩盖不住内心的落寞与荒凉。
  蓦地,杨氏突然觉得自己和莫氏心意相通起来:强颜欢笑着,将自己的丈夫引荐给年轻女人,再亲眼看看他们携手步入欢床——这对于曾经最受宠爱的莫氏来说,决定走出这一步时,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承认自己年华老去、承认自己从此最多只能得到丈夫的“敬”而不是“爱”、承认自己若想要将丈夫留在院子里,却要借着漂亮通房的吸引力!
  原来丈夫将那个镯子送给莫氏,是对莫氏引荐美女的补偿!
  当莫氏戴上那个翡翠镯子时,她会是怎样复杂的心情!可她必须要时常戴在腕上,因为对于外人来说,这个所谓祖传的镯子是丈夫对她的承认!
  当别人夸那个镯子成色好,五爷真会疼惜妻子时,莫氏做出满足幸福的表情,内心却是在滴血吧!
  “呵呵……!”杨氏突然将镜子往地下一摔,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涌出来了。
  水银玻璃镜落地后碎裂成几十个尖锐的镜片,每一个小镜片都有杨氏疲惫、衰老、扭曲的面庞!
  都说岁月无情、其实人比岁月更无情!
  看着杨氏又哭又笑,杨嬷嬷心疼的厉害,可是她无计可施,却必须硬着心肠劝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是再难过,也要先把姑爷抢到咱们这一房啊!”
  “奴婢托大说句话,您嫁入颜府八年,从来没有姑爷预备过通房伺候,那时您年轻能干,还给姑爷生了一对儿女,有没有通房都不太打紧。可看如今的形势,咱们这一房也不得不学着莫氏那样,找个颜色好、还听话的人预备着。”
  “依奴婢看,府里家生子奴婢就不要考虑了——个个都有后台,怕到时候得了宠,爬到您头上来。不如干脆去外头寻个绝色的、或像现在宋姨娘那样写纳妾文书,聘为良妾、或买进来,开了脸先从通房做起。总之,先把姑爷的心拴在咱们这一房再说,以后那些贱婢要打要骂,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杨氏愣愣的看着地上碎裂的镜子映出的影像,无力的摆摆手:“按照你说的安排去吧。”
  杨嬷嬷告退,叫丫鬟翠钿进来打扫碎镜子,然后去外院找了她丈夫杨大管事细细说了在外头寻美人的事情。
  杨大管事道:“唉,早就该预备着了,咱们夫人吃亏就在太要强上,如今又比莫氏晚了一步,恐怕即使寻个绝色的,也很难把五爷的心再拉回来。”
  杨嬷嬷感叹:“可不是呢,我想劝又不敢劝,只希望夫人吃了这次亏后,得了教训,从此改了那执拗的性子。”
  “此事非同小可,还是给济南修书一封,告诉杨大太太咱们府里的事情。”杨大管事无比担忧道:“上次因为冻伤九小姐的事,杨大太太把咱们从济南陪房过来的人好一顿骂,若这次咱们又知情不报,一旦生出了什么事端,恐怕到时候连济南的老太太都饶不了咱们了。”
  杨嬷嬷也点头说:“我这就找儿子写信,今天连夜送出去,日夜兼程的,顶多两天就到了济南。”
  松鹤堂,颜老太太刚歇了午觉起来,样子还是有些乏,容嬷嬷见老太太精神不好,就决定说几句新鲜话,给老太太提提神。
  容嬷嬷端了一盘切成月牙状的北疆蜜瓜来,说:“老太太,您可知道,东轩阁里,住了个神秘的美人,五爷这几天天天宿在那呢。”
  颜老太太淡淡道:“早就知道了,迟早的事,莫氏是个识时务的,知道自己颜色已衰,就寻了个年轻貌美、懂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来,相貌和莫氏年轻时有几分相似,听说以前也是千金小姐,因父亲犯了事,全家发卖为官奴,莫氏花了大价钱买了来,□了一个月,还教了她歌舞,前几天偷偷开了脸做通房,这会子,估计泰正院那边也得了消息。”
  容嬷嬷笑道:“府里风吹草动,那里能瞒得了您呢。”
  “佑哥儿未娶、素儿未嫁,我那里能闲下来做痴翁。”颜老太太吃了一弯蜜瓜,“嗯,这个味道不错,留一半给素儿下了学回来吃。”
  “早预备了。”容嬷嬷回道。
  “九丫头那里也预备了?”颜老太太问。
  容嬷嬷笑道:“您忘了?今日是姚府三公子成婚的日子,莫氏带着三小姐、九夫人带着九小姐和十一小姐送贺礼去了,估计参加完晚宴才能回来呢。”
  “哟,瞧我这记性,睡个午觉起来就忘了。”颜老太太道。
  今日是西城丰城胡同姚府新上任的鸿胪寺少卿姚大人的长子姚知仁大婚之日,本来应该是颜五爷和当家主母杨氏和兼祧一房的莫氏一起带着各房的贺礼去喝喜酒的,可是今日一早泰正院管事妈妈杨嬷嬷来说杨氏病了,不能去。
  姚府和颜府素来交好,颜五爷更是和姚大人是同窗好友,颜五爷独自一人喝喜酒终究不妥,而莫氏又不能代表颜府,所以要另派女眷同去。
  七夫人是个寡妇,要避着喜事,当然不能去,所以只能由九夫人作为颜府女眷代表去姚府庆贺了。
  颜老太太又觉得一个庶子媳妇不够显示颜府的诚意,于是命脚伤刚刚好的九小姐睡莲同行——睡莲毕竟是规规矩矩的嫡子所出嫡长女,已经十周岁的女孩子也能代表五房。
  杨氏知道后,暗恨颜老太太偏心——怎么不叫慧莲去?难道慧莲不是五房嫡出的小姐?
  机会难得,九夫人当然不放过任何一个把乖巧懂事的宝贝女儿琪莲推向京城名门闺秀交际圈的机会,于是乐颠颠的回去把琪莲从学堂叫回来,给她着实好好打扮了一番。
  睡莲想到马上要见到阔别大半年的好友姚知芳,其兴奋程度不亚于九夫人,为了不失礼,睡莲换上了杏子红卷草纹缂丝妆花缎交领褙子,金灿灿的郁金裙。
  添菜难得见睡莲如此高兴,心知小姐十分重视姚府的婚礼,于是拿着梳篦问道:“小姐要梳个什么头呢?其实小姐的头发厚、还顺滑油亮,梳个牡丹头最好看了,而且还喜庆。”
  “梳一对双髻即可。”睡莲道:“钗环什么的一概不要,用钉着各色碧玺和松绿石的缎带把发髻缠紧。”
  添菜有些犹豫,心直口快的石绿笑道:“我们小姐和姚大人千金在成都时就是关系极好的手帕交,今日去了姚府,那位千金小姐必定是要拉着咱们小姐蹴鞠、骑马、射箭玩儿的。你把发髻梳得紧些,没得蹴鞠时散了头发,失了礼数……。”
  朱砂轻轻扯了一下石绿的胳膊,石绿自知自己话多了,赶紧闭嘴。
  添菜照着做了,几乎将双髻像裹粽子似的扎的严严实实。
  睡莲满意的摸了摸有些紧绷的头皮,暗想:即使京城突然刮起十级台风,也休想吹散这对发髻!
  燕京西城,权贵云集,姚府就在黄金地段咸宜坊丰城胡同,和武定侯府是邻居。
  已故的姚老太爷和颜老太爷一样,都曾经是内阁大学士,死后被追封太傅,所以姚府也称为太傅府。
  姚老太爷只有两个嫡子,都是原配姚老太太所出,长子读书不济,只是个秀才,醉心于火器制作与研究,目前在工部军器所当一个从九品的副使。
  次子和颜五爷是同窗好友,颜五爷中探花郎时,姚二爷入了二甲,进士及第。
  姚二爷做了十几年的外放官,去年冬天回京述职时,姚二夫人以三十八岁“高龄”怀了第四胎,姚二爷就放弃了继续外放的想法,托了关系在鸿胪寺谋了个从五品右少卿的官职。
  长子大婚,姚二夫人挺着快要生产的大肚子,居然健步如飞似的在女宾中应酬,吓得姚老太太忙命姚大夫人带着两个孙儿媳妇将姚二夫人替换下场。
  姚知芳跟着母亲应酬了大半日,脸都笑僵了,也就乘机以回去伺候母亲的名义,偷偷拉着睡莲避到后花园竹林深处说体己话去了。
  竹林深处的小溪边,铺着厚重的大红猩猩毡毯,摆放着炕几、坐垫等物,姚知芳脱去了华丽的礼服,拆下钗环,换上男装道袍,将一头青丝盘在头顶,用男式的网巾罩住。
  这便是目前燕京贵族女子最流行的打扮了,通常在骑马或者蹴鞠时这样装扮,穿上宽大舒适的道袍,头戴网巾,有的还在网巾上簪花或者插一支金钗,英气中带着娇俏。
  姚知芳和睡莲对坐在炕几上,两人握着手唧唧咕咕说着话,直到口干舌燥。
  趁着姚知芳烹茶的功夫,睡莲从荷包里取出一方帕子来,说:“这是素儿表姐托我带给你的,你也知道,她身上还有两年的孝,不能来喝喜酒。”
  姚知芳接过帕子,看也没看,直接塞进衣袖,然后给睡莲倒茶,说:“这是去年我扫了竹叶上的雪,放在缸里头,封实了埋在竹根底下,今天刚挖出一缸来,你尝尝味道。”
  睡莲抿了半口,皱着眉头道:“酸,酸的紧呐。”
  “是么?”知芳也跟着尝了尝,觉得清甜中带着一股淡雅的竹香,那里酸了?
  睡莲笑道:“我是说啊,大半年不见,你居然学会了这种文人的酸气,还扫雪煮茶呢。”
  “就你贫嘴!”姚知芳咯咯笑着,就要拧睡莲的鼻子,睡莲那里让她得逞,偏到一边躲开了。
  两人疯闹了一会,姚知芳突然叹了口气,说:“自打回了京城,我就没有这么笑过了。”
  “唉,颜如玉也这么对我说过同样的话。”睡莲劝慰道:“人长大了,自然会有烦恼,你想开些。”
  姚知芳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忘掉似的,笑道:“我给你说个特别好玩的事情,我父亲不是当鸿胪寺右少卿吗?前些日子,他接待一个从高丽国来的使团……。”
  鸿胪寺是主管外交和礼仪的衙门,姚少卿上个月接待高丽国来使,那个使团里有八个美女,要敬献给皇上,可不知怎地,高丽国大使在宴会上得罪了最受宠的康贵嫔,皇上为了安抚美人,就没有接受这八个美女入宫,还转手把这八个美女分别赐给了鸿胪寺。
  鸿胪寺卿得了四个,鸿胪寺左少卿得了两个,姚右少卿也得了两。
  “你是不知道,那两个高丽女人连汉话都讲得结结巴巴,但是却懂得邀宠。”姚知芳说:“那个叫韩燕姬邀我父亲去吃晚饭,说是不远千里从家乡带来的最好的食物。我父亲那里敢碰番邦女子,但因为是皇上所赐,所以给了面子去赴宴了。”
  “最好的食物?”睡莲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清楚是什么,问道:“难道是人参炖东珠?”
  “那东西也能当饭吃?”姚知芳优雅的翻了个白眼,道:“那韩燕姬布置了整整一桌子泡菜!齁得我父亲喝了一晚上的茶水!”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22:37
74 谈笑间蓓蕾变残花,爆冷门两黑马齐奔




  睡莲乐得咯咯直笑,姚知芳也笑靥如花,道:“从此以后,我父亲再也不敢去赴宴啦,那韩燕姬次日早上给我母亲晨昏定省,突然跪在地上双手高举一个小鞭子,还卷起自己的裤腿,把小腿全露出来!”
  “她恳求我母亲,说,‘请您鞭打我的小腿!教训我的糊涂吧!’,我母亲那里理会,罚她禁足了三个月。谁知她禁足也不安分,拿起鞭子把自己的小腿打得血肉模糊,还托丫鬟把带着血肉的鞭子呈给我母亲,表示她已经自我惩罚,请求我母亲原谅!”
  “我母亲怀着身孕呐,那里见能这种血污的东西?那丫鬟把鞭子扔了,唉,真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偏偏又是皇上赐的贵妾,除了禁足,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那另一个高丽美女呢?”睡莲问。
  姚知芳摊手道:“另一个自打进了府,就天天念佛,足不出户。说起来也可怜,听说在高丽国两人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如今花一样的年纪,却已经开始凋谢了。”
  睡莲一时投趣,也跟着八卦起来,说:“高丽国每次来使团,都会献美女,这已经成了惯例,咱们太祖爷的时候,太祖爷派了宫里头的太监黄俨、监臣海寿去高丽国赐礼物。黄太监传太祖爷的口谕,说‘去年你这里敬献的女子,胖的胖、麻的麻、矮的矮、都不甚好。只看你们国王敬心重的份上,朕封妃的封妃,封美人的封美人,封昭容的封昭容,都封了也。如今若有寻下的女子,多便两个,少则一个,送将过来便是。’。”(出自朝鲜史书《李朝实录》)
  噗!姚知芳笑得花枝乱颤,趴在炕几上道:“你莫要浑说,那高丽国是咱们的附属小国,是臣子,高丽国国王若真的把那胖的、麻的、矮的当做美女敬献给太祖爷,便是欺君之罪了。”
  睡莲揶揄一笑,说:“那可不一定,说不定高丽国的审美与我们不同呢?觉得那些胖麻矮的是美女。”
  姚知芳乐得锤桌道:“你又瞎说,纵使唐朝杨贵妃是个胖子,终究是颜色极好,还能做霓裳羽衣舞,又麻又矮的如何使得?再说了,我瞧着那韩燕姬面目清秀,肤色白皙,长得还凑合。”
  睡莲道:“可能是太祖爷只是找借口不想要高丽国美女,所以最后说‘多则两个,少则一个,寻了送来便是’。”
  “嗯,应该是这个理。”姚知芳压低声音道:“我母亲说,恐怕这次也是皇上不想要那八个美女,借口高丽使者得罪了康贵嫔,就将她们赐给了鸿胪寺三位大人,唉,父亲也真是倒霉,刚上任便摊上这棘手的事……。”
  姚知芳一边抱怨着,一边开始挥着扇子烧第二壶“窖藏雪水”。
  睡莲瞧着红泥小炉上金光灿灿的纯金雾霰纹壶,这是扶桑国匠人的作品,心想若你老子不是鸿胪寺右少卿,你那能随随便便拿金壶煮水呢。
  刚才说的太祖爷关于高丽国美女的评价,是七婶娘柳氏闲时当做笑话讲给睡莲听的,睡莲心想:高丽使者诚惶诚恐的,那里敢惹康贵嫔不快?恐怕是康贵嫔得了皇上的授意,故意向高丽使者找茬,然后闹大了,让皇上有借口把那八个美女拒之宫外。
  唉,后宫嫔妃都只是皇上的棋子,康贵嫔得宠如斯,也要冒着被人议论骄纵的危险,为皇上分忧。许久没见颜如玉,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想来她明年及笄,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唉,嫁谁都好,可千万别跟着公主和亲,否则高丽美女的现在,便是颜如玉的将来……。
  睡莲正想着出神,姚知芳已经煮沸了第二壶窖藏雪水,倾斜倒在竹筒杯子里。
  “喂,想什么呢?”姚知芳伸出双手正欲往睡莲嘴角两边一扯。谁知睡莲的皮肤一触即滑,姚知芳的手居然溜到两旁,扑了个空!
  姚知芳道:“你这小蹄子,脸上都抹了什么?皮肤比我那三个月的小侄儿还滑溜?”
  睡莲笑闹道:“你若三天不洗脸,肯定比我还滑呢。”
  于是两个人又笑闹成一团,末了,姚知芳缓缓收了笑容,木着脸,欲言又止的瞧着睡莲,突然说:“你还是老样子,虽然一肚子心眼,但是为人却没有变。可如今你和素儿住在同一屋檐下,而且都由你们老太太教养着,朝夕相处,你难道就没有发现,素儿她变了吗?”
  睡莲一愣,道:“我、你、如玉姐姐、素儿表姐到了京城之后都在变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姚知芳摇头道:“比如如玉,她变得心有城府,我现在根本琢磨不透她了;你呢,从小就是个小大人,肠子里的弯弯绕绕现在恐怕只多不少;可是素儿却不同,她和我几乎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个性内向秉性柔弱,不会玩心眼,受了委屈也忍着,乖乖顺顺的,就像小时候我养的小白兔。”
  “可现在素儿她城府已深,对人也不说实话了,那次英国公荷花宴上,你七婶娘带她同去,我也受了英国公十小姐张莹的邀请去了,本来朋友许久不见,应该像现在我和你一样有许多话要说。”
  “可无论我如何真心对她,她总是轻轻避开,尽说些客套话,和京城那些虚情假意的豪门闺秀没什么两样了。”
  看着姚知芳落寞的眼神,睡莲突然明白了为何刚才将王素儿精心刺绣的帕子递过去时,姚知芳看也没看就撩在一旁不理会。
  姚知芳打小就重情重义,有一种侠骨柔肠的肝胆,和她母亲姚二夫人个性相似,喜欢和爽直的人打交道。
  所以在成都的时候,虽然那时的颜如玉逞强好胜,经常无故找睡莲的麻烦,姚知芳在护着睡莲的同时,也依旧和颜如玉相处的很好,两人即使闹了什么小别扭,也会很快重归于好。
  正因如此,姚知芳在英国公府与王素儿重逢,觉得素儿虚与委蛇,敷衍自己。
  “你莫要误会素儿表姐,她也是没有办法,虽然她现在养在祖母膝前,不会像在成都时被王家豺狼亲戚欺负,可是——。”睡莲有些为难,对姚知芳这个外人袒露家事毕竟不妥,可若是不说清楚,两人的误会就大了,再说知芳人虽爽朗,但是行事说话极有分寸,不会讲自己的话乱传出去。
  想到这里,睡莲干脆敞开心扉,道:“我一个正儿八经的颜府嫡子嫡出的小姐,每行一步路,每说一句话尚要斟酌再三,何况她一个外姓的表小姐?”
  睡莲低声将继母杨氏和婶娘莫氏的所作所为稍微透露了些,姚知芳听得小脸煞白,盯着睡莲穿着绢袜的脚。
  “我费了好些功夫,慢慢在府里站稳了脚跟,压制住继母,让那捧高踩低之人再也不敢小瞧于我。”睡莲叹道:“表面上看,素儿表姐上面有祖母招抚,所有人都不敢在明面上怎么样,可是实际上,她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祖母疼她,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留她一份,我无所谓,可和别人可不这么想,暗地里说老太太偏心,只顾着疼外孙女——这些话谁敢传到老太太耳朵里?都拐弯抹角的全说给素儿表姐一个人听,她又是个极孝顺的,受了委屈从不在老太太跟前抱怨哭诉,全是一个人死撑。”
  “还有,表姐和我们一起在内院学堂上学,她若表现的差些,那些人就讽刺她辜负了老太太的教诲,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她若表现的好些,那些人更饶不了她,说什么吃的是颜家饭、穿的是颜家衣,一个寄居的外姓人,反过来还要压着颜家小姐们一头,真是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唉,总之,我们家人多事也多,素儿表姐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把自己封闭起来,少惹些事端罢了,那天英国公荷花宴,是她第一次外出,心里自然是惴惴不安,生怕被人取笑了去,丢了府里的脸面。其实她一直很挂念你,不信的话,你瞧瞧手帕上的绣工就知道了。”
  颜如玉果然抖开帕子细看,绣的是傲梅凌雪雪图,梅花在风雪中开放,顿生一股坚韧傲然之意。
  “唉,大家过的都不容易,现在想想那几年在成都蹴鞠登山赏芙蓉花的时光,真是老天对我们四个女孩儿的恩赐。”姚知芳仔细将帕子叠好,小心翼翼踹到怀里。
  对饮半晌,姚知芳神神秘秘的将一个剔犀云纹匣子,道:“你猜,里面装的是什么?”
  “没头没脑的,我怎么猜啊。”睡莲撇了撇嘴。
  “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哦。”姚知芳揭开盖子,里面居然是巧克力!
  “啊!你从哪里得的?!”睡莲一把将剔犀云纹匣子抱在怀里,贪婪的闻着黑褐色又苦又甜的香味。
  姚知芳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就早早就央求我两个哥哥去寻啦,二哥哥从我三叔那里得的,上个月有只海船在天津海港靠岸,那艘大海船有三叔的份子,所以就寻得此物。海船来回航行了三年多,运丝绸纸张还有瓷器等物去西洋贩卖,回来又带着苏木、象牙、钟表、麝香、水银镜子等物品,听说一来一回,利润足足有百倍之多呢。”
  睡莲感叹:“百倍啊,如果当初投入一万两银子,那么现在至少三百万两啰?!”
  “风险也大,除了担心风浪、航向、还要准备火器防海盗呢,赚钱的多,血本无归的更多,简直是一场豪赌啊。”姚知芳倒是不以为然,“再说了,赚的钱也不见得都会装进自己腰包,交税啦,打理官员啦,那样不花钱?”
  “就算一半都花出去了,还有一百五十万两是自己的啊!”睡莲啧啧称赞:“你三叔真是个人才,今年中了秀才,如今还大赚一笔。”
  今年京城童子试有两个人爆冷,第一是院试第一名居然是名不见经传的张姓青年,很快就传出,这位新案首居然是去年冬天被革职的鸿胪寺少卿张大人原配的嫡子!
  去年冬天京城张少卿府上因为继母虐待继女致人死亡事件而闻名遐迩,泰宁侯府六小姐陈穗就拿这件事试探过睡莲。
  如今这位继子成了案首,张家继母和继子的争斗又成为京城人民津津乐道的话题。
  而第二匹黑马,就是京城十大纨绔之首的永定侯府三老爷许承曜居然顺利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场大考,一举得了秀才的功名!
  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位纨绔秀才得了功名没几天,又提起长枪去京卫指挥司当小军官去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22:49
75 永定侯府嫡庶斗法,偷不得浮生半日闲




  “人什么才哟。”姚知芳抽了抽嘴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我三叔二十五六岁的人了,以前就是因为名声太差,总是说不到门当户对的媳妇。如今三叔中了秀才,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浪子回头,可喜可贺,渐渐有人开始打听他的婚事来,可是他又偏偏闹出一桩丑事,让那些人家望而却步……。”
  原来徐三叔中了秀才,虽然此后又提着长枪去了军营,但也勉强算是浪子回头,有人家和开始明里或者暗里打听这位秀才军官的婚姻大事来。
  二十五六岁,这个普通男人家里的孩子都能打酱油的年岁,徐三叔依旧保持着单身王老五的状态,加上他在海船里有股份的风声传出,令家有待嫁女的大嫂们为之动心:在任何年代,财物都能当做弥补缺憾的万金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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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许三叔一跃成为女婿最佳人选,正所谓长兄若父、长嫂如母,各色说媒的盯上了永定侯和侯夫人,夸东家女儿美、西家女儿贤惠。
  正当永定侯府三夫人的人选达到第十个时,一件丑事将徐三爷好不容易建立的浪子回头形象击得粉碎!
  徐三爷和永定侯夫人的远房表妹丁氏有了私情!有了私情也就罢了,两人居然还相约私奔,还被人在半路上拦截了!
  好吧,拦截了也不要紧,把婚事办了,丑事也能成佳话,可这位徐三爷却改口说:“自古以来都是聘为妻,奔为妾……。”
  总之,许三爷坚决不肯娶那位丁氏表妹,可怜侯夫人的表妹被坏了名声,也不能嫁给他人,只得
  委委屈屈穿着一身桃红,坐着软轿从永定侯角门进了府,当夜开了脸做了姨娘!
  好么,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做了姨娘够委屈了吧?不!更委屈的还在后头!
  丁姨娘当晚独守空房,许三叔睡在军营。
  永定侯夫人为表妹遇人不淑垂泪,第二天永定侯黑着脸亲自去军营找了弟弟回来。
  许三叔人是回永定侯府了,可是他却是带着一个陌生的美人回来的!
  盛装打扮的丁姨娘听着卧房男女嬉笑的声音,当即气得昏厥过去!
  又是一桩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老套故事,管家敲门来报丁姨娘昏迷不醒,请三爷过去瞧瞧。
  许三叔搂着美人不舍得撒手,将一把酒壶砸向房门,“滚!爷忙着呢!”
  卧房男将军持枪、女将军挥剑酣战直到次日黎明方休,据茶水房的人说,那晚三叔房里断断续续要了六回水。
  次日两人睡到中午午饭时方醒,三叔房里又多了位姨娘,人称雪姨娘。
  这位来历不明的雪姨娘仗着许三叔的宠信,将贵妾丁姨娘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几乎在三房横着走,那丁姨娘寻死了几次,都被人救活了,如今只是苦熬日子罢了。
  可许三叔的名声算是比那茅坑还臭,没有人再考虑把女儿嫁给她:正室还没进门呢,房里就有一个贵妾、一个飞扬拨扈的宠妾,谁家女儿嫁过去不是活受罪?
  “唉,你说,我三叔这个人是不是太过分了?”姚知芳一口气灌了半竹杯水进去,“那个丁氏我见过的,人不怎么样,一股小家子气,也不知道三叔怎么会看上她——既然喜欢人家,为何不明媒正娶,偏偏要私奔呢?把人当贵妾抬进门,却扔到一边不管,还抬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做姨娘,任凭那个什么雪、什么霜的姨娘作践丁氏。”
  睡莲脑子转得飞快,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想必是嫌我啰嗦了?”姚知芳道。
  睡莲提起纯金雾霰纹壶,给姚知芳和自己都续了水,缓缓摇头道:“这件事不简单呐,知芳,我当你是好朋友,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有话就说,我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姚知芳道。
  “我觉得,许三叔并非是那么不堪之人,这件事情看似是三叔好色风流,其实必有隐情。”睡莲问:
  “许三叔在成都卧龙书院读书时,和你们一家人住了三年,我也经常出入府上,和徐三叔也算相熟——那个时候我们还小,三叔曾经还手把手教我们骑马射箭呢。他这个人耐心仔细,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但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吧?”
  “嗯,确实。”姚知芳小嘴一撇,道:“除了丁氏这件事。”
  “所以我觉得,许三叔绝对不是好人,但他也绝对不是坏人。”睡莲笃定说道:“丁氏这件事,实在大有蹊跷。”
  “正如你所说,丁氏是永定侯夫人表了好几表的亲戚,一个江南芝麻小官的女儿,人不怎么样,又有股小家子气,而你三叔虽然不能承爵位,但也好歹是正儿八经的永定侯嫡出幼子,十六岁入军营,如今又有秀才的功名,算是能文能武吧?这两人根本不般配啊,若娶那位丁氏做正妻,那真是白瞎你三叔这个人了。”
  姚知芳不服气道:“按照你的说法,是那个丁氏不知廉耻,故意赖上三叔?”
  “不。”睡莲依旧摇头道:“丁氏畏畏缩缩的,那里敢如此大胆?始作俑者另有其人。”
  “赶紧的。”姚知芳假装生气道:“你当自己在茶馆说书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睡莲笑嘻嘻的捧起竹筒杯喝水。
  姚知芳兴起,接下腰间挂的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宫绦抛给睡莲,道:“赏你的。”
  “多谢您咧。”睡莲笑道:“这事关系到好几家的体面,我不能说的太真,否则你我都会有麻烦,你不妨当我在说故事——哎,其实我也是猜测的。”
  姚知芳道:“说。”
  睡莲清清嗓子,道:“话说这世上越是富贵人家,是非就越多。其实说一千道一万,无非是那么几种:第一,妻妾相斗;第二,婆媳相争;第三各房家产之争;第四嫡庶之争;我今天是说的,便是那最后一种——嫡庶之争。”
  “其实众所周知,嫡庶天壤之别,纵使庶出的闹出什么幺蛾子,但最终成不了大气候,嫡出在风俗、法律上都占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无论庶出如何蹦跶,也盖不过嫡出的,没办法,谁叫人投胎投的好呢?”
  “但凡是皆有例外——若嫡母早逝,嫡子幼小,无人招抚,那么庶出的就有了上位的机会。这种情况,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姚知芳想:原来睡莲是在说自己呢,她那么小就没了母亲,那莫氏最后还被扶了正……。
  可睡莲话题一转,道:“话说有个空空侯,侯爷只有两个庶子,其中庶长子还被封了世子。侯爷突然病逝,侯夫人却在灵堂上晕倒,被诊出了三个月的身孕!”
  姚知芳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在说许三叔这个遗腹子嘛!
  “庶长子继承了爵位,那位太夫人也生下了嫡子三爷,说起来,若侯爷多挺几个月,或者三爷早生几个月,那庶长子的世子位就废了,爵位铁定是嫡子三爷的。”
  “如此一来,空空侯的爵位就大有争议了,庶长子日夜担心爵位被夺,寝食难安,怎么办呢?”
  姚知芳心里咯噔一下:除掉他!
  睡莲仿佛看出姚知芳心中所想,说道:“想要除掉看不顺眼的幼弟,其实无非也是两种办法,第一是棒杀,从身体到心理的虐待打压!虐死最好,最后做手脚,弄得看起来是意外死亡就成;即使虐不死,也要幼弟一辈子畏畏缩缩,不敢起争夺爵位之心!”
  姚知芳的目光立刻充满同情的看着睡莲:她的继母杨氏,用的就是棒杀啊!还有以前的鸿胪寺少卿张大人家里,那位张夫人不就是虐待继女致死吗!
  “棒杀太过明显,而且名声不好听,所以真正高明的人不会用这种办法。”睡莲若有所思道:“真正高明的人,会用第二种办法——捧杀!”
  “捧杀比起棒杀更为阴损、隐蔽,纵使是个天才转世,被从小捧杀过后,也会变成蠢材了。幼弟要银子,空空侯夫妻就给他金子,幼弟要美人,空空侯夫妻就预备一屋子美女,足够幼弟夜夜当新郎,幼弟就是要天上星星,空空侯夫妻也要做出一种尽力而为的姿态来给世人看。”
  “把幼弟惯宠的无法无天,成为众所周知的纨绔子弟,让人对这个嫡子死心,不敢推嫡子上位争爵位,也因如此,正经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幼弟没有强势的岳家依仗,更不可能在爵位上造成威胁了。”
  “可是那个幼弟最后并没有让空空侯夫妇如愿以偿,他虽然纨绔,但也不是祸害,还出乎意外的考中了秀才,于是就有人家问起他的婚配来。”
  “空空侯夫妻着急了啊,捧杀不成,若幼弟真的结了一门好亲事,那还不是如虎添翼?于是,空空侯夫人选了她表了好几表的表妹来塞给幼弟,堵了他的亲事。”
  “啊!果然有问题!我就说呢,三叔那么挑剔的一个人,如何能瞧上丁氏。”姚知芳如梦初醒,道:
  “若真是侯夫人所为,那么私奔就是莫须有的事情,恐怕是设计赖上三叔,迫使他娶个芝麻官的女儿做妻子。”
  “幸亏我三叔是个脸皮厚的,死不承认,侯夫人没法子,就改正妻为姨娘了。”
  睡莲摊手道:“谁知道呢,总之许三叔就是不想要,又担心这位丁姨娘仗着她是贵妾,在三房横行无忌,乱打听消息,所以干脆抬了个宠妾出来压制丁姨娘。”
  姚知芳咂舌道:“永定侯府是非真多。”
  “只要有利益冲突的地方,就免不了争斗。”睡莲艳羡道:“相比而言,你们府上就清净多了。你大伯、你父亲都没有妾侍,京城出了名的家风井然。”
  正因如此,姚知芳的大哥姚知仁在国子监成绩平平,今年春闱落第,没考中进士,但也如愿以偿娶到了内阁大学士李大人的嫡长女!
  姚知芳哭笑:姚家从曾祖母开始,就是强势的妻子,不许丈夫纳妾。而恰好姚家的男丁从曾祖父那一代开始,个个都有些惧内,所以姚府还算平静。
  但也正因如此,婆媳关系就甚为紧张——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一旦意见相左便火花四溅……!
  两人又对饮了一杯,姚知芳的丫鬟红枫急晃晃的跑过来,道:“老太太要请小姐出去见客,我谎称您服侍二夫人累得歇下了,等梳洗打扮完毕再去,小姐快随我回去罢,您穿着这身衣服可不能见人的。”
  “什么时辰了?又要去见客,就不能让我多歇会子么。”姚知芳嘟嘟囔囔的掏出荷包里的金怀表,打开一瞧,顿时失色道:“哎呀,不知不觉已经快过一个时辰,我得赶紧回去,估计这会子母亲也醒了。”
  红枫服侍姚知芳穿上小靴,正欲在帮睡莲,睡莲摆手道:“你们先走,别耽误了,我待会自己慢慢走回去,横竖我记得路。”
  主仆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竹林中,四顾无人,睡莲往后一仰,躺在毯子上,叹道:“偷得浮生半日闲,能待一刻就是一刻。”
  这时,竹林簌簌响一阵,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好一个‘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没想到你还为我说好话,呵呵,等得了空,我再送你一匣子西洋点心。”
  睡莲一惊,迅速站起来,但见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拨开竹叶,一个头戴黑色方巾、身穿淡蓝色道袍,腰系深蓝色宫绦,左手提着一个约两斤重酒坛的男人转出来。
  “三——三叔。”睡莲喃喃道。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23:00
76、闻弦琴曹操知敌意,谈家学杨紫丹借刀




  什么叫说曹操曹操就到,睡莲此时就深刻体会到了。.
  没想到在姚府后院的竹林深处,这位许三叔如同召唤兽般这么不经念叨就出来——不对!后院重地,那里容得外男擅入,何况这位还只是远亲。
  自己已经是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若被人撞见,后果不堪设想,睡莲防备的穿上鞋子,连连后退几步,闪到竹子后面去,可又发现自己情急之中忘记那装着巧克力的剔犀匣子了!
  睡莲躲在竹子后面探了探头,许三叔将那剔犀匣子轻轻一抛,道:“丫头接着,你小时我还教你骑过马呢,这会子却开始扭捏起来。”
  睡莲接过匣子,宝贝似的捧在怀里——果然对于吃货来说,食物的诱惑永远最大。
  许三叔看着翠竹后面单衫杏子红,双鬓鸭雏色(出自《西洲曲》)、穿着金黄郁金裙的女孩,居然觉得有种“见客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出自李清照《点绛唇》)的感觉。
  自打上次在大船被睡莲的手炉砸到脖子后,许三叔就没见过她,没想到大半年不见,曾经的小肥莲也变成窈窕淑女,就是满肚子的心眼没有变。
  睡莲定了定神,暗想:怎么就乱了阵脚呢,明明是他的错,凭什么要我躲起来。
  稳了稳情绪,睡莲落落大方的走出竹林,板着小脸道:“这里是内宅后院,三叔您走错地方了。”
  “哟,肥莲好大的胆子,开始教训我来。”许三叔晃了晃手里的酒坛,“你放心,我是姚府的常客,大郎、二郎都是我的朋友,这姚府的家仆不会奇怪我出现在内院,这酒坛是我几年前埋在这个竹林里,今天进来挖一坛尝尝味道。”
  许三叔可以不羁,睡莲却不能,她敛衽行礼道:“既如此,请三叔慢慢享用美酒,小女子告退。”
  许三叔敲着酒坛说:“诶,别急着走啊。”
  这位许三叔当自己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女子吧!睡莲搵怒,正色道:“三叔莫要为难小女子,告退。”
  许三叔一怔,这个女孩已经不是以前在成都时那样可以玩笑的,于是将酒坛往炕几上一搁,规规矩矩弯腰长缉赔罪道:“是我造次了,你莫生气。”
  睡莲一愣:这位许三叔还真是能屈能伸。
  许三叔笑道:“前些日子姚二郎满京城寻这种西洋点心,恰好我那里有,就给了他,没想到转转绕绕的,到了你的手里。^//^”
  这意思,是在邀功么?睡莲道:“多谢三叔。”
  “你一个闺阁女子,居然还知道那么多宫廷秘闻,而且还不人云亦云,在乱象中做出自己的判断,还真是不简单。”许三叔脸色突然一肃,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我们永定侯府捧杀棒杀的事情?”
  宫廷秘闻?莫非这位三叔从她和姚知芳说高丽国美女时便来了?
  睡莲想了想,道:“京城大户人家那里有什么秘密,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捧杀一事,明眼人一瞧便知。”
  这个意思就是:在这个名利场的中心,谁家的那点脏事不被抖得清清楚楚?您老人家被捧杀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得出来。
  侯府爵位只有一个,永定侯夫妇又不是没有儿子的,再说这两口子又不是一对圣父圣母,你在一日,他们就永远不会罢手。
  “一瞧便知么?”许三叔冷笑三声,道:“既然一瞧便知,为何京城人都说永定侯夫妇宽厚待人,招抚弱弟,还说我无德无形,烂泥糊不上墙?”
  睡莲讽刺一笑,脱口而出道:“只因坐在永定侯位置上的,不是三叔您。”
  许三叔神色顿时一凛!那眼神尖锐的都可以杀人了!
  睡莲暗自后悔:叫你多话!谁当永定侯和你有半毛钱的关系!
  还好这位许三叔立刻缓和了神色,从愤怒青年变回儒雅的道袍方巾文艺青年模样,拍手赞道:
  “是我眼拙了,以前只是觉得你有几分小聪明,今日若是不是你一番开导,知芳这个丫头以后见了我,还会是一张冷脸。”
  睡莲道:“知芳姐姐是个爽直之人。”
  潜台词是:姚知芳甩脸子不是她的错,实在是三叔您老人家名声太臭。
  许三叔闻弦琴而知“敌意”,却也不在乎小姑娘的弯弯绕绕,痛快一挥手道:“我那里还有几盒这样苦兮兮的西洋点心,全都是你的。”
  顿了顿,许三叔又道:“放心,我托知芳转交给你。”
  回到姚知芳院子里整理妆容时,睡莲看着剔犀云纹匣子,暗想这位三叔也算是粗中有细,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拐了知芳这道弯送巧克力……。
  添饭进来说:“小姐,几处戏都唱完了,马上就要开晚宴,九夫人要奴婢来找小姐去宴席。”
  九夫人沈氏难得有机会代表颜府出席宴会,卯足了劲拖着女儿慧莲周旋于京城贵妇和名门闺秀之间,那里还顾得上睡莲?
  睡莲也自觉的避开了,和几个相熟的闺秀闲话,谈话中,她总觉得安顺伯府七小姐薛敏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的飘到自己身上来。
  英国公府十小姐张莹说:“今年的荷花宴,本以为你会来,谁知听说你病了,我这心里一直悬着呢,今日见你的脸色甚好,我才松了口气。”
  睡莲道:“难为姐姐还念着,我已经大好了。”
  薛敏跟着说道:“那天去的是你的王姓表姐,她赋的荷花诗真不错,论才学,她和贵府的三小姐不相伯仲。”
  比起三姐姐品莲,王素儿还是有些差距的罢?睡莲虽然有些狐疑,但依旧谈笑自若道:“素儿表姐和三姐姐才学都是极好的。”
  什刹海颜府兼祧两房谁不清楚?那莫夫人以前是个侍妾,风闻做姨娘时仗着宠爱飞扬跋扈,逼得原配魏氏早亡,既然如此,莫夫人所生的三小姐品莲还能和这位九小姐相和?
  薛敏但笑不语,过了会子,方道:“久闻颜府书香世家,无论男女才学都是诗词满腹,才华横溢的。说起来,我还没有读过颜九小姐的诗词呢——想必你耳濡目染,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这是什么意思?暗讽自己徒有虚名吧,这位安顺伯千金最近和品莲走的很近,难道是朋友的敌人就是自己对手,借机朝自己发难了?
  或者是安顺伯夫人以娶自己为儿媳妇为条件、将薛慧许配给品莲的大哥的事情被祖母婉拒了,所以伺机报复?
  无论这位安顺伯千金是什么原因朝自己发难,面对这种几乎是赤/裸/裸挑衅,睡莲若刻意回避,会落得个胆小怕事的印象,若直言反击,则更为不妥——因为这里是婚宴,做客人怎可无礼,不给主人家面子?
  初秋的下午还是很热的,尽管姚府的下人举着拍子,随时准备粘蝉,可依旧有那么几个漏网之“蝉”依旧聒噪的叫着,令人好不心烦。
  睡莲缓缓摇着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珐琅柄宫扇,道:“薛姐姐谬赞了,诗词歌赋,都说三分靠勤学苦练、七分靠天赋,而天赋之事可遇而不可求——不过我们颜氏老祖宗有云,‘非澹薄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兼覆,非慈厚无以怀众’。怀着谦逊平和的心态,修身养性,不在乎名利得失,宠辱不惊,这才是我们族人所追求的。”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诗词歌赋只是表象,修身养性才是硬道理,薛姑娘您抓错重点了。
  薛敏被睡莲一番云山雾罩的话绕得头晕,隐隐听出睡莲有暗讽自己见识浅薄之意,不禁脸色一僵,暗想果然品莲说的没错,这个九小姐年纪虽小,但是个极其难缠的主!
  这时,襄阳侯府嫡出四小姐杨紫丹摇着象牙柄富贵牡丹纨扇走过来,还一边说道:“颜九小姐说的很是,家学渊源极好的世家小姐就是与众不同。哎呀,薛姐姐,请恕妹妹多话了。”
  言罢,杨紫丹用纨扇遮着半边脸,朝着薛敏施礼赔罪。
  安顺伯府五小姐薛敏顿时气得小脸煞白!英国公府十小姐张莹皱了皱眉,睡莲心中暗叫:糟糕!自己被这个襄阳侯府四小姐杨紫丹当枪使了!
  须知安顺伯府最忌讳被人谈家学渊源和祖宗!
  因为安顺伯的祖宗是叫做脱火赤的蒙古人,元朝覆灭时,脱火赤背叛了族人,矛头反指元朝军队,帮着太祖爷将蒙古人赶出中原,驱到大漠成天儿唱“你是风儿我是沙”去了。
  脱火赤因战功而得以封为伯爵,世代罔替,其数代子孙也都在均在军营,为大燕国效力。
  和安顺伯府类似情况的,还有永顺伯府,永顺伯府祖先是一个叫做脱欢的蒙古人。
  他们丢掉蒙古姓氏,都改姓“薛”,子孙继承了草原祖先们骁勇善战的天份和热血,其忠诚也得到大燕国的承认,但也不得不说,上到皇室贵族,下到普通子民,对这些血液里流动着曾经入侵国土的外族人始终怀着戒备和轻视。
  单是看他们的封号便知:安顺伯、永顺伯。安分顺从、永远顺从。
  从字面上看,这就表示这上位者对他们的防备——好比春闱发榜,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进士及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一个“同”字,真实的意思其实是“不同”。
  安顺也好,永顺也罢,这个封号看似表示信任,其实是不信任他们的忠诚。
  所以杨紫丹一句“家学渊源”,等于将恩宠的表象撕开,□裸的暴露出安顺伯府尴尬的地位来。
  薛敏的脸色由白转红,涨得如同傍晚的烟霞。不过睡莲没有心思管这些,她马上想到的是姚知芳的母亲姚二夫人——这一位也是安顺伯嫡出小姐!也流着蒙古人的血!
  杨紫丹这句话一旦传出,不知会造成什么恶劣影响。可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开的头谈颜氏家训的,杨紫丹来个移花接木,故意曲解,以此攻击薛敏,还假惺惺的道歉,须知她不提还好,一道歉,便最后一点窗户纸都撕破了。
  姚二夫人对自己一直很照顾,今天是她长子的婚礼,怎么才能化险为夷,解决事端呢……?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23:11
77、姐妹花笑谈杭州风,姚知芳警语护睡莲




  没等睡莲张口解围,两个脆软的女声一唱一和响起,打破了这里的尴尬气氛。.
  十岁左右,穿着鹅黄色银丝牡丹团花褙子的娇俏少女问道:“姐姐,‘杭州风、一把葱,花簇簇,里头空’是什么意思啊?”
  约十二三岁,和杨紫丹同龄,穿着荔枝红葡萄纹长身褙子的修长少女娇嗔道:“你这个鹅头,怎么这都不明白?说的是啊,杭州人喜欢掺假,酒里头兑水,鸡鸭里头塞沙,鹅羊里头吹气、鱼肉里注水,绸缎上刷油粉,所以外面漂漂亮亮的,里头却是空心、**一片呢。”
  安顺伯府薛敏像是看到救星般站起来,招手道:“贤儿,惠儿,你们坐这里,这里凉快。”
  来人正是祖先同是蒙古人的永顺伯府的嫡出姐妹花——五小姐薛贤和六小姐薛惠!
  襄阳侯府四小姐杨紫丹在听见“杭州风,一把葱”时便变了脸色。
  英国公府十小姐张莹朝着睡莲使了个眼色,暗示她静观其变。
  薛贤和薛惠却没打算轻易放过杨紫丹,薛惠又明知故问道:“姐姐,好好的鸡鸭鹅羊塞沙子、吹气、注水做什么?若要增加重量,为何不塞些盐进去?横竖先腌一腌,味道会更会呢。”
  杨紫丹脸色比睡莲手里的象牙丝宫扇更白了!睡莲隐隐约约猜到这对姐妹花下一句要说什么了。
  睡莲心想若不是因她要出来应酬交际,七婶娘柳氏见缝插针的说过京城数个豪门的家室底细,否则自己就连薛贤薛惠话里刻薄的讽意都听不出来了!
  安顺伯府和永顺伯府的祖先是蒙古人不假,但是襄阳侯夫人——杨紫丹的母亲,却是不折不扣的杭州人、“盐三代”!
  襄阳侯夫人马氏的祖父是徽州盐商,食盐暴利,马家赚得盆满钵满,都说“饱暖思□”,马家却在最巅峰的时刻金盆洗手了,居家迁往杭州。
  来到杭州后,马家一掷千金买豪宅、修建画堂、园林、书房、学堂,搬空了杭州城的几个书店,将书房填满。还三顾茅庐请大儒教习子弟读书考科举,一心一意做起“诗礼传家”的模样来。
  马家“盐二代”男丁们扔掉算盘称砣,拿起书本笔砚,在马老爷子的鞭策下几乎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居然也有几个成材的。
  其中襄阳侯夫人的父亲成就最高,规规矩矩两榜进士出身,马进士为改善家族基因,还娶了书香门第的小姐为妻,生了几个“盐三代”。
  “盐三代”的女儿中,就数杨紫丹的母亲运气最好,嫁得最好。她十四岁定亲时,未婚夫只是襄阳侯府的旁支的嫡子。
  一年后,襄阳侯府世子去郊外骑马打猎时坠马而亡,而侯府又没有其他嫡子或者庶子继承,最后襄阳侯将马氏的未婚夫过继到自己名下,以延续香火,还请封了世子。
  所以当马氏嫁到侯府时,摇身一变成了世子夫人!
  老侯爷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世子承袭爵位,成了襄阳侯,马氏也随之坐上了襄阳侯夫人的位置。**
  可纵使如此,“盐三代”的身份终究是抹不去的,古人讲究“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连大燕国太祖爷在登基之前,也要篡改家谱,否认自己做小本生意的商人祖先,改认战国七雄之一燕国燕简公姬载为祖宗,而且采用铁血手段,将所有质疑之人全部铲除。
  襄阳侯夫人当然不可能有太祖爷堵住天下人之口的手段和能耐,所以自己出身盐商家族的事情京城皆知,不过是看在她一品诰命的面子上,假装不知,或者在其面前避讳谈“盐”字而已。
  可是人们忌讳襄阳侯夫人,安顺伯府和永顺伯府高傲的小姐们却看不惯杨紫丹首先出言讽刺她们的祖先是蒙古人,所以薛贤和薛惠姐妹唱了一处双簧,讽刺杨紫丹是个“花簇簇,里头空”的“盐四代”!
  “你这个鹅头哦。”薛贤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往薛惠额头上一点——“鹅头”是苏州土话,意思是没有见识的乡下人。永顺伯夫人出身苏州书香名门,苏州人将乡下人比作等着人宰割、压榨,伸长脖子的笨鹅。
  两姐妹受母亲影响颇深,都说一口绵软的苏州官话,薛贤的声音软糯,就像掺了蜂蜜的美酒,但是话里有种说不出的嘲讽和尖刻,薛贤道:
  “傻妹妹,盐比沙子、水要贵许多倍,那些见利忘义的商人那里舍得用盐哦。”
  薛惠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视线若有若无的往杨紫丹身上一扫,道:“盐很贵么?咱家大厨房每年腌腊鱼腊肉,一买就是一车呢。”
  噗!
  周围已经定力差一点的几个小姐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觉得这样失礼了,干脆借着天热,拿着扇子或者帕子遮了脸,发出哧哧的闷笑声。
  偏偏此时蝉声暂歇,更显得这几位小姐的嗤笑声尤为刺耳。
  这下轮到杨紫丹的脸涨成猪肝色了——薛贤薛惠的话句句刺心,但是说得隐晦,根本挑不出错处来。
  睡莲垂首把玩着手里的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珐琅柄宫扇,若不是这永顺伯府这两位千金,自己休想这么容易脱身。
  张莹则对天边的晚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
  薛敏见同盟为自己复了仇,壮起了声势,也跟着打趣道:“惠儿啊,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杭州风’?“
  薛惠耳垂上的翡翠银杏耳坠子直摇摆,瞪着水灵灵的杏子眼,道:“妹妹不知,还请姐姐解惑。”
  薛敏笑道:“据说杭州人喜欢道听途说、不过脑子的,浮华荒诞,轻誉而苟毁,你若当面质疑,此人却信誓旦旦,犹如目睹,其实是捕风捉影,毫无根据。若有什么新奇的玩意或者装扮,一人倡之,则百人和之。而且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就有‘杭州风,会撮空,好和歹,立一宗’的说法呢!”
  言下之意,就是说杨紫丹不知好歹,人云亦云,乱咬人了。
  嘻嘻!
  三位薛姓小姐都躲在纨扇下笑起来,杨紫丹气得牙齿都格格作响了!
  “哎,我说几位姐姐妹妹们,这会子怎么还不入席啊,晚宴快要开始了。”姚知芳被几个体面的丫鬟妈妈们簇拥着过来。
  张莹笑道:“就等你这个新小姑来请呢。”
  姚知芳忙吩咐下人道:“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引贵客们入席?”
  丫鬟妈妈们走过去向各自要引领的小姐们行礼,齐齐说道:“请小姐入席。”
  杨紫丹有了下台阶的机会,灰着脸跟着丫鬟走了,众人渐散,睡莲因得了姚知芳的眼色,慢吞吞的留在原地整理衣衫。
  直到众人散尽了,睡莲拉着姚知芳的手,满是歉意道:“是我错了——。”
  “不关你的事。”姚知芳爽快的摇头道:“丫鬟们偷偷来报这里出了点事,是杨紫丹故意找薛敏的麻烦,却反而被薛贤薛惠两姐妹弄了个没脸。襄阳侯府与安顺伯府以及永顺伯府政见不合,所以这三家人势同水火,襄阳侯夫人与两位伯夫人也是宿敌——你没瞧见么?她们看戏、吃饭的位置我母亲都故意安排的远远的,就怕意外生事。”
  睡莲松了口气,低声道:“难怪素儿表姐在英国公府荷花宴上不敢多说话,今天这个仗势下来,连我也要再警醒些了。”
  “所以说嘛,我最讨厌和她们聚会聊天打机锋了——坐上一个时辰,比我读一个月的书还累!”姚知芳无奈的叹道:“可也没其他法子,若一味闭门不出,外头还不知会胡乱编排什么难听的话呢。”
  睡莲缩了缩脖子。
  姚知芳笑道:“你也清净不了几日了,等到像我这样十三四岁的时候,那些夫人的眼睛就会像刀子似的,恨不得把你看透了,好聘做儿媳妇。”
  睡莲讪笑道:“说什么混话呢,你羞也不羞。”
  姚知芳见四顾无人,一把将睡莲拉到荼蘼花架下,低声问:“安顺伯夫人是不是向你祖母透露过想要你嫁给世子的婚事?”
  “嗯,这个啊。”睡莲不知道该不该说。
  “哎呀,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母亲在和父亲闲聊时,都被我听见到了。”姚知芳正色道:“我那个世子表哥,实在是个无可救药的纨绔,京城好人家的谁肯把嫡女嫁过去?去年我们全家刚回燕京的时候,安顺伯夫人还跟我母亲说什么‘亲上做亲’,要娶我回去当世子夫人呢,当即就被我母亲回绝了。”
  “唉,我这个世子表哥,从小就被伯夫人惯得无法无天,现在虽然没有娶妻,但是——。”姚知芳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外头包了戏子,还生了孩子呢,若不是伯夫人坚决不要她们母子进门,这会子庶长子都有了。”
  姚知芳警告道:“你可别犯傻,以后那个薛敏也好,安顺伯夫人也罢,你千万要离她们远远的,别一不小心,被人算计了去!”
  “嗯。”睡莲点头如啄米,没有金刚钻,就别强揽瓷器活,惹不起,就尽力躲出去。
  “还有,那薛贤薛惠心眼不坏,但是嘴巴不够严实,你和她们谈些胭脂水粉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即可,千万不要被她们姐妹两个在聊天时牵着鼻子走,套出实话来!”姚知芳顿了顿,说:“至于那个张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你好,所谓物既反常必为妖,你小心为上,摸到虚实之前,也别亮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睡莲心里有些小小感动:姚知芳这番话,是毫无保留的指导她如何与这个豪门闺秀相处之道。
  “至于襄阳侯府的杨紫丹,这个人极其阴损,而且敢说敢做,是个棘手的,总之你别惹她就是。”姚知芳眼珠儿一转,道:“你继母杨氏是襄阳侯府旁支的嫡女,你家那个十小姐慧莲总是像个哈巴狗似的跟着杨紫丹,恐怕以后你的麻烦会不少。”
  睡莲脸色一沉。
  姚知芳伸手往她的下巴一捏,嬉笑道:“放心,我和颜如玉也不是没有交好的朋友,杨紫丹看在我们的份上,也不敢十分为难你。”
  睡莲差点泪流满面,道:“还是你们对我最好。”
  姚知芳扬了扬眉,晚宴时,睡莲就坐在姚知芳的左手边,两人亲热无比,依知芳那个架势,好像在宣称:这个人是我罩着的!
  婚宴结束后,宾客告辞,依次上了马车各自回府。
  “睡莲妹妹,我母亲唤你同车回去呢。”品莲笑容和煦,如四月春风,挽着睡莲的手往莫夫人豪奢的马车走去。
  “不劳烦莫婶娘了,我还是像来的时候那样,和九婶娘和琪莲妹妹一起吧。”睡莲婉言谢绝,她实在不相信三姐姐会转了性子。
  “我母亲在马车上煮好了茶,请你过去说话。”品莲不容睡莲拒绝,抓紧了她的胳膊,硬是将她推上了马车!
  睡莲年纪小,拼不过力气,只得进了马车。
  莫夫人的马车足足有两米宽,坐、卧、躺着打滚都是可以的。
  此刻马车车厢里铺着柔软的芙蓉箪,中间是一张紫檀炕几,炕几上摆放着一套造型别致的炉壶合一春华紫砂茶具。
  “侄女来了?来,坐。”莫夫人点头道,笑容如沐春风。
  睡莲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坐在蒲团上。
  “知道你爱喝红茶,尝尝这个祁红味道如何?”莫夫人亲手倒了一杯。
  睡莲谢过,捧在手里沾了沾唇。
  “听品莲说,你和姚府大小姐姚知芳很投缘。”莫夫人问道:“你觉得,这位小姐性子如何?”
  “很好。”睡莲捧着紫砂杯子,内心却道:您老人家不会是想要求娶知芳做大儿媳妇吧?!拜托!您能不能现实一点,考虑一下门当户对啊!姚知芳是姚府唯一的千金,她怎么会嫁给你那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23:22
78、马车被困琪莲解围,剔犀礼盒暗藏玄机




  “很好”是多好?这个孩子嘴巴可真紧。莫氏微微一笑,无所谓,横竖从西城丰城胡同到北城什刹海颜府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再说她已经吩咐车夫,“路途颠簸,要慢些赶车”,估计一个时辰才能到家。

    我就不信,一个时辰都撬不开这个小鬼的嘴!莫氏自信满满,打开剔红凤穿牡丹葵花六隔攒盒,里面放着六样零嘴点心,然后以毒蛇引诱夏娃吃苹果的笑容说道:“这是婶娘小厨房做的,给侄女尝尝。”

    睡莲那里敢吃莫氏的东西,推辞道:“婶娘好意,侄女心领了,只是方才在晚宴上吃饱了,怕这会子进了点心会积食。”

    莫氏叹道:“唉,你定是嫌弃我们小厨房点心不够精致了。说起来,婶娘现在独自撑着一房,事无巨细都要管着,总觉得力不从心,若你五哥哥娶了贤妻,我也能有个臂膀——今日姚府婚宴,我瞅着他们家大小姐姚知芳就是个极好的,谈吐大方,性子也爽快,帮着她母亲招呼客人,很是能干。若有此贤媳,便是我们颜府之大幸,侄女儿,你说是吗?”

    这个——有些棘手啊!若说不是,便是自己嫉妒姚知芳,背后说她坏话;若说是,莫氏就会抓住这一点不放,追问到底,到时候,不管自己如何打马虎眼,莫氏肯定会拿自己作伐,对外宣称是因自己和姚知芳交好,有意要她当嫂嫂!

    ——不过,睡莲这半年诗词长进有限,和京城豪门闺秀聚会几次后,说东指西、话里藏话、指桑骂槐的本事却学了不少。

    睡莲搁下茶杯,也不答话,只是瞅着品莲直乐。

    品莲藏在衣袖里的素手紧了紧,还是和颜悦色道:“九妹妹盯着我做什么?母亲在问你的话呢。”

    “呵呵。”睡莲将半个小脸都藏在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珐琅柄宫扇里,对着莫氏笑道:“请恕侄女斗胆问一句,您刚才说的谈吐大方,能干贤惠,其实是在夸三姐姐罢?”

    睡莲这话有两层意思是:第一,坚决避开正面谈论姚知芳;第二,暗示莫氏的女儿品莲是要说婆家的人,外界也评价品莲知书达理,贤惠大方,可为何至今婚事还没有着落?

    您老人家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别总是好高骛远,胡乱攀高啊——凭什么人家姚府好端端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找,非要把唯一的女儿嫁到你们这一房?

    品莲听这话,有些害羞的别过脸去。而莫氏是何等修为之人,自然是听出了睡莲看似在夸品莲,实则在暗讽自己做白日梦的意思。

    这小鬼实在难缠,难怪杨氏数次在她手里吃瘪,从来讨不到便宜!

    莫氏貌似自谦,实则抱怨的说道:“你的三姐姐若真有这等本事,我就不会这么累,急着想寻一个像姚知芳这样贤惠的媳妇了。”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睡莲装着马车气闷,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宫扇打起瞌睡来。

    莫氏那里轻言放弃?正欲开口再探,马车却陡然停下,车厢外飘来琪莲略有疲倦的稚嫩声音,道:“莫婶娘,三姐姐,我母亲说天色不早了,请改日再叙话吧,要我接九姐姐一起回到马车里去。”

    睡莲略有些惊讶,没想到沈氏居然还能在百忙之中想起了自己!

    也好,和居心叵测的莫氏母女同车,纵使这个马车比沈氏所乘的豪奢数倍,睡莲也觉得不舒服,不如和沈氏母女挤一挤得了。

    于是睡莲朝着莫氏歉意一笑,道:“琪莲妹妹亲自来请了,我还是回去吧。”

    莫氏想着怎么挽留,品莲却沉不住气了,撩起门帘、板着脸对琪莲说:“十一妹妹,这里已经是姚府外院了,你一个女孩子居然跳下马车,抛头露面来请九妹妹,这成何体统?”

    时隔半年,琪莲已经不是大年夜那个被品莲一训,便眼泪汪汪的小女孩了,她指了指头上戴着的帷帽,这是贵族女子用来遮拦容貌用的,垂下来的白纱连琪莲的手指尖都遮住了。

    琪莲不紧不慢道:“三姐姐,母亲说九姐姐年长,我应该亲自来请才是。”

    顿了顿,琪莲看着品莲撩起门帘的一双柔夷,说:“三姐姐,外头暑气大,别热着了。”

    言下之意,是在说品莲自己才不懂规矩,在外院掀开门帘,露出手脸了!
    睡莲顿时对琪莲刮目相看:啧啧,十一妹妹才刚满八岁啊!三言两语的就让品莲吃瘪。

    品莲果然狠狠的将门帘一摔,闷声闷气的坐回原位上。

    莫氏见女儿碰了一鼻子灰,处处都落了下乘,连琪莲都斗不够,心里满是失望,不过机会难得,莫氏那会轻易放睡莲回去?

    “琪莲也上来和两个姐姐一起吧,姐妹们坐在一起也能说笑解闷。”莫氏隔着门帘,“诚挚”邀请琪莲。

    “多谢莫婶娘。”琪莲在车厢外一口应承了,可是当门帘掀开,首先露面的竟然是不知何时来此的九夫人沈氏!

    沈氏帮助女儿摘掉帏帽,扶着她坐下,吩咐外头的车夫,道:“赶紧赶车,你停在路中间,后面夫人们马车都堵着不能走了。”

    没等莫氏开口,沈氏笑道:“恕我无礼了,在马车等了许久不见琪莲和睡莲,就下来寻她们,又见后面几户人家的马车停滞不动,便自做主张拉着琪莲一起上来,免得还要等睡莲下车上车的,耽误时间。”

    原来沈氏虽然在宴会上几乎忘记了睡莲,但是来之前颜老太太是千叮嘱万嘱咐的要她好好的照顾两个孙女。晚宴结束向主人辞行后,跟着来姚府伺候的添饭悄悄回了沈氏,说:“我们小姐被三小姐‘请’到莫夫人车里去了。”

    沈氏暗叫不好,这莫氏和原配魏氏的恩怨全府皆知,她虽然不相信莫氏会蠢到在自己马车上对睡莲做什么手脚。

    但是万一睡莲少了根头发,颜老太太第一个要罚的便是自己——因为莫氏已经是外房人了,老太太不会直接对一个侄媳妇发难,但是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媳妇!

    所以沈氏急忙要女儿去“请”睡莲回来,并左等右等不来后,自己也戴着帏帽走到莫氏豪华马车前,恰好听见莫氏“邀请”琪莲同乘。

    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吧——沈氏自己小心眼,那次品莲大闹听涛阁,她出头狠狠训斥了品莲,就一直防着莫氏伺机报复,所以她那里会让宝贝女儿深入“虎穴”?

    沈氏一咬牙,也就跟着女儿一起上车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莫氏也不能赶沈氏下去,只得朝着品莲使了个眼色,品莲会意,给沈氏母女倒茶,请琪莲吃果子点心。

    沈氏这一天下来,光顾着说话聊天拉家常,晚宴也未曾好好吃,这会子上了车,才觉得腹中饥渴,那红茶点心大多进了她的嘴里。

    倒是琪莲轻抿慢咽的,做小淑女状。

    有了沈氏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莫氏不敢再提儿女婚事逼问睡莲,暗叹大好机会被沈氏母女搅浑了。

    睡莲则觉得沈氏母女前所未有的顺眼,再结合今日三个薛姓小姐与杨紫丹的杀人不见血的口水仗,暗叹燕京名利场上,无论是贵妇还是闺秀交际圈、单打独斗肯定是不行的。

    ——须知唐三藏去西天取经,收了神通广大的大徒弟孙悟空还不够,还要收下天蓬元帅猪八戒和老实和尚沙悟净。

    取经尚且要组团同去,何况宅斗乎?

    此时,车厢炕几上那套别致的紫砂茶具引起了琪莲的兴趣:紫砂壶下方空出的部分,既可以放小炉子煮茶,四个杯子恰好也可以将杯沿朝外一一塞进去,形成一体。

    琪莲毕竟才八岁,一时手痒痒想去摆弄摆弄,可又看莫氏和品莲脸色不善,便强忍住不去碰那套茶具。

    睡莲瞧见了,便亲亲热热的拉着琪莲说话,还从荷包里套出一个小铜人来,那铜人是个光头和尚,睡莲取出耳挖大小的钥匙,将铜人的脑袋扭下来,钥匙□去扭动三圈,然后取出钥匙,重新按上铜人的光脑袋,还往头上轻轻一拍,机括启动,那铜人居然是会动的,在芙蓉箪上打起一套拳来!

    虽然只是短短的十八路少林拳法,但也足够消除琪莲不能碰紫砂壶的遗憾了。

    琪莲瞪大眼睛,想要去碰铜人,半途又缩回来,可怜兮兮的看着睡莲。

    沈氏眼睛一酸:女儿长到八岁,还没有玩过这种稀罕物件。

    “给你玩儿罢。”睡莲大大方方的将铜人连同钥匙塞给琪莲。

    “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玩坏了还了得?”沈氏婉拒道。

    睡莲摆手道:“横竖是一件玩物,就是用来玩的呢,又不是什么贵重摆设,坏了也不打紧。还是我在成都时,偶得的玩意儿。其实是一对,两个铜人可以对打,可惜丢了一个,只剩下这个,我搁在荷包里,偶尔拿出来解闷。”

    琪莲听了这话,甜甜笑道:“谢谢九姐姐。”

    顿了顿,又问:“我以后可以带着康哥儿到听涛阁找九姐姐玩么?”

    琪莲脸一红,道:“弟弟肯定喜欢这个。”

    果然是姐弟情深啊!睡莲羡慕得不得了。

    沈氏骄傲的看着自己女儿——无论何时何地,这位长姐都想着弟弟。

    睡莲拿铜人出来,就是为了“组团”,搞人际关系的,借以拉拢九房,当然说愿意了。

    沈氏也有意向和这位正牌嫡女交好,也从善如流道:“我这两个孩子看似文静,其实也是淘气的,若吵着你了,你只和我说便是,我来教训他们……。”

    于是沈氏和睡莲、琪莲三人其乐融融,莫氏和品莲面面相觑,两米的车厢里居然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甚为诡异。

    回到听涛阁,睡莲累得趴倒在书房的黄花梨雕莲塘荷花罗汉床上,古代马车没有减震装备,一路上如同筛糠般颤抖,抖的睡莲骨头疼。

    采菱和添饭则在整理各府夫人们给的见面礼等物,逐一登记造册。

    “咦?这个剔犀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我记得这个是姚府大小姐送的。”添饭纳闷了。

    “哦,那黑乎乎的东西是一种西洋点心,你们不用记在上头,横竖我几天就吃完了,”睡莲趴在罗汉床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可是小姐,除了点心,还有这个——。”添饭好奇的从剔犀匣子取出一个类似银制酒杯的东西。

    睡莲接过一瞧,居然是前朝金银器雕铸大师朱碧山的一件银槎杯!顿时一愣:她记得姚知芳送给她时,里面并没有此物。此后碰到这个剔犀云纹匣子的只有许三叔一人!

    睡莲猛然记起在竹林见到许三叔时,他手里提着一个酒坛,难道这个银槎杯是他偷偷放进去的?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23:35
79、为儿女颜五爷受气,贺寿辰大房突回府 ...

   


    且说姚府婚宴,颜五爷因和姚二爷是同窗好友,就多喝了几杯,五爷酒量有限,又不擅长酒桌上劝酒挡酒的水磨工夫,最后姚二爷这个新公爹没有醉倒,颜五爷反而被姚二爷灌醉,两个师爷将其扶上马车,睡到次日下午方醒。

    莫氏亲自服侍颜五爷梳洗完毕,泡了一壶金坛雀舌给丈夫醒酒。

    宿醉过后的人,舌头像是被砂纸磨过似的,再好的茶水也品不出滋味来。

    颜五爷的手碰到白玉盖碗圆润的杯身,突然想起莫氏给他备下的那个气质高华的通房如花似玉的身体来,抚摸上去的手感,和这个白玉盖碗何其相似……。

    想到这里,颜五爷的嗓子蓦地一干,便复又端起白玉盖碗,连抿了几口。

    莫氏和颜五爷话了几句家常,试探的道出了自己掌家的难处,以及对姚二爷千金姚知芳的态度,说:“我们颜家和姚家也算是世代交好罢,又是互相知根知底的,姚知芳这个孩子我甚是喜欢,老爷您和姚二爷是同窗好友,不若——。”

    铛!

    没等莫氏把话说完,颜五爷将白玉盖碗重重顿在茶案上,“简直是异想天开!你整日都在胡想些什么?!祥哥儿一个男子倒还能拖个一两年,品莲眼瞅着明年就十六了,你怎么还尽想着些不靠谱的人选?!”

    “妾身如何异想天开了?祥哥儿十八岁就中了进士,堂堂翰林院的庶吉士,如何配不上姚知芳?是家底薄了、还是家世不显?”莫氏又气又急,道:

    “说道品莲,襄阳侯那位嫡长子听说就快要封世子了。襄阳侯夫人昨日在婚宴上见了妾身,和妾身聊了许久,叹息不能结秦晋之好——若老太太能点头睡莲的亲事,咱们品莲明年嫁过去,不就是世子夫人?妾身为了这两个孩子的婚事,急得都有白头发了!”

    颜五爷豁然站起身来,负手在房里暴躁的走动着,道:“你莫要再提那位襄阳侯夫人了,哼,一个盐商的后代,说话言而无信——她那个嫡长子封世子的消息都传了三年,至今都没有正式册封,这其中必有问题!安顺伯府那边你赶紧断了这个念头——我好端端的嫡长女,岂能白白给那昏聩无能的世子糟蹋了?”

    莫氏气不过,也犟着脖子道:“睡莲是老爷的嫡长女,难道品莲就不是老爷这一房的嫡长女、祥哥儿就不是这一房的嫡长子了?!凭什么我的儿女不能嫁娶好人家的孩子,非要从那五六品官以下的官员家里挑人?!”

    言下之意,就是怨颜五爷偏心,不照顾自己这一房。

    颜五爷哑口无言,对于莫氏的委屈,他自己是心虚的:

    因为无论他对老太太、原配魏氏、继室杨氏有多么不满,但是他依旧是偏向那一房的,因为他的根基在那里,血缘也在那里。他再怎么宠莫氏、疼爱品莲,但也绝对不会以牺牲五房利益为代价,来满足莫氏这一房。

    名义上是兼祧两房,却根本不可能实现一碗水端平,他之所以一听莫氏打姚知芳的主意,就立马反对,主要还是他在内心里,莫氏一房矮了好几等,还是把祥哥儿、品莲当成是庶出!

    面对多年的同窗好友姚二爷,颜五爷怎么也张不了口,求对方的掌上明珠做莫氏一房的儿媳妇!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莫氏和颜五爷对女婿和儿媳妇的人选几乎没有交集,永远达不成一致意见。

    可现在问题是,祥哥儿的婚事可以暂缓,品莲却不能再拖了。

    颜五爷毕竟最疼这个女儿,当然不忍见她拖成老姑娘,于是叹道:“你只管好你这一房,别瞎操心——先把品莲的婚事定下来再说吧。”

    言罢,颜五爷拂袖而去。

    莫氏的泪水在颜五爷出门的那一刻倏然停滞,她擦干眼泪,重施脂粉,吩咐她这一房的大管事陶妈妈:“预备车马,我要去淮南伯府。”

    陶妈妈有些踌躇,说:“瞧着天色,您去了淮南伯府,安宁公主必定是要留晚饭的——夫人呐,老奴斗胆说一句,这个月才过一半,您倒是有五个晚上都在淮南伯府吃晚饭,夜间才回府。这回娘家太勤了些,奴婢担心老太太那边会有什么想法。”

    “我若不回娘家,这三个孩子的婚事还不知拖到猴年马月去。”莫氏冷哼一声,道:“老太太不是说了吗,我这一房,外事和五爷商量着办,内事自己做主即可,她一个做婶娘的,那里能把手伸到侄儿房里来?”

    “话是这么说,可是……。”下面的话陶妈妈不敢说,无非是毕竟住在同一屋檐下,您出行无忌,恐怕不太好。

    莫氏细细涂着唇上的胭脂,道:“婆家靠不住,自有娘家撑腰。我就不信了,祥哥儿非要低娶、品莲就一定要低嫁!同样是嫡长,舅家还是淮南伯府,我的孩子婚事一定要比五房风光!”

    颜五爷心思重重的去松鹤堂给颜老太太请安。

    颜老太太正站在抄手游廊上,给雀儿喂食。

    颜五爷示意众人退下,坦言道:“眨眼半年过去了,祥哥儿和品莲的婚事都没有着落,儿子着急,还请母亲指点。”

    颜老太太眼睛都不抬一下,拿出耳挖大小的银勺给雀笼子里的珐琅瓷杯里添小黄米,缓缓道:

    “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婆子能指点什么?你那媳妇儿本事大着呢,差不多天天往淮南伯府跑,伯爷和安宁公主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定会给侄孙和侄孙女寻一门了不得的亲事。”

    颜五爷受夹板气习惯了,倒也不恼,只是弯腰长辑赔罪,道:“莫氏好高骛远,儿子说了她也不听,还怨儿子偏心——殊不知结亲讲究门当户对,她碰壁多了,自然会回头的。”

    颜老太太连连摇头道:“等她撞得头破血流,想到回头时,黄花菜都凉了,更何况女孩家是不经等的,你好歹疼爱品莲一场,就忍心她熬到十□岁,嫁给三十四十岁的人家做填房继室?”

    颜五爷默然不语,他肯定是不舍的,但若品莲真的到十□岁,恐怕也只有填房这条路可以走了——杨氏不就是因为这样而嫁给自己的么?

    颜老太太喂完小黄米,又给鸟笼子里的水罐添新鲜的泉水,据说这会使鸟叫声更加婉转动人。

    “还有,你别怨我老太婆狠心,只顾着自己家里人。”颜老太太严肃道:“同族的品莲迟迟不说婆家,却不能耽误了我们这一房的丫头们出嫁,到时候妹妹们嫁在姐姐的前头,品莲就更难找婆家了。四丫头青莲明年及笄,后年就是七丫头怡莲——虽然这两个都是庶出,但也要好好挑人家,颜府将来总有用得着这些女孩子的时候。”

    “这个是自然。”颜五爷忙道,“若实在不行,横竖儿子还有几个学生尚未婚配,到时不管莫氏愿不愿意,品莲是一定要出嫁的。”

    “那我就管不着了,你们两口子自己商量着办。”颜老太太暗想,还有我的佑哥儿和素儿呢,总不能为了你们举棋不定,耽误了婚事。

    一趟松鹤堂走下来,颜五爷的问题非但没有解决,反而弄得更加复杂起来,五爷长吁短叹,大呼琐事烦人。

    想到青莲和怡莲的婚事还是需要杨氏出面,可这杨氏居然从未对自己说过半分关于子女婚事的事情——唉,还是母亲说得对,这个继室心眼比针鼻还小,只顾着一对儿女,其他一概不管,最后还是要自己出马收拾烂摊子。

    颜五爷来到泰正院,杨氏虽然还怨着丈夫贪恋莫氏房里那个新通房的美色,但见五爷来了,心里还是隐隐有些高兴,亲自沏了茶端上去。

    颜五爷说:“昨晚宿醉到下午才醒,肚子里空空的,煮点粥饭小菜上来吧。”

    杨氏忙不迭的吩咐下去。

    用罢粥饭,颜五爷打算和杨氏商量两个庶女的婚事,可他还没张口,杨氏却喋喋不休的说起睡莲来。

    “昨日晚上九丫头从姚府赴宴回来时,居然带着几套弓箭和三个箭靶子,还连夜要人把那箭耙子竖在听涛阁里,说是姚二夫人赏给她射箭用的。”

    “妾身想着,可能是九丫头在成都时跟着姚二夫人骑马蹴鞠射箭野惯了,只是那姚二夫人是安顺伯府出来的千金,蒙古人的后代自是弓马娴熟;九丫头可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再说她也大了,怎么能像小时候那样恣意妄为……。”

    “妾身也是为了她着想,所以今天早上她来请安时,我就说了几句。谁知这丫头丝毫不放在心上,说什么她昨晚已经向老太太说过了,老太太容许她这么做,唉,既然母亲都允了,我这个做嫡母的也只好同意,刀剑无眼的,别闯出什么祸患来。”

    言罢,杨氏期待的看着颜五爷,期望他能说几句“公道话”。

    颜五爷却有些恍惚:长姐在时,也擅长骑射,和姚二夫人这样的军人世家比起来,也毫不逊色。父亲为了她,不顾颜老太太的反对,居然在后院修建了耙场和跑马场,专供长姐使用。

    后来长姐惨死,父亲一夜之间白发苍苍,睹物思人,痛不欲生,就命人将靶场和跑马场圈起来挖坑,引了活水,修成一个长姐生前最喜欢的荷花池。

    为了纪念长姐,颜五爷所有女儿的名字里都有一个“莲”字,后院女孩子们居住的院落,也命名为“芙蕖苑”。

    颜五爷的这点小心思,也只有颜老太太明白,所以睡莲昨晚将姚二夫人所赠弓箭之事说给颜老太太听,颜老太太便同意了此事,乐的做个好人。

    而作为最晚嫁到颜家来的杨氏,当然一无所知,信息不对称之下,一头撞到了颜五爷的痛处。

    杨氏见丈夫没有反应,欲再说几句,颜五爷说道:“既然老太太都同意了,那就这样办吧,练习弓箭有助于腕力和臂力,以后画画写字都会进益的。”

    又说,“以后莫要出去乱说姚二夫人是蒙古人后裔这样的混话,安顺伯是我朝大臣,勋贵世家,都是大燕国子民。”

    几天没来泰正院,一来就劈头盖脸教训自己一顿,杨氏委屈的紧,暗想丈夫太偏心了,明明都是五房嫡女,慧莲在院子踢毽子笑声大了些,都要会被丈夫训斥无礼,失了体统。如何睡莲大刺刺的在院里里射箭,反而还要夸赞对写字画画有利?!

    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不公平啊不公平!

    听涛阁。

    剁!

    射到第四箭,终于不至于脱靶了。睡莲收回弓箭,自打来了燕京,就不曾碰过弓箭,退步了许多。

    睡莲从箭筒取羽箭,缓缓吸气,拉弓上弦,这弓箭包金镶银,彩线缠绕,华丽无比,是闺阁女子所用,所以即使叫做千金弓,其实只有两担的拉力。

    对准靶心,放。

    揪!

    第四次脱靶。

    睡莲有些懊恼,她的心不静:昨晚那个前朝朱碧山银搓杯神奇出现后,就一直困扰着她,这东西来历不明,留着是个祸害,但扔掉又可惜了。

    ——不如,偷偷融成银块,当做银子花用算了?

    睡莲正想着,朱砂来报,说:“大房大夫人带着二少爷、七少爷、大小姐从扬州回府了,这会子都在松鹤堂,老太太请各位少爷小姐都去说话。”

    睡莲纳闷了,下个月八月初二是颜老太太六十大寿,因外地大员非召不得擅入京城。在扬州做两淮盐运使的大房颜大爷得了圣上恩准,可以举家回京参加寿宴,七月底到京城,八月中旬再回扬州。

    如今才七月中旬,为何大夫人会先带着孩子进京呢?

    作者有话要说:从上次送给睡莲和素儿貂裘的重礼之后,大房大夫人终于粗线了。

    颜大小姐也要亮相,哈哈~她是品莲的噩梦。

    颜五爷看似坐享齐人之福,其实麻烦和烦心事也是加倍的——谁都觉得他偏心。

    图为颜五爷端的那个白玉盖碗,光滑圆润,就像莫氏给他准备的那个年轻通房的美肌……

    清乾隆时期的玉器。朴实无华。

    由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白玉碗,玉质为典型和阗羊脂白玉,温润若凝脂,色泽纯净洁白。碗侈口,丰腹,底圈足,上盖圆钮式样,通器表面琢磨光滑而无纹饰,充分展现玉文化所推崇的素简本质与面貌。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23:47
80、松鹤堂两冤家聚头,做低伏小姬氏求救 ...

  



    消息传到华年居,正在绣嫁妆的品莲听着一愣,一时收不回绣花针,扎到了左手食指上。

    品莲怕污了绣品,倏然将受伤的食指含在嘴里,心绪如天边翻滚的云霞——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颜家大小姐颜宁壁对于品莲来说,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

    这个两个女孩只相差一岁,难免会被人们比较,品莲从小聪慧过人,又得父亲宠爱,下面的妹妹们无一能比的过她。

    可是无论她多么努力、多么出众,人们总是夸赞一通后,在后面加上一句:“可惜了,偏偏是个庶出。”

    所以去年母亲莫氏扶正,她和两个哥哥由庶变嫡,品莲得以扬眉吐气:这下总算比得过大姐了罢?

    谁知大夫人带着宁壁从扬州来南京贺喜,宁壁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根本视她为无物,也不引荐各个世家的嫡女与她相识。

    京城闺秀圈等级严格,庶女很难进入到嫡女的交际圈,所以与品莲相熟的基本都是庶女。

    但问题是,品莲从名分上变成嫡女,若再回到以前的交际圈,就好比凤凰立在鸡窝里头,总有些那么格格不入了。

    凤凰觉得别扭,鸡们更觉得别扭!

    新凤凰要加入新的团体,十分需要宁壁这样的老牌凤凰引荐铺垫,否则很难得到新团体的承认。

    宁壁为什么对品莲漠视?因为对于宁壁而言,品莲同样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

    区区一个庶女,还比自己小一岁,琴棋书画居然样样比自己强!丝毫不给自己这个做长姐的面子!

    每每比试败下阵来,人们总会虚伪的安慰道:“唉,她毕竟是个庶出,你才是嫡长姐嘛。”

    也就是说,自己若不是嫡出,就要被品莲踩在脚底下了!

    所以当品莲跃上枝头成了嫡女,宁壁觉得自己唯一的优势也没了,心下惶恐,那里还乐意把品莲引荐到嫡女交际圈!

    每每见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在聚会上落单,莫氏焦急不已,可是她同样也面临着贵夫人交际圈身份认同的问题,自顾不暇……。

    睡莲因射箭出了汗,匆匆洗浴了一番,换了衣服,重新梳妆,这带着刘妈妈和采菱来到松鹤堂,所以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抄手游廊上,笼子里的雀儿啼声婉转清亮,迈入正厅,隔着苏绣麻姑献寿屏风,就听见里面的有人呜咽不止。

    转过屏风,但见颜老太太坐在紫檀雕西番莲“庆寿”座椅上,一个头戴狄髻,插着全套金镶红宝石头面、身穿遍地金妆花褙子、靛蓝马面裙的中年贵妇带着两男一女跪在前面饮泣。

    长媳跪着,杨氏、柳氏、沈氏当然不敢坐着,都默默站在一旁。

    睡莲觉得很奇怪——怎么唯独不见莫氏,难道这位连最后的面子情都不顾了吗?

    品莲和宁瑞站在最末。

    四小姐青莲穿着一身杨柳绿宽袖衫裙,也跟着垂泪不止。

    七小姐怡莲脚伤刚好,站在青莲身边默然不语。

    琪莲和已经是男童打扮的宁康一左一右站在沈氏身边,宁康见睡莲进来了,乌丢丢的眼珠儿轱辘一转,朝她吐了吐粉嫩的舌头。

    睡莲很想笑,但也强忍住了,只是对宁康点点头。

    宁康很是失望,正欲再做个鬼脸,却被琪莲暗中拧了拧胳膊,好歹消停了。

    慧莲和宁嗣也是一左一右站在杨氏身边,旁边还有奶娘抱着最小的庶弟十三少宁勘。

    这样的话,五房的人都到齐了,看来杨氏对大房很是看重。

    相比而言,七房就显得很冷清,只有柳氏一人。宁佑在国子监读书,每逢节日或者旬假才能回来。

    睡莲先是对长辈默然行礼,而后按照序齿,站在怡莲和慧莲之间。

    “好了好了,都别哭了,你们一路风尘,先回去歇歇,掌灯摆饭的时候再过来。”颜老太太起身将大夫人扶起。

    大夫人又对颜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才在子女们的搀扶下站起来。

    睡莲觉得纳闷:为何大夫人会做出如此低姿态?据柳氏所言,大夫人姬氏,出身东平郡王府,但因是妾侍所生的庶女,所以没有册封县主,

    这位大夫人与老太太向来不合,在颜大爷还是在京城做官时,大夫人和老太太婆媳明争暗斗,各自不服气。

    大夫人觉得颜老太太一个继母,又不是什么正经婆婆,摆出的款儿却比天还大,而颜老太太觉得大夫人虽是郡王之女,却无县主封号,但那身皇家傲气却足得很,老太太十分看不惯。

    大燕国的诸王是按照“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降等承袭。

    亲王过后,每一代承袭都降一等,依次是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

    国中尉、奉国中尉。

    所以颜老太太内心里觉得姬氏皇室出身又如何?不过是几代而衰,而颜家诗书传家,几代过后,颜家依旧在,而你娘家东平郡王府还不知怎么样呢。

    这对婆媳对外一团和气,关起门来内斗的厉害,颜老太太工于心计,大夫人滑不溜丢,战局基本上平分秋色。

    睡莲暗自佩服大夫人——能和颜老太太打成平手的人,绝对不简单,今日大夫人做出如此低姿态来,肯定是有所求了。

    一听颜老太太吩咐大房一家先下去休息,杨氏有些着急,她讪讪道:“母亲,因上次信上说是月底回来,所以媳妇手脚有些慢了,现在只有木斋院收拾出来,恐怕大嫂带着三个孩子住着有些挤。媳妇已经派了人连夜收拾外院的两个院子,给两个侄儿住下。”

    大夫人忙道:“麻烦悌妇了。”

    “还有一件事。”杨氏的视线往王素儿身上一顿,然后有些为难的看着颜老太太,道:“芙蕖苑那个快要修好的空院——?”

    睡莲心里一惊:那个院子是颜老太太为王素儿准备的。因王素儿快十四岁了,颜老太太有意锻炼她管理自己的院子练练手,将来嫁了人无论是否主持中馈做当家主母,都不至于在夫家露了怯。

    颜老太太虽然疼王素儿,但是颜府长女宁壁提前回来,王素儿一个外姓人,势必要让出新房子给宁壁入住,等宁壁一家回到扬州,素儿才能再搬进去了。

    果然颜老太太先是怜悯的看了王素儿一眼,对杨氏说道:“你赶紧派人收拾妥当了给宁壁住下。”

    睡莲眼角的余光看着王素儿,见她依旧面色平静,只是凭借多年来相处,睡莲还是是觉察出这位表姐心情很是不好。

    宁壁说道:“多谢祖母,多谢五婶娘。”

    颜老太太笑笑,朝着睡莲招了招手,又指着王素儿道:“你们来认认自家人。”

    “哟,睡莲都这么大了,当初见你时,个子还没有枕头大呢。”大夫人早有准备,褪下腕上一对冰种翡翠镯子做见面礼,一个塞给睡莲,另一个给了王素儿,笑道:“七姑太太的女儿就是生的好。”

    睡莲和王素儿一起敛衽道谢。

    睡莲笑道:“大伯母去年在镇江港赠的大毛衣服还有熊皮靴子管了大用处,我和表姐从蜀地而来,到底是缺这些保暖的物件。”

    王素儿也道:“船上寒冷,多亏了大舅母赠物,外甥女感激不已。”

    “你们两个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何必言谢呢。”大夫人指着中等身材,面目俊秀的少年道:“这是你们的二哥哥。”

    大房大少爷颜宁瑾今年春闱得中进士,还和莫氏一房的宁祥一起考了翰林院庶吉士。这位二少爷叫做宁瑜,快要十七岁了,去年秋闱落榜,所以至今仍旧是秀才。

    睡莲和王素儿一起敛衽行礼道:

    “二哥哥”

    “二表哥”

    宁瑾长辑回礼。

    大夫人又指着一个胖敦敦的少年道:“这是七哥哥。”

    又是一番行礼,回礼。这位七少爷是庶出,叫做宁珂,十六岁,目前还是个白身,连秀才功名也无,所以在颜府也算是个另类的奇葩了。

    最后,没等大夫人张口,大小姐宁壁就主动介绍了自己:“我是你们的长姐。”

    睡莲和王素儿都乖顺的行礼道:

    “大姐姐。”

    “大表姐。”

    宁壁十六岁,身材高挑窈窕,上着湘妃色百花对襟褙子、下着月华裙,梳着圆髻,发髻上别无他物,只是插着一支睡莲从未见过的犀角长簪。

    犀角长簪以席纹为底,刻着菊花数朵,以缠枝连接,清新淡雅,低调而奢华。

    犀角在任何时代都是珍贵的,一般用来雕琢成百宝阁上的摆件,用来做首饰实属罕见。

    宁壁笑着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羊脂玉葫芦和一个翠玉蝈蝈来,先把玉葫芦给了王素儿,道:“表妹肌肤白皙如玉,堪配得此物。”

    又把精工细雕的翠玉蝈蝈给了睡莲,道:“九妹妹,你去成都时还小,可能不记得我了,小的时候,你最喜欢听蝈蝈的叫声呢。”

    睡莲脸颊很应景的一红,道:“多谢大姐姐。”

    颜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宁壁作为颜府长女,已经有几分风范了。

    睡莲暗想:大房孙子辈的名字瑾、瑜、珂、壁都是美玉的意思,难道是颜大爷喜欢美玉的缘故么……?

    晚饭过后,大夫人主动服侍颜老太太去佛堂念经,颜老太太屏退众人,坐在罗汉床上,叹道:“大媳妇莫要再演戏了,你难受,我看着更难受。扬州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夫人扑通跪地,全无方才的端庄矜贵之色,她哭道:“求母亲救救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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