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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在上,我在下》 橘花散里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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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9 20:14:48
忍痛撤退

“敌军主帅可能是叶昭。”当前锋探子报上西方突围部队只是群老弱病残的骡子和数百士兵后,正在赶往包抄途中的伊诺皇子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

察尔托次并不相信:“怎可能是她?”

击败大秦军至今不过二十余天,依上京那群官员的作风,从商讨接任将领到召集将领出征,算上路途,至少需要一个多月。何况叶昭刚刚被百官集体上书,皇帝亲自罢职,他们怎会自打耳光,那么快将她召回来,丢回战场?

“是她。”强烈的直觉让伊诺皇子做出判断,额上沁出大滴冷汗,“形势不妙,立即回北城门外!”没跑多远,后方将士来报,“叶昭率军攻破北军,阵势大乱。”

察尔托次目瞪口呆,反反复复只有两个字:“怎会,怎会……”

“他娘的!”伊诺皇子气急,破口大骂。

叶昭善用突袭,叶昭善用奇兵,叶昭善用速攻。

这是他记在皮革上背了无数遍,提防了无数次的要诀。

大秦皇帝在收到战败情报的一天内,竟排除众议,毫不犹豫地启用争议极大的叶昭,让她十天内奔赴战场,当夜开始进攻。大秦的官职就像个废物,用完就丢,丢了再捡回来用,朝令夕改,言而无信,视朝廷颜面于无物。

他实在太小看大秦皇帝的脸皮厚度了!真他妈的还是个男人吗?!

伊诺皇子给黄鼠狼的厚颜无耻给气疯了。他愤愤地蹬了下马刺,冲回去阵地,准备救援。却见自家将士在很努力地往后跑,他拔刀,拦下两个,指着脖子逼问:“为何撤退?”

那个被拦下的倒霉小兵硬着脖子反问:“不是前面将军叫撤退的吗?”

伊诺皇子喝道:“谁叫撤退了?!”

小兵讪讪道:“大家都在叫撤退啊……”

伊诺皇子怒极:“胡说八道!都是敌人的阴谋!给我回去!”

小兵年轻,给主将的怒容吓得慌神,没听命令,依旧往后退了两步。淺 愺 嶶 虂 整 理

伊诺皇子愤而拔刀,砍下他的头颅,以儆效尤。

逃到附近的骑兵们总算给吓唬住,停在原地,心虚地直打转。

伊诺皇子策马,冲向前方,看见边砍杀边也用东夏话“撤退”口号来助威的大秦士兵,和混在自家队伍中,巧言令色,怂恿大家撤退的陌生骑兵,心下了然,可是已经晚了,

东夏以轻骑兵为主的部队,习惯了抢劫时打一枪就跑,如今看见队友在往后撤,心里就乱了。见大家都在跑,都觉得法不责众,伊诺皇子再狠也没种杀死所有人,东夏部落那么多,凭啥不让别的部落先去送死?而让自己去?

场面陷入混乱,破坏了原有的阵型,大秦军的大部队已经冲杀进来,而且士气如虹,个个杀得双目赤红,短兵交接和小股集中冲杀截流下,阵型被破坏,他们的骑兵和人数不再具有太大的优势,战意全无,陷入被动。

严令禁止无用,你跑我也跑,我跑他也跑,越跑越多。

伊诺皇子连杀了好几个逃兵,都拦不住混乱的大趋势,反而越演越烈,上万马匹的乱窜,踏死踏伤一片。

“和她拼了!”察尔托次气得脸都红了,拍马向对方主将冲去。

伊诺皇子抬头,看见敌群中闪过银色身影,耀眼的铠甲被鲜血浸透,盔顶红缨红得刺眼,几缕卷曲的长发散下,混合着汗水,手中一把厚重长刀,乘着骏马的步伐舞动,轮成半圆,厉风刮过,周围尸骸一地,方圆数丈,无人敢近半步。

察尔托次手持双斧,朝她直奔而去。

伊诺皇子急忙喝止:“回来!”急功冒进,不是她的对手。

叶昭抬头,见敌军大将奔来,催马迎上,喝一声,“来得好!”

察尔托次斧如电,叶昭刀如神。马匹错身而过,刀刃交锋,电光火石间,快得眼睛都看不清,只觉黑影闪过,胜负已分。察尔托次的左肩喷出鲜血,摔落马下,继而被大秦将士围上,四五杆长枪乱刺,捅了个透心凉。

随行将士拔刀,叫嚣着要上前复仇。伊诺皇子损失大将,心痛如刀割。但他纵观大局,清楚败局难收,硬拼下去,会损失太多东夏勇士,权衡再三,他忍痛放弃,冷静下令,安抚众部,命其分头统帅,让全军有组织暂退至江东的通阳城。

图巴不服:“老子要去和她比试比试!”

伊诺皇子命:“年纪轻轻,称个屁的老子?!莫图一时之利,通阳城易守难攻,暂退无妨,待重整旗鼓,再与她决一死战。”

图巴处于亢奋中,根本不听:“堂堂男子汉,还怕个女人不成!”

伊诺皇子摇头:“她不是普通女人!”

图巴:“你在女人面前,丢得起脸,我丢不起这个脸!”

伊诺皇子咬牙切齿:“现在丢脸,是为了将来丢她的命!撤!立即撤!”

组织逃跑比组织进攻容易。

叶昭斩杀完察尔托次,正欲趁胜追击,却见东夏将士的逃跑渐渐变得井井有序,远远看见伊诺皇子的身影,知道是他在组织撤退,取舍果断地用小败,舍弃部分资源来尽可能保留实力,换取东山再起,是个很明智的选择。

孙副将在身边问:“追击吗?”

“擒贼先擒王。”叶昭冷笑一声,抽出强弓,从箭囊中拔出三根羽箭,一边策马疾奔,一边弯弓搭箭,抬手射出三支漂亮的连珠箭,继而抽箭,再射出三箭,连绵不绝,箭箭强劲,尾追尾,划破空气,朝伊诺皇子带着浓烈杀意而去。

伊诺皇子挥刀抽身,挡下前三支。锋利的箭头在坚硬刀身上留下三个浅浅的口子,接着迎上前去,挥开后三支。敌我主将,四目相对,这头战场上勇猛无双的母狼,那对琉璃色的眼珠子就好像有魔力般,勾着人的魂魄往里面摔进去,让伊诺皇子冷静下来的的心再次沸腾,就好像看见朝思暮想的猎物般狂跳不停。

叶昭抬手,又是连珠三箭,第一箭迷惑完对手后,她将第二箭的速度放慢了些,让第三箭后发先至。伊诺皇子受惊,险险拦下,叶昭快速的第四箭从最刁钻的角度射出,用最无法逃避的角度,指向他的心脏,指向胜利之路。

箭支即将离弦的瞬间。

叶昭的腹部传来剧痛,勾动五腹六脏,她的脑子里忽然有了种从未有过奇妙感觉,让素不畏死畏痛的她弓了弓腰,下意识地想护住小腹,于是,箭支的准头略微偏了半分,慢了半分,竟未命中她想要的位置,而是从伊诺皇子的肩头险险划过,射入伊诺皇子的盔甲中。

伊诺皇子忍痛,拔出箭,深深地了看她,准确而沉着地率部撤退。

胜局已定,吴将军率队追杀,多杀几个是几个。

孙副将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跟在后面大喊:“切勿贪功冒进!”

叶昭愣愣地坐着马上,看看手上的弓,摸摸阵阵作痛的小腹,迟钝如她,也发现有些不对了。
报喜报忧


伊诺皇子毕竟是东夏难得的军事高手,他用最短的时间分析清利弊,做准确决断。虽然东夏军队折兵损将,损失惨重,幸未动到根骨,在吴将军的追击下,又丢下两千多具尸体,含恨退至通阳城,闭门守城不出。叶昭逆转了攻守局势,大获全胜,却悄悄地捂了捂小腹,她咬紧牙关,白着脸,拳头紧了又紧,忍痛命孙副将带斥候队及前锋骑兵先行,自己带大军稍事整顿,驻扎青阳镇外。

所幸她肤色较黑,兼众人被胜利的喜悦冲晕头,敲锣打鼓地搬敌军丢下的军粮,救治伤员,并未注意主帅神情的不对劲。

叶昭井井有条地安排完所有事项,走入帐篷,斜斜坐下,发现亵裤染上血水,不太像往日癸水来时的情景,心下存疑,本想忍忍再看,忽想起临行前玉瑾千叮万嘱,说她体寒,为了早日康复怀上孩子,不准睡雪地,不准喝凉水,对这种事更要谨慎对待。她犹豫片刻,终于唤来秋水,吩咐:“叫军医来。”

秋水也是个傻的,愣愣地上下打量:“将军,你受伤了?伤在哪?”

叶昭想了很久,想不出理由,板着脸说:“少废话,让你叫就叫,随便抓个就好,别惊动大家。”

秋水给她瞪得一激灵,急忙溜去军医蹲的帐篷。

每逢战事结束后,都有大批大批的伤员,肠穿肚烂的,断手断脚的,多严重的都有。全部军医都忙得慌,他们说话是嚷的,走路都是带风的,眼神是不看人的,秋水谨记将军的吩咐,不敢高声叫喊,让别人知道主帅受伤,便在旁边左看看右看看,好不容易看见个略闲下来的年轻军医,便冲过去,捂住他的嘴,直接拖去旁边,严肃道:“收拾好东西,跟我去见主帅。”

所有将士都在讨论叶将军武功盖世,打仗虎虎生威,别说受伤,半点油皮都没刮破,真乃天人。可怜的军医想了想召见理由,哭了:“姑奶奶饶命啊!上次偷偷赌钱是李家老四带的头……”

“谁和你说这个!”秋水一巴掌打去他脑袋上,神秘莫测道,“将军受伤了。”

“啊?”军医张大嘴,“没听说啊。”全军队都知道,叶将军打仗从不看军医,小毛病自己胡乱上点药调理,唯一一次伤到背部严重了,也是军师加两个亲兵处理的。如今找上门来,说明……

秋水更神秘地说,“暗伤!”然后又自作聪明分析道,“肯定问题大了!我看见将军换下来的裤子上都是血呢!咱们偷偷来,偷偷治,千万别给人知道,免得影响军心。”

“好!好!好!”能给叶将军看病,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荣耀,将来好说嘴!年轻军医亢奋得浑身颤抖。他磨掌擦拳,抱起药箱,一马当先冲出门外,边跑边拍胸脯对小姑娘炫耀,“别看我年轻,我父亲可是大名鼎鼎的王一手,我八岁就跟他学医,在军营长大,最擅长皮肉伤诊治,砍腿断手,无所不能!军里大夫的医术,他认了老大,我就是老二!”

秋水听见他的乌鸦嘴,只恨不得再揍两巴掌。

两人冲进主帅帐,却见地上丢着个开封的小锦囊袋,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瑾”字。叶昭左手拿着个毯子,右拿着张写满字的小布条,一边看一边嘀咕:“先要保暖,再喝鸡蛋当归姜汤,喝红糖水,真麻烦……”

小王军医放下药想,匆忙问:“将军伤哪了?”

秋水收起染血的亵裤,竖起耳朵在旁边听。

叶昭伸出手腕,木然道:“大约是内伤,诊脉。”

小王军医看了她半晌,方伸过手去,放在脉上,左看看右看看,脸色变了又变,忽然跳起身,支支吾吾道:“这脉古古怪怪的,似乎大有问题,看不准,还是叫我爹来吧,他经验丰富些。”

“我呸!”秋水鄙夷道,“还老二呢!”

小王军医想反驳又找不出理由,额上直冒冷汗,硬着头皮道:“我在军中多年,从没看过这样的脉象,太奇怪了,准是疑难杂症!”

将军死与战场上也罢了,要是死与肚子痛就丢人丢大了。

遇到大夫都判断不了的疾病,叶昭紧张起来。她终于放下面子,不再死撑,让秋水去将老王军医暗地请来。

老王军医气喘呼呼跑来,骂了两句自家的小兔崽子,然后伸手探脉。探了一会,他不敢置信地看看将军的脸,视线滑落,看看她的胸,再慢慢往下滑,死死盯着肚子,又按着脉重新探了一番,然后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神情诡异得就好像见鬼了。

两个大夫都是这种古怪表情,莫非真是要死了?

秋水给吓得失神。

叶昭满脸茫然。

老王军医问:“将军最近癸水可准?”

叶昭,“没来。”过了一会,她又补充,“以前打仗的时候也时不时会停一两个月不来。”

老王军医:“将军最近胃口是否有变化?”

叶昭:“给杨氏她们惯出来的。”

老王军医再问:“将军最近是否时时作呕?”

叶昭:“晕船。”

老王军医:“将军最近是否胸口胀痛……”

叶昭:“衣服做小了。”

老王军医:“将军最近是否……”

叶昭不耐烦打断他的话:“有话只管说,少婆婆妈妈!还像个当兵的吗?!不管是什么问题,老子受得住,只要能再让身体撑几个月,把仗打完,什么都好。”

“不,将军是有……”大战在即,主帅有孕,老王军医哭丧着脸,实在不知该报喜还是报忧,“有,有了。”

叶昭还在茫然:“有了什么?”

老王军医还在支吾:“有,有……”

“原来是有喜了!”在旁侍候的小王军医醒悟过来,一蹦三尺高,他欢天喜地对秋水炫耀,“我就说那古怪脉象怎么从未见过!原来是应在这上面了!大妹子,这可不是我学艺不精,而是军中都是老爷们,什么时候有过孕妇啊?!嘿!多亏将军是女人,给咱们见到开天辟地头一遭……”

“有喜!”秋水尖叫一声,迅速捂住嘴,不敢吱声。

叶昭愣愣地看着兴奋的两人,又愣愣地将视线转回老王军医身上,不说话。

老王军医肯定地点头,长长叹了口气:“将军这胎有两个多月了,没注意保养,差点滑了,所幸老天庇佑,还没出大问题,我给你开两个方子调理一下,还救得回来。但胎盘已经不稳,再剧烈运动就神仙老子都保不住了。”

叶昭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摸摸小腹。

她曾无数次和夏玉瑾私下商量过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要怎么教养孩子,也预想怀孕生子会是什么情景,可真到了得到的那一天,她还是觉得整个人就好像在云中漫步,飘飘然的,周围所有东西都如梦般虚幻,不太真实。

比起这梦幻的一刻,乱军围攻,在箭雨中穿梭,敌阵里强攻,和高手过招,刀斧加身算得了什么?无论任何绝境都能冷静的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她真的有孩子了?

夏玉瑾和她的孩子。

小小的生命在腹中孕育,用强烈的呕吐感向母亲证明自己的存在。

残酷的战场上,他摇摇欲坠,仿佛转瞬即逝……

自古以来,隐藏在每个女人骨子里的天性在慢慢苏醒,取而代之的深切期望。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不想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她渴望看见像夏玉瑾聪明美貌的孩子,想看见继承自己身强体壮孩子,看着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缓缓学跑,跟父亲学识字,跟母亲学习武,一天天健康长大。她渴望能重组像自己儿时的家庭,父母双全,儿女健在,家人团聚,每天回家,可以抱着宝宝,重享天伦之乐。

这一切,会比做梦还要幸福。

她想不顾一切,抓住这份幸福。

可是,幸福来的时机不对。

怎么办?怎么办?

天不怕地不怕的叶昭,生平首次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大胜之后,陷入绝望困境。

满城骁勇,她却孤独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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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9 20:15:06
东夏内讧

大战时,无论主帅是有伤还是有孕,都不宜让众将士知晓,以免影响士气。

趁着大秦军大胜,士气如虹,万众齐心之际,叶昭咬紧牙关,狠下心肠,暗暗护着肚子,提着刀,跨上马,冒险出征了两次,以指挥为主,没太敢冲锋,小心翼翼地射过几支强箭,箭箭命中,奈何江东山多地广,易守难攻,久征不下。东夏军见到将军提着那把重刀,所过之处,闻风丧胆。回来后她的种种胎儿不稳症状,却让老王军医心惊胆跳。

“别要了吧?”小王军医心直口快,“现在的局势怕是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五六个月后,肚子也瞒不下。最初你将话夸得那么满,胜战打得那么好,现在大秦的军心全挂在你身上,若是你倒了,军心也垮了。更别提东夏军知道你怀孕不宜动弹的消息后会趁机进攻,就算侥幸击退敌军,你也不能再大着肚子冲前线,阵前产子吧?女人嘛,娃儿以后还会有。”

秋水急道:“你说得轻巧,感情不是你的娃!将军本来就宫寒,不宜受孕,若是这胎流了……万一以后……以后……再打个八年战,都三十好几了,你要她老蚌生珠啊?!”

小王军医差点喷了:“你这是什么话啊?”

秋水自觉失言,脸一红,扭着衣襟不说话。

老王军医轻咳一声,慢慢道:“打胎要狼虎药,将军这体质,确实不宜拿掉胎儿,若是硬是拿掉,再加上没条件调养,有可能以后都怀不上了,而且,小产也要卧床的啊……”

叶昭任凭众人争论,一言不发,只温柔地抚着小腹,以前只会夺去生命的她,第一次感到生命降临的感觉真的很温暖,很奇妙。在郡王府的时候,御医也对她怀孕方面的缺陷做过详细讲解,她很清楚,失去了这次做母亲的机会,就可能会永远失去。所以,过了很久,她还是迟疑道:“现在战况未烈,冲杀时机未至,让我再想想吧。”

母爱天性与家国大义,只能向一边倾斜。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

轻飘飘的两个字,重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东夏,捷报频传,东夏王兴高采烈,早已搬动行宫,率大军,将金顶大帐驻扎在大秦与东夏的边域,随时支援伊诺皇子的攻势,好入主上京皇宫,过那梦寐以求的奢华生活。王妃拉拉图尔生性淳朴,不善妒,当得起天下主母的称号。侧妃赫尔拉娘家势大,封个皇贵妃不为过,其余侧妃统统封妃,至于叶柳儿小美人,国色天香,能歌善舞,又是解语花,喜欢归喜欢,可惜出身低微,可以封个嫔,再征几个大秦的宗室贵族美女入宫,好好宠爱,也算安抚大秦民心。

可惜,前线一封战报打碎了他的盘算。

东夏王恨得推开旁边剥葡萄服侍的柳惜音,站起身,转了好几圈,怒道,“逆子!逆子!”柳惜音慢悠悠从虎皮毡子上起来,揉揉摔着的手腕,乖顺退去旁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随后,东夏王召来大皇子,将战报摔去他脸上,喝道,“自己看!”文件都是用繁复的东夏文字写的,除东夏贵族与文官外并不通流,所以他并不忌讳让别人看见。

大皇子武艺很高强,读书很马虎,学问比伊诺皇子少了不是一星半点,他翻来覆去,看了几次,总算看明白是弟弟在背后告了黑状,将战败的原因统统推在哈默茨部落上,也是自家舅族,并提出用和谈来拖延时间的战术。
东夏王脾气暴躁,既心疼儿子鲁莽,又恨铁不成钢,当下破口大骂:“指挥权在你弟弟手上,你争什么争?!空有牛力气,满肚子都是草包!做事不思量,真他妈可恨!”

大皇子脾气也暴躁,对舅族损失心疼不已,听见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就狗血淋头地骂过来,勃然大怒:“哈默茨部族是精兵强将,伊诺那混蛋存了私心,不但勾结德图木、霍霍哈坦、格虎等新兴部落,壮大他们声势,还架空了我的势力,虎狼之心,路人皆知!如今战败,你不谴责他调度无方,统帅无力,倒来骂我?!若是他早让哈默茨部族或扈特部族上阵!哪来那么多鸟事?!”

东夏王气急败坏,狠狠抽了他几鞭:“老子还没死!狼崽子们争什么争?!还怕将来皇位不交到你手上吗?”

大皇子喊道,“伊诺有二皇弟相助,自是不同!我刁然一身,除父皇外谁会帮我?母妃啊,母妃!你怎么去得那么早!”他痛心疾首,扼腕嚎哭不已。

东夏王听见赛罕的名字,那个在最美年华逝去的女人和青梅竹马最甜蜜的情分……心里就软了大半,再看着这个手把手带大,最心爱的孩子,从他与自己相似的脸上,就好像看见了自己年少轻狂时的影子,那些可望而不可求的青春岁月,心里就全软了。隐约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若是给伊诺过于坐大,又有乌恩相助,在自己百年过后,未尝不会出乱子,到时候哈尔墩的地位岌岌可危。

伊诺能狠下心肠,为复仇杀死英拉古和六皇子,也能狠下心肠,为皇位杀死他的哈尔墩。

纵使用兵打战高人一等,但心肠歹毒,心思深沉,不可不防。

东夏王低头寻思许久,问:“和谈如何?”

敌人赞成的一定要反对,大皇子硬着脖子:“谈什么!东夏勇士还能被个娘们打怕了吗!继续战!他不敢打,我去打!”

东夏王踌躇,挥手,让他退下。

大皇子还想争,却见柳惜音站在墙角,不由朝她看了一眼。

柳惜音虽不明白前线发生了什么事,却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推测了大半,顺势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悄悄做了个“点到即止,勿争”的手势,示意他暂时按捺脾气,留待以后再说。

大皇子想想也是,便顺服地退下了。

东夏王在儿子走后,越想越怒,倒在毡子上发愣。柳惜音便乖巧地过去,替他揉肩捏腿,温柔道:“大汗别恼,嘴唇还会碰着牙齿呢,偶尔想不开也是常有的,劝劝就好了。大皇子最有孝心,最听你话,你躺着的白虎皮,还是他猎到,听说是吉兆,立刻送来给你呢。前些日子,你们一块儿去猎鹰,不是热闹得紧吗?”

东夏王“哼哼”了两声,祈王送他的美女,他都派暗探调查过。有两个是从小培养在祈王府的,他担心是暗探,玩过后赏了其他部落首领,但叶柳儿的来历却比较清白,私下拷问过捡到她的老妇,确认不是祈王府有意培养的姑娘,记忆也不太清楚,本想卖去青楼,路上被路上被祈王府管事发现有国色,强买下来。虽然气质不比寻常,又是处子,但是跳舞跳得那么好,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闺秀,八成是青楼培养起来的未来花魁或是供达官贵人的瘦马。后说恢复了部分记忆,查问后,是罪奴之后,也应了猜测。无依无靠的身世,会拍马屁,有点小贪心,喜欢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奇花异草,挑吃捡喝,这样的女人到处都得是,不难把握。

他瞧见美人在殷勤服侍,心情略好了些,随口问:“柳儿啊,你在大秦住过那么久,知道那边的风土人情,觉得和谈到底好吗?”

柳惜音媚笑:“这等事情,哪是妇道人家可以插手的。”

“我们东夏没那么多规矩,但说无妨。”东夏王对她也没抱什么指望,纯粹心情郁闷,想逗美人玩。

柳惜音偎依过去,打着小算盘,故作天真地问:“说得好,有赏吗?”

东夏王看出她在打算盘,也不计较摸着她柔软的小手笑道:“赏。”

柳惜音便坐直身子,板着手指算:“可以和谈。”

“哦?”东夏王好奇问,“为何?”

“别忘了,大秦刚刚受过天灾,粮食短缺得很,”柳惜音琢磨一会,继续道,“东夏要联合祈王起兵是预谋了好些年的,粮食充足,这场战耗下去,大秦绝对耗不起,他们派来那么多大军,个个都要吃饭穿衣,在边境一天,就要开一天的军饷粮食,还要提心吊胆的防御,干不了别的活。江东江北两个富饶之地又在咱们手上,收不到粮食和税钱。大秦国库那么穷,用不了两年就会民不聊生,内战连连,所以大秦皇帝比咱们更想和谈,换时间来休养生息。”

东夏王皱眉问:“既然他们想和谈,为何我们要和他们谈?”

柳惜音坏笑道:“反正现在是进退两难的局面,东夏重新整军也要时间。和谈这玩意,谈一天也是谈,谈两年也是谈,就看你们怎么谈……咱们高高地开价,拖着他们,给他们希望,等整好军队,找到时机,再打就是。”

东夏王重新捡回战报,赞许:“美人聪慧,伊诺皇儿也是这个意思。”

柳惜音脸微红,低下头,扭捏道:“既已想点子,还笑话人家做什么?”

东夏王沉思:“用大秦耗着,就算真打不下,东夏据守江东,时不时小股骚扰,也能让大秦割地赔款,狠狠吃个大亏。”

柳惜音赞道:“正是。”

东夏王抱过她,问:“美人想要什么赏?”

柳惜音眼里闪过一丝野心光芒,委屈道:“大汗将来登上九五之尊,封我为嫔,我又不是东夏人,除依附大汗宠爱外,什么都没有,若是被其他妃子看不起……”

她越有在后宫相争的野心,东夏王就越安心,听见她话中暗捧,心里大喜,当下就拥着她道,“好好,若是登基,到时候你就是我的爱妃。”

**过后,柳惜音走出帐外,悄悄去她种花的花房,却见大皇子心腹在外面把风,大皇子守在暗处,笑了一下,悄悄过去,传递口讯,“大汗已决定和谈,我试其口风,劝说已经无用了,倒不如你抢先一步,用其他法子,别让这个功劳落在伊诺皇子头上。这些天,我会尽量守在他身边,继续为你探听消息的……”

大皇子握住她的手,感动:“好柳儿,待皇位尘埃落地,我定不负你。”

柳惜音含情脉脉道:“我爱你,自会为你做,粉身碎骨也不怕,还要什么东西?”

大皇子对天发誓:“以后东夏后宫,我让你不是皇后,贵似皇后。”

柳惜音低下头,看着袖角,娇羞不已。

大皇子问:“如今伊诺皇子在前线,和谈怕是会由他去?”

柳惜音笑:“他再尊贵,能尊贵得过大汗?你今天在大汗面前提起赛罕的名字,他心念已动,也起了猜忌之心。你再变本加厉下点眼药,我帮你吹吹枕头风,不怕他不帮你。你可以劝大汗出面去和谈,然后在旁边相助,既显得东夏和谈请求似乎很有诚意,又借你父亲的名义来压制伊诺皇子势力,让那头脑发热的家伙看清楚谁是皇兄,看清楚形式,岂不更好?”

大皇子觉得也是道理,匆匆告别,回去与幕僚们商议。

柳惜音留在原地,温柔而专注地打理着一株株盛极待谢的火红花朵,期待道:“宝贝儿,快快结果……”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9 20:15:30
排兵布阵

大秦军将扭转战局的军报和东夏和谈的请求送到上京,皇帝含着口燕窝汤,边看边笑眯眯点头,随后看见信末一行小字,受不住刺激,又将最宠爱的黄贵人喷了一身,随即拍案而起:“去……咳咳,去将南平郡王那个混球……咳咳,抓过来!”

黄贵人不顾擦去脸上燕窝汁,忙着给他拍背,柔声:“圣上悠着点。【 ]”

自叶昭出征后,夏玉瑾心惊胆跳了许多天,正在巡街,莫名其妙地给七八个侍卫带到宫中,看着皇伯父拿着军报,脸色黑如锅底,不由忐忑猜测:该不是他媳妇重伤或阵亡了吧?

想通其间关节后,他如丧考妣,差点落下泪来。

皇帝久久不说话,只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只恨不能在上面瞪出一点,把郡王瞪成郡主去,把郡王妃的的孩子瞪到郡王肚子里去。可惜不管他瞪多久,郡王还是那个有把的郡王,最终长叹口气,颓然坐下:“天不佑大秦。”

夏玉瑾坚强地抽抽鼻子,红着眼睛,忍泪道:“皇伯父,是不是我媳妇出事了?你有话就直说吧。”

皇帝沮丧道:“朕的天下兵马大将军,居然阵前有孕了……”

夏玉瑾伤感道:“生死无常,有孕也是……”

周围一片沉默。

“等等,有孕?我媳妇?”过了半晌,夏玉瑾终于醒悟,激动万分,若不是脑子里还有半分清明,记得君臣有别,他定扑过去揪着皇帝的衣领咆哮了。如今他站在原地,两个脚仿佛被锁住的猴子,不顾形象地抓头挠耳,扭来扭去,嘴角的傻笑几乎咧到耳根子,唯独那双漂亮的眼睛炯炯有神,正死盯着对方手上的军报,不敢置信地问,“我真有儿子了?”

皇帝看见他这幅蠢相,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火气再次冒起,几可燎原,他随手抄起方砚台砸去,墨汁乱溅,太监宫女们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动,同情地听皇上对郡王破口痛骂:“混蛋!早不怀孕,晚不怀孕,现在才来怀孕,你这家伙干的是什么破事?!尽会给朝廷添乱子!来人!给我板子侍候!”

大军胜利在望,主帅怀孕。

就好像准备去狩猎的猎人,气候宜人,野兽肥美,收购皮毛的商人捧着大笔大笔的银子准备塞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却在临出门前那一刻弄伤了手指!拉不动弓,生生破坏了整个行动。

叶昭不在眼前。

皇上满肚子的怒火,总要有个人来承担的。

孩子是这混小子搞出来的。

不揍他揍谁!

侍卫迟疑着上前拖着还在傻笑的夏玉瑾,慢慢往下走,一步一回头。负责监刑的太监委屈问:“用什么罪名打?”

吕公公心里贼亮,凑上前,低声给皇帝出主意:“该打!太该打!南平郡王居然让郡王妃怀孕!简直罪无可赦!怎么也得负责吧?!”

这话说得,不但众人差点破功,连皇帝都要喷了。

夏玉瑾被拖路上,犹在兴奋瞎喊:“我负责!我保证负责!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没错!”

因为男人让自己妻子怀孕而打人,实在太昏君了!

皇帝发现自己不厚道,赶紧按捺怨气,叫停侍卫,挖空心思找别的理由。

奈何夏玉瑾最近很懂事,没有调戏良家妇女,没有喝花酒,没有胡作非为,没有进赌场青楼,没有旷工偷懒,每天都规规矩矩地去城察院报道,跟着老杨头去巡街,打击纨绔恶霸,三天两头去安王府请个安,偶尔进宫陪太后讲笑话,回家闭门不出,连戏都不听……

他想了整整三刻钟,实在想不出揍人理由,无奈把他抓回来,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个温柔笑容,叮嘱:“兵荒马乱的,你媳妇为国上阵,你要有心理准备。她这胎怕是不好保,若有什么万一,也是为国家牺牲了,你要乖乖呆着,不要喝酒闹事,待班师回朝,我会重重赏你们的。孩子……将来总会有的。”

叶昭的体寒问题,从不对外,只有大夫,夏玉瑾和她自己知道。

而皇帝的女人太多,孩子也太多,对生育这些事,他既不懂,也没空去懂。比起儿女私情,他更在乎国家兴亡,推己及人,想当然认为大部分人也应该这样想。他也很有信心,叶昭会审时度势,迫不得已下,会为战争的胜利,履行将军职责,放弃孩子。

可惜,他猜对了叶昭,没猜对自家侄子。

夏玉瑾还想反驳。

皇上冷冷道:“你是夏家的子孙,我的弟弟,你的父亲前安王为大秦牺牲了;我的姐姐,你的姑姑青华公主远嫁番邦;自开国以来,忍辱负重,为国捐躯的宗室皇亲有多少?你当初在金殿上,当着满朝文武,为百姓叫屈,请叶昭出战,如今就要接受任何可能出现的后果。”

夏玉瑾迅速冷静下来,沉思了半晌,认真点头:“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能保住,最好还是能保住。”

皇上试探:“若是保不住?”

夏玉瑾摊摊手:“战事优先,我不会做出有辱夏家的名声的行为。”

“回去吧。”皇上满意了,解决掉这个大麻烦,他还要解决去东夏和谈的官员人选。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很不愿意再劳民伤财的打下去,如今趁叶昭战神名声威震东夏之际,谈判会有利些。

“等等,”夏玉瑾赖着不走,“不管是养胎还是小产,都是大伤身,我给媳妇送点补身的东西总可以吧?”

皇上看着侄子祈求的可怜眼神,犹豫片刻,最终有些内疚,默许:“低调行事,以免消息外泄,动摇军心,给东夏趁火打劫的机会。”

夏玉瑾得寸进尺:“皇伯父,城察院的工作太累人了,又受了这般刺激,旧病好像有复发迹象,为免太后和母亲忧心,还是静养好啊。”

皇上给这趁火打劫的混账气得胡子都翘了,正欲开骂。

夏玉瑾忧心忡忡:“我担心媳妇,脑子乱七八糟,万一在太后面前说漏嘴……”

皇上怒道:“官印交回来!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滚!再胡闹就揍死你!”

“晓得。”夏玉瑾一溜烟跑了。

马车上,他找出笔墨纸砚,胡乱涂写。

回到家后,他让人把官印交会,然后叫来妾室,直接将写好的清单塞入杨氏怀里,吩咐,“三个时辰内,把上面的东西收拾齐整装车,用七品官的旧车,外表不要太惹眼,也不要让人知道。”

杨氏看着清单,迟疑地问:“都是出行用品?还有养胎药?爷,你要做什么?”

夏玉瑾故作轻松道:“爷要去江东,今夜就走。”

杨氏大惊失色,试图从郡王爷的脸上看出开玩笑的神情。却见夏玉瑾找来账房,将大部分银票提出,堆在桌上。他端坐在花厅,叫来心腹,神情严肃,仿佛排兵布阵,精挑细选出同赴江东的随行人员,再道,“你们去花帽子胡同里请三个最有经验的稳婆,再叫上李家庄的李大力,刘家铁铺的刘三郎,住北街巷口的茅二混子,经常在南街酒馆打混莫小子、李狗儿、苗仙儿、霍玉郎……”他一口气点出十来个人名,斩钉截铁道,“无论是用钱砸,用威逼利诱,还是用捆的,必须将他们弄过来!跟爷去江东!”

骨骰听得目瞪口呆:“那……李大力是个跑镖的也算了,打铁的也算了,可是……唱戏的,做惯偷的,打混的,这些人带去江东,将军会生气的吧?”

夏玉瑾沉着道:“市井混混有混混的好处,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蟋蟀半点也不想去战场,哀求道:“郡王,你这身子骨,还是别勉强去战场了,要是安太妃知道,会念你不孝的。”

夏玉瑾问:“她有制止吗?”

蟋蟀摇头。

夏玉瑾又问:“她有说不准吗?”

蟋蟀哑言。

夏玉瑾击掌道:“那就是默许了,谈何不孝?”

蟋蟀,“可……可是……”太无赖了。

夏玉瑾拍拍他肩膀,淡定道:“做人要会变通啊。”

蟋蟀无奈,不敢反抗主子,只好领命而去。

众人散尽。

夏玉瑾苦笑着低头,从未上过战场,满心不安,静下来才发现没有半点茧子的白嫩双手在微微颤抖。他深呼吸一口气,忽然狠狠握紧双拳,带着所有的决心,重重锤在桌面上,让强烈的疼痛清醒了头脑,然后看着北方,用坚定的口气来说服自己:“我是男人,我是爷们……”

男人可以废物,可以窝囊,可以胆小,可以怕死,可以没用。

可是有些事情,绝不能退缩半步。

就算力不能及,也要倾尽全力,勇敢去做。


万人唾骂

夏玉瑾是个倒霉蛋。

上次赈灾出行,他是御史,前呼后拥上百人,身边还有悍妻美妾服侍,路上地方官员统统笑脸相迎,争相讨好,除了马车颠得屁股痛外,没吃半点苦。

这次去偷偷溜去江东,披星戴月,还要收起奢华做派,低调行事,不敢有半点张扬,衣食住行降了不止一两个层次。

所幸他前些日子每天都有锻炼身体,身子骨和胆量都好了不少。为了媳妇和儿子,也颇有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特意骑上马赶路,结果骑不惯马的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马儿跑了没两天,遇上只狐狸窜过,受惊失蹄,他抓不稳缰绳,一个跟斗摔去烂泥地里,滚得和泥猴似地,青紫擦伤无数,幸好没动筋骨,趴着半天没动静。

骨骰都快哭了:“郡王爷,你还活着吗?”

夏玉瑾慢悠悠从脏臭泥坑里爬起,晕头转向半会,醒过神来,发现罪魁祸狐溜之大吉,马儿在乖乖吃草,想不到该抱怨谁,忍着伤痛,自觉往回走。

他迈开腿走了两步,踩到衣角,再次扑倒,磕向旁边的石头,扭伤了……

有个没长眼的看主子神色要变差,赶紧奉承:“郡王吉人天相,幸好落马时没摔到石头上。”

夏玉瑾痛得直抽凉气,指着那不会说话的家伙骂道:“来人,上板子!”

蟋蟀愁眉苦脸道:“没带板子。”

夏玉瑾:“……”

蟋蟀期待地问:“要不,小的回去拿?”

众人七手八脚围上来,把不安分的伤员架上车,继续赶路。

可惜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夏玉瑾能吃苦,他娇贵的胃不肯吃苦,随着大家一起吃了几天干粮,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立刻闹腾起来,不但上吐下泻,还发热。随行的吴大夫是上京鼎鼎有名的妇科圣手,帮他诊脉后,开了两个方子,要求原地休息,等退热。
夏玉瑾念着北方,闹着要走。

奈何随行人员害怕南平郡王脆弱的身子骨出个三长两短,自己九族都脱不了干系,纷纷哄着骗着,任凭他急得跳脚,使尽威逼利诱手段,个个铁骨铮铮,宁死不依。誓要将他治好,再祸水东引,丢给将军担责任。

几番折腾,行程被耽搁。

那厢,大秦皇帝和众臣上商议后,也觉得东夏和谈未必很有诚意,没派重臣,而是从翰林院里挑出个熟悉东夏文化的侍读,破格封了个太常寺少卿,带着四五个随行官员,比夏玉瑾后发先至,到了江东,先去军营见叶将军,了解清楚形式后,派使者送信去东夏军营。

送信使节姓白,礼部给事中,江北人,年纪轻轻,个头矮小,却胆量过人。

他独身持信送至东夏军营,两边刀枪林立,寒光闪闪,东夏大将云集,杀气震天,有须发皆白的王者斜卧白虎皮软榻上,身边有美人手持葡萄,细心服侍。美人抬头,淡淡朝他看了眼,秋波流转间,摄人心魄。

白使节定下心神,忽视美貌,细细看去,却见美人肤色白皙细腻,身形小巧,不似东夏女子高大粗壮,黝黑粗糙的模样,倒像是大秦人。她身穿珍贵的白狐裘,带着五色宝石头面,两颗硕大的夜明珠垂在耳边,熠熠生辉。脸上没半点被掳的愁苦之色,只有服侍东夏蛮子的欢喜,时不时软语讨好,比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还下贱……

白使节鄙夷地扭过头,不去看这自甘下贱的美丽女子,对东夏王行个大秦礼节,然后傲然送上和谈文书,站直身形,等待对方商议答复。

两军交战,不杀来使。

东夏王略皱眉,不予计较。

未料,那下贱的女子低头对东夏王附耳几句,东夏王含笑点点头。下贱女子便走下软榻,忽然开口,故作疑惑道:“这位腰杆站得比枪直的公子,我好像见过呢。”

东夏王好奇:“柳儿,你在哪儿见过?”

柳惜音漫不经心地道:“好像是伴香楼的豪客,不知今个儿怎如此正经?看着挺人模人样的。”

东夏众将哄堂大笑。

白使节自幼读圣贤书,品格清高,何曾去过花街柳巷?他气得脸都青了,指着柳惜音骂:“你莫血口喷人!”

“咦?”柳惜音歪歪头,在走近两步,细细打量了一番,“莫非认错人了?你不是白大爷吗?”她耸耸肩,不等对方否认,神情满是嘲弄,“大秦是没人了吗?这般道貌岸然之徒也派来和谈?”

白使节忍气吞声:“姑娘也是大秦人。”

“那又如何?”柳惜音媚眼横扫全场,笑吟吟道,“大秦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软蛋,瞧瞧你那风吹就倒的小身板,个头还没我高,哪比得上东夏男儿英勇?大秦皇帝该不是找不到人,把孩子派来了吧?真是可怜见的。”

大秦官员嫌东夏人野蛮不知礼。

东夏将领嫌大秦人文弱装清高。

谁都看不起谁。

白使节来到东夏阵营,他们特意安排了下马威,给对方颜色看。可是对方没有想象中的卑躬屈膝,讨好求饶,让他们很厌恶。柳惜音故意挑衅,给对方泼污水,毁掉他的尊严,倒是对了大家胃口,便在旁边跟着起哄,各种污言秽语蜂拥而至。

白使节空有满腹学问,奈何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无论说什么书上大道理出来,除伊诺皇子还明白几分外,其他野蛮人统统听不懂,柳惜音牙尖嘴利,在旁边引经据典,字字诛心,句句毒蛇,不但帮腔嘲笑,还将他说的辩解用东夏话曲解给大家听,惹大家笑得更疯狂。

他单嘴难敌众口,又不擅长骂粗话,很快落于下风。

白使节羞得满面通红,急怒攻心,终于顾不得书生风度,竟不管不顾地朝柳惜音脸上唾了一口:“你这无耻贱妇!长的是如花面孔,行的是毒蝎心肠,是大秦之辱!祖宗之辱!”

柳惜音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吵杂的场面瞬间寂静。

“一个小小破使者,让你三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敢在东夏地盘放肆?”东夏王正欲怒斥,旁边大皇子见心上人受辱,勃然大怒,拔刀而起,也不管什么使者不使者,他要砍了这不知好歹的家伙。可是柳惜音动作更快,她退开两步,顺手取下帐帘上挂着的马鞭,劈头盖脸就往白使者身上抽去。

她气力不小,抽个文弱书生不在话下,鞭鞭入肉,鞭鞭见血。

白使者自知失言,痛得咬牙切齿,悔恨不已,不敢还手,也不敢逃避,只能死死撑着。

东夏王沉着脸看他,没有出言相阻拦。

大皇子缓缓放回,带头鼓掌叫好。

众将看得兴致勃勃,笑声一片。

唯伊诺皇子皱眉摇头。

白使节遍体鳞伤,终于忍不住倒下,低声呻吟。

柳惜音一把抓住他衣襟,从地上拖起,劈头盖脸又给了几巴掌,狠狠将口水吐回去,怒道:“姑奶奶最恨你这种道貌岸然的小人!“

白使节拼命忍着,不愿应声。

东夏王看够热闹,开口喝退爱妾,然后将和谈文书砸去他脸上,怒道:“这种破条件,当东夏是傻子吗?叶昭一介女流,不过侥幸胜两场战,还当东夏怕了她不成?让你家皇帝好好想,认真想,重新开条件来。”

白使节拾起文书,忍痛含恨退去。

路上,他困惑地揉揉身上皮肉伤,然后摸摸怀里,掏出刚刚下贱女子抓住他吐口水的时候,飞快塞入里面的小小的布条查看,布条上有红色凤仙花汁马虎写成,带着花草清香的潦草字迹。

他看完后,神色大变,不敢耽搁,带着满身伤势,飞奔军营,秘呈叶将军。

昭:

东夏暗调五十万大军将至,戒急用忍,切勿轻举妄动。派探子留意敌情,等待我发出信号,大举进攻。

——惜音绝笔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9 20:15:42
取舍之间

  江东山多地广,通阳城易守难攻,几次出击,无法重创敌人,陷入僵持。叶将军最近深居简出,甚少在人前露面,老王军医和小王一天三顿饭朝她住的屋子跑,有时路过,还能闻到药香,难免让人胡思乱想,想过后忧心忡忡。
  “叶将军病了吧?”
  “不知呢,秋水姑娘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老王军医什么也不肯说也罢了,小王军医故意做个高深莫测的神棍模样,让人看了就想揍。”
  “好,晚上就去揍。”
  
  偷偷聊天的巡逻兵看见远处行来几辆马车,立即停下说话,站直身形,走上前喝道:“哪里人?做什么去?”
  马车带队的是个圆脸小伙,长相敦厚,看了就讨喜,他笑眯眯地说,“是南平郡王府送些吃食和衣服给叶将军。”巡逻兵检查货物,却见都是些寻常药物,还有厚实皮毛大衣,依旧心存疑惑,不肯放行,盘问不已。
  车帘忽然掀开,厚厚的狐皮裘里伸出两根白玉般的指头,夹着块黄金雕成的令牌和淡青色花笺,黄金令牌熠熠生辉,花笺散发着淡淡清香,圆脸小伙急忙接过东西,塞给巡逻兵道:“这是南平郡王府的令牌和信件,你也知道南平郡王和你家将军是什么关系吧?快快放行!”
  巡逻兵半信半疑接下,确认无误,正欲放行,看见一辆车被护得特别严实,又问:“车中何人?要检查。”
  圆脸小伙迟疑:“这个,是郡王派来的……”
  话音未落,巡逻兵已掀起车帘,往里面看了眼。
  惊鸿一现,车中是被白狐裘包裹着的瘦削美人,长长的睫毛,忧郁的眼神,在母猪都是奇缺货的军营,更是美得人神共愤。
  巡逻兵整个人都酥了半边,放行后,正值换班,赶紧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讨论。
  “郡王爷派了个天仙美人给将军。”
  “是服侍将军的丫鬟吧?毕竟将军是女人,只有秋水一个亲兵不够用啊。”
  “那娇滴滴的脸蛋,比馒头还白,捏一把都能滴出水来。”
  “谁去将军那里当值?艳福不浅啊!”
  “多转几趟,说不准美人见我勇猛看上我了……”
  “我呸!”
  “看不上,说说话也是好的!”
  
  叶昭正在密见白使节,看他带回来的布条,心下震惊,问:“送信的姑娘,长得什么模样。”
  白使节谨慎道,“国色天香,一见难忘。”他想了想,又将出使东夏的经过,事无巨细,统统描述一番,总结,“那位姑娘大概是想托我送信,却找不到机会,只好兵行险招,故意激怒我,然后动手打人,肢体接触间,将布条塞入怀中,众目睽睽之下,倒不易引起注意,淺草微露整理真是智勇双全的奇女子。可是信号到底是什么?”
  
  “信号?什么信号?”叶昭起身踱步,皱眉苦思。
  她早已知道柳惜音身陷东夏王族,成为东夏王的妃子,故一直联络旧部,想趁战乱动荡之际,找机会将她救出。可是暗探传来的消息却是柳惜音紧紧贴着东夏王,寸步不离,百般讨好,根本找不到机会靠近,更有不堪的谣言说她与东夏大皇子私通……
  暗探的言辞里满是失望和不屑。
  叶昭也难以置信。
  
  她比谁都清楚,柳惜音看似柔弱,骨子里最是顽强,她长得美貌,聪明伶俐,舅舅手握兵权,表姐夫地位高贵,表姐权倾天下,只要她愿意放下身段,勾心斗角去争斗,珠宝首饰,权势地位,统统唾手可得。
  这样的女子,怎可能为了地位去做一个快进棺材的老头的妾室?
  
  叶昭有时会一遍遍地回忆起,杨柳树下,那个旋转跳舞的小姑娘,她柔软的身躯里有比蒲草更坚韧的意志,包裹在温婉的外貌下,她骨子里是不逊色与自己的自尊、叛逆和刚烈,她将美丽化作出鞘的宝剑,双刃开锋,没有妥协,没有回旋,受伤后便疯狂捅向敌人,捅伤自己。
  柳惜音已舍弃了自尊,接下来的是玉石俱焚的报复。
  
  叶昭将所有情报翻来覆去琢磨了几次,脑中灵光一现,再问:“东夏王和大皇子已率部来到通阳城与伊诺皇子会合?”
  白使节点头:“正是。”
  “莫非,莫非……”叶昭为柳惜音的胆大妄为暗暗心惊,额上沁出两滴冷汗,她坐在软榻上,推算几番,脸色阴晴难辨,忽然苦笑起来,“兵行险招,是我小瞧了她的刚决果断,若是能成,东夏大乱,战事很快就能结束。”
  白使节问:“柳姑娘到底要做什么?”
  叶昭沉默良久,痛彻心扉,一声叹息:“莫非大秦的江山,真要用弱女子的牺牲来换吗?”
  白使节哑言。
  叶昭下定决心,肃穆道:“柳姑娘之事关系军情机密,泄露半点便按通敌叛国治罪,你可明白?”
  白使节低声道:“柳姑娘将它密呈给将军,上面写的东西,下官不知道。”
  叶昭满意:“你先去找小王大夫疗伤,顺便唤老王大夫来。”
  
  待众人退去,心下阵阵凄然。曾侥幸想过,大秦与东夏可能会陷入持久战,她还有一线希望可以瞒天过海,撑过七个月,将孩子生下。可是她也知道,战事拖长,会给百姓带来沉重负担,造成更多牺牲,大秦国库撑不起那么久的消耗战。
  
  柳惜音算到了这点,她拼上性命,求的是速战速决。
  她为她扫平通往胜利的障碍,她在东夏看似坚固的地基上撬出一道小小的裂缝,只等最后一声雷动,天崩地裂的洪水卷来,冲垮堤坝。
  淺草微露整理
  表妹是英雄。
  叶昭是个混账,在胜利唾手可得的局面下,她竟因无法忍耐腹中剧痛,射偏了箭支。
  叶昭是个懦夫,数次攻城,她没有向以前那样先身士卒,想的居然是如何保住孩子。
  她简直太可耻了。
  明明知道,主帅不能上战场,对士气影响是致命的。
  明明知道,主帅肩上挑着几十万将士的性命。
  明明知道,很多很多的不应该……
  她犹豫,她迟疑,她畏惧,她退缩。
  太多的牵挂,太多的不舍,让她失去了勇敢。
  就连老天都觉得这样的家伙不配得到幸福吧?
  是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她依依不舍地抚过略略隆起的小腹,里面生命的跳动强烈存在着,像不可思议的乐曲。她曾无数次想过孩子的模样,想亲手摸摸他的小脸,拉着他学走路,这份强烈的渴望让她失去判断的能力,险些做出错误的决策。柳惜音的绝命信唤醒了她骨子里的根深蒂固的血脉,不管是柳家还是叶家,还有许许多多的将士们,他们驻守边关,不畏牺牲,用鲜血筑成城墙,守护着一方净土。
  
  父亲能牺牲,母亲能牺牲,兄弟能牺牲,表妹能牺牲,成千上万的将士能牺牲,她能牺牲,她的孩子也能牺牲。为守护家园,死在沙场上,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对不起,对不起,这不是你做的决定,也不是我想做的决定……”一滴从未落过的泪,轻飘飘划过眼角,那不是将军,而是伤心的母亲为从未出生便天人永隔的孩子流下的泪,叶昭低声呢喃,“至少请明白,你短暂的生命里,不会没有一个人为你心痛。恨也好,怨也罢,夺走你生命,所有罪孽在我……”
  
  当老王军医小跑步出现在门口时,叶昭的泪痕已随着这些天来所有的软弱消失不见,她站起身,再次恢复了初见面时的杀伐果断,说出的每个字都坚定不移:“给我堕胎药。”
  老王军医迟疑片刻,最终没有开口,叹息而去。
  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气息。
  这是她一生中,闻过最恶心的味道。
  
  正欲入口,门外喧哗阵阵,有条毛茸茸的人影冲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连滚带爬扑到她面前,挂着幸福的傻笑,一双眼睛亮得好像天上星辰,快乐地问:“阿昭!我的儿子呢?!”
夏大忽悠

叶昭看着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相公,受惊过度,整个人混混沌沌地飘忽了半刻。

老王军医与小王军医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站在旁边,看着那个毛茸茸狐裘里的美人,当着严肃彪悍的将军面前,毫无顾忌地伸出爪子,摸上她肚皮,还轻轻拍了两下,然后蹦上将军的软榻,凑过去,搓着手,悄声问:“还差几个月?”

叶昭反应过来,她毫不怜香惜玉,一把揪过毛领子,硬拖到面前,用快吃人的表情,咬牙切齿问:“你过来做什么?”

围观群众都生生打了个冷颤。

“冷静冷静,”夏玉瑾对她的脸色熟视无睹,他熟练地拍开抓着领子的手,露出灿烂微笑,“皇伯父说你怀孕了,让我给你送点衣服补品来好好。”

叶昭愣住了。

她上报朝廷只是因为这孩子算皇家血脉,流掉的话,多多少少通报一声,将来被太后或安太妃追究起谋害皇家子孙之罪,也好说道。却从未想过皇帝会要她留孩子,还派自己夫君来送医送药。那老猾巨奸的家伙,有那么好心肠?

叶昭狐疑地看向夏玉瑾:“你该不是未奉召偷跑来的吧?上京城察不用管了吗?”

“哪有的事?你想多了,”夏玉瑾信誉旦旦,“是皇伯父亲口答应让我给你送医药用品的,还特意罢免了我的职务,让我专心做事。我思子心切,谢恩后就召集人马赶来了。”他说道此处,略停片刻,愤慨抱怨,“混账家伙,你肚子里孩子的亲爹可是我!你怀孕这天大的喜事居然先告诉皇伯父不告诉我!这算什么?!”

叶昭非常尴尬:“这……”

“你病了?什么药?”夏玉瑾顺手拿起旁边的药碗闻闻,久病成医的他,从里面嗅出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他不敢置信,立即尝了口,勃然大怒,将药碗狠狠砸落地上,痛骂道,“是哪个庸医开的虎狼药?麝香?红花?是稳胎的玩意吗?是何居心?来人,把这谋害宗孙的庸医拖过来打死!”

这世上,所有家族皆以夫为尊,妻子哪有擅自打落肚中孩子的权利?

不管将军权势再大,还是南平郡王妃,她肚中的是货真价实的皇家宗室血脉,是南平郡王的孩子,要落要留,在皇帝没有明令的前提下,必须由丈夫说了算。原本郡王爷远在天边,将军擅自将孩子打了,没有随便说句胎儿不稳,也就算了。但郡王千里迢迢奔赴江东,站在将军面前,拿着虎狼药证物,如果追究起谋害皇家血脉的罪名,自家脑袋落地不算,说不准还要连累三族。

老王军医后知后觉清醒过来,吓得双腿发抖,跌落地上,哭丧着向将军求救。

独行独断惯的叶昭约莫想了半刻钟,终于想起出嫁前,嫂子用眼泪逼着不耐烦的她背了百千次的“出嫁从夫”“开枝散叶”八字真言。如今虽说是为了战局,要先斩后奏,既然没斩成功,被夫君知道了,就是……

面对暴怒的白貂,孩子他爹。

叶昭原本就虚的心更虚了,她一反沉默寡言的常态,滔滔不绝地从国家大义角度出发,给夏玉瑾灌输战术思想和爱国精神,试图淡化怒火,转移注意力。


夏玉瑾八风吹不倒,坐得稳若泰山,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

叶昭说完比战术分析更长更详细的论点后,吸了口气,再问:“听明白了吗?不能让将士知道我有孕在身,而且过几个月就有恶战,主帅要冲锋陷阵。”

夏玉瑾愕然抬头:“你刚说了什么?”

说者有心,听者走神。

叶昭气得眼角直抽,恶笑道:“身为家眷,擅闯军营,应打军棍。”

夏玉瑾毫不在乎,“呸!军法不准带家眷,指的是妻子儿女,我是男人,不在此例!”他虽有怨气,也有主意,却知自家媳妇的脾气比牛更倔,决定的事情难以更改。他琢磨片刻,心生一计,抬头后已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抚慰道,“你保的是夏家的江山,大道理我怎会不懂?若是迫不得已,我也同意你放弃孩子的决定。可是军队里哪有专给妇人看孕事的大夫?就凭那庸医的下三滥手段,没事都变有事了。我特意从上京带来了妇科圣手吕华言,路上相谈,他说女子怀胎若好好调理,四五个月后就会平稳。踏雪和你多年默契,跑得甚稳,你冲锋时衣服穿厚点,护好腹部,用轻些的武器,注意动作,别大弯腰,别从马上摔下去就好了。”

东夏采取拖延之计,战事至少是一两个月后才会爆发。

只要有一线希望,没有母亲愿意牺牲自己的孩子。

叶昭算算怀孕日期,怦然心动,急宣吕大夫。

夏玉瑾一溜烟跑去门口,把呆呆站在外面的吕华言叫进来,悄悄威胁:“知道该怎么做吗?”

吕华言很想哭,左边是活阎王,右边是混世太保,一个是皇帝倚重的大将军,一个太后宠爱的郡王爷,都是一个指头能捏死人的角色,他小小平民百姓,那边都惹不起,权势欺人,怎么办?

走入将军营内,对上两夫妻焦急而期待的目光,和他每天把脉看病的平凡夫妻也没什么两样,伸指把脉时,觉得此胎颇不稳,心里没十分把握,不敢告知。

夏玉瑾敲敲桌子,暗示:“别忘了,你只是个大夫,少折腾,快点。”

吕华言顿悟,身为大夫,他只有救死扶伤的职责,没有肩负天下兴亡,军国的职责。

他要保住叶将军的孩子,至于保住这个孩子后战事出现问题,是郡王和将军要承担的责任,与他无关。如果为战事放弃保胎,南平郡王找庸医算账,可是天经地义的理由。

而且……

叶将军看上去对怀孕一窍不通,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好。郡王在后宅长大,了解的事情不少。而且他在路上问七问八,打听怀孕的各种事宜,怕是早有准备,很难骗过去。

吕华言深深地看了眼郡王爷。

夏玉瑾回他个“不听话就灭全家”的眼神。

吕华言立即做出决定,含笑对叶昭道:“将军别担心,胎儿现在是有些不稳,并非无药可救。待会我给你开个方子,针灸几针,好好保养些日子,足四月后,就会渐渐稳下来。只要注意别落马,别受伤,保护好腹部,上阵冲锋不成问题。”

叶昭大喜:“如此甚好,甚好,可是万一……”

吕华言想了想:“前阵子宫里华贵人不慎落了胎,保养两天也能勉强出来请安,将军身体好,强撑也不是不行,就是怕落下病根。”

叶昭不怕痛,也不在乎病根,她估算了一下形势,以柳惜音的意思,战事应在两三个月内。普通战役,她可在中军指挥,不必冲锋在前,决战时,主帅冲锋主要是为了鼓舞士气,只要她能带头冲在前面就够了。交战之时,不单打独斗,挑选武艺高强的亲兵在侧相助,未必拿不下战局。实在不行,放开手脚拼,落了胎儿,隔两天再打就是。

夏玉瑾趁热打铁,花言巧语,连哄带骗。

她思前想后,推算许久,尚有忧虑:“连日休养,军中已猜疑我可能有孕,若让东夏知晓,必趁机进攻,攻我弱项。”

夏玉瑾胸有成足道:“区区小事,交给你男人吧!”

行军打仗他不行,可是他有一群从上京带来的忽悠骗人大行家。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9 20:15:53
谁入地狱

江北,寒山古庙,清晨老僧走上钟楼,合掌,敲响一百零八声铜钟,数百和尚随着钟声而起,涌入正殿,在香烛缭绕,宝相庄严中,手持木鱼,开始一天的早课,

主持屋内的蒲团上,端坐着三个人,为首是寒山古庙的主持慧觉大师,年逾花甲,须发皆白,他在晨钟声中,口念法号,对面前坐着的两个和尚叹息,轻念:“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炕,愿成佛,度众生。”

年轻些的和尚手持念珠,双眼微闭,如老僧入定,气淡神闲道:“杀一人救百人,为行菩萨道。”

年长些的和尚却是满脸暴戾,在蒲团上扭动着身子,坐立不安,东看看佛像,西看看菩萨,口里嚷嚷道:“老子作恶多端,早在阎罗地狱十八层挂了号,再怎么着也不能把我丢去十九层吧?”

慧觉大师叹息道:“福禄天定,祈王贪心不足,妄改天命,祸害生灵,为大过。你们并非佛门中人,却是国士,如今与佛相交一场,望此去沙场,心念苍生,心存慈悲,莫让黎民百姓流离失所。”

年轻和尚双手合十,再拜:“大师相救之恩,胡青谢过。”

年长的和尚摸摸光头,呆了半刻,立即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老虎也谢过大师了!”

慧觉大师看看天,挥手道:“是时候了,你们去吧。”

江北富饶安定,百姓安居乐业,今上英明贤德,他虽是出世之人,也不愿意看见祈王为私欲谋反,挑起天下战火,当这支被火烧伤的落魄军队来敲寺门,他与为首年轻人详谈后,毅然收留了大秦的将士们,并让全寺僧人冒险打掩护,提供协助。如今,是重新送他们回修罗场的时候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深深看了眼离去的两条背影,缓缓闭上眼,仿佛与世隔绝,“阿弥陀佛。”

出去城里化缘的小和尚跌跌撞撞来报:“胡施主!秋施主!祈王有动静了!他派出一支上百人的部队,往东边去了!”

“东边?是东夏人占领的地盘吧?”秋老虎兴奋起来,“那只老兔崽子总算憋不住了吗?死狐狸!你再不动手,老子可憋不住了!你就行行好,让我去砍人吧!”

他充满热情的眼神把小和尚吓得退了几步,默念好几句佛号压惊。

胡青用小树枝在地上划了几下,默默思考,并不理他。

秋老虎忍无可忍,指着自己脑袋,痛心疾首道:“那东夏狗贼放火,要不是你带着大家淋上水,往火最大的地方冲,老子怕是连命都没了,嗤嗤,倒是没想过冲过火墙没几步,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了,倒是没有火,可惜来不及通知太多兄弟……这笔账,无论如何都要算!如今叶将军出山,打了胜仗,封锁线风声没那么紧,咱们快去和将军汇合!干翻东夏狗贼,我还急着嫁闺女呢。”

“不,我们不急着和将军汇合。”胡青丢下树枝,缓缓站起,“有风声说东夏要和大秦和谈,祈王怕是坐不住,这批使者很可能是去商谈这个问题的。”他环胸而立,嘴角有抹狐狸般的笑容,“大好机会,咱们怎么能不去给他们添点堵呢?”

秋老虎脑子里谨记临行前叶将军的交代“一切行动听军师”,不假思索,点头如捣蒜,问:“老子的命是听你话弄回来的,你说什么是什么,要给谁添堵,咱就给谁添堵。”

胡青问:“秋将军,我们百把人对上他们百把人,你带队,截个道有胜算吗?”

秋老虎得意地拍着胸脯:“老子做将军技术臭些,做土匪是数得上号的!劫道小事,嘿嘿,那是本行!只要军师吩咐,保管一个活口都不留!”

胡青笑眯眯:“如此甚好,甚好。”

秋老虎恨道:“那群杂碎把老子的头发眉毛都烧没了!还赔上把大胡子!深仇大恨!他们非得用脑袋来还!”

胡青继续笑眯眯:“你没胡子斯文些,听说有些寡妇就爱这个调调。”

“滚!”秋老虎给小小堵了下,他冲入寺中,冲那群隐藏混杂在和尚群中,每天吃斋念经闲得蛋痛的百余将士振臂高呼,他们应声而起,换上土匪打扮,磨掌擦拳,随着将军呼拥而去。

那厢,祈王听闻和谈之事,坐立不安,虽说有利益相关,也担心东夏那群狼崽子,为了利益转手出卖自己。他思前想后,决议派出手下幕僚与干将,持手谕和信件,前往江东东夏营地,与东夏王相谈。未料,狭道内,在使者团毫无察觉的时刻,一支穷凶极恶的土匪军队,从天而降,个个秃头,个个彪悍,看见他们简直双眼冒火,带着削发断须的深仇大恨,出手狠辣,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杀得他们哭爹喊娘。

胡青后方运筹帷幕,分兵堵住几条退路,不留任何逃生余地。

恶战屠杀,整整杀了一个多时辰,地上横七竖八,一地尸骨,血流成河,秋老虎一屁股坐在车辕上,一边搜索金银一边朝慢悠悠从隐蔽角落走出来的胡青炫耀:“想当年,老子做土匪的时候,可不是盖的!嘿,这个珊瑚盆栽不错,顺回去给俺女儿做嫁妆吧。”

“东西统统放下,这可是送东夏的大礼,”胡青在尸体中找出为首者,伸手在对方衣衫里细细搜索,翻出封打着火漆的密信,拿出根银针,熟练地不留痕迹挑开,翻看后笑道,“他果然坐立不安,要求东夏不要停战,继续和大秦对着干呢。”

秋老虎抱着大堆金银,懵然:“接着呢?”

胡青托着下巴,“内疚”道:“祈王那么忧心忡忡,我们还杀了他送信的使团,多不好?总得有人帮他把信送去吧?”

秋老虎还是不懂。

对牛弹琴,面对完全不擅长用计谋的单纯家伙,胡青知音难求,唯一声叹息,把暗示换做明示:“让兄弟把尸体上的衣服剥下,身上的腰牌收起,洗洗穿上,再把尸体埋了,我们出使东夏,会会东夏王去。”

秋老虎大喜:“懂了!”

胡青安排几个伶俐的士兵换上百姓衣服,奔赴大秦军营给叶昭送信,自己带着秋老虎与一众将士,换上祈王府的服饰,带上祈王府的腰牌,模仿祈王笔迹,邪恶地给信件添了几个字,重新封号,然后浩浩荡荡,开往东夏军营。



人不畏死

江北有带巾帻的习俗。

冒牌使者队伍走了数日,途径洛商城郊时,胡青派人进去买了些假发和巾帻,再小心改良,细细贴在大家的后脑勺和鬓角,穿戴起来,其余冒充祈王府士兵的武将们则带着头盔,看起来也似模似样。

胡青长相平凡,地位低微,与东夏使团没什么交集,不必担忧。

秋老虎摸着脑袋,很不安:“伊诺狗贼是见过我的。”

“别担心,你蹲后面守卫就好,等我们查探完军情就回去见将军,”胡青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番,拍拍他肩膀,坏笑道:“嘿嘿,就凭你现在这幅尊容,就算伊诺皇子有断袖之癖也不会盯着你的看。何况那脸又黑又粗的大胡子没了,冲天眉毛也没了,身材吃斋饿瘦了一圈,现在看起来敦厚又老实,回家怕是连女儿都认不出了。”

秋老虎想起那把蓄了多年,代表着威严的宝贝胡子,阵阵心碎,唾道,“秃狐狸,自己长不出几根胡子,心生嫉妒,到处挤兑人……”他骂了几句,见胡青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收女婿的野心还没死,万一得逞,哪有岳父骂女婿丑的道理?他思前想后,终于甩开手去,眼睛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次,琢磨着能不能走将军的门道,弄个什么赐婚回来,把两个女儿一块塞过去。

胡青打了几个寒颤,继续做准备功课去了。

于是,东夏阵营,众将看见了一位对蛮夷之地傲慢轻蔑,充满迂腐名士作风的胡先生,虽说礼数齐全,可说话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刺耳,表情恶心得让人恨不得立刻拖出去揍。胡先生却似乎看不见这群蛮子厌恶的目光,大刺刺地将用大秦与东夏文字书写的信件递上。

大秦开出的和谈条件里包括将祈王交出。

祈王得知消息,略有焦虑,字里行间里有些迫切,前面的书信写得还算客气妥帖,信件结尾处,他却叮嘱:“大汗所托军粮由孙小将军押运,因筹备不及,暂付三成。”

江北富饶,东夏军粮食皆由祈王府募集,如今隐隐有挟军粮威迫停止和谈之势。

东夏王大怒,将信件摔落地面,拂袖而起:“什么狗屁东西,祈王癔症吗?粮食不足如何攻入上京?!”

上批军粮送出不久,下批军粮尚须月余才会送到。祈王原本书信根本没提此事,胡青笑眯眯:“虽是同盟,但前阵战事节节败退,东夏主动提出和谈,王爷难免忧心。”

东夏王哑言,又不好当众说出缓兵之计,脸色变了几变,颇为难看。

柳惜音在旁奉酒,急忙靠近东夏王,捏着他肩膀,笑道:“举兵事关身家性命,祈王也是害怕,大汗只要去信,和他说清楚便好。”

胡青早知柳惜音流落东夏人之手,叶昭担忧,此行除挑拨离间和刺探军情外,还想找机会看能不能将她救出。原以为柳惜音是聪明人,会趁机配合他演戏,没想到对方不但没装陌生人,还时不时用熟络的目光笑着看他,引起许多将士的注意。甚至开口为祈王找借口开脱,将东夏王的怒火生生压下来。

祈王与东夏勾结,是害死她舅舅的仇人,她为何不帮自己,而帮祈王?

胡青是极聪明的人,脑子里瞬间转过几百个问题,转向一个最可怕的答案。

门外传来阵阵喧哗声。

胡青皱眉,知是自己的布置开始运转了。

虽然东夏不重礼仪,但在大秦使者来访时喧哗,很削东夏王的面子,他召亲卫吩咐:“去看看发生何事。”

亲卫出去,迅速转了个圈回报:“是祈王派来的使者带的人,与外头的小兵起了口角,那人气力好生了得,发起横来,竟揍了那小兵一巴掌,还骂骂咧咧的,幸好左右把他拦下。”

东夏王怒极,正欲发作。

胡青立即上前,施礼道:“此人是祈王的食客,武勇过人,素有侠义之名,颇受倚重,此行是护卫,只是生性暴躁放荡了些,得罪大汗,望大汗恕罪。”

东夏王重重哼了声:“敢在东夏地盘闹事,就不怕死了吗?”

胡青笑道:“大汗是豪迈之人,应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同盟乎?”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有一定的游戏规矩,其中就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默认规则。除非双方已彻底撕破脸,绝无挽回余地,用斩杀来使来表达对抗决心,否则都不会杀死送信的人。祈王与东夏尚属同盟,东夏王还惦记着对方的粮食,就算要撕破脸,也不会在这时候做出杀鸡取卵的小事。何况被打的是个低贱小兵,不是部族首领,不值得为此闹翻。

胡青再道:“此人举止荒诞,回去后必让祈王重重罚之。”

柳惜音也在旁边帮腔笑道:“原来是个莽夫。”

东夏王犹豫片刻,吩咐:“去抽他十鞭子,让他滚!”

胡青含笑谢过,离帐而出。

秋老虎练得是硬功夫,浑身金刚护体,他挨完鞭子,不痛不痒地拍拍破损的衣服,还用不太熟练的东夏话嘲笑执刑士兵:“还说是东夏勇士,看你们这两下子,不过如此。”

其余祈王府士兵看着他们的目光,充满鄙夷。

东夏士兵气得脸红脖子粗,对祈王使者团的态度,又恶劣了三分。有东夏部族首领知道此事,勃然大怒,纷纷怂恿东夏王,直接去挑了那个不长眼的懦夫,把土地抢到手,不需受制于人。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纷纷附和,大皇子更是叫嚣:“把那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秦猪猡杀了,粮食都是我们的,还用得着看他脸色吗?威胁!我呸!”

伊诺皇子反对:“祈王熟知江北事务,积威厚重,又有江东江北几个世家支持,我们也需要傀儡来暂时控制局面,眼前战局受制,在和谈中轻率将他交出,也换不到什么好处,不是杀他的好时机。”

大皇子耻笑:“弟弟菩萨心肠,任由废物放肆。”

伊诺皇子怒:“怎可轻率行事?!”

东夏王看着两个武勇能干的儿子争执不休,隐忍不发。

入夜,柳惜音步入胡青的帐篷,遣开众人,盯着看了半晌,冷道:“迅速离开,去该去的地方,别胡乱插手我的事。”

胡青狐疑地看着她。

柳惜音脸上没有表情:“机会将至,没时间了。”

胡青轻飘飘地岔开话题:“你身为姬妾,夜半私赴男人,不怕被人看见?”

“看见又何妨?”柳惜音满不在乎,“我身为祈王府出来的女人,来看一眼祈王派来的使者,认识的老熟人,又有何妨?撒撒娇就过去了。”

胡青聪明,猜透她的打算,暗自心惊:“明明还有生机,你何苦要将自己置入万劫不复之地?”

柳惜音笑得阴森,没有月色的夜晚,摇晃的烛光照耀下,他就好像地狱里回来索命的魂魄,她一语双关道:“什么生机?我已在万劫不复之地。”

胡青脸色阴沉,看着南边,暗示:“你表姐会内疚的。”

“她?”柳惜音笑了,强硬的表情柔和下来,眼里流露出三分如水般温柔,她低下头,用最多情的声音道,“让她生生世世忘不了可怜的柳儿,时时刻刻念在心上,岂不更好?”

说完,她决然而去。

胡青留在原地,看着一闪一晃的烛火,摇头叹息。

他知道柳惜音漂亮的皮相下是比火还烈的执拗性子。

只是没想到,此女的图谋,比他想的更狠,更绝,更毒。

人不畏死,天下无敌。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9 20:16:05
李代桃僵

为了柳惜音,胡青改变了自己的策略,带着情报,果断离去,半道奔赴大秦军营。

大秦军营,叶昭身上四个多月的胎儿,肚子还不算很显,孕吐在调理下,也没那么严重了。她在和谈其间,穿着宽松的袍子,强打精神去训话,将事情勉强遮盖下去,只有身边几个亲兵知情。

没有胡青这个腹中蛔虫,其他幕僚叶昭用得都不顺手,文书处理的速度慢了许多。

她喝完苦药和孕妇养身补品,看着久久没有动作的北方,心里莫名烦躁,她处理完公文,扭扭酸痛的脖子,终于想起夏玉瑾,发现不在身边,便移步帐外去找,却见他穿着身朴素的皮裘,和她没当值的亲兵们混成一团,围着火堆,盘坐地上,高声说笑。

夏玉瑾素无架子,在市井混得风生水起,吃喝玩乐,品酒赏美,样样精通,又惯会哄人,和这群当兵的老大粗在一块,隐姓埋名,凭着满口脏话,金钱铺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竟颇投缘。

“安小兄弟,你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为人还颇豪爽啊!”

“来来来,再讲点如何赌钱必胜的招数。”

“安兄弟,你在南平郡王府是做什么的?”

夏玉瑾神秘兮兮地笑两声,用唇抿抿酒,“你们猜?”

将军身边的亲兵多数是漠北或江北人,对上京事情不太了解,对夏玉瑾的荒唐事迹听闻不多,大家一块儿开动脑筋,努力地猜。

“管事的儿子?!不对啊,花钱太大手脚了。”

“长得那么美貌,有那么有钱,该不是……是郡王爷的兔儿爷吧?”

没等夏玉瑾喷出来,有人狠狠敲了那个乱说话的家伙一巴掌,仗义怒道:“安兄弟好色本性乃吾辈翘楚,明摆是喜欢妇人的,什么兔儿爷不兔儿爷的!别胡说八道!”

夏玉瑾略略松了口气,另个士兵偷偷摸摸凑过来,附耳问:“千里迢迢,不怕危险奔来,听说郡王爷是个不成器的,你和叶将军看着挺亲密的,该不会是……是将军的面首吧?!”

叶昭气得眼皮直跳。

夏玉瑾大笑起来,半晌后,严肃道:“嘿嘿,说不准我是个皇亲国戚呢?”

“你就吹吧!”将士们表示深深的不屑,“就凭你这无赖泼皮的德性,还皇亲国戚呢?我都能做玉皇大帝了。”

夏玉瑾摸摸鼻子。

假作真时真亦假,伪装的真谛在气质,他这般无赖模样,大伙宁可相信他是戏子,也不肯相信他是郡王爷,否则太破坏自己在戏文里看见的皇家形象了。

众人三番四次逼供之下。

夏玉瑾“无奈”承认:“我是安王府安大总管的儿子,父亲嫌我不成器,让我出来历练番。”

宰相门前三品官,连贴身侍女都是娇生惯养的主,所有答案得到完美解释。

大家满意了,纷纷拍他脑袋:“臭小子!叫你唬我们!”

夏玉瑾给拍得差点栽地上去了。

叶昭远远看了会,默不作声地回去了。

夏玉瑾没有打过仗,也没读过军书,但他也不会仗着自己身份指手画脚。他能恪守本分,将战事交给媳妇去处理,所有将士们说话无论对错,统统赞同,绝不多说半句。

他只管叶昭和两位大夫的行动,大到探讨治疗方法,掩护叶昭的身体状况,小到每次熬药用火,药渣处理,他统统参与,不肯松懈半分。

闲暇无事,他便和亲兵们套近乎,学学骑马,玩玩刀剑,或者逗逗媳妇开心,免得她原本就不算好的脾气在怀孕后变得更差。

夏玉瑾嬉闹着,脑子却快速思考。

纸怎能包得住火?吕大夫与老王军医频繁出入将军帐营,再加上她托词公文繁多,没有练武的行为,引来无数流言,许多将士纷纷猜测,东夏的探子也在探头探脑,试图打听出叶昭患了什么病,也开始有人猜疑将军是否怀孕。

笑闹声中,营地外传来阵阵喧哗,他跑过去,探头一看,却见一行大光头在阳光下散发这阵阵耀眼光辉,为首光头正是秋老虎,后面跟着胡青等人,与他们相熟的将士纷纷上前,笑中带泪,狠揍对方:“真他娘的居然没死!果然祸害!”

纷乱的脚步声,叶昭已冲到军前,她吃惊片刻,立即上前,左手扶着秋老虎,右手扶着胡青,用力按了两把,辨明真伪,然后大笑道:“好!好!好!”

秋老虎立即回握。

胡青眼泪都要飙了:“兄弟们,轻点!将军,你别按了,知不知道自己手劲大?”

叶昭讪讪收回手:“今夜要设宴为兄弟压惊。”

“爹!”秋水比闪电更快地冲过来,不敢置信看看秋老虎的脑袋,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秋老虎又惊又怒:“死妮子!谁让你上战场的!看老子不抽死你!干!你爹死了,你倒胖了?!淡定!够淡定!不愧是我女儿!”

秋水抱着父亲,嚎啕大哭。

现场欢声笑语,吵闹纷纷。

叶昭亲携两死里逃生的得力干将,步入军营。

夏玉瑾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媳妇高兴得忘了自己,赶紧跟上。

叶昭遣开众人,只留下几名亲信,细问他们逃生的经过。

秋老虎立即天花乱坠,把军师的神机妙算乱夸一通,说得口沫横飞,只差没把胡青说成天神下凡了。没人相信他乱说,叶昭回头看胡青。

胡青笑道:“当年嘉兴关火烧,我与你曾从烈火中突围,也是用井水淋湿全身,然后冲向火墙,拼过那段火墙,无可烧之物,火自然熄灭。伊诺重兵主要守的是无火之处,秋将军神勇过人,带的又是精锐,大家拼上一把,便突围而出了。可惜当时声音吵杂,场面混乱,喊叫声传不出去,大家纷纷撤退,身边没多少人愿意相信我的话,否则活下来的,不止那么少。”

秋老虎心有余悸:“临行前,将军让我事事听军师的话,老子横下心来,果然没错。”

秋水还在呜咽不止。

叶昭安慰:“活着就好,正是用人之时。”

胡青又将在东夏阵营看见柳惜音之事说出:“大皇子与伊诺皇子势成水火,柳姑娘让我趁早撤离,她已胸有成足,只待最佳时机发动最后的挑拨,等东夏军营大乱,我们可趁机攻之。”

叶昭沉道:“知道。”

胡青提醒:“柳姑娘有以身殉国的打算。”

“殉她奶奶的!”叶昭暴起,转了两圈,忽问,“江北运那么多粮食去江东,声势浩荡,全是山路,你可知线路?”

胡青笑眯眯:“知道,我试探东夏王口吻,应该是一个半月后有粮食运去,以柳姑娘聪慧,必会在粮食运到前动手。”

叶昭指着沙盘,问:“先把祈王的运粮队伍打下,截断交通要道,派精兵扮作祈王运粮队伍,混入城中,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可行?”

胡青道:“运粮军队停在东夏营地城外,然后换上东夏的士兵押运,怕是不好混。”

叶昭道:“攻下运粮队伍,往粮食内掺杂大量沙子,东夏检查粮食的官员无法交代,争执之下,必召见运粮官等人回城责问。此时率军攻城,趁大乱之际,打开城门,顺便将柳姑娘劫出来。”

秋老虎叫:“好!多搀点沙子,白赚粮食!”

胡青迟疑道:“观柳姑娘言行,怕是宁死也不会走。”

“她愿不愿意有什么关系。”叶昭根本不考虑这个小问题,摆手道:“只要还有一线希望,用什么手段都可以,就算打断她的腿,也要把她从那个鬼地方拖出来!”

夏玉瑾点头:“好死不如赖活,谁知道她是谁?隐姓埋名,换个身份,换个地方,凭她的家财万贯,美貌过人,又有王府撑腰,挑个合适人家,照样嫁人。”嫁谁都行,只要不嫁给他就好。他直觉以柳惜音的狠辣隐忍招数,自己的无赖流氓套路是拼不过的,娶进门,他可能会倒血霉。所以钦佩之余,很有危机感。

议论中。

门外,吕大夫匆匆跑来,额上挂着大滴汗珠,看看环境,发现几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赶紧将郡王拖出去,附耳道:“有人偷偷动了药箱里藏着的安胎药物,形势不妙,将军有孕的事情很快就要散播出去了,怎么办?”

夏玉瑾笑道,“放心放心,叶将军的责任是保卫家国,我做丈夫的责任是保卫媳妇,这种危机早有预备,马上就能解决。”他冲帐内,朝秋水挥挥手,将她叫出来道,“上次和你说的事,正是万中挑一的好时候。”

他带着秋水回帐,将叶昭怀孕之事说了一番。

胡青挑挑眉,秋老虎吓得虎目圆瞪。

未料,他宝贝女儿跪下,决然道:“我早于郡王议定,若事情有败露迹象,就对外宣称,怀孕的是我。我这阵子吃胖了一圈,并在身上缠了白布,用宽松衣物遮掩,吕大夫也教了我孕中反应,足以冒充过去。”

叶昭皱眉:“女子清誉宝贵,不可!”

夏玉瑾:“别那么固执,事有从权啊,现在宣布此事的形势比我预想中更好。”

“不成不成!”秋老虎低吼着,他揪着夏玉瑾的领子骂道,“去你妈的,胡说八道什么!老子家的黄花大闺女还没嫁呢!无论如何都不行!”

夏玉瑾笑眯眯,拍拍他的手,指指胡青:“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本王是帮你那嫁不出的闺女呢。”

秋水的脸瞬间红了,她结结巴巴道:“这……这和最初说的……”

胡青顿觉不妙,正想开溜。

可惜晚了一步。

天雷勾动地火,十八道雷电劈下,满天神佛庇护,文魁星降临,大智慧菩萨附身,秋老虎这辈子没有一刻像此刻那么聪明,那么清醒,他环视四周,把所有未婚男子一一扫过,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认定的最佳女婿领子,在大门外,当场开骂:“臭小子!居然偷偷搞大我女儿的肚子!快给老子负责!不马上三媒六聘娶回去!老子就打破你的头!”

暴怒的“岳父”吼声,响彻三军,人人震惊。

日日打雁终被雁啄眼。

胡青欲哭无泪。



弄虚作假

秋老虎的官位在平民百姓眼里还不错,在上京这种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要不是背后还有南平郡王府勉强撑腰,没人将他放在眼里。他的土匪出身更遭人诟病,徒有武勇,目不识丁,满身乡土气,当官规矩七窍只通了六窍,处处被人鄙夷,他听不懂人家咬文嚼字的嘲讽,看对方表情和气,真当人家是夸他,闹出更多笑话。

漠北大胜,刚刚回来之际,也有几户官职较低的人家,愿意娶他的女儿。或是借秋华秋水的悍名管教吃喝嫖赌的子弟,或是用不得宠的庶子来攀附颇受皇帝欣赏的新贵。媒婆欺他家没主母,将对方夸得天花乱坠,胡青劝秋老虎:“乡下嫁闺女都要看对方是不是种田好把式,怎能不打听清楚?”秋老虎听话,跑去一查,发现他的好女婿人选里一个好男风的,一个有花柳病的,一个快死的,一个赌尽家产的,一个淫遍全家侍女还打死媳妇的……

宝贝闺女被作践得连地底泥都不如。

秋老虎气得鼻子都歪了,当场把那官媒给提起丢出了将军府,在家整整骂了三天,非要给女儿找个品貌双全,真心待她的好夫君不可。

可是,他的女儿就连最破落最荒唐的人家,都不愿娶了。

秋华秋水自幼跟叶昭从军,没有母亲教导,半点贤良淑德都不懂。她们走遍万水千山,看过浩淼荒漠,孤烟直上,睡过茂密丛林,打过狼群,砍过蛮人,身边都是铁骨铮铮的军汉,养成天地浩荡,心胸开阔的性子,更有叶昭在身边做榜样,哪里看得上悲风伤秋的柔弱公子哥们?

自官媒介绍来那群窝囊废后,她们早已心灰意冷。

当秋老虎的死讯传出后,她们连唯一的娘家都没有,更没有嫁出去的可能了。

所以,夏玉瑾和秋水商量为叶昭的怀孕打掩护,她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最初两人商量把“孩子”算在夏玉瑾头上,待回京后,秋水就嫁入南平郡王府为妾。夏玉瑾感其恩情,负责照顾她一辈子,她也全了跟在将军身边的心愿。

未料,秋老虎和胡青没有死,平安归来。

夏玉瑾瞬间改变了主意。

秋水是好女孩,让她卑微为妾,空守一辈子,哪有嫁个好人家强?更何况,秋老虎想要胡青做女婿的狼子野心,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于是,事情就有了意想不到的完美结局。

大秦军营内,秋老虎正气势汹汹地拿着狼牙棒,当着无数人面,将胡青“先奸后娶”的丑事骂得口沫横飞。

夏玉瑾口若悬河,将胡青醉酒后玩弄女子感情的事情说得活灵活现,然后抹着眼泪说:“胡参将酒醒后,本来不想声张,偷偷把秋水妹子娶回去,可还没来得及三媒六聘,就上了战场,却传来死讯,还尸骨无全。秋水妹子闻讯,差点哭晕过去。千里迢迢要来江北,为父亲和夫君复仇,没想到却发现有了身孕,真是可怜啊,叶将军给郡王府写信,让人送药物和大夫来,将她带回去,但大夫说她胎不稳,不宜颠簸,两相为难中,幸好老天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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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青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几年打仗相处,他知道秋华秋水虽然脾气臭了些,可是心地善良,是对好姑娘,如今看着她为维护叶昭的身体,维护战局稳定,清白尽毁,怎能坐视不理?无奈之下,只能乖乖磕头给暴怒的泰山赔罪,承认莫须有的错误,发誓马上就把他女儿娶进门,给个交代。

秋老虎平白捡了个好女婿,骂着骂着,嘴角又要咧到耳根去了。

夏玉瑾赶紧捅捅他的腰,让他把歪了的嘴角正回去。

叶昭本想骂夏玉瑾的胡闹之举,可是转念一想,胡青重情重义,顾家,有责任心,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子,倒不如将错就错,于是附和众人,黑着脸,把胡青一顿呵斥,然后转头算着他出征的日期,让秋水在腰际多缠几块白布。

秋水缠玩白布,将遮掩的宽大衣袍换下,露出有孕的肚子,缓缓走出来,先看看父亲,又看看胡青,心里百感交集。

她以前和姐姐在军营里,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事,胡青都会帮她们想点子,出主意,每次都会化险为夷。胡青虽是读书人,却不迂腐,身子骨也强,骑得了马,拉得动弓,上沙场也能砍上两个脑袋,在她们眼里,比那窝囊废南平郡王强了至少上百倍。所以叶将军嫁了夏玉瑾,没嫁胡参将,她们两姐妹郁闷了很久。

可是,如今……

那么好的胡青要娶她,娶粗鲁不识字,做不好女红,厨艺治家样样不通,到处丢人现眼的她,实在太委屈了,会被笑话一辈子的。

秋水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

秋老虎骂得兴起,忘了初衷,只当眼前真是采花贼,手里狼牙棒举起,差点落下。

秋水知父亲是个莽的,吓得冲上去,抱着他的腿,哭道:“阿爹,孩子不是胡参将的,你别打他。是女儿不孝,女儿水性杨花,红杏出墙,朝三暮四,乱七八糟,勾搭野男人,养私生子,女儿给阿爹蒙羞了,你不要错怪胡参将了。”

“女儿你别说傻话啊!不是他还能是谁?!”秋老虎急了,过了这村没下店了,按他脑子里的乡下风俗,赖不上这只狐狸,女儿养了私生子,回去不是浸猪笼就是要出家了,“这头死狐狸,就算爹拼上这条命,也要他负责不可。”

“我自是负责的,”胡青看着泪涟涟的秋水,不似往日凶悍,心里软了三分,他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柔声道,“秋水妹子有情有义,我胡青又怎是负心寡义之徒?定娶你过门是福气,定当永生不负。好妹子,你莫跪了,小心肚内我们的孩儿。”就凭她舍得为战事牺牲清白的勇气,就值得任何一个男人娶。

秋水愣愣地看着他。

秋老虎忍着欢乐,板着脸道:“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便宜你个臭小子了。”

他回头又开始唉声叹气,为何秋华那死妮子没跟着来呢?

否则能给胡青塞俩!

当夜,叶昭主婚,摆下简单宴席,让两人拜了天地。吕大夫继续摇着脑袋说秋水的胎不稳,不能车舟劳顿,于是胡青便十二时辰跟在她身边服侍。

夏玉瑾看着他们夫妻恩爱,心里酸溜溜的,他媳妇在身边不能碰不说,就连照顾肚子里货真价实的孩子也要偷偷摸摸。

婚事办完,叶昭问他:“光是此出,还不足以压下全部谣言吧?”

夏玉瑾收回心神,朝来到江东就一直愁眉苦脸的蟋蟀打了个眼色,笑道:“明天开始,你继续拿着大刀去练武。”

叶昭皱眉:“吕大夫说那把刀太重,舞动起来,不太方便,让换轻便点的武器,不如练剑?”

夏玉瑾狡猾道:“轻飘飘的剑,哪有说服力?”

叶昭愕然。

片刻过后,蟋蟀和刘三郎等人一起,气喘呼呼地将那把八十八斤的大刀扛了进来。

夏玉瑾单手接过大刀,抛了一下,在空中耍出两个刀花,笑嘻嘻:“媳妇,这刀我玩得可好?”

叶昭看得眼都直了。

一个多月不见,她那瘦弱无力的男人是吃了菩萨给的灵药,变神仙了吗?



倾家荡产

夏玉瑾将大刀递给她。

叶昭对所有武器的分量都熟悉,她伸手去接,没想到看似沉甸甸的刀却是轻飘飘的,她毫无准备,用力过猛,倒是踉跄了一下,“这是?”她将翻来覆去查看,处处都是精铁打造,毫无破绽,便好奇地伸手想去拗一下。

“拗不得!”夏玉瑾吓了一跳,赶紧制止媳妇的鲁莽行为,解释,“这武器是上京刘铁匠的手艺,他手艺极好,还有手镂空技艺,经常给大户人家做机关,暗中也会做些这样的刀具。”

叶昭惊讶:“这样中看不中用的刀,怕是砍不了一个脑袋就要断口,哪能用?”

夏玉瑾道:“上京能有几个让你动刀枪的机会?武将家的纨绔们爱面子,或是想练武时偷懒,或是想在美人面前呈武勇,便偷偷打出这种空心的武器,故意让几个人气喘呼呼地抬着,然后自己轻轻拿起,显得力拔山河气盖世,骗过不少人。”

叶昭再次掂掂大刀,八十八斤的刀具放在手上十来斤,难怪她男人玩得动,不由感慨:“我就说木将军家的二小子,哪有那么大的气力抬得起五十六斤霸王刀,还道是他体虚力不虚……”

打铁的刘三郎赔笑道:“那把霸王刀也是我打的,花了二十多天,用了七八斤好料,将军喜欢,也给你打一把?只要不磕到碰到,是露不出破绽的。”

夏玉瑾挥手:“打!将军手头上那些重武器,挑几样好的,统统打出来!爷重重有赏!”

谁不知南平郡王出手大方?

这一趟的收入能顶自己一辈子吃喝。

刘三郎欢天喜地地去了。

叶昭得此神兵利器,很是欢喜,她腰肢极细,把腰带往上扎些,也不太显,扛着大刀,雄赳赳气昂昂往练武场跑,当着将士面,指点刀招,将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博得众人阵阵喝彩。

将军的刀,军中不少人能抬起,但是能举重若轻的没几个。

看着叶昭拿着大刀和树叶子般抛来抛去,吼起人来惊天动地,天底下哪有那么凶猛的孕妇?

藏在军中,还抱侥幸心理的暗探,看见这般景色,心都凉了。

自此,无人再提叶将军怀孕之事。

另一方,祈王发现自己派出的信使,迟迟未有答复,心里又惊又急,唯恐东夏王见利心起,要牺牲自己,换取利益。叶昭趁机派人混入江北,四处散播东夏与大秦和谈的谣言,引得他越发坐立不安,按下粮食发送,再次派人前往东夏报信,报信人再次被派去山区埋伏,重抄旧业做土匪的秋老虎截下,直接送往大秦军营。

粮道有重兵把守,混几个进去尚可,但派部队强攻,会引起骚动,让敌人警觉。

叶昭得讯,皱上眉头。

夏玉瑾在旁边给媳妇挑鱼刺,听了探子汇报,不解问:“为何非要截对方的粮?咱们直接打几十辆江北的运粮车,弄个假印章和书函,装上粮食,冒充祈王的送过去就好了。”

若换个人来提出那么傻的问题,叶昭非破口大骂不可,但眼前是她心肝上的男人,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好得,就算提出傻问题,也是傻得可爱,于是温柔解释:“祈王给东夏运送的粮食不是很小数目,国库空虚,我们军粮早已不足,若拨出那么多粮食给敌军,自家就没得吃了。”

夏玉瑾愣愣地问:“买粮食不就好了?”

“附近能征的粮食都征差不多了,”叶昭叹息,“我们哪有钱去买粮?”

“可是……”夏玉瑾傻乎乎地举爪子,“我有钱啊。”

叶昭:“这不是小数目,你这是……”

话音未落,夏玉瑾已经开始在衣服里掏,左手抓出一把银票,右手抓出一把银票,张张巨额,约莫几十万两,回头还吩咐蟋蟀回去取了个盒子来,打开里面全是珍珠翡翠宝石,熠熠生辉,照得军营都亮了。他一股脑都推去叶昭面前,邀功道:“我没贪污,这些钱里面有皇上赏的,太后赏的,皇后赏的,贵妃赏的,哥哥给的,母亲给的,还有偷偷摸摸坑人弄回来的,以前吃喝都是公中,没怎么花。父亲和哥哥做皇商多年,积蓄颇丰,分家的时候,母亲怕我没本事养家,在媳妇面前抬不起头,偏心眼地多给了一大笔,家里没养太多妾室儿女,花费比其他王府省很多。来这里之前,我还叮嘱留在上京的管事帮我把古董字画和庄子都卖了,钱过几天就送来,怕皇伯父发不足军饷,你又是与将士同甘共苦的牛脾气,会让我儿子吃不饱饭。”

她男人实在太他奶奶的有先见之明了!

够豪迈!够爽快!那么多钱不带皱眉就拿出来!

她果然没嫁错人!

叶昭天天愁银子,猛地出现大堆银票,也不管是官家的还是自家的,能救急就好。

夏玉瑾很有觉悟:“这仗是给大秦打,也是给我们夏家江山打,我作为宗室,出点钱是应该的。何况我诳了皇伯父,溜来战场,若是什么贡献都拿不出,回去……”想起回去要挨的板子,他就头皮发麻,屁股发紧,“我倾家荡产捐钱来战场,解了皇伯父燃眉之急,媳妇你可千万给我求求情,让他少打我两下子。”

叶昭抱着银票不放手:“放心,你是为了护太后的曾孙子,她不会坐视不理的,我让大家给你说说情,保证你在军中没乱来,再给你准备最好的金疮药,他应该不至于打掉你半条命。”

夏玉瑾哭丧着脸:“如此甚好,家里就留了给仆妇们开销的一千两,多一个子儿都没了。我不知道打仗要多少钱,能拿的都拿了,唯恐不够花,连你的嫁妆都带来了,这笔钱你能不动还是别动吧?”

叶昭豪爽:“嫁妆不就是用来花的吗?这点小事算什么?我吃树皮都行。”

夏玉瑾摸摸自己娇嫩的肚子,果断作出决定:“我想念母亲,回去后先往安王府小住吧,母亲见到我们平安回来,一定很开心。”

叶昭果断同意:“做媳妇也该多去侍候老人家。”

山穷水尽,还有啃老一途。

两个无赖的眼里露出恶狼般的绿光,猥琐地笑着。

远在上京的安王府。

安太妃猛地打了几个喷嚏。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9 20:16:29
116、前尘往事 ...

  钱有了,粮也该有了。
  叶昭不敢把采购的事情交给夏玉瑾这挥金如土的家伙,又不能将秘密泄露出去,便把新婚燕尔的胡青抓来,将他赶去干活。胡青初尝洞房滋味,秋水又收敛了往日暴躁脾气,正是你依我浓的好时光,纵使知道顾全大局,但看看严肃训斥他不准沉迷温柔乡的叶大将军,再看看她旁边刚刚还在给叶大将军揉肩膀的夏玉瑾,想起他算计自己,心里有些堵。
  不管算计的结果如何,堵就是堵。
  狐狸岂能吃亏?
  他被添堵,所有人都要跟着添堵。

  于是,胡青趁等待出发之际,招手把小白貂叫来,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道:“你可知满城皇亲,将军为何一定要嫁给你?”
  夏玉瑾沉思,犹豫,不安:“她好色?”
  “非也,非也,”胡青一手搭着他肩膀,一手摇摇食指,用最体贴的语气道,“当年我们提出要解兵权的时候,她可是毫不犹豫就选了你。你想想,将军至少十几年没回过上京,为什么她会知道你好看?莫非你还以为自己美名远飘到漠北来了?”
  夏玉瑾想起叶昭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闪闪缩缩,含糊带过,不由道:“说得是啊,这凶婆娘为啥非挑我呢?奇怪,真奇怪,我得问问她去。”
  胡青笑眯眯:“你就这样问她,她必然不说的。”
  夏玉瑾想起他过往劣行,狐疑地扫了一眼:“莫非你又在给我添堵?”
  “非也,非也,”胡青搂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虽然将军让我隐瞒此事,但有些事,我觉得你还是知道比较好,过来,等我细细与你道来……”

  叶昭在军营里,拿着文书,与众将商议下次进攻的章程,待会议结束后,忽见她男人旋风似地冲了进来,然后死死地盯着她,眼角泛着泪花,看得她坐立不安时,夏玉瑾扑上来,紧紧握着她的手,深情道:“阿昭,那么大的事你为何要瞒着我?”
  “瞒了什么?”叶昭头皮阵阵发麻,处处都是说不出的诡异,她盯着夏玉瑾那双白嫩的爪子,没抽回手,迟迟疑疑问,“我不太明白。”
  夏玉瑾忍住发酸的鼻子:“胡青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了。”
  叶昭的头皮更麻了:“什……什么事?”
  夏玉瑾感动道:“原来你在边关多年,一直都记挂着我的身体,打仗途中,还天南地北的到处帮我寻医问药,去上京治好我的那个游方道士的口音听着是漠北人,胡青说他是你请来的。”
  “有……有这事?”叶昭打着哈哈,正色道,“我和你又不熟,怎可能做这种麻烦事?”
  夏玉瑾摇头:“胡青与那个道士相熟,是你让胡青请他来的,胡青已把所有事都说了。”
  叶昭娴熟推卸:“他又撒谎了。”
  夏玉瑾顿了片刻,摇摇头:“那个道士来去无踪,看完病就离开上京了,我们也没到处宣扬他长着老鼠胡子小眼睛。所以胡青不可能把他容貌举止都描述得那么详尽,就连他耳朵旁边有颗大痣都知道。”
  叶昭心里咯噔一下,嘴里却硬撑:“编的,狐狸说话你也信?!”
  夏玉瑾叹息道:“阿昭,别撑了,你做的那些混账事,我都知道了,也原谅你了。”

  事到如今,能把一直悬着的事情解决,很让人心动。
  叶昭眼珠子又开始微微闪烁了。
  夏玉瑾观颜察色,继续道:“虽然以前很是介意,但如今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我讨厌胡青那小子,但他有句话说的对,俩夫妻,哪能把秘密憋在心里?你虽有错,但也努力改过了。所以我不怪你。”
  叶昭迟疑:“那混小子真把我的事都全说了?”
  夏玉瑾点头:“说了。”
  叶昭不敢置信地确认:“你一点都不怪?”
  夏玉瑾继续点头:“一点也不怪”
  叶昭见他表情很认真,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解脱道:“那么多年,每次想起往事,心里就发虚,怕你知道真相后,再也不理我了。没想到你是心胸如此宽广的男人,是我小瞧了你。”
  夏玉瑾拍着胸脯道:“老子是什么人?心胸比大海还宽广!谁无年少轻狂时?想当年我年幼无知,为和尚书公子斗气,还包了全秦河的红姑娘叫板呢!换现在,我私下整死他就好了,何必那么张扬?惹得皇伯父动怒,打我板子。”

  高高挂着的心,轻轻放下。

  叶昭放松了许多,感慨:“是啊,我小时候也尽犯错误,为了在哥们面前证明自己是男人,还溜去青楼喝花酒,现在想想真是丢脸。”更悲惨的是,那群美人儿吃豆腐吃得她坐立不安,还要硬撑面子,贴钱请花魁娘子保守过夜的秘密。
  夏玉瑾感慨:“是啊,满盘都是错误,为了证明自己是纨绔中的纨绔,偷偷摸进般若庵调戏人家太仆家的俏寡妇,被她砸了一茶杯,又被她丫鬟一脚踹到屁股上,不小心摔下山崖,扭了腰脚,回来还被太后骂了一顿,差点把那头母老虎塞给我了。”更悲惨的是,后来得知那头母老虎眼睛不太好使,晚上没看清,还骂了几声“贱蹄子”,真不知她看成什么了。
  叶昭感慨:“是啊,想当年,为了证明自己是男人中的男人,隐姓埋名,跑去黑风寨挑人家寨主,赢了后称兄道弟,寨主儿子还蛮俊的,武功不错,性格也不错,对我百般讨好,我还道桃花动了,反正嫁不出,抓个男人来入赘总比出家好,没想到那家伙竟是断袖,呸呸……”她不敢揭穿女儿身,直接拒绝了对方。那家伙天天死缠,还缠到大门上来了,后来惹她动怒,痛揍了一顿,给父亲知晓,雷霆大怒,要不是丫鬟通风报信,她跑得快,非得给关上门直接砍死不可。
  夏玉瑾感慨:“是啊,小时候在皇宫花园乱逛,结果三皇子眼花,追上来问是哪家女眷,要去求亲。我气得找太后告恶状,太后让他闭门读半年书,学习什么是色即是空,呸呸,处罚得那么轻……”那时候才十一岁,身量不足,没有及冠,男人的棱角也没长出来,容貌比现在更如花似玉,但也不至于被看成女人吧?更可恨的是太后处置三皇子的时候,三皇子看着他的表情如丧考妣,全屋子人都一直在狂笑,永安公主还吵着让奶娘给揉肚子。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两夫妻以茶代酒,把手言欢,互诉衷情,越说越投缘。
  叶昭心情大好,终于说溜了嘴:“想当年,我在千香园初见你时,刚刚学会点轻功皮毛,胆大包天,自以为了不起。看见那么好看乖巧的孩子,想拐去玩,哪想到……”
  夏玉瑾愣住了。
  胡青说具体经过他也不清楚,只含含糊糊地说是叶昭小时候以为她是美女,跑上来调戏,让他倒了点小霉?地点怎会是千香园了?那是达官贵人们聚会赏花的地方吧?大家肚子里再多龌龊事,再风流好色,在这种地方也要装装正人君子吧?
  不安的思绪电闪雷鸣而过,事情可能和自己想的不同。
  夏玉瑾神情未动,握着叶昭的手套话:“是啊,都是缘分,我记得那天花园的花开得很灿烂,我站在花旁边……是什么花?我一时想不起了。”
  叶昭顺口道:“是红梅花,你穿着身红衣,正和伙伴捉迷藏,走到假山里迷了路,缕缕阳光透透过积雪的假山缝隙,照射在你身上,比梅花好看多了。”
  夏玉瑾也想起了:“你从梅树上跳下来了。”
  叶昭幸福地点头。
  夏玉瑾灿烂笑道:“继续说。”



117、真凶揭露 ...

  那一年,她六岁,被最宠爱她的祖父带去上京述职交接。
  正逢北齐郡王为母亲贺六十大寿,包下千香园设宴赏梅,请来四五个戏班子,歌姬舞伶无数,宾客云集,处处都是富贵热闹景色。
  祖父与官员们应酬,她皮猴般的性子,又是新学的轻功,半点也坐不住,见屋爬屋,见树爬树,哪里都想钻,她趁祖母忙着和官员太太们闲磕牙,丫鬟们少看两眼,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千香园春赏牡丹,夏赏荷塘,秋赏金菊,冬赏红梅,占地面积大,布局巧妙,处处影壁假山,一步一景,转得人头晕眼花。她溜了两圈,发现假山砌成的七十二洞天好去处,五亩地的假山依五行八卦阵,布成高低错落的迷宫,通往不同方向,她在迷宫里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个多时辰,来到西边,窜上棵积雪的古梅,吃着从宴中摸来的糕点,半眯着眼晒太阳。
  
  忽而,七十二洞天深处雪地里,悉悉索索,露出团白色毛茸茸的东西,在地上挪来挪去,就好像最笨拙的动物。
  叶昭吃糕点的手停在半空,她揉揉眼睛,又定睛看了会,总算发现那团毛茸茸里露出张漂亮的小脸,他穿着通身无一根杂色的白狐裘,摔倒在地,狐裘上沾着许多泥土。脸蛋被积雪冻得发红,用小珍珠冠束起的头发也被树枝和假山岩壁勾得乱七八糟,似乎想哭,又在忍哭,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泛着点点水光,长睫毛像蝴蝶般扑来扑去,柔弱可爱得让人见了就想疼。
  
  叶昭发誓,她家里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全加起来,都没眼前这个小娃娃一半可爱。和前阵子她家大哥偷偷调戏的那个漂亮小女孩比起来,简直是云朵和泥巴。可爱得让人好想拖过来欺负……
  
  小娃娃在用袖口擦眼泪,抽着鼻子,正想开口叫人。
  叶昭愣愣地咬了最后一口糕点,然后擦擦嘴角的渣渣,从古梅树上跃下,一手搭上他的肩,另一手捂住他的嘴,拖去旁边的洞窟内,仗着身量比他高大半个头,学着自家大哥的流氓模样,按住岩壁,挑起对方下巴,坏笑问:“喂,你是哪家的娃娃?”
  小娃娃大约是娇生惯养,还不太懂事,受惊过度,嘴里呜呜地叫着。
  叶昭在家霸王惯了,不懂怜香惜玉,冲他挥起拳头,恶声恶气道:“老实点搭话!敢叫人,就揍死你!”
  小娃娃给吓坏了,他瞧瞧眼前的恶人,再琢磨片刻,也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待叶昭放开手后,奶声奶气地乖乖答道:“我是安王家的。”
  叶昭握着拳头问:“叫什么名字?”
  小娃娃看看她拳头,很老实:“夏……夏玉瑾。”
  叶昭常年住在漠北,又不读书,不学规矩,总觉得天大地大老子最大,来赴宴前祖母千叮万嘱,也防不住她惹事,哪里会把不知道是什么的安王放在眼里,继续捏着小美人的白嫩脸蛋,在他耳边吹着气,胡说八道:“夏玉瑾啊,名字听着真不错,怪不得那么好摸。”
  夏玉瑾才四岁,刚刚能说清楚话的年纪,他咬着唇,又怕又急又不敢惹坏人,连哭都没眼泪。
  幸好叶昭也年幼,手段还嫩,她摸够了豆腐,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没想起大哥调戏美人的下个步骤该做什么。于是祖父母的教训总算回到脑中,收回手,重新装出个正人君子,很有哥们义气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这假山有一百零八个洞,处处都是岔道,进来就出不去了。”
  夏玉瑾弱弱道,“我钻进七十二洞天玩,跑得快了些,钻了几个洞,扭头就看不见奶娘了,然后摔了一跤,然后遇到恶……你。”他眼角泪花越泛越多,越哭越大声,“瑾儿怎么都走不出去!瑾儿肯定会死在这里了!娘亲!奶娘,秀儿!你们在哪里!”
  
  叶昭给他哭得措手不及,又见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漂亮,一时忘了恶霸手段,平生第一次哄起小孩来:“不哭,我带你出去就是。”
  “骗子!你刚刚说走不出去!”夏玉瑾似乎被欺负得太委屈,哭得更伤心了。
  叶昭炫耀:“我没钻洞,是飞进来的!这些假山那么矮,我抱着你翻墙,一下子就飞出去了!”
  夏玉瑾摇头:“不信,神仙才会飞!”
  叶昭很得意地施展轻功,有点东倒西歪,掉下来几次,动作不太靠谱,还是飞上了最高的岩壁,像猴子般倒挂着,朝他伸手:“飞得可好?!”
  夏玉瑾看得目瞪口呆,忘了哭。
  叶昭跳回来,揉揉鼻子,得意地问:“信了吧?”
  
  夏玉瑾墨色的眸子里放出光彩,过了好一会,他红着脸,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极轻地拉着她衣袖,细若蚊鸣的声音问:“哥哥,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叶昭越看越喜欢,直想抱回漠北玩,趁机勒索:“你给我做媳妇,我就带你出去。”
  夏玉瑾愣了愣,低声道:“我娘说,我是要娶媳妇的。”
  叶昭不解:“娶媳妇和做媳妇有区别吗?”
  夏玉瑾点点头,然后摇摇头:“不知道。”
  
  一个四岁,一个六岁,两个小鬼在假山里很严肃地思考终生问题。
  夏玉瑾强烈反对:“你那么凶,我不做你媳妇!奶娘说,媳妇是要挨打被欺负的!我不要被欺负。”
  叶昭觉得自己年纪大些,个头高些,力气强些,应该让步:“我给你做媳妇也成,反正你打不过我。”
  夏玉瑾还想反对。
  叶昭转身就走:“不出去就算了。”
  夏玉瑾死死抓住她,又惊又怕:“好好好,我娶你做媳妇!”
  叶大灰狼成功拐到夏小雪貂,满意了。
  
  她把夏玉瑾背起,走出洞窟,东看看西看看,没钻洞,直接在假山外围爬行,夏玉瑾发现前面不远处有堵丈许高的影壁,指着分析道:“假山是没有墙的,我们翻过影壁,就不是迷宫了。”
  “好!”叶昭没翻过那么高的墙,又不愿在美人面前丢脸,咬咬牙根就往上跳,好不容易跳上去,背后传来一声划破长空的尖叫:“玉瑾啊!你在哪里!”她给吓得一个哆嗦,脚底踩着成冰的积雪,滑了下,连人带小美人一块儿摔下影壁。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9 20:16:57
幸好,影壁后面荷塘冰面尚薄,她再鲁莽也知道四岁孩子是摔不得的,赶紧转了□,抢先落地,结果胳膊肘撞向冰面,冰面裂了,两个人直径落入水中。夏玉瑾连声都没吭一声,就晕了过去,叶昭会水,不急不忙划了两下,发现情况不妙。她趁没人发现,立即把面色青紫的小美人捞起,抬回岸上,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喧哗吵闹声,有人在冲过来,她自知祸闯大了,不敢久留,迅速逃了。
  她回去后又惊又怕,没敢告诉任何人。
  
  安王次子在千香园遇害,昏迷不醒,满上京闹得沸沸扬扬,皇太后大怒,安王妃哭着几次上书,要求严惩凶手,可是夏玉瑾醒来后,却告诉所有人,是他自己跌下水,与任何人无关,此事不了了之。
  
  “当时我又吃惊,又感动,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大度,”封尘许久的回忆被勾起,清晰鲜明,历历在目,叶昭摸着身旁丈夫白嫩的爪子,感叹道,“我那时就觉得你心地善良,是个顶好的好人,每次有人去上京办事,都托他们打听你的消息。后来知道你因落水卧病在床多年,有些心虚。漠北城破,我终于懂得什么是反省和内疚,战余空闲,四处派人替你打听治疗的法子,派人回去送战报,也收集你的消息,越听越喜欢,胡青说皇帝可能会赐婚,我就琢磨着,怎么嫁给你,毕竟天底下如此善良不记仇的好人,不多了……”
  
  她欢喜地抬头,深情凝视夏玉瑾……
  
  夏玉瑾沉默……
  
  .
  
  夏玉瑾在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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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玉瑾还在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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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玉瑾往死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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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他奶奶的!原来那个没留下名字就溜的混账王八蛋野小子就是你啊!”
  沉默过后,夏玉瑾雷霆爆发,他都要泪流了,那时候年幼,嘴巴笨,醒来时发现自己没问对方姓名,叶昭的衣服又没什么明显特征,他和大家说是长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的会飞的神仙哥哥把他弄下水的,大家都不信,说他病糊涂了,他见怎么说都没,他见怎么说都没人信,只好委屈说大概是自己掉下水,偷偷去查别人家的男孩,也没查出结果,结果却是……他颤抖地举起食指,指着那穷凶极恶的坏人鼻子,咬牙切齿道,“原……原来来祸害老子一辈子的凶手就是你!赔我!快赔我!你这个坏人!杀千刀的!”
  他气急败坏地抄起铜酒壶就往凶手身上狠狠砸去。
  叶昭手忙脚乱接住:“夫君息怒!息怒!”
  
  屋外,一朵白云,两只乌鸦,淡定飘过。
  屋内,竹枕、杯子、碗碟、银筷、香囊、荷包满天齐飞。
  好一片战乱景色。

118、两两依偎 ...

  当年,叶昭的贴身大丫鬟知道自家小姐捅了通天大祸,也不敢上报,趁着她心慌害怕之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成功给自家小姐穿上女儿衣服,正大光明在所有人眼皮底下跑了。

  夏玉瑾对四岁发生的事情迷迷糊糊,记得不清楚,唯独记得有个坏小子背着他翻影壁落水,卧病十余年而已。待身体略好些,他派人查探,也曾问到叶老将军,叶老将军德高望重,诚实厚道,他信誉旦旦,一口咬定没有带男孩去千香园,此事不了了之。

  经过叶昭述说的“美好”回忆,他终于想起那臭小子不但害他落水,还调戏轻薄,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只恨不得把这混蛋拖去跪钉板。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叶昭手里不停接天上乱飞的物件,口里不停道歉。迟钝如她,也知是被胡青诳了,暗暗发誓,等战事完毕,就将他拖去硝皮做袍子。

  夏玉瑾丢了半晌,已找不到搬得动的东西,喘着粗气,黑着脸坐在榻旁,想灌两口热茶润润骂累的嗓子,却找不到铜壶。叶昭赶紧从身后将收好的铜壶和木杯取出,给他慢慢斟满,举案齐眉奉上,试图打商量:“现在不是好时机,回去再骂?”

  “回去,回……”夏玉瑾看见她的脸就来气,重重拍桌骂道,“回去就休了你这扫把星!”

  叶昭低声解释:“我当时真不是故意的。”

  夏玉瑾凶蛮回应:“不故意就让我躺了十四年,故意岂不是要我命?”

  叶昭看看他的身子,低眉不答。

  夏玉瑾回过神来,想想她的武功身手,再想想自己的小身板,忽然发现这个假设能变成现实,心下更怒,抄起铜壶还想丢。

  叶昭见势不妙,灵机一动,弯腰抱着肚子:“痛,哎唷,好痛……”

  这恶棍竟挟持他的宝贝儿子做人质!

  夏玉瑾明知媳妇在装蒜,可拿着铜壶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怎么也丢不出去了。只好恨恨放下,坐着生闷气。

  叶昭凑过来,陪着静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待他脸色略微好转后,轻轻说:“每日每夜,我都会不停回忆自己一生中做过的错事,悔恨愧疚,然过错已成,悔不可改,只求有赎罪的机会,所以……”

  夏玉瑾怒道:“所以你嫁给我?”

  “不,”叶昭低下头,艰难道,“我知自己的性子,并非佳偶,嫁给你也只是害你丢脸。”她也知道,那个在花园里被自己弄下水的孩子,有着一对最纯净的眼睛和最善良的心思,“你虽说恨我,可是你担忧太后和母亲,担心会连累太多人,并没有将这件事闹大。卧床多年,也没有磨灭你的本心,纵使知道不应该,我还是下定决心要和你在一起……”

  她吐出的每个字都艰难,每个字都痛苦。

  夏玉瑾 恍惚想起胡青说过的话:【将军说,若老天让她活着,就是为了赎一辈子的罪。】

  十八岁起兵,刀枪箭雨闯过,是为自己在漠北做的错事赎过,二十四岁出嫁,选择他,是为童年造就的罪孽赎过,她亏欠得太多,所以不敢期望得到爱,不敢奢求平凡的幸福。她失去了女孩子的欢颜,取而代之的是用冷硬的外表,掩盖了心里的痛苦。

  活阎王人人畏惧。

  他却是不怕她的,从来就不怕.

  不知从何时开始,直觉就清楚告诉他,若是他想杀人,她会磨刀,若是他要采花,她会把风。无论他想要什么,她都会倾尽全力,不惜代价,为他踏平所有障碍。

  他说什么,她都听,他要什么,她都做,他的任何成功,她都支持赞美。她在背后倾尽全力来待他好,是这份无尽的宽容和信任,让他成长,让他反省,让他重生。

  他重生了。

  可是她的枷锁什么时候能放下?

  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一生一世?

  叶昭伸出手,想碰碰他的手,可是刚触到指尖,又悄悄缩回,不确定地问:“我害了你十四年,可否用一生来还?”

  夏玉瑾沉默。

  叶昭低头:“若是你还怨恨,我可以……”

  夏玉瑾猛地一把抓住她的衣领,狠狠拖到面前,凶神恶煞道:“不能!”

  叶昭愣愣地看着他,琉璃眸子一点点沉下去,仿佛落入见不到底的深渊。

  “谁要你还了?!”夏玉瑾用指头用力戳着她的额头,重重吩咐,“王八蛋!你欠了我十四年,要用一辈子来爱!”

  短暂的沉默过后。

  满天星光仿佛映入她的眼中,流光溢彩,这瞬间,叶昭摸着发红的额头,恍若做梦。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别扭的表情里藏着浓浓的温柔。她唯恐看不真切,将眼睛揉了又揉,低声问:“你说真的?”

  夏玉瑾挺胸:“真的!”

  叶昭再问:“你原谅?”

  夏玉瑾点头:“我原谅。”

  没有条件,没有代价,没有后悔。

  十四年的痛苦,他原谅。

  他愿亲手卸下她肩上的枷锁,只求她不再痛苦。

  两双手,悄悄靠近,轻轻碰触,紧紧交握。

  叶昭缓缓抬起眸子,眸子里满是琥珀荡漾水中的光芒,她闭上眼 ,迅速拉过他,沉默地伏在他肩上。垂下的青丝几缕,毛茸茸的大裘,他的肩窝里有淡淡的熏香气息,安宁温柔,肩窝里有暖暖的温度,舒适幸福。

  夏玉瑾唯恐她不信,反反复复道:“我原谅,我原谅……”

  十八年的荒唐,她伤害了许多人,犯下许多无法弥补的错误。

  浪子回头,回首往昔,将身心束缚。

  她不敢奢求原谅,不敢渴望自由。

  静静地等待,默默地努 力。

  直到有人用“原谅”揭开封印的咒法。

  肩上多年枷锁,终得解脱。

  这一刻,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滚烫,有些东西争先恐后想落下。

  夏玉瑾垂下眼帘,轻轻揽住她的腰,多年疑惑解开,怨恨放下,原谅过后,心里是难以形容的舒畅。

  深夜帐中,两两依偎:

  “夫为妻纲,以后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嗯,必须的!”

  “我说东,你不准往西。”

  “嗯,应该的!”

  “要乖乖护好身体,生个健康的好儿子!”

  “嗯,肯定的!”

  “在外面要给我面子。”

  “嗯,谁不给你面子就砍死他!”

  帐内,两道灯影,喃喃细语。

  帐外,苍鹰展翅,飞过高山。



119、东夏盛宴
  
  五月初五,朝圣节,远在他乡的东夏将士,纵不能放松戒备与担子,但依旧要畅饮一杯
  
  “喝好酒,呀哟呀,喝好酒,酒一杯,情千里,来吧来吧,姑娘们,跳起舞来劝酒饮,来吧来吧,兄弟们,举起酒杯来共饮,来吧来吧,羊儿满满似白云,不及情谊长,长悠悠,哎哟呀——”豪迈嘹亮的歌儿在清冷的空气中飘荡,不当值的东夏人聚在火堆旁,牛角杯,大块肉,杯到酒尽,尽情庆祝自己的节日。
  
  金顶大帐内,东夏王设宴招待部族首领们,柳惜音带面纱,着长袖舞衣,露着一截雪白蛮腰,裙摆系着十八个金铃,赤足舞动,铃声清脆,回眸浅笑处,如春花盛开,大地回暖。美得让人窒息,美得让人恨不得将眼睛挖下来留在她的身上。
  
  “人美,舞美,身段美。”东夏王见首领们个个为他的美人丢了魂魄的模样,心里更添三分得意。
  
  柳惜音舞罢一曲,转身端起旁边放着的金壶,长袖搭上壶盖,轻轻摇了摇,然后柳腰轻摆,步步生莲,众目睽睽下,缓步走向王座,来到东夏王面前,敬上满杯,用出谷黄鹂般的声音,娇柔赞道:“满天神佛庇佑,祝最英明的大汗如清晨的朝阳,永远普照在东夏儿女身上,愿最伟大的大汗早日踏破羊圈,带领东夏儿女过上好日子”
  
  “然!”众将击掌大笑,“大汗!喝下美人劝酒,定要把那群绵羊赶走!”
  
  大皇子与伊诺皇子之争越发白热化,两人势成水火,是柳惜音献计,让东夏王将军权统统收归自己手上,以他的号令为尊,终于压下不合的两个人,让局势稳定。他见柳惜音处处为他着想,为东夏着想,对她的宠爱有增无减,如今喝得面红耳赤,听闻美人劝酒,怎能不干?
  
  他不但喝了,还命柳惜音:“给众将献酒!”
  
  柳惜音奉命,捧酒一壶,唱着酒歌,逐桌献上,众将看着美人白皙的双手,心荡神摇,只恨不得多喝两杯,唯伊诺皇子对她明目张胆支持大皇子的行为,心里存疑,不愿喝她的酒,待酒壶送到面前,想了想,终于放下,摇头道:“大秦虎视眈眈,不可醉。”
  
  大皇子耻笑道:“东夏男儿,端起酒杯喝酒,放下酒杯杀人,父皇当年醉酒率军攻入布鲁克部族,杀敌三千,何等英伟?!怎生出你这孬种?!”
  
  伊诺皇子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随后想了想,再次坐下,他隐忍不发,面色如常,唯一双拳头攥得青筋暴起。
  
  柳惜音上前再劝,却被他轻轻一挡。
  
  金壶落地,酒水浸湿羊皮毯子。
  
  她呆呆地站着,双目含泪,喃喃道:“皇子恕罪。”
  
  “何罪之有?!”大皇子见状更怒,“他打胜战不行,欺负女人,倒是好本事。”
  
  伊诺皇子忍无可忍:“我敬你是兄长,一忍再忍,你何曾当我是弟弟?!”
  
  大皇子冷笑:“我怎会不爱护弟弟?我每年还给巴音弟弟上几柱香,祈祷来世幸福。”
  
  “够了!再吵就赏你们一人几鞭子!”东夏王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喝止这对无时无刻都在相争的兄弟,忽觉自己醉得更厉害了,招手唤回柳惜音服侍,扶着额头,倚在榻上,过了一会,柳惜音在他耳边吹着气,轻轻道,“大汗,不如回房休息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3-9 20:17:23
美人吐气如兰,每个字都带着诱惑,那双白玉般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走。小狐狸般漂亮的眼睛,凝视着他的双眼,似乎在传递着无边情意。
  
  夜已深,歌已毕,酒已尽,东夏王觉得小腹阵阵发烫,是该回房安歇的时候了。
  
  众首领见两位皇子闹不愉快,东夏王心情转坏,也不想久留,纷纷很有眼色地站起来告退,回营再喝,柳惜音扶着大汗,回去内帐,放下帷幕,宽衣解带,遣开侍女。
  
  帐内春光旖旎,不敢外泄。
  
  梨花海棠,娇吟阵阵,香汗淋漓。
  
  “柳儿啊,”快活不知时日过,缠绵半宵,东夏王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他的眼皮很沉很沉,神智恍惚,仿佛整个人飘上云霄,看见星星在身边盘旋,处处都是说不出的快活,可是却连动动手指都嫌累,“我好舒服,就像在做醒不来的梦。”
  
  柳惜音轻轻抚上他□的胸腔,附耳问:“是不是轻飘飘的,从头到脚,就连指尖都是舒畅的。”
  
  东夏王的双眼涣散,无意识地答:“是啊,柳儿,你怎么知道?”
  
  柳惜音温柔摸着他花白的头发,含笑道:“传说有草名醉仙,闻之忘忧,开花结果,果如酒香,喝下如登极乐,十日方醒,大汗,你是醉了。”
  
  东夏王忽然有点不妙的感觉,他迟疑看向旁边的美人。
  
  烛光下,那是一双如毒蛇的眼睛,似乎在吐着红色的信子。
  
  不加遮掩的杀意,铺天而至。
  
  为何祈王的人要杀自己?
  
  东夏王一时想不通其间关节,他想唤人,可是喉咙发出的声音就像醉酒后的呻吟,他只能挣扎着看着柳惜音站起身,取下他随身携带的弯刀。
  
  弯刀从堆满宝石的刀鞘里徐徐滑出,银色刃身,映在少女美丽的胴体上,散发着最华丽的光晕。
  
  “为……为什么?杀了我,你也……”东夏王不明白,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要做那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大汗啊,你忘了吗?”柳惜音露出最妩媚的笑容,举起弯刀,放在他颈旁,用最谦卑的语气询问,“你有两个好儿子,一个忠勇厚道,旧部支持,一个天资聪敏,新部拥戴,他们都是你的心头肉,可是你要死了,遗诏未立,究竟该将宝座传给谁呢?哎哟哟,真是愁死了我们的好大汗。”
  
  东夏王死,新君是谁?
  
  是哈尔墩?是伊诺?
  
  旗鼓相当的两个儿子,互相憎恨的两个儿子,撕破脸皮的两个儿子。
  
  他们之间的裂缝,已大到容不下彼此的存在。
  
  原本还有时间去慢慢磨合,慢慢开解。
  
  可随着东夏王的去世,争储将在最不堪的时段提前降临。
  
  东夏将亡。
  
  比死更恐怖的危机闪过,东夏王眼中透出阵阵绝望。
  
  悔之已晚。
  
  刀刃划过,割破咽喉,鲜血喷涌而出。
  
  柳惜音手持利刃,在帐幔中快乐地笑着,笑声得意而绝望。
  
  “阿昭,进攻的时候到了。”



120、谁披战甲 ...

  “五月初五,是进攻的时候了,收复山河,在此一战。”叶昭披着战甲,看看尚未大亮的天色,走出军营,站在全军面前,对着所有将领发出号令,然后转身带着几个亲信,回帐做最后准备,帐内等着的是她的替身――胡青。
  
  夏玉瑾出发前,就将可能出现的险恶情况统统考虑周到,带来的人都是能为叶昭打掩护用的。
  
  上京斗彩楼的苗仙儿,年近三十,才从红花魁位置上退下来,除丹青绝技外,凭的是手点石成金的化妆好功夫,画猫画虎画男画女画美人,只要两人轮廓相差不远,她就有本事装扮出个八九成。战场风险,弱质女子,本是不愿,奈何夏玉瑾重金相邀,承诺为她去除贱籍,勉强成行。如今她亲眼见东夏虎狼,众志成城,亦起了爱国之心,使尽全身本事,将胡青打扮成叶将军的模样。
  同样被请来的还有上京百戏楼的霍玉郎,貌妩媚,善口技,能变百声,曾被强权威迫之际,受南平郡王解救,蒙恩图报,随行江北,冒险跟在伪冒叶将军的身边,负责替“她”开口说话。
  
  五月初五,是东夏王死期,东夏内乱,次日进攻为最佳时机。
  叶昭相信柳惜音的手段,却也相信变数。
  为了她的计划,这消息不到事成,决不能透露分毫。
  
  “东夏王已死,哈尔墩有勇无谋,伊诺两次被我所败,执念极深,混乱之际,难能下准确判断。由胡参将领十万大军,借我的身姿,叫战西门,可吸引东夏大军主力的注意。”叶昭再次重复今天的计划,“祈王按捺不住,派兵试探,已被秋老虎截下,昨日是东夏的朝圣节,他们粮食即将耗尽,吴将军以送粮之名,已带七八个高手混入城内,与安插的暗探汇合,趁乱向东门去。今夜,我带三千精兵,守在东门外,待城内信号响起,强攻东门。”
  夏玉瑾问:“吴将军的能力还不足以打开大门吧?” 淺草微露整理
  叶昭指着地图道道:“他只要引起混乱,吸引这段城墙的守城官兵的注意力就够了,这段城墙下面是大片芦苇荷塘,如今冰面融化,攀登不易,故守备略松懈,只要他们注意力转移半刻,我的轻功可攀上城墙,垂下吊索,让其余高手乘小舟来,登壁后,随我一起攻向大门,其余士兵在外强攻,待东门开后,我确认形式后,会发出信号,十万大军立即进攻,内外相逼,打得他措手不及。”
  胡青问:“如果柳姑娘没成功呢?”
  叶昭道:“三个时辰收不到信号,不必等我回来,立即改大军围城,进入持久战。”
  
  若柳惜音失败,东夏设下埋伏陷阱,她冒险攻入,九死一生。
  夏玉瑾讪讪问:“柳姑娘还活着吗?”
  叶昭:“难说,如果她没自尽……”
胡青补充:“如果她没自尽,东夏就会拷问她的幕后主使人,未必会让她那么轻松死。”
  弑君之罪,千刀万剐,拷问会比死更痛苦。
  
  叶昭武功最高,凶名赫赫,几场大战下来,东夏大军闻风丧胆。由她来声东击西,能让敌人措手不及,是强攻城墙的最适合人选。另一方面,夏玉瑾也相信,她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想尝试趁乱将柳惜音救出。
  
  柳惜音为家国大义牺牲,可敬可叹,为奇女子。
  夏玉瑾想着一无是处的自己,自相形秽,心头阵阵发堵,不敢阻止叶昭的做法,只能强颜欢笑,为大家送行。
  
  他忧郁问吕大夫:“我媳妇蹦上蹦下,肚子里那个没事吧?”
  吕大夫支支吾吾:“可能……大概……也算稳了……”
  叶昭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惜音用命换来的时机,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有些东西,还是听天由命吧。”
  夏玉瑾见大家都很紧张,便摸摸她肚子,用最严肃的口气,喝令里面那个没出生的家伙:“小兔崽子,跟着你娘打了那么多个月的仗,多少也该懂点军法吧?军法就是千万别惹你娘,否则出来起码会被揍断三根板子。”
  此言一出,打破沉重气氛,大家脸上都轻松了不少。
  
  “不成,”正在给胡青化妆的苗仙儿,忽然停下手,比比叶昭的容貌,长长地叹了口气,“胡参将与叶将军虽肩宽近似,但上身较长,皮肤太黑,眼睛过小,与叶将军相差甚远,不熟悉的人远远看去尚好,若是熟悉的人来看,怕是难以瞒过。”
  胡青和叶昭差不多高,奈何腿短,眼睛又细又长,怎么瞪也瞪不大,与叶昭的双眼皮相差甚远,而且肤色由白变黑易,由黑变白难,两人容颜差距甚远,在伊诺皇子面前,难以弥补到不被发现的地步。
  
  叶昭看了半晌胡青的小眼睛,郁闷道:“换人吧。”
  
  换谁呢?
  孙副将熊腰虎背,壮得像小山,秋水身量不足,廖参将方脸且过高。
  柳惜音的暗杀计划是机密,为避免消息走漏,不敢透露分毫,就连几个重要将领都是最后关头才知道真相,何况苗仙儿?他们本以为胡青身材相似,足以弥补,今日方闻不成。若临时从普通士兵里挑个,怎知叶昭的习惯?做出和她相似的表情?
  叶昭看看吕大夫:“这个身高够。”
  吕大夫打个哆嗦:“老夫老矣,不会骑马。”
  叶昭看看霍玉郎:“这个长得像。”
  霍玉郎叹息:“小的比将军矮了太多。”
  叶昭看看刘三郎,尚未开口。
  刘三郎哭了:“将军,你先看看小的这身肥膘。”
  
  莫非全盘计划,就赌在伊诺皇子相隔甚远,看不清胡青是叶昭的身上?
  胡青装扮完成,硬撑大的眼睛,扭曲了表情,怎么看怎么怪。
  叶昭不敢赌。
  
  夏玉瑾弱弱举爪:“阿昭……”
  叶昭努力寻思解决方法,无暇理他。
  夏玉瑾继续举爪:“阿昭……”
  叶昭安抚:“有事呆会说。”
  夏玉瑾努力举爪:“阿昭……”
  叶昭吩咐孙副将:“找几个瘦点的亲兵来看看。”
  夏玉瑾忍无可忍,闪去她脑袋前,大声道:“阿昭,我去!”
  
  全场俱惊,愣愣地看着他。
  夏玉瑾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鼓足所有的勇气,连珠箭似地说:“我和阿昭有夫妻相,身高差不多,腿长,都是瓜子脸,而且我皮肤白,能弄黑,我知道我媳妇的行为举止,我还学会了骑马!让我来,我能做到!”
  叶昭摇头:“不。”
  主帅是敌军进攻的主要位置,伪装成她的主帅更是吸引仇恨的诱饵。
  夏玉瑾的身子骨太弱,风险太大。
  
  “让我来!如果伪装成你的主帅被揭穿,东夏就会立刻识破计划,将计就计,让你陷入危险境地,而与你朝夕相处的我,熟悉你的动作和习惯,比任何人都适合担任这个角色,”想到此处,夏玉瑾的手忽然不抖了,眼神里流露出坚定,执著道,“我是大秦的郡王,要保护江山百姓,我是个男人,要保护我的妻子和孩子,让我去!”
  
  叶昭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初次相见。
  “阿昭,布置战局有众将军在,用霍玉郎冒充你的声音发号施令,我只要做好诱饵角色,拖延时间,等你号令便成。”
  他一遍遍坚持着。
  “阿昭,我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一遍遍祈求着。
  “阿昭,你若相信我是雄鹰,便让我去,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
  
  有鸟不飞,一飞冲天。
  有鸟不鸣,一鸣惊人。
  蜕变的时候到了,踏上战场。
  为守护家园妻儿,无论再懦弱的男人,也不会退缩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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