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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钗》暮兰舟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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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12:45
30  人无情继女雪中立 颜睡莲一战狠继母(二)




    且说杨氏大怒,一旁的杨嬷嬷道:“夫人,可不能由她们这样闹下去,如今看来,还是尽早推出个替罪羊把事情遮掩放安。”

    杨氏胡乱挥手道:“你看着办!”

    杨嬷嬷得了令,带了几个粗壮的婆子丫鬟将厮打一团的吴嬷嬷和翠簪拉开。

    此时睡莲脱了自己的银狐披风盖在昏迷的翠帛身上,手炉也裹在其中,见杨嬷嬷来了,睡莲上前微微颔首,“辰初还差两刻时,我过来给母亲请安,翠簪说来迟了,我和翠帛在这里候着,谁知——,唉,终究是我的错,还请母亲责罚。”

    平日里,请安都在辰初,今日自己差两刻就来了,翠簪还说来迟……。

    杨嬷嬷强笑道:“都是翠簪这丫头捣鬼,见翠帛升了一等丫鬟心中不平,故意把九小姐拦在外头不去通报夫人,犯了不敬之罪,真真该打。”

    睡莲笑笑,道:“翠簪是母亲房里的人,自有母亲管教。只是我的丫头翠帛现在人事不省,还得劳烦杨嬷嬷派几个人将翠帛抬回去,请大夫抓药要紧。”

    听到这话,吴嬷嬷跪地对着正厅暖阁方向直磕头,大声叫道:“求夫人开恩!救救我闺女吧!”

    杨嬷嬷目光一冷,大声呵斥道:“胡言乱语什么?!夫人此刻不在院里,你也是在夫人面前伺候的老人了,还不知道我们夫人是个疼惜儿女的?她若是知道九小姐在这里候着,早就唤小姐进屋去了!”

    吴嬷嬷咬牙闭嘴,只是不停的磕头,顷刻间额头青肿一片。

    杨嬷嬷将银狐披风捡起,亲自给睡莲披上,命丫鬟抬了床棉被给翠帛裹身,又给她灌了滚烫的红糖生姜水。

    一碗下去,翠帛没被烫醒,也被呛醒了,睁开眼睛,见杨嬷嬷阴沉的脸、母亲吴嬷嬷满脸的血痕、翠簪被麻核塞了嘴跪在地上、九小姐颜睡莲抱着手炉静静的看着自己……。

    翠帛掀开被子,趴跪在地,哀求道:“都是我的错,不关我娘的事,请杨嬷嬷责罚!”

    “都是翠簪这小蹄子挑唆的,你不必揽在自己身上。”杨嬷嬷淡淡道:“你可还能行走?”

    话虽平淡,但是此刻杨嬷嬷眼神寒利如霜刃!一股无形的压力扩散开来,在场之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翠帛硬撑着站起来,“能!能!奴婢只是昨夜没睡好,方才有些头晕,并不是什么大事。”

    杨嬷嬷点头道:“这就好,已经到了中午,服侍你家小姐回听涛阁用饭去吧,我先捆了翠簪这丫头,等夫人回来决定如何惩治。”

    睡莲从衣袖掏出一条帕子递给杨嬷嬷,说:“昨日母亲说要看看我的针线活,我就带了来,今日却来迟了,麻烦杨嬷嬷代为转交——明日,我必会早来,伺候母亲穿衣梳洗,以赎我今日罪过。”

    这是什么意思?上赶着要来受罪?杨嬷嬷心中狐疑,面上却也不显,接了帕子,说夫人回来定会转交等话。

    睡莲道谢,转身就出了泰正院,翠帛对着她娘安慰似的点点头,紧跟着出去。

    出了院门,翠帛紧绷的弦一松,身子一软又要倒下,却被矮自己一头的睡莲牢牢扶住身体。

    “奴婢该死,冲撞了小姐!”翠帛就要跪下。

    睡莲止住了,说道:“你且省些力气罢,好歹自己走回听涛阁,我能扶你,却没力气抬你回去,这手炉还有有点热乎气儿,你且抱在胸口暖着。”

    翠帛感激涕零,抽抽噎噎的艰难前行,睡莲心中暗道:继母会塞来耳报神,我也会将计就计,苦肉计加反间计,来个深宅无间道!

    睡莲扶着翠帛行了几十步,添饭早就带着几个小丫鬟婆子们候在半路,见她们行路艰难,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软轿,采菱扶睡莲上轿。

    小丫鬟们架着翠帛,连扶带拖,总算是回了听涛阁。

    那时正值中午时分,睡莲一行人在路上“巧遇”各色人等:

    有各房从大厨房提了食盒回院的丫鬟婆子、也有吃完饭闲逛的路人、更多是躲在暗处指指点点的好事者。

    “啧啧,这又是何必呢,大冬天的罚站,生怕人不知道她是后母啊。”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毕竟是亲生骨头,五老爷也不过问过问。”

    “五老爷修书忙着呢,这些天都住在衙门,那里能知道这些事。”

    “那老太太总该管管吧?”

    “管什么?你忘了,咱们老太太也是继室过来的,她不好管;再说了,九小姐又不是亲生孙女……。”

    “母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的事,若没有十分的错处,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

    “可不是,想想先五夫人把九小姐当心肝似的疼,如今这位——”

    “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错,我们做下人也不好议论这些。”

    ……

    种种闲话断断续续入耳,采菱低声安慰道:“小姐别听她们浑说。”

    睡莲坐在软轿上,心想这些闲话其实说的很是,她在冷风中站了二个时辰,无一人来打圆场,这几个嘴碎的婆子道明了其中原因。

    听涛阁内,睡莲抱着汤婆子躺在黄花梨雕灵芝如意月洞门架子床上,采菱端着空碗,试探道:“小姐要不要再来一碗什锦鸡丝粥?”

    睡莲缓缓摇头,问:“翠帛怎么样了?”

    采菱撅了撅嘴,“问她做什么?吃里扒外耳报神一个,没了才好了呢。”

    睡莲眉头一皱,重复道;“翠帛怎么样了?”

    采菱道:“大夫说只是冻着了,吃几副药,发散发散就好。”

    睡莲默默点头。

    拿着火钳在炭盆里拨灰的朱砂是个老实人,见睡莲峨眉深锁的模样,心中一痛,转过身去,对墙抹了一把眼泪,她是从小伺候睡莲的,情分与众丫鬟自是不同。

    石绿是和朱砂一年进老宅子的,她是个急脾气,往睡莲被子里塞了第三个汤婆子之后,再也忍不住了,愤愤道:

    “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昨日小姐亲自带着回礼奔走各房,四处拜访,今日小姐受了苦楚,却无人过问。那四小姐,昨日两次‘巧遇’小姐,那么的殷勤情切,如今却龟缩不出。”

    “最可恶的,是表小姐,想当初在成都的时候,小姐是挖心掏肺的对她母女好,若不是小姐出手,她们母女那里能保住家产、赶走那些无赖亲戚!真真的忘恩负义,良心被狗吃了——!”

    “石绿住嘴!”采菱一个眼刀杀过去,压低声音道:“你当我们还是老宅里么?说话这么大声,万一传出去了,你还要活不活?”

    朱砂唬得忙扔了火钳,捂住石绿的嘴。

    “横竖不过忍这几天,你们管好院子里的人,管好自己的嘴。”睡莲蓦地睁开眼,对采菱说:“晚饭后叫你娘过来,我有事商量。”

    悠心院,四小姐青莲正和七小姐怡莲下棋。

    怡莲在左下角落下一枚黑子,对白子形成合围之势。

    青莲怔了怔,道:“七妹妹棋艺犹胜于我。”

    “哪里哪里,是四姐姐心不在焉。”怡莲一颗一颗将围困的白子捡起,倾倒在竹根雕的棋罐中。

    “姐姐在想什么呢?这都是第二回了。”

    青莲抿了抿唇,“今日,母亲罚了睡莲妹妹站在庭院中,听说足足站了两个时辰,陪侍的丫鬟翠帛都晕过去了呢。”

    “是么?”怡莲抬了抬眉头,“我听说是母亲房里的丫鬟翠簪拦着不传话,所以才害得九妹妹白白等了两个时辰。还请四姐姐慎言,母亲是个宽厚人,怎么如此对待九妹。”

    怡莲谨慎,只听官方说法,上面说什么,她就说什么,其他的,绝不多说一个字。

    “就是,我也是听那些丫鬟婆子们浑说的,母亲那里会亏待九妹呢,定是有人挑破离间。”青莲尤不死心,又说:“也不管起因如何,如今九妹肯定是冻着了,咱们做姐姐的该去看看她才是。”

    “姐姐说的极是,只是——。”怡莲扶额道:“我昨夜受了寒,见风就咳嗽,不能出门子,我这里有一盒燕窝,是打算送给九妹补身子的,姐姐不是要去看望九妹么?正好帮我捎过去吧。”

    好个油盐不进的七妹!青莲听了这话,几乎要憋出血来!强忍住说了几句闲话,到底是走了,临行时也没说拿那盒燕窝,怡莲装作忘了,也没提醒。

    丫鬟湘月收拾未下完的残局,笑道:“这四小姐真真有意思,想拿您做出头鸟,偏偏又碰了一鼻子灰去。”

    怡莲苦笑道:“四姐姐并不是坏人,只是她总是想着两头讨好,谁都不想得罪,又惯拿别人作筏罢了。”

    湘月迟疑道:“您真不打算去看看九小姐了么,依奴婢看,这九小姐也太可怜了些。”

    “九妹啊,她不是个需要别人可怜的人。”怡莲悠然说道,顿了顿,问:“湘月,咱们院子里头,谁和翠帛来往的密切?”

    湘月想了想,回道:“归月的老子娘和翠帛的娘吴嬷嬷交好,归月和翠帛一样,都是个闷嘴葫芦似的,她们两人关系倒还好。”

    怡莲道:“包些好点的药材给归月,要她送给翠帛——记住,别说是我给的。”

    湘月不太懂小姐的意思,但也应了。

    松鹤堂,西厢房。

    “妈妈!妈妈!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出去!”王素儿拍着门,死死央求奶娘崔妈妈。

    “小姐莫要怪老奴僭越,老奴也是为了小姐好!”崔妈妈老泪众横守在门外,哭道:“你要去看九小姐,老奴不拦着,但是你要去求老太太帮帮九小姐,那是万万不能!”

    王素儿拍着门,手掌都红了,“妈妈,睡莲表妹待我们如何,妈妈是最清楚不过的。妈妈细想,如今除了外祖母,还有谁会对我这番好过?如今我不过尽微薄之力回报表妹,妈妈还拦着不让,妈妈是要素儿担上忘恩负义的罪名吗?”

    “姑娘好糊涂啊!自古以来,母亲教训女儿,如同婆婆教训媳妇,父亲教训儿子,都是天经地义!”崔妈妈苦口婆心劝说道:“你若去求老太太,就是逼老太太打破伦理纲常,做出逆天的事啊!你如今唯一的依仗就是老太太,你就忍心看她为难吗?”

    王素儿愣了愣,“可是,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九妹受此折磨。”

    崔妈妈哭道:“这也是没办法事,小姐姓王,毕竟是个外人,依人篱下的,如何能插手颜家的事。”

    “怎么办?怎么办?”王素儿左右为难,愣愣的双手抱胸,顺着门板缓缓滑下,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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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12:57
31  人无情玉簪雪中立 颜睡莲一战狠继母(三)




    “夫人,您还坐得住哇,再不过去,睡莲这丫头就要被整残了!”

    张嬷嬷急得直捶镶楠木的炕沿,柳氏坐在炕上给独子颜宁佑裁过年的新衣裳,锋利的银制剪刀如流水般在画好的印记上淌过。

    宝蓝色重缎很快被分割成数片,柳氏收起剪刀,淡淡道:“我这会子要是去,睡莲丫头这一上午的苦就白受了。”

    张嬷嬷问:“夫人就不心疼了?”

    “心疼。”柳氏穿针引线,开始缝衣,“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我贸然插手反而不妥。”

    柳氏又说:“以退为进,睡莲必须先对自己狠下心,若不然,母女伦常摆在这里,她就只有任杨氏摆布的份。”

    “话虽如此,但是——。”张嬷嬷又不甘心道:“依我这些年的观察,这杨氏可不是轻易能对付的,这些恶心人的腌臜事只会越演越烈,睡莲总不能使用这种自损五百,伤敌一千的法子,她一个小姑娘,虽然伶俐些,恐怕抗不了几年。”

    柳氏手里的针停了停,眯着眼恍惚了一下,“补汤应该熬好了,你给睡莲送过去,那些姜糖参片也再包上一包,恐怕明日还要用。”

    “哎。”张嬷嬷应了,从腰间掏了钥匙开箱子取人参。

    “你怎么拿了这支百年老参?”柳氏哭笑不得,“那里是我舍不得,这人参是切了薄片给睡莲含服的,她年纪小,含这等老参补大了反对身体有损,若当场流了鼻血的,一切不就穿帮了?你用那根普通的红参即可。”

    张嬷嬷一切准备停当出了门子,柳氏手里飞针走线,内心已陷入沉思:

    针线刺破绸缎,连成绵长的、难以磨灭的伤痕。针线那里知道、或者在乎绸缎的痛苦?

    针线只管要完成一件衣服,如同杨氏,她只管达成自己的目的,根本不顾及他人的死活和看法。

    包括,自己的……。杨氏明明知道自己与睡莲亲厚、却一点都顾及自己的颜面,仗着母女天伦,就敢把睡莲像烂泥般践踏在地下!

    颜府颜老太爷四个儿媳妇,自己和杨氏一样,都是嫡出儿子儿媳,只因自己没了丈夫,又只想平静过活,所以从来保持缄默,对颜府之事不发一言,没有考虑过当家主母的位置。

    可自己一味退让,就能确定安安稳稳的守着佑哥儿过活了吗?从睡莲之事可以看出,杨氏绝对是个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的人!

    颜老太太活一天,杨氏就不敢对他们孤儿寡母做什么,可万一颜老太太去了呢?到时候,杨氏会用什么手段赶走自己和佑哥儿!

    柳氏越想越惊,最后放下针线,从炕上起来,叫来丫鬟琥珀,“做了半日针线,怪闷的,你带上昨日新得的梅花盆景,跟我去九夫人院里坐坐。”

    主仆二人到了九夫人院里,隔着门帘就听到十二少宁康格格的笑声,丫鬟高高打起夹板门帘,朗声道:“七夫人来了。”

    “哟,今日是挂了什么风,两位嫂子都往我这里跑。”九夫人沈氏迎过来,满面春风道:“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吃顿晚饭吧,也尝尝我这小厨房的菜肴。”

    柳氏脚步稍微一滞,见莫夫人坐在炕上抱着康哥儿、手把手的教康哥儿画猫玩笑。

    只是一瞬,柳氏脚步笑容如初,“你也来了,今儿倒是巧。”

    莫氏、沈氏、柳氏三人心照不宣的笑起来,气氛活络的啊。

    听涛阁。睡莲和刘妈妈关上门不知说了些什么,两刻钟后,刘妈妈出了卧室,喝了半口茶,就忙叨叨的走了。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杨嬷嬷带着几个婆子捆了翠簪过来。

    添饭添菜请了杨嬷嬷在正厅坐着,忙不迭的上茶摆点心果子。

    杨嬷嬷摆手道:“不用忙活了,我就传几句五夫人的话就走。”

    此时,采菱扶了睡莲从卧房出来,杨嬷嬷说:“五夫人叫我问,‘姑娘身子可好?’”

    睡莲说:“请转告母亲,我身子很好,明日一早还要去请安的。”

    杨嬷嬷指着跪在正堂的翠簪说:“五夫人说,‘翠簪这丫头仗着有几分体面,竟敢隐瞒不报,冲撞了姑娘,既这样,就捆了翠簪来向姑娘请罪,这种眼里没有主子的刁奴,打死也好、撵出去也好,任凭姑娘处置。’”

    言罢,没等睡莲回答,杨嬷嬷带着婆子们转身就走,留翠簪跪在堂中,竟也不管她死活了。

    睡莲抱着手炉,靠在黄花梨圈椅的椅背上,脚下还有脚炉,暖和和的,鼻尖都有微汗了。

    堂中跪着的少女毫不掩饰的表露她的轻蔑和不驯:

    不过是个没有人依仗的继女,年纪又小,还真把自己打死么?若说撵出去,哼,自己的奴婢文书在五夫人手里呢,母亲宋妈又是管大厨房的管事,即使被撵出去,等风声过了,必然会再回来。

    再说了,自己今日隐瞒不报就是五夫人指使的,来之前杨嬷嬷就说,自己不过是配合她演一出苦肉计,这九小姐根本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睡莲想:杨氏这招走的极妙,一个想法都写脸上的丫鬟应该平日也得罪过一些人,干脆将罚站自己的罪过全部推到翠簪身上,合情合理。最后把翠簪哄骗过来演一场“负荆请罪”的苦肉计戏码,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如果严惩了翠簪,就会落下苛刻、睚眦必报的恶名;如果轻易放过翠簪,就会被人嘲笑连一个丫鬟都能骑在她头上!按照府里捧高踩低的风气,她以后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所以罚是肯定的,只是这个度很难把握……。

    睡莲对着采菱一扬下巴,采菱附耳过来,睡莲低声耳语了几句,就抱着手炉回到卧房——根本没理会翠簪。

    “跟我来。”采菱对两个婆子使了个颜色,婆子们也没给翠簪松绑,直接推推搡搡跟着采菱到了院子后罩房处,老远就闻到一股药味。

    煎药的小丫鬟抱着蒲扇给采菱行礼:“采菱姐姐,您怎么来了,且远些罢,小心过了病气。”

    采菱冷哼一声,说:“你把煎药的扇子给这位翠簪姑娘。”

    小丫鬟照着做了。

    采菱一摆手,“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罢,从现在起,翠帛姐姐这里就没你什么事了。”

    小丫鬟一愣,很快行了礼退下:嘿嘿,快要过年了,天又冷,谁愿意伺候病人!

    采菱一行人进了屋子,翠帛躺在床上挣扎着要起来,“采菱妹妹来了,快坐。”

    采菱快步走到床前,扶翠帛躺稳了,还给她掖好被角,指着拿着蒲扇的翠簪说:“夫人房里的杨嬷嬷带着她请罪来了,仍凭咱们小姐处置。小姐说你受了大苦楚,就命我带她来,给你赔罪。并且要她给你使唤,煎药喂饭、打扫洗衣、晚上上夜这些活都是她做,直至你病愈。”

    翠帛直摇头,“这如何使得——。”

    采菱打断道:“如何使不得?夫人说任凭处置,小姐说任你使唤差遣,还有这两个婆子在一旁监督着。”

    翠簪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伺候这个曾经和自己一样的二等丫鬟?!这比挨板子还丢人!

    采菱高声对两个婆子说:“从现在起,翠簪就是翠帛姐姐的使唤丫头,倘若她不听差遣、或者伺候不尽心了,你们尽管去泰正院回杨嬷嬷,说咱们一没打、二没骂、一日三顿饭食也没缺,这位翠簪姑娘居然还闹呢。”

    翠簪几乎要把蒲扇的扇柄捏变形了,“我是不是伺候翠帛病好就能走?”

    采菱一个严厉的眼刀杀过去,语言却模棱两可:“一切皆未可知,且看你表现如何。”

    翠簪身子晃了晃,跌坐在地。

    采菱回到睡莲卧房,向她说了翠簪的“精彩”表情,“小姐,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不上不下,将那翠簪高高吊起,惶惶不可终日。”

    “翠帛是眼线,翠簪是利刀,她们的娘吴嬷嬷和宋妈又都是五夫人房里得脸的管事妈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睡莲淡然一笑,心想:至于迟迟不提如何惩罚崔簪,故意吊着她,其实这就是后世的缓期执行嘛。

    卯初(早上五点),天空墨也似的黑,平日里这个时候整个芙蕖苑都睡得香甜,而今天却不同:

    叽叽喳喳的丫鬟婆子们个个穿得像头熊似的,似乎能把箱子里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袜子穿两双,穿上软底棉鞋后再穿大一些的厚底棉靴!

    议论声在安静的清晨格外响亮些。

    “我们这是造了什么虐唷!天没亮就要跟着小姐去罚站,昨日采菱站了两个时辰就冻成那样,今日比昨日还要早一个多时辰,咱们可能连小命都没了。”

    “没事的,咱们穿的多。再说了,小姐也发了话,允许咱们抱着手炉,轮流回听涛阁添炭火、喝姜汤呢。”

    “可怜见的,咱们还可以轮班回去暖和暖和,小姐却要一直站着——听说是怕内急,昨晚到现在,连水也不敢多喝哩。”

    ……

    句句听在耳边,睡莲暗暗点头,昨晚和刘妈妈商定的人选果然不错,全都是牙尖嘴利,敢说敢做的丫头婆子,昨天一上午就能把她罚站泰正院添油加醋传遍整个颜府,这几位功不可没啊!

    嘈杂的声音将同住在芙蕖苑的三小姐品莲、四小姐青莲、七小姐怡莲全都惊醒了——好吧,因为她们其实也没睡沉,都在留意睡莲一举一动。

    品莲早早披衣起来,焚香弹琴,曲目《胡笳十八拍》,琴声中哀怨悲愤之情喷薄而出,和冒着严寒黑夜前行的丫鬟婆子们心意相通,好一顿煽风点火。

    青莲则草草洗漱了,打着灯笼来悠心院找怡莲,说是要“切磋棋艺”!

    泰正院,杨嬷嬷将酣睡的杨氏叫醒,说问睡莲已经来了,在院门外候着,放不放她进来?

    杨氏大怒:“她是想要气死我!天都没亮,还让不让睡个安稳觉了!”

    杨嬷嬷也面露不满,“九小姐说,昨日她来晚了,深感愧疚,今日就早起了,要伺候您穿衣叠被,梳头洗脸。”

    “她愿意等就叫她等!”杨氏拍着床板叫道:“就说我昨日实在太累,还没醒,等醒过来再叫她伺候!”

    杨嬷嬷迟疑道:“这样恐怕不妥,留在外头,万一被老太太或者老爷知道了,您脸上也不好看。”

    “我管教女儿,天经地义!谁又能说些什么。”杨氏恨恨道:“就叫她在外面站着,没得进来给我添堵!”

    杨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办了。

    辰初(上午七点),添饭又来回话,说夫人这会子还没起,要小姐先等等。

    睡莲笑笑,又含了片红参,说:“知道了,你受累了,回听涛阁换了添菜来伺候就行。”

    添饭连说:“不用了不用了,奴婢在这里候着就成,奴婢妹子从小身子就弱,怕她受不住,咦?那是——表小姐?”

    “哦?”睡莲顺着添饭的视线望去,只见王素儿穿着和自己一样的银狐披风、紫貂围脖、熊皮靴子,抱着手炉独自走来。

    “表姐,你——?”睡莲惊愕道。

    王素儿轻松笑道:“可真巧了,我来给五夫人请安呢,在府上住了几日,还没来泰正院拜访过,想起来怪失礼的。”

    睡莲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你身子不好,又有些水土不服,小心风吹了病着。”

    “这几日外祖母天天弄药膳给我吃,那里就成病西施了,倒是睡莲妹妹瘦了,瞧瞧,连双下巴都变成单下巴了。”王素儿眼圈一红,簌簌落下泪来。

    睡莲打趣开解道:“如此也好,今日梳妆,我瞧着竟比以前俊俏些。”

    “你啊!”王素儿止了泪,伸手在睡莲下巴上轻轻一拧。

    这时,崔妈妈和丫鬟蒹葭失魂落魄般赶过来,崔妈妈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姐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快跟老奴回去吧!别让老太太担心。”

    王素儿只是摇头:“奶娘说什么使不得呢,我是来向五夫人请安问好的,问安完毕就回去陪外祖母。”

    崔妈妈苦劝无门,王素儿执意不从。

    蒹葭急了,直拍泰正院大门,门口小丫鬟见蒹葭眼生,顿时柳眉一竖,“瞎嚷嚷什么?吵着我们夫人,小心你的皮!”

    蒹葭道:“我们表小姐来向五夫人请安,请姐姐通报一声。”

    “表小姐?”小丫鬟扫了王素儿一眼,关门进去了,片刻,小丫鬟出来回信,说:“我们夫人昨日累了,今日还没醒,表小姐有事先去忙着,改日再来请安罢!”

    崔妈妈觉得头脑一懵:果然!五夫人这是迁怒小姐多管闲事了!

    “小姐!我的好小姐,求您快点跟我回去吧!”崔妈妈又哭又劝,王素儿干脆和崔妈妈对哭,就是不肯走。

    崔妈妈无法,抽抽噎噎的回松鹤堂求颜老太太去。

    不过,有人比她更快。

    松鹤堂。颜老太太目光一沉:“她是这样说的?”

    那日说笑话替睡莲解围的大丫鬟彩屏回到:“奴婢不敢欺骗老太太,五夫人的确是这么说的,如今表小姐还和九小姐站在外面。”

    “好!好!好!”颜老太太沉吟道:“当家主母做了几年,如今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七夫人柳氏给颜老太太捶背顺气,说:“母亲别生气,五嫂当家不容易,过年事情多,恐是累了,想多睡会也是有的。”

    莫氏亲自端了茶送过去,并没多说什么。

    “恰好”此时九夫人沈氏抱着十二少康哥儿、牵着十一小姐琪莲来给颜老太太请安,咋咋呼呼说道:“今儿可真奇了,我听说五嫂从后门出了院子去议事厅理事,难道是有要账的堵在门口,不让她出去了不成,呵呵——。”

    莫氏打了个眼神过去,沈氏讪讪闭了嘴。

    颜老太太抿了半口莫氏端的茶,吩咐彩屏:“去,叫五夫人过来,就说我有事找她商量。”

    颜府议事厅,众管事们才回了三件事,老太太屋子里的大丫鬟彩屏就叫走了当家主母五夫人。

    五夫人杨氏站在松鹤堂前,门口寂然无声。

    但是杨氏不敢离开,因为彩屏很“抱歉”来回话,说:“老太太吃了早饭有些困了,睡个回笼觉,这会子还没醒。”

    杨嬷嬷问什么时候醒,彩屏叹道:“这可说不准,横竖老太太醒了奴婢立刻叫夫人过去。”

    听到这话,杨氏只觉得一口热血直涌心头:这和她整治睡莲的法子独出一辙!什么意思?老太太要为这个小杂种出头?!

    松鹤堂内,莫夫人和九夫人沈氏相视一笑:她也有今天!

    泰正院外,七夫人柳氏带着张嬷嬷款款而来,柳氏一手一个将睡莲和王素儿搂在怀里,说:“好孩子,刚才老太太吩咐我带你们两个去我院子里打过年用的络子,好好把手艺亮出来,别藏私哦。”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13:11
32 偷鸡不成还蚀把米,颜睡莲一胜狠继母




    婆婆教训媳妇,需要理由吗?不管答案是是还是否,婆婆教训媳妇,总是比母亲教训女儿更不需要理由!

    巳正(上午11点),五夫人杨氏在西北风中站了一个半时辰,自幼养尊处优的她,那里吃过这种苦楚?

    可她不敢擅闯进去,更不敢拂袖而去,自打嫁进了颜府,颜老太太就把管家大权交给了她,很少过问家事,除了那次不得不扶正莫姨娘,就从来就没有不顾她的脸面过。

    杨氏在寒风中直哆嗦,杨嬷嬷见势不妙,早已吩咐丫鬟拿来大毛衣服和手炉,可这些东西在燕京寒冷的冬天面前似乎是个玩笑!

    杨氏刚开始还能维持体面,仪态端庄的站着。而后老天不作美,收去了并不灿烂的阳光,乌云遮日,西北风开始来凑热闹,热情的拥吻杨氏,几乎把杨氏“吻得”透不过气来。

    慢慢的,寒风如利刃,一刀一刀剥开了当家主母威严的外表,剩下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被婆婆罚站的中年妇人。

    在杨嬷嬷第四次询问“老太太可醒了?”后,彩屏回到屋子,有些不安看着盘膝在佛堂打坐的颜老太太。

    这是老太太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五夫人没脸。可是五夫人毕竟是当家主母……。

    彩屏打算端杯参茶去佛堂,以此来提醒老太太,却被老太太院子里地位最高的容嬷嬷拦住了。

    容嬷嬷是颜老太太嫁入颜府成为填房时的陪嫁丫头,颜老太太在颜府有如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地位,容嬷嬷功不可没。而且容嬷嬷为了主子终身未嫁,忠心耿耿为颜府操劳,却又从不揽权生事,所以深得颜府大小主子的尊敬。在奴仆群中的威信更可以用一个词形容——德高望重。

    “容嬷嬷。”彩屏忙不迭行礼。

    容嬷嬷比颜老太太还长二岁,精神头却是极好,她一把将彩屏拉到耳房,低声道:“平素看你这孩子是个懂事的,这会子怎么要去佛堂打扰老太太念经?”

    “我是想——我见五夫人快要支撑不住了,怕有人闲话说老太太苛待儿媳,所以就——”彩屏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垂首不语了。

    容嬷嬷道:“你活多大年纪?那里懂得老太太的用意,老太太是要五夫人明白——当家主母并不能随心所欲,老太太能把管家大权交给她,当然也能收回去,横竖还有好几个儿媳妇。”

    佛堂内,颜老太太手里的念珠如流水般在指尖转动着,内心却在想着红尘之事:

    外孙女素儿和她母亲一样,是个良善的人,可惜性子也软,容易被人拿捏,吃了亏也不敢言说。

    杨氏教训睡莲太过了,可自己同样是做继母的,只要在可以容忍范围内,自己并不好说些什么,言语敲打杨氏几句,或者干脆将杨氏的作为说给五儿子听,叫他自己管教媳妇即可。

    可是杨氏冷遇素儿就是不行!颜府的人大多看当家主母的颜色行事,颜氏将素儿拦在外面不见,这就是公然不拿素儿当回事!

    素儿和九丫头睡莲不同,她毕竟姓王,是个外人,又是绵软性子。自己年纪大了,这些年远离家事,肯定有照顾不到素儿的地方,如果任由杨氏漠视,素儿还不知道受多少委屈!

    自己已经没了亲生女儿,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素儿步女儿后尘吗?

    绝对不行!

    颜老太太静静看着沙漏,直到杨氏站满了两个时辰,才吩咐彩屏叫杨氏进屋。

    杨氏一进屋子,就瘫坐在黄花梨圈椅上,首先打了一串喷嚏,鼻涕眼泪横流。莫夫人、九夫人沈氏坐在一旁看笑话,杨氏脸面尽失。

    颜老太太歪在中间一张紫檀雕西番莲“庆寿”纹座椅上,容嬷嬷站在后面。彩屏拿着美人捶蹲在地上给老太太捶腿——年纪大了,每次盘腿打坐,双腿都会发麻。

    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所以杨氏的喷嚏声和哆嗦声显得格外的突兀。

    莫氏和沈氏像尊佛像似的,眼观鼻、鼻观心端坐着,实际上身体连毛孔都在发笑。

    颜老太太睁开眼,说:“不是叫你早点来,有事相商吗?怎么到了午饭时节才来?”

    被罚站两个时辰,杨氏原有的气焰消耗殆尽,如论如何也不敢顶撞,只得强撑着从圈椅上起来,在杨嬷嬷搀扶下给老太太下跪赔罪,“是媳妇来晚了,耽误母亲用饭,请母亲责罚。”

    颜老太太没有说话,任凭杨氏跪在地上,约一盏茶后,才淡淡说:“起来吧。”

    又对彩屏说,“去把我喝的参茶给五夫人倒一碗,五夫人百事缠身,必是累了,所以才会晚来。”

    杨氏大惊,老太太居然称自己为“五夫人”!这——这是摆明恼了自己啊!

    彩屏倒了一盅参茶,杨氏战战兢兢喝了。

    颜老太太的目光在杨氏、莫氏、沈氏面上扫视一圈,最后定在杨氏身上,说:“我也知道你忙,一大家子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管着,又要管教青莲、怡莲、慧莲三个丫头,还有宁嗣、宁勘两个小子,现在又多了睡莲,自是忙不过来了,所以即便有些疏忽,也并不是什么大错。”

    杨氏心头一寒,如果被颜老太大骂一痛都还好说,可老太太越是客气,她就越害怕。

    果然,颜老太太接着说道:“咱们书香门第,子女教养是头等大事,睡莲这丫头你既然‘照看’不过来,我就替你养着罢。”

    睡莲这小蹄子若逃出自己掌心,那还不得成为大患了?杨氏慌忙道:“媳妇万万不敢劳烦母亲,如今素儿养在母亲跟前,现在又多一个九丫头,实在是——。”

    颜老太太打断道:“你是说我老糊涂了,管教不了孙女外孙女?”

    “媳妇不敢——!”杨氏自知说错话,连忙改口道:“媳妇不是这个意思,母亲春秋鼎盛,保养得当,那里就老了呢。”

    莫氏和沈氏也附和道:“母亲身子和精神都好着呢,媳妇若是到这个年纪能有您三分,也就知足了。”

    “你们莫要哄我,我确实老啦!”颜老太太感叹道:“自从佑哥儿大了,挪到外院住,就觉得愈发寂寞凄凉,每天睁开眼,就觉得一天太长,都不知道该怎么熬。”

    “媳妇不孝。”莫氏、沈氏、杨氏忙齐齐跪下。

    颜老太太说:“不是你们的错,如今你们都是儿女绕膝的人,家事要料理、外事要打点、莫氏更是要操心儿女的婚姻大事了。没得天天陪着我这老婆子,耽误你们做事的道理。”

    又说,“素儿和睡莲都大了,衣食住行有教养嬷嬷照看着、夫子在学堂教她们念书明理。所以啊,说是我教养她们,其实也就是她们两个陪我这个老东西说话玩笑解解闷罢了。”

    杨氏牙齿将嘴唇都咬白了——都说到这个份上,她还能把睡莲强留在自己身边吗?老太太要孙女在膝下承欢,她若不应,便是大不孝!

    颜老太太见杨氏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便悠悠来一句狠的:“五儿媳妇啊,若是你觉得九丫头不合适,那就把慧莲或者嗣哥儿送过来也行。”

    那可是自己亲骨肉啊!杨氏冒出一阵冷汗,强笑道:“这如何使得,慧莲和嗣哥儿还不懂事,送到您这里那就不是解闷,而是添乱了。我看九丫头是最合适的,她又和素儿一起长大,表姐妹相处的好,您见了也欢喜些。”

    “唔。”颜老太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回到圈椅上,杨氏在衣袖的掩饰下擦了一把汗,侥幸自己终于逃过此劫,暗想虽然以后九丫头就要养在老太太跟前了,自己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可母女就是母女,自己又是当家主母,有一堆办法慢慢整治这个小杂种!

    杨氏以为尘埃落定,暗自松了口气,坐定之时,眼角余光扫到莫氏和沈氏,见她们两个眼神与平日不同,似乎有种莫名的兴奋,特别是最年轻的九夫人沈氏,她的左手牢牢攥紧圈椅的扶手,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似乎能瞧见血液在急速的流动。

    不对!今天一切都不对头!杨氏刚掉下来的心又悬起来:平日里沈氏仗着年轻,穿衣打扮以秀丽为主,衣服也尽是些湘妃色、晚霞紫、茜草红、海棠红等鲜活的颜色。今天却穿端庄的藏蓝色灰鼠风毛滚边的竖领对襟袄、石榴百子马面裙,圆髻梳得一丝不苟,斜插一支翡翠凤凰展翅簪子。

    换了一身打扮,这沈氏居然看起来有了当家太太的气度来。

    “这快过年了,家事自然加倍多起来,我记得自己还当家时,最累的就是过年了,每到腊月要瘦上一圈,直到次年二月才能缓过来。”颜老太太看着杨氏,问:“五儿媳妇,你觉得是不是?”

    杨氏硬着头皮道:“媳妇愚笨,比不过母亲能管家,也是每年过年瘦上一大圈。”

    颜老太太顿首道:“这就是了,我瞧着你脸色也不太好。”

    杨氏自咐:谁在冬天西北风中站两个时辰脸色都不会好!

    “我说过的多少次了,妯娌之间,要互相关照。”话锋突然一转,颜老太太扫了莫氏和沈氏一眼,“难道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五嫂累成这样?!”

    莫氏和沈氏“吓得”跪倒在地,齐齐说道:“媳妇愿意给母亲分忧!”

    原来是要夺自己的管家大权啊!杨氏又惊又慌,连滚带爬跪在颜老太太面前,哭道:“那里敢辛苦两位妹妹。媳妇虽无能,这家也管了快八年,母亲若不满意,还请给媳妇一个改过的机会。”

    沈氏却道:“那里谈得上什么辛苦?姐姐忙了八年,也该歇歇了。”

    莫氏也附和说:“夫人若不嫌弃我拙笨,我也愿意帮助理家的。”

    颜老太太说:“就这样吧,从明儿起,莫氏、沈氏、柳氏都去议事厅。有她们三个辅佐你当家,想必会给你卸下不少担子,你也可以好好养身子了。没得总是你一个人受累,其他三个都闲着的道理。”

    “不可,不可。”一想到以后都要受这三个妯娌掣肘,杨氏不顾一切的摇头,却又说不出足够的理由推脱。

    沈氏和莫氏从善如流磕头称是,起来时相视一笑,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喜悦。

    “母亲,媳妇当家这些年,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杨氏跪在颜老太太脚下又哭又求:“母亲要三位妯娌帮着理事,是在埋怨媳妇管家不力么?媳妇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还请母亲提醒指正,媳妇一定改正!”

    杨氏心一横,忤逆就忤逆吧!我自认管家以来,从未出过大错,你若不能给个充足的理由,休想把人塞进来!你一辈子好面子,我就不信你敢强来!

    好啊,当了几天家就不知天高地厚!颜府真正的女主人是我!颜老太太大怒,面上却平平静静道:“我也是为了你们五房考虑,如今你们五房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勘哥儿身子又弱。嗣哥儿一个嫡长子,我和五爷都觉得太少了。”

    一听到颜老太太谈子嗣问题,杨氏顿时一怔。

    “五房一个嫡子是肯定不够的,再过二年,你就是三十岁的人了,子嗣上只会更加艰难。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调理身体,早点给我再生个孙子出来。”颜老太太看着杨氏脸色渐渐灰败下去,最后一锤定音:“传我的话下去,以后家事五儿媳妇主理,三个妯娌分理。”

    “是。”彩屏应声下去。

    杨氏欲再哭诉,容嬷嬷进来回话了:“老太太,今儿饭摆在那里?”

    “还是暖阁吧。”颜老太太道。

    莫氏和沈氏忙起来扶着颜老太太往暖阁方向而去。

    杨氏跌坐在地,枯如槁木。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13:24
33 阎王刚去小鬼来缠 颜睡莲二战狠继母





    睡莲对着一桌饭菜,肚子确实饿了,可是她却没了胃口。

    不是她娇气,而是——这TMD是昨天剩下来的饭菜吧!

    按照颜府的规矩,小姐们午饭的份例是三素两荤一汤,除非你有猪八戒的食量、或者有米其林美食家挑剔的胃口,一般而言吃饱吃好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总有例外。

    自从继母把翠簪塞到听涛阁里“赔罪”,睡莲伙食就急转而下:三素中,蔬菜永远是不新鲜,或者是摘菜摘出的老、病虫叶子,昨晚一道蒜蓉黑木耳炒鸡蛋,木耳里头的沙子差点磕碎了睡莲的牙!

    二荤中,鱼总有一股阴魂不散、依依不舍的腥味,肉不是抄老了就是炖得火候不够:昨日一道粉蒸排骨卖相很好看,就是睡莲嚼酸了腮帮子,才能把那块肉咽下去。

    前日那盘芙蓉鲫鱼更是极品!睡莲只吃了一口,漱了三遍口方除去嘴里的苦味——很明显,鲫鱼的鱼胆在处理时弄破了。

    那天的饭食是朱砂当值伺候,采菱见睡莲苦得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也顾不得在成都老宅里素日的交情了,当着听涛阁众丫鬟的面,狠狠训斥了朱砂一顿,并罚了半月月钱。

    朱砂老实,磕头认罚。石绿和朱砂最为交好,见朱砂遭了这无妄之灾,满心里替她打抱不平,将那破了苦胆的芙蓉鲫鱼装进食盒,拉着朱砂找大厨房说理去了。

    采菱要阻止,却被睡莲使了个眼神定住了。

    待朱砂石绿和几个牙尖嘴利好事的丫鬟婆子出了听涛阁,采菱问:

    “小姐,那大厨房是翠簪的老子娘宋妈管着,因为翠簪在咱们院子里伺候卧床的翠帛,宋妈气不过,就故意弄这些糟心的饭菜给咱们添堵,宋妈既然敢这么做,就摆明了不怕咱们找。石绿她们一去,就是撞在枪口上,还不知会受什么排揎呢。”

    睡莲被苦胆夺了胃口,正拿着奶油松瓤卷酥安慰受苦的舌头。细嚼慢咽又吃了个玫瑰莲蓉糕,喝了半盅祁门红茶,才说:“石绿性子太急,也该吃了苦头才知进退。而且——。”

    睡莲顿了顿,看着采菱道:“论理,她比你进门早,因为你母亲的关系,你一进门伺候就和她一样,都是大丫鬟。现在来了京城,母亲又塞进来翠帛占了一个一等丫鬟的位置,她和朱砂就委屈退到二等丫鬟了。这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采菱急道:“可是我——。”

    “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睡莲拿帕子沾了沾唇,“一等丫鬟那里是那么好当的?除了会伺候人,模样性格好,遇事有担当,很重要的,就是人缘和后台。你身后有刘妈妈,刘妈妈是祖母房里容嬷嬷在成都时就认下的干闺女;翠帛背后有她老子娘吴嬷嬷,吴嬷嬷又是母亲的亲信。”

    “所以啊,如果是你和采菱将芙蓉鲫鱼破胆的事情闹到厨房,顶多是碰几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听宋妈说几句风凉话,最后重新做一份送过来就是了。”

    采菱顿首:“那朱砂石绿她们就……。”

    “没有金刚钻,就揽不了瓷器活,石绿有了教训,就会明白了。”睡莲其实还有句话没说——借着大厨房的手,小惩石绿,总比你和石绿暗地里较劲,窝里斗强。

    采菱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睡莲是借宋妈的手,帮自己立威。一直以来,石绿确实有些不服气自己刚来就占了尖儿,有时还撺掇朱砂和自己唱对台戏。

    亏朱砂是个老实人,不仅没听石绿的撺掇,反而苦口婆心劝石绿不要惹事,伤了姐妹情分不说,还会给九小姐添乱。

    采菱想着,出去叫了个机灵的小丫鬟进来,塞了一把钱给她,要她去大厨房打听打听动静。

    不到半个时辰,朱砂搀扶着石绿回来了,石绿哭红了眼睛,衣衫也有几处破损,那几个跟着去的丫鬟婆子发髻有些散乱,看来在大厨房不仅仅是口角,还动了手脚。

    受了气的丫鬟婆子撺掇着石绿去睡莲那里哭诉,石绿有些犹豫,朱砂给了几次警告的眼神,石绿最终还是垂首不语。

    一个叫做春晓的三等丫头煽风点火道:“石绿姐姐,好歹你也是听涛阁的二等丫鬟,咱们九小姐可是五房的嫡长女!住得是芙蕖苑最好的院子。”

    “如今九小姐又养在老太太跟前,那宋妈瞎了眼、聋了耳,居然敢克扣小姐的饭食。你忠心护主,去大厨房闹一场,那宋妈还敢动起手来,宋妈敢打你,就是对咱们小姐不敬!你可千万别吃这个哑巴亏,到底要痛痛快快的闹一场!”

    一个姓陈的婆子也说:“春晓丫头说的极是。石绿姑娘啊,你毕竟是跟小姐来燕京的,情分不比旁人。依我看,你干脆顶着伤口到小姐面前哭去,小姐心疼你,必定去大厨房好好找那个歹毒的宋妈算账,为你出头!”

    “就是就是!咱们这顿排揎也不能白挨,否则,以后听涛阁的人还能在府里抬起头做人?”几个受了气的丫鬟婆子也纷纷附和道。

    石绿眼睛开始活泛起来,跃跃欲试,朱砂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门开了,采菱带着添菜进来,采菱见满屋子的人,小脸一板:“都杵在这里干嘛?这里发金子了?闲磕牙也不分是什么时候!庭院没扫,茶炉也是冷的,过年的针线都做完了?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正月不能动针线,务必要提前把正月的针线活做完!”

    采菱是一等,背后有刘妈妈和容嬷嬷撑腰,牙尖嘴利、能写会算、伶俐聪明,深得九小姐信任,又舍得花钱笼络人心,所以一来听涛阁便站稳脚跟。

    听涛阁各种刺头云集,却还没有人明面上不给采菱面子。

    所以采菱话音刚起,众丫鬟婆子便纷纷散了,等到采菱最后一字说完,屋子里闲人就走得干干净净,最后走得那个□晓的三等丫鬟,居然还体贴的给关上了门。

    采菱拿出一瓶药酒,递给朱砂:“给石绿擦擦吧,大厨房那些人都是老油条了,惯常下黑手,石绿身上必有有几处青肿。”

    都是女孩儿,也不用避讳什么,朱砂替石绿脱了小袄儿,挽起衣袖,见石绿前臂上明显的几个青黑指印,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娘,这黑手下的!”

    石绿眼里酝酿的泪珠儿低落在朱砂的手背上,“腰间,腿上也有好几处极疼,估计这会子也青肿了。”

    “这是上好的药酒,你每日涂三次,七日就消了。”采菱坐在石绿旁边,疼惜的看着伤痕,“小姐若是知道你受了这等苦楚,心里必会难过的,可惜她现在刚刚从五夫人手里跳出来,得老太太的庇护过了两天安稳日子,若为了这事去大厨房找宋妈再生事端,恐怕,会被老太太所不喜,觉得小姐爱生事,不安分。”

    朱砂也点头说:“采菱说的很对,你细想,咱们八岁进府伺候九小姐,这些年小姐可动过你一个手指头?有什么好吃的,鲜亮的衣服料子,小姐总是会想到咱们。有小姐撑腰,咱们在老宅子里可曾受过委屈?如今刚来燕京,人生地不熟的,小姐自己说句话都要反复斟酌着,咱们更应该小心,体恤小姐的难处才是。”

    “可是,已经这样了,小姐她会不会——?”石绿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心中暗悔。

    采菱很是头疼的想了想,“我先替你兜着,给那几个丫鬟婆子下封口令,这七日你就在屋子里坐针线吧,身上的药味要是被小姐闻到了,她必会起疑的。”

    朱砂也说:“你就听采菱的吧,小姐已经够苦了,咱们怎么能还给她添乱呢?”

    “那小姐那边就缺个人伺候,还有,每日饭食若还是这样,岂不是你们要承担责任?”石绿不安的绞着手指,“还有,小姐是花为肚肠雪为肌的,如何能天天吃那些恶心人的饭菜?”

    添菜安慰说:“石绿姐姐放心,小姐那里还有我们呢,我老子娘是老太太房里的管事妈妈,大厨房宋妈巴结还不急呢。我使钱给大厨房的人,以我娘的名义要几个好菜,装了食盒提到听涛阁来,小姐就能吃到好饭菜了。”

    ……

    泰正院,杨嬷嬷来报:“已经是四天了,没听见九小姐有什么动静,不过她房里二等丫头石绿闹了一场。宋妈果然是个听话的,这几日每顿饭都‘好好’伺候着。”

    杨氏灰败的脸色泛出一抹狠利,“给她饭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到大厨房去闹。”

    杨嬷嬷称是,“夫人放心,她女儿翠簪还在听涛阁关着呢,宋妈那里会给九小姐好果子吃。”

    自从那日被颜老太太分了权,杨氏虽还是当家主母,但处处受掣肘!

    莫氏和柳氏往差事上塞自己人,九夫人沈氏因九爷是庶出,以后分家肯定是要搬出去单过的,所以塞人方面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沈氏在捞钱上是一把好手,磨刀霍霍看准了采买这块大肥肉。

    仅仅三天,杨氏就瘦了一圈。在杨氏看来,这些倒霉事的起源,就是眼中钉肉中刺睡莲带来的!

    杨氏现在恨睡莲是以前的千倍。

    可是她一来畏惧颜老太太再起雷霆之怒,二来被三个妯娌围攻,眼瞅着权力面临着渐渐被蚕食的局面,杨氏不得不集中精力对付莫氏、柳氏和沈氏。

    横竖睡莲是自己女儿,还能翻了天不成?

    不过尽管如此,杨氏还是不希望睡莲过的“太舒服”,便叮嘱大厨房宋妈在饭食上“好好用心”。

    于是这一日,听涛阁桌上摆的是一桌疑似剩饭剩菜的午饭。

    “小姐,这——这也太不像话了。”连老实人朱砂都忍住怨道。

    睡莲连筷子都没动,下巴一抬,“去,把这些东西全赏给翠簪。”

    采菱一乐,招小丫鬟春晓装进食盒给翠簪送过去,还嘱咐说:“既然有小姐赐饭,她自己的份例就不用送了,你们分了吧。还有,这是小姐的一片心意,你们一定要盯着她吃完!莫要辜负了!”

    春晓那日凑热闹去闹大厨房,也遭了宋妈黑手,心里直恨着呢,如今又机会报仇了,春晓自是高兴的,她又搓弄了一句:“采菱姐姐,若是翠簪吃不完这三素二荤一汤呢?”

    “笨丫头,这顿吃不完吃下顿嘛!下顿吃不完还有下下顿!”采菱冷哼道:“上次你们说鲫鱼胆破了,要宋妈重做,宋妈拿勤俭节约来压你们,想必她亲生女儿是个最懂得勤俭节约。”

    “姐姐说的很是,想必翠簪会吃得连姜丝都不剩下,盘子也舔干净呢。”春晓会意,喜滋滋的提着食盒去了。

    饭桌上,添饭重新摆饭,这次是她以老子娘的名义从大厨房另要的饭菜,二素一荤一汤,味美干净。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朱砂叹道。

    睡莲细细吹着茶树菇炖鸽子汤上的热气,慢悠悠道:“最晚不过后日,就到头了啦。”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13:36
34  如意卷引来鸳鸯锅,送菜肴众人各有心




    这一日,听涛阁三等丫鬟春晓从大厨房提来装着睡莲午饭份例的食盒。

    采菱揭开黑漆描金竹胎铜柄三层食盒,饭菜依旧是像是要撒手人寰要死不活的模样,只有一盘炸的金黄的吉祥如意卷还算不错。

    春晓上前邀功:“采菱姐姐,这吉祥如意卷是刚出锅的。悠心院的湘月姐姐去大厨房点名中午要这道菜,说七小姐想吃,大厨房的三管事张妈洗了手亲自做的,炸了一大锅。湘月姐姐说吃不了那么多,一盘子足够了,我就开口把另一盘要了来,充当今天的荤菜。”

    采菱留了心:吉祥如意卷是用整张的鸡蛋皮裹了火腿丝和烫熟的胡萝卜丝、豆芽菜、香菇调味,在油锅里炸成金黄,切成菱形装盘。 并不是什么稀罕昂贵的吃食,九小姐倒是挺爱吃这道菜的。

    这也太巧了,九小姐爱吃的东西恰好碰到七小姐怡莲派一等丫鬟湘月去大厨房要,而三管事张妈恰好炸了两盘,恰好又被春晓撞见,春晓一张口,湘月就给了这个人情……。

    其中必定有问题!采菱单取了那盘吉祥如意卷,叮嘱春晓:“小姐的份例扔给翠簪吃的事情千万要保密,要是我听到半点风声,仔细你的皮!”

    言罢,塞了一把钱给春晓:“今儿做的好,这钱你拿去顽罢。”

    春晓捧了钱,乐滋滋道:“采菱姐姐放心,我嘴紧着呢,今天巴巴抢这道吉祥如意卷,大厨房的人肯定还以为小姐还在吃份例呢。”

    “行了,忙你的罢。”采菱端着吉祥如意卷进去。

    春晓将剩下的饭菜换了个普通的红漆食盒,提着去后罩房逼翠簪吃了。

    采菱将吉祥如意卷端到东暖阁,细细说了来历,睡莲夹了一块尝了尝,鲜香味美,火腿和蔬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加上酥脆的蛋皮,咽下去之后,还觉得满口留香。

    睡莲又吃了一块,突然问:“七姐姐房里的丫鬟来瞧过翠帛?”

    添饭点头,“归月是悠心院二等丫鬟,她还带了些好药材给翠帛。”

    睡莲缓缓点头:“七姐姐有心了,今天的湘月去大厨房要吉祥如意卷并非巧合。”

    添菜是个心直口快的,她说:“七小姐素日是个寡言少语的,从不得罪什么人,也不像四小姐那样——。”

    添饭的眼睛狠狠夹了一下妹妹添菜,添菜立刻闭嘴。

    添菜最后一句话往好里说是左右逢源,往歹里说就是四处巴结人。

    相处十来天,自己又一直处于风头浪尖之上,睡莲对同住芙蕖苑的三个姐姐有了一定了解:

    三姐姐品莲外表孤高,内心小算盘却打得顺溜。如若不然,那日睡莲和众仆去给杨氏请安,品莲就不会挑灯起来,弹一首《胡笳十八拍》“送行”了。

    七姐姐怡莲谨慎小心,不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但是明哲保身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点点侠骨柔肠的意思,比如送药给翠簪,借着湘月的手送自己一盘吉祥如意卷。

    至于四姐姐青莲,可能是受生母颜姨娘低眉顺眼的影响,对面颜府诸多股势力,青莲谁都想讨好,谁都不想得罪,可正因为如此,她置于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谁都不把她当自己人。

    自罚站事件以来,青莲从未拜访过、或者“偶遇”过自己,只是当继母杨氏被祖母罚站分权之后,差遣丫鬟送了一包云南红茶到听涛阁,见风使舵那个快呀!

    “这吉祥如意卷味道还不错,你们分了吧。”睡莲停了筷子。

    采菱说:“小姐就是爱吃这个,您自个享用罢。”

    睡莲笑道:“不明不白的恩惠,还是少受些才好。”

    暖阁伺候的采菱、添饭、添菜将剩下的吉祥如意卷分而食之。

    因采菱知道朱砂也爱吃,就将自己那份给朱砂送去。朱砂端到和石绿同住的屋子里,两人一起吃了。

    中午头的时候,睡莲吃的仍旧是添饭以她老子娘辛槐家的名义,在大厨房要的饭菜。

    谁知刚起了筷子,添菜来报:“小姐,莫夫人遣了周新家的提了食盒来,说是莫夫人给小姐添菜。”

    噗!添菜说添菜!站在后面布菜的采菱笑了,睡莲也是一乐,说:“进来吧。”

    周新家的是个圆脸凤眼的青年媳妇子,穿着秋香色大袄、青布马面裙,外罩暗红菊纹比甲,干净利索的发髻上插着镶着米珠的红木弯月牙梳。

    周新家的福了一福,说:“我们夫人说天气冷,给九小姐添一碗鸽子山药汤驱寒。”

    小丫头打开粗使婆子提的红漆牡丹纹单层食盒,端了一个厚棉套子裹住的黑陶罐出来。

    采菱取了长柄铜勺从黑陶罐里舀出汤水,因保温得当,热腾腾的汤水配合鲜嫩的鸽子肉、炖得糯糯的山药块,闻一闻就令人食指大开。

    “请转告夫人,说我很喜欢,多谢莫婶娘关心。”睡莲朝添饭使了个眼色。

    周新家的告退,添饭亲自送出去,塞了个上等的红封。

    暖阁这边,睡莲收起了笑容,碰都没碰山药鸽子汤一下,说:“这汤补身子最好,你分成两半,一半给翠帛,另一半给石绿送去。”

    莫氏的东西,无论好坏,还是不要碰为妙……。睡莲正想着,添饭有些诧异进来报:“九夫人也派人送菜。”

    送菜的是九夫人沈氏房里的大管事沈嬷嬷,曾经是沈氏的奶娘兼教养嬷嬷,沈氏嫁到颜府后,她就成了九房的总管事。

    地位相当于杨氏房里的杨嬷嬷、柳氏房里的张嬷嬷。所以睡莲不敢怠慢,亲自迎进来,送出去,临走时塞了一只景泰蓝镶红珊瑚手镯,说:“小小礼物,给沈嬷嬷孙女儿戴着顽吧。”

    红封是打发管事娘子的,对于这种地位高的管事嬷嬷,要格外费些银子。

    沈氏送的是龙井虾仁,一看就知道是小灶上单做的,可睡莲毫无胃口——这种别有居心的菜肴,单是看看就觉得心情沉重了。

    前几日,以睡莲为引子;王素儿为催化剂;柳氏、莫氏、沈氏三人齐唱戏,促使颜老太太严惩了五夫人杨氏,还分了管家大权。

    这两人打发人送菜,肯定是已经知道大厨房宋妈在睡莲饮食里捣鬼,便故意差遣身边的脸的管事,大张旗鼓给睡莲添菜!

    其实就是借着睡莲的油头,打杨氏的脸罢了!

    睡莲倒尽胃口,在餐桌上数着饭粒儿,添饭又来报:“小姐,七夫人房里的张嬷嬷来了,抬了个紫铜火锅。”

    火锅!睡莲精神一振,说:“把这些东西都撤了,给小丫鬟吃罢,我今天就吃火锅!”

    睡莲在门口迎着,拉着张嬷嬷的手,激动道:“嬷嬷,您怎么知道我馋这个了?”

    张嬷嬷笑道:“在成都的时候,每到冬天,你三天不吃火锅就念叨,你不敢在你七婶娘面前说,却只找我老婆子耳边磨,我老婆子耳朵都起茧子了,每每随了你的意。”

    紫铜火锅下方炭火很足,鸳鸯锅里,清汤鲜香,红汤麻辣醇厚。

    切成薄纸的羊肉片肉红脂白、翠绿菠菜、白嫩豆腐、金黄腐竹、蓬松的鸡丝……等配菜摆得圆桌满满当当!

    睡莲拉张嬷嬷上桌,“来来来,一个人涮火锅怪没意思的,嬷嬷陪我一起吃。”

    张嬷嬷将睡莲按在凳上,“我还有事,如今你七婶娘也管了府里的事,自是不会像以前那么清闲了,我得跟着帮忙去。”

    睡莲知道不能强留了,心里失落的紧。

    张嬷嬷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有些心疼,便对采菱她们说:“你们这些小蹄子,平日里个个都机灵得沾了毛就成猴儿爬树了,如今看小主子闷了,你们不得想着法子逗主子开心?!”

    “去添碗筷来,陪你们主子涮火锅,一起说笑解闷。”张嬷嬷吩咐道。

    添饭犹豫道:“我们身份卑微,如何能与小姐同桌吃饭。”

    张嬷嬷摇头道:“你们啊,主子是要放在心坎上尊敬的,不是这些假模假式的形式,你是个好的,就是不知从哪里沾染了些酸腐之气。”

    添饭讪讪不语。

    睡莲解围道:“嬷嬷,她们是我的丫头,自是在我这里沾了酸腐,从今儿起,我就改了,嘿嘿。”

    张嬷嬷笑了,右手食指在睡莲额间轻轻一点,“你啊,就是个最护短的主,不说了,我还要忙去。”

    睡莲亲热的挽着张嬷嬷出门,张嬷嬷低声说:“添饭添菜是个得用的,但暂时不要把重要的事情交给她们。”

    “我省得了。”睡莲给了张嬷嬷一个微笑。

    她明白张嬷嬷刚才只是在试探添饭添菜两姐妹,最后说自己“护短”,明面上是在抱怨,实际上是暗示添饭添菜这个小主子是可以依靠和信任的。

    颜府到处都是算计,若不能降服住身边的人,恐怕自己难以为继。

    听涛阁暖阁里,睡莲坐在主位,采菱、朱砂、添饭添菜两姐妹围坐,一起涮着火锅说笑,气氛热烈,彼此慢慢消去了那份生疏。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同餐桌上的菜蔬,极少是“自来熟”,刚开始都生,需要时间和温度慢慢“熟”起来。

    采菱和朱砂都长在成都,吃惯了辣,菜肴都在红汤里涮;添饭添菜长在南京,对着红汤不敢下手,所以只敢在清汤里涮。

    两方吃着吃着开始对对方的食物好奇,交换一下,添饭添菜辣得舌头都伸直了,采菱朱砂笑着说寡淡没味儿,但是最后又忍不住把菜蔬放到对方锅子里涮。

    当然,对于睡莲来说,鸳鸯火锅就是诗里说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无论是清汤还是红汤,睡莲都来者不拒。

    这是自打来京城颜府,睡莲吃的最舒心的一顿饭,各色菜肴和肠胃抵死缠绵,难舍难分。

    午饭后,睡莲摸着圆圆的肚皮,懒洋洋躺在炕上,她决定:以后谁要是不让她好好吃饭、吃好饭,她就咬死谁!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13:53
35  容嬷嬷发飙大厨房,颜睡莲二胜狠继母




    昨夜大雪扯絮般纷飞着,将燕京城妆裹的一片素白,好像整个城市都沉睡在一团软绵绵的棉花堆里,静谧而平和。

    不过,这一切只是表象,京城这个全国最大的名利场,永远都是暗流涌动。

    颜府芙蕖苑听涛阁自打小主人睡莲入住以来,就没有平静过一天。

    清晨,睡莲被一块热腾腾的、带着薄荷香的手巾从梦境唤醒。睡莲抓起手巾在脸上揉搓几下,很不情愿的睁开朦胧睡眼:添饭添菜这对姐妹花正有些不安的瞅着自己,今天是她们第一次在早上单独当值,叫睡莲起床。

    因睡莲养在颜老太太跟前了,每日晨昏定省的对象也就从嫡母杨氏变成了祖母小吴氏。颜老太太年纪大了,睡得早,起的也早。早上请安时间比杨氏那里还要早上二刻。

    所以睡莲算是永远告别了在成都老宅时的懒散时代,每天第一件工作就是——早起。

    这是去松鹤堂请安的第六天,前五天睡莲的起居模式是这样的:

    早起去松鹤堂请安,和素儿一起陪颜老太太用早餐,闲话几句,睡莲告退,回听涛阁练字学针线——因祖母在第一天看了她和王素儿的字和针线,说这两件是女儿家的脸面,马虎不得,需要勤加练习。以后每隔五天,睡莲和素儿都要把字和针线给她过目,以便督促教习。

    睡莲晚上不用去松鹤堂请安,因为颜老太太“怜惜”她年幼,天气又冷,没得在路上冻坏了。

    其实睡莲明白,自己和素儿名义上都养在颜老太太跟前,可自己不过是“陪太子读书”,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祖母真正在意的是亲外孙女王素儿,她看自己的目光,和看王素儿的目光是全然不同的。

    睡莲若是留在松鹤堂巴巴的凑过去,说不定会惹得祖母厌烦。所以睡莲很听话的晨起去松鹤堂请安、告退回去练字,绝对不和王素儿争宠。

    而且每隔一天,睡莲下午会去泰正院给杨氏请安。虽然自己养在祖母跟前了,也要尽些孝道,免得被人诟病。

    杨氏再也不敢将她晾在外面喝西北风,每每客客气气的请她进去,叫丫鬟端一杯不凉不热的劣茶。

    睡莲端着茶杯粘粘唇,也不管杨氏板着脸,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开始例行公事的问安“母亲今日可好?”、“明儿估计要下雪了,要注意身体。”

    杨氏有时答一句,有时什么都不说,目光一如既往的怨毒刻薄。

    睡莲则永远是一副如沐春风的笑容,母女俩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对坐一盏茶时间,睡莲恭敬问候最后一句:“不知母亲还有何吩咐?”

    回答她的基本都是杨氏的一记眼刀。

    睡莲站起敛衽行礼:“母亲保重身体,女儿告退。”

    杨氏气极,偏又挑不出错处来。

    今天是第六次去松鹤堂,也是交字和针线的日子,但对于睡莲来说,远远不止这些……。

    添饭添菜服侍睡莲穿衣梳洗,添菜没有姐姐灵慧,却有一双巧手,除了按摩推拿,她还会梳近百种的发髻。

    添菜问睡莲今儿要梳个什么髻,睡莲心里正想着事儿呢,随口说道:“你瞧着办,快点就是了。”

    添菜瞥了一眼姐姐添饭,添饭比了个双髻的手势。添菜了然,一盏茶的功夫就梳好了,还做了主张挑了一对紫玉簪簪在双髻上。

    发髻梳得周正,速度比翠帛快了不少。睡莲夸道:“添菜好手艺。”

    添菜脸一红,“是小姐头发好,乌亮顺滑,用不着桂花油呢。”

    添饭打趣道:“要是全城的小姐都有您这样的好头发,那卖头油的娘子怕是要改行了。”

    “你们姐妹俩这张嘴啊,难怪祖母都说巧呢。”睡莲笑了,从妆盒里翻出一个荷包,松开带子,倒出两对镀银点翠花篮耳坠来,每人一对给添饭添菜,说:“赏你们的。”

    添饭添菜连说太精致,不敢要。

    “我的丫头,自是要穿戴的精致些。”睡莲不容拒绝。

    添饭添菜一起磕头道谢,内心都是一喜——这是服侍九小姐以来自己得到的第一份打赏!也是九小姐听涛阁众丫鬟婆子们的首次打赏!看来我们姐妹俩的辛苦没白费,终于得到了九小姐的赏识!

    “带上我这几天临的字还有绣好的那方手帕子,今天都要给祖母过目。”睡莲在梳妆台前站起,又补上一句,“因府里还在孝期,不适合戴点翠的首饰,这对镀银点翠花篮耳坠留在过年时候戴吧。”

    “是。”添饭添菜将耳坠收在腰间的荷包里,开始帮睡莲穿上出门的大毛衣服。

    朱砂进来了,说:“翠帛来了,她说身子已经无碍,想问问小姐,她什么时候可以来伺候。”

    添饭添菜脸色都是一沉:昨天下午吴嬷嬷去了后罩房瞧女儿翠帛,今天翠帛就要求复职,难道翠帛就不知道一旦她复职,小姐就要面临放了翠簪的压力吗?

    果然是个吃里扒外东西!小姐帮她出气,命翠簪伺候她,她却恩将仇报,反而置小姐于两难之地!

    “哦。”睡莲低头整理着裙摆,并不觉得奇怪。

    昨夜采菱来报说吴嬷嬷去后罩房瞧了翠帛,还关了房门和翠簪、翠帛密谈——翠帛是一等丫鬟,有单独房间。

    那时,睡莲就猜测吴嬷嬷和大厨房宋妈在继母杨氏的压力下达成了和解!

    杨氏的管家大权面临着被三个妯娌渐渐蚕食的局面,在这个关键时刻,她绝不允许手下两员大将——吴嬷嬷和宋妈窝里斗!

    先许给吴嬷嬷一些好处,命她来听涛阁找女儿翠帛,要翠帛回睡莲屋里当差。

    一来,是要翠帛重新当杨氏的千里眼和顺风耳;二来,翠帛既然康复,就没有理由再要宋妈的女儿翠簪伺候。到时杨氏稍微施点压力,睡莲就不得不放了翠簪!

    杨氏打得好算盘,不过——睡莲抱起鎏银百花掐丝珐琅手炉,淡淡道:“朱砂,去禀了刘妈妈,取对牌请大夫给翠帛诊脉,如果大夫说确实无碍了,就叫翠帛从明天早上开始当值,翠簪那边你们继续看着,不准她迈出后罩房一步。”

    朱砂有些担忧的看了看睡莲,领命而去。

    添饭添菜跟着睡莲去了松鹤堂,睡莲和素儿一起给颜老太太请安,一起用过早饭后,双双奉上这五日临摹卫夫人字帖的一摞纸以及近日的针线。

    素儿一摞写满字的纸张明显比睡莲厚一些,她绣的梅兰竹菊四君子扇套也比睡莲那方雁南飞手帕精致。

    颜老太太都一一仔细瞧过了,睡莲和素儿的差距如此明显,老太太也没有生气,只是说:“睡莲要努力了,十一丫头琪莲小你三岁,她的字和针线比你却相差不了多少。”

    王素儿原本想以睡莲年纪小来替睡莲开脱,听外祖母这么说,她也只好闭嘴不语了。

    睡莲脸色微赫:在成都八年,除了七婶娘柳氏在的三年督促过自己功课针线外,其他几年基本靠“自觉”——咳咳,懒散惯了,这字和针线确实有些拿不出手。

    松鹤堂总管事容嬷嬷笑道:“老太太是对九小姐期望高,所以要求就严些。九小姐在成都老宅里已经开始学着管家理事了,刘管家每次写信来,都夸小姐懂事呢。”

    颜老太太缓缓点头,这几日断断续续听素儿和崔妈妈说起成都的事情,得知睡莲确实帮了素儿母女不少,素儿的宅子若没有睡莲那个租房的主意,估计早就被王家那些个虎狼族人占了。

    想到这里,颜老太太不由得放缓了脸色,吩咐捶腿的彩屏,“去找针线房里的辛槐家的,她的针线是府里最出挑的。跟她说,以后有空就去听涛阁指点九小姐针线。”

    “是。”

    “至于字,别无他法,只能靠自己苦练了。”颜老太太眯着眼想了想,问:“我倒忘了,咱们府里这些孙女谁的字写的最好来着?”

    彩屏笑着应道:“是四小姐。”

    “对,就是青莲,你父亲这么挑剔的人,都说是她的字是好的,怕是连府里的哥儿都比不上

    呢。”颜老太太对表姐妹俩说:“你们也请教请教四丫头,过了明年正月,你们都要跟着夫子上学的,到时候这笔字也要说得过去才是。”

    “是。”睡莲和素儿对视一眼,均想要加把劲了,千万别在学堂里失了脸面。

    ……祖孙三人说着练字针线的事,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多时辰,颜老太太本想按照惯例去佛堂念经打坐的,但见素儿和睡莲在炕上相对而坐,表姐妹俩讲得眉飞色舞,从练字针线、到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到路上的见闻,还聊了成都的旧事。

    颜老太太心中感叹:素儿和自己住了十天,这十天的笑容加起来也没今天多。小孩子确实和同龄人在一起才放得开说笑,何况她们还有一起长大的交情……。

    颜老太太近乎贪婪的看着王素儿微笑的侧脸,慢慢找到了已逝亲生女儿的影子。可怜的媛儿,当初自己觉得王家人口简单,媛儿嫁过去后既没有公婆要伺候,又没有妯娌掣肘,夫婿相貌人品皆佳,应该会过得很好。不用像自己这样外表看似光鲜,其实一天不算计就活不下去,可惜造物弄人啊,到头来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太太陷入深思,渐渐歪在炕上睡了,容嬷嬷给她盖上驼绒毯子,拉着彩屏退下。

    临近午饭时,颜老太太醒过来,素儿和睡莲挤在一起绣花,睡莲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压低声音笑成一团。

    看到外孙女这么高兴,颜老太太顿时心情大好,彩屏进来问午饭摆在那里。

    颜老太太说:“就摆在这里吧,还有,把九丫头的饭也一起摆上来。外面还在下雪,空着肚子顶着风雪回去,胃里必定是不舒服的。”

    “是。”彩屏退下,叫了添菜去大厨房把睡莲的午饭食盒提到松鹤堂来。

    添菜眼睛一亮,按照吩咐做了。

    酸甜苦辣咸!松鹤堂的这顿午饭吃出了五种味道!

    午饭摆在暖阁中间黄花梨嵌云母石大圆桌上,当添菜揭开食盒,将睡莲的份例三素二荤一汤一一摆上。

    坐着的祖孙三人、站着布菜的添饭、容嬷嬷、崔妈妈脸色越来越精彩。

    同样是一道白菜,素儿那盘是单取了白菜心,用鸡汤慢慢烫熟的;睡莲那盘是叶黄生硬的白菜梆子配蒜泥炒的,大蒜的皮都没剥干净,紧紧贴在盘子上。

    同样是荤菜,素儿的是色香味俱全的炸鹌鹑,睡莲的是半只劫后余生的烤鸭,烤鸭铮亮的外皮上残留着几处齿印,它的上一任食客可能是觉得这鸭肉太硬,咬了几口放弃了。

    ……

    容嬷嬷示意彩屏撤了这两道菜,并按住添菜的手,阻止她继续把食盒里的菜肴摆在桌上,为了挽回诡异的气氛,见盒子一道红烧猪蹄卖相还不错,便端出来摆上。

    颜老太太见了,脸色稍缓,开始起筷。素儿和睡莲也动了筷子,容嬷嬷本是给颜老太太布菜的,后来在颜老太太的眼色下,夹了几道菜放在睡莲碗里,以示安慰。

    睡莲感激一瞥,都吃了。颜老太太自己动手夹了一块红烧猪蹄吃了,眉头一皱,对容嬷嬷说:“你尝尝这道菜,我总觉得像是缺了点什么。”

    容嬷嬷放下布菜的乌木包银的公筷,换了一双干净的竹筷夹了,侧着身子咬了半口,慢慢咀嚼咽下。

    彩屏早就准备漱口的水,容嬷嬷漱口,掏出帕子擦干嘴唇,方回道:“还是老太太仔细,这猪蹄膀确实有些问题。”

    颜老太太问:“到底是什么问题?”

    容嬷嬷说:“猪蹄膀里面的蹄筋被抽走了,这猪蹄其实就是靠着蹄筋才有那个味道,市面上被抽了蹄筋的猪蹄价格要少一半。”

    颜老太太停了筷子,缓缓道:“我竟不知府里拮据如此了,要吃抽了筋的猪蹄。”

    容嬷嬷说:“咱们府里没有那么小家子气,厨房人多眼杂,有人偷偷抽了筋拿出去卖也是有的。”

    见颜老太太食欲全无,容嬷嬷避重就道:“没得为了这些腌臜气坏了身子的。前日我干闺女搬了一坛在成都腌制的泡菜来,我有几十年没吃过这种老味道了,最是开胃下饭的,老太太要不要尝尝?”

    容嬷嬷的干闺女,就是采菱的娘刘妈妈。

    “端上来吧。”

    容嬷嬷乘机撤了红烧猪蹄,换上三小碟四川泡菜来。

    泡菜酸爽,颜老太太连吃了三片泡红萝卜,感叹道:“还是水土的原因,自打四十多前从成都搬到京城,就再也没有尝到这种滋味了。”

    一顿午饭就这样一波三折的进行下去。饭罢,睡莲告退,素儿歇午觉,颜老太太和容嬷嬷议事,约一刻钟后,容嬷嬷叫房里和彩屏一样都是一等丫鬟的彩绣提了食盒,直奔大厨房!

    此时大厨房已经封了灶火,几个婆子打水洗菜,为下午的晚饭做准备。

    容嬷嬷一现身,立刻惊起丫鬟婆子无数,报到大厨房总管宋妈那里去了,宋妈整整了衣襟,急忙迎出去,对着容嬷嬷福了一福,“嬷嬷来了,外头冷,快进来坐。”

    “你是大厨房管事的?”容嬷嬷明知故问。

    宋妈谄媚笑道:“正是奴婢。”

    容嬷嬷依旧面无表情,“我是来传老太太的话,大厨房如今很不像样子了,你可知错?”

    “奴婢——奴婢不知啊!请嬷嬷提点。”宋妈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跪地的同时,借着衣袖的掩饰给容嬷嬷塞了一块五两元宝剪了一半的金子。

    容嬷嬷将那金子一抛,像是嫌东西脏似的,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那就跪到你知道为止。”

    “请老太太饶命!”宋妈连连磕头,“奴婢确实不知啊!”

    容嬷嬷懒得理会,朗声道:“大厨房不管大小头目全给我出来。”

    早在杨氏嫁到颜府以前,容嬷嬷在内宅可谓是一手遮天,连当时的当家主母先五夫人魏氏遇到大事都要和她商量,如今虽过了八年,容嬷嬷余威尚存。

    话音刚落,大厨房大大小小管事的二十余人齐齐站在院子的雪地里,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容嬷嬷示意彩绣将睡莲的食盒摆在宋妈面前,打开盖子,说:“大厨房出了错,大管事却说不知道错在那里,你们都在这里陪着吧,等大管事知错为止。”

    言罢,容嬷嬷到茶水间坐下,都没有叫随侍的小丫鬟盯住在这里——容嬷嬷很自信,谅她们也不敢使小动作。

    其实当小丫鬟把食盒打开时,在场的所有管事的都明白了原由——只是,九小姐的份例怎么送到松鹤堂去了?还把容嬷嬷这个阎王引了过来?

    宋妈跪在雪地里,眼泪鼻涕都冻成柱子了,她手下的爪牙们大急,偷跑着出去给五夫人杨氏送信。

    彩绣在容嬷嬷旁边耳语道:“果然去找五夫人了。”

    容嬷嬷冷哼一声:“这正好了,免得我还要去泰正院跑一趟。”

    约两盏茶时间,五夫人杨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来到大厨房。

    雪一直下。

    大小管事的头发衣服都盖上了薄薄一层,最惨的宋妈,直接成了冰人,跪趴在地上蜷缩成虾仁状。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忙事去!一大家子人等着晚饭呢!”杨嬷嬷先吼道。

    众管事略动了动,还是站着不动,宋妈被杨嬷嬷一声吼醒了,看到救星五夫人,立刻哭号起来:“五夫人救命啊!老奴冤枉!”

    五夫人杨氏嫌恶的退后一步,杨嬷嬷训斥道:“快过年了,你嚎什么丧?还不快起来!”

    宋妈仍是不敢,磕头道:“老太太说奴婢做错了,可是奴婢都是按照夫人的意思办的,没有——。”

    杨嬷嬷一个窝心脚踢过去,“你这老货!猪油蒙了心!自己做错了事,还胡乱攀扯夫人!

    宋妈受疼,也不敢说了,只是说:“求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在厨房做了一辈子,好歹留些脸面吧。”

    杨嬷嬷使了个颜色,“胡说八道!难道是夫人罚你在雪地里跪着?!”

    宋妈大悟,对着茶水间方向磕头,“求老太太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容嬷嬷从茶水间不紧不慢走来,先是对杨氏福了福,杨氏不敢全受,还了半礼,笑道:“容嬷嬷,您是个最心善了人了,就饶了宋妈吧。”

    “夫人这话折杀我了。”容嬷嬷早脱了奴籍,所以可以自称“我”,她说:“我是奉了老太太的命来大厨房传几句话,再说了,如今我也不担当府里的差事,何来的权力饶恕她?”

    杨氏碰了一鼻子灰。容嬷嬷冷冷看着跪地的宋妈,说:“我再问你一次,知不知错?”

    宋妈看看容嬷嬷,又看看杨氏,正欲开口,杨嬷嬷插了话:“容嬷嬷,这宋妈忙中出错,把给粗使婆子吃的饭菜误装到九小姐食盒里去了,实在该打该罚,宋家的!你还不快向容嬷嬷认错!”

    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呢?宋妈连连磕头:“奴婢忙昏了头,中午要准备府里上上下下几百人的饭食,装错了九小姐的食盒,请容嬷嬷责罚!”

    哼,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容嬷嬷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微笑,“我那里有权利罚你,我不过是传老太太的话罢了。老太太说了,宋家的马虎大意,不能在大厨房待了,即刻夺了差事,逐出内院!”

    杨氏大怒:“容嬷嬷,我敬重你是府里的老人,所以一直对你礼让三分,如今府里我是当家主母,大厨房大总管的差事岂是你一句话就能换人的?”

    “五夫人息怒。”容嬷嬷已经六十七了,腰杆依旧笔直,“我已经说过了,这是老太太的原话,如果您不信我,尽可以去松鹤堂当面问老太太。”

    “你——!”杨氏气得身子颤抖起来——她那里敢再去松鹤堂!怕是这一去,老太太又会像上次那样罚自己站在外面吹北风!今天可是下着大雪的!

    “还有,如今大厨房总管一职空着,由二管事暂时代理大总管一职。老太太说,请五夫人和莫夫人、七夫人、九夫人明日商量大总管的人选,选出三个名单来,最后交到松鹤堂,由老太太亲自定夺。可再不能出现把下人吃食误装到小姐食盒里的事情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14:30
36  腊月天抄检仆役院,送棉鞋耳报神归位




    芙蕖苑,听涛阁,后罩房。

    翠簪早就打扮停当,将随身衣服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搁在桌上,伸长了脖子等待母亲宋妈来接。

    翠帛坐在炕上做一双鞋,天气冷,针线有点涩,她时不时将针尖往头上擦擦,蘸些头油,手里的活计方顺溜起来。

    翠簪等的不耐烦了,拍着桌面,“好歹你也是这院子的一等丫鬟,怎么这个主也做不了?你出面和看门的婆子们说说,让她们放我出去。总比你我相见两厌强。”

    “这院子是九小姐做主。”翠帛头也不抬,继续绣着鞋面,“做奴才的没有资格讨厌谁,也没有资格喜欢谁,都是听主子的。”

    昨晚母亲吴嬷嬷来看她,说五夫人知道翠帛委屈,赏了家里二十两银子和半只羊;宋妈替女儿道歉,还塞了一支人参和一袋子过年用的干货,要吴嬷嬷和翠帛说一声,千万要照顾些翠簪。

    明天五夫人就会给九小姐施压,把翠簪要出来,料想九小姐也不敢赖着不放人。到时候宋妈摆酒设宴,正式给吴嬷嬷和翠帛赔罪,大家都是替五夫人效力的,没得伤了和气。

    吴嬷嬷内心肯定是不情愿就这么说和,可自己全家都靠五夫人吃饭,她不能不听,只好和宋妈握手言和,借着探望翠帛的机会,叫她次日就去给九小姐请安,请求恢复职位,盯着些听涛阁的动静。

    看着翠帛低眉顺眼、毫无脾气的模样,翠簪一脸轻蔑道:“你是府里家生子,又有五夫人做靠山,听涛阁应该以你为大。可我这几天瞧着,你竟没有那个□晓的三等丫鬟威风!”

    “那丫头的爹是马棚上的马夫、娘是外院厨房的小管事,论理给我提鞋都不配。可这丫头拿了鸡毛就敢当令箭,天天逼我吃粗使婆子的残羹剩饭,还非要吃完方休。哼!等我出去了,非得找个油头整死那小蹄子一家!”

    至今翠簪都不知道自己吃的其实是母亲宋妈“特意”做给睡莲的份例。

    翠帛没有理会,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

    “你放心,既然五夫人发话了,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只是那九小姐真真可恶,一个没娘的黄毛丫头,也敢和夫人对着干。”

    翠帛瞥了一眼窗外,低声道:“你要是嫌命长了,尽管胡言乱语去,只是别牵连了我。”

    翠簪冷哼一声,“被她听见又怎么样?还能打我一顿?谅她也不敢,这几天有人敢动我一根头发?等我出了这院,她们休想过好这个年。”

    “别高兴太早,等你出去再说这些个有的没的。如今这府里已经开始变天了,我们终究一起服侍过五夫人,姐妹一场,我劝你还是小心些。”翠帛轻叹:

    “这几天我算是明白了,奴才就像过冬的棉袄,主子冷了就穿上,热了就脱掉,或锁在箱子里,或送人赏人,或者脏了手拿去当草纸擦,身不由己。什么一等丫头,二等丫头的,都是自己骗自己罢了,我们,就是主子的狗。”

    翠簪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后罩房院子的门开了,进来一些人,翠簪大喜,定是母亲来接她了!

    翠簪提起包袱就往外冲,迎面而来的却是内院看门的两个粗使婆子!

    “我母亲呢?”翠簪踮起脚往外探视,那粗使婆子大声喝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翠簪柳眉一竖,插腰叫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我大吼大叫的,我母亲是内院大厨房的宋妈!”

    那粗使婆子怒极反笑道:“哟?什么宋妈?我可没听过有这号人物,李婆子,你知道?”

    李婆子嘴一撇,“没听说过。”

    翠簪翻了个白眼:“瞎了你们的狗眼!我母亲宋妈是大厨房总管事!”

    啪!

    李婆子上来就是一巴掌,将翠簪扇得在雪地里转了一整圈!

    “老娘是爹生娘养的!那里能像你那样长了一对狗眼!”李婆子骂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宋家的别的不会,就会捧高踩低学狂犬乱吠!自打她当了大厨房总管事,老娘的饭菜每月没有不克扣的,三天能见一次荤就不错了。”

    “就是。”另一个粗使婆子也说:“老娘半夜巡夜,本该有顿热腾腾夜宵吃的,李婆子,你说说,咱们这个月是不是天天半夜啃馒头就热水?”

    李婆子道:“我的老姐姐哟,那宋家的把银子都搬到自己家了,下午老太太房里的容嬷嬷去抄检她们家院子,都搬了好几车贪墨的银钱呢!”

    那婆子点头道:“宋家的得罪了容嬷嬷,这辈子休想翻身!”

    翠簪先是被李婆子一巴掌打晕了,脑袋嗡嗡作响,又听到这两个婆子议论母亲贪墨,还得罪了容嬷嬷,家里被抄检了几车银钱,顿时一愣,而后叫道:“定时有人栽赃,我母亲是被冤枉的!五夫人不会坐视不理的!对!夫人!我要去见夫人!”

    压在头上作威作福的宋妈被赶出了内院,李婆子她们才不怕翠簪这个丫头,平日里仗着宋妈和五夫人撑腰,摆出的款儿比府里正经小姐还大,她们早就看不惯了。

    李婆子将翠簪狠狠一推,“你们家贪墨财物,人证物证齐全,老太太震怒,五夫人下令查抄财物全部充入公中,把你们全家逐出内院,在外院干杂活!你还是快些走吧,难道还要老娘拿板子撵出去?!”

    “不可能!不可能的!五夫人最疼我了,她还说过了年提我做一等丫鬟!”翠簪疯癫的跪下抱着李婆子的粗腿,“求妈妈带我去见五夫人!你若办得到,我给你十两,不,是一百两银子!你做一辈子门房都赚不了这么多银子!”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默契的将翠簪踹倒在地,掏出麻绳捆上,同时将翠簪头上的盘花镶珠金簪、腕上的玛瑙手镯、手指上翡翠戒指都掠下来塞进自己腰带里,又拆开她的包袱,将里头值钱的首饰衣服翻检出来。

    “臭老妖婆!不得好死!有一天落在我手里,你们休想活着!呜呜——!”翠簪破口大骂,李婆子熟练的掏出麻核塞了嘴,将她捆结实了,最后像赶牲口般牵出了内院。

    听涛阁书房,睡莲端坐在小叶紫檀架几式书案后临卫夫人的《名姬帖》,卫夫人是东晋女书法家,一手簪花小楷高逸清婉,流畅瘦洁。人赞“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所以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在闺阁中盛行。

    其实相对于卫夫人,睡莲更欣赏唐朝女诗人薛涛的书法。可颜老太太指明了《名姬贴》,睡莲当然要遵从的。

    采菱站在一旁侍奉笔墨,添饭挑起门帘进来了,先是默默站在一旁,直到睡莲把这幅字写完,方开口说道:“小姐,翠簪被逐出去了。”

    “哦。”睡莲将毛笔搁在哥窑三山笔架山上,取帕子擦了擦手心的微汗,问:“翠帛那边怎么样?”

    添饭回道:“从头到尾她都没出房门,安静的很。”

    其实宋妈被逐出内院大厨,翠簪还不至于也被赶出去,但是中午宋妈心急火燎回外院东北角的仆役房处,发现一切都完了。

    和普通仆役挤住在大杂院不同,宋妈是内院得脸管事,拥有一处单独的小院。

    可到了门口,门锁已经被砸开,几个小厮守在门口,院子里鸡飞狗跳,十来个管事妈妈和婆子们正在抄家清点物品,家人都被捆起来扔在雪地里,绝望的看着积攒半辈子的家产被搬空了。

    容嬷嬷亲自督阵,杨氏的人只得躲得远远的干着急,查没的物品单子写了十张纸都不够,有些贵重瓷器还是颜府账册上登记的丢失以及失手砸碎的物品!

    宋妈管大厨房、丈夫是账房、儿子是管器皿的,这些贵重瓷器坐实了宋家监守自盗的罪名。

    容嬷嬷当场夺了宋家所有人的差事,原本按照家规轻则撵到田庄里种地,重则是要打了板子撵出去自生自灭的,宋妈全家跪地求饶,凄惨无比。

    这时杨嬷嬷过来求情,说按照府里的旧例,腊月是不好赶人的。宋家贪墨财物,罪无可恕,念及他们家是伺候了颜家好几代的世仆,好歹过了正月罢。

    明面上杨嬷嬷是在求情,暗地里却是在提醒容嬷嬷:老太太并没有说宋妈一家怎么处置,这需要当家主母杨氏和三个夫人商量了再做决定。

    容嬷嬷也没上赶着做恶人,将宋家的箱笼贴上封条锁在库里,有了这些证据在,宋家翻不了天。

    宋妈一家被分到各处做了粗活,男的在南院马房清理马粪,女的进了洗衣房,大冬天的双手浸在冰冷的井水里,苦不堪言。

    当然,这都是后话,且说当日临近晚饭时分,睡莲写完最后一副字,添饭来报:“翠帛已经在外候着了。”

    “叫她进来吧。”练了一下午字,睡莲着实有些累了,右手曲肘在小叶紫檀架几式书案上,拇指轻揉太阳穴。

    采菱倒了清水在竹根雕的笔洗里,预备洗毛笔。

    翠帛跪地:“给小姐请安,今日大夫诊脉,说奴婢已经好了,可以回来伺候。“

    言罢,高高捧起一双绣着梅花的鞋子,说:“这是这些天闲下来给小姐做的一双鞋,手工粗陋了些,小姐莫要嫌弃。”

    睡莲给添饭使了个颜色,添饭接过鞋子给睡莲,睡莲看着鞋子细密的针脚,笑道:“那里就粗陋了,我瞧着就挺好。”

    翠帛一喜,“奴婢明日可以回来当值了么?”

    睡莲磨蹭着鞋面上鲜红的梅花,浅笑道:“不用等到明日,今晚就来伺候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14:43
37  住大院辛槐家得势,刘妈妈设宴饕餮楼




    油漆斑驳的桦木架子床吱吱呀呀的响着。

    女人抱着身上的男人,脸色潮红道:“当家的,今儿是喝了羊汤还是吃了虎鞭,怎么半天都不曾丢开?”

    “贼婆娘,前些天还嫌弃我那活儿不中用,喘气的功夫就软趴了。”男人一边喘着粗气动作着,一边说:“昨日刘管事给我一包蜀地秘药,管用着呢,你好生躺着享用就是。”

    女人正是三十入四十的虎狼之年,其实才正入港,但还是似迎还拒的推了推趴在身上奋力耕耘的男人,“当家的,咱们主家还在孝期呢,可不能这样,被听墙根的告上一状,我们全家小命就没了。”

    男人哼哧道:“咱们如今住在单独小院了,谁能翻进院墙听墙根不成?我又不似那宋家贪墨财物,在家睡自己的老婆还不行?”

    女人正得趣,也舍不得丢开,只是提醒道:“你小心些,别在孝期弄出娃儿来,肚子现了形,咱们全家差事都不保了。”

    “我省的。”男人从床屉里翻出个泡制好的鱼鳔,对准那活儿戴好了,又开始在床上驰骋起来。

    ……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后,凝绝不通声暂歇。架子床安静下来,女人穿上里衣下床,推开窗户散一散卧房里的**之气,顺手掰下屋檐垂下、如刀锋般的冰溜子,扔进铜盆的残水中,洗了几把脸。

    对镜自照,冰溜子的寒意驱赶了脸上带着春意的酡红。

    女人这才满意的披上穿上大棉袄,打算出门。

    “今儿不是你当值,出去作甚?”男人急切的捶着床板,“陪我再睡会,贼婆娘,浪得人火上来,这会子又要走。”

    女人耸动着微麻的鼻翼,颇有些得意道:“九小姐房里的刘妈妈在酒楼摆了五十两银子的席面,单请我一个呢,晚上我不做饭了,你和儿子去大厨房找点东西吃罢。”

    “这两口子倒是有些意思,刘管事送我秘药,刘妈妈请你吃五十两银子的席面。你也甭跟她客气,该吃吃该拿拿,她有的是钱!”

    “那年我去成都报丧,也去过他们家的宅子,啧啧,一家人住在锦官驿街的三进大宅子里,山珍海味的吃着,绫罗绸缎的穿着,呼奴唤婢过着日子,刘管事一家管着两个蜀锦铺子,那排场、那日子,嘿嘿,说真的,咱们府里的孙大总管家都没有他们过得自在!”

    女人瞪了自家汉子一眼:“少说些风凉话,要不是刘妈妈给容嬷嬷说了几句咱们的好话,咱们能搬到这单门独院的屋子里来么?以前住在这里的可是内院大厨房总管事宋妈一家!咱们两个都是从外头买来的,不是府里的家生子,我一个管针线的,你一个外院跟车送礼的三管事,那里有资格住在这里?”

    男人感叹道:“说到底,还是你有眼光,把女儿们送到了九小姐房里当差,若没有这层关系,咱们家现在还挤在大杂院里住着呢。”

    “咱们上头没有靠山,混到现在也不容易,当初卖身进府只求三餐有靠,何尝会想到有今天的好日子?”女人倒了杯暖茶给男人,“我也是听你讲当年九小姐五六岁就操办七爷丧事的事情,才会决定把添饭添菜送到她那里的,想来,这位小姐有些造化,咱们闺女跟着她也有前途。”

    男人接过茶杯,顺手将女人往怀里一拉,呵呵笑道:“瞧,那活儿又起来了,我们再——。”

    女人微麻的脸上又泛起了一抹酡红,她挣扎着起来,整了整发髻衣服,说:“别误了我赴宴的时辰——还有,那药虽管用,但也不能长吃,小心掏空了身子。”

    男人喝着茶,笑道:“刘管家说了,只要一个月不超过五次就成,他自己吃了四年,不仅没事,身体反而比前些年好些。”

    女人抿嘴笑着不语,揽镜自照,确定没有不妥的地方,从首饰盒里掏出半透明的冰种翡翠镯子戴上,如今她身体已经有些微微发福,白皙丰润的手腕在翡翠镯子的映衬下着实好看。

    床榻上的男人看得呆了,喃喃道:“婆娘,今儿晚上就戴着这个镯子睡罢。”

    “呸!“女人轻啐了自己汉子一口,扬着手帕子出门赴宴去了。

    辛槐家的从颜府西南角门出来,走了几步就停下了——三天大雪,街面满是冰渣和肮脏的雪水,稍不注意就沾脏了簇新的马面裙裙摆。

    她掏出一角碎银子扔给守在西角门的小厮,“李家小子,给我雇一顶轿子来。剩下的钱给你打酒喝。”

    李家小子摸着头顶黑色**一统帽,嘿嘿笑道:“辛妈妈是在臊我呢,不过是跑一趟腿罢了,那里敢讹一顿酒喝。”

    “扯你娘的骚,啰嗦什么,还不快去。”辛槐家的笑骂道:“耽误老娘出门,以后有你瞧的。”

    李家小子将那角银子塞还给辛槐家的,说:“这银子若是要了,会被我春晓姐姐打死的,她说在听涛阁当差,添饭姐姐和添菜姐姐没少照顾她,要我好好孝敬您呢。这雪地里路滑,轿子不稳当,还是我给你去马房套一个车吧,我老子在马房干了半辈子,这点情面还是会给的。”

    这些话奉承的辛槐家的很舒服,想来马车还比轿子体面,于是就应了。

    一盏茶的功夫,李家小子坐在车辕子上,赶着一辆桐油马车出来,殷勤扶了辛槐家的上车。

    饕餮楼原本是在南京的大酒楼,价格贵,菜肴也确实好,无论南北大菜,凡是说得上名字的,饕餮楼的厨师们都会倒腾出来,京城老饕们都喜欢在这里设宴款待客人。

    今年大燕国从南京往北迁到燕京,饕餮楼也像南京其他著名商铺一样,早早在燕京盘好了铺面重新开张,生意依旧红火。

    京城饕餮楼设在燕京北城崇教坊东直门大街上,国子监和文庙都在崇教坊,所以来这里吃饭的基本都是有脸面的人物。

    辛槐家的挑起车帘往外瞧着,心中暗暗有些发怯,这是她第一次来饕餮楼,而且还是单独出门,因为是刘妈妈邀请,都是女客,她也不方便要丈夫陪着,添饭添菜又在听涛阁当值,不得空出来陪她。

    到了饕餮楼楼下,李家小子将车停稳当了,跳下车辕子,搬了个脚踏摆上,扶辛槐家的下车,说:“您尽管忙您的,我横竖已经告了半日假,停车在这里接您回去。”

    辛槐家的攥紧手帕子,紧张兮兮的进了饕餮楼,但见过往的食客个个非富即贵,衣饰鲜亮,举止非凡,辛槐家的像怀里揣了个活兔子似的,弓腰缩背前行,恨不得贴着墙根走,心想刘妈妈怎么没在楼下迎接。

    一个相貌清俊的店小二迎面行了个礼,“这位客官,您是来吃饭还是来寻人的?”

    “我——我是来吃饭,哦,不,是来寻人嗯,嗯,也不对。”辛槐家的定了定神,说道:“我是来赴宴的,一家姓刘的娘子在这设了宴席。”

    姓刘的在楼里设宴有好几家,这是——?

    店小二数十来年的迎来送往的经验揣度着辛槐家的身份,试探着问道:“您是辛家的娘子?”

    “正是。”辛槐家的道。

    店小二躬身做了请的姿势,“您跟我上二楼包间。”

    辛槐家的松了一口气,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观鱼阁。

    观鱼阁其实和普通酒楼单间差不多,但是此间西侧角有一个青花大缸,缸里养了十几尾锦鲤,给这个白雪皑皑的冬天徒添了几分鲜活。

    阁内炭火烧得很足,刘妈妈带着女儿采菱迎过来。采菱亲热的将辛槐家的按在上座上,“婶子请坐,这大冬天的出趟门不容易,来,先喝杯酒暖暖身。”

    言罢,从温酒大碗里提出青花鸡心壶来,倒上一盏烫好的梨花酿。末了,将甜白釉瓷盏搁在白釉菊瓣劝盘里,双手端给辛槐家的。

    辛槐家的并无推辞,大大方方端着酒杯干了。

    采菱又将酒盏筛满,辛槐家的捧着酒杯,对着东道刘妈妈说:“我来晚了,让刘嫂子久等,先罚酒一杯。”

    仰脖喝下,采菱又是筛满。辛槐家的拉着采菱坐下,说:“添饭添菜这两个丫头还不醒事,多亏了你照看着,我心里感激不尽,这一杯婶子敬你。”

    ……

    亥初(晚上九点),听涛阁,睡莲卧房。

    又是练了一下午的字,晚上还挑灯夜战了一个时辰,睡莲精疲力竭,卸妆梳洗完毕后躺在黄花梨雕灵芝如意月洞门架子床上,此刻她还不能睡。

    值夜的朱砂高高打起门帘,刘妈妈进来了,给朱砂使了个颜色,朱砂会意,关上门,搬了个小杌子坐着守在门口。

    “妈妈来了,坐着说话吧。”睡莲淡淡道。

    “老奴因喝了些酒,怕冲着小姐,就先回去擦洗换了衣衫,让小姐久等了。”刘妈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搬了个绣墩坐在架子床前,低声道:“按照小姐的吩咐,老奴在饕餮楼定了五十两的席面请了辛槐家的……。”

    刘妈妈将酒宴的过程细细说了一遍。

    睡莲道:“按照你的说法,刚一开始,辛槐家的有些恼了?”

    “是。”刘妈妈道:“老奴故意没有在门口迎,进了包厢也只是要采菱去应酬,没有搭话,那辛槐家的先是有些恼,拉着采菱拼了几次酒,我在试探她,她也在试探我,后来慢慢把说开了,宴会最后也算是宾主尽欢。”

    睡莲缓缓颌首道:“这样说来,辛槐家的是有些骨气的,也知进退。”

    刘妈妈也点头道:“毕竟是老太太一手□的,定是不会错。”

    “那她儿子在采买上当差是怎么回事?采买的总管事可是杨嬷嬷的亲儿子。”睡莲始终觉得这是一根刺,扎得她总是不敢信任添饭添菜两姐妹。

    刘妈妈道:“小姐放心,依我这几天打听来的,今儿又亲耳听了辛槐家的说法,原来,她是在老太太的授意下,将亲儿子塞到采买上去的。”

    原来是设的探子!看来祖母对杨氏早就起了防备之心!

    听到这里,睡莲略觉得放心了些,身边已经有了翠帛这个耳报神了,若多上添饭添菜,她以后要做点什么都不方便。

    “今儿一共花了多少钱?”睡莲问。

    刘妈妈道:“五十两银子的席面,五两银子的梨花酿,打赏给店小二一两银子,共计五十六两。”

    “这样的话,上回给你的三百两银子已经花光殆尽了吧?”睡莲问。

    这三百两银子都是从睡莲私帐上支的,专门用来打点关系,打听消息。

    “还剩六十七两银子。”

    睡莲说:“这些银子不能省的,该打点就去打点,不够的话找朱砂从我私帐上支。”

    单从现银来看,睡莲应该是颜府最有钱的小姐了。杨氏塞给奶娘周妈妈的银票、周妈妈历年贪墨的银钱,最后全部都由颜老族长做主给了睡莲!

    这笔银子睡莲交给口风最严的朱砂管理,听涛阁除了采菱和刘妈妈,谁都不知道有这笔钱存在!

    看来在那里都不能缺了银子啊!睡莲带着这样的感慨进入梦乡。

    一夜无话,清早起来时,添菜借着梳妆的机会,耳语道:“昨晚翠帛偷偷去了趟泰正院,直到院子快要锁门时才回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14:55
38  虚虚实实无中生有,颜睡莲三战狠继母




    自从睡莲被杨氏罚站以来,睡莲晚上睡觉前的洗漱时间就长一倍,而且每次洗漱都只要朱砂、石绿、采菱三个从成都带来的丫鬟伺候,其他人等根本近不了身。

    小丫鬟进去收拾残水布巾子时,总是会闻到各种各样的味道:比如春晓那次闻到的是大蒜的味道,丰儿当值那天闻到的是一股生姜的辣味,另一个丫鬟坚持称自己连续两日当值闻到的都是醋味!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听涛阁的丫鬟婆子们对着这个新来的小主人充满了好奇,私底下纷纷作出各种猜想,说什么的都有,直到有一天春晓说她昨日当值闻到的是干红辣椒味时,一个积年的老婆子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丫鬟们围着老婆子问:“别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了?”

    老婆子道:“我原本是东北关外那里的人,因家里长兄烂赌,输了家产,还把我卖给人贩子,贩到了南京——。”

    “你这老货,谁要听你讲唠叨了几十年的事?跑题都跑的没边了,说正经的!”春晓翻了个白眼。

    “别急啊,我就是在说正事哩。”老婆子继续道:“我们那疙瘩里,冬天老冷了,吐口唾沫出去,落地就成冰啊!南京城暖和,如今来了燕京,这地方虽也冷,但烧着火坑地龙,冬天也不算难熬……。”

    “说正事!”几个小丫鬟齐声叫道。

    “咳咳,你们这些丫头片子那里吃过冻伤的苦头,个个都像大户人家小姐似的吃穿。冬天一冷,手脚就容易长冻疮,红肿的像胡萝卜似的,麻痒难忍,厉害的时候,恨不得拿刀把手脚给剁了!”

    春晓眼珠儿一转,“你是说,小姐她——?”

    老婆子点头道:“八成就是那天在泰正院罚站冻狠了,脚上长了冻疮。那冻疮有许多土方子,可以用姜片擦;把上好的红皮独瓣蒜捣碎了,放在日头下晒,晚上用纱布蘸着擦;还有把醋煮沸了,用布头蘸着擦;还有最厉害的,就是直接用红辣椒擦冻疮,啧啧,那个疼啊!”

    春晓听得嘴角直抽抽,“那个,管用吗?”

    “有的能擦好,有的就是今天擦好了,明年冬天又犯病,有的干脆擦得破皮流脓,比之前更厉害,就看个人造化了。”老婆子接着说:“比如我那个烂赌鬼大哥,他命好,就用雪擦了几次就能好。我老婆子命苦,姜蒜醋辣椒轮着用,还是治不好,每年冬天都会红肿麻痒一阵子,直到过了三十岁才好……。”

    就这样,一夜之间,九小姐被罚站两个时辰,导致脚上生了冻疮的事情传遍了听涛阁,次日,又流传到整个颜府。

    杨氏听到这个流言,顿时勃然大怒,当场摔了杯子:

    “她在院子里站了两个时辰,我也松鹤堂站了两个时辰!这小蹄子摆明了是有备而来,穿着大毛衣服,里外发烧熊皮靴子。我呢!我就穿了灰鼠皮棉袄,鹿皮棉靴!”

    “再说了,她那天没刮风还有太阳晒,我头顶着阴天还喝着西北风!这倒好,我一点没事,她却长了冻疮,还嚷嚷着全府都说我这个继母刻薄!”

    杨氏气得胸前剧烈起伏着,“后天是老爷的沐休日,这话定会传到老爷耳朵里,到时候我有冤无处诉,白白挨了罚、分了权、落了个刻薄的名声、老爷会怎么说我?!”

    杨嬷嬷轻拍着杨氏的脊背给她顺气,一边说道:“想必是九小姐年纪小,身子弱,受不得冻。”

    “她身子弱?真是笑话,嬷嬷你也看到她的双下巴了,啧啧,那身肥肉割下来煎一煎过年都不用买油了。”杨氏眼睛一亮,道:“翠帛那丫头不是跟着她站了半天么?翠帛穿得更少,还直接就晕过去了,她有没有冻出冻疮来?”

    “这个——老奴并没有听吴家的说过。”杨嬷嬷稍一思索,“吴家的没有儿子,前些年死了汉子,她最疼翠帛,要是翠帛生了冻疮,她还不找奴婢求药?”

    吴嬷嬷一家三口本是杨氏从济南陪房过来的,丈夫前几年一病死了,吴嬷嬷和翠帛相依为命。翠帛是个闷性子,虽然不够机灵,但胜在老实听话,所以杨氏会选中她作为耳报神塞到睡莲身边。

    因为即使翠帛生了歪心,或者被睡莲收买了,她老子娘吴嬷嬷还在自己手心里攥着呢!谅她也不敢背叛自己!

    想到这里,杨氏也认同杨嬷嬷的说法,“也是,若翠帛真的有什么毛病,依吴家的贪财性子,必定会想法设法找我要钱补偿。”

    吴嬷嬷没有丈夫依靠,也没有儿子供养,女儿又迟早都是别人家的,她能抓住的只有钱财了。

    杨氏眼睛里直喷火:“所以我说,定是睡莲这小杂种在背后捣鬼!什么大蒜生姜米醋搬到屋子里遮遮掩掩乱捣一气,四处传我的坏话!早晚也要整死她!”

    杨嬷嬷嘘了一声,“夫人啊,小心隔墙有耳,九小姐是上了族谱的五房嫡长女,暗里咱们可以算计,这明里千万不能再胡来了!”

    “我一个做长辈的,还怕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晚辈不成?”杨氏拍得黄花梨束腰展腿炕几震了几震。

    杨嬷嬷原是杨氏的奶娘,看着杨氏长大的,最懂她的脾气,犯倔的时候,五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顺着毛慢慢捋。

    杨嬷嬷将一把宁神的百草香添进青花缠枝花卉纹熏炉里,又冲泡一杯清火的菊花茶端给杨氏,杨氏喝了半杯,方慢慢平静下来。

    杨嬷嬷劝道:“夫人,请听老奴一言,老奴的话有些不中听,但是字字都是为您考虑啊。”

    “嬷嬷坐下说话。”杨氏面色稍缓,请杨嬷嬷坐下,毕竟是奶大自己的妈妈,主仆的感情是府里独一份的。

    杨嬷嬷坐在小杌子上,“夫人这十来天对九小姐连敲带打,主要是试探她手里是否有以前写给周妈妈的密信,现在看来,她很可能并不知道密信的存在,或者觉得密信是假的,若拿出来向老太太或者五爷哭诉,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落得个陷害嫡母,大不孝的罪名。”

    “所以老奴觉得,无论有或者是没有,九小姐都不打算交出来了。咱们也不能总是抓住不放,横竖有翠帛在听涛阁看着,一旦有了动静,咱们就知晓了。”

    杨氏面露不虞之色:“为了这个臭丫头,我被罚站、还被分了权,又落了刻薄的名声,就这样算了?”

    杨嬷嬷说:“那又如何?不过是个孩子,天天读书绣花的,还能翻得起什么大浪来?夫人啊,您现在最大的对手,不是九丫头,而是稳住当家主母的位置,防着莫氏、五夫人、九夫人夺您的权啊!”

    “还有,老奴大胆说一句。”杨嬷嬷趁热打铁道:“老太太那天说五房子嗣单薄,要您养好身子再生个儿子,这话并没有错!您若是再有个儿子,什么就都好说了!”

    杨氏脸一红,喃喃道:“嬷嬷以为我不想要么?我——老爷一直忙着修书,甚少回来,我——。”

    “我的小姐哦。”杨嬷嬷一急,说出了杨氏未出阁时的称呼,“老爷的确忙,吃住都在衙门,好不容易盼一个沐休日,上午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下午问哥儿姐儿的功课,晚上一起吃顿饭,最后不是歇在莫氏的东轩阁,就是宋姨娘处,这大半年了,在咱们泰正院歇了不到二回!有一回半夜还被宋姨娘那个狐狸精以十三少勘哥儿发热的油头叫过去了!”

    杨嬷嬷将杨氏的手握在手心里,眼眶有些湿润了,“您四年前小产以后,亏了身子,月信不准本来就很难生养,还要强撑着当家,前日大夫不是还说,您思虑过重,脾虚肾亏,需要好好调养,您才二十七岁,却落得个三四十岁的人才有的毛病,这子嗣上就更加艰难了。”

    提到小产死去的孩子,杨氏默默催泪,哽咽道:“即使我调理好了身子,老爷——老爷是四十七八岁的人了,不如以前,这个——。”

    最后的话杨氏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杨嬷嬷当然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安慰的拍拍杨氏的手,

    “慢慢来,京城那么多有能耐的大夫,五十多岁得子的官员也是有的。再说了,莫氏已经老了,咱们五房的三个姨娘有谁比您年轻?“

    “这男人啊,年纪越大,越喜欢年轻的,您穿些鲜亮的衣服,好好打扮打扮,把倔脾气收敛收敛,做出温柔娴淑的模样来,还怕老爷不来您房里?”

    “嗯。”杨氏缓缓点头,琢磨着那狐狸精宋姨娘平日是怎么个穿衣打扮,怎么她一个三十多岁老姨娘还能如此得宠呢……?

    夜晚入睡前,翠帛偷偷跑来泰正院回话。

    杨氏坐在炕上喝刚熬好的补药,丫鬟翠环正在给杨氏按摩脚心,据说这样对子宫好,有助孕的功效。

    “回夫人的话,今天晚上九小姐洗漱时,奴婢使了十两银子给春晓,叫她引开守在卧房门口的石绿,奴婢偷偷掀开门帘子瞧去。”

    杨嬷嬷问:“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奴婢看见桌子上有切开的生姜,还有捣碎的蒜泥,朱砂跪在地上给九小姐擦脚。”翠帛捏紧拳头,她也不愿意受夹板气,被人戳脊梁骨骂吃里扒外,可是,可是她也没有办法,老子娘的生死把握在五夫人手里,她不得不服从。

    “这么说,那丫头的脚确实生了冻疮?”杨氏端着药碗问道。

    翠帛咬了咬牙,如实说道:“朱砂确实在给九小姐用生姜片擦左脚,可是奴婢亲眼瞧见,九小姐的脚根本没有生冻疮!”

    杨氏将药碗重重在炕几上一搁,厉声道:“你确定没有?!”

    翠帛连磕了三个响头:“确实没有!奴婢不敢欺瞒夫人!小姐的左脚白嫩嫩直晃眼睛,根本没有红肿的冻疮!”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12 14:15:07
39  上屋抽梯移花接木,颜睡莲完胜狠继母




    哗啦!

    杨氏左臂一挥,拂手将黄花梨束腰展腿炕几上的药碗砸向翠帛。

    翠帛不敢躲,硬着头皮跪在原地不动,药碗从额角擦过,撞出一道青痕,滚烫的药汁从纤细的颈脖处倾倒而出,霎时将少女细腻的肌肤烫得通红。

    翠帛咬唇强忍住剧痛,只是身体因本能反应,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杨嬷嬷看着不妥,若伤了翠帛,听涛阁的消息就传不过来了,于是吩咐翠环道:“翠环,你带翠帛下去洗脸换衣服——仔细别让人瞧出来。”

    “是。”翠环扶着翠帛离开。

    杨嬷嬷又吩咐外头值夜的丫鬟收拾满地狼藉,再煎一碗药送上来。

    她倒了杯温水给杨氏——因开始吃补药了,杨氏不宜再喝茶。杨氏一口气灌了了进去,也解不开苦到心里的苦涩。

    “嬷嬷,这继母真不是人当的,稍不注意,就被人说闲话,后天老爷就要从衙门回来了,我——我该怎么办?上次因我瞒着睡莲早已康复的事情,已经被老爷训斥过了,若再这样,莫氏和那几个姨娘还不得踩到我头上来?!”

    “夫人莫慌,办法终究还是有的。”杨嬷嬷端了一盘蜜饯给杨氏。

    杨氏拈了个蜂蜜腌制的杏脯搁在嘴里,“嬷嬷有什么好办法?三番五次被那个小鬼逃了出去,还巴结上了老太太倒打我一耙,如今我也不太敢轻举妄动,想来当初真是低估了她。”

    杨嬷嬷凝神沉思了一会,说:“按照老爷的习惯,沐休日回府首先是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若有风言风语传到老爷耳朵里,估计也是从松鹤堂出来以后了。”

    “你是说,我想想法子,引老爷从松鹤堂出来后直接来泰正院?横竖我的院子是不会有人乱说的。”杨氏问道。

    “此法不妥,老爷好不容易回一趟府,莫氏和那几个不安分的姨娘都巴巴的盯着呢,想方设法的把老爷拉到她们院子里,到那时她们再添油加醋的说您苛待继女,老爷还不得起了雷霆之怒?”

    “再说了,躲过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只要有心,什么传言不会到老爷耳朵里去?”

    杨氏心里泛起了阵阵悔意,狠狠的将杏脯的果核吐到漱孟里,昨日种种齐上心头,她扑到杨嬷嬷怀里哭诉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我是出身侯门的嫡女,儿时也曾定下一门极好的亲事,可惜对方短命早早的死了,我却白白落下来‘克夫’的名声,到了十七八岁也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来提亲,最后不得已做了填房继室。”

    “凭什么?!我是出身比那个原配魏氏低、还是嫁妆没有她丰厚?魏氏嫁过来十多年,都没有生下嫡子,我嫁过来第一年就生了一对嫡子嫡女!”

    “我抚养子女、孝敬婆婆、辛辛苦苦当家八年!可那又怎样?!”

    “颜氏宗族将睡莲这个小杂种的名字写在五房嫡长女的位置,连问都没问我一声!”

    “莫氏这个姨娘一夜之间就与我平起平坐做了夫人,老爷和老太太何曾对我说过一句‘委屈了’?!”

    “我当家八年,辛辛苦苦操持家务,结果呢?老太太说罚站就罚站,说分权就分权,那里顾及我半分的脸面!”

    “都说我当家苛刻——可是,难道苛刻下来的银子被我私藏送到娘家里了?还不是都填了府里积年的大窟窿!老爷一个清水衙门翰林院学士,每年的俸禄连府里一半的仆人都养不起!我若不精打细算些,全家都要喝西北风!”

    “更气人的,就是每逢节日祭祀还要对那个小杂种的母亲牌位行妾礼!那个魏氏有什么好?做正妻,却被个妾室活活逼死;做主母,被奴才欺上瞒下糊弄了一辈子,搞得府里的亏空到现在才填补上!”

    “为了收拾魏氏的乱摊子,我费了多少心思?甚至还填补了自己的嫁妆进去!更累垮了身子,呜呜。一个哥儿就那样流产了。”

    “好么!现在我好不容易慢慢将这个乱摊子收拾出来了,结果呢?魏氏生的小杂种来府里还不到半月,装出一副可怜样毁了我八年的功绩!贤名没了,当家的权分了,现在又要被老爷嫌弃了!”

    “八年艰辛,有谁怜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服!不服!”

    杨氏歇斯底里的低吼着,近乎于癫狂。

    “如今已经这样了,夫人莫要轻举妄动。”杨嬷嬷陪着流泪,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啊,九小姐依仗上了老太太的势,还让老太太对咱们起了耿介之心。咱们若再有什么动作,后果不堪设想。”

    “解铃还须系铃人?嬷嬷是说,要老太太厌恶九丫头?让她没了依仗,咱们才好摆布这个小鬼?”

    “正是,而且还不仅如此,如果这事由咱们捅出去,老爷说不定还有所怀疑,但如果是老太太自己说的呢……?”杨嬷嬷徐徐点头道:

    “如今就有这么一个机会。老爷后天回府,肯定先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他若是知道冻疮之事是九小姐污蔑嫡母,犯了大不孝之罪,那么无论九小姐如何哭诉罚站、克扣饮食、甚至拿出您之前写给周妈妈的信件来,老爷都不会相信她的。”

    杨氏眼里闪出一抹厉色,“对,就这么办!让她自食恶果,老太太和老爷若都厌弃了那个死小鬼,府里的下人就不敢乱嚼舌根了,哼,连柳氏也不敢明面上帮她。”

    杨嬷嬷眼里也露出一丝兴奋之色,但是很快平静下来,说:“万一——万一翠帛看花了眼,这个计划就不通了。”

    一盆冷水泼下来,杨氏眼里的光亮熄灭了。

    杨嬷嬷心中不忍,突然脑袋一灵光,说:“要不,我们先试试她。”

    “如何试?”杨氏不甘心的问道。

    杨嬷嬷耳语了几句,杨氏缓缓点头,“就这么办。”

    次日下午,正是睡莲每隔一天去泰正院给杨氏请安的时候。

    和往常一样,杨氏从头到尾是一张冰块脸、刀子眼。

    稍微有点变化的是:睡莲习惯坐的那张黄花梨玫瑰椅下的脚踏换成了热腾腾的脚炉。

    还有,杨氏问了三个关于《女戒》的内容,睡莲早就对这个倒背如流,按照标准答案作答。

    就这样待了一刻钟,杨氏不耐烦的端起了茶杯,睡莲行礼告退。

    待睡莲出了院子,杨嬷嬷从屏风后出来了,杨氏迫不及待的问:“如何?到底是真是假?”

    杨嬷嬷顿了顿首,说:“凡是生了冻疮的部位,骤然遇热便奇痒发作,那怕是神仙也要忍不住磨蹭一二,那脚炉生得那么旺,九小姐依旧纹丝不动,看来长冻疮一事情纯属听涛阁滋生的谣言。”

    杨氏气得银牙乱咬,“贱人生的贱种,就知道耍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

    翌日,正是颜五爷的沐休日,不出意外的话,颜五爷会在晚上宵禁前从衙门回来,休息一日,后日清晨回翰林院继续修书。

    睡莲一早去松鹤堂给颜老太太请安,刚迈进暖阁,见到继母杨氏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皮笑肉不笑的瞅着自己。

    杨氏在颜府做当家主母,因家务繁忙,颜老太太免了杨氏的晨昏定省,每隔二三天请安一次即可,当时杨氏一来乐得自在,二来觉得颜老太太也是填房,不是什么正经婆婆,也就按照这个不

    成文的规矩行了,颜老太太也从未为了请安的事情找她的麻烦。

    昨日杨氏就来晨昏定省过,今日又来,这是要……。

    同来晨昏定省的莫夫人、七夫人柳氏、九夫人沈氏都觉得有些纳闷。

    睡莲对杨氏点了点头打招呼,先过去给颜老太太请安,而后站到杨氏面前敛衽行礼道:“给母亲请安,母亲近来身体可好。”

    “好,好着呢,难为你还天天惦记着我。”杨氏借着衣袖的掩饰,将抹了万金油的手帕在眼睛上一抹,顿时流泪不止。

    众人皆惊,不知杨氏是要唱哪一出戏。

    杨氏从圈椅上站起,扑通跪在颜老太太面前,六分真情四分假意,哭得肝肠寸断,“母亲,都说继母难为,媳妇原本是不信的,如今,媳妇真真明白这其中的苦楚了!”

    颜老太太有些动容,因为她也是做继母的,如何不懂得其中的难处。

    莫氏和沈氏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有柳氏捧着茶杯,冷冷的看着杨氏演戏。

    杨氏继续哭诉道:“睡莲给媳妇请安,媳妇的丫鬟没进去通报,将她晾在外头冻了两个时辰,媳妇将丫鬟捆了给她出气,又是请大夫又是送药材,生怕她气坏了、冻坏了。可是,呜呜,可是——这几日谣言满天飞,硬说是媳妇是存心要冻死她,最后害得她长了冻疮!”

    “天地可鉴,媳妇并没有歹意,却背负狠毒的罪名,媳妇怎么做都是错。最可恶那些存心造谣的人,玷辱了媳妇名声,离间我们母女感情,害得我们母女离心,那些人真是其心可诛!”

    说到这里时,莫氏和沈氏心中都是一颤,这些天杨氏名声一落千丈,她们在背后没少推波助澜。

    杨氏对着睡莲一招手,道:“九丫头,你快过来,给祖母看看你的脚,好端端的,怎么会被那些黑心眼烂肠子的人说是长了冻疮?”

    睡莲一惊,往后退了几步,道:“没有的事,母亲向来爱护我,即使有些误会,现在也都澄清了,是那些人浑说造谣的罢了。”

    杨氏看到睡莲眼里的惧色,心里越发笃定,朝杨嬷嬷打了眼色,杨嬷嬷一把拦住睡莲的退路,将睡莲连扯带拉的赶到杨氏旁边。

    睡莲没站稳,歪倒在地,柳氏大急,欲过去扶,却被站在对面的刘妈妈一个奇怪的眼色定住了。

    杨氏乘机握住睡莲的左腿,一把将她的鞋袜褪下,白皙光滑的纤足,那里有冻疮的痕迹?

    杨氏哭天抢地道:“老天有眼,今日洗涮了我的冤屈!”,又指着睡莲骂道:“你明知母亲冤枉,为何不早出来澄清?反而任由听涛阁的谣言传遍全府?!莫非你要陷母亲于不义?故意放纵下人胡说八道?!“

    睡莲垂首不语。

    杨氏膝行数步,爬到颜老太太身边,抱着颜老太太的腿大哭,颜老太太蓦地一震,身体僵硬起来,眼睛直盯着前下方。

    杨氏顺着颜老太太的目光定睛一瞧,差点当场昏厥过去:只见采菱不知何时将睡莲的左脚鞋袜套上了,还脱下了睡莲的右脚鞋袜。

    但见睡莲右脚的小拇指和四小指红肿得比大拇指还大,与其他三指白嫩润滑形成鲜明对比。

    采菱对着颜老太太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说:“都是奴婢的的错,没有照顾好小姐。小姐冻伤后,奴婢也想向老太太禀报实情的,只是——只是小姐说,怕伤了母女情分,所以一直隐瞒不报。都是奴婢的错,请老太太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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