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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暴君的绝色宠儿》皇后凉凉 [完结] [打印本页]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3
标题: 《暴君的绝色宠儿》皇后凉凉 [完结]
【文案】

  她是一缕从现代而来的幽魂,摇身一变成为女暴君,骁勇善战,恃才傲物,杀人如麻,痛恨男人。  
  在与青国的战争中,她杀尽对方将士,却心软地收养了一位绝色“公主”,精心栽培,倍加呵护。
  这位“公主”本是青国二皇子,身负血海深仇,精心蛰伏在她身边,只为了杀死暴君,灭掉敌国,重建故国!但他却不可抗拒地被她吸引!然而,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想爱不能爱,不恨也得恨!
  真相大白之际,他们终于分道扬镳,为争夺天下展开了漫长的厮杀。
  当最后的决战来临之时,两个绝代帝王将如何面对这残酷的命运……
  *
  “难儿,你终于又笑了。你笑得真好看……真好看啊……”她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庞,呢喃。
  她看着他的眼神有点迷茫,这样的她,看起来居然有了那么一点人情味。
  而他的唇角一勾,掩埋在心底的,是恨不能将对方碎尸万段的刻骨仇恨。
  *
  她从一个不祥的、无依无靠的被遗弃的公主,到一个独掌政权、残暴嗜血的王者,那八年,一定是极其不平凡的八年,也是改变了她的八年。
  那八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挖出这段过往与真相。
  *
  终于有一天,他的刀架在她的颈间。
  她问:“你不恨我了?”
  他说:“我当然恨,至死都恨!”
  可是他下不了手。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3
正文

                  苏醒的仇恨1

    持续了三天三夜的战争终于结束,曾经强盛的青国也宣告灭亡,可是他们——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他们的眼睛,仍然是睁着的啊!

    弥殇躲在荆棘之后,麻木地看着眼前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眼泪已经流干了。

    山河破碎,皇室分崩,将士阵亡,子民流离,而他——青国的二皇子仍然苟活于世,连死都做不到,这世上,可还有比这更令人悲愤的事情?

    突然,死寂的战场响起几声马嘶声,令他惊醒过来:这里,竟还有活着的生物?

    循声望去,未散尽的硝烟深处,隐隐出现了一条模糊的影子,诡异如鬼魅。

    影子逐渐走近,他终于看清了,那竟是一人全副武装,立马横刀,踏遍地尸首悠然而来。

    弥殇看着马上那人,不可抑制地战栗:来人是谁?身处地狱,怎能从容如闲庭信步?

    几道呻吟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原来是几名尚未气绝的士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

    弥殇听到这声音,竟然有淡淡的喜悦:哪怕还有一口气,就还有希望啊!

    然而,他的这份喜悦,转眼间就被击碎了!

    马未驻足,马上的人已挥刀,手起刀落之间,血花飞溅——那几名呻吟的士兵,再无声息。

    弥殇目眦尽裂:士兵将亡,为何还要如此残忍地将其斩杀?而且,来人根本不分敌我,见生即杀,这世上又怎会有如此残暴嗜杀之人?

    干了这般非人之事后,那马上的恶魔,宛若无事般提着滴血的长柄大刀,策马而过。

    他要杀了这恶魔——弥殇在心里怒吼,要不是身后的侍女死死地按住他,他早冲出去了!

    苍天似乎听到了他的呐喊,平地猛然响起一声怒吼:“暴君拿命来——”

    伴随这怒声,一具昂扬的身躯从尸首间站起来,手持长枪,屹立如峰,拦在那恶魔的马前。

    弥殇看着那具身躯,激动得全身颤抖:铁将军——他还活着!

    铁将军,青国第一大将,名震天下的英雄,虽然他已经遍体粼伤,面目全非,可那股气吞山河的气势,全天下没有二人!

    只要铁将军出马,必定能将那马上的恶魔送回地府——弥殇对此毫不怀疑!

    马停,马上的恶魔盯着铁将军,似乎料想不到还有人能站起来。

    仇人在前,铁将军没有半分拖滞,踏着将士们的血肉,持枪前冲,向恶魔刺出最后一击!

    那一刻,万千青国将士们的不甘与仇恨,全化成了力量,送着他前进!

    然而——

    一道银光,带着血花,如此快速而冷酷地从铁将军的颈项划过,就此摧毁青国最后的希望!

    铁将军犹如磐石,伫立马前,握枪斜刺,枪尖离马上的恶魔仅有数寸,然而,他再也没有机会前进哪怕一寸了——因为,他的头颅已经被砍飞,就掉落在弥殇的眼前!

    弥殇看着铁将军那双充满愤怒和不甘的眼睛,时间与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而马上的恶魔,一面欣赏着铁将军的无头之躯,一面用手中的长柄大刀拍打那具躯干。

    卟——铁将军的身躯直直倒下来,惊醒了弥殇,弥殇哆嗦着抬起头,看向马上的恶魔。

    马是红的,恶魔也是红的——被鲜血染红!

    只有那双眼睛,不是红的,异常冷酷锋利,如细磨慢煨的刀刃,闪动着嗜血的光芒。

    这个拥有人形的恶魔,竟然在享受这样的杀戮!

    弥殇死死地盯着这个恶魔——耗尽他的一切,他也要将这恶魔锉骨扬灰,血祭青国子民!

    恶魔转头四顾,确定再也没有活着的人了,这才满足地叹息,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

    肤色如麦,挺鼻如峰,浓眉如剑,鹰眼如刃,五官深遂,美如刀锋,一副将天下玩弄于掌心的姿态——弥殇看着那张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般冷酷残暴的恶魔,竟是如此美丽而年轻的……女子?!

    恶魔丝毫不知弥殇的存在,唇边带着魔鬼般的微笑,策马前行,很快消失于硝烟中。

    弥殇的眼睛,一直看着恶魔消失的方向,很久很久,直到陷入黑暗之中。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4
                 苏醒的仇恨2

    弥殇醒来时,已是晚上。

    前方篝火熊熊,刺痛了他干涸的眼,而声声惨叫更是如针刺耳,令他心痛如绞。

    他迷迷糊糊地问侍女丁嬷嬷和兰姨:“这是哪里……”

    兰姨小声地道:“这是中朝的军营,我们成了俘虏,只要不反抗,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俘虏?偷生?安全?——弥殇惨笑:“那些惨叫声又是什么人发出来的?”

    兰姨沉默半晌,才道:“那是中朝的将士在审判……青国的官员……”

    “青国的官员?”弥殇猛然坐起来,朝前方跑去。

    才跑了几步,他就栽倒在地上,被紧随身后的兰姨和丁嬷嬷紧紧压制住。

    可弥殇已经看到了,看到了青国的官员如何被凌辱和折磨。

    篝火边,数十名青国官员伤痕累累,不仅被五花大绑,还被中朝的士兵踏踩在地上,但任凭敌人如何折磨,他们没有求饶,只是怒目相视。

    其中一人侧对着他,傲然屹立,声音凛然:“你们这些残暴之徒也配踏上我大青国的土地?我呸!只要大青国还有一人活着,来日必定血债血还灭了中朝,光复我大青国……”

    这个声音……姐姐?弥殇心中大骇,想大声叫喊,然而,兰姨的手指深入他的咽喉,不让发出半点声响。

    他只能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名女子。

    那名女子显然经过了激烈的战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尘土与血迹,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绝代风华——她就是名闻天下的青国第一美女、他的胞姐华月公主!

    民间用“华月升空,举世皆辉”称赞她举世无双的美貌,中朝帝王对她更是觊觎许久,她理应已被护送出京,怎会落入敌人之手?而这些人,又将如何对待她?

    弥殇连想都不敢想。

    在他的恐惧中,一个威严冷酷的声音,如一支利箭,穿透黑夜而来:“哦——那我就杀光大青国所有活着的人,你大青国要如何血债血还?”

    一人全副武装,仅露双眼,从黑暗中现身,边说边走向华月公主。

    弥殇颤抖如风中残叶:那个人,竟然就是他白天所见的恶魔!

    恶魔的盔甲,已经洗尽了鲜血,在火光映照下闪着冰冷的银光。

    刀已不在手,马已不在身下,背上的弓箭和腰间的匕首早已御下,可那股天生的杀气和戾气,却是这个恶魔与生俱来的刀箭,所到之处无不令人战栗生畏。

    面对恶魔的傲慢,华月公主颤了一下:“你你你——你敢犯天下之大不讳……”

    “哈哈哈——”恶魔纵声大笑,“有何不敢!孤就是天地,孤就是神魔,就算杀尽天下人,又算得了什么!”

    “早闻中朝天子独孤九劫残暴无情,如今相见,果然名不虚传!但是——”华月公主很快恢复镇定,用同样骄傲而自信的口吻道,“青国子民遍布全天下,岂是你能杀得尽的?只要有一人活着,必定世代不忘国耻,东山再起——”

    “是吗?这样,要如何东山再起?”独孤九劫狞笑着,猛然伸手捏住一名青国官员的脖子,“捏死青国人,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身为俘虏,竟敢这般狂妄,孤平生最爱杀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你要满足孤的欲望吗?”

    那名青国官员硬生生被其单手提起,全身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闷哼一声,再也不动了。

    这个恶魔,仅凭单手就能捏死一个男人?弥殇心中的恐惧,不断扩大。



                  苏醒的仇恨3

    眼睁睁看着同胞被杀,华月公主的脸色变了,全身散发出一股凌厉骇人的气焰:“青国人不畏死,你竟然拿死威胁青国人,真是可笑之至!暴君,你杀得越多,青国人越是牢记仇恨,越会早日将你送进地狱!”

    “哈哈哈——”独孤九劫又是一阵大笑,似乎很是愉悦,“亡国之徒,就只会逞口舌之勇!”

    “哈哈哈——”华月公主也大笑起来,声音却越发有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最迟三十年,中朝一定会被我大青国所灭!而你,必将尸骨无存,销毁人间!”

    她这么说的时候,就像女神降临人间,向世人做出不可逆转的预言!

    弥殇感到了自己,以及所有青国俘虏的骚动——她的话,就像一颗种子,在绝望的亡国者心中种下希望。

    “这是本王听过的最美妙的话了!华月公主不愧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果然才貌双全智勇双全,孤太喜欢了!”独孤九劫捏住华月公主的下巴,啧啧赞叹,“就冲你这番话,孤不仅会好好待你,让你享尽人间荣华富贵,还会留着这些俘虏,让你看看青国人如何世代沦为我的奴隶。”

    华月公主把头撇开,淡笑:“独孤九劫,你我之间的国仇家恨,非彻底铲除对方不能平息此仇此恨,你休想碰我一根头发!我生是青国人,死是青国鬼,你永远也得不到我的一寸一毫!”

    她的微笑与从容,带着悲壮的决裂,让独孤九劫微微一愣。

    但独孤九劫很快就又笑了:“你已在我手上,万事可由不得你!”

    华月公主冷笑着,转头看向她的子民,就像发誓般道:“毁我青国者,必自灭!”

    声声有力,字字掷地,一字一字地敲击着所有幸存的青国人的心。

    在接触到弥殇的目光时,她的目光稍微顿了一顿,唇边浮出一朵倾国倾城的笑容,大声道:“三十年后,大青国必将崛起,洗清今日我等所受的耻辱!而中朝,必将从人世间湮灭!”

    弥殇干涸的眼中,流下泪来:姐姐一定看到他了!一定知道他就在这里!姐姐这番话……就是对他说的啊!

    说完之后,华月公主的目光回到独孤九劫身上,啐了一口后双唇猛然一抿,唇间缓缓流出血来,身体慢慢倒下去。

    她在做什么——弥殇疯了,心碎了,姐姐到底在做什么——

    一目了然的事实——华月公主咬舌自尽了!

    轰——弥殇也轰然倒下,眼中流下红色的血——与华月公主唇边的血,如出一辙。

    一代佳人就这样香消玉殒,青国的俘虏们默默流泪,连中朝的将士们也目露不忍,然而,面对华月公主的死,独孤九劫并没有太多的触动,只是伸手摘下面具,带着几分遗憾,向这个刚烈的美人致敬:“真是可惜了这样的美人,本王一定会好好安葬你的!”

    闭上眼睛的时候,弥殇看到的最后映像仍然是独孤九劫那张刀锋一样锋利夺目的脸庞。

    后来……他病倒了,气若游丝,终于引起了独孤九劫的注意。

    为了逃亡,兰姨和丁嬷嬷一直将他打扮成女孩儿,对外宣称他是她们的小姐。面对独孤的过问,兰姨和丁嬷嬷求其救小姐一命,并告诉她小姐已经家破人亡,她们正带着小姐四处逃命。

    他悲惨的经历,似乎让独孤起了恻隐之心。

    独孤叫人给他看病,但他却抱紧了身体,不让任何人碰触他的身体,兰姨和丁嬷嬷说“小姐”在逃亡过程中数次差点被人侵犯,所以对生人异常害怕和排斥,而她们懂些医术,只要有药物,她们就能治好小姐的病。

    孤独没有为难她们主仆三人,不仅提供药物和饮食,甚至还将他带回宫中,给他起名“独孤难儿”,让他以“公主”的名义呆在她的身边。

    弥殇隐隐记得,后来他的病好了,但他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变成了一个痴痴的傻子……



                  苏醒的仇恨4

    “啊——”弥殇扼住咽喉,大汗淋漓地睁开眼睛。

    那些被封印的记忆,竟然全都苏醒了,如此血腥,如此残酷,如此沉重。

    他还听得到将士们的呐喊与呻吟,还看得到将士们的冲刺与厮杀,还嗅得到空气中血的味道,还感受得到将士们的愤怒与不甘!

    尤其是铁将军和姐姐的眼神,就像苍天的愤怒,紧紧地盯着他……盯着他……

    铺天盖地的愤怒与怨恨,几乎压垮了他瘦小的身体,他快不能呼吸了,干呕不止。

    “难儿,你又做恶梦了吗?别怕,孤在这里,孤会保护你,孤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搂进一个温暖的怀中。

    弥殇慢慢转头,看着眼前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独孤九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躺在她的身边?这里又是哪里?难道,他还没有从梦里醒来?

    独孤九劫丝毫不知他的心思,只把他的反应当成孩子在做噩梦,轻拍他的背,喃喃道:“夜很深了,乖乖睡吧,孤……好困……”

    弥殇看着她的脸,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做梦吧?一定是梦……

    然而,独孤九劫闭上眼睛后,竟然又低喃着:“明天,要出战,要复仇……”

    出战?复仇?这几个字强烈地、深深地刺激了弥殇。

    他盯着独孤的脸,目光慢慢变得黝深,而刻骨的仇恨,更是迅速地凝聚、爆发——即使是孩子的仇恨,也能这般的深,这般的狠。

    不管他和她是如何躺到一起的,但她既然送上门来,他就绝对不会放过报仇的机会!

    他慢慢举起双手,颤抖地伸向那个女人——的脖子,嘴里喃喃着:“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虽然只是一双孩子的双手,却像一副来自地狱的魔爪,透出无尽的杀气。

    虽然他的声音含糊不清,但独孤还是听到了,朦胧地睁开眼睛:“怎么了,难儿,冷吗……”

    困盹中,独孤九劫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感觉到了他的哆嗦,于是又抱紧了他,轻轻地哼着他听不懂的歌谣——他似乎很熟悉,却听不懂的歌谣。

    独孤并没有使力,甚至很温柔,但她的力道对于弥殇来说却是无法挣脱的强大。

    弥殇感到绝望:仇人就在身边,还在沉睡着,他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哼着哼着,独孤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弥殇不甘心地侧脸,看到墙壁上挂着弓箭和刀剑,桌面上放置着小刀。

    小刀?对,刀子一定可以割裂她的身体……

    于是,他竭力转过身体,慢慢地抽出一只手,慢慢地朝床边摸去。

    可是,他摸不到,因为这个女人把他搂得太紧,他若是挣扎得太厉害,说不定会把她弄醒。

    怎么办?他左右为难,心慌意乱,焦躁和无奈让他想崩溃。

    这样……不如就自尽吧,就像姐姐一样……

    就在他这么想着时,墙上忽然闪过一抹鬼魅般的影子,虽然很快,但他还是看见了。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4
                  苏醒的仇恨5

    有人进来了?什么人?要干什么?会是他的幻觉吗?

    不,不是幻觉,真的有人闯进来了!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上,目光四处睃巡。

    猛然间,头顶一阵发寒,他一抬眼,就看见一条黑影握刀劈下来。

    是刺客——毫无疑问!

    他感受得到对方的杀气——只求杀人不求存活的杀气,而且对方很强!

    虽然刺客可能会连他也一起杀了,可他却觉得很痛快——死吧,一起死吧,能够带着仇人的幽魂去见亲人子民,实是人生快事!

    死亡在即,他的嘴唇却微微向上一翘!

    但是,那朵笑容还未来得及开放,就瞬间凝固了——鲜血如水花四溅,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那名刺客无声无息地倒在地毯上。

    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刺客身后,手上的刀滴着血。

    才刚刚杀了一个刺客,还是在帝王的榻前,可这个男人的脸色却平静得像一面什么都照不出来的镜子,收刀,抓起刺客,拖出去,转瞬就没了踪影。

    这个男人是谁?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是何时出现的?又消失到哪里去了?

    弥殇的目光,透过黑发,看着死寂的房间,脑海又是一阵恍惚。

    在这个男人把刺客拖出去的时候,他看到,刺客的咽喉被割断了——虽然刺客全身黑衣,看不到伤口,但喉咙处流下来的鲜血证明了这一点。

    地上铺着厚厚的、腥红的地毯,那血流进地毯,很快没了影儿。

    为什么地毯这般厚实腥红——因为吸收再多的鲜血,也不会变色。

    只是眨眼的功夫,人来了,人去了,死了,没了——人的生命如此残酷与脆弱,令他发抖。

    发抖不是因为被刚才的场面所吓到,而是庆幸自己没有去摸桌上的刀子。

    这场意外让他意识到,那个杀人于无形的陌生男人,就隐藏在这里,隐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时刻守护着独孤——如果他做出伤害独孤的举动,那个男人一定会在他下手之前除掉他!

    于是,弥殇不再轻举妄动,而是将头埋进独孤的怀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病愈之后,过了多长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他又是如何跟独孤睡到一起的——无论他如何回忆,都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他病愈以后就成了“傻子”,听说傻子是没有记忆的。

    忘记就忘记吧,他告诉自己,他只需要记住他与独孤的仇恨就够了。

    但他很清楚一件事情,就是“失忆的傻子”这个身份,让他逃过了暴露身世的命运。

    可是,他怎么能因为变成傻子就忘了国仇家恨?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呆在仇人的身边?

    他的眼里流下泪来:这夜开始,他再也不是傻子了,永远、永远都不能再傻了!

    他低头打量自己,身板如此瘦弱,长长的黑发散落在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白色襦裙上,而十指比白衣更苍白——他现在的模样,就是柔弱的“难儿公主”啊。

    上天让他成为独孤九劫的“公主”,就是给他复仇的最好机会,他不能辜负这个机会!



                  苏醒的仇恨6

    当被遗忘的惨痛的过去苏醒,所带来的痛,远胜当时,然而,愈痛,愈让人清醒。

    弥殇凝视着独孤九劫的脸,整整一夜。

    他不知道自己要用多少次的轮回才能承受得住这一生的伤与痛,但他知道,他是不会有轮回的,因为,他将来要做的事情,一定会比眼前这个女人狠毒十倍、残忍十倍和血腥十倍,所以,他注定死后要堕入十九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和她一样。

    想到破灭的山河,想到自尽的皇姐,想到被斩的铁将军,想到死去的子民,这些惨痛与仇恨,就转化成为冷静与意志——他看着仇人的脸,竟然微微地笑了。

    在他的微笑中,烛火慢慢燃尽,天色慢慢转亮。

    独孤九劫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他那朵瘦弱的、纯稚的、美丽的微笑。

    片刻惊艳之后,她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庞,喃喃:“难儿,你终于又笑了。你笑得真好看……真好看啊……”

    她看着他的眼神有点迷茫,这样的她,看起来居然有了那么一点人情味。

    人情味?弥殇的唇角一勾,真讽刺!

    这淡淡一笑,又令独孤片刻恍惚。

    过了一会,她坐起来,在“难儿”的脸上亲了亲:“虽然孤很想多陪陪你,可是,孤必须要出征了。难儿要乖乖地哦,等孤回来……”

    她就像一个……人类那样,揭开被子,伸脚下床,然后把被子仔细地给“难儿”掖好。

    帘外人影走动,宫女已经准备好了盔甲刀剑,安静以待。

    透过纱帘,弥殇静静地看着独孤的举动。

    就像他一样,独孤也是穿着完整的衣物入睡,似乎随时准备着起床去杀人。

    当她穿上盔甲、佩上刀弓的时候,那股冲天的杀气与霸气立刻搅混了一室的宁静详和——她根本就是从天而降的死神,所到之处必有流血和牺牲。

    “高皇后,我交待你的都记住了吧?”出门之前,独孤问那个凤冠霞帔的女人。

    那个女人恭敬地道:“都记住了,我会好好照顾难儿公主的,请皇上放心。”

    “很好。”独孤出去了。

    弥殇从独孤的背影中,看到了噩梦里,踩着遍地尸首悠然而过的“鬼”的身影。

    又安静了。

    弥殇看着空荡的房间,目光慢慢陷成两道没有任何光线的无底深渊,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这房间里,透着血腥味,不管擦洗多少遍,也不能掩盖。

    他相信,有多少个黑夜和多少个白天,就有多少人欲取独孤的首级,但那些人,最后都把自己的首级丢了,唯一能证明他们活过、来过的痕迹,就是这空气中飘着的血腥味。

    他不会步他们的后尘。

    姐姐说过,30年河东,30年河西,他拥有30年的复仇长度。

    呜——窗外传来悠长雄浑的号角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的眼皮剧烈地跳着,心脏也剧烈地跳着——独孤要出征了,杀戮又开始了!



                  苏醒的仇恨7

    他跳起来,冲到窗前,看着远处。

    并不那么遥远的皇宫外的广场上,即将出征的士兵黑匝匝地连成一片,几乎可以遮云蔽日,那股血洗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令他不寒而栗。

    这些,还只是能够入城的将领和精兵,在城外,不知驻扎着多少望不到头的部队——只有这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和好战残暴的庞大军队,才能灭了他强大的青国。

    想到这些,他释然了——因为认清了形势与差距,不再焦躁和狂暴。

    呜呜——号角声越来越响亮,伴随着如惊涛拍浪般的欢呼,如潮水般席卷全城。

    弥殇感觉得到大地在颤抖,苍天在呜咽,扭转乾坤的风暴,即将在遥远的大地上上演——这一次,又是哪片土地被肆虐?

    可他不再同情那片土地,人弱被欺,国弱被灭,这是恒古不灭的真理。

    而且,她的杀戮和血债越多,他的胜算越大。

    静静地忍,静静地等,静静地磨——这就是他现在能做的。

    风吹来,他长长的头发和白衣随风飞舞,瘦小的身躯却稳如磐石。

    独孤出征了,让他在她察觉不到的时候,变得比她更强悍、更冷酷、更可怕。

    他微笑,缓缓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一个尚未发育成熟,却已经流露出绝代风华的少女。

    从现在开始,在很长很长的未来,他不再是青国的二皇子——支离弥殇,而是独孤难儿——独孤大帝收养的孩子——没有人知道的、男扮女装的民间“公主”。

    “难儿公主”的微笑,隐隐地透出阴森与危险。

    外面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两名宫女走进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公主,奴婢为您梳妆。”。

    他转身,“卟通”跪在她们面前:“兰姨,丁嬷嬷,这么久来,苦了你们了。”

    咚——两名宫女惊得手中的托盘掉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年老的宫女才小心翼翼地道:“公主,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果是,请您惩罚……”

    他摇摇头:“兰姨,丁嬷嬷,我只是病好了,真的好了。”

    相觑片刻后,年轻的宫女面露喜色:“您是说……您都记起来了?”

    “是的!”他的目光与声音,隐隐透出骇人的皇族威严,“我是青国第二皇子支离弥殇,未来一统天下的青国大帝!”

    两名宫女的眼睛红了,跪在他的面前:“奴婢叩见皇上!”

    他扶起她们:“兰姨,丁嬷嬷,在支离弥殇重生之前,这是你们最后一次如此称呼我。现在,我是孤独难儿,是孤独皇上收养的难儿公主,请不要弄错了。”

    “是——难儿公主。”

    “她”优雅地坐在镜子前:“那么,请兰姨和丁嬷嬷为我梳妆罢。”

    疯狂而漫长的复仇之战,在这一夜正式拉开序幕。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4
                  深宫魅影1

    “兰姨,丁嬷嬷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难儿心神不宁地放下笔。

    曲瘦兰放下书卷,走到窗外,看着窗外细雨纷纷:“应该不会吧……”

    难儿的目光蒙上了一层忧郁:“一年了,好想给姐姐上坟……”

    想到华月,屋里的气氛,就变得那般伤感辛酸。

    今天是华月公主香消玉殒一周年的忌日,丁嬷嬷一大早就去给她上香了。

    华月自尽以后,孤独大帝依照皇家公主之礼,给她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将她安葬在城郊中朝皇陵的附近。

    难儿经常站在窗前,看着皇陵的方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姐姐,总有一天,她会把中朝的土地变成青国的土地,将中朝的皇陵夷为平地,这样,姐姐就可以在国土上安息了。

    可恨的是,近在咫尺,她却不能出宫为姐姐上一柱香,烧一把纸钱。

    因为,她的身份,让她不能冒任何一点风险。

    独孤大帝出征后,因为她是“傻子”且排斥他人的亲近,兰姨和丁嬷嬷便请求皇后将她们主仆三人安置在皇宫最偏远的思香院里,让她悉心养身。

    皇后虽然没有派多余的宫女侍候她,平素也不闻不问,却也没有亏待她,凡是日常所需的一切用度,从来没有少她们半分、差别人半毫。

    总之,她们安于一隅,自生自灭,没有人会在乎和关心这三个从民间来的主仆。

    搬进这里没多久,华月公主的忌日就到了,丁嬷嬷决定去给公主祭坟。

    也许独孤对自己的地盘太有信心,虽然皇宫严禁男人出入,但对女人的管理却并不那么严厉,丁嬷嬷借口给难儿公主打听家乡的消息,不时出宫。

    只是,她天刚明就出去了,直到快天黑了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丁嬷嬷会不会被怀疑和抓住?如果丁嬷嬷出事了,她们也将被一网打尽。

    这样的不安,让她们不敢再想下去,只是默默地祈祷容嬷嬷平安。

    祈祷刚停,院子里就传来轻轻的推门声和脚步声。

    难儿和曲瘦兰互视一眼,都下意识地抚了抚小指上的指甲。

    小指的指甲涂了一层淡淡的红色指甲油,看起来粉粉嫩嫩,其实却是致命的毒药。

    如果身份被发现和拷问,就服毒自尽,绝不屈服——这是她们的共识。

    脚步声朝屋里走来,然后停在门外,她们的心都缩紧了:是平安还是灾祸?

    门外响起低低的声音:“我回来了!”

    是丁嬷嬷的声音,她们松了一口气。

    曲瘦兰打开门,意外地看到门外除了丁嬷嬷,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那个佝偻着腰、满脸沧桑的男人。

    那个男人,也在看着她,虽然不言不语,眼里的红丝,却是那般明显。

    良久,她的眼里慢慢流下泪来:是他吗?真的是他吗?他……还活着?



                  深宫魅影2

    男人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眼睛,再也没有看她一眼,而是直接奔到难儿的面前,跪在地上叩首:“罪臣叩见二皇子!”

    一直敏锐地盯着他的难儿,冷静地道:“请问来者何人?”

    男人抬起脸,眼中有泪水:“罪臣是卫涯!”

    “卫队长?”难儿惊得倒抽一口气,赶紧扶起他,“你、你是卫队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卫涯,青国第一高手,大内侍卫队的队长,都城被攻破之时,他受命护送华月公主逃走。

    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佝偻瘦削的模样?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卫涯咬牙:“卫涯没能保护公主,无颜面对殿下,本该在公主坟前自尽谢罪,只是、只是……”

    他低下头,如此难以启齿。

    一脸疲惫的丁嬷嬷掩上门,走过来:“卫公公,切勿激动,请慢慢将前因后果告诉难儿公主。”

    卫公公?为什么丁嬷嬷如此称呼?——难儿看看卫涯,又看看丁嬷嬷,一脸惊异和困惑。

    卫涯抹了抹眼泪,羞愧地道出一切:“破城之日,罪臣奉命护送公主离京,没想到公主执意与国共存亡,半途折回宫里,遇到敌国士兵。战斗之中,罪臣负伤昏迷过去,醒来时……公主已不见踪影。罪臣去找公主,反被敌军俘虏,被关进牢里当苦力。罪臣多次想自尽,却挂念公主下落,不敢自行求死。后来听说公主被俘身亡,罪臣便逃出牢笼,想去公主坟前,以死谢罪……”

    “闭嘴!你给我闭嘴!”

    难儿怒吼着,一把揪起他的领口,激动地斥喝:“说什么以死谢罪!都过去了一年了,姐姐已成冤魂,而你仍好好地活着,你还有何颜面称臣?还有何颜面见我!什么第一高手国家栋梁,父王这么信任你,将姐姐交给你,你却辜负了父王的信任,害死姐姐……”

    卫涯无地自容,却没有躲避她的视线,只是不住地道:“臣该死臣该死……”

    “你确实该死!你早就该死了!今天,我就成全你罢!”

    想到死去的姐姐,难儿失去了理智,扬起手来就给了卫涯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去,她的手隐隐作疼,卫涯却如木头般一动不动。

    难儿不解恨,操起桌上的台砚,就欲朝他的身上砸去,然而,丁嬷嬷抓住了她的手腕:“请公主务必把话听完。”

    难儿恨恨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丁嬷嬷道:“公主听完后,再处置也不迟。”

    她放开公主的手,看向卫涯:“卫公公,请继续说。”

    然而,卫涯紧抿着唇,竟是一脸求死,再也不说半句话了。

    丁嬷嬷叹着气道:“既然卫公公无法开口,那就由我来说罢。公主,卫涯已不是卫涯,而是卫公公,你想过这其中的缘由吗?”



                  深宫魅影3

    她放开公主的手,看向卫涯:“卫公公,请继续说。”

    卫涯紧紧抿唇,竟是一脸求死,再也不说半句话了。

    丁嬷嬷叹着气道:“既然卫公公无法开口,那就由我来说罢。公主,卫涯已不是卫涯,而是卫公公,你想过这其中的缘由吗?”

    难儿心里又升起不好的预感:“为、为什么……”

    丁嬷嬷道:“因为,他为了进宫助公主一臂之力,已经舍弃了身为男人的本份。”

    “啊——”曲瘦兰脸色发白地低声惊喘,身体摇摇欲坠。

    难儿也被丁嬷嬷的话给震住了,脸色阴晴不定:“你、你的意思是……”

    丁嬷嬷平静地道:“数日前,我去打听公主的坟墓,遇到了在坟前欲自尽的卫队长,无论老奴如何劝阻都没有效果。于是我告诉他,二皇子仍然活着,就化身隐藏在中朝的皇宫里,为图复国大计而忍辱负重,希望他能留着这一条命,帮助皇子重建故国。卫队长这才打消了自尽的念头,入宫成为卫公公……”

    说到这里,她低下头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难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而曲瘦兰,唯有扶着墙壁,泪如雨下。

    沉默半晌,难儿才擂着桌子,对卫涯低吼:“你、你你这是何苦……”

    卫涯惨笑:“国已破,家已亡,无数同胞战死沙场,公主也已为国捐躯,区区一个卫涯,受这点罪又算得了什么。”

    丁嬷嬷道:“一年来,卫公公一直抱着受伤的身体,被关到山里中做苦工,根本无从知晓公主的下落。直到前不久,他无意听说公主身亡之后,才想尽办法逃了出来,历尽艰辛找到公主的坟墓。若非遇到我,他早已随公主去了。”

    难儿百味杂陈,对着卫涯道:“卫队长,我……我冤枉你了。”

    卫涯“咚咚咚”地给她叩头:“卫涯死不足惜,只求能将一身功夫传给皇子之后再死!这是罪臣唯一可以谢罪的了!”

    丁嬷嬷也跪下来:“公主,请接受卫公公的谢罪!我等的命微不足道,可青国需要每一份力量。”

    曲瘦兰抹了抹眼泪,也撑着身体跪下来:“公主,请您原谅卫……大人。”

    难儿怔怔地看着他们,眼睛慢慢地红了。

    半晌之后,她重重地一拍桌子:“卫公公,从今夜开始,你就是本公主的师傅,你必须将全身功夫传授予我,不得隐瞒一招半式,也不得敷衍应付,更不能手下留情。在本公主凭真功夫杀掉你之前,你必须为青国留着这条命!”

    卫涯重重一叩:“是,臣领命!”

    自这夜起,难儿白日学文,晚上习武,绝不浪费半分时间。

    没有人知道,在皇宫深处那间偏僻的院落里,一个将来动摇中朝根基的魔鬼正在悄然孕育中。



                  深宫魅影4

    皇宫里有座图书馆,所有人,无论嫔妃或宫女,均可自由看书或借书,只是,去的人很少。

    听说这座图书馆是皇上重金投建成的,皇上说,任何人都有学习的权力,还说,只有百姓强大了,国家才会强大;而在民间,更建有大量免费的学堂,任何人均可自由听课。

    难儿听说图书馆的事情后,开始学会重视审视独孤九劫:仅靠武力是征服不了青国的,至少要有这样的觉悟,才有资格成为青国的敌手啊!

    曲瘦兰每隔三天去一次图书馆,每次去只借一本书,如果有人问起,她就说是借给难儿公主解闷用的。

    她借的都是琴棋书画、奇闻逸事等孩子喜欢的书,但她偷偷藏在怀里带出来的,全然不是孩子会感兴趣的书籍——天文地理,历史典籍,兵法布阵,权谋宫斗,医术药理……

    “在看完图书馆所有的书籍之前,你没有资格成为皇上的对手。”——难儿牢记兰姨说的话,以每天一本甚至数本的惊人速度,吸收着这些书籍的精华。

    她能做到这一点,不仅因为天生聪颖、过目不忘,还因为她还有一个好老师。

    十年前,青国曾经出现过一个天才少年,13岁便成为文状元,名震朝野。

    但入朝没多久,这名少年就突然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世间传言,天妒英才,这名少年已经病逝,但只有皇上和他的心腹才知道,这个天才少年其实是个少女,因为女子任官与法礼不合,皇上便找个理由罢免了她,私底下却让她担任华月公主的老师——曲瘦兰,就是那个天才少女。

    中朝发兵青国时,华月公主加入到抵抗中朝的队伍之中,不再研文习墨,于是,曲瘦兰成为了二皇子支离弥殇的老师。

    有了这般全能的老师,难儿没有看不懂的书,没有学不会的技能。

    独孤大帝出征三年之后,曲瘦兰不再每日给她上课,除了一起探讨,其余时间任由她自行学习,她问兰姨为什么不再详细教她了,曲瘦兰只道:“公主的天赋,五百年一遇,瘦兰已经没有可以教给公主的东西了。”

    五百年一遇的天赋吗?难儿看向远空,世人说独孤九劫是千年一遇的奇女子,她的才能与独孤相比又如何?只有这样,能打倒独孤吗?

    独孤,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她,一直在等着她啊。

    想到独孤,难儿又微微地笑了,这样也好,在独孤回来之前,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呢。

    独孤出征后的第四个年头的一个夏夜,她召集曲瘦兰、丁嬷嬷、卫涯三人,告诉她们:“我要开始行动了,我要你们帮我收集情报,寻找人选!”

    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让三个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曲瘦兰问:“公主打算如何行动?”

    难儿弯下腰,摘下双腿上绑着的沙袋,伸直高挑的身躯,微笑:“曾经,西施背井离乡入吴,为了越国而牺牲身体,现在,我已经十四岁了,可以效仿西施了。”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4
                  深宫魅影5

    三人皆是一惊,曲瘦兰轻声道:“公主,难道你想从……众位娘娘的身上入手吗?”

    难儿道:“我们势单力薄,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卫涯激动地道:“公主金枝玉叶,怎能如此玷污自己的身体?”

    难儿平静地道:“我的父母兄姐,你们的亲人,已经为国家献出了生命,我为国家牺牲这副身体,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沉默,良久,曲瘦兰才道:“即使是美人计,也很冒险,还请公主三思。”

    难儿坐下来,拿起桌上的《春宫图》,翻开,道:“所以,才需要你们帮忙,如果弄错情报或找错人选,我们可能就会全军覆没。现在,我要看书了,你们,退下罢。”

    她平静而坚定的表情,让他们知道已经无力改变她的决定。

    出门的时候,曲瘦兰的目光从公主手上的画册上划过,心里隐隐一痛,目光快速转开,落在卫公公的脸上,与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卫公公目光一黯,迅速撇开脸,快步出门,始终不敢回头看她。

    曲瘦兰掩上门后,走到院子里的梅树下,拿出一样东西,握在手里,久久不动,久久不语。

    天际泛白的时候,难儿终于看完了那本图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开门想去院子里散散步。

    她刚踏出门槛,就看到曲瘦兰一动不动地站在梅树下,心里有点抱歉:这么晚了,还累着兰姨在外面守候!

    她悄然走到兰姨面前,轻声道:“兰姨,该回房歇息了。”

    然而,曲瘦兰没有任何反应。

    难儿稍微提高声音:“兰姨,该歇息了……”

    曲瘦兰就像一具木雕,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兰姨看起来,有点不太对劲……难儿定睛细看,这才发现她眼神空洞的脸上全是泪水,而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似乎有点眼熟,难儿仔细观察后,惊得用手掩住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这把匕首,她见过,是卫涯随身带着的宝贝,怎么会在兰姨的手里?

    这不是很明显了吗……难儿的眼泪掉下来。

    她不敢再面对兰姨,悄悄地后退,悄悄地走进屋里,悄悄地把门掩上,然后泪流不止。

    她怎么这么傻呢,兰姨和卫涯……是可望可不可及的一对恋人啊,她怎么傻到在他们的面前看那种画册呢……

    每次,只要卫公公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中,兰姨就坐立不安,表情忽喜忽忧;而卫公公来教她武功时,虽然都是深夜,可兰姨总是悄悄地躲在窗帘后,静静地看着他们练功。

    那时,她总以为,兰姨是在看自己练功,可现在她才明白,兰姨是在凝视卫涯——这种痛苦,可有语言和文字可以形容?

    而卫……公公,从来不敢正面兰姨,每次看到兰姨就闪到一边或找借口离开。

    好不容易才在乱世中相遇,而相遇之地,竟是在敌人的巢穴;相遇之时,他又已不是完整的男人……多么悲哀的爱情与人生。

    难儿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可是,她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就是因为太多的人,付出了太多的牺牲,所以,她才不能软弱,才不能失败。

    会的,她会的,她会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好的。



                  深宫魅影6

    深夜。

    庭院里搁上了一丈宽的木桶,木桶里盛着热腾腾的山泉水,水面上飘浮着玫瑰花瓣,木桶边置放着软榻,合欢树下燃着花香。

    酷月当空,一切都圆满了,只缺了一个可以缠绵的人。

    可是,这就是享受荣华富贵与安逸舒适的代价。

    媛贵妃在心里轻叹,摒退了侍女,对着月色宽衣解带。

    虽然她已年过三旬,可肌肤仍然细致娇嫩如十八少女,眼角没有一丝细纹,腰肢仍然纤细,胸部仍然丰盈,每当她抚摸自己的身体,总沉浸在如丝般的触觉中不能自拔。

    这般迷人的胴体,注定了只有自己能享受。

    她躺在水里,慢慢地、反复地,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一遍遍地抚摸揉搓自己的身体,让情欲从自己的抚触中获得点滴充饥。

    这般迷人的身体,只有自己能享受,真是暴殄天物啊!

    “这般美妙的身躯无人欣赏,真是暴殄天物啊”——她微微一笑,嘲弄自己欲火中烧,连这话都说出声来了!

    不对,这话不是她说的——有人!

    她猛然坐起来,开口想叫,然而,一只有力的手臂已经掩住了她的唇,另一只手臂紧紧箍住了她的身体。

    她的心脏突突突地狂跳:男人!是男人!年轻的、强壮的、气息迷人的男人!

    久违的男人!

    充满雄性气息的男人!

    她的身体一直在渴望和等待的男人!

    “美人,这样的身体,就让我好好疼爱和珍惜吧!”男人在她耳边吹气,用低哑、磁性的声音诱惑她。

    她的身体立刻滚烫和颤抖起来,抑制不住地发出呻吟声。

    为了让她更好地呻吟,男人把掩住她的唇的手移开了,她虚弱无力如垂死之人:“你……是谁……”

    “我——”男人低低地笑,把她的脸掰过来,“我是神派来安慰你的人!”

    看到男人那张脸的那刻,媛贵妃所有的理智、矜持、担忧全都消失了:这世上竟有这般美丽的男人!即使为了这样的男人死掉,也心甘情愿……

    男人完全知道她的想法。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对这种如狼似虎、曾经享受鱼水之欢却禁欲太久的女人,快速而有力的行动,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有用。

    他没有令她失望和等待,低下头来,吻上她的唇。

    霸道而不失体贴,强悍而不失温柔,贪婪而不失给予,里里外外,深深浅浅,吻得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彻底忘了。

    “让我好好疼你吧!”吻够了以后,他的双手滑进她引以为傲的胸。

    媛贵妃发出销魂的呻吟声,这次,终于不是自己的手了。

    只有当他的手滑进女人的禁地,她才隐隐记起自己是帝王的女人,条件反射般地抗拒,然而,那个美如神祇的男人对她说:“美人,这是神的恩赐,你要浪费神的好意吗?”

    月光下,那张美得能令日月失色的男人的脸,用充满温柔和情欲的眼睛,看着她——啊,这一定是神的恩赐,她只是凡人,怎么可以反抗和拒绝神的恩赐!

    接受神的恩赐,并不是罪过!

    于是,媛贵妃彻底将自己的灵魂与身体,交给了神派来的使者。

    在这个夜晚,神的使者用他的年轻、强壮满足了她多年来的欲望。

    即将破晓时,一切终于平静下来,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睛半开半合,看着眼前美丽的男人为她穿好衣服,并盖好被子。

    “你要走了吗?”她想挽留这个男人,浑身的力气却只够问他几句。

    男人微笑,在她耳边:“明月当空的夜晚,我会来看你的。”



                  深宫魅影7

    然后,他就消失了,如月光无声无息地洒下来,无声无息地隐匿。

    这夜之后,每到明月当空,媛贵妃总是沐浴焚香,独自拜祭月亮。

    整个夜晚,只她一人,在后院之中。

    没人知道,她会在这样的月夜,和一个神秘的绝色男人幽会到破晓。

    这已经成了她唯一的期待与幸福,她已经离不开那个男人了。

    然而,半年之后的一天,那个男人说他可能没空来了。

    她惊了,慌了,哭了,甚至想死了。

    于是男人告诉她,他要帮助一个人通过京城禁军的选拔。

    她笑了:“这有何难,我的兄长就是禁军副统帅,让一个人加入和升迁有何难。”

    于是,这个美丽的男人以后又如约而至。

    她曾经问过他来自何处,叫什么。

    她知道他虽然美如神祇,但绝不是神,神对女人的身体没有这般迷恋。

    对这样的问题,他只是微笑地问她:“你想让我和你的处境,变得更危险吗?”

    像现在这样,确实够危险了!

    她是帝王的女人,还是那个独占专横、唯我独尊的帝王的女人,背着帝王跟男人偷欢已经如履薄冰,如果她再跟这个男人牵扯太多,说不定随时都会东窗事发。

    她不在乎死,能和这样的男人抵死缠绵,她已经死而无憾,但她舍不得失去这样的美味,她想要永远地把这味道给享受下去。

    所以,她说:“确实很危险了,所以,永远不要让我知道你是谁。”

    不提无与伦比的美貌气质,以及能够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混进后宫的本事,只说敢对独孤大帝的藏品下手的胆量,这个男人的背景与身份就非同小可。

    她有种预感,当知道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的时候,就是一切结束的时候。

    可是,这么危险的、浪漫的恋情,不正是所有女人渴望的吗?

    所以,就保持这样的危险与神秘吧,永远不要改变。

    男人微笑,狠狠地吻下去:“只要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们就能这样见面。”

    虽然媛贵妃神魂颠倒,但他却从未投入。

    从身体开始,他要一点点夺走那个人的一切。

    在他身下,每一具被征服的身体,都是他经过精心挑选的工具,比如媛贵妃。

    媛贵妃是宫里最有背景和势力的女人之一,家中世代担任朝廷要职,她的兄长是镇守京城的禁军副统帅,他需要在禁军中插入自己的人马。

    她还是中朝先帝的宠妃,知道男人的滋味,并且迷恋男人的滋味,据说先帝在时,她几乎把先帝给榨干了。

    这样一个寂寞多年的女人,实在太容易上勾。

    在执行这样的计划之前,他们已经利用所有的条件和机会,将宫里的女人都分析遍。

    在卫公公教他武功、兰姨教他文治的时候,丁嬷嬷并未闲着。

    丁嬷嬷利用自己普通而年纪偏大的仆人身份,经常出宫采办,暗中联系了一些原青国遗臣将士,共谋复国大计。

    虽然她是女流之辈,家中却世代侍候皇族,在宫中有极高的威望,而且,她身上还有先皇的令牌,要得到青国遗民的信任,并不难。

    而他要做的,就是要了解和看透独孤大帝的一切,同时,开始培植自己的人马和势力。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自己的容貌与身体。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5
                 深宫魅影8

    月夜属于媛贵妃,电闪雷鸣的雨夜则属于雨妃。

    雨妃温婉动人,没有强大的背景和身世,只是独孤大帝从某个被灭小国的大臣家里带进宫的侍妾,自然不受他人重视和宠爱。

    因为隐忍,因为温驯,因为稳重,她被皇后安排负责太监、宫女、杂役等下人的调配。

    每当这些下人受了委屈和不平,便找她诉苦;每当嫔妃们对下人不满,就找她出气,为难她,斥责她。

    她为了能活得好一点,竭力讨好所有人——皇后、贵妃、其他嫔妃、宫女们、女侍卫们。

    别人看不起她,便也不防着她,在她面前肆无忌惮。

    反正,无论别人跟她说什么,她永远只会聆听,只会点头,而不论别人问她什么,她也只会懦弱地说:“我不知道。”

    她的温驯和隐忍,几乎让她成为后宫最受“欢迎”的人。

    所以,她从无数的下人和嫔妃那里,听到了太多的牢骚、流言、秘密。

    她就像一个垃圾场,吸收和消化着满满一后宫女人的寂寞和幽怨。

    可是,没人知道,她也有满满的寂寞和幽怨想发泄,可她没有人可以倾诉。

    在这后宫,无依无靠的她,多说一句或说错一句,都有可能是致命的,所以,她只能沉默。

    每到雨夜,她特别孤单和想家;而闪电和雷鸣,让她感到害怕。

    每到电闪雷鸣的雨夜,她总压抑得想大喊大叫,想杀人放火。

    这样的痛苦,是遇到“殇”以后才结束的。

    在某个电闪雷鸣的、狂暴的雨夜,被其他嫔妃嘲笑的她找出一条白绫,意欲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时,一个美丽绝伦的人从天而降,挥挥手就弄断了那条白绫,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上天让你活着,是为了让你得到幸福!”他温柔地说。

    于是,从那夜开始,她的身心都归属于这个男人,即使是独孤大帝,也不能阻止她全心全意地受着那个男人。

    虽然他几乎不说话,但他的爱抚是温柔而体贴的。

    一个长夜,他总是拥着她,鼓励和耐心地聆听着她的倾诉。

    她就像膨胀到快到爆炸的巨大气球,当系口处终于漏了一条缝时,满肚子的气就不断地泄气。

    平时少言寡语的她,此时就像一个长舌妇,东家长西家短,把听到的、看到的全说了。

    谁对独孤大帝最忠诚,每个嫔妃的背景势力,谁跟谁是一党,谁跟谁的家族有过节……这深宫有多少女人,就有多少秘密。

    他把这些秘密全都记在了心里。

    他需要这些秘密,这些秘密,最终都会成为他的武器。

    每次拥着这些女人时,他都在心里微笑。

    自古以来,亡国的、失势的美丽女人总是运用身体去征服男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天下,他有一张不输给女人的美丽的脸蛋,他也可以这么办。

    独孤大帝不会想到,在她出征的时候,一个美丽绝伦的神秘男人,却在后方,悄悄地对他的女人们下手,不仅让身体,也让她们的心沦陷。

    一切,只是嗜血战争的前奏。



                  深宫魅影9

    “殇”的月末,属于东桑公主。

    东桑公主,原东桑国国君唯一的孩子,本可以继承王位,却为了独孤九劫而放弃。

    东桑国虽然偏僻,却不弱小,然而,当独孤九劫的大军压境之时,东桑国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就弃械投降,成为中朝版图上的组成部分。

    据说,东桑公主在战场上对独孤九劫一见钟情,提出两个归降条件:第一个,让她成为独孤九劫的女人;第二个,让她保留东桑公主的封号,并永保中朝第一公主之位。

    独孤九劫接受了,于是,东桑公主进了独孤的后宫。

    即使确认独孤九劫是女儿身后,东桑公主也没有后悔,而是向原东桑国子民宣布:“只有这般英武神勇、举世无双的美人,才配得上我的才貌,凡夫俗子休想碰我一根头发!”

    她美艳高傲,才学过人,孤芳自赏,除了孤独大帝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所以入宫后并不受其他嫔妃的欢迎,可独孤大帝却很欣赏她,两人常常一起骑马打猎,饮酒作乐。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独孤最忠诚的女人,可是,这样一个骄傲的女人,在遇到“殇”后就彻底变成了荡妇。

    “殇”开始时并没有想过要动这个女人,觉得她很危险,不易上手且容易透口风。

    然而,一个雨夜,他从雨妃住处离开后,为了清洗身上的痕迹,就脱了衣服在雨中淋雨。

    没想到,东桑公主也在这种时候出来淋雨,就发现了他。

    当时,他惊出一身冷汗,甚至动了杀机,然而,东桑公主一看到他就扑上来,将他压倒在地,宣布:“以后你就是我的男人了!”

    他决定静观其变,先顺了她的意。

    那一夜,他们在雨中欢爱,东桑公主的狂野和欲望令他吃惊:她就像饿了八百年的寡妇,吃多少都不满足。但他用他的身体满足了她。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问她:“你跟我躺在床上,不怕皇上知道了杀我们的头吗?”

    她一脸无所谓:“我不说,你不说,皇上怎么会知道?”

    他道:“你不怕我告诉皇上吗?”

    她道:“你敢!告诉你吧,我永远是东桑国的公主,如果我在宫里遇到不测,东桑国的子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你若是敢透出风声,皇上要砍的会是你的脑袋,而不是我的。”

    他道:“你怎敢肯定皇上不会砍你的脑袋?”

    她得意:“你不知道吧,皇上虽然心狠手辣,但对美人向来心软;而且她现在忙着一统天下,如果地处中朝后方的东桑国人心不稳,定会影响她的霸业!”

    他立刻发现了她强大的利用价值,继续套她的话:“那你可知我是何人?”

    她笑:“你告诉我,我便会知道。”

    他微笑:“我若告诉了你,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深宫魅影10

    她摸着他的脸,一脸痴迷:“那我就永远都不知道好了。没想到除了皇上,这世上竟还有这么英武美貌的男人,如果死掉多可惜,我不要你死掉!以后,你要天天来陪我!”

    他道:“公主,我若是天天来陪你,只怕不出一个月,就要被人发现斩首了。”

    她想了想:“那就每隔三天来一次。”

    “不行,太容易被发现了。”

    “那就五天一次。”

    “也不行,还是太危险,如果公主不嫌弃,我每月月末三天陪你。”

    她很失望:“也好,但你那三天,可得尽力。”

    “是,我绝对不会让公主失望。”

    即使是女人,也有办法满足女人的吧?

    她笑:“皇上什么都能满足我们,唯独这件事不行。”

    她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一脸神秘地道:“不是没有办法,而是没有兴趣。皇上对男欢女爱全然无趣,我们最多只是一起相拥入眠。你不知道吧,皇上喜欢找人陪睡,即使出征,她也要带美人相随,没有美人作陪,她很难入睡。”

    独孤竟然还有这样的习惯——他又问:“说不定皇上喜欢的是男人,像我这样的男人。”

    东桑公主一脸好笑:“不可能!皇上最讨厌的就是男人了,要不然这宫里为何连半个男人都没有,哦——那些公公也算半个男人吧,不过,皇上连这些假男人都讨厌,所以宫里的太监才会这么少。”

    他故作叹气:“如此说来,就太可惜了……”

    她擂他:“喂喂,你莫非想打皇上的主意?这种念头,你想都别想,皇上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碰她的男人,你若不想死,就永远别让皇上知道你的存在。”

    他不以为然:“我不信皇上会这般无情无欲。”

    东桑公主告诉他:“你知道高皇后的姐姐家是如何被抄的吗?有一次,宫里举行宴会,高皇后的侄子仗着醉意摸了皇上一把,皇上当场就砍掉了他的双手,要不是众人跪地求情,这小子肯定连命都没了。后来,皇上不解恨,就找个罪名抄了他全家。”

    他故作惊恐地抚抚胸口:“幸好我遇到的是公主,不过,皇上怎会如此讨厌男人?”

    公主道:“这个缘故,连我也不知道了,也许是被贬的八年发生了什么事吧?”

    “被贬的八年?”

    “啊啊,这可是宫里的禁忌,不能提的,而且,也没人知道。”

    他展颜一笑:“为了咱们的以后,不能提的绝对不可以提,咱们只要做想做的事情就够了。”

    “嗯,你八成是哪个宫女或妃子带进宫的吧,亏得她们能找到你这样的人,以后别亏待我就行……”

    他没有亏待这个女人,但他以后从这个女人拿走的,将远远超过他现在所付出的。



                  帝王归来1

    据说,独孤九劫的母亲,是中朝先帝的妃子——棉妃。

    棉妃来自一个普通的官宦之家,跟其他嫔妃相比,算不上有背景,但因为貌美柔顺,颇受先帝宠爱,得以怀上子嗣。

    怀孕之时,多名太医为她把脉,都说她怀的是龙种而且孕相平稳,必是顺产,因此,尚未得子的先帝和整个家族都对她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然而生产之夜,身体向来健康的棉妃竟然难产,生下一个女儿后便撒手离世。

    预言中的皇子却是公主,皇上龙颜大怒,将那几名太医流放边疆,永世不能入朝。

    而这个公主,不仅一生下来就失去了母亲,还令先帝失望,自然不受宠爱,被丢在深宫一隅由宫女照顾,自生自灭。

    虽然不得宠,这个公主却长得极为健康,不仅身材比同龄人高挑,而且天生神力,一岁即能行走,两岁即可爬树,三岁就能挥刀玩耍,四岁就能推倒院落里的石狮子,五岁就能骑马射箭,七岁时已如十二三岁的少年般高挑有力……

    与之相应的是,她的智力与她的体力并没有成正比。

    她不爱读书,资质愚钝,五岁了才识得几个简单的大字,连照顾她的宫女都嘲笑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将她放在眼里。

    虽然倍受冷落,但这位公主仍然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成长着,但她身边的人,包括母亲和太医在内,接二连三地遭受厄运,无一幸免。

    她刚断奶,年纪不过三旬的奶娘就染病身亡。

    她刚会说话时,和照顾她的宫女一起跌落水中,她及时获救,宫女却不幸身亡。

    她刚会行走时,母亲家的亲戚来看望她,见她力大而愚笨后很是失望,偷偷拿了她母亲遗留下来的几件值钱东西就走,没想到途中引来强盗,失了性命,此后家族便没落了。

    她七岁时,骑马游玩,不料坐骑突然发狂,横冲直撞中惊到了一名怀有身孕的妃子,这名妃子受惊流产,断了先帝求子的希望。

    皇上大怒,不仅对她施以重刑,还将她打入冷宫,终生不许她踏出冷宫半步。

    然而没过多久,皇上住的寝宫突发大火,虽然皇上逃过一劫,但整个寝宫却化成了废墟。

    这些变故令宫里人心不稳,宫里人都说这是长公主带来的厄运,她命中带煞,是不详之人。

    为了化解灾难,先帝派人寻找名闻天下的云通大师为公主卜卦。

    与公主同处三天三夜后,苍老了近十岁的云通大师摇头告诉先帝,他用尽一身功力,折损十年寿命,也无法看清公主的命格,公主的一生只怕劫难无数,并会对身边之人产生极大影响。

    此后,云通大师便退隐深山,再也不曾出现在世人面前,没几年便圆寂了。

    而先帝听了云通大师的卜卦结果后,在一个夜晚,悄悄地派人将公主送出皇宫。

    听说,那几名送公主出宫的太监,在返宫途中出了意外,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公主的下落,皇宫里的人就当她死掉一样,彻底忘了她。

    没有了这位公主的皇宫,竟然平静了许多,先帝先后获得两个龙子,朝野一派欢腾气象。

    那名被遗弃的公主,看似已经与这个国家、朝廷、皇族没有任何关系了。



                  帝王归来2

    八年之后,正值盛年的先帝突然驾崩。

    由于先帝未立太子,整个后宫及朝廷为了谁继承皇位的问题开始了激烈的博弈。

    皇后一派认定只有皇后的儿子——二皇子最有资格继承王位;丞相一派则认为明妃所生的大皇子依法应继承王位;三王爷却说二皇子年幼不足于承担治国重任,而明妃出身低贱、其子不配为帝,自己是先帝胞弟、位高权重,最有资格继承帝位。

    在斗了数月后,势力不相上下的三派人马聚会皇宫,召开秘密会议。

    三派人马从早上吵到晚上,不仅没有结果,甚至已有人动了杀机,意欲武力夺权。

    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地发动了政变!

    谈到那夜的流血政变,幸存者无不抚着脖子,惊恐得心神俱裂。

    那是午夜时分,众人身心俱疲之时,宫中突然警钟长鸣,紧接着侍卫匆匆来报说有武装兵马强行攻入宫中,请各位大人暂避风头。

    然而,侍卫话音刚落,一枝利箭已经破空而来,穿透了他的胸膛。

    然后,大门被踢飞了,一个人浑身浴血,手持长柄大刀,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大步进来,大声宣布:“你们不必再争了,我就是本朝的王!”

    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众人震惊过后,迅速镇定下来。

    丞相率先发问:“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皇宫欺君犯上,这可是灭九族的罪……”

    话音示范,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便砸到他头上,吓得他大叫一声栽倒在地。

    欺君犯上之人将手上的人头甩飞后,狞笑:“这个人也这么对我说,所以我便把他的脑袋给砍下来了,你想跟他落得一样的下场吗?”

    众人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这颗血淋淋的脑袋竟是护国候、三朝元老司律豹的脑袋!

    司律家族是中朝最有权势的大家族之一,在朝廷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更掌握着京城十万禁军的兵权,是在场所有人都忌惮和极力拉拢的对象,若非司律家族迟迟不表态,也不会搞到三方牵扯不下。

    司律豹,司律家族的掌控者,曾驻守边疆四十余年,为捍卫中朝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是先帝都敬畏三分的人物,竟然……竟然就这样被活生生地砍掉了脑袋!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又有这么大的本事?

    三王爷冷静下来,问:“你到底是何人?我等连你的真容都不知道,又如何向你称臣?”

    来人狞笑着将头盔取下:“你们好好看清楚了,看清楚你们的王,中朝唯一的王,也是天下唯一的王!”

    其容乍现,众人更是惊得无以复加:竟是这般年轻,竟是这般冷酷,竟是这般威严,更令人难以承受和接受的是,虽然其高大威武如战争再世,却是个女子,面容陌生而又似曾相识……

    据说,直到现在,那些在场的皇亲国戚、朝廷重臣仍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仍然在无数个夜里惊叫着醒来,抚着脖子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帝王归来3

    她一身是血地站在他们面前,背后的大门外,火焰映红了夜晚和天空,火焰中刀光剑影血肉纷飞,无数的侍卫和援军想闯进来,却被她身后的随从一一斩杀殆尽,明明近在咫尺,却没人能踏出大门一步,也没人能踏进议事厅一步,能流进来的只有鲜血,覆盖了地面的鲜血……

    身后的血流成河,似乎与她无关,她盯着他们:“你们只有两个选择,生或死!”

    她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幅卷轴,丢到他们面前:“在上面签字,生!否则,死!”

    三王爷拿起卷轴,打开一看,竟然是立长公主独孤九劫继承皇位的诏书。

    独孤九劫——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众人又惊又疑地打量她半晌后,终于有人惊叫:“你你你是……长公主!”

    传说中那个只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厄运和不幸的被遗弃的公主!

    独孤九劫狞笑:“我过去是公主,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中朝的王,你们要称我为皇上!”

    “简直是笑话!区区一个不详的贱人居然想。”话只到此。

    因为,大刀一闪,终结了这个话说得太快的妃子的生命——独孤九劫的刀!

    妃子的脑袋,带着不屑和傲慢,就像鲜花告别枝头,伴着漫天血雨,离开身体,堕落地上。

    独孤九劫的目光一一从每个人的脸上划过:“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你们——要生要亡?”

    没有人敢轻易开腔。

    地上的血和人头,让他们知道她绝不是说着玩玩,更不是虚张声势,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人头落地。

    可是,就这样把皇位交给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少女吗?

    众人思虑重重,难以决断。

    独孤九劫身后的大门外,朝廷的援军越来越多,但被杀的援军也越来越多,那些亡灵一样的独孤九劫的随从,似乎不知疲惫和痛楚,不停地杀,不停地杀,不停地杀……

    火光中,鲜血如漫天花雨,从大门外溅进来,淋湿了她的身体,连她的头发都滴着鲜血。

    她就像刚从血海中游完一样,全是血,只有那双眼睛,很黑,很深,很冷。

    这里的每一个人,身后都有庞大的势力,可现在,他们只有一个感觉——恐惧!

    终于,一直沉默的高皇后慢慢走过来,对独孤九劫微笑:“可否请您给臣妾一点时间考虑考虑,签字事小,但臣妾总要考虑到身后的人。”

    独孤九劫盯着她:“多长时间?”

    “半柱香即可。”

    “可以。”

    “可否请公主随我到侧厅,我有话想跟公主说明。”

    “可以。”

    皇后捧着诏书,姗姗走进侧厅,其余人等面面相觑,不知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独孤九劫没有迟疑,大步跟随皇后走进侧厅。

    众人都盯着侧厅:里面很安静,她们在里面做什么?女人耍起心机来,连男人都难以看透。



                  帝王归来4

    但即使独孤九劫已不在眼前,可他们还是不敢走出大门一步,只能静观其变,希望赶来的援军能把那些闯入皇宫的贼人赶杀殆尽,让他们重拾称帝的希望。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的希望一点点破灭。

    不管赶来多少援军,都只是平白送死,而流进大门的血,更是淌到了他们的脚下,仿佛提醒他们:他们身体里的血,随时都有可能融进这条血河里。

    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众人如坐针毡:那两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三王爷目光闪了闪,冲同一阵营的楚将军使了使眼色,楚将军心里明了,慢慢朝侧厅靠近。

    众人看在眼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楚将军武艺高强,趁那女人不备,说不定能将其擒下,或当场将其格杀。

    楚将军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侧厅门口。

    然而,他刚刚揭开纱帘,就再也不动了。

    众人正奇怪,就看到纱帘突然溅上了大片鲜血,如一朵盛开的血花,无比艳丽和诡异。

    紧接着,楚将军的身体猛然颤了两颤,往前倒下,身下汩汩血流。

    楚将军,连独孤九劫都没能靠近,就这样去了——众人一阵绝望。

    片刻后,纱帘一掀,一脸平静的高皇后拿着诏书走出来,放在桌上,淡淡地对众人道:“哀家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就此告辞。”

    她踏着满地鲜血走出去,脚印在血中留下一朵一朵的印痕。

    走到门口,她回头,微微一笑:“哀家很困了,要回去歇息了,没有人想跟哀家一起走吗?”

    她的心腹们愣了片刻,壮起胆子,在诏书上签字,随她而出。

    血中的脚印消失在门外。

    他们施施然离开,一路竟无人阻拦。

    厅内瞬间少了三分之一人马,剩下的人愈加疑虑不定。

    独孤九劫大步走出侧厅,对着众人道:“签字的,便可离开;不签字的,便把命留在这里罢。”

    三王爷看看皇后的背影,又看看诏书上皇后的名字,咬牙:高皇后一定跟这个煞星做了什么交易,得到好处后就撤了!

    既是如此,他也可以跟对方作交易:时下处境对己不利,何不暂时妥协?对方只是一个被驱逐的黄毛小儿,怎可能与他这等权高位重的皇亲相提并论,这煞星不过是占了鱼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便宜而已,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委屈一下又何妨!

    想到这里,他朗声道:“皇上英姿令小王折服,小王决意要追随皇上到底!只是签字之前,小王有事要向皇上请教,还请皇上不吝指教。”

    独孤九劫:“有话尽管说。”

    三王爷道:“可否请皇上到侧厅说话?”

    独孤九劫大步走进侧厅,他随后跟进去。

    他们一进侧厅,又是半天没出来,外面的人面面相觑,心中了然:高皇后也好,三王爷也罢,知道今日已无胜算,决定跟这个女人做交易,尽量捞点好处。



                  帝王归来5

    连司律豹都被砍掉了脑袋,高皇后和三王爷也妥协了,他们纵有天大的势力,又怎能跟他们比?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片刻后,三王爷出来了,二话不说就在诏书上签下名字,大步离开。

    他的心腹互视几眼后,也先后在诏书上签字,离开。

    而独孤九劫,没有从侧厅里出来,剩余的人知道,她在等,等他们去跟她作交易。

    虽然传说中的长公主力大无脑,但现在的她,显然并不是这样。

    接下来,有人走进侧厅,出来,然后安全离开。

    有人没有走进侧厅,就直接走向大门,从而被斩杀于门内。

    有人控制不住,欲与独孤九劫同归于尽,最后横死当场。

    活着的人,没有看到后面的事;能看到后面的,最后都成了死人。

    总之,阳光照进皇宫时,大火烧尽了,厮杀结束了。

    从数百里外赶来的强大援军终于抵达京城外围,但为时已晚,独孤九劫已经控制了整个京城,并向天下公布那封得到朝廷认可的诏书,登基为帝;而且,她的亲信已经占据整个皇宫。

    面对黑压压的援军,独孤九罪并未示弱,而是一身黄袍,立于城头,召告大军:如果他们胆敢攻城,她将血洗整个京城,从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到贩夫走卒、市井百姓,不留一个活口!

    如果京城变成死城、空城,无异于亡国!

    对峙了整整一天后,黑压压的大军终于散去。

    援军退走后,新皇随即下达调令,将京城内外的驻军、禁军等军队的将领几乎悉数调整,让这些势力短期内无力造反。

    那一夜的政变,血流成河,但这仅是更大、更残酷的流血斗争的开始。

    新帝登基后,每日都有人欲行刺新帝,而三王爷等众多不甘心的势力又笼络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这一切,非但没有让新帝忌惮收敛,反而彻底激怒了新帝,新帝开始了大规模的清洗行动。

    新帝处置叛逆者的手段只是一个——格杀勿论!

    据说新帝登基后的一年,就是血洗京城的一年,从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皇宫嫔妃到商贾富豪、有识之士、平民百姓,不知杀了多少人,仅京城外的荒野就有数个万人坑。

    而对顺从她的人,她不仅保全其身份地位,更给予奖赏。

    就这样,反对她的人,慢慢减少;支持她的人,慢慢增多。

    一年以后,最大的反对势力——三王爷的势力被铲除殆尽,再也没有人敢公开反对新帝。

    被血洗后的朝廷已经面目全非,先帝时期的官员更是损了大半,国势大伤。

    面对国人担忧,她不以为意:“天下的人,无一没有才能,只要不拘一格,所有人都能为孤所用、为朝廷所用,逆君逆国者,纵有再大的才能,也只是祸害,孤不需要这样的人才!”

    她的口气很大,但事实证明,她并不是夸夸其谈之徒。

    很快,她向天下公开招揽各类人才。

    只要有某方面的才能,不论高低贵贱,不论男女老少,不论哪国哪朝,不论来自何方,只要忠于她,就可以直接参加考试,担官任职,被委以重任。

    三年以后,局势终于稳定下来,她的地位得到巩固,国运开始显示出昌盛之象。

    当时,她年仅19,中朝历史上唯一的女帝。

    一年之后,已经独揽兵权的她,开始向周边的小国发动战争。

    两年之内,她征服了周边数个小国和反对势力,统一了东部和中原,随后进军北方。

    北方六国中,数青国最为强大和繁荣,没有人想到,她第一个要征服的目标竟然就是北方六国之首——青国,这场战争,整整持续了三年,以青国的灭亡告终。

    在休整一年后,她又开始了一统北方的征程。

    出征以后,捷报频传,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实现一统天下的野心。

    ——这就是难儿花了三四年时间才得知的独孤九劫的过去。

    虽然世间关于独孤九劫的传说很多,但在这宫里,独孤九劫的过去是个禁忌,没有人敢轻易碰触这个禁忌,也没有人全部知道独孤九劫的过去。

    特别是在被遗忘的8年里,从8岁到16岁,她的经历,没人知晓。

    从一个不祥的、无依无靠的被遗弃的公主,到一个独掌政权、残暴嗜血的王者,那8年,一定是极其不平凡的8年,也是改变了她的8年。

    那8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儿想,她总有一天会挖出这段过往与真相。



                  帝王归来6

    深夜,寒风不止,飞雪不停,难儿赤着上身,站在院子里,对着梅树打出一拳又一拳。

    他的拳头,仿佛千斤大锤,每击都挟千钧之力,那树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在承受了几十拳后,那棵饱受摧残的梅树终于飘摇不定,“咯嚓”断了。

    他送出的拳头击了空,停在那里,没有了目标,该多么寂寞啊!

    他想向天长啸,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他没有嘶喊的权力!

    突然,身后涌来杀机——好强,还有刀刃破空之声!

    他飞速低头,抱起树干,旋身,举木横胸,抵住了刺向胸口的利刃。

    突袭的卫公公抽出刺进树干里的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后又展开了一轮暴风雪般的攻击。

    手中的树干很快被砍断了,赤手空拳的难儿没有丝毫惊慌,而是在几棵梅树间穿梭,拿起一段段折断的树枝充当暗器,与力量全开的卫涯抗衡。

    雪越下越大,两个人的身影都大雪笼罩了,旁人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风雪之中,只有两道劲风在追逐在交缠在撞击,所到之处,空中的雪花被卷飞,地上的雪花被卷空,这个世界似乎都被弄乱了。

    当晨曦初现时,雪已停,两道风终于停下来,恢复真身。

    两人对峙,难儿的树枝尖端点在卫涯的颈间,而卫涯的刀尖离他胸口还有一寸。

    相视片刻,卫涯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殿下,你赢了。”

    难儿丢下树枝,头也不回地走向屋里:“可你不是独孤九劫。”

    屋里,丁嬷嬷和曲瘦兰已经捧着毛巾衣物,待他入浴。

    浴池里盛着能杀死人的冰水,可他已经超越了“人”的极限。

    他就像无数个日子一样,把衣服全御了,踩入冰水中。

    只有极寒之冰,极热之火,才能将他磨成魔。

    沐浴完毕,卫公公、丁嬷嬷、曲瘦兰走进来。

    丁嬷嬷道:“听说皇上下月回朝,请公主注意调理打扮,以最美丽的容貌迎接皇上归来。”

    “她要回来了?”难儿硬如磬石的心,怦怦地跳,“消息可经过确认?”

    “宫里都这么传,而且忙着准备接架,应该是真的。”

    “她终于回来了!”难儿喃喃着,微笑着看向镜中的自己。

    高挑修长的身材,完全不似15岁的年纪。

    不仅是身体,他的心灵和思想,早就长大了,甚至老了,独孤呢,五年不见,变成何样了?

    曲瘦兰捧来少女的衣裳和首饰,安静地为他梳妆打扮。

    梳了辫,修了眉,擦了粉,点了胭脂,涂了朱丹,穿上层层霓裳,一个绝色佳人,光照人间。

    华月升空,举世皆辉——卫公公、丁嬷嬷、曲瘦兰差点惊呼出来,“她”简直就是华月公主再世!

    六分形似,十分神似,美貌竟还胜当年的华月公主三分。

    三人的眼睛红了,悄然把头转过去,不让眼泪掉落。

    半晌后,卫公公道:“罪臣已将功夫全数传予皇子,皇子如今已青胜于蓝,罪臣活着已经没有意义,就请皇子送罪臣去见先皇和公主罢。”

    难儿猛然站起,喝道:“你胡说什么!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一天,青国需要你,我需要你,你竟想畏罪求死吗……”

    “皇子请听罪臣最后的请求。”

    这时的卫公公,又恢复了顶天立地的男儿本身:“暴君即将回朝,我潜伏中朝皇宫多年,就是为了杀暴君报国仇!殿下请听我说,凯旋之夜,卫公公放火烧宫,趁着混乱刺杀暴君,但是没有成功,因为,难儿公主以身挡刀,为了救皇上差点身亡,而卫公公失手被杀……”

    难儿震惊:“你……在胡说什么……”

    卫公公平静地道:“此后,难儿公主倍受皇上恩宠和信任,实现抱负指日可待。”

    难儿的脑里“嗡嗡”作响,他在说什么?他到底在说什么……

    可卫涯的目光如此坚定和平静,那种一心求死的表情,她们再熟悉不过了。

    她无措地看向丁嬷嬷、兰姨:“丁嬷嬷,兰姨,卫……公公疯了,你们快些阻止他!”

    可是,丁嬷嬷、曲瘦兰早已别过头去,一动不动,闭口不言,只有身体微微地颤抖。

    她们——怎么可以认可这种做法!

    她看向卫涯,厉声道:“卫队长,本王命你保全这条性命,留着日后护驾!”

    然而,卫涯却向她跪下,重重地磕了一记响头:“卫涯就此告别,此后再不与皇子相见,世上也再无卫涯此人。”

    然后,他就起身,大步离开,没有回头。

    难儿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空与黑,不知该做何想,不知该做何举。

    真的要这样吗?为了得分,真的要做到这样的程度吗?



                  帝王归来7

    这是难儿公主第一次走出思香院,只为了迎接独孤大帝的归来。

    五年来,她从未踏出思乡院一步,外人几乎忘了宫里还有一个曾经倍受先皇疼爱的民间公主。

    朗朗日光下,她看着眼前层层叠叠、高低错落、迤逦连绵的华丽气象,有片刻的晕眩。

    多么陌生的地方,多么空虚的笼子,她竟在此生活了超过五年,五年,如果她的家园还在……她作了一个深呼吸,微微地笑。

    五年的地狱般的生活和磨砺,她不会再为此起起伏伏了。

    皇宫里的人,就像过年过节一般,处处张灯结彩,人人锦衣华服,全往东大门奔去。

    难儿主仆三人穿着朴素,安静地走在人流的最后面。

    低垂螓首间,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已经将所有人的举动都收在眼中。

    这些女人,全疯了——她在心中做出这样的结论。

    满目望去,全是女人,形形色色的极其美丽的女人,而她们要迎接的,也是一个女人。

    只是迎接一个不能让她们成为女人的女人,却打扮得如此千娇百媚,难道不是疯了么?

    这些女人露出的笑容,似乎并没有勉强和虚假,她们似乎是真的在期盼那个人的归来。

    那个人,残暴,冷血,为何能让她们露出这样的笑容?

    是啊,那个人年轻、俊美、英挺、强悍,女人没有不喜欢的吧,可是,她毕竟不是“他”。

    她们被关在这样的深宫里,陪着这样一个嗜血的魔鬼,这本该是一件悲惨的事情,可她们,却在盛装迎接那个人。

    难道,被独孤豢养太久,她们已经丧失了女人的本能,成为了活生生的人体藏品?

    她顺着人流,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眼前出现一片广阔得有些离谱的广场。

    深宫里所有的美人“藏品”,大概都集中在这里了吧?

    天下美人,尽藏于独孤后宫——此话看来名不虚传,一眼望去,至少有数千人。

    在满目的美女中,站在前方、衣着异常华丽隆重的,就是后宫最有地位的妃子们。

    那个高贵端庄、不苟言笑的女人,便是先皇遗留下来的高皇后。

    独孤不仅保留了先帝的后宫,还扩充了这个后宫,赐予那些“藏品”嫔妃、公主等名号,让她们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但说到底,她们不过是独孤的宠物。

    而她,也是宠物之一,只是不知,五年过去了,独孤可还记得她这一只?

    没过多久,人群骚动起来,原来,高墙外响起号角声——独孤大帝到了!

    宏伟的大门徐徐打开,一个人,高头大马,全副武装,宛如天神,出现在大门之后。

    瞬间,全场肃静,她的威武气势,令众生望而生畏,不敢逼视。

    只有难儿——她直视着那个人,无论那个人如何高高在上、生杀予夺,她都不会丧失直视其的勇气和胆量。

    身披盔甲、手持长刀的独孤,让难儿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她的场景:硝烟尚未散尽的战场,她骑着战马,持着战刀,巡视被她血洗过的战场,给所有尚未咽气的将士补上最后一刀。

    这次,这个人的手上又沾上了多少人的鲜血?



                  帝王归来8

    难儿抬头看看天,苍生涂炭,天为何还那么湛蓝和晴朗?

    “孤回来了——”面对满园美色,独孤把手中的长刀一丢,冲她的藏品们挥手,大叫。

    瞬间,肃穆和沉静被打破了,那些女人们举起双手,恭敬地伏跪于地上,齐呼:“欢迎皇上归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独孤揭下头盔,往后一抛,跳下马来,大步走来。

    “大家起来吧,孤说过在孤面前不必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她走到皇后面前,说了几句话,亲了亲皇后和最宠爱的藏品们的脸,然后走向那些女人。

    “五年不见,各位美人可都还好?”

    她说的话和她的举止,真像一位外出很久的丈夫,关切地问妻子们多年过得好不好。

    难儿听着,看着,觉得很可笑——她,配吗?

    宫中的规矩是“男人止步”,那些与君王同归的将士们,自动地止步于皇宫的大门前,没有踏入半步,直到徐徐合上的大门将他们隔绝在高墙之外。

    难儿收回目光,再度放在孤独的身上。

    五年不见,孤独愈加冷峻威严,也更加……有魅力,即使是非正常人,也能让女人们为之疯狂。

    不知是不是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冤魂,孤独似乎每走一步,大地就隐隐地震动一声,即使隔着那么远,难儿也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迫力——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气势。

    想到这样的人是自己的对手,她就全身就兴奋得发抖。

    她越抖越厉害,甚至无法控制。

    现在是春天,今天天气也很好,阳光明媚,她看起来却像一棵小树苗,身处隆冬的狂风中,瑟瑟,仿佛随时折断。

    可即使这样,她的目光仍然紧紧地、坚定地盯着孤独。

    孤独从那些女人中走过,对她们微笑,与她们耳语,甚至出手抚抚她们的脸蛋和手臂,她们红着脸,现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红晕和羞涩。

    难儿的目光中现出隐隐的愤怒:这么多女人,她要招呼到几时?何时,她才会走到自己面前?

    难道独孤忘了,在她出征前,她都守护着的难儿公主?——虽然难儿已经彻底忘了那段相处的经历,可是,她绝对不允许独孤忘记任何有关自己的事!哪怕晚一刻记起也不行!

    这五年来,她一直活在孤独的影子里,因独孤承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她还将是独孤一生的劲敌,最有可能了结孤独一生的人——独孤绝对不能忽视她!

    不知哪来的冲动,她突然提起裙摆,推开前面的女人,直直地朝独孤走去。

    虽然她的身体抖得很厉害,走路一步三摇,仿佛随时都会跌倒,可这并不能阻止她的前进。

    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被她推开,在这过程中,她还被绊倒了几次,可她义无反顾地前进。



                  帝王归来9

    她的举动很快引起了骚动,其他人的叱喝和推搡,引起了更多人的注目,一片一片的目光望过来。

    连独孤和皇后、嫔妃们的目光也望了过来:这个穿着朴素的、年纪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在干什么?

    虽然这样,却没有人阻止她,这宫里的规矩,其实并没有那么严格。

    难儿直视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努力让自己的双脚稳下来,一步步向她靠近。

    她恨,明明就在眼前,走起来却那么遥远,远得她几乎撑不住。

    但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走到了独孤的面前。

    独孤终于只注视着她了。

    虽然独孤比大多数男人高大结实,但她也比大多数同龄的女子高挑。

    四目交接间,似乎有什么在迸射、闪耀。

    在独孤的注视下,难儿嘴唇抖了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这是什么目光?到底是怎样的目光?她在心里呐喊。

    她明知道自己不害怕独孤,她确信自己的气势不会比独孤弱了去,可这样面对面地直视独孤的目光,她为什么有种正坠入无底深渊的感觉?

    独孤的目光,深不见底,犀利逼人,简直就是魔鬼附身,牢牢地盯着她,通过目光来吸收她身上的精气和魂魄,令她恐惧得想逃,却动不了……

    多么可怕的压力!

    她惊得几乎想移开目光,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从目光到双脚,都动不了。

    忽然,独孤微微地笑了,低哑的声音传进她耳里:“难儿,你长大了……”

    独孤,记得她……难儿低低地呻吟一声,身体的力气就在这一刻被抽光了,软软地倒下来。

    在晕过去的那刻,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搂住了——被独孤拥在怀里。

    难儿醒来时,是在一张柔软如云的床上。

    眼前开阔而华丽的场景,让她知道,她又躺回了独孤出征前的那张床上——独孤的寝室。

    而独孤,就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用柔和得像普通人的目光凝视她。

    “皇上,你回来了,你还记得难儿……”她唇边浮出微微的笑,几分虚弱,几分羞怯。

    这样的笑容,最能掳获人心,且让人降低警惕和戒心。

    无论谁看来,这只是一个柔弱无害的少女。

    她无数次地对镜练习各种各样的表情与笑容,每一种表情与笑容都有它的作用,她已经熟练掌握了这种武器。

    她没有军队与武器,现在能派得上用场的,只有她的美貌与心机。

    果然,独孤被她的表情与笑容惊艳到了,脸上现出怜爱之情:“是的,我回来了,我的公主长大了。”

    “嗯,我一直在等您,想您……”难儿撑坐起来,软软地靠在独孤的怀里,“你是难儿唯一的亲人,难儿一刻都不想再离开你了……”

    独孤抚着她的头发,感叹:“你会笑了,会说话了。”

    “嗯。”难儿嫣然一笑,“托您的福,我的病好了。”

    “而且,更美丽了,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美丽的小人儿了。”独孤凝视她的脸蛋。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5
                  帝王归来10

    完美的瓜子脸,飞挑的丹凤眼,薄润樱红的唇,若隐若现的梨涡,以及娇弱中透出的贵气与英气,皇宫美人数以万计,确实没人拥有这般的出尘灵气。

    “皇上——”难儿在独孤耳边吹气如兰,“这一切,都是为您长的呢,希望得到您的疼爱呢。”

    独孤拥她入怀:“当然,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旖旎时刻,一声轻咳打破了气氛。

    高皇后提醒他们:“皇上,您舟车劳顿,还请您先沐浴更衣。”

    独孤还穿着厚重的盔甲,身上还散发着血腥味:“是该换身衣服了,难儿,你好好休息,等我沐浴完毕……”

    难儿柔弱的手抓住她的手臂:“皇上,让难儿侍候您吧。”

    那双清澈美丽的眼睛,用这般温柔哀求的目光望着,谁能拒绝。

    “好,我们一起去。”

    难儿起身,紧紧地跟在独孤的身后。

    孤独御用的露天浴池,叫“天池”,大得像个小湖泊。

    天池的四面,已经被纱帘围起来,数十名侍女,在纱帘之外守着。

    总是这样,孤独休息时,无论用餐,无论睡眠,无论沐浴,无论读书,四周总是站着很多人,即使这些人根本不能靠近她。

    难儿一直在琢磨,独孤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陪着她?

    不管是什么原因,独孤绝对不会是因为害怕,这个人最缺乏的就是害怕,因为这种连天地鬼神都不放在眼里的不知害怕,才会让她如此残暴无情——她根本就不在乎天谴报应!

    也许,对独孤来说,连天地鬼神都是她要杀尽的对象!

    难儿看着独孤——什么,才能让她感到害怕?

    现在,只有她和独孤了,纱帘外的仕女,看不到纱窗内的情形。

    孤独刚回来,应该很累了,而且没有佩带武器,应该是下手的好时机,可难儿没有半点要动手的念头。

    面对独孤这样的帝王,绝对不是她耍点小手段就能除掉的,她不会犯那些刺客所犯过的错误。

    在难儿观察四面的时候,独孤已解下沉重的盔甲,丢在一边。

    难儿捡起那些盔甲,却吃惊不已——那些盔甲,沉重得超乎她的想象。

    这些盔甲,至少有一百多斤!如果加上那柄霸气十足的杀人长刀呢?

    她一边装得很吃力的样子,一边打量着背对她的独孤:独孤,一直穿着这么重的盔甲吗?可她看起来就像只穿着一件薄衬,丝毫看不出有半分吃力和辛苦。

    这个人……她捏着盔甲的手的手背,隐隐现出几条青筋:自己在小腿上绑着的四十斤铁块,在独孤的面前,几乎就像个笑话!

    “难儿,过来,我们一起洗。”独孤踩进水里,叫她。

    难儿心里跳了跳,条件反射似地抱紧胸口,摇摇头:“不,不……”

    “怎么了?”



                  帝王归来11

    难儿心里跳了跳,条件反射似地抱紧胸口,摇摇头:“不,不……”

    “怎么了?”

    难儿眼睛红了,跪在地上:“皇上,请原谅难儿,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我、我还是害怕……”

    这种场景,她已经设想过很多次了,早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回答。

    宫里的人都知道,当难儿公主还是个孩子时,在跟随仆人逃亡的路上差点被人玷污,所以排斥生人,特别是脱衣服这种事,她是绝对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作的。

    她的举止会让所有人认为,即使五年过去了,即使她的心理创伤正在慢慢愈合,即使她已经会说会笑了,但是,心理阴影不可能全部消除。

    孤独并没有勉强她:“那就帮我擦背吧。”

    “是。”难儿拿起毛巾,慢慢走向池边。

    独孤未着丝缕的背部,毫无防背地站在她眼前。

    难儿第一次看到和看清了独孤九劫的身体,心里的震惊,简直与五年前初见她的面容时一般骇然。

    这……是人的身体吗?

    这……简直就是魔鬼的身体!

    并非不美丽,只是……美丽得吓人!

    独孤的身体,虽然修长结实不输给最强壮的男人,却玲珑匀称线条优美,女人该有的,她一样不缺,也不差;然而,这具身体上却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长长短短、新旧不一的伤痕与伤疤,甚至有相当一部分深深的伤疤就刻在致命的地方。

    那些伤痕和伤疤,就像老虎身上的花纹、魔鬼身上的刺青,美丽而危险,迷人而骇人!

    每一条刻痕,仿佛都在记录着一个神秘而危险的故事,都透出隐隐的杀气与戾气!

    这具身体,超越了性别的界限,简直是魔与兽的混合体,令人敬畏!

    难儿从这些印痕上看出,独孤必定经历了太多的腥风血雨!

    只是,在受了这么多、这么重的伤后,她竟然还能活到现在,莫非真是魔鬼给了她不老的容颜与不死的身体?

    不老的容颜?啊,五年过去了,独孤的脸上并没有多一根细纹,头上也没有多一根白发。

    她看起来与五年前并没有明显的不同。

    “害怕吗?”

    在难儿看得出神的时候,独孤忽然转过头来,问她。

    难儿一抬头,就对上她的胸部和腰肢。

    直到这时,她才真的相信了独孤九劫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只是,在这个女人的面前,谁会把她当成女人?

    在她面前,世人只会把她当成——王吧?唯一仅存的真正的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难儿的脸还是红了,声音呐呐地:“不,不怕,只是、只是心疼……”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顺势利用这份惊慌,颤抖着手去抚触独孤身上的伤,眼睛红红的:“皇上,您身上的伤,好多,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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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王归来12

    五年的时候,已经让她成为了一个演戏的高手,即使在帝王的面前演戏也不会胆怯。

    她的眼泪,让孤独有些动容。

    独孤抚着她的头发,微笑:“傻孩子,这点伤算什么。”

    接着,她傲慢地抬头,以睥睨天下的神情道:“普天之下,能砍掉我脑袋的家伙,还没出生!”

    就这样自以为是下去吧——难儿在心里道,脸上铺开笑靥:“嗯,皇上自有上天保佑,没有人能打败您的。”

    “当然。”孤独向她承诺,“我必将一统天下,而你,将永远与我共享一世繁华。”

    “是。”难儿伏下身,吻了吻她的手背,“您永远是难儿唯一的亲人。”

    “好!就冲着这句话,孤没有白疼你。”

    独孤满意地坐进水中,把背部交给她。

    如果她现在去掐独孤的脖子,那个神秘的男人会突然出现,一刀划断她的咽喉吧——难儿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很专心地、很小心地给独孤擦背,同时,暗暗地观察独孤的身体。

    要打败这个帝王,就一定要靠近她、观察她,取信于她,找出她所有的秘密与弱点。

    隔着毛巾,她的手掌从独孤的肌肤上慢慢划过,那种触感,令她的心跳隐隐加快。

    这是一具充满了力量的身体,经过千锤百炼,即使最强壮的男人在这具身体的面前也自愧不如,要打败这具身体,不仅仅需要高超的身手,更需要智慧。

    这样接近独孤,难儿更确定了这一点。

    还有,眼前这个人,不是女人,而是位于世间顶点的对手——同时,她不断地这样告诫自己,不让自己心动。

    沐浴过后,独孤并没有穿上女装或男装,而是换上了一身奇怪的装束:一件没有开襟、没有衣带、直接从头部套进身体的短衣,以及一件贴身的裤子;更惊人的是,她不仅没有束发戴冠,头发还剪得非常短,只覆到耳朵之上。

    这样的装束,闻所未闻,然而,宫里的人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她这身惊世骇俗、完全抛弃礼法的装束。

    难儿站在她身边,心里虽然鄙夷她的无视伦理,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样的装扮……如此特别,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非凡生物。

    放眼望去,处处是美人,比她美丽娇艳妩媚的女子比比皆是,可是,那些美人跟她在一起时,只像一幅美丽无边的画,而她,是那幅画的主人。

    在她面前,再美丽的女人也只是冰峰下的花草,渺小。

    这样一个比大多数帝王更霸气的女人,注定了世人只能仰望和匍匐。

    换上衣服后,独孤捡起袍子,披上,然后拿起一把匕首,塞进腰间——这个举动令难儿回过神来,低首垂眉间,目光冷洌地闪动:独孤是一把悬挂在世人颈上的刀,自己,永远不能大意!



                  血溅夜宴1

    夜幕降临的时候,盛大的宴会拉开了序幕。

    虽然出身皇族,见过大场面,但难儿还是被眼大的奢侈华丽给震住了。

    广场中央燃烧着熊熊篝火,照亮了夜空。

    比篝火更亮的,是开满整个天空的烟花。

    篝火与烟花,把黑夜硬生生地扭转成白昼。

    但再炽热的篝火与再灿烂的烟花,也比不上开满佑大一个广场的美人。

    美酒,美食,美人,丝竹之声,歌舞之靡,百技争锋,再没有比这更糜烂诱人的了。

    独孤卧在美人膝上,大口吃肉,大口饮酒,冷眼看美人起舞。

    难儿也是她身边如云的美人之一。

    虽然她美丽无双,但毕竟还是一个胸部平坦的孩子,还算不得真正的女人。

    最有女人味的,是眼前那个身着薄纱、身姿曼妙的绝色舞者——最受独孤宠爱的妃子之一,上官贵妃。

    所有人都说,上官贵妃是宫中最迷人的女子。

    柔弱无骨,天生尤物,一个媚眼就能令屠夫立地成佛,说的就是她。

    她只着衬缕,臂间、腰间缠着长长的丝带,赤着双脚,在地毯上跳跃旋转,丝带与长发随身形舞动,真是美如天仙踏云下凡。

    烟花与火焰,都被她的风华绝代给压了下去。

    孤独盯着她,像盯着猎物。

    难儿暗暗观察其他嫔妃,其他嫔妃显然也将孤独的表情看在眼里,但她们的眼中并无不快,仍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对眼前的歌舞升平评头论足。

    无论孤独宠爱谁,谁都不可能为其留下子嗣,这大概就是嫔妃们互相容忍的原因吧——难儿如是猜测。

    只是,这些女人心里真的有独孤吗?

    她们的寂寞与欲望,孤独真的能用荣华富贵填补吗?

    她没想到,答案会来得这么快。

    一曲终了,上官贵妃像朵飘落枝头的花瓣,飘着转着,就落到了孤独的脚边。

    孤独眼疾脚快,长腿一伸,恰到好处地勾住了她那即将触地的细腰;脚再微微一抬,上官那柔软的身体,就顺势滚到了她的怀里。

    上官贵妃迷离的眼神,伴随着胸部起伏的娇喘,绯红脸颊上的泪珠,可以杀死一头壮汉——难儿居然心跳加剧,这招,她回去得好好练练。

    “上官,你渴了吗?”孤独盯着上官贵妃问。

    “是、是的……妾好渴、好渴……”

    孤独操起杯子,仰头饮下一大口酒,然后含着压上她的唇。

    双唇交汇间,酒液流淌。

    这般香艳的景色,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烟花仍在盛开,篝火仍在燃烧,丝竹仍在弹奏,美人仍在起舞,杂耍仍在变幻花样,嫔妃们仍在观赏。

    高贵端庄的高皇后,只是淡淡地扫视她们一眼,目光就又转到舞台上去了——舞台上正在上演她喜爱的戏曲。

    “上官,你醉了。”

    “皇、皇上,妾不行了,头好晕……”

    “孤送你回去休息吧。”

    只听一声低呼,独孤已经横抱起上官贵妃,大步而去。

    难儿左右看看后,像猫一样跟在她们后面。



                  血溅夜宴2

    在别人眼里,她就是独孤的一只猫,离不开主人的一只猫,没有人会在乎一只猫的举动。

    大概是所有人都挤在广场上了,皇宫的其它地方几乎没什么人,除了偶尔有一两个女侍卫巡视的身影,所见一片冷清。

    难儿装作跟上不的样子,与独孤隔着相当一段距离。

    为什么没有侍卫跟在独孤身边?

    这样的欢庆之夜,不是应该加强守备吗?

    她暗暗环视四周,那个来去无踪的神秘男人,到底躲在哪里?

    她经常在夜里行动,视力极好,触觉敏锐,为什么察觉不到那个人的气息?

    或者,那个男人真的不在这里?

    她不能确定。

    她确定的只是,如果不除掉或甩开那个男人,任谁都很难取下孤独的首级。

    很快来到独孤的寝室。

    室内室外,也没半个人影,到底是什么,给了独孤这样的自信——不需要侍卫随从的自信?

    独孤当真以为这世上,没人能伤害得了她?

    难儿看着独孤抱着上官进到内室,想了想后,靠坐在外面门边,装作无聊的样子,低头把玩发丝,却暗暗聆听室内的动静。

    两个人似乎在寻欢作乐。

    “皇上,来嘛,我们再多喝一点嘛……”

    “你不是已经醉了吗?”

    “醉了又有何妨?皇上,我们已经五年没见面了,妾好想你……”

    “很好,那咱们就喝到倒下为止。”

    “皇上,咱们不醉不欢……”

    她们真的在喝酒,一壶壶地喝,甚至还有一个空壶被抛滚到门边,就停止在她脚边。

    室内放着很多酒,形形色色的酒,其中大部分是烈酒,足够她们喝上一夜。

    然而没过多久,就听到上官贵妃的抱怨:“酒怎么没了……来人——来酒——”

    难儿左右看看,这里半个人都没有,谁会端酒来?

    上官贵妃不满了,像发酒疯一样尖叫:“快来人啊,拿酒来——”

    难儿来不及多想,赶紧应声:“娘娘稍等,我马上去!”

    她拔脚就往楼下跑去。

    这里有很多房间,总会有酒的。

    闯进几个房间后,她看到了不少酒,便随手挑了几瓶看起来好的往怀里一丢,跑出来。

    她出门的时候,看到前面有一个宫女端着一壶酒,匆匆踏上楼梯。

    哦,有其他宫女送酒过来了,她呼了一口气,小心地跟在那个宫女后面。

    上了二楼,宫女进到内室去了,难儿怀揣着一堆酒,还是蜷缩着坐在外面。

    又要喝开了吧,那两个人要喝一夜吗?她叹着气想,有点犯困了。

    突然,几道闷声传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是上官贵妃的叫声:“快,快下手——”

    同时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要杀了你——”

    然后是独孤的冷笑声:“就凭你们——”



                  血溅夜宴3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难儿反应过来,旁边似乎就有一道风掠过。

    难儿硬生生打了一个寒颤,看向一动不动的窗帘和树梢,这里是室内,怎么会有风?

    她的寒颤还没结束,就有一声惨叫从内室传出来:“啊——”

    同时伴随上官贵妃的尖叫声:“别杀他——”

    好凄厉的惨叫声和尖叫声,划破了这夜的沉静!

    而惨叫声尚未结束,独孤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幽风,停手。”

    难儿冲进去。

    看似有些复杂的经过,其实不过是短短的瞬间。

    内室有四个人,独孤,上官,送酒的宫女,神秘的男人。

    独孤右手握着宫女的手腕,宫女的手里握着一把短刀,短刀的刀尖正对独孤的心口;神秘男人手中的刀则架在宫女的颈上;而上官贵妃口吐鲜血地倒在神秘男人和宫女之间。

    难儿确信,如果不是上官拦着,那个宫女一定已经被神秘男人“幽风”切断咽喉,就像独孤出征前送上门来的那个刺客一样。

    很显然,这又是一起刺杀孤独的案件:送酒的宫女趁着送酒进来的机会,伺机想杀掉独孤,可惜差了一点,不仅被独孤给挡住了,还差点被从天而降的幽风给干掉。

    上官贵妃,应该是宫女的同谋,她这夜这么卖力,大概是想灌醉独孤,从而降低独孤的防备和戒心。

    应该说,这算是一个好计划,不过,她们还是太小看独孤了。

    难儿装得很害怕,悄悄地挪步到独孤的身边,睁大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变故。

    上官贵妃捂着胸口,趴在地上,拉着独孤的裤脚,哀求:“皇上,一切都是臣妾的阴谋和计划,与他无关。请放过他吧,杀了我就好。”

    这次,她的柔弱与楚楚动人,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了。

    而那个胆敢刺杀独孤的宫女,已经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恐惧得连眼珠子都动不了。

    独孤盯着宫女的目光慢慢移到脚下的上官身上,声音与眼神一样没有温度:“你要为了男人而背叛孤吗?”

    男人?

    难儿打量那个宫女,这样的美人,竟然是男人?

    虽然化过妆,但仍看得出来,这个“宫女”面容姣好、气质脱俗,这样的男子,确实是很讨女人喜欢的。

    上官贵妃看着这男子的眼神,是温柔而痴迷的,与面对独孤的妩媚迎合全然不一样:“妾并非想背叛皇上,妾只是想与他在一起而已。”

    独孤道:“男人有什么好?男人能像孤一样给你荣华富贵和安逸舒适的生活吗?男人能像孤一样保护和宠爱你一生吗?男人能像孤一样不花心不变心吗?”

    “是的,男人不能给我荣华富贵,可是,”上官贵妃含着血的唇露出甜蜜的微笑,“可是他能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还能给我孩子。不能成为女人和母亲,女人就算拥有再多的钱财富贵,又有什么意思呢?”



                  血溅夜宴4

    说得好——难儿差点就想为这番话鼓掌了。

    “哈哈哈——”独孤大笑起来。

    她声震云宵,只是,只有笑声,没有笑意。

    笑完以后,她猛然甩开那名男子的手,冷笑:“上官嫣,亏我认为你才貌双全聪明过人,对你宠爱有加,没想到你竟然和那些愚蠢的女人一样将那些贱男人当成宝!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上官贵妃咬着唇,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而是爬着去扶被独孤甩倒在地的爱郎:“丁郎,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她的丁郎已经吓得全身瘫软:“我我我……我们怎么办……”

    上官贵妃咬唇:“所有的罪过全部由我来承担。”

    他们说得这么凄惨,其他两人却无动于衷。

    那个被称为“幽风”的男子道:“陛下,该如何处置他们?”

    “这样的贱男淫妇,当然是要公开处刑,以效天下!”独孤还没开口,一个严厉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接着,一群嫔妃快步而来,走在前面的,就是独孤的心腹之一——柳贵妃。

    柳贵妃一进来就对独孤行礼,接着开腔:“看这样子,这淫妇联合奸夫要对皇上不利,怎么能够轻易放过她!”

    随后进来的高皇后也道:“柳贵妃说得有理,这件事要依法处置。”

    孤独看了看她们,挥挥手:“就依法处理吧,你们统统下去,我要休息了。”

    嫔妃们看来有很多疑问,但面对孤独的疲惫和不耐,谁都没有再多话。

    在高皇后的指挥下,宫女们把上官贵妃和她的丁郎给带了下去,室内很快只剩下独孤、难儿和幽风。

    幽风一直沉默着,这时才开口:“陛下——”

    独孤挥挥手:“我累了,你下去吧。”

    “是!”

    就像突然出现一样,幽风转瞬就消失了,如风来去无踪。

    难儿瞪着眼前的空空如也,这个男人,真的是风所变幻吗?

    “难儿——过来。”独孤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她,表情稍微柔和了一点。

    难儿乖乖地走过去,跪在床边,伏在她脚边。

    独孤抚着她的头发:“你认为上官这么做值得吗?”

    难儿摇摇头,眼里迸出火花:“天下的男人,没有不贱的,连十岁的小女孩儿也不放过!我最恨男人了!上官娘娘太傻了,竟然为男人做出这样的傻事!”

    她已经能确定了,独孤厌恶男人,非常非常地厌恶!

    “连你这样的孩子都能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上官不知道呢?”独孤喃喃着,声音里带着遗憾和失望。

    “皇上,”难儿趴在她的腿上,轻声道,“一定是男人的甜言蜜语骗了她,把她给带坏了!请皇上不要太责怪她,她看清男人的真面目后,就会清醒了。”

    独孤叹气:“但愿如此。”

    沉默一会儿,独孤又道:“难儿,我视你如子,你不会像上官那样负我吧?”



                  血溅夜宴5

    难儿摇摇头:“不会。皇上是难儿唯一的亲人,没有皇上,难儿只怕早就灰飞烟灭了。今生今世,难儿只为皇上而活,难儿一生都伴皇上左右。”

    这话并非全是假的。

    她这一生,注定了要围绕着独孤而活,直到她们之中有一个人死去,或两人一起死去。

    “这样就好。”

    独孤欣慰,将她拉起来,往后倒下去,“你陪我睡睡吧。”

    难儿和衣躺在她怀里,想起曾经的无数个夜里,她偎在母后和姐姐的怀里的幸福。

    视她如子?她在心里冷笑。

    天下男人没有不贱的?说得真好听。

    她的目光移向外面,那个幽风呢?

    难道他不是男人吗?独孤还不是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他来保护?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独孤只怕活不到今天吧?

    幽风到底是什么人?他跟独孤是什么关系?

    想除掉独孤,就要必须先除掉幽风!

    对上官贵妃的审判,是在所有有封号的嫔妃们面前进行的。

    虽然独孤在场,但她从头到尾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看以高皇后、柳贵妃为首的妃子们如何审判那个偷尝禁果、背叛了她的上官贵妃及其奸夫。

    她那种冷漠的表情,就像在战场上看着即将死去的将士们咽下最后一口气,只是,战场上折磨的是肉体,而皇宫,折磨的是精神。

    曾经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上官贵妃,现在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为了爱情出轨、不怕万人唾弃的勇敢的女人。

    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快就弄清楚了。

    除了独孤恩准,皇宫不能留宿男人,男人连出入皇宫都要遵守严格的程序,上官贵妃平素轻易见不到男人。

    一次,她简装出宫去寺庙烧香,就这么巧地遇到了这个俊俏的男人,两人一见钟情,而且还攀谈上了。

    这个男人是当红的戏子,为了长相厮守,她常常化妆成女子,随着戏班混进宫来,与她幽会。

    皇宫虽然对男人来说是禁地,对女人却管得不那么严厉,而这个男人化妆后跟女人并无二致,在长达两年的时间,他们的私情并没有被发现,直到独孤即将出征归来。

    他们清楚,独孤一旦回宫,以上官贵妃受宠的程度,他们非仅没有机会独处,反而极有可能东窗事发——如果被皇上发现他们的私情,两人只有死路一条。

    想来想去,他们认为除掉独孤是唯一可以长相厮守的办法,而且这夜还是他们混入各种戏班逃出宫的机会,所以,他们终于铤而走险。

    上官贵妃声泪俱下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柳贵妃问:“皇上待你不薄,就算你想跟男人走,可以求皇上,怎么能做出这等天理不容的事情!”

    上官贵妃环视四周,惨笑:“如果求皇上有用的话,我又怎么会冒这种险?你们又怎么会这样忍着?”



                  血溅夜宴6

    柳贵妃眉尖跳个不停,显然极其恼怒:“忍着?你这话什么意思?”

    上官贵妃嘻嘻地笑:“这里的女人,哪个不是寂寞难耐,哪个不想晚上搂个男人睡到天亮,只是害怕皇上的威仪,一个个都忍着吧。”

    啪——

    柳贵妃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贱女人!你以为你贱,别人也跟你一样贱吗!”

    那么粉嫩的脸挨了这一巴掌,立刻肿了起来,但上官贵妃并没有露出委屈的表情,只是捂着脸道:“你知道男人的滋味吗?你知道爱情的滋味吗?如果你不知道,你当然可以这样指责我,我不会跟一个不知道男人与爱情滋味的女人计较。对于你,我只有可怜。”

    “谁说我不知道!我就是知道所以才看不起……”

    说到这里,柳贵妃猛然打住话头,沉着脸道:“看来你已经走火入魔,执迷不悟,说什么都没用了。皇上,皇后,我看还是把那个贱男人投入死牢,把这个女人投入冷宫算了。”

    高皇后点点头:“我看这般处置甚好,皇上,你意下如何?”

    独孤一直懒懒地坐在龙椅上看戏,看女人们的戏演得差不多了,她才站起来,走到上官面前,盯着她:“你真的这么爱这个男人吗?”

    总是弱柳扶风的上官贵妃像个勇士:“是的!”

    独孤又看向那个已经被吓破了胆的男人:“你也爱这个女人吗?”

    男人看着独孤,脸色煞白:“是……是的……”

    自从昨晚开始,他才发现女人原来是这么可怕,明明这些女人一个比一个美丽迷人,可是,一个却比一个像魔鬼。

    尤其是眼前这个……名震天下的……女王……

    据说能用眼神将人生吞活剥、杀人如麻的帝王,如果名不虚传,仅仅是被她不似人类的眼神盯着,他就恐惧得连呼吸都忘了。

    独孤又转头看向上官贵妃:“你为这个男人背叛孤,你就不担心这个男人背叛你吗?”

    上官贵妃看向她的爱郎,口气肯定:“他绝对不会背叛我的。”

    她的爱给了那个男人勇气,那个男人勇敢地回应她:“嫣儿,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甚至,他还表现出一个男人的骨气,直视独孤:“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请皇上放过嫣儿,把我五马分尸罢。”

    他的表态,在嫔妃中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独孤看向那些女人,她们的眼中、脸上已经掩饰不住对上官的妒忌、羡慕,以及对这个男人的改观与向往。

    愚蠢的女人们——她在心里冷笑,看向高皇后和柳贵妃:“既然他们情比金坚,为了爱情连命都不要了,那孤就成全他们吧。”

    话一出口,全场哗然。

    柳贵妃激动地道:“皇上,这种伤风败俗和大逆不道的罪行,怎么能够就这么算了!这事传出去,只怕所有姐妹都不服啊……”



                  血溅夜宴7

    伤风败俗,大逆不道?

    难儿又想大笑了,这些女人,怎么这么可笑呢?

    这世上的男女情事,还有比她们这种女皇上与后妃们之间的关系,更可笑吗?

    面对柳贵妃的愤怒与激动,独孤只是伸手,温柔地用指尖从她的唇上划过,脸上现出若有若无的微笑:“你们都是我的心肝,我怎么舍得惩罚你们中的任何一人?而且,上官走了,不是还有你们吗?”

    那一刹那的温柔和微笑,制服了柳贵妃,制服了那些忿忿不平的女人,以及——难儿。

    那种带着魔性的微笑,居然令她脑间瞬间空白。

    那个微笑,足以秒杀千军万马!

    没有人说话。

    独孤收回手,看向上官和她的男人:“你们可以走了。”

    上官贵妃和那个男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呆呆地看着她。

    半晌,上官贵妃才结结巴巴地道:“真、真的吗……”

    独孤又恢复了冷漠:“君无戏言。”

    又愣了半晌后,上官贵妃突然痛哭起来,拉着她的情人不停给独孤磕头:“谢谢皇上谢谢皇上谢谢皇上……”

    独孤挥挥手:“你们快走吧,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

    上官贵妃又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后,拉着她的情人,义无反顾地踏出了大门。

    当事人走了,戏结束了,观众开始回过神来,对这出戏表达意见。

    柳贵妃率先叫起来:“皇上,就算您心胸宽广放过他们,多少也应施以惩戒啊?怎么能就这样放走他们?如果没有任何惩戒,说不定以后还有人效仿,到时这宫里还不得乱了套吗?”

    高皇后也叹道:“这样处置,只怕坏了规矩啊。”

    面对众人的不服,独孤道:“各位爱妃,要不要跟孤打个赌?”

    “打赌?”

    独孤道:“我赌这个男人不出十天就会变心,各位觉得如何?”

    众人:“……”

    难儿眼珠转了一转,抱住独孤的手臂:“我赌皇上会赢。”

    众人左右看看,然后齐齐看向高皇后和柳贵妃。

    高皇后和柳贵妃不知独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困惑一会后,柳贵妃道:“皇上是不是有了什么计划?”

    独孤道:“如果十天之内,那个男人不变心,以后,无论谁想跟男人走,我一律成全。”

    众人又一片哗然。

    难儿看出来了,有相当一部分女人正因为这句话而动摇。

    女人的骨子里,还是向往男人和爱情的,即使是荣华富贵,也不能消抹这份天性,上官与情人的举动,已经在她们心里激起了涟漪,如果独孤不能控制形势,这些女人,迟早要背叛她的。

    独孤当然把她们的反应也全看在了眼里。

    要对付这样的女人,实在太简单了。

    啪啪啪——她拍拍手,道:“三三,出来吧。”

    她的话音刚落,众人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飘之不去的、甜美的味道——好诱惑的味道!



                  血溅夜宴8

    然后,是一缕环佩叮咚声,如泉水般从珠帘后飘来。

    一道曼妙的身影,出现在珠帘后,那夸张的起伏的身体曲线,让众人的目光也弯曲了。

    满室生香!

    一个性感野性的绝色尤物,出现在众人面前。

    上官贵妃也是绝色尤物,她们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个女人更丰满更性感更热情,浑身都透露着对男人原始的诱惑。

    仅仅是汹涌澎湃的胸部,就是男人渴望被溺毙的天堂。

    还有那双会放电的眼睛,如此汹涌地散发着原始的欲望。

    “三三拜见皇上!”她微微鞠了一躬,声音带着电流。

    独孤道:“刚才你都看见了吧。”

    “是的。”

    “你就去吧。”

    “是。”三三冲众人嫣然一笑,摇着丰满起伏的身体,一步三摇地出去。

    女人们看着她的背影,是厌恶的,是鄙夷的,也是妒忌的。

    这种女人天生就是冲着男人来的,是男人最喜欢的一类,却是女人最讨厌的一类。

    女人的公敌,男人的女神,形容的就是这类女人。

    柳贵妃道:“皇上,三三是何人?”

    独孤没什么表情:“我想看看那个男人能不能抵挡得住财富、权势与这种女人的诱惑。”

    难儿心里一颤:她,要用这种办法拆散那对璧人吗?

    这个女人,太自以为是吧?

    就冲着上官贵妃与情人愿意为对方付出生命的举动,她相信,独孤这次看走眼了。

    然而,独孤这次又赢了。

    上官贵妃走后,独孤派人暗中跟踪他们,宫里那些受宠的嫔妃们,就这样欣赏到了一出活生生的爱情悲剧。

    丁郎如愿以偿地带着上官嫣回家,丁家也算殷实,但知道上官嫣竟是皇上的宠妃后,丁家哪里敢留他们,非逼他们分手,并向皇上请求赎罪。

    两人不从家命,家里将丁郎大骂了一顿,将他们赶出了家门。

    两人身上还有些盘缠,便在外面租了间不错的房子,先将就着住。

    男的是当红的戏子,也算是倍受宠爱,女的长年待在宫里,更是享尽了荣华富贵,两人吃穿用度无论如何是不能太寒酸的,丁郎仍然继续回戏班演戏。

    没两天,戏班就接到某大户人家的邀请,前去演戏。

    就在这里,丁郎遇到了三三,三三的风姿和她的富贵一样,令他大开眼界。

    三三的身份是某富商的遗孀,富可敌国,对丁郎一见钟情,特地留他在家中为自己演戏。

    当然,她少不了要用自己的风姿媚骨诱惑丁郎,丁郎初时并不动心,但三三唱作俱佳地向他求欢,并许诺只要他肯娶自己,自己将把所有的财富全部交给他时,他动摇了。

    三三加了把劲,带他去看自己华丽的行宫和偌大的商铺、土地,让他顿顿享用山珍海味,所穿全是不输给宫里的绫罗绸缎,所到之处更是无数仆人的跪拜顺从。

    这一切,都让丁郎彻底感受到了身为人上人的优越感。



                  血溅夜宴9

    不知是不是受了上官贵妃事件的影响,孤独迟迟不眠。

    夜很深了,她的书房仍未熄灯。

    独孤一边写着什么,一边喃喃自语。

    她吟念的语言,有些古怪,绝对不是世人常用的语言,难儿从未听过。

    不管是发音还是语调,都与难儿所知的任何语言都完全不同,简直就像是……魔鬼的语言。

    越是接近独孤,她越发现独孤的奇怪与古怪,不管是至今不知缘由的好战与嗜杀,还是穿着、打扮、发型、语言、思想观念、行事作风……总与世俗格格不入。

    这个人,明明统治着这个时代,却又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一部分。

    不断地亲近这个人,不断地了解这个人,直到看透这个人为止吧!

    她端了一杯茶过去,怯怯地道:“皇上,喝茶。”

    独孤放下笔,转头:“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她摇摇头:“您还没睡,我睡不着。”

    独孤笑笑,把她手中的茶放在一边:“我不喝茶,喝了会睡不着。”

    “皇上,您在看什么呢?”

    “我在写些东西。”

    难儿往纸上看了一眼:“您写什么呢?上面的字,我一个都看不懂。”

    独孤微微把椅子往后移,拉她坐在一张椅子上,告诉她:“这叫英语,在我的故乡,每个人都要学习这种语言,只有学会这种语言,才能走遍天下。”

    “英语?”难儿看着那些奇怪的、像一个个符号的文字,很是好奇,“您的故乡,不就在这儿吗?”

    独孤的眼里又浮现了那种仿佛看得很远很远的目光:“这儿不是我的故乡,我只是一个过客。我的故乡是天朝,天上的朝代。我说过的,我是上天派来征服和统治这个世界的。”

    好狂妄的口气!难儿问:“天朝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独孤喃喃道:“啊,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呢?连我几乎都忘了……到底天朝是我的梦,还是中朝是我的梦?哪一个故乡,才是真实的?哪一个我,才是真实的?有时,我都分不清了……”

    她说的,太奇怪;她的表情,也太奇怪;难儿不敢开口。

    但独孤很快就回过神来,有些疲惫地道:“那个地方,我一下子记不清了,等我想起来了,再告诉你罢。只怕,没有人相信这个宇宙中,会存在那样的地方。”

    难儿一脸天真;“不论皇上说什么,我都相信,因为,皇上在我心里就像神一样。”

    “神吗?”独孤唇边露出嘲讽的笑,“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我一定要把神杀了!”

    难儿倒抽了一口冷气,似乎被她这番言论给吓倒了。

    独孤摸摸她的头:“如果这世上有神,你不觉得神很可恨吗?”

    难儿想了想,点点头:“是的。”

    独孤道:“不过,这世上大概没有神罢。”



                  血溅夜宴10

    独孤道:“不过,这世上大概没有神罢。”

    她将目光移到纸上:“你去睡吧,我还要再写一阵子。”

    难儿斗胆道:“您可以教我英语吗?我想知道皇上故乡的语言。”

    “有何不可。”

    “可是,”独孤翻开那一页页用英语写的书册,微微蹙眉,“该从哪里教起呢……”

    难儿眼珠子转了一转:“您可以告诉我这段英语在说什么吗?”

    她注意观察过了,独孤似乎很在意这段文字,很久没有翻页,还一遍又一遍地念诵,在上面修修改改,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这么在意。

    独孤看了她半晌,闭上眼睛,慢慢地吟道:“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她像陷入往事之中,声音带着遥远的回忆,难儿从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听出了感情。

    念完以后,独孤睁开眼睛,问她:“我是不是老了?”

    难儿仔细端详他的脸庞,认真地道:“比五年前老了一点,可是,也比五年前更吸引人。皇上,您越老越吸引人。”

    她模仿着她刚才的语调,轻吟:“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说着说着,她的脸慢慢地红了……

    独孤低低地笑了,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气息拂在她的脸上:“真是可爱的孩子,你可要记得你今夜所说的哦。”

    难儿轻轻握着她的手,像发誓一样:“难儿永远不会忘记今晚所说。”

    “难儿”不会忘记,如果不是“难儿”,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忘记了。

    孤独哈哈大笑,拿起笔:“作为奖励,我就教你这种来自天外的语言。”

    到天亮时,难儿学会了26个英文字母,独孤惊讶:“你这孩子可真聪明,我年幼时,足足学了三个月,才能背下这26个字母。”

    她浅笑:“是皇上教得好。”

    独孤深思一会,道:“难得你这孩子这么聪明又勤奋,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学习吧,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会成为辅国之才。”

    难儿大喜过望,立刻跪谢龙恩:“谢谢皇上,难儿一定不负皇上教诲,努力求学以求将来报效皇上。”

    独孤伸手摸摸她的发丝:“好孩子。”

    出征归来一个月后,是独孤的30岁寿辰。

    这是大事,因为她已经五年未祝寿,而且此次出征,她平定了北方,至此,中朝已经征服和吞并了整整11个大大小小的国家,现在,只缺西方四国未收入襄中。

    北方六国的势力被认为是各方势力中最强大的,当北方被平定后,没有人会怀疑中朝拿下西方四国是迟早的事。

    所以,这次祝寿,也是庆功宴。



                  血溅夜宴11

    海洋一样的灯笼,挂满了整个皇宫;流水的宴席,摆满了整个朝阳殿广场;丝竹声,响彻了整个京城。

    在这个特别的夜晚,权高位重的皇亲国戚、文武重臣、各界名士,破例受邀入宫参加庆典。

    也就是说,今晚的皇宫,是对受到邀请的男人们开放的。

    皇宫里的女人们,尤其兴奋,因为今夜可以见到形形色色的男人。

    皇宫里的女人是被禁止接触和爱着男人们的,可这并不妨碍她们对于异性的好奇,所以,她们今夜将自己装扮出最美的一面,向男人们炫耀她们的美丽。

    谁是皇宫最美的女人?

    在今夜之前,有人会说是上官贵妃,有人会说是媛贵妃,有人会说是柳贵妃,有人会说是东桑公主……可是,在今夜之后,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独孤大帝的新宠,独孤思难。

    独孤思难——这是独孤大帝第一次赐给他人这样的姓氏,虽然难儿公主目前的身份只是孤独大帝收养的民间公主,但没有人怀疑,在她18岁之后一定会被封妃。

    一旦她被封妃,就意味着她终生是皇上的人,终生不能与男子相恋。

    独孤大帝有很多世人难以理解的怪癖,比如未满18岁的都是孩子、不应入宫封妃之类的。

    当夜幕降临,烟花满空的时候,华衣锦袍的独孤大帝与盛装打扮的嫔妃们出现在来客面前。

    独孤,似乎在利用这次机会,向天底下最有身份、地位的人,展会她无与伦比的藏品。

    也许,她只是利用这样的机会,嘲笑天底下的男人们——你们最想要的,全在我手上,你们永远也得不到!

    对于这些宾客来说,这是毕生难得的机会,可以饱览这世上最庞大、最顶级的美色。

    有人说,去过独孤大帝的后宫后,天下再无美人,此话并无夸大成分。

    当孤独率领她的后宫出现时,阅色无数的男人们忘记了美酒美食,忘记了权谋天下。

    回过神来后,男人们的表情极为复杂。

    羡慕,妒忌,无奈,不甘……难儿都收在了眼里。

    只要是男人,谁不想将这无边的美色占为己有,而现在,独占这一切的,却是那个将所有男人踩在脚下的假男人,他们该是什么心情?

    想到这些,难儿笑了,一笑倾国。

    今晚,有多少男人的目光倾注在她身上?数不尽。

    虽然她只能站在独孤大帝的身后,可她的美丽,连皇后和贵妃们也黯然失色。

    一些特别的客人——地位非常高的,高到几乎可以经常进出皇宫的男人们,就坐在皇上、皇后的左右,她将这些人全记在了心里。

    这些人,有皇亲、国戚、丞相、王候、大将军、外国使节……凡是座上宾,都是正在影响或将来必定会影响、决定这个国家、朝代的主要人物,她每一个都要记好了,记牢了。

    虽然所有男人都会看上她一眼、两眼或多眼,但其中有一个人最为大胆,总是利用一切机会偷窥她,在谈笑间,在饮酒间,在敬酒站,在打呵欠间……都在偷看她。



                  血溅夜宴12

    这个人不过十七八岁,长身玉立,贵气逼人,举手投足间尽是傲慢与优越感。

    虽然是贵宾中最年轻的客人,但其他人对他却都很客气,连那些五六十岁的重臣元老也对他客气有加,他到底是谁?

    面对他的窥视,她装作不知,只专心服侍独孤大帝。

    夜越深,宴会越热闹,无数的美人轮番上场,歌舞乐戏,这些被锁在宫廷里的美人们向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们展示着不输给美貌的才艺,令男人们如痴如醉。

    独孤也如痴如醉,嫔妃和客人们的轮番敬酒,让千杯不醉的她也微微有了醉意,这份醉意却让她更有兴致。

    看来,今晚的狂欢说不定会延续到天明。

    趁着酒意,那个年轻的尊贵的男子投来的目光愈加频繁,难儿继续假装不知。

    打了几个呵欠后,她有些犯困,有几次还差点把酒倒歪了。

    “困了就先回去休息吧。”孤独大帝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在大多数时候,她对身边的美人相当体贴。

    “谢皇上体贴,难儿就先告退了。”

    在转身离去的时候,她若有似无地冲那个年轻的男子,含羞带怯地笑了一笑。

    她是独自离开的,离开会场后并没有往独孤大帝所住的摩天大厦走去,而是半途走进一条小路。

    小路的尽头是花园深处,很偏僻,很幽深,即使是白天,也很少有人来。

    她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把别住刘海的发簪取下来,用手指细心地梳理发丝。

    这个夜晚并没有月光,可是,几乎挂满整个皇宫的灯笼和彩灯,却比天上的月光更明亮,隐隐有灯光投到这里,映得她的身影如此窈窕朦胧。

    而她的美丽,足以令世间的一切灯光失色。

    尾随而来的男子,看着坐在水边梳发的美人,看呆了。

    把刘海梳理整齐后,难儿把发丝往耳后一拨,侧脸道:“来者何人?难道你不知道此处禁止男子进入吗?”

    男子从花丛后转出来,朗朗一笑:“这怎么能怪我越矩?要怪只能怪你生得太美,美得让人忘掉规矩。”

    她微微沉了脸,道:“难道你就不怕皇上生气吗?”

    说到皇上,男子显得有些忌惮,过了一会才道:“我也是因为你生得太美才触犯皇上的规矩,皇上一定会明白情不自禁这个道理。美人,你不会告诉皇上吧?”

    她想了想:“那就要看你有何居心了,如果居心不良,我一定饶不了你。”

    男子慢慢走过来:“美人以为我会对你有何居心呢?”

    她道:“我只知道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男子道:“你接触过很多男人吗?”

    她道:“就算没有接触过,我也知道。”

    男子笑了:“那你怕男人吗?”

    她道:“我是皇上的人,有皇上在,我什么都不怕!”



                  血溅夜宴13

    男子愣了一下:“看来你对皇上忠心耿耿啊。”

    “那当然!你呢,难道不也是对皇上忠心耿耿吗?”

    “我吗,哈哈,当然,我可是比任何都对皇上忠心!”

    听他这么说,她站起来,迎面走向他,仔细打量:“你到底是谁?我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你呢。”

    男子道:“美人,你没听说过我,可我早就听闻难儿公主美冠天下,此次有幸目睹芳容,实在是不名虚传……”

    难儿打断他的话:“甜言蜜语,必定有诈!我不想听你说话了,我要回去了。”

    男子突然抓住她的手:“不许走!”

    难儿恼怒地挣扎,想甩开他的手:“你敢对我动手动脚?我要叫人了!”

    男子道:“公主莫慌,我对公主没有恶意!而且凭我的身份,别说今晚拉住你的手,就是改日娶你进门,也是易事一桩!”

    “胡说八道,谁要嫁你这样的登徒子!”

    “登徒子?哈哈,哪个女人能被我独孤世欢看上,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现在要对我好一些,将来才能富贵一生……”

    “什么福气!能跟着皇上,就是我一生的福气,我不需要其他的福气。”

    男子的眼里散发出神采来:“能跟着皇上,确实是你一生的福气,而我,就是未来的皇上!”

    未来的皇上?独孤?独孤世欢?

    难儿心里一震,装得很不以为然地道:“看你长得还有几分人样,我就装作没听到这番话,你赶紧走罢,免得被皇上听到砍了你的脑袋。”

    男子抓紧她的手:“怎么,你不相信?告诉你吧,我独孤世欢就是当朝太子!待我登上皇位,这宫里的人,包括你这样的美人,全都属于我!你现在不对我温驯些,将来如何能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当朝太子——这个人竟是当朝太子,难怪气焰如此嚣张!

    难儿暗暗观察他,心中思潮汹涌。

    疑惑片刻后,她露出不屑的样子:“就算你是太子又如何?现在的天下,可是皇上的,而我,也是属于皇上的!”

    “可将来,你必将属于我。”

    “请问太子今年岁数?”

    “18。”

    难儿嗤地笑了,故作天真地道:“皇上今年不过30,风华正茂,精力过人。我相信就算再过30年,皇上也不会减掉半分风采,而您呢,30年后就48岁了,还不知您和皇上哪个先老去。想要我属于你?恐怕是做梦吧。”

    她说得口无遮拦,就像不愔世事的小丫头,没有半分心机。

    可这话,却触到了独孤世欢的痛处。

    他是太子,也是将来的皇上,这是不可撼动的事实,可是,现在的皇上不仅年轻力盛,而且天生神力,看不出会在二三十年内驾崩的可能,他要何时才能登基?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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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一皇上几十年后才驾崩,他到时称帝,恐怕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享受帝王的荣耀了。

    面对眼前倾城的笑脸,他的脸沉了下来,放开难儿的手。

    难儿似乎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情,拍拍手,扯扯辫子,对他做了一个鬼脸:“我说对了吧?你呀,还是好好练功养好身体,争取比皇上更长寿吧。不过,这很难哦。”

    然后,她就婷婷地走了。

    独孤世欢在池边站了很久。

    他还年少,本不必太早去考虑未来的事,可今夜见到凯旋归来的皇上后,他发现皇上五年来容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而且皇上又刚刚统一了北方,不管是体力还是势力,只怕他永远都赶不上皇上啊。

    在他的惆怅中,一束盛大的烟花在空中盛开,照亮了大地。

    华丽的皇宫,在夜色下闪耀;而远处,美人的香风扑面而来,更搅乱了他年少气盛的心。

    这般华丽的宫殿与这些无双的美人,全部属于自己,本该早已属于自己,难道自己真要等到老了,才能享受自己该得到的一切吗?

    给独孤世欢的心里投下一颗石头后,难儿着实心满意足,脚步也放慢了,悠闲地欣赏这夜色。

    “公主,老奴找您很久了。”

    忽然,丁嬷嬷出现在她面前,吓了她一跳。

    她道:“丁嬷嬷找我何事?”

    丁嬷嬷道:“这般重要的庆典,公主怎可早早离开,还请公主早些回到皇上身边服侍。”

    “可是皇上说要喝一个晚上,又有众人服侍,有没有我服侍并无不同……”

    “公主!”丁嬷嬷说得有些少见的严厉,“皇上对您恩宠有加,您怎可有此想法?不管这世个有多少人服侍皇上,也不管皇上需不需要您的服侍,您都应该尽心尽力服侍皇上才对!”

    丁嬷嬷怎么了?她有些意外地道:“丁嬷嬷,您说得有些过了……”

    丁嬷嬷道:“公主,今晚宾客极多,各位娘娘和大人又有些醉意,难保不发生意外,您不呆在皇上的身边怎么行?”

    她不以为意:“今晚能发生什么事呢?不会的……”

    “公主!”丁嬷嬷几乎是斥喝地道,“别忘了我们曾发誓过,皇上一旦回宫,我等必定全力服侍皇上,哪怕为皇上挡刀拦箭,也心甘情愿,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为皇上挡刀——这话如当头一捧,狠狠在打在了难儿的心上!

    她几乎忘了卫公公最后一次跟她说过的话……

    当卫公公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她的脸色全变了:丁嬷嬷的言外之意是,今晚就要实施那个疯狂的计划吗?

    可是、可是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甚至,她还抱着侥幸心理,认为丁嬷嬷和兰姨不会支持这个计划……

    她细细地观察丁嬷嬷,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任何一点动摇和犹豫的细节,可是,她失望了,丁嬷嬷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沉静,看不出任何波澜。



                  血溅夜宴15

    她带点绝望和哀求地道:“丁嬷嬷,今天晚上,大家都累了,我们……就先回去歇息吧……”

    “不行!”丁嬷嬷还是那么严厉,“如果要歇息,就干脆不要再站起来!如果不想永远躺下去,那么,就要坚持到底!”

    “丁嬷嬷——”

    “公主,您忘了那些已经永远歇息的人吗?多少在地下歇息的人,想站起来,而您能站着,却已经在想歇息吗?”

    “丁嬷嬷——”

    “快回到皇上身边!不要辜负所有人的心意!不要让所有人的心血白白付出!”

    与丁嬷嬷的眼神又对峙了半晌后,难儿知道,一切……已经无法扭转了。

    她垂下头:“是……”

    从这里到庆典的广场,明明不过半里,可她的脚步,为何如此沉重?

    身体里的血,似乎都变成了万斤铁水,压得她几乎无法迈步。

    要她亲自手刃师傅、国家的英雄……她怎么做得到?

    她……真的能做得到吗?

    慢慢地,广场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真是浮世的奢华,望不到头的欢庆与灯光,歌舞升平的盛世之象,令人叹为观止。

    而中朝之外,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想到已成中朝数州之一的青国,她的心里不禁黯然:如果青国不亡,现在又该是如何地繁盛强大?

    为了重现青国,自己、她们、他们,到底得付出多少?又必须要改变多少?

    这种付出和改变,可是她、她们、他们所能承受的?

    慢慢地,她穿过人群,走向那个站在世界顶点的人。

    独孤一看到她就道:“难儿你不是去歇息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她近乎本能地浅浅一笑:“刚才被风吹了一阵,精神又好了很多,而且这般美好良辰,我早早歇去,太浪费了。”

    习惯的最高境界,大概就是成为本能吧——在独孤面前演戏的本能。

    “哦,那你快过来,这里有西洋传过来的葡萄酒,你快尝尝。”

    “这般珍贵的葡萄酒,难儿不敢享用……”

    “美人配美酒,这酒最适合你喝了,来来,孤喂给你喝。”

    “谢皇上。”

    独孤揽过难儿,把酒杯递到她唇边,果真喂着她喝下。

    有妃子撒娇:“皇上,您不能偏心难儿公主,我也要喝……”

    独孤大笑:“好,人人有份,我今晚就陪你们喝个够,不醉不归。”

    烟花又在空中盛开,篝火燃烧得愈加旺盛,已经进入后半夜,众人都有了醉意,而这份醉意只会让所有人的兴致飙升到顶点。

    难儿看看孤独和嫔妃们,又看看那些丑态百出的官员,他们之中,可有人还是清醒的?

    “来,难儿,你也喝……”独孤给她倒酒。

    她勉强地喝了两口,故意被呛得不停咳嗽,引来他人的笑声。

    她也跟着笑,心里却很不安:她该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血溅夜宴16

    卫公公在哪里?他现在在做什么?他准备做什么?他真的要做吗?他真的做了,自己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哪里都看不到卫公公。

    独孤厌恶男人,包括不男不女的太监,这种时候,太监是绝对不能靠近任何客人和主人的。

    卫公公,到底在哪里?现在,可还能阻止他?可有办法阻止他?

    可触目所及,只有嫔妃和客人们放纵无度的脸孔,哪里看得到卫公公的影子?

    别人笑得越欢,醉得越厉害,她越是惶恐,不祥的预感,如潮水涌上她的心头……

    突然,“起火啦——”的尖叫声撕破长空!

    她惊得差点跳起来,一转头,就看到身后不远的朝阳殿火光冲天!

    真的起火了,还是好大的火,难道……

    在她的思绪流转间,高皇后已经镇定自如地指挥太监、宫女和侍卫们救火,并请皇上、嫔妃和官员们远离朝阳殿,找块开阔的地方避火。

    现场开始乱了,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因为独孤并没有半点失态。

    她对这突如其来的火仿佛视而不见,拿着一壶酒,边喝边起身走开。

    “皇上请小心,快点到中央避难……”

    独孤仰着饮酒,走得不疾不徐:“不就是一场火吗,何需担心?又何需小心?倒是你们,别摔倒了。”

    不仅是她,包括那些王公大臣,也相当冷静,并没有被这场火灾弄得手忙脚乱。

    难儿看在眼里,暗暗吃惊: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帝王与官员,竟然能如此临危不乱。

    只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嫔妃们就完全不一样了,尖叫着,奔走着,乱成一团。

    而嫔妃们的数量过于庞大,还是令现场一片混乱。

    难儿紧紧地靠着皇上,亦步亦趋,似乎被吓坏了。

    众多的太监、宫女和侍卫们拎着水盆和水桶从她们身边跑过,她看到了,其中有一个人,就是卫公公!

    卫公公提着好大一桶水,步履有点不稳地跑过来。

    靠近她们时,他脚下突然一滑,连人带桶地朝她们摔过来,正好倒在她们脚下。

    说时迟那时快,众妃还没有注意到他,他就已经迅速地跳起来,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边喊着“暴君拿命来”边全力刺向独孤!

    妃子们一片尖叫!

    难儿呆呆地看着卫公公,脑中一片空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真的要这么做吗?她怎么能下得了手?怎么能……

    一念之间,卫公公的匕首已经近在眼前,而她却无法动弹……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人从旁边推了她一把,她就这样被推到独孤面前。

    紧接着,一阵痛楚彻贯穿了她的身体!

    她吃惊地看着没进肩膀的匕首,又看看眼前那张宁死不屈的男人的脸,彻底断了思考。

    卫……大人的匕首,如预计般地插进了她的肩膀……

    同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有另一把刀插进了卫……大人的胸口,不,是两把……



                  血溅夜宴17

    她震惊地看到,卫大人的身后,站着那个幽灵般的男人——可以杀人于无形的男人,他的刀,已经从背后贯穿了卫大人的身体……

    卫涯身上喷溅的鲜血,就洒在她的身上。

    她一身是血地看着卫涯,看着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如何在他面前化成英魂。

    他唇边那抹神秘的微笑,以及眼中深深的凝视,都成了她永世不能遗忘的悲伤。

    卫涯倒下来了,她慢慢地转过头,看到独孤手上握着一把刀,刀刃的尽头,就是卫涯的胸口。

    如此惊心魂魄的一切,仅仅是眨四五次的功夫,就结束了。

    就像本能一样,难儿对着独孤微微地笑了一笑,倒了下来。

    三天以后,难儿终于醒了过来。

    即使是昏迷过去,她也紧紧地抓着衣服,不让任何人碰触她的身体。

    是兰姨为她疗的伤,五年来,她的医术大为精进。

    她醒来时是在深夜,只有兰姨陪在她身边。

    兰姨一直端坐着,静静地看着她,冷静得像尊石像。

    难儿一睁开眼睛,就对上她的眼睛,两人的目光都冷静得像冬天的深潭。

    卫涯死了,为了将难儿推上孤独的心腹的位置,就那样死了,而她们,竟是如此冷静,没有悲伤,没有痛楚,没有怨恨。

    四目相对,令人窒息的死寂。

    良久以后,难儿闭上眼睛,慢慢道:“是你推我的吧?”

    那时那刻,她根本无法做出反应,是有人推她的,而且还是往孤独的身前推,当时兰姨就在她旁边,只有她会这么做。

    曲瘦兰静静地:“是。”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爱……”

    曲瘦兰厉声打断她的话:“他是男人,他必须像个男人一样死去!”

    这是兰姨第一次严厉地对她说话,她的表情……跟卫涯死前一样,视死如归。

    难儿怔怔地看着她。

    “让他保留身为男人的尊严,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兰瘦兰说得很平静,可难儿从她的表情中感受到她的痛苦与隐忍。

    五年来,她和卫涯到底在承受着怎么样的痛苦?这种痛苦,可否能为外人所知、所道?

    不能!

    良久,“我知道了。”难儿垂下头来,不论是恨是痛,是悲是哀,都只能承受。

    又是长久的沉默。

    “卫……大人的遗体呢?”

    曲瘦兰半晌才道:“被带出宫外了,大概被埋在京郊的乱坟岗。”

    乱坟岗……难儿的心里,如针刺一般的痛,痛到骨里,痛到血里。

    三声更鼓,悠悠地传来。

    曲瘦兰站起来:“公主,请歇息吧,皇上这两天来一直在守候您,今天下午才去处理朝政。天明以后,皇上会来看您,请您不要辜负了皇上的心意。”

    兰姨出去了,难儿看到她的背影仿佛苍老了很多,明明她三十未到,而眼神,已经饱含沧桑,就像已经活了一辈子。



                  居心叵测1

    每一次刻骨的疼痛过后,都是雷打不动的冷静。

    也许沉睡太久,难儿并未睡着,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地回想那天晚上的事情。

    也只有这时,她才隐隐地感到后怕:无论有没有她为孤独挡那一刀,独孤都不会有事。

    因为,在卫涯的匕首刺进胸口之前,独孤的刀会先插进他的胸口。

    只要是真正的高手,都看得出来,独孤九劫的身手绝不在卫涯之下,就算她已有醉意,但那种身经百战的顶尖高手的本能,仍然能让她在受到攻击时作出近乎本能的反应——卫涯杀不了她!

    难儿终于明白了独孤为何总是这般从容,“这世上,能杀得了我的人还没长大”,这话并不是她的傲慢自大。

    更何况,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幽灵——幽风。

    她也想起来了,嫔妃们对于幽风的出现并不吃惊,甚至还为此悄然退后——她们知道他的存在,并且害怕他的存在。

    为何这宫中的守备并不那么森严?为何这宫中的侍卫都是女侍卫?为何独孤的身边从不带着侍卫?

    不仅因为宫中全是女人,更是因为独孤的高强身手和她身后的幽灵护卫。

    难儿想明白了这些后,又是一身冷汗:自己,还是太稚嫩了!

    她差点就想借着卫涯的计划,卫涯行刺在先,她行刺在后,趁着独孤挡下卫涯那一刀的机会给独孤一刀——幸好她当时迟疑了一下,没能实施,否则,不要说自己和丁嬷嬷、兰姨的命,包括整个青国的复国计划,将毁在自己手里!

    一惊一乍之中,一口鲜血从她的嘴里喷出来,染红了被子。

    喷了这口鲜血之后,她的心里真的平静了。

    每一次痛楚,每一次教训,每一次牺牲,都只是为了将她磨成一把所向披靡的刀。

    阳光照进阁楼的时候,独孤来看望难儿了。

    难儿如此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候,居然能对她露出如此欣喜而灿烂的笑容,甚至还成功地演出了想起身迎接却痛得啮牙咧嘴的细节。

    独孤不会想到她在演戏,坐在床边,有几分动容地抚着她的头发说:“傻孩子,受伤了就好好躺着,别逞强。”

    她笑得天真无邪:“难儿没有逞强,难儿只是太高兴了,皇上没事太好了……”

    独孤道:“你以为孤能有什么事?天下欲杀了我的人不计其数,你可曾见有谁能动孤半根毫毛?你这孩子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远远地躲在就好,不许再做这种傻事!”

    “我知道皇上神勇盖世,可是百密总有一疏,难儿就在皇上的身边,怎能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独孤纵声大笑,欢愉而有趣的表情,“乳臭未干的孩子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好好,没辜负孤对你的疼爱!不过,孤不需要你这样的孩子来救驾,如若真有人能杀得了孤,这倒是人生乐事一桩!”



                  居心叵测2

    难儿一脸担心地抓住她的袖子:“皇、皇上,您您别这么说……”

    独孤道:“你不必担心孤的性命,在你有白发之前,孤不会死掉的。而且——”

    她的唇边露出带着几分狰狞的笑:“这种杀人游戏可是孤的最爱,如果没有人来刺杀孤,偌大的皇宫也太无趣了。”

    难儿眼睛睁得大大的:“皇上,您……就不怕有人来行刺吗?难儿可是担心死了。”

    “怕?孤可是求之不得!看着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自以为是英雄地来送死,用一瞬间就断送了他们的性命与梦想,这不是很有趣的事情吗?凭这点雕虫小技也想杀孤?简直就是人世间最大的笑话!”

    她睥睨众生的口气,就像卫涯这样悲壮的刺客只不过是蝼蚁一样。

    难儿心里恨得骨血欲碎,脸上却显出崇拜的表情:“嗯,皇上的本事,难儿已经亲眼见到了,您就像神一样呢!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难儿觉得皇上您应该带几个侍卫,毕竟你身负一国之群的重任,就算受个伤也会影响国家大局。”

    独孤道:“这倒不用,有幽风在就够了,如果连他都挡不住,多少侍卫都没有用。而且,国家政事自有大臣打理,用不着孤出面,孤只要征服这个世界就够了。”

    难儿试探地道:“您说的幽风是……”

    独孤摸摸她的头:“关于他的事,小孩子最好不要知道。”

    难儿恭敬地道:“是,难儿不再问了,难儿只要知道有人保护您就好。”

    独孤道:“好孩子,孤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等你伤好了,孤带你出宫游玩。”

    难儿欣喜:“真的?”

    “君无戏言!”

    “嗯,谢皇上!皇上,难儿躺着无聊,好想跟您学那天外之言,听您说那天外故事。”

    “好,难得你对天外之事感兴趣,孤这就告诉你你想都想不到的天外之事。”

    孤独起身去拿书册,难儿垂下眼睑,微笑。

    图书馆里的书,她全看完了,没有看完的,只有独孤书房里的藏书。

    那些藏书,据说全是独孤一个人所写。

    其中有一本书,据说记录了天朝的生活,里面有很多神奇而有趣的东西:会唱歌的盒子,会跑会飞的机器,无论隔多远都可以进行通话的设备,女人可以像男人一样工作挣钱养家,男人三妻四妾会犯法,男人和女人还可以穿得很少地一起玩乐……

    每隔一段时间,独孤总会看着这本书,抄抄写写。

    她问独孤为什么要记这些东西,独孤说,她怕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故乡。

    她问,您就不是中朝的皇上吗,独孤说,也许是,也许不是。

    她说她听不懂,独孤只是淡淡一笑,不言。

    她看过那本书,书上的文字,一部分与中朝文字相比,似是而非,她勉强看得懂三四分;而另外一部分,就是独孤提到的英语,那简直就是天书,除了独孤之外,没有人能看懂。



                  居心叵测3

    她想看懂那些像魔咒一般的书籍,如果她能全部看明白,也许,她就能就能解开独孤身上的谜团,真正踏进独孤的世界。

    她也曾经问独孤天朝是个怎么样的地方,独孤说,那是一个像天堂一样美丽神奇、又像地狱一样迷惑人心的地方。

    她又问她想不想回天朝,独孤沉默了很久,才说:“死的时候,我才会知道答案。”

    她接着问她如何才能回到天朝,独孤也沉默了很久,才说:“也许做梦或者死掉。”

    她还问她天朝到底在哪里,独孤说:“在我的记忆里,或者幻想里。”

    天朝?天外之地?天堂与地狱相交的地方?独孤真的从那个地方来吗?

    她既相信,又不相信,就像自古王者总是自称天之子一样,没人可以寻求真相。

    但她知道,孤独身上有很多她所不知道的、超越她的认知的能力,她要一点点地把孤独的能力抢过来。

    青出于蓝而胜于兰,兰姨经常说这句话,她知道,那是真理。

    在她的思绪中,独孤拿着一本书进来,坐在她床边,翻开。

    不似普通女子的娇声软语,也不是普通男子的粗嘎浑厚,独孤的声音是有力的、铿锵的、清润的,用这样的声音,平缓地念书时,几乎能再现书中的一切:

    “她喜欢看电影,总是一个人捧着爆米花和可乐,坐在黑暗中,边吃边看。她不爱看国产电影,只喜欢看好莱坞的大片,每个月大概会去影院一次,享受独处的时光……”

    难儿问:“什么是电影?”

    独孤告诉她:“那是一种机器,可以把人演的戏分毫不差地记录下来,然后原原本本地反映出来,有画面,有声音,在颜色,非常的神奇。在这个机器上,人们可以反反复复地看同一场戏……”

    “她离不开电脑,每天有将近一半的时间坐在电脑上,查找资料,聊天,看电影,看新闻……”

    难儿问:“什么是电脑?”

    独孤陷入回忆之中,慢慢地道:“电脑,也是一种机器,很小的机器,可以搬来搬去。这个机器里,什么都有。里面有数不尽的书籍、画册,想要什么就跟它说,它会马上把东西拿出来……”

    难儿道:“真的吗?这怎么可能呢?”

    独孤道:“天朝的一切,世人永远都不会明了的。”

    难儿一脸困惑:“喔……”

    独孤继续念道:“她每次出差都坐飞机,从上海到纽约,不到一天时间……”

    难儿问:“什么是飞机?”

    独孤道:“那是一种大型的、会飞的机器,就像可以夜行数万公里的马车,很快地将人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难儿道:“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吗?”

    独孤道:“有,在天朝,什么都有,连月亮都可以飞上去。”

    说到这里,两个都下意识地转头看到窗外,窗外没有月亮。



                  居心叵测4

    难儿道:“既然天朝也能看到月亮,还能飞到月亮之上,那么,月亮之上,是不是也有皇人的人,在看着皇上呢?”

    独孤缓缓地道:“也许,有吧……”

    难儿道:“皇上,天朝一定是神仙住的地方,您一定也是神仙!”

    独孤淡淡一笑:“天朝没有神仙,但天朝的人,能做到神仙的事。”

    “喔!”

    独孤继续道:“天朝还有电话。按几个数字,就能和任何人通话,不管那个人在多远的地方,只要有电话,随时都可以说话……”

    难儿道:“如果这里也有电话,那么皇上外出时,难儿是不是也可以跟皇上说话?”

    “当然。”

    “天朝,真的很好呢,如果中朝也能像天朝一样,那有多好……”

    独孤道:“也许一千年以后,中朝也会慢慢变成天朝那样……”

    “喔,我是看不到了。”

    独孤继续念:“在那个时代里,最不能缺少的,就是电脑……”

    难儿含糊地问:“什么是电脑?”

    独孤边想边慢慢地道:“电脑呢,只是一个小小的机器,连小孩子都搬得到,可是,里面包罗万象,什么都有。只要把想要的东西写给它,它就很快地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想要什么都有……”

    她说得很慢很慢,就像一个学生,在回忆着很多年以前学的、很深奥的、几乎已经忘记的东西。

    独孤说的东西,就像天书,是难儿想破头也想不出、想不到的。

    她听得很有趣,也听得很辛苦,而独孤的声音,又这么……特别,像带着魔咒,她听着听着,就慢慢地闭上眼睛,陷入梦乡。

    她睡着了,独孤九劫却陷在有关“天朝”的回忆之中,久久不能醒来。

    天朝,是真的存在吗?是她前世的故乡,还是她杜撰出来的世界?

    电影、电脑、电话、飞机……是真的存在于天朝呢,还是她幻想出来的东西?

    她看着书上那些与中朝全然不同的文字,这些文字,她似乎生来就会,能假得了吗?

    自从在三涂河上睁开眼睛后,已经过了22年,22年的腥风血雨和戎马生涯,已经冲淡了太多太多的记忆,令她有些害怕书上所记的这些,其实只是自己的想象。

    她害怕记起睁开眼睛之前的事,也害怕忘记睁开眼睛之前的事,所以,才会断断续续地记下这些事情,偶尔翻开和记录,生怕彻底迷失自己。

    是的,纵横天下的独孤大帝也有害怕的东西——掉下三涂河,不,被推下三涂河的感觉!

    那是活生生的噩梦,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穿越多少时空,也无法忘记!

    那是活生生的折磨,不管杀尽多少人,不管征服多少土地,都不能平复她的愤怒与仇恨!

    不管忘记多少事情,她绝对不会忘记她是如何掉下三涂河——致死不会!

    每每想到这些,她的眼睛就慢慢眯成杀人时的眼神——只有仇恨和杀戮!

    这是魔鬼的眼神!



                  居心叵测5

    “皇上,那片海棠开花了。记得皇上出征之前才刚刚种下的,可不知为何,这五年来它长得很好,就是不见开花。啊,我知道了,它一定是等皇上回来才开的。”

    “你怎知它在等孤,说不定她是见了你的容貌,自卑得不敢开花。”

    “不是的呢,这五年来我足不出门,每天只坐在窗前,看着远方,数着手指头看皇上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怎知这海棠五年都未开花?”

    “因为,我每天都在窗前看着啊,我总是害怕它会死掉……”难儿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独孤摸着她的头说:“你这孩子,真是多愁善感。”

    难儿眼角余光一扫,就看到了大树后面那抹鬼鬼祟祟的影子。

    那个人,又来了!

    她心里冷哼,冲独孤甜笑:“皇上,难得海棠开花,我想与海棠一起入画作纪念,不知行不行?”

    独孤道:“有何不行!来人,马上把画师招来!”

    也许是大病初愈,难儿看上去特别柔弱,脸色有点苍白,但阳光的映照和含羞带怯的表情,却令这份柔弱和苍白分外楚楚动人。

    16岁的少女,最娇嫩纯真的年纪,令五年来初次盛开的海棠成了配角。

    连孤独都为这份美丽心惊,坐在一边静静欣赏。

    大树后的年轻男子,更是看得如痴如醉:这样的美人,就是上天为他所准备的。

    只有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他这个未来的史无前例的庞大帝国的帝王。

    蓦然,难儿微微抬头,状似无意地对他这个方向笑了一笑,他就惊得差点跌下斜坡。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难儿已经把他的反应看在了眼里。

    她已经让丁嬷嬷打听清楚了,这个男人确实是中朝太子——独孤世欢,先帝和高皇后的儿子。

    独孤世欢每月都进宫拜见高皇后两三次,但高皇后向来行事低调,而且因为皇宫不欢迎男子的缘故,他每次来也都极其低调,所以,独居深宫一隅的难儿一直没听过有关独孤世欢的事。

    不过,独孤世欢这大半个月来经常进宫,还总是有意无意地逛到她居住的摩天大厦——独孤的寝宫附近,她知道,他想接近自己。

    他是太子,她知道他的利用价值有多大,所以,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的本质是男人,当然知道怎么样最能挑起男人的兴趣与狂热。

    她以为只有她注意到了独孤世欢的存在,但其实不是。

    她状似无心地调整坐姿时,一直心不在焉的媛贵妃酸溜溜地冲独孤世欢的方向开口了:“难儿公主倾国倾城,只要是人都会看得入迷的,所以,太子您不必遮遮掩掩,只管大方地过来欣赏,我相信皇上不会不允许的。皇上,您说是不是?”

    孤独道:“太子来了吗?”

    媛贵妃呶了呶嘴:“这不在那儿嘛。”



                  居心叵测7

    独孤世欢藏不住了,只好从大树后转出来,小心翼翼地向独孤行礼:“世欢拜见皇上!刚才世欢无意中路过这里,看到皇上正在赏花,不敢打扰,所以就暂且躲在树后,请皇上切勿见怪。”

    独孤摆摆手:“孤不会见怪。你若有事可以去忙,如果无事,就与众位娘娘一起赏花吧。”

    孤独世欢:“世欢刚刚拜见过母后,暂且无事,能和皇上,以及各位娘娘、公主一起赏花,是世欢的荣幸。”

    难儿把孤独世欢的举止看中眼里,暗道:没想到这个年轻气盛、嚣张傲慢的太子,竟然如此畏惧独孤九劫,他在独孤的面前,就像小孩子在面对威严的大人时一般谨慎。

    确实,在独孤九劫的面前,独孤世欢彻底收敛了自己的气焰,目不斜视,垂手端立。

    他甚至不敢当着独孤九劫的面看这些美人,这些美人却都在看着他,因为他是宫里没有的男人,还是年轻英俊的男人,更是将来掌握大权的男人。

    尤其是媛贵妃,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睃巡,口气老是酸溜溜地:“哟,太子说的是真的么?既然这样,平时怎么也不来看望我们,陪我们说说话,逛逛花园什么的?”

    孤独世欢陪笑:“宫中有宫中的规矩,世欢来宫里是看望母后的,不敢打扰各位娘娘。”

    媛贵妃道:“看望我们怎么会是打扰呢?难道说看望我们就是坏了宫中的规矩吗?难道,你担心你自己,还是担心我们会做出什么破坏规矩的事情呢?”

    独孤九劫最不待见的就是男女打情骂俏、男欢女爱,面对媛贵妃的尖刻,独孤世欢笑得很勉强:“贵妃娘娘,世欢没有此意,您饶了世欢罢。”

    媛贵妃掩唇娇笑:“太子果然年少呢,开个玩笑就慌了。唉,真羡慕皇后娘娘,能用这么聪明貌美的皇子陪着,不像我们,每次只能看着太子妒忌。”

    独孤九劫道:“媛贵妃,你若是这么羡慕皇后娘娘,不妨去民间领养一个孩子罢。”

    难儿看出来了,独孤虽然讨厌男人和男女私情,对宫中的女人却相当宽容,所以宫中的女人常常在孤独面前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大概,这就是宫里的女人对独孤忠诚的原因之一吧。

    听了独孤的话,媛贵妃脸上立刻现出嫌恶之情:“我只是说笑罢了。民间的孩子怎么可以入宫当凤凰呢,除非能像难儿公主一般国色天香。”

    说到这里,她打住话头,看向天空,幽幽地道:“今天晚上,看来又是明月当空的好日子啊,不知月中的神仙今夜可会光临?”

    她的话立刻惹来其他嫔妃的笑话:“瞧媛贵妃说的,天下这么多人家,就算这月中真有神仙,要下凡也难轮到你这一处吧。”

    “不一定哦,”媛贵妃笑得很神秘,“我可是见过月中神仙的。”

    “这月中神仙长什么样啊?”



                  居心叵测8

    “这月中神仙长什么样啊?”

    媛贵妃美目流转,落在难儿身上,“这月中的神仙自然是美若天仙,绝非凡人能比,若说要比的话,只有难儿公主的美貌能比得上七八分。”

    “嘻嘻,如果真有月中的神仙,什么时候也让我们这等凡人见识见识?”

    “唔,如果月中的神仙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他了。”

    “你能找得到神仙?”

    “如果神仙在天上,自然找不到,但只要神仙下凡来,我就一定找得到……”

    媛贵妃似乎只是和其他嫔妃说笑,但听在难儿的耳里却警铃大作。

    因为受伤的缘故,“殇”已经有一阵子没去媛贵妃那里了,媛贵妃只怕熬不住了。

    如果媛贵妃走漏风声,让宫里知道“殇”的存在,“殇”就必须要消失了,但“殇”现在还不能消失——所以,她得想办法稳住媛贵妃。

    不管风险多大,她今晚都必须变成“殇”,去会见媛贵妃。

    是夜,清风拂面,皓月当空。

    媛贵妃的祈祷有了效果,殇就像月光一样,在她察觉不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已经见过那么多次,缠绵过那么多次,可现在看到他,她还是觉得恍然如梦。

    一阵子不见,她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像十八少女一样痴迷:“冤家,你终于来了,你可知道我等你多久了——”

    殇揽住她:“美人,我也想你,可是你的主子回来了,我哪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犯险。如若被发现了,不仅是我被砍头,连你也要被牵连的。”

    被他这样搂着,她骨头都酥了,眼神迷离,声音软软的:“啐,你若这么怕皇上,色胆还能长这么大!”

    “我是很怕皇上,但只要皇上不知道,就没什么可怕的!”

    媛贵妃咯咯地娇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八成是哪家妃子暗中找来的宵夜,要先喂饱了主子才来喂我的……

    殇紧张地道:“美人,这话可别乱说,传出去会出大乱子的。”

    媛贵妃道:“这要看你怎么对我了!你的主子可真有本事,居然能找到你这样的人物,难怪冒着砍头的危险也要把你弄进宫来!放心,只要让我同坐一条船,我绝不追问你的主子是谁。”

    殇地在她耳边道:“我当然把你当一条船上的,只是有时我难免会身不由己……”

    他一脸柔情,心里却已经冷下来:这个女人开始威胁他了!身处逆境,他被独孤九劫压制就算了,但媛贵妃这种角色也配威胁他?

    媛贵妃蛮横起来:“我不管!咱们说好的,你必须做到!你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我可以不计较,但以后绝对不可以再违约!”

    殇道:“我会尽力,但不能……”

    媛贵妃脸色一沉:“你服侍你的主子时也会违约吗?别忘了,你那个叫纪华的远亲,已经当上了营长,听说他才20出头,才能了得,前途无量,我真想知道,他是不是也从月中来。”



                  居心叵测9

    殇又惊又怒:这个女人,竟然在暗中调查自己!

    心里越是惊怒,他表面上越是镇定从容:“就算真是月中仙人,遇到你,也会变成色胆包天的俗人!为了你这样的美人,就是不要这颗脑袋又何妨。”

    媛贵妃呻吟着,与他倒进纱账之中:“我要你变成俗人,可不要你掉脑袋……”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再俗一点,让我那个远亲的孩子,当上参军好不好?”

    “你让我享受神仙的乐趣,我让你的亲戚当个参军,有何不可……”

    身体交缠间,媛贵妃确似快活似神仙,但殇还是和过去一样,只把这种交缠当成一项工作——不管喜不喜欢,都要完成的工作。

    但任何一项具体的工作,都有完结的一天。

    这个女人已经不再满足于身体上的来往,还想了解他和控制他,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

    他不能冒任何泄露身份和计划的危险!

    等他的人马当上参军,这个女人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当然,他不会自己动手。

    殇——也就是难儿,回到房里时,天已经开始濛濛亮了。

    现在,她住在摩天大厦里,独孤住主屋,她住侧屋,这种时候才回来,很是危险。

    那个女人,一直一直缠着“殇”不放,直到现在才放他回来。

    她在心里咒骂着,迅速脱下男人的袍子,放火烧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兰姨走进来,有点担忧。

    “那个女人居然调查我的事,可恶!”

    “她调查到什么了?”

    “她以为我是哪个妃子的姘头,还查了纪华的事,现在对我们还造不成威胁,但如此下去,就危险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难儿的眼里闪过杀机:“等纪华当上参军,就除掉她。”

    兰姨点点头:“很好。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最好的办法是借刀杀人。”

    兰姨不回应,而是拿了药箱过来:“我看看你肩头的伤怎么样了。”

    以“殇”的体质,这样的伤可以很快恢复,但若以“难儿”的体质,却不易恢复,所以兰姨并没有尽力去治疗;而且卫涯那一刀,刺得很深,到现在,“难儿”的伤痕仍然清晰可见。

    今天晚上,“殇”陪了媛贵妃一夜,只怕会影响伤势。

    在给难儿上药的时候,兰姨淡淡地道:“药可治人,也可伤人,就像我现在给你擦的这几种药,如果成份合适,就能治好你的伤。如果成份不合适,或再加上几味药,就能让你的伤加重,甚至要了你的命。”

    难儿道:“那么,就请兰姨帮我制造一副能要命的药吧,如果哪天不幸被抓到,就可以一了百了,免得受皮肉之苦。但这副药,最好不要让人看出来,省得在我派上用场之前就被发现了。”

    “是。”

    上完药后,兰姨又给她上妆打扮,掩饰“殇”的真容和味道。



                  居心叵测10

    最后,是两块沉重的铁块,兰姨抱着其中一块就已经有点吃力了,但难儿单手拿起铁块竟如拿个杯子般轻松。

    在发现独孤穿戴的盔甲如此沉重之后,她也将腿上的铁块加重了重量。

    既然独孤九劫天生神力,那么,支离弥殇便要后天生力。

    把两块铁块分别绑在两只小腿肚上,并拉下裙摆盖住后,“殇”才算妆点完毕。

    “殇”虽然与“难儿”有几分相似,但任何见过“殇”的人都不会把他和难儿联系起来,因为“殇”是堂堂七尺男儿,而难儿只是身高普通的少女。

    两者身高差距的秘密就在于,难儿总是微微曲着膝走路,因而矮了一个头。

    难儿永远穿着长长的、严密的裙子,没有人知道她裙摆里的秘密。

    午后,难儿躺在吊椅子,悠闲地享受独处的时光。

    阳光从斜背后照来,揪出一个多余的影子。

    她一看就明白了,独孤世欢又来了,又在偷窥她。

    独孤世欢到底有多忌惮独孤九劫?

    像他这样,只怕一生都脱离不了独孤九劫的阴影吧?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掠了掠耳边的发丝,然后又挽起衣袖,露出两只雪白的手臂。

    虽然她的身体锻炼得很结实,身材却并不粗壮,高挑匀称,甚至还细皮嫩肉,肌肤胜雪。

    也许是因为没有人,也许是阳光太明媚,她肆无忌惮地绽放青春的笑靥,摇着吊椅轻荡,明眸皓齿映得独孤世欢的心晃晃。

    为什么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她比上次更美一分更媚一分?

    她怎么可以妩媚娇美又纯真可爱成这个样子?

    突然,吊椅一个剧烈的飞荡,难儿一个不稳掉下来,抚着受伤的肩膀哀唤。

    独孤世欢想都不想就冲出去,扶着她急道:“难儿你要不要紧?赶紧让我看看伤口。”

    他说着就去扯她的衣领,难儿惊慌失措地推开他,抱着胸口斥喝:“男女授受不亲!就算你是太子,也不可以如此轻薄我。”

    独孤世欢急得跺脚:“现在都什么情况了,你还计较这个!”

    难儿:“当然计较!你是太子可以想怎么样都不行,我是女孩儿,可不能像你这样。”

    独孤世欢瞪她:“像我这样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好的?年纪轻,长得好,家世好,脑子好,将来还是皇帝,别人巴结都来不及,你别看错了我将来后悔。”

    难儿强忍笑容,两个腮梆子鼓鼓的:“你你你真的好厚脸皮……”

    她那副模样,在独孤世欢的眼里,可爱极了。

    他盯着她的脸蛋,凑近她:“你的脸皮,好薄,好嫩,好白……”

    说着,他的手就不由自主地爬到了她的脸上。

    难儿睁着圆圆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触了几下,才一副反应过来的样子,拍开他的手:“你你你再轻薄我,我就告诉皇上!”



                  居心叵测11

    独孤世欢有点慌了,迅速放开手:“别这么生气!我也是情不自禁嘛!对了,我这次来看你,是带药给你的?”

    “什么药?”

    独孤世欢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瓶:“这是高家祖传的疗伤美容膏药。你的肩膀不是受了伤吗,擦了这药,保证半个月内不留任何伤痕,皮肤就像婴儿般滑滑嫩嫩。”

    难儿斜眼看他:“我才不信!皇宫里什么药没有,你这药还能比宫里的都强?”

    “那当然!你知道高家,也就是我母后的娘家是什么来历吧?”

    难儿眨眨眼:“不知。”

    独孤世欢一脸得意:“江南高氏家族可是中朝最富有的家族,掌控着整个江南的经济,而江南又是天下最肥沃、最富饶的地域,号称天下粮仓,谁能得到江南谁就能稳固根基。高家的财富几乎占了中朝的三分之一,皇上能够安心地连年出征,就是因为有高家的财力支持……”

    难儿听得微微张开小嘴,一脸惊讶:“真的吗?我从没听皇上说过呢。”

    “你长居深宫,心性单纯,不懂得这些有什么好奇怪的。江南自古出美女,高家当然也不例外,代代都有美人进宫为妃,深受历代皇上宠信。为了长保高氏皇妃的美貌,高家世代苦心研制美容圣品,这瓶药就是专门治疗各种伤痕、伤疤的,历代只有高氏皇妃能够享用,绝不外传……”

    难儿嘟嘴:“我是皇上的人,又不是高家的人!”

    独孤世欢微笑:“你将来成了我的人,自然也就是皇上的人、高家的靠山。”

    难儿的脸红了:“谁谁谁说的……”

    独孤世欢凑近她,轻轻对她耳朵吹气:“我说的!君无戏言!”

    难儿的耳根子都红了:“我我我要告诉皇上……”

    “我就是未来的皇上。”

    “未来的皇上?哼,等你成为皇上的时候,我只怕头发都白了,你还能瞧得上我……”

    “难儿永远不会老的……”

    “是人都会老的……”

    “在我的眼里,难儿永远不会老,就算老了也会一样美丽,我说不定更喜欢你苍老的容颜……”

    难儿知道他说的只是习惯性的甜言蜜语,可他那炽热的眼神和认真的语气,却令她有些心惊肉跳:如果他说的是真心话,就太疯狂了!如果他说的是假话,那他的演技,几乎可以和自己媲美!

    她的表情反复变幻,看起来相当复杂。

    独孤世欢似乎知道自己的话让她惊慌,笑笑,微微往后退:“我会向你证明什么是君无戏言。现在,你赶紧把这药擦在伤口上,别留下伤痕才好。”

    他把药放在难儿的手心里,然后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下,然后如君子般离去。

    难儿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独孤九劫用天朝语言念诵的那段文字:“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独孤九劫说,女人都抗拒不了男人这么说,她冒险地问“您呢”,独孤说:“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是王。忘了这点的人,全死了”。

    现在,她听到独孤世欢这么说,心里竟然“怦”了跳一声,也仅此一声。

    如果她是女人,只怕会真的心动吧,但她不是女人。

    把她当成女人的男人,也会死得很惨,不过,这药倒来得及时。



                  居心叵测12

    雨夜,暴雨如注。

    雨妃抱着枕头,依在窗前,痴痴地看着暴雨,等着“殇”。

    殇已经很久没来了,有多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月不见,如隔百年。

    对于深爱对方的人来说,百年的等待与思念,是如何的漫长与难熬?

    难熬到她想死去,却又舍不得死,因为死了,就真的没有希望再见到他了。

    雨夜相约,这两个月来夜里不曾下过雨,便不能相约——她终于等到了雨夜,他会来吗?

    皇上已经回来了,殇的处境应该很危险吧?一旦他被发现,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有时,想到不知何时会东窗事发的未来,想到无数个漫漫孤夜,她都想,如果能和殇一起脱离这个笼牢或者一起死去,那该有多好。

    一道闪电劈过,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雨中冲她挥手,转瞬,闪电过了,人影灭了。

    是殇——她丢下枕头,冲进大雨,摸向他在的地方。

    夜很深,雨很大,她什么都看不到,触手全是水,但脚下却踩到了一个东西——是人!

    她摸索着蹲下来,吃力地把地上的人扶起来,半撑半拖着走向屋里。

    她知道那是殇——再黑的夜,再大的雨,她也感觉得出。

    殇的脸色惨白,似乎正在生病,完全没有了往夜的意气风发,透出一股让人疼惜的憔悴与虚弱。

    她把殇的衣服脱了,擦干身体,塞进被子里小心盖好,然后倒了热茶喂他。

    这么做的时候,她觉得很幸福,很满足——能够照顾这般风华绝代的情人,感觉自己很伟大,很有用,而且能够掌控他人。

    殇一直看着她,一眨不眨,不说话,就像看不够似的。

    她享受着这样的注视,在他身边坐下,微笑:“为何这样看着我?”

    殇说:“我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

    她轻啐:“不要说这般不吉利的话。”

    殇说:“我已经两个月没见到你了,这次是冒了生命危险才能见你一面,只怕、只怕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她快要哭了:“你……怎么憔悴成这样,出了什么事?”

    殇移开目光,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催他:“有什么事,你快说啊!我们都这么亲近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殇长长地叹息,目光流露出怜爱之情:“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若是知道了,这安宁的日子,只怕再也没有了。”

    “不,我要知道!我什么都要知道!”

    一向逆来顺受的她,突然变得固执起来:“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知道,关于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她捧起他的脸,目光变得狂热起来,还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不曾隐瞒你任何事情,你也要把你的一切告诉我!我受够了只是等待和担心,我要知道你的一切!”



                  居心叵测13

    殇的眼里流露出几分忧郁:“你真的要知道吗?我怕……你知道了会再也不理我。”

    她不断吻他:“就算你是魔鬼,我也跟着你,就算下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殇沉默片刻,终于道:“我知道了,我告诉你罢……我们相识两年,想必这般兰质慧心的你应该也察觉得到,我会出现在这宫中……是因为有人……罩着……”

    他似乎难以启齿,不敢与她正视。

    她一眨不眨:“有人怎么样?”

    他一咬牙,豁出去了:“我是媛贵妃的男宠……”

    她哆嗦了一下,但很快就稳住了:“是吗?多久了,你当他的男人多久了?”

    他闭上眼睛,惨然:“三年!”

    “三年?”她扯了扯嘴角,“媛贵妃可真幸运呢!那么,除了我之外,你夜夜都陪着她吗?”

    “不,我被藏在地窖里,被媛贵妃派人看守着,白日绝对不能踏出地窖一步,每月大概只有七八个晚上能出来。而雨夜看守疏漏,我才能偷溜出来喘口气。想我本来只是没落人家的孩子,因无意中得到媛贵妃的宠爱,便想跃上枝头成凤凰,没想到却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他自嘲一笑:“如今皇上回宫,我甚至一个月都不能见天日一次。更甚的是,媛贵妃生怕皇上知道我的存在,更担心我会逃走,居然……居然要求我……”

    他的目光是无比的愤怒与幽怨,说不下去了。

    她追问:“居然什么?”

    他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怨恨:“她居然想让我去当太监,好一辈子在宫里陪着他!”

    “太……太监!”她倒吸一口气,“这怎么可以!她疯了吗?”

    “是啊,她是疯了!前几日,她居然给我下了大量的春药,日夜纠缠不休,说这是最后的享乐,我真是害怕……害怕哪天就不是男人了!如若真是那样,我不如死了的好。”

    她听得脸色发白:“太太太可怕了!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对你这样……”

    他惨笑:“从潜进宫的那日起,我已经是俎上鱼肉,万事不由自己。无论如何,媛贵妃是万万不会放过我的,而皇上耳目众多,我躲得过初一,只怕躲不过十五,我已经作了万全的准备,如若哪日被发现了就服毒自尽!”

    她抓住他的手:“你别做傻事,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看起来如此绝望:“我们势单力薄,能有什么办法?”

    她的眼里闪过前所未有的精光:“我们一起逃出宫吧。”

    这么软弱的女子,居然想逃出宫?

    他有几分意外,装作不安的样子:“如果被发现的话,咱们只怕会生不如死。我死了倒不足惜,只是你金枝玉叶荣华富贵,何苦去过那流离颠簸的庶民生活……”

    “我呸!什么金枝玉叶荣华富贵,不过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看人脸色生活的虫子!”



                  居心叵测14

    她脸上显出忿恨之色:“我这般低声下气,恪守规矩,尽心尽责,可皇后贵妃等人却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有什么好处从来轮不到我头上,而皇上从来也不曾多看我一眼,连打杂的受了气都敢冲我发泄,我留在这宫里有何意义!还不如跟你逃出宫去作对快乐的野鸳鸯!”

    他还没能接上口,她就自顾自地在屋里忙乎起来,翻出一件又一件的金银首饰:“这么多年来,我存了不少首饰珠玉,这些珠宝足够我们在民间快活一辈子了!我也打听过了,皇上不喜欢长相平庸之人,我大不了在脸上划几刀,让皇上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将我打发出宫去……”

    他听得暗暗心惊:“这些事,莫非你都计划好了?”

    她的笑容有几分神秘和得意:“是的。我早就不想再呆在这宫里,我早就受够了天天等你的日子,我要日夜都与你在一起,为此我已经思考了很长时间……”

    他赶紧道:“可媛贵妃绝对不会放过我的,我逃不出她的魔掌……”

    她不以为意地道:“那你也在脸上划几刀好了!”

    这个女人竟然在谋划这样的主意?他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打量眼前这个女,觉得她如此陌生和危险。

    “怎么,你舍不得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吗?”她逼近他的脸,一向懦弱的脸庞,此刻竟充斥着寒意。

    “不过一副臭皮囊,没什么舍不得。只是,我也曾想过这么做,可贵妃曾经说过我是她的私有物,就算毁掉我,也不会让我离开她的手心。”

    “她真的这么说过?”

    他趁势利用肩上的伤:“你看,这就是我想离开的下场。有一次,我只不过说了句想回乡下孝敬双亲,她就拿了把刀子砍我,说我这辈子都别想离开她一步。”

    她露出怨恨之色:“这个女人,霸占了你这么久,还想控制你一辈子。”

    他叹气:“我倒是想逃出宫去,只是她整天派人盯着我,我没有机会逃出来,特别是这段时间,她看我看得很紧,我恐怕连逃出她院里的机会都没有,但是,我不会屈服的。”

    他边说边从衣服里取出一个纸包来:“这里装着毒药,无色无味,我一直带在身边。如果逃走时不幸被她发现,我会服毒自尽,绝对不会连累你……”

    她抢过他手中的药:“这药你不能带在身边,太危险了,我不要你有危险。”

    “快还给我……”

    “不给!死都不给!”

    他有些无奈地喃喃:“唉——如果媛贵妃染上重病就好了,我就有机会逃跑了,可惜她健康得很……”

    她的眼里闪过冷酷的光芒:“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你就可以自由了。”

    他苦笑:“是啊。不过,现在能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良宵苦短,我想好好珍惜这一刻,下一次,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居心叵测15

    他苦笑:“是啊。不过,现在能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良宵苦短,我想好好珍惜这一刻,下一次,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说到这里,他把她推倒,狠狠地压上去。

    “你的伤……”

    “这点伤算什么,说不定哪天媛贵妃真下毒手,我再也不能这么抱着你了……”

    “不会的,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这一夜,他不停地在她耳边抱怨媛贵妃如何霸占他折磨他,又说她如何温柔体贴,他是如此地痛恨媛贵妃、恨不得想杀了媛贵妃,以及如何想与她长相厮守……

    他的温柔缠绵和痛苦煎熬,不断地渗透进她的心里,令她为他肝肠寸断,恨不得为他赴汤蹈火。

    四更更鼓传来时,雨妃紧紧地抱住殇,舍不得让他离开。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让她幸福得如处天堂,她怕,怕殇一旦走出去,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殇温柔地吻着她,最后请求她为自己做一件事:“此次相别,不知何时相见,更不知是生是死。我只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成全!”

    雨妃掉下泪来:“我的命都是你的了,只要能为你分忧解难,我有什么不能尽力的。”

    殇道:“我曾跟你提过我有两个在战乱中失散的姐姐——夜忍和夜隐,幸亏得你相助,她们才能进宫来当宫女,衣食无忧。只是,我们同处深宫,却不能相认,更不能相见,每每想到我心里便无尽凄凉。再想到日后我有个万一,她们无依无靠,心中更是悲伤。如今,她们入宫已有年余,做事极为稳当,我想求你将她们调到受宠的贵妃娘娘身边,让她们日后有个依靠,这样我即便粉身碎骨也不会……”

    雨妃掩住他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你的亲人,便是我的亲人,我又怎会让她们受苦?殇郎,你放心罢,我地位虽低,但一定会尽全力让你的两位姐姐跟随最尊贵的主子,绝不会让她们日后无依无靠。”

    殇看着她许久,眼中,也慢慢流下泪来:“深宫无情,能得到你的真心相待,我就算是死,也满足了。”

    雨妃吻住他的唇:“这样,怎么就能满足呢?我保证,你不会死的,绝对不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殇回吻她,无论身体还是心里,没有半丝感情。

    演戏到化境,连眼泪也成了即拿即用的武器。

    兰姨说,像雨妃这种长期压抑隐忍的女人,一旦爆发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真的是这样吗?

    他不太相信雨妃这种温驯而柔弱的女人能有多大的杀伤力,特别是他煽动她对付的是权高位重的媛贵妃,她真的对付得了媛贵妃吗?她会不会引火烧身连累自己?

    虽然有风险,但他还是决定试试,试试看能不能让她走火入魔铤而走险。



                  美人之死1

    自从独孤大帝回宫后,宫里几乎夜夜笙歌。

    就如今夜,独孤大帝又在摩天大厦举办盛宴,几乎宫里所有的嫔妃、公主都请来了,美酒佳肴铺满庭院,灯笼如繁星,挂满走廊和树枝。

    亮如白昼。

    宫里的女人太多,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围在皇上的身边,但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圈子和玩法,麻将,纸牌,骰子,划拳,唱歌,跳舞……独孤大帝带来很多天外之朝的玩法,这个皇宫永不寂寞。

    雨妃总是站在离皇上最远的一角,因为背景不够强大,因为容貌不够出众,因为才艺不够高超,因为性格不够鲜明,她不管在哪里都是配角。

    她去玩麻将,明明别人先出错牌,她却总是被糊的一方,因为怎么糊她都不会惹谁不高兴——皇宫里的人际关系,是非常微妙的。

    打了几十圈麻将后,她讪讪地转去打牌,可谁都不愿意和她一家,别人都嫌她脑袋不好使,谁跟她一家谁就输,她碰了几鼻子灰后又讪讪地走开了。

    划拳喝花酒这么热情奔放的游戏,明显不适合她。

    唱歌跳舞,她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满目的同性,她却找不到一个同伴,在这种时候,她又想哭了,然后又想到了“殇”,再然后又恨得不行。

    恨谁?最恨的就是媛贵妃。

    那个女人的性子明明那么招人讨厌,宫中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骂她,但因为她有背景有手段,别人就都想方设法讨好她——这太不公平了!

    而且,这个女人还霸占着她唯一爱着的人——殇。

    媛贵妃在和一群妃子在玩骰子,谁输了就喝酒,喝到酣处,她还把外衣给脱了,只着肚兜,那丰满雪白的胸脯令雨妃咬得嘴唇几乎出了血——她想到了殇如何伏在那样的胸脯之上。

    她慢慢走过去,站在她们的旁边,看她们玩。

    在灯光的照耀下,媛贵妃的肌肤雪白得令人眼疼。

    雨妃盯着那身体,目光停在媛贵妃背腰部不动了——腰带里面隐隐露出一些淡淡的印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可她观察得很仔细并且知道,那是被手指抓出的印痕。

    还能是谁的指痕?要狂野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制造出这样的印记?

    她心里的恨,疯狂生长。

    她心里一直有怨有恨有不满有耻辱,可她一直忍着,直到殇的爱,点燃了这些几乎令她崩溃的负面情绪,这些情绪一旦爆发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把这些恨全都发泄在了媛贵妃的身上。

    她挤进那些女人中间,再次讨好地跟别人一起笑、一起起哄,就像她真的是她们中的一份子,虽然别人就当她不存在。

    她几乎笑出眼泪来。

    “来来来——快拿酒来,媛姐姐又猜错了,罚两杯!”

    “哎,怎么这么快就没酒了,去那边拿两壶酒过来……”

    “就这么一点怎么够!去别的桌子看看,有什么好酒的全拿过来……”

    雨妃跑去其它桌子拿酒,因为媛贵妃喜欢葡萄酒,所以她特地挑了一瓶过来。



                  美人之死2

    在走向媛贵妃的时候,她还是有一点犹豫的,但是,当她因为开小差撞到一名妃子而被对方骂“没长眼睛啊”时,她再也没有犹豫啊。

    她把酒瓶抱在怀里,很镇定地拔出瓶塞,把那无色无味的毒药放了进去。

    媛贵妃又输了,雨妃附和别人大笑,把酒瓶放在媛贵妃旁边。

    媛贵妃看都没看她一眼,豪气地抓起酒瓶,就往嘴里咕咕地灌。

    那金黄色的酒液顺着她丰盈的唇,流过那细致的下巴、优美的颈项、丰满的胸,雨妃看着那道道酒液,想到那具身体再也得不到“殇”的爱抚了,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在媛贵妃继续寻欢作乐的时候,雨妃麻木地看向四周,这个世界的繁华,与她无关。

    不远处的中心,孤独搂着宫里最年轻、最美丽的女人,更是笑声阵阵。

    如果能够,她也想像东桑公主、柳贵妃、难儿公主一样被皇上揽住,被皇上哄着宠爱着保护着,啊,皇上——多么英俊威武、睥睨天下的帝王,她是多么地仰慕这个人,可她连怪怨皇上的勇气都没有。

    不过,她现在有“殇”了,“殇”的风采姿仪几乎不输给皇上,她不会再渴求皇上的爱怜了。

    这夜的狂欢,一直持续到二更。

    媛贵妃走的时候已经醉了,发着酒疯,被宫女抬回去的。

    第二天,媛贵妃没有醒来——再也醒不过来了。

    媛贵妃的死讯传来时,难儿正在跟独孤大帝学习阿拉伯数字。

    初次接触到这些笔划简单、好记好写、计数便捷的符号时,她很是惊奇和欢喜。

    她问独孤大帝为什么叫“阿拉伯数字”时,独帝大帝告诉她,阿拉伯是遥远的西方一个古老神秘的国家,古老得就像中朝、天朝一样,这种数字是这个国家的人民发明的,所以被称为阿拉伯数字。

    她问,“阿拉伯”到底有多远,是不是就像西戎国一样远?

    独孤大帝说,阿拉伯在西戎国的西边的西边,几乎就是西方的尽头。

    她又问,您去过吗?

    独孤大帝说,去过。

    她接着问,阿拉伯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独孤大帝说,等她把天朝的文字都学会时,她就会告诉她阿拉伯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她天真地说,那皇上您一定要征服西方的西方的西方,这样,她就可以去阿拉伯了。

    独孤大帝笑了,摸摸她的头说,你这个孩子,心比我的还要大呢。

    她在心里说,将来她要征服的世界,一定要比独孤大帝更广阔。

    就在这时,宫女来报说,媛贵妃今晨薨。

    她显得很震惊,手中的笔掉落地上——这是巧合还是意外?如果是巧合,也太可怕了。

    而独孤大帝听到这个消息后,有点意外,却没有惊讶,只是淡淡地道:“我这就过去看看,你们马上通知皇后和柳贵妃,让她们负责媛贵妃的丧事。”



                  美人之死3

    难儿赶紧道:“皇上,我也跟您过去看看媛贵妃。”

    走向媛贵妃的住处时,她注意观察过独孤,独孤的表情很平静,走得也不疾不缓,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或者说,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很自然的事。

    是啊,独孤见过多少悲烈而残酷的死亡,一个女人的死,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难儿在心里嘲笑自己,她还会认为独孤能为一个藏品的破碎而流泪吗?

    她从来没有看到独孤出现过惊慌、焦急、不安、恐惧、悲痛等情绪,这个人,似乎唯恐天下不乱,似乎总在寻求刺激与挑战、冒险,到底是怎么样的事情,才能让这个人失态?

    见到媛贵妃时,难儿既喜又忧,喜的是媛贵妃真的走了,再也不能威胁到殇;忧的是,看媛贵妃平静的死状,很像兰姨对那种毒药效果的描述,如果真是这样,那雨妃就太可怕了。

    从上次会过雨妃到现在,不过半月,而几天前,丁嬷嬷派去京城禁军卧底的纪华,已经升任参军——媛贵妃是真的把“殇”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还仔细观察了媛贵妃的房间,看到房间里没有任何“殇”的痕迹时,才微微放下心来。

    而独孤,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媛贵妃的面容。

    直到柳贵妃和高皇后到来后,她才对她们道:“好好操办媛贵妃的丧事,别亏待了她和她的娘家。”

    柳贵妃道:“媛贵妃走得有点蹊跷,昨夜她还好好的,近段时间精神也很好,怎么就会在一夜之间走了……”

    独孤道:“事情确实有点蹊跷,你好好调查,给媛贵妃娘家一个交待,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的再报告予我。”

    然后,她就走出了房间,难儿紧紧地跟在她后面。

    独孤走出媛贵妃的房间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安静地走遍了媛贵妃宫殿的每一处。

    难儿正好借这个机会观察这里是否留有“殇”存在的证据,但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任何问题,媛贵妃出身名门,又在深宫呆了多年,果然傻到留下“犯罪”的证据。

    离开的时候,难儿小心地问独孤:“皇上,您是不是很舍不得媛贵妃?”

    直到这时,独孤也没有流露半分悲痛和伤感,只是淡淡地道:“有何不舍。人生过客岂止成百上千,昨日言欢,今日交恶,明日相别,后日相忘,实在正常不过。”

    难儿站着不动了。

    独孤走了好几步后,回头问她:“你怎么不走了?”

    难儿搓着衣角,咬唇:“如果难儿明日与皇上相别,皇上也会后日相忘吗?”

    独孤愣了一下,微微地笑了,走过来牵起她的手:“你若是担心我后日忘了你,那就永远不要与我相别就好。”

    “可是——”

    “只要你活得比我久,我便永不会忘记你。”

    咚——难儿的心里跳了一跳,露出灿烂笑靥:“如果这样的话,还是难儿先死比较好。”

    独孤笑笑:“傻孩子,走吧。”

    难儿看着那只握住自己手掌的她的手,手心好粗糙的茧,磨得她的手心薄薄的疼,可那只手,却是温暖而有力的。



                  美人之死4

    三天以后,后花园。

    视野开阔的池边,只有丁嬷嬷陪着难儿公主,十余丈里,半个人影都没有。

    丁嬷嬷对正在玩水的难儿道:“柳贵妃调查的结果是媛贵妃可能是中毒身亡,因为此事事关重大,如果被贵妃的娘家人知晓,只怕会引发朝廷震荡,所以没有对外透露。”

    “查出是什么毒了么?”

    “只怕很难。有些毒,是要解剖尸首才能查得出来的,媛贵妃身份高贵,没有明确证据,岂能随意伤害尸身。所以,不管有多少怀疑,也只能暗中调查,不能动其身半分。”

    难儿用双手泼出水花:“这件事,宫里有多少人知晓?”

    丁嬷嬷:“除了皇上、皇后、柳贵妃及其心腹,没有人知道。”

    “柳贵妃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柳贵妃对外宣称是媛贵妃喝酒过多,夜里着凉后,体寒过重而亡。”

    “别人就没有怀疑吗?”

    “媛贵妃好酒,已经因醉酒惹过不少是非,人尽皆知,而且她也没有与人结仇,实在找不到她被谋害的理由。另外,皇上不仅打算厚葬媛贵妃,还给了其娘家一笔丰厚的补偿,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其他娘娘呢,对媛贵妃的死,有何反应?”

    丁嬷嬷淡淡道:“这宫里的娘娘,成千上万,少了一个媛贵妃,算得了什么。”

    难儿喃喃道:“也是呢,除了皇上和皇后,谁都只是沧海一粟,生死不留痕。”

    “不过,”丁嬷嬷话锋一转,“柳贵妃已经在暗中调查媛贵妃死亡的真相,她不是省油的灯,不调查个明白,只怕不会罢手。”

    难儿淡淡道:“哦,只要不调查到男人的身上就好。”

    “老奴打听过了,媛贵妃那里没有留下任何男人的痕迹,但是,雨妃这几天都在媛贵妃的住处四周转悠,还天天在屋里烧香祈祷老天下雨。再这样下去,她尽早会引起柳贵妃的注意。”

    难儿停住玩水,站起来:“你觉得她会招来麻烦?”

    丁嬷嬷说得很肯定:“一定会。”

    “她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真能翻得了天?”

    “爱情对女人的影响,就如权力对男人的影响一样,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公主,这点您最好永远都不要忘记。”

    难儿思考着她的话:“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丁嬷嬷道:“一不做二不休,不后后患!但是,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再牵扯更多了。”

    难儿沉吟:“这次,我会想得更周全。”

    话题一转,她道:“夜忍和夜隐,现在何处?”

    丁嬷嬷道:“夜忍和夜隐都已调到柳贵妃宫中做事,夜忍看门,夜隐扫地。”

    确是没什么地位的闲职——虽然她们没有能服侍高皇后,但能跟在地位仅次于皇后的柳贵妃宫中,就有机会。

    在宫里,新进的宫女是没有资格服侍贵妃、皇后的,只有出身较高且品性可靠的人才能进入皇后、贵妃的宫中做事,而皇后行事谨慎,身边的宫女、侍女无一不是跟随多年的亲信,要想接近皇后,难如登天。

    难儿知道,雨妃已经尽力了,也算尽到了她对“殇”的承诺。

    两颗棋子,正在潜近后宫的中枢,日后必定发挥其作用。

    而雨妃,不仅没有了利用价值,并开始对“殇”产生威胁,她,该消失了。



                  美人之死5

    雨妃似乎有点疯了。

    宫里正为媛贵妃的丧事忙碌,一向热心而内敛的雨妃却反常地在院落里弹琴唱歌,并精心装扮自己,好像随时准备去赴宴似的。

    当然,她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注意和在意的——除了有心之人。

    柳贵妃注意到了她的反常,暗中派人去了解她发了什么疯。

    若有人问她怎么了,她就神秘地说“我要去天堂了”,别人只当她神经不正常。

    因为她一向逆来顺受、位低职卑且与媛贵妃平素没什么来往,柳贵妃也没有对她上心,但是,难儿把这些看在眼里,心里却是焦躁的。

    和那些被“殇”迷惑的女人不同,柳贵妃精明能干,影响力极大,是皇上在后宫的左膀右臂,深受皇上器重和信任,宫里的大小琐事都由她跟皇后处理决定。

    被她盯上,难保什么时候都泄露了蛛丝马迹——难儿装作闲逛到雨妃的住处附近,悄悄观察着雨妃的举动。

    雨妃坐在窗前,对着花园弹琴吟歌,吟的还是香词艳曲。

    要不是她的住处僻静,还不知会惹来多少人的注目和议论。

    这个笨女人,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思春——难儿恨得咬牙。

    如果可能,她很想让这个笨女人喝下与媛贵妃同样的毒药,但是,同样的死法必然会引起宫里的注意——到时就难以控制局势了。

    要怎么样,才能让雨妃走得不让任何人生疑?

    难儿在花园中踱步,想着这问题。

    想不着痕迹地除掉一个人,并不容易,这不仅是技术问题,更是心理问题——可她必须要克服这一切,如果连区区一个雨妃都解决不了,更别提要除掉独孤大帝!

    必须更心狠,必须更有心机!

    媛贵妃下葬还没几日,就下了大雨,直至深夜未停。

    一旦下雨,宫里入夜后就极其安静,所有人无事不出门,全躲在屋里。

    毕竟,这深宫实在太寂寞,而夜晚与风雨,是加重寂寞的两种毒药,这种时候,整个皇宫似乎就陷入了绵绵的愁绪和忧伤之中。

    但雨妃的心中,却是狂喜无比——“殇”要来了!

    她依在门前,任风吹雨洒,痴痴地等待“殇”的到来。

    没想到媛贵妃这么轻易地就死掉了,而且没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来——任凭那个女人如何荣华富贵万千宠爱,要死时也不过闭个眼,走得无声无息!

    哈哈,她隐忍多年,终于熬到了出头之日!

    殇自由了,她可以与他远走高飞,离开这华丽的牢笼了。

    她身后的桌案上,放着一把刀子,还有一壶滚烫的茶水,只要用刀子刻伤她的脸,用开水烫伤他的脸,这宫里,就不会再留着她和他了,她和他就可以轻易地逃出宫去。

    就算到了宫外,她也不必担心殇会被人抢走,只有她,才是真心爱着殇,即使殇没有绝美的容颜。



                  美人之死6

    殇——她在心中念着他的名字,祈祷着他的出现。

    果然,如她所待,“殇”在雨雾中出现了,静静地看着她。

    她满心喜悦地冲他招手,殇却只是一动不动,用忧伤的眼神看着她。

    雨已转小,细细密密,屋里的烛光透到外面,隐隐映在他的身上。

    他的身影如此朦胧,在光晕和雨丝中显得很不真切,就像一个淡淡的影子,若隐若现。

    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过来?为什么在站在雨中?

    雨妃疑惑,朝他走过去,这才逐渐看到殇脸色惨白,长发散乱,目光更是充满了忧伤。

    那种忧伤,似乎能穿透雨雾,飘进她的心里。

    看到她走过来,殇忽然转过身去,飘然离去。

    殇怎么了?他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忧伤?他为什么要离开?

    她跟上去。

    下了一天的雨,路上积水颇深,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殇的背影走。

    她不知道,她离开以后,另一个人影潜进屋里,将门掩上,里面,无声无息。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得到她的殇。

    这样冷清的雨夜,宫里一片死寂,只有她和殇在雨夜里活着。

    殇要去哪里?等等她啊!

    她摔了跤。

    殇停下来,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

    离灯光已经远了,她已经看不到他的面容,可她感觉得到殇的绝望。

    她知道,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她爬起来,继续跟上去。

    殇又转过身,慢慢地往前走。

    她一直跟着殇走。

    不知过了多久,殇停在一个破旧的大门前,看着她。

    雨水早就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什么都看不清了,便抹了抹脸,想把殇看清。

    等脸上的雨水被抹掉后,殇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像疯了一样地冲进大门里,一眼就看到一个人倒在地上,恍若……死了一样……

    雨势突然大了,还响起了雷声,接着闪电连连。

    那个人的面容在闪电的光芒中现出真容。

    啊——她扑倒在那个人的身边,发出凄厉的叫声!

    那是她的殇!

    他长发覆面,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已经没有呼吸。

    在这样的雨夜,在这样的深夜,在皇宫的深处,在天空的怒吼中,她的哭喊声如此渺小。

    殇的身体已经冰冷,不论她如何哭喊,他都没有睁开眼睛。

    她哭够了以后,才发现他的右手一直是握着的——紧紧地握着的。

    本该很难掰开的拳头,她只是微微一使力,那拳头就开了,里面是一条字条——那是殇的字,上面写着“宁死不从,此心归雨”。

    她哭得更凄厉了。

    殇的突然死去,还有手里的字条,有很多解读:比如他的身份暴露,被杀身亡;比如媛贵妃死了,她的仆从担心丑事暴露,除掉了他;比如有人胁迫他成为自己的私有物,他拒绝而遭毒手……

    但她已经不会去想这些了。

    殇是她唯一的希望、寄托与幸福,他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一道闪电劈过来,殇的唇边竟然浮出淡淡的笑意!

    虽然很淡,可她看到了——殇在等她!

    殇虽然死了,可他的灵魂一直在找她,在等她——在指引着她来到自己的身边!

    这么想着,她心里竟然平静了。

    虽然不能与殇远走高飞共枕鸳梦,但是,她却可以与殇共死——永不分开!

    其实,不管梦有多美,她心里也明了,要逃出这深宫难如登天;就算逃得出去,那民间的疾苦,也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否则她当年又怎么会放弃成为庶民的自由,自愿跟皇上回宫当一名不起眼的妃子呢。

    说什么与殇逃离皇宫做一对民间夫妻,那本来就是她自欺欺人的美梦。

    梦醒了。

    这样,一起死去也好。



                  美人之死7

    她微笑地在殇的脸上印下一吻,然后拿起殇身边那条夺走他生命的白绫,搬来一张破旧的椅子,踩上去,将白绫抛上梁柱,绑出一个绳圈。

    然后,她踮起脚尖,将头伸进绳圈里,踢翻椅子,随殇而去。

    在她的脚下,殇静静地躺着。

    她看着殇绝美的脸,感觉不到窒息的痛苦,只看到殇在对她微笑。

    直到两日后,例行到冷宫巡视的宫女才在某间废弃的屋子里发现了上吊身亡的雨妃。

    她的唇边带着笑意,没有丝毫的痛苦。

    柳贵妃带着仵作来了。

    经验尸,仵作确定雨妃是自尽的,没有任何强迫的痕迹。

    她的死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像这种没有背景没有权势,既不够美貌出众,又不讨喜的女人,生活就与被打入冷宫没两样。

    孤寂的雨夜,她一个人面对漫长的孤独与冷清,想到媛贵妃不论生死都热闹繁盛,一时想不开,跑到废弃的冷宫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不是很正常吗?

    而且,她死之前还说过她要去天堂了,想想她近日的疯颠和唇边幸福的笑,这样死去,对她也是一种解脱了。

    在这女人济济的深宫,几乎每日都有人消亡或消失,能像媛贵妃或她那样,能被人所知并安葬,已实幸事。

    很快,这个华丽的皇宫就会忘记她,就像忘记一朝朝、一代代、一批批曾经美貌孤独的女人一样。

    在这深宫,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美丽的女人,少了一个,会有更多个。

    就是这么华丽,就是这么残酷。

    难儿趴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海棠。

    一夜风雨,海棠全谢了,生命就是这么短暂。

    也许是受到媛贵妃和雨妃仙逝的影响,她的精神不太好,长长的头发垂在腰间无心打理,一件长长的白袍衬得她的脸蛋更显雪白。

    兰姨走进来:“公主,该梳妆了。”

    难儿转过头来:“兰姨,雨妃娘娘下葬了吗?”

    “是的,皇上亲自送她去了。”

    “哦,皇上还挺上心的呢。”

    “虽然皇上对死亡的事看得很淡,但并不亏待已经死去的娘娘。”

    “皇上,还是有点人性的哦。”难儿甜甜腻腻地一笑,“我今天穿什么好呢?”

    “您穿什么都好。”

    难儿想了一想:“我今天想穿红裙子,不过,现在穿红裙子很不合时宜呢,还是穿白裙子吧,越白越好。打扮好后,我想去雨妃的屋子里看看,给她上柱香。”

    没过多久,难儿就一身素白地出现在雨妃的冷雨宫里。

    很偏僻的一隅,虽名为“宫”,却比民间的宅子大不了多少。

    而雨妃虽名为“妃”,却只有一个50多岁的老宫女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宫女照顾,老宫女有点耳背和眼花,小宫女懵懂无知,她们总是一入夜就睡了,不曾察觉主子的秘密。

    雨妃,在宫里真的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难儿本来还有点同情雨妃,如今再看看这冷清的屋子,却觉得雨妃这么走确是最好不过了,毕竟,她在走之前,能和“殇”那般高贵绝美的男人有过那般蚀骨的缠绵——那也许是对深宫女人最大的奖赏了。

    她给雨妃上了柱香,借机观察了里外一切。

    没有“殇”的味道与痕迹。

    那夜,夜忍应该把屋里都检查和处理过了。

    现在,屋里屋外空空荡荡,雨妃生前的用品,能陪葬的都陪她去了;不能陪的,要么销毁,要么被移交宫里。

    柳贵妃派来的人手,正把雨妃的东西一件件装好带走。

    冷雨宫,真的空了。

    难儿转身离开,心里默默道:到此为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她不会再来这里,“殇”也不会再来这里,没有人知道“殇”与媛贵妃、雨妃的秘密。

    她不是真的女人,她还不了解女人,既不了解独孤九劫,也不了解雨妃。

    自以为了解女人的男人,总会犯下大错的。



                  帝王之刃1

    虽然宫里才刚刚走了两个妃子,可一年一度的比武招才大会还是如期召开了。

    每年春季,中朝都向天下招纳各种人才,这是真正的无限制人才选拔大会,只要有才,谁都可以参加。

    不问出处,不问身份,报个名就可以现场展示才能,过关的则进入下一轮。

    到了夏季,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精英,将汇聚京城,参加最后的比试。

    这些比赛和考试,就数武将人才的选拔最为盛大,因为皇上连年发动战争,需要大量的武将和士兵,士兵可以随时随地征召,但武将,并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

    特别是今年,皇上征战五年后凯旋回朝,亲自面试进入最后一关的人员。

    比武现场就设在皇宫前面的广场上。

    难儿第一次见识比武大会,那种人山人海的盛况,令她大开眼界。

    一丈高、十余丈宽和长的擂台三面插满了形形色色的兵器,而擂台四面,数百名精兵全副武装维持秩序和保护现场,而擂台下,是密密匝匝的人群。

    兵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人群中有不少练武之人,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人群中,也有丁嬷嬷派去比赛的人马,都是身手一流的高手,可他们都没有进入最后一关——据说今年的竞争特别激烈,高手如云,远胜前面数届。

    她能理解,独孤九劫今年亲自面试,谁不想在天下闻名的独孤大帝面前表现。

    当皇宫大门徐徐打开,独孤带着她最宠爱的藏品出来时,黑压压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她们,看着不可一世的独孤大帝。

    独孤慢慢走向擂台前方的宝座,容纳了这么多人的现场,居然鸦雀无声。

    即使是那些只会在深宫里玩乐的女人们,面对这种场面也收起调笑,大气不敢吭一声。

    难儿看到,独孤目光所向,人们纷纷把目光移开,没有人敢正视她。

    独孤坐上了宝座,她和其他嫔妃就分坐在她身边。

    明明是并行坐在一起,可她就是觉得她和其他嫔妃一样,硬生生比独孤矮了数分。

    连转头望过去,都感觉要仰望着独孤一样。

    再看看擂台下那些敬畏和仰慕的目光,她更是明白了:独孤天生就是站在战场上的人,一旦上了战场,所有人只能被她踩在脚下,仰望她,畏惧她。

    后宫里的独孤,并不是真实的独孤。

    想了解独孤,就要站在战场上,与她正面对决。

    明白这一点后,她在心里苦笑:她何尝不想走上战场,与独孤平等地对战,可现在,她只能隐在独孤的身后,等待自己的成长,等待时机的成熟,这是一个漫长而难熬的过程。

    她真羡慕啊,羡慕这些可以在阳光下走向战场的人。

    大会没有拖泥带水,简单的仪式过后,比赛就拉开了序幕。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6
                  帝王之刃2

    进入决赛的一共20人,两两对战,决出最后的10人,这10人自由选择对手比赛,由皇上来决定名次。

    比赛,是无限制的格斗比赛,只要不致人死残,随便使用什么武器和招数。

    当这20人开始对战后,难儿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20个人,几乎全是卫涯这种级别的武林高手,而且他们的派别招数全然不同,很多功夫和武器她更是见都没见过,可无人不是万里挑一。

    她还知道,这些人很多都不是中朝之人,而是来自五湖四海。

    独孤虽然残暴嗜血,但她并非不能容人——这些性别不同、年纪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派别不同的高手们汇聚在这里,就证明了她的心胸。

    随着比赛的进行,她愈发心惊:这天下,竟然有如此深藏不露的高手!如果这些高手都为独孤所用,中朝一统天下,又有何难!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隐隐升起一种绝望:她能等到复仇与复国的那一天吗?

    在美目流转之间,她看到了一双同样带着隐隐的绝望的眼神——太子?

    她定睛一看,真的是独孤世欢!

    独孤世欢没有坐在前排,而是与其他负责监考的武将坐在左边的席位上。

    明明是贵气逼人的一个男人,站在这属于男人的战场上时,却显得这么平凡——这太子,也只能在女人面前显摆啊。

    难得的是,美人当前,他竟能这么专注地看舞台上的男人比武,没有向她或嫔妃们投来目光,看来,他还不至于胸无大志。

    她看到,独孤世欢的目光慢慢地变得深沉,那种心惊她能明了:年年举行这样的比武大会,皇上麾下到底招揽了多少人才?皇上拥有这么多的人才,他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

    这个年轻的太子,一定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她嘴角微微往上一翘,在这一点上,她和独孤世欢倒是有了共同点。

    一个时辰过去了,第一轮比赛结束,10名优胜者留在了擂台上,他们将自由选择对手进行挑战,由皇上来判断谁是最强的人。

    监考官问谁先进行挑战,外表最不显眼的那个男人站出来:“我。”

    难儿一看到他站出来,心就提到了胸口:这个男人,毫无疑问是这10个人最强的,虽然他在前面的格斗中用时并不是最短,却最轻松,几乎就像是热身。

    这是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看出来的真实。

    如果可以,她也想会会这个高手。

    监考官问这个男人:“你要挑战何人?”

    男人的目光在其他9个选手的脸上转了一圈后,摇摇头:“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没有兴趣和他们打。”

    监考官不悦:“你的口气还真大!你打不打得赢,可不是耍嘴皮子耍出来的。”

    男人道:“我只想向最强的人挑战。”



                  帝王之刃3

    监考官笑起来:“难道你想跟我打不成?”

    “不!你并不是最强的!”

    不等监考官发怒,他已经转头看向独孤,不卑不亢地道:“听说皇上是盖世无敌的高手,不知皇上可否给练某一个见识的机会?”

    好胆识——难儿几乎想鼓掌,他不仅敢正视独孤,还敢当众挑战,果然是人艺人胆大么。

    而孤独呢,怎么面对这样的挑战?

    独孤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淡淡地道:“你只知我是高手,不知我出手必取人性命吗。”

    姓练的男人道:“练某既然敢向皇上提出这样的请求,自然已是以命相搏了。”

    难儿心里一惊:这男人居然有这样的觉悟,只怕……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一阵兵器出鞘的声音——四面的精后倏然握紧刀枪,严阵以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监考官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你可知你是在找死?”

    姓练的男人只是冷笑:“怎么,闻名天下的中朝天子还怕打不过我一介莽夫吗?”

    难儿知道,无数刀枪已经对准了他,他敢有点风吹草动,必血溅擂台。

    仍然面不改色的,大概只有独孤九劫。

    面对突如其来的挑衅,她纵声大笑:“有胆识!没想到在这里也有这般有趣的事!”

    她站起来,朝擂台中央走去:“看在你这么有胆识的份上,本王成全你。”

    “皇上——”她身后的嫔妃发出一片惊呼。

    她举手:“所有人都给我闭嘴!这是本王的决斗,任何人不许插手。”

    走到练姓男子面前,她盯着他道:“如若你能取下本王的脑袋,就能活着离开,朝廷保证不予追究。如若你不能取下本王的脑袋,本王就要取下你的脑袋。你对这样的规矩,可有异议?”

    练姓男子哈哈大笑:“不愧是一代大帝,练某佩服!今天能够与皇上一决死战,不论生死,练某都一生无憾了。”

    他的话音刚落,其他几名选手突然插在他面前,对着独孤道:“既是如此,我等请求皇上先与我等比试!我等愿以命相求!”

    这简直就是公开的行刺!

    现场的气氛和形势立刻变了!

    唰唰——数百名精兵已显杀机,慢慢靠过来。

    难儿既兴奋,又紧张,几乎无法呼吸。

    她大概明白了,这些人,根本就是一伙的,今日一起杀进决赛,恐怕就是为了寻找机会刺杀独孤;而独孤,似乎也乐意接受这种赤果果的刺杀!

    独孤,居然还能如此从容——她到底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傲慢,或者是太过无聊?

    事已至此,擂台上那10个人不再掩饰目的,那种眼神,是充满仇恨和杀机的!

    然而,孤独却哈哈大笑,声震九霄:“孤的人头,就在这里!有本事的,就尽管来取!”

    笑声嘎然而止,她的眼里闪出嗜血的光芒:“既然你们这般不怕死,那就一起上罢!”



                  帝王之刃4

    这次,不仅在场的将士大臣,连难儿都控制不住心跳,叫出声来:“皇上——”

    独孤太狂傲了!无论她如何高强,都不可能同时应对10个顶尖高手!

    但独孤向来我行我素,根本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面对冲过来保护自己的将士,她冷眼一扫,双眉一竖:“你们这是干什么?本王不是说过了吗,这是本王的决斗,任何人不得插手!还不快退回去!”

    “皇上——”

    独孤眉间现出骇人的煞气:“你们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那些将士们面面相觑,片刻,他们无奈地退后:“是!”

    随后,独孤看向那些公开的杀手:“这里的兵器,随你们挑!”

    那10名杀手互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人影闪动,他们如闪电一般地抄起兵器。

    果然都是高手——在他们动的时候,孤独也闪到了台边,操起那把看起来十分沉重的长柄大刀,在他们扑向她的同时,顺势横起大刀,架住那些刀枪剑锺!

    咣当——金属重击产生的火光令人眼花,而震荡开来的相击声,更是令人耳鸣。

    众人从耳鸣眼花中恢复清明时,擂台上已经是风云变色。

    真正的高手决斗,竟然如此惨烈——难儿的手握得几乎起了青筋,虽然那样的速度让人的眼睛看得很累,可她的眼睛却舍不得眨上一眨。

    她曾以为只有千军万马的纵横厮杀才会有那种气吞山河的气势,可她现在才明白,真正的高手抵得上千军万马,他们在这擂台上的厮杀,足以与两军对战相提并论。

    在她震撼的时候,擂台上已经鲜血四溅。

    分不清那是谁的血!

    因为11个人已经绞杀成无法分清的一团影子,就像席卷大地的飓风,众人听得到飓风里的吼叫撞击,看得到刀光人影,却无人能靠近,也无人能看清。

    这些疯狂的决斗者,已经陷入一个我死我活的漩涡之中,旁人已经无法插足,就算是全副武装的将士,也无法接近飓风的中心。

    只有疯狂和杀气,谁碰谁死!

    蓦然,一条人影从飓风中抛出来,掉落在擂台边缘。

    那竟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

    早已经看呆了的嫔妃们回过神来,尖叫着后退,因为互相挤拌而摔倒成一团。

    这具尸首也让难儿暂时把目光从擂台上移开——这不是独孤的尸首。

    她既觉遗憾,又觉安慰——如果独孤真在这擂台上战死,就死得太轻松了!

    再看看左右,数十名嫔妃,只有高皇后和柳贵妃坐立不乱,凝重而专注地盯着擂台——这两个女人,不愧是后宫的真正主宰,面对这样的惨烈居然能够不动声色。

    她这也才心中一凛,装作害怕地跌坐地上,捂着脸看向擂台。

    这时,她也才注意到擂台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他就站在飓风的边缘上,凭刀风剑气吹乱他的头发,吹散他的衣服。



                  帝王之刃5

    这个男人,毫不起眼,在千万人中也许不会有人看他一眼,但若看了他一眼,必将再无法忘记——这个男人就是幽风!

    他什么时候来的?从哪里来的?怎么出现的?

    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令她感到有些恐怖!

    同样令她在意的是,他站在那么微妙的位置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去阻止他或招呼他。

    幽风的存在,果然宫里宫外,皆知!

    他的存在,是连皇后和大臣都不能过问的独孤的影子。

    太子呢?她看向左席,独孤世欢脸色发白,显然是对擂台上的厮杀感到恐惧,却在勉强维持镇定。

    如果她不是已经见过人间地狱,她也会对场上的厮杀感到恐惧。

    又一具尸首从天而降,死状比第一具更惨,已经有嫔妃呕吐不止或晕过去。

    当第三具尸首不那么完整地掉落擂台上,台上那股飓风的速度、力量终于减弱了,众人勉强看清了场上的情形——也许众人更愿意看不清楚!

    那根本就是杀戮的地狱!

    还活着的8个人鲜血淋漓,却只有孤独让人一目了然。

    因为,她看起来很兴奋很痛快,双目奕奕有神。

    难儿怔怔地看着她,这样的独孤……才有活着的感觉。

    在后宫里,无论与多少美人在一起,无论如何寻欢作乐,独孤的目光总是淡漠的,她总是用一种冷眼旁观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像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一员。

    而眼前的独孤,乐在其中,乐此不疲,眼里有着满足。

    当又一具尸首被抛出局后,台上已经没有风了,剩下的7个人已经筋疲力尽,却没有一个人放弃,仍然在厮杀着。

    其中的6个人,显然没打算活下来,而独孤,显然不会放弃。

    一记重拳击在独孤的腹部上,本已伤痕累累的她被击得滚了几圈,吐出一口鲜血。

    这是好机会——其余6个人吼叫着,从不同的方位,向她杀出最后一击。

    她的退路已经被封死了,只怕在劫难逃——难儿终于控制不出,叫出声来——她的尖叫声被淹没在一片同样的惊叫声中。

    王终究是王!

    看似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独孤,猛然将大刀丢出去,巨大而沉重的刀身架住了刺向她头部和胸部的致命两击,同时,她的左手抽出腰间的佩刀,划向从前面杀来的两人。

    她成功地狙击了致命的攻击,却顾不到身后的死角——一柄枪尖没进她的腰间!

    但她却没有迟疑地转身,一只手抓住枪柄,另一只手狠狠地把刀掷向背后的人。

    从她背后袭击的男人,迅速闪避,但还是被那把刀砍到手臂,一只手臂就这样报废。

    所有人都受了重伤,身形迟缓。

    现在,他们对视着,眼睛全都红了。

    独孤已经走不动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丧失了战斗能力。

    她又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淡淡地看着慢慢逼近她的人。



                  帝王之刃6

    他们的情况并不比她好,有人少了一只手,有人断了一只脚,有的人只能爬着,全都拿不动兵器了。

    看起来是独孤落了下风,但看她那份并未削减半分的气势,最有可能的下场是同归于尽。

    难儿很压抑,想吼叫:都这样了,还打什么!

    那些官员将士都在干什么?他们的主子都重任成这样了,他们还要死守皇上的命令吗?

    干脆,由她直接上去给独孤一刀,或者给那些刺客几刀算了!

    看的人大概都不能呼吸了,而擂台上的人,也都走不动了。

    明明近在咫尺,但那些刺客,却似乎再也走不到独孤的面前,因为他们同样身负重伤,精疲力竭,每挪动一寸都难如登天。

    对手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可自己却靠近不得——因为这样,双方都很不甘,愈发不愿放弃,只好喘着粗气盯紧对方,看谁先稍微恢复一些力气。

    难儿忍不住了,抓住皇后的手:“皇后,皇上快不行了……”

    高皇后绷直了身体,脸色发白,却一动不动:“皇上有令,旁人不许插手。”

    “可是——”

    “皇上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违抗。”

    难儿突然想笑,这些人如此服从独孤的命令,她该为独孤感到欣慰还是悲哀?

    她看向独孤。

    瞪视半晌后,独孤突然把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插进地面,以匕首为支撑,拖着流血不止的身体,一寸寸地挪向前面的刺客。

    她根本就是在找死——不用等她爬到对方面前,就因伤口被扯动而流血过多死掉!

    难儿咬牙,如果她非要寻死,那就死吧,这样自己也省心了!

    这时,一直静观其变的幽风忽然走上擂台,踩着流了一地的鲜血和残肢断臂,走到独孤的身边,蹲下来扶住她:“皇上,时辰到了,您该回宫了。”

    独孤怒道:“我说过任何人不许插手!”

    幽风平静地道:“您可以养好伤再继续。”

    然后他看向那个姓练的男人:“你们也已经无法战斗了,不如等你们养好伤后再继续,如何?”

    练姓男子道:“你们想不遵守规矩吗?”

    幽风道:“你觉得你们还能继续吗?”

    姓练的男人看向身边非死即伤的同胞,一时间神色黯然,不语。

    幽风又转向独孤:“皇上,这样的决斗,你还想继续吗?”

    独孤恼怒地瞪了他几眼,看向对手:“如果你们有把握现在杀了孤,孤奉陪到底!如若不然,我可以等你们养好伤后再继续!难得这世上有这般身手的决斗者,你们若是全死了,就太无趣了!”

    姓练的男人道:“你如何保证我们能活到下次决斗?”

    独孤冷笑:“君无戏言!谁敢违抗本王的命令!”

    姓练的男子叹息:“皇上确是一代霸主,我等虽与皇上有不共戴天之仇,却也真的服了。”

    虽然看起来他们是占了上风,但跟她交过手后,他也明白,如若真的继续下去,死的未必是她——她的意志和生命力,实在太过惊人,不消灭对手,只怕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死啊!

    他们的目标是杀了她,而不是平白送死,来日方长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独孤却不再看他一眼:“你们走罢。”

    练姓男子撑着爬起来,对她拱了拱手:“后会有期。”

    然后,他就扶起同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没有任何人阻拦。

    宫女们抬独孤回去的时候,幽风一直跟在独孤的身后,就像是独孤的影子。



                  帝王之刃7

    “皇上,请让臣给您抹上麻醉药……”

    “不用!”

    “皇上,这手术非同小同,轻则昏迷,重则夺命,让皇上切勿小看了这伤……”

    “我说不用就不用!下不了手,就给我滚!”

    “皇上……”

    “拿刀子过来,我自己挖枪头……”

    “臣知道了,臣遵命,请皇上万万不要激动……”

    ……

    独孤受了重伤,重到差点要了她的命。

    难儿看到,独孤的腹部几乎被枪尖洞穿了,更别提其它骇人的伤口。

    整夜,高皇后、柳贵妃和几名太医都守在独孤的床前寸步不离,一盆盆的血水不断被抬出来,内室传出来的都是柳贵妃的惊叫、哭泣和太医的吩咐、独孤的怒吼,唯独没有呻吟。

    他们的对话,令难儿心惊肉跳:独孤,难道要在不施麻醉的情况下动手术和疗伤吗?

    那种肉体上的痛楚,真的是人所能忍受的?

    她守在外室,心里揪得紧紧的,既担心独孤撑不过去,又希望独孤能痛苦地死掉——这是非常矛盾的心理。

    而幽风,一直抱着刀,守在内室入口,盯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难儿相信,如果有任何一个人做出可能会危及独孤生命的举动,一定会被他当场血刃。

    皇宫严禁男人出入,摩天大厦更是绝对不允许男人进入,包括太子、太监都不能踏进一步,而这个男人,不仅能自由出入独孤的住所,还敢插手独孤的事,他到底与独孤是什么关系?

    不管是什么关系,难儿都确定,幽风对独孤一定是死心塌地忠心耿耿,而独孤,对幽风是绝对信任的,否则不会让他近身——独孤讨厌男人,甚至是痛恨男人,唯他例外。

    她回想着今天的决斗,如果幽风也参与到那场决斗中,那些人,能活着离开的,半个都不会有。

    虽然独孤说过生死自负,但如果她真的要被取走脑袋,幽风,应该会出手吧?即使会因为违抗君命而被砍头。

    虽然她不知道幽风与独孤的关系,但她能理解他的选择——所有人都会被强者所吸引,而独孤,是真正的强者;效忠于最强者,并不是丢人的事。

    她又想到,在战场上,幽风与独孤,谁更强?而她与独孤、幽风,谁更强?

    她一直都想知道,但这个答案揭开之日,就是真正的决战之时。

    她与独孤的决战,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进入后半夜,太医还没有从内室出来,独孤的情况似乎还没有好转。

    难儿坐不住了,怯怯地捧了一杯茶,朝幽风走过去,鼓足勇气:“很很晚了,您、您喝杯茶……”

    她知道自己有多美,无论男人女人,见到她都会出自本能地看上几眼,但幽风,从未正眼看过她,并非故意冷淡,而是他的眼里只有独孤。



                  帝王之刃8

    在幽风的眼里,这世上的人大概只分成两类,一类是不会伤害独孤的人,一类是想伤害独孤的人,前者就像不存在,后者由他除掉——她猜的。

    幽风就像没听到她的话,目光不曾从独孤的身上离开。

    “您您……”

    难儿决定冒一次险,伸手去扯他的衣袖。

    一把刀——幽风的刀,挡在她的手。

    虽然刀未出鞘,但那股“他人勿近”的警告,已经令她心中一凛。

    幽风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却似乎全身都长着眼睛和耳朵,四周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的耳目。

    她的反应就像一个受惊的小姑娘,讪讪地收回手,乖乖地坐回角落的椅子。

    夜渐深,内室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了柳贵妃的哭泣与独孤的声音。

    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四更时,终于有一名太医出来了,看起来疲惫不堪。

    皇后随后出来,难儿紧张地上去:“皇后娘娘,皇上怎么样了?”

    皇后看起来也很憔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

    “难儿可以进去陪皇上吗?”

    “皇上已经睡着了,柳贵妃会照顾皇上,你晚些再进去罢。”

    “那难儿就在外面陪着。”

    “别累坏了,要不然皇上醒来后会担心。”

    皇后淡淡地嘱咐,带着守在外面的一干嫔妃宫女走了。

    内室,是柳贵妃和两名太医、宫女在侍候,幽风仍然静静地站在那里,守着独孤。

    幽风已经一动不动地站了三个时辰,但眼神身姿跟三个时辰相比,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只要有这个男人在,确实没有任何能对独孤下手。

    难儿打个呵欠,闭上双眼,打盹。

    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个男人的底细弄清楚呢?

    难儿醒过来时,已日上三竿。

    独孤仍在沉睡。

    难儿被允许进去探视,看到独孤的脸色异常苍白,可表情还是一样的凛冽威严。

    就算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也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难儿相信,不论是生是死,站着或是躺着,她都是永远的王。

    不愧是灭了青国的人,不愧是她平生唯一要打倒的对手!

    她在心里向独孤致敬,退出来。

    幽风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未显半点疲惫。

    柳贵妃希望皇上能安心休息,所以,难儿不好呆在皇上身边,独自在附近转悠。

    百无聊赖中,她坐在草地上发呆。

    “难儿,我终于找到你了,皇上的情况怎么样?”一个人匆匆跑过来,见她便问。

    难儿在心里冷笑,独孤世欢来了——他必须要比任何人都在意独孤的情况,才像个太子啊!

    “这种事情,你应该去问皇后娘娘吧?”

    独孤世欢在她旁边坐下:“母后昨夜太过操心,现在还在休息,我不便打扰。”

    “我只不过一介闲人,又怎么会了解皇上的情况。”

    独孤世欢笑道:“皇上视你如女,连皇家的姓都赐予你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帝王之刃9

    难儿叹气:“可我昨夜连陪在皇上病床边的资格都没有……”

    独孤世欢笑道:“可你不是住在摩天大厦里吗,这可是无上的荣耀。日后,说不定整个摩天大厦都是你的……”

    难儿板起脸:“你怎么又说这种话了!你敢再说,以后我就不理你了。”

    独孤世欢赶紧道:“难儿别生气,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说着,他惆怅地叹气:“现在的我,确实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难儿故作天真:“为什么没有资格?”

    独孤世欢沉默一会,才道:“现在的我,差皇上太远,真的太远……”

    难儿哧地笑了:“可你还这般年轻,等你到皇上这年纪,说不定……”

    独孤世欢:“不会的!皇上在我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独揽大权,出兵东部,势如破竹。而我,却连一兵一卒都没带过,与当年的皇上相差太远。”

    难儿:“喔,你就是想带兵打仗嘛,那你就跟皇上说啊,让皇上派你带兵去打仗啊。”

    独孤世欢:“唔,这倒是个主意,就怕母后不同意。”

    难儿继续装天真:“如果皇后娘娘一直不同意,你就一直呆在家里吗?”

    “这个,我还未曾认真想过。”

    难儿嘻嘻地笑:“你既然这么崇拜皇上,可以多向皇上学学嘛,皇上可是言出必行的哦。”

    “说得也是呢……”独孤世欢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展颜:“你还没说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伤得很重,但应该没有大碍了,只是太医说她要在床上躺一阵子。唉,皇上向来不喜安逸,要她躺这么多天,真是难为她了。不过,我会好好陪着她的。”

    “皇上……你是该多陪陪皇上。”

    难儿观察他的表情:“可是,皇上病得这么严重,不多派几个侍卫好吗?我真是担心呢。以前就请皇上带几个侍卫,可皇上总说不必。”

    “这个你倒不必担心,皇上有天底下最强的侍卫。”

    “啊,真的吗?我只知道皇上的身边有一个叫幽风的高手,可光靠他一个人,真的就够了吗?我不是怀疑他的本事,我是担心他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独孤世欢露出神秘的表情:“你以为幽风是一个人吗?”

    难儿睁大眼睛:“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独孤世欢微笑:“幽风,可是幽灵的首领哦。”

    难儿惊呼:“幽灵的首领?他、他真的是幽灵?太吓人了。”

    “你不觉得他就像幽灵吗?”

    “那——其它的幽灵,在哪里?”

    独孤世欢摇头:“既是幽灵,又怎么会轻易让他人看得到?我只知皇上身边有一支神出鬼没的幽灵般的侍卫队,但也没有亲眼见过。”



                  帝王之刃10

    他拉长声音,做出一个阴森的鬼脸:“看到幽灵,可不是件好事哦,因为,人只有死后才会看到幽灵——”

    说着同,他向难儿伸出双手,做出一个要吃人的姿势。

    难儿大叫一声,往旁边退开,装作恼怒的样子:“皇上伤成这样,你还有心情吓人!”

    独孤世欢笑着收回双手:“就是皇上生病了,你一脸闷闷不乐,我才更要哄你开心嘛!看到你开心的样子,我的心情就会变好,皇上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难儿轻蹙烟眉:“是么?可是那个叫幽风的侍卫,从来不看我一眼呢,他是不是讨厌我?”

    独孤世欢道:“应该不会的。除了皇上,他不理会任何人,你不必介意他的事情。”

    难儿道:“喔,原来这样。真是奇怪呢,我跟皇上这么久,皇上从来不提幽风的事,幽风跟皇上是什么关系呢?他跟皇上的关系似乎很不一般,皇上似乎非常重视他,我很怕惹他讨厌……”

    独孤世欢笑道:“幽风跟皇上的关系,大概只有他们才知道吧。”

    难儿奇道:“咦,难道连你和皇后娘娘都不知道吗?”

    独孤世欢摇头:“没有人知道幽风的来历。幽风直接隶属皇上管理,除了皇上,没有人能够命令他和管他。不要说母后,就连朝中大臣和军中大将都无权过问他的行动,怎么有人敢问他和皇上的关系?而且,只要是为了保护皇上,他甚至可以斩杀任何人,大家避他唯恐不及呢!不过,皇上当年返宫时,幽风就已经跟随在皇上身边了。皇上能顺利登基,他功不可没。”

    难儿装傻:“返宫?你是指皇上前阵子出征返回京城的时候吗?”

    独孤世欢笑笑:“不是,是指14年前的宫廷政变……”

    说到这里,他猛然住口,转换话题:“反正14年前,幽风就已经是皇上的随从和亲信了,皇上非常信任他。如果你想知道幽风的来历,不如改日亲自问皇上,皇上这么宠你,想必不会隐瞒的。”

    他在鼓动自己去套取有关幽风的情报吗?难儿在心里冷笑,脸颊露出两朵笑靥:“嗯,等皇上病好了,我就悄悄地问皇上。”

    独孤世欢道:“喏,咱们都这么好了,你问到了记得告诉我哦,我也很怕惹那个人讨厌呢。”

    难儿嗔道:“你别乱说,我跟你才不好咧!”

    独孤世欢逗她:“哈,我是太子,也就是皇上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跟我不好……”

    “我只跟皇上好……”

    “这可不行哦,皇上是天子,总会回到天上的,你可不能跟皇上一辈子,到时你才跟我好就来不及了……”

    “哼,那就等你成了天子再说吧……”

    ……

    两人打打闹闹,看起来极其亲密,看在他人的眼里,只觉得他们是金童玉女情投意合。



                  危机1

    “皇上,喝药了。”难儿吹了吹,把勺子递到独孤的唇边。

    这么苦的药,独孤一口吞下,眉都不皱。

    难儿听过很多关于独孤的传闻,比如受伤从不使用麻药、直接剜肉拔刺上药,比如打仗总喜欢一马当先、冲锋陷阵,比如最强的将士必须由自己应战,比如对手越强受伤越重、她越兴奋……她隐隐觉得,孤独喜欢虐自己,喜欢痛楚。

    当然,一切只是她的感觉,独孤这样的人,天上地上,也许仅此一人,谁能看得懂她?

    虽然眼神仍然凌厉犀利,但独孤此时真的很虚弱,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力量——难儿看得出来,任何人如果想,都可以杀掉独孤。

    她也可以——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幽风就站在角落里,紧紧看着独孤,不会给任何人伤害独孤的机会,可就是因为他如此明显的现身,她才更加确定,独孤这时候真的不行了——否则,幽灵怎么会这么紧张?

    幽风的身手到底有多高强,她还判断不了,但是,在幽风干掉她的瞬间,应该也足以让她干掉独孤了——但她不会对独孤下手的。

    独孤喝过药后,没有说话就躺下了。

    难儿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是这么好的机会,可她决定放过独孤一次:她的目标不仅是除掉独孤,还要复国,如果她现在杀掉独孤,她们主仆三人就不可能活着出宫,青国将再无建国之日。

    而且,独孤的身上,还有那么多神奇的知识,她还想从独孤的身上学到更多,为将来复兴青国所用。

    忽然,独孤睁开眼睛:“难儿,去我的书房,拿本书念给我听。”

    难儿跑进书房里,拿了那本记录天朝生活的书,坐在独孤的床前。

    这一夜,是她第一次给独孤念书,念的是好几页以后的内容:

    22岁那年,她从那所二流的省级综合大学毕业,她的成绩不算特别好,并非她不用功,也并非她不聪明,只是从小所处的教育条件太差,她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那些教育条件好、教育水平高的同学,但她仍然可以感到骄傲,因为在那个小镇,她是镇上唯一的一个大学生。

    毕业后,她为了找工作四处奔波,先进了一家工厂当技术工人,然后去一家贸易公司当前台,还去过广告公司当文案、去过一家小报社当编辑,每一份工作都做不长,城市也换了两三个。

    在过了三四年颠簸流离的生活后,她来到繁华的大都市S市,进入跨国集团T集团当了一个小小的文员,拿着微薄的收入,过着清贫的生活。

    她喜欢S市,喜欢T集团,为了继续在T集团和S市呆下去,她开始去读研,经常早上五六点就起床看书,晚上复习到深夜一两点,周末节假日从不出去玩,连吃饭都捧着书边看边吃,与朋友的关系也慢慢疏远。

    她慢慢地变得只剩下一个人,但她并没有感到孤独,因为,她要工作、要学习、要谋生,她没有时间去孤独。

    她出于在一个小镇,父母都是很善良很质朴的人,因为太善良太老实,他们常常被隔壁的有钱人欺负,而父母,从来不敢反抗。她每次看到这一切,每次听到、看到父母被欺负,她都发誓,她要努力,她要出人头地,她要一辈子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她还有一个并不那么成功的弟弟,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她也必须要努力工作,努力挣钱……



                  危机2

    难儿念得很慢,那些文字,她一知半解,大部分都是靠猜的。

    大学、毕业、贸易、公司、广告、报社、编辑、S市、T集团、读研……陌生如魔咒的文字,她只能隐隐地猜其大意,但任她想破头,也参不透那是什么意思。

    在这种时候,她也不敢问重伤的独孤,那些词是什么意思。

    在她断断续续甚至错误百出的吟念中,独孤的目光慢慢变得迷离起来,似乎又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

    独孤睡着了,睡相是难得的平静,不再那么难以亲近。

    难儿把书合上,小心地给她把被子掖好,轻手轻脚地离开。

    外面,苍穹如墨,树影摇曳,幽灵们都在哪里?

    独孤世欢说幽风是幽灵的首领,那些幽灵,到底躲在哪里?

    又是深夜。

    风雨交加,如一重重雨幕,在雨中伸手不见五指。

    虽然独孤的伤势已经好转,但仍不能下床,幽风仍然守候在她的寝室门前。

    虽然皇后和柳贵妃想派人守候,但独孤说,有幽风在就够了,她不想让太多人看到她受伤的样子。

    有幽风在,确实就够了,没有人怀疑这点。

    窗都关好了,只有幽风守在外室,随时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一阵又一阵的风吹进来,内室与外室有纱帘隔开,风吹不到里面。

    幽风的耳,听得到雨中叶落的声音,看得到细雨飘进来的影子。

    风与雨冲进来,有一道风,带着杀意;有一道影,带着杀意!

    他拔刀,旋身,砍向杀意的源头!

    速度比风更快,姿态比雨更轻盈,无声,也无息!

    当——两把刀势不两立地架在一起!

    幽风与那黑衣蒙面人具是一凛——对方太强了!

    两条人影迅速分开,再迅速交错,闪避,差之毫厘就将谬以千里的危险!

    他们都知道遇到了超乎想象的高手,不能大意,出手虽凌厉,却处处谨慎。

    外面风雨飘摇,屋里灯光通明,温暖如春,两大高手的杀机冷却了屋里的暖。

    但他们的杀意与杀音并没有传到外面,甚至没有动到屋里的一瓶一画,力如千钧,却如轻风流转,那种收放自如的力道,只有他们明了——所以才更为对方吃惊。

    幽风不想惊动内室的独孤,黑衣蒙面人不想惊动宫里的人,两人杀得难分难解,却又都不能肆意。

    然而,高手决斗,一招一式都有可能致命,力量的平衡很快很打破,一只花瓶被砍破。

    独孤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出什么事了?”

    这声音立刻令幽风变了,幽风不再有顾虑,速度、力量瞬间爆升。

    黑衣人暗暗心惊,这样下去,马上就会惊动宫里的人!

    他想退了,但幽风感觉到他的意图,突然将手指放进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危机3

    高音虽不高亢,却深厚悠长,可以传得很远——即使是在这样的雨夜,内功深厚的人也能听到!

    黑衣人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无暇应战,迅速撤退。

    刚跃进院里,灯光下已经人影绰绰——隐藏的幽灵们,出现了,以极其惊人的速度,向他包抄过来!

    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击败这些幽灵!

    他不再恋战,迅速逃离。

    幽风没有追下楼,他绝对不会让独孤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

    幽风的坚守,瓢泼的大雨,给了他逃生的机会。

    在他彻底冲进黑暗的雨中之后,幽灵们总算找不到他的痕迹。

    幽灵们终于消失了。

    他们突如其来地出现,突如其来地消失,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在何消失——就跟幽灵一样。

    如果他的功夫再差一点点,就会被幽灵带回地狱——殇——难儿缩在被窝里,冷汗涔涔。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与独孤的人交手。

    虽然她知道这样有些冒险,但她按捺不住,想探幽风的底。

    她不想总是这样等待,在见识过独孤的身手以后,她更加想知道自己与幽风、独孤的差距。

    独孤受伤不能出手,幽风不再隐身,加上今夜风雨交加,此时不出手,只怕短期内都没有机会了。

    所以,她今夜以“殇”的身份出现,去试探幽风和他的幽灵们。

    这次交手,她没有试出幽风的全部,却引出了那些传说中的“幽灵”,这才知道自己还是井底之蛙——她差点就全功尽弃了!

    她终于明白了,她永远也不可能凭己之力打倒独孤——纵有再强的武功,也不能!

    只有足够强大的人马,她才能打倒那个人!

    一夜骤雨后,风平浪静,就像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但难儿感觉得到,摩天大厦里的气氛分明肃穆了许多,似乎,整个大厦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包围了,就是一只蚂蚁爬进去,也会被牢牢地盯紧。

    幽风,一定加强了戒备,但越是加强,越是不动声色。

    而越是武功高强的人,越是能感受得到这种压力,所以,她以着凉咳嗽为由,没去看皇上,而是在花园里闲逛。

    不知不觉,她竟逛到雨妃的住处,然后看到冷雨宫前聚了几个人,竟是高皇后、柳贵妃和她们的心腹——发生了什么事,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左看右看无人,她悄然隐在花丛里。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凭“殇”的能力,足以听到她们的对话。

    柳贵妃手里拿着一幅绢画,和高皇后低声说着什么,两人的神色似乎都不太好。

    说了一小会儿后,柳贵妃收起画,对随身的宫女道:“你们再重新搜一遍,好好检查,任何细节都不要漏了,有什么不对之处马上上报。”

    宫女们都进入冷雨宫,在里面翻找起来。

    冷雨宫早已人去楼空,还要搜什么?



                  危机4

    高皇后和柳贵妃等了一会后,柳贵妃道:“这件事要不要秉报皇上?”

    皇后道:“皇上正在养病,而且还不知这是雨妃随手涂鸦之作,还是确有其人,未了解清楚就秉报皇上,只怕不太妥当。”

    柳贵妃道:“皇后说的极是,这件事等有眉目了再告诉皇上也不迟。”

    说罢,她又恨恨地道:“不管是不是真有其人,身为皇上的妃子,竟然在私底下收藏男人的画像,还缝在夜夜盖着的被子里,实在是有辱皇家威仪。若非雨妃已死,一定要严惩不怠。”

    皇后道:“说不定雨妃只是画着解闷,或有人送她玩玩,只要不做出对不起皇上的事情,咱也就不必追究已亡之人的事了。”

    柳贵妃道:“你看那画像,画得这般细致和用心,就像真的一样,如果不是见过真人,我不信雨妃能画出这般风度……”

    皇后笑道:“你也知画上的男子风度极佳,如果世上真有这样的男子,怎么会在宫里?我等又怎会不知?这样的男子,不管在哪里,都要不为人知都很难罢。”

    柳贵妃道:“说不定那男子乔装打扮藏在宫里也不一定。”

    “如果宫里真藏有这样的男子,还能不掀起波澜。”

    “说不定雨妃的死就与这男子有关!”

    “妹妹你想得太多了。”

    柳贵妃哼了哼:“这宫里的女人,鬼心眼多得很,不想多点不行。”

    皇后笑笑:“有妹妹这么用心管理宫里的事,我才能这般轻松。”

    “皇上长年在外征战,又不爱管宫中和朝中的事,我们不操心,这宫里只怕要乱的。”

    ……

    难儿将她们的对话听进耳里,暗暗心惊:画像?男人?莫非他们说的是“殇”?

    雨妃自尽之夜,“殇”和他的人已经彻底地清除了痕迹,而且也检查过冷雨宫了,这里不可能还留有“殇”的痕迹,难道,雨妃还留下什么“殇”不知道的他的东西?

    画像与男人——她的心直往下沉。

    虽然在严禁男人出入的宫里,嫔妃私藏一些男人的画像用具,甚至打扮成男子玩乐解闷,是被默许的,但如果真的跟男人有染,就是大忌了。

    独孤可以纵容后宫的女人们如何寻欢作乐,但她绝对不会容忍背叛——跟她最讨厌的男人有染,就是对她的背叛!

    而柳贵妃,是全后宫最热爱皇上和忠于皇上的,她一定不会放过任何背叛皇上的行径。

    搜查冷雨宫的宫女们出来了,除了发现桌面用刀子刻满的一道道刻痕外,什么新的发现都没有。

    宫女们说,那些刻痕,似乎是在记数,记录什么特别日子的记录。

    当然,她们不可能知道这些刻痕代表什么,服侍雨妃的老宫女更不明白。

    柳贵妃嘱咐她们暗中调查有没有人见过画像上的人,只要有人见过容貌相似的,就要上报,不论其人是男是女、是何身份。

    难儿一直等她们走远了,才悄然离开。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6
                  危机5

    晚上,丁嬷嬷服侍难儿公主入睡,也带来了新的消息。

    那副画,果真是“殇”的画像,是宫女们在整理雨妃的遗物时,在她的被子里发现的。

    当时,宫女们要烧掉她的遗物,因为被子太过厚重,便拆开后再烧,结果就发现了那幅绢画。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那幅画上的男人太过美丽高贵,而且栩栩如生,几名宫女舍不得烧掉,并为画像归谁而吵得不可开交,结果事情传到了柳贵妃那里,便闹大了。

    雨妃多年来从未踏出后宫一步,根本不可能结识外面的男子,而能进宫的男子只有经过皇上特别恩准的太子和几位重臣,雨妃更不可能与他们搭上关系,这幅画像的出现,自然显得奇怪了。

    雨妃画技一般,如果不是有真人为原型,怎会画得这般精细?

    再加上她突然自尽,柳贵妃这般精明的人,自然起了疑心。

    男人,在后宫是天大的禁忌,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公开,柳贵妃将那几名宫女赶出宫去,并暗中派人调查画像的来历。

    几年来,丁嬷嬷不仅在宫外联络青国反抗之士,也暗暗在宫中培植自己的人马与人脉,要打听这样的情报并不难。

    难儿问:“画上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丁嬷嬷道:“公主若看得到,一定会认出的。”

    难儿的脸立刻沉下来,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殇”的模样。

    “现在查到什么了?”

    “现在什么都还没查到。”

    “你觉得大概什么时候能查到?”

    “只要认识的人不说,就永远不会查到。”

    难儿垂下眼睑:“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除了媛贵妃、雨妃,这宫里还有一个东桑公主知道“殇”的存在。

    已经接连死了两个妃子,如果再接着死一个,事情一定会闹大的。

    好在东桑公主身份高贵,这种事情,不会轻易问到她身上,自己还有时间。

    东桑公主又换帘子了。

    每个月的月末,她都要重新换过所有的门帘、窗帘。

    她的身份高贵,又受皇上宠爱,仆佣众多,她居住的东桑宫也是皇宫中最大、最气派的宫殿之一,两层高的楼宇挂满了层层纱帘,有风吹过,纱帘飘动,极为壮观。

    她喜欢这种纱帘重重随风飘荡的感觉,说有一种欲乘风化仙的感觉。

    这次,她把白色的纱帘全都换成了粉紫的纱帘,整栋主楼就像被紫色云彩所笼罩,在阳光的照耀下,真如云端化境一般。

    这项美化工程,花了几十名侍从整整一天的时间,东桑公主倒也大方,每到这天都打赏让她们去玩乐整夜,而且,她要一个人享受飘飘欲仙的感觉,不允许任何人呆在主楼里。

    不会有任何人想到,换帘子是她给情人发出的信号。



                  危机6

    这么大一栋楼,从远处就能看到那飘飞的纱帘,“殇”不用靠近,就能看得到。

    而到了晚上,如果楼上的房间没有挂起灯笼,就意味着一切安排妥当,“殇”可以上去了。

    这样的深夜,侍从们都在皇宫中的“游乐园”吃喝玩乐,往往到凌晨才回来,只有几个年幼和年迈的宫女看守,“殇”要避开她们,混进去易如反掌。

    午夜,东桑公主身披纱衣,斜卧凭栏,显得有几分幽怨。

    忽然,一阵风吹来,纱帘飘飘。

    风停帘止,一个飘逸脱俗的人影伫立窗前,宛如仙人下凡。

    东桑公主看着他,唇边泛出妩媚笑意,向他伸出双手。

    宛如天仙的男子快步而来,抱住她,一起躺在地毯上。

    东桑公主看不够他:“你已经三个月没有来了。”

    男人说:“皇上回来了,我怕。”

    东桑公主咯咯地笑:“你这么怕皇上么?”

    男人说:“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不怕皇上的,而且,我还做了皇上最恨的事情。”

    “那你是怎么从皇上的眼皮子底下逃脱的?”

    “你真的想知道?”

    东桑公主摇摇头:“我不想知道。”

    “那就好,这是你和我永远的秘密,当秘密不再成为秘密,我就要升天了。”

    “错,就是因为秘密还是秘密,我们才会升天!快,快带我升天吧。”

    风吹帘动,两条人影在帘中纠缠翻滚,春风无边漫开。

    “哎,你轻一点,我受不住了……”

    “你不是最喜欢这样吗……”

    “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你确定?今夜之后,我也许一年半载内都不能再来了,我今夜前来,已是赌上性命。”

    “唉——我虽不舍,但我也只能忍痛割舍,你一年内最好都不要来罢……”

    男子一顿:“你……已厌倦我了么?”

    “怎么会呢……我是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现在与过去不一样了,你得为了我们娘俩保全身家性命,不能冒半分危险……”

    “你说什么呢……”

    东桑公主捧起男人的脸,一脸认真:“我已经怀了身孕,两个多月了。”

    “什么?”男人倏然从她身上离开,一脸紧张,“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弄错了?”

    “这是不会弄错的!”

    “可是这样的话……”男人抓住她的手臂,“这个秘密就包不住了,皇上很快就会知道,我们都会被砍头的……”他的惊慌,并不都是演戏。

    东桑公主娇笑:“你紧张什么!我既然敢找上你,敢生下孩子,当然是有万全之策的。”

    “不可能的!无论皇上多么宠爱你,都不会原谅的,要不我们悄悄拿掉这孩子吧……”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



                  危机7

    “公主!我死不足惜,可是你不能为此毁了自己的名誉与富贵……”

    “傻瓜,我说没事就没事!我与皇上有协议,我虽然不可以有男人,却可以有孩子。”

    男人终于冷静下来:“真有这样的事?”

    “嗯,你且听我道来。你可知我是东桑国唯一的皇孙皇女?我本该继承东桑国的皇位,但皇上当年攻打东桑国的时候,我倾慕皇上的风采,且不想涂炭生灵,就与皇上订了协议,只要中朝善待我东桑子民,我东桑国自愿归顺中朝,绝无二心。”

    男人点点头:“此事天下皆知,公主的胸怀远见连我也深感佩服。”

    东桑公主微笑:“但世人只知这份协议,却不知还有另外一个秘密协议。”

    “什么协议?”

    “因为大臣们极力反对将国家拱手相让,我与大臣们商量后,向皇上提出,保留东桑之名,将东桑国改为中朝之东桑郡,世代由东桑王室后人治理。而我是东桑王室唯一的继承人,因此,我虽终生服侍皇上,但可以生下一子,不论男女,均可封为东桑候,治理东桑郡。”

    男人不敢相信:“这、这也太荒唐了……皇上居然会同意这样的条件?”

    东桑公主笑道:“为什么不同意?我可不是普通的女子,皇上也不是普通的皇上,那些可笑的世俗规矩可控制不了我们。这样的协议一举两得,均遂了我们的愿,不何不好!”

    “可是,这事若传了出去,只怕会天下哗然,授人予柄……”

    “那又怎么样?天底下,谁敢说皇上的不是?皇上做的荒唐事,岂止这一两件,世人能拿她奈何?而且这是皇上的家务事,哪里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

    “但是……”

    “虽然这是协议,但毕竟是秘密协议,就算我怀孕生子,也不会向天下公开的。孩子断奶后,我会将孩子送给东桑郡候,也就是我的舅父抚养,长大后继承候位。”

    男子叹气:“想来皇上不会违反协议,孩子虽然不会有事,但皇上未必会放过我。我不仅玷污了皇上的后宫,还知晓这样的秘密,只怕命不久矣。”

    随即,他又展颜:“就算我被灭口,如果你们母子俩没事,也算是欣慰了。”

    东桑公主细细地看着他:“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男人笑笑,倾国倾城:“你不必信我,我只是随波逐流之人,过了今日不知明日在何处,这世上,没有任何人需要记得我。”

    东桑公主跪坐在他面前,深深地凝视他:“虽然我与皇上有生子协议,但如若我不曾遇到你,我绝对不会为凡夫俗子生子。这世上,除了皇上和你,再也没有人有这样的神采风姿,我甘愿为你做任何事情。”



                  危机8

    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叹气,充满惆怅:“我其实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何人,可我真的不敢知道。皇上和你,一个我看不懂,一个我不敢看懂,我懂的只是,什么都不要懂才是最快乐的。”

    男人道:“公主……”

    “嘘——”东桑公主将手指点在他唇上,“什么都不要说了,就算以后再也不能相见,我也知足了,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如你这般美绝人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人生礼物了。”

    男人沉默片刻后,轻叹:“也许是吧,只是想到我也许都见不到这孩子,未免有些遗憾。”

    东桑公主神秘一笑:“虽然我与皇上约定,永远对生孩子的事保密,但我不想父子永隔。”

    她取下脖子上的项链:“这链上子的令牌,是东桑国王室的象征。现在,我将这块牌子分成两半,一半送予你,一半给孩子。如期将来你们父子有缘相见,就凭牌相认。如若无缘相见,就当我们母子给你的纪念罢。”

    男人有些动容:“公主,你太厚爱我了……”

    东桑公主推倒在他,压在他身上,吻他:“像你这样的男子,必是世间女子追逐痴逛的对象,我只要你将来不管有多少女人,都记得你曾经与东桑国最伟大的公主恩爱过。”

    “公主……”男人的嘴被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两人紧紧相拥,抵死缠绵,只因这是最后一次相会。

    天色灰濛的时候,男人离开了,东桑公主趴在凭栏上,静静地看着他离开。

    她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再出现了,她的春梦就此结束。

    这个男人,将成为她永远的秘密,也将成为她永远的记忆。

    她伤感吗?她遗憾吗?她不甘吗?她痛哭吗?

    男人即将消失的时候,回头望了他一眼,于是,她微微地笑了。

    有何伤感呢,有何遗憾呢,有何不甘呢,这深宫里飘荡着多少美人的怨魂,她才不要成为这些怨魂中的一个。

    她虽然成不了独孤大帝这样的王,也不能占有那个美绝人寰的神秘男人,但她可以成为东桑国历史上最特别的、最伟大的公主。

    可以确定,东桑公主绝对不会出卖“殇”的,可是难儿的心里,却是异常的烦躁。

    只要一想到东桑公主和她肚里的孩子,她就脑子一片混乱。

    虽然有些动容,但“殇”对东桑公主绝对没有男女之情,东桑公主于他只是一颗意外的棋子,但是,想到那个在青国亡国以后孕育的第一个皇室子嗣,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那个孩子,该留下来吗?还是该除掉?

    那个孩子,也许会带出“殇”的存在与身份,从而毁了“殇”的复仇与复国计划;但若要除掉,那毕竟是“殇”的孩子,是青国的王室后裔,他又怎么下得了手?



                  危机9

    夜已夜,她踱来踱去,睡意全无,心里想的全是孩子的事。

    门外响起敲门声,兰姨走进来,轻声道:“公主此时还不入眠,想来必有心事,可否说来听听?”

    难儿道:“东桑公主,有孕了……”

    静静听完难儿的叙述后,兰姨很平静:“东桑公主的情人打算留下孩子吗?”

    难儿低声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最好,如果留下孩子,说不定孩子将来可以成为返回北方的力量……”

    兰姨道:“孩子的事迟早会在宫里传开,皇上虽然不会追究,但其他嫔妃呢?皇后和柳贵妃正在调查雨妃私藏男人画像的事,她们一旦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联想到孩子的父亲是不是画上的男人吧?再然后,她们大概会循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这个男子的秘密,可还隐藏得住?如果知道宫里潜伏着男子,还与多名妃子有染,恐怕就连皇上也不会视而不见吧?如果皇上插手,男子,还有活路吗?”

    难儿听得一脸凝重,半晌不语。

    兰姨道:“就算孩子生下来,将来会成为东桑候,但孩子的父亲他日重建故国,必与中朝决一死战,到时这孩子算是中朝王候,还算是故国援军?或者,父子不相认,自相残杀?再或者,孩子的身份暴露,被中朝诛九族?”

    难儿听得脸色微微发白。

    兰姨道:“日后如何,自然不能预测,但我们能不能见证日后的事情,就是个大问题。皇上的幽灵侍卫,大概也在调查黑衣刺客的事情吧,这番调查一旦与皇后、柳贵妃的调查联系起来,还会有人认为媛贵妃、雨妃、东桑公主、刺客的事,全是偶然和巧合吗?”

    难儿跌坐在椅子上。

    兰姨道:“最可怕的事情是,孩子还未生下来,或者还未长大就夭折了,不仅不能继承父亲的血脉,反而还将父亲推到皇上的刀下,这样,所有的努力将毁于一旦。”

    难儿开始冒冷汗:“这……不会的,不会发生这种事……”

    兰姨反问:“为什么不会发生?宫里的女人来自各国各族各种人家,人际关系之复杂非历朝历代所能比拟,却鲜有互相倾轧之事发生,公主可知为何?”

    难儿道:“为、为何?”

    兰姨道:“因为皇上绝对不会和任何嫔妃生子,也绝对不会和任何男子生子,所以,嫔妃们也就没有理由互相倾轧,要争,也只争自己这一世的荣华富贵而已。而皇后之所以能善待众多嫔妃,也是因为自己和太子的地位不可动摇。如果东桑公主生下孩子,其他嫔妃可会服气和容忍?皇后又岂能坐视不理?”

    难儿:“可、可是这孩子会送到东桑郡抚养……”

    兰姨:“谁会让孩子活着出宫?”



                  危机10

    “皇上答应的事,谁敢违抗……”

    “皇上可曾认真管过宫里的事?皇上又有多少时间呆在宫里?皇上在的时候,众人自会守规矩,但皇上不在宫里呢?别忘了,不管东桑公主的孩子是谁的,名义上都是皇上的孩子,就如你的身份是公主一般,这孩子算起来也是皇子,恐怕连皇后都坐不住了吧。如果这孩子是男儿身,只怕整个后宫都要乱了。”

    难儿脸色苍白:“可是谁都知道这孩子不是皇上的,皇后应该不会计较……”

    “可同样,孩子的父亲是永远不可能公开身份的,所以,孩子的身份成谜,如果被另有用心者利用此事来打击皇后或东桑公主,势必会连累到孩子和孩子的父亲。孩子的父亲,承受得住这样的后果吗。公主,别忘了,在这后宫,不会有永远的秘密。东桑公主和她的孩子,以及孩子的父亲,也不会是永远的秘密。”

    难儿说不出话来。

    兰姨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做出决断。

    半晌之后,难儿道:“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为不可确定的将来做出否定的举动,我、我……”

    兰姨不再多说,只是道:“公主,夜深了,您休息罢。”

    在兰姨一脚踏出门的时候,难儿低低地道:“兰姨,教我,我该怎么做……”

    兰姨顿了一顿:“不能决断之事,不如交给上天来决定。”

    “交给上天来决定?”

    “在事情无法控制之前,观察相关者如何处理此事,并判断事态会向何方发展。如果事态会恶化,就在可以控制的时候控制住。”

    “你的意思是……”

    “奴婢能说的,就这么多了。”

    “可万一事态恶化,那……”

    “生死有命,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做的,只能是顺应天命而已。”

    兰姨走了,留下一室冷清给难儿。

    在黑暗中,难儿静静地思索着兰姨的话。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难儿心里已经平静下来,就像兰姨说的,能决定孩子未来的,只有命运。

    有了这样的觉悟,她将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在花园里逛来逛去,等待着独孤世欢的出现。

    但独孤世欢迟心没有出现,她不甘心,咬了咬唇,朝皇后住的凤凰宫走去。

    平时,她总是极力避免与高皇后、柳贵妃等最有权势的嫔妃碰面,以免引起她们的怀疑或者注意。

    但这次,她实在很想见独孤世欢。

    独孤世欢进宫就一定会拜见皇后,在凤凰宫附近是最有可能遇到他的。

    但她不敢太靠近,只是在宫殿四周慢慢地散步,逛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逛到脚有点累了,她才坐在池边一块大石头上,捡起小石头打池水出气。

    一个熟悉而带点轻佻的声音:“小美人,你在等谁呢?”

    她咬牙——独孤世欢一定早就注意到她了,故意让她等的。

    挤出笑脸,她转过头来:“我想来拜见皇后娘娘,可是又不敢进去。”



                  危机11

    独孤世欢笑嘻嘻地:“母后不是挺疼你的吗,怎么不敢?”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跟她相比我太孩子气了,所以不太敢亲近她……”

    独孤世欢仔细端详她:“你确实有点孩子气,想像皇后一样还差一点……”

    她赌气一般:“你想像皇上一样还差很多点!”

    独孤世欢的目光一黯,随即微笑:“你找母后有什么事?”

    难儿犹豫了一下:“我有个事情想问皇后娘娘,可又觉得好像不该问……”

    “那就跟我说吧。”

    “可是……”

    “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哦,我会帮你的。”

    “这个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如果我说错了,你一定要帮我保密哦。”

    “当然,一定会的。”

    “嗯,那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哦。”

    独孤世欢用眼神鼓励她:“我会像皇上一样保护你的。”

    难儿又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地道:“宫里的女人,是不是可以悄悄地生孩子?”

    独孤世欢吓了一跳,打量她:“你怎么会问这个?难道……”

    难儿又羞又急,跺脚:“哎呀,你乱想什么呢!不是我啦,是别人啦?”

    “别人怎么了?”

    难儿悄悄地道:“我昨天晚上端药给皇上,看到皇上跟一个人说话,没敢进去,就在外面等。我听到那个人请皇上保护她的孩子,皇上说她一定不会让孩子有事的,等她病情好些就去跟皇后求情。那个人担心皇后过后才知道会怨怪皇上,想自己去求皇后,皇上就说还是她自己去吧。你知道,皇上的伤势还没恢复,我不想皇上带病来找皇后,所以就想悄悄地跟皇后说,让皇后先去跟皇上说,这样皇上就不用操心了……”

    独孤世欢眼皮跳了几跳,也压低声音:“你会不会听错了?”

    难儿撇嘴:“我才不会听错咧!”

    独孤世欢道:“那个请皇上保护孩子的人是谁?”

    难儿犹豫了一下:“这个,我、我不能说。”

    独孤世欢笑了:“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

    难儿显得很苦恼,秀气的眉头蹙得紧紧的:“这个、这个人不是很重要了,还是等皇后娘娘去跟皇上说,让皇上告诉皇后娘娘吧。我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看她这么惶恐,独孤世欢笑着,扣起两指朝她眉间弹了弹:“这么担心的话,就别说了,看你这副西施蹙眉的样子,看得我心疼。”

    难儿抚了抚眉间:“这种事要不要告诉皇后娘娘?”

    独孤世欢想了想:“这件事让我来跟母后说吧,我就说我是无意中听说的,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你也别再想这件事了,好好照顾皇上。”

    难儿看看他,又看看地上,又看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独孤世欢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难儿咬唇,眼神左右飘忽。

    “好难儿,你有话就说吧,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除了皇上,跟你最好的、对你最好的就是我了。”

    难儿呐呐道:“我问你哦,妃子、公主生孩子,会不会、会不会影响你……”

    独孤世欢眼神闪了闪:“影响什么?”



                  危机12

    难儿很难开口的样子:“我听那个人说,她很害怕皇后娘娘知道她有了孩子后会误会她,特别是她有可能生的是男子,她想生下孩子后就送孩子出宫去养……”

    “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送出宫去养也好。”

    “还有呢?”

    “没有了,皇上咳得很厉害,她们就不再说了,我赶紧端药进去。”

    “哦。”

    “喂,你说这个孩子会不会影响你……”

    独孤世欢凝视她:“你很在意吗?”

    难儿脸红了,看着脚尖:“我想你将来可以像皇上一样了不起……”

    独孤世欢拉起她的小手,吻了一下:“我会的,我会像皇上一样了不起,让你像崇拜她一样崇拜我。”

    难儿小脸发光:“真的?”

    独孤世欢正色:“君无戏言。”

    “那就好了,这样,这位公主……妃子就不用担心了,皇后娘娘应该也不会误会吧?”

    “不会的,我的地位不会变的。”

    “那、那就好……”

    难儿这副又紧张又期盼的样子,以及对他全然信任的样子,太可爱了,独孤世欢忍不住告诉她:“难儿,告诉你一个除了皇上和皇后,只有你知我知的秘密哦。你知道这个秘密后,就可以放心了。”

    “什、什么秘密?”

    “你听好了,母后和皇上很多年前就已经约好了,母后支持皇上登基、一统天下,皇上则承诺把我培养成为和她一样了不起的皇帝,皇上言出必行,没有什么能改变这个事实。”

    难儿暗暗道,原来,皇后当年如此爽快地顺从独孤九劫,是因为两人做了这样一笔交易。

    想来,皇后果然精明,既可以躲过当年的劫难,又可以稳固自己的地位,而且独孤九劫征服天下后,她的儿子直接接收整个天下,省了打天下的麻烦,简直就是一箭三雕。

    皇后,看似端庄贤惠,实则深谋远虑,她可不能大意。

    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她轻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本来还担心会出什么乱子呢,现在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皇上现在生病,往后还要出征,只要宫里太平,皇上才能安心出征。”

    独孤世欢不住点头:“说得对,我们这些作臣子的,要替皇上分忧。”

    “嗯嗯,你要快点变得厉害起来,以后替皇上分忧。”

    “我会的。对了,难儿,天快暗了,你不陪在皇上身边行吗?”

    难儿抬头看看天色,惨叫:“都这么晚了,我得回去了。”

    跟独孤世欢告别后,她小跑着离开,跑到拐角处后躲在树后察看,果然,独孤世欢等她消失后就转身走进了凤凰宫里。

    他一定跟皇后商量这件事去了。

    皇位,权力,天下——他们知道并享受过,绝对不会冒半点失去的风险。

    皇后一定会查出谁怀了孩子,然后采取措施。

    采取什么措施——她不知道。

    至于那个孩子的命运,就像兰姨说的,生死有命,谁都不能违抗天意。



                  蠢蠢欲动1

    难儿拿着几本书,一进内室就看到幽风在给独孤剪头发,慌得她赶紧退出,大气不敢吭一声地在外面乖乖等待。

    透过纱帘,她看到独孤披着袍子,坐在镜子面前,幽风站在她身后,拿着剪刀,正在细心地剪她的头发。

    回宫已经半年,独孤的头发已经长及颈项,幽风把她的头发,剪到耳朵之上。

    又是那种惊世骇俗的短发,为什么孤独这么喜欢这种短发?

    难儿曾经问过皇上,独孤说,天朝的人,很多人都剪这种短发,做事方便。

    独孤,总是惊世骇俗的,头发、穿着,包括现在这种状况,都可以称为伤风败俗。

    幽风只是侍卫,无论他与皇上的关系如何密切,都不应自由出入皇上的寝室,而且,还孤男寡女地独处一室给皇上剪头发。

    当然,礼仪规矩和伤风败俗这种东西,是限制不住独孤的,难儿奇怪的是,为什么痛恨男人的独孤会让幽风如此亲近自己?

    在独孤的眼里,幽风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男人?

    而在幽风的眼里,独孤又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莫非……难儿坏心眼地想到,幽风也是个公公?

    但她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幽风已经跟随独孤多年,如果他已经丧失男人的本能,不可能这么多年后未显半点女气。

    难道,他们曾经是情人?或者现在也是?

    难儿很快又否定了这种可能,独孤对幽风是信任的,但爱意,她可一点都看不出。

    说不定,幽风爱着独孤?她暗暗摇头,这也是一点都看不出。

    但她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独孤最信任的人,不是自己,也不是柳贵妃,而是幽风。

    只有百分百的信任,独孤才会将自己的背后与脑袋交给幽风。

    隔着纱帘,难儿也看得到幽风是如何地专注与细心。

    他捧着独孤的头发,就像一名剑客在细细地擦拭自己的宝剑,即使是独孤最宠爱的美人,也没有享受过给她剪头发的待遇。

    她听到独孤对幽风说:“幽风,我给你三天假,你去看看吧。”

    幽风平静地道:“多谢皇上关心,但不必了。”

    独孤:“为什么?”

    幽风:“过去的事,放在心里就够了。”

    独孤:“放在心里就够了?你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我知道,这是不够的,你去吧。”

    幽风:“刺客尚未就擒,我怎么能离开皇上。”

    “我可以动了,再强的刺客,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而且,”独孤笑得有几分狠,“能从你手下逃掉的人,我很感兴趣,如他再来,我求之不得。”

    幽风:“皇上,请您以身体为重。”

    独孤:“哼,如果上天要我亡,谁也救不了我;上天若不要我亡,谁也奈何不了我。”



                  蠢蠢欲动2

    幽风:“虽然皇上有天保佑,但若因此受伤,也是不值。”

    独孤:“受伤有什么不好?就是要伤,就是要痛,才活得痛快。”

    幽风:“皇上,这名刺客与以往的刺客不同,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可能就潜伏在宫中,还不知他会采取什么手段对皇上不利,皇上要小心。”

    “我的身边吗?”独孤狠狠道,“如果这宫中真藏着想要我命的男人,我翻遍整个皇宫,也要把他抓出来大卸八块!”

    幽风:“因为下着大雨,那刺客的气味行踪都被掩了去,但他既能如此轻易地闯入这里,必定极其熟悉宫里的情况,而且很可能在宫里有内应。”

    独孤:“很好。我在床上躺了这么久,骨头都发霉了,正好有事可以让我动动筋骨,要不然这宫里的生活就太无趣了。幽风,你明天就出去,三天后再回来。”

    “皇上——”

    “这是命令。”

    “是,幽风听令,但请求皇上在这三天里,让幽鬼帖身保护。”

    “你也太小题大作了吧。”

    “如果皇上不答应,幽风绝不离开皇上一步。”

    独孤叹气:“好吧,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幽风:“谢皇上。”

    独孤道:“后面的头发剪好了,现在剪前面的头发,刘海不要盖住眼睛。”

    幽风站在独孤斜前方,一手持梳子,一手持剪刀,细心地剪她额前的刘海。

    独孤微微地抬头,闭上眼睛,凭他处理自己的头发。

    两人的身形,竟是如此的默契;那种气氛,竟是意外的宁静——这样的独孤,隐隐显出几分女子的优雅,难儿看在眼里,心里暗暗诧异。

    终于,头发剪完了,独孤看着镜子:“剪得不错,你越来越知道我的喜好了。”

    “谢皇上称赞。”

    “这么晚了,你去休息吧,今晚不用守夜。”

    “明日就要休假,请皇上让我再守一夜。”

    “这是命令。”

    “是。”

    幽风出来的时候,没有看难儿一眼。

    难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再怎么不好女色,也不至于对她这样的绝色看都不看一眼吧?就算他不喜欢她这一款,但这皇宫美人无数,就没有能让他看上一眼的?

    “难儿,你在外面吧,可以进来了。”

    难儿进到内室,独孤站起来,理理了额前的刘海:“你看看这个发型怎么样?”

    难儿很认真地前后打量,衷心地道:“很衬皇上的风范,天下无双。”

    独孤满意地道:“你这孩子眼光不错。”

    难儿道:“皇上天生神姿,剪什么发型都好看的。不过,现在又不打仗,皇上为什么不留长发呢?”

    独孤淡淡地道:“因为世人都喜欢长发,所以,孤绝对不会留长发。”

    难儿微微一愣:“啊,原来这样……可是皇上不喜欢被世人喜欢吗?”

    独孤唇边的笑容有几分狰狞:“孤不要天下的人喜欢,孤要天下的人害怕。”



                  蠢蠢欲动3

    难儿结结巴巴地道:“为、为什么?”

    独孤道:“因为,天下的人,会抢夺和玩弄喜欢的东西,但绝对没有人敢冒犯害怕的人。”

    “喔……可是,皇上,难儿一点都不害怕你哦,反击很喜欢皇上呢。”

    “是吗?”

    独孤抬起她的下巴,端详:“那你可会欺骗孤和冒犯孤?”

    难儿摇头:“不会,才不会!”

    “那就好。”

    “没有皇上,就没有今日的独孤难儿,独孤难儿这一生都离不开皇上的。”

    独孤忽然有点惊异地道:“难儿,一阵子没留意,你居然已经长这么高了。”

    独孤的身高,不仅女人,连绝大多数男人都要仰视,而难儿已经高及她的肩头,比大多数女人都要高。

    不,我已经和你一样高了,如果我伸直双腿的话——难儿在心里纠正她的话,笑道:“皇上把我照顾得这么好,我自然长得快。”

    独孤揽住她的腰:“我们已经很久共眠了,今夜,你就陪孤睡吧。”

    难儿摇头:“不了,皇上正在养伤,我怕触到皇上伤口,还是回自己的房间睡吧。”

    “孤的伤口已经不要紧。”

    难儿还是摇头:“不,难儿不想冒这个险,难儿想皇上尽快康复。”

    “好吧,你念书给孤听罢,整天躺着,晚上不好入睡。”

    “嗯,今晚上我给皇上念《美狄亚》。皇上,这是您自己写的吗?”

    独孤合上眼睛,陷入回忆之中:“不是,这是来自天朝古希腊一个有名的故事。”

    “皇上,您喜欢这个故事吗?”

    “喜欢,喜欢极了。”

    难儿打开书本,慢慢念起这个绝无仅有的残忍忧伤的故事。

    独孤睡着后,难儿回到房间,解开领口,抚着喉结。

    她的喉结已经很明显了,她时刻都要收着腹部、提着嗓子说话,才不会让人听出异样。

    她的身体仍在疯长,即使双脚微曲,她也比同龄的女子要高出不少,用不了多久,她的个头就会高得让人觉得奇怪。

    她没有胸部。

    虽然她可以制作假胸,但若是被人紧贴身体,就有可能会引起怀疑。

    最麻烦的事情是,她的脸庞和身材还可以雌雄莫辩,但她的男性特征愈来愈明显,她的肌肤将不会如此细致滑嬾,她的骨架将不会如此匀称纤细,她会越来越结实和强壮。

    一个深宫少女,怎么会有那般强壮结实的肌肤和身体?——迟早会引起注意和怀疑的。

    她伸出双手,这双手白白嫩嫩,这是天天涂抹养颜圣品的结果——脸蛋也是。

    她还能靠美容品维持女性的肌肤多久?

    如果让独孤像以前那样抱她,拥她入眠,独孤一定会嗅到她身上的男人气息——无论怎么样的香气都掩饰不住。

    如果让独孤知道她是男人,还曾经抱着她入眠,独孤一定会发狂,将她碎尸万段的——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可难儿想到这里,却忍不住笑了。

    啊,想到独孤愤怒而羞耻的模样,她简直迫不及待。

    可是,还要忍着,忍到合适的时机。

    什么才是合适的时机?



                  蠢蠢欲动4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难儿吃惊地发现,摩天大厦里出现了一群“幽灵”。

    这些“幽灵”,一身白衣,戴着面具,看不到面容表情,但露出面具之外的眼睛,却都是冷漠和锐利的,仿佛能刺穿一切——这就是幽风率领的皇上近卫军“幽鬼”。

    难儿能确定的只有三件事:他们都是男人;他们都是顶尖高手;他们只效忠于独孤。

    他们真的就是幽灵,明明是光天化日,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可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却像鬼魂一样没有人气,让人看到就全身发怵,靠近时更是觉得寒气森森。

    他们每隔数丈就站着一人,将整个摩天大厦都控制住了。

    这样的阵势,就连一只蟑螂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幽风不在,这就是这些幽灵现身的原因吧——加强对独孤的保护。

    难儿看到,那些前来给独孤请安的嫔妃,还有来往的宫女,看到他们都露出畏惧之色,不敢多看一眼,也不敢靠近他们,她们战战兢兢的模样让她想笑。

    她也装出有些害怕和不安的样子,绕着她们去见独孤。

    他们就像幽风一样,对她这样的绝色美人看都不看一眼,不,他们是看的,但不是看她长得有多美,而是盯着所有人的举止——凡伤害皇上者,格杀勿论。

    那种冰冷无情的眼神,让难儿的心不断往下沉。

    她早知独孤的侍卫很强大,但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这些侍卫强大至此:这些幽灵,抵得上一支精锐的军队。

    有这样一支精锐保护,谁能杀得了独孤?

    虽然“殇”不需要现在就杀掉独孤,但如果不能从现在开始就瓦解和削减这支精锐,“殇”只怕永远都没有机会杀掉独孤。

    啊,杀掉这些幽灵?

    难儿抬头看看广袤湛蓝的天空,还有多长的路,才能重回故园?

    踏进二楼的门槛,里面竟然来了十几个嫔妃,每个人都脸色肃穆的样子。

    独孤已经下床,站在正前方,环扫各位嫔妃,一脸严厉:“听说我出征那几年,宫里又开始不干不净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分头行动,将这宫里的每一处宫殿、每一间房子、每一个角落都给我好好地搜,任何与男人有关的东西,全给我扔了!凡私藏男人物品的,扣一年奉禄;非因公事而暗中接触男人者,都给我赶出宫去;凡跟男人有染的,禀报予我,由我亲自处理!如果这宫里藏有男人,一律清除!”

    难儿听得眼皮跳了跳,暗道:保护你的那些人,难道不是男人?

    那些嫔妃领命,各自出去了,房间里安静下来。

    独孤看到了难儿,冲她招招手:“难儿你来得正好,孤正想找你一起出宫逛街。”

    难儿愣了一下:“皇上,您要出宫?”



                  蠢蠢欲动5

    独孤道:“嗯,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孤受够了,必须要出去走走。而且回宫这么久,还没认真地逛逛京城,不知孤出征五年,百姓的生活可有进步。”

    难儿心里道,原来你除了打仗杀人和寻欢作乐,还关心百姓疾苦啊。

    “皇上,您刚能走动就出宫,恐怕……”

    独孤摆摆手:“无妨,孤长年在外打仗,京城百姓认得孤的没几个,而且,孤也会乔装,秘密出行。”

    “乔装?”

    “孤可不想走在街上被人围观,当然要打扮得普通一点。”

    独孤说着,脱掉袍子,拿起准备好的男子衣物穿上,然后又拿起假发套上,道:“如何?”

    好一个轩宇昂扬、英气逼人的男子!

    难儿看着她,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个人,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不同的人,但即使是一身布衣,简装素颜,也如此鹤立鸡群!

    她衷心地道:“皇上,你这身打扮,街上的女子要向你投花的,连难儿也看得心动了。”

    孤独哈哈大笑:“是吗,孤倒是恨不得将天下的好女子全带回宫里藏起来,省得她们被这天底下最污浊的男人给污染了。就像你这样的容貌,最好一生都不要让男人看到。”

    说着,她拿出一条纱巾,覆在难儿的脸上,拿发簪别好:“在外人面前,可不要拿下来。”

    “是,难儿绝不让男人看到我的面容,我这面容只为皇上生的。”

    独孤满意地笑笑:“那我们走罢。”

    难儿眨眨眼:“皇上,我们……就这么走吗?您不坐轿子,不带侍卫吗?”

    独孤朝外走去:“逛街就是要步行才好,而且这样也才能融入普通百姓之中。至于侍卫,就带几个女侍卫一起去就好。”

    难儿偷眼看那些“幽灵”:“那、那这些护卫的大哥呢?”

    “他们若跟我出宫,必定引发混乱,当然不能带去。”

    “可是,皇上的安全……”

    摩天大厦外,已经有几名女扮男装、作平民打扮的女侍卫在等着了,一看独孤出来,立刻围过来,不动声色而恰到好处地将她护在中心,乍一看去,就像家丁佣人在陪主人上街。

    难儿道:“只带四个人,是否人数太少?”

    独孤道:“你切勿小看了宫里的女侍卫。这些女侍卫全是千里挑一的高手,身手绝对不会比同等的男侍卫差,若非这世道对女人的限制太多,她们完全可以胜任武将之职。”

    难儿点点头:“原来如此。”

    一行六人从皇宫的小门出来后,在看似空无一人实则被严密监视的巷子里走了约一柱香时间,就转进了一条普通的胡同。

    有小儿嬉戏,有老人弹唱,有夫妻吵闹,有小贩担着杂物摇鼓而过。

    难儿看在眼里,道,这京城百姓的生活,不过尔尔。

    然而,走出这条胡同后,眼前的繁华盛世,令她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7

                  蠢蠢欲动6

    她以为,中朝连年征战,孤独大帝独断专横,中朝必定国力日渐衰竭,民不聊生,但——展现在她面前的,活脱脱就是一个强盛繁华的帝国气象!

    人来熙往,车水马龙,大道横亘,高楼如云,店铺如林,货物琳琅。

    更有不同肤色、不同发色、不同穿着、不同语言的异域人士穿梭其中,悠然自得。

    京城,简直就是包罗万象、富裕繁华的一幅宏大画卷,徐徐向她展现无尽的景色。

    她站在那里,震惊得无以复加:她曾以为青国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是天底下最好的国家,可即使是青国国都,其繁华气派也比眼前这城市,差得太多。

    这……真的是中朝吗?

    真的是毁了她的国家、杀了她的子民的恐怖国家的京城吗?

    她的国家已成废墟,她的子民已经成白骨,而元凶却如此繁华强盛?

    在这繁华强盛的背后,是多少人的鲜血与白骨?

    眼前的喧嚣热闹,与战场上的呐喊惨叫,在她的脑海里交叉错乱,一时间,她的眼里不禁流下两行热泪……如果故国家园未被毁灭,她的青国,她的子民,也会像眼前一样吧?

    “难儿,你怎么不走了,是不是累了?”独孤走了老远后,才发现她一直站在原地未动。

    难儿回过神来,小步跑上:“不不累,只是没想到京城如此繁华。”

    独孤大笑,眼里满是骄傲:“那是自然,我可是来自天朝的精英,我管治的世界,岂会是弱小无为之地。”

    难儿忍着没有问她为何对他国如何残暴,露出一脸崇拜的表情:“皇上果然是最伟大、最英明的皇上。”

    独孤道:“我不在乎是否英明和伟大,我要的只是要成为最强而已。”

    说罢,她拉起难儿的手:“街上人多,你跟好我,别走散了。还有,微服出宫,要记得叫大哥。”

    “是,大哥。”难儿乖乖地握紧她的手。

    她的手,已经与独孤的几乎一样大了,用不了多久,她就不能再和独孤这样牵着手了吧?也不能再呆在独孤身边了吧?

    虽然满街有数不尽的达官贵人和美人俊男,可独孤和她,还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独孤从容自若,从每一家店铺前经过,不时停下来挑拣商品,和店铺老板讨价还价。

    看她的样子,似乎对逛街采卖很是熟悉,那种热络的口吻,哪里有半分帝王的高高在上,倒像是精明的买家,店铺老板常常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最后把东西便宜卖给她。

    难儿道:“皇……大哥,您是不是经常出宫体察民情?”

    独孤道:“我确是经常独自微服私访。”

    好大胆——难儿在心里暗道。



                  蠢蠢欲动7

    这条街是京城的中枢大街,贯穿城市南北,一眼望不到头,而街道的宽度能容下十几架马车,其气派令难儿叹为观止。

    不知走了多久,她们忽然看到前方有众人围观,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挤进去一看,原来是几个金发碧眼的男子在跟一家丝绸铺的老板似乎发生了纷争,但因为语言不通,双方边说话边打手势,闹了半天都无法说清。

    难儿好奇地打量那些金发碧眼白肤、身材异常高大的异族人,心里暗暗惊奇,虽然京城有形形色色的人等,但大多是来自西部的胡人,像这样金发碧眼者极为罕见。

    在绝大多数地方,这些金发碧眼白肤者,往往会被当成“白鬼”驱逐或消灭;在北方的书籍中,就记载有民间发现“白鬼”后如何驱魔除妖的故事,而在中朝京城,这些“白鬼”竟能堂而皇之地自由行动,实在令人惊奇。

    只是这些“白鬼”知道的中朝语言太有限,连店铺老板都烦了与他们打交道,边骂着边想赶他们,他们却不放弃,仍然缠着老板想说什么。

    看热闹的人群看够了“白鬼”后,很快就腻了,纷纷离去。

    独孤听了一会后,却微微一笑,走上去拍拍一个“白鬼”的肩膀,用奇怪的语言跟他们交谈起来。

    那几个“白鬼”一听到她开口,惊喜不已,就像他乡遇故知一样热情地与她交谈起来。

    他们交谈得异常愉快和热烈,听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障碍。

    难儿听得出来,他们所说的语言与独孤教她的天朝“英语”有些相似,但似乎又有些不同,她只隐隐听得懂一二。

    交谈了一会之后,独孤告诉店铺老板,这几个“老外”想向他采购一批丝绸,希望老板能便宜些。

    明明是个帝王,独孤此时却彻底成了一个见多识广、精明能干的商人,在“老外”与店铺之间充当起中间商,在她的穿针引线下,“老外”与店铺老板不时露出喜色,频频点头。

    大概聊了一柱香时间,独孤把“老外”的住址留给老板,约定老板上门送货的时间,然后就与几个“老外”说说笑笑着离开,进入一家酒楼。

    难儿大概听出来和猜出来,这些“老外”想请独孤当他们的翻译和中间商,独孤拒绝了,只是用中朝和“外语”写下常用词交给他们,让他们好好学。

    “老外”们无奈,只好请她吃个饭表示谢意。

    这顿饭吃了好长时间,不仅是这些“老外”,包括独孤,都像遇到故人一样把酒言欢,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难儿第一次见到独孤如此轻松愉悦。

    与“老外”们告别后,难儿问独孤:“皇上,您不觉得这些人很可怕吗?”

    独孤道:“有什么可怕的?”



                  蠢蠢欲动8

    难儿道:“他们长得跟我们完全不一样,特别是那双蓝色的眼睛,怪怪的。”

    独孤哈哈大笑:“你不觉得蓝色的眼睛很美吗?”

    “美是美,就是太妖异,民间都说这样的人来自遥远的魔鬼之邦呢。”

    独孤不以为意:“天下很大,就算有人与我们长得不一样,也不足为奇。有人觉得害怕,只是因为见识太少。”

    “那皇上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吗?”

    “他们并非来自魔鬼之邦,而是来自遥远的西方的西方,他们能来到东方的尽头,并不容易,我们没有必要视他们为魔鬼。”

    “西方的西方?是天朝书里所说的阿拉伯吗?”

    “不是,比阿拉伯更遥远的西方。”

    难儿乍舌:“这么远!一般人都会害怕和防范这样的异邦人吧。”

    独孤道:“一般人确实会害怕和防范,但我并非一般人。”

    她看向难儿:“难儿,你记住了,一个人,尤其是王,能看得多远,就能走得多远;能容纳多少不同,就能拥有多大的领域。”

    能看得多远,就能走得多远?这就是中朝强大的原因吗?

    难儿细细品味这句话,展颜一笑:“是,难儿记住了。”

    又走了大概半里左右,前面出现一栋气派华丽的楼宇,上面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天上人间,极其引人注目。

    相隔十来丈元,就听得到丝竹之声,就嗅得到脂粉之香,令人心里蠢蠢欲动。

    待走到楼下,楼上穿梭的曼妙身影,凭栏微笑的各色美人,令过往的行人骨头都酥了。

    难儿一看就明白了,这便是传说中的——妓院。

    她们一进门,就有华裳美人上前相迎:“几位大爷,您们要进东楼还是西楼?”

    东楼?西楼?

    难儿正在疑惑,独孤就道:“我找三三,告诉她九爷来了。”

    在等待的时候,难儿问独孤:“东楼与西楼有何区别?”

    独孤道:“东楼卖的是女色,西楼卖的是男色。”

    难儿结结巴巴:“男、男色?”

    独孤神色自若:“这世上,有人需要女色,有人需要男色,有人愿卖女色,有人愿卖男色,有买就有卖,这是交易的基础。”

    难儿倒吸了一口气,公开出卖男色,古今未闻。

    话说,真有人会堂而皇之地前来买男色吗?

    她环目看去,进进出出者,竟是有男有女,只是往西楼方向的女客人都有些遮遮掩掩,大多用斗笠面纱覆面,无法看清其面容。

    片刻的震惊之后,她就平静了下来,不管独孤九劫或中朝有什么惊人之举,她都不会再奇怪了——绝不能用常人之识来看待独孤九劫。

    很快,三三出来了,难儿一看,原来就是曾经在宫里出现、以美人计击破上官贵妃爱情的那个绝色尤物。



                  蠢蠢欲动9

    三三一看到独孤,就帖上来,偎依着她道:“九爷,您终于来看望三三了,三三对你可是日思夜想,老担心您会忘了三三。”

    独孤笑道:“真这么想我,不如进宫陪我罢。”

    三三摇头:“在宫里,我只是皇上无数藏品的一件,而在这里,我却是主宰。您曾经说过,世间最出色的女子,当是不受摆布和欺凌、自由独立的女子,我想成为九爷心中最出色的女子。”

    独孤看着她:“你确实是很出色的女子。”

    三三妩媚一笑:“请九爷随我到后花园小坐。”

    独孤道:“《罗密欧与朱丽叶》排练得怎么样了?”

    三三道:“九爷来得正是时候,今天夜里正要上演第一次演出呢,不管九爷是否光临,最好的位置,三三永远为九爷留着。”

    罗密欧与朱丽叶?

    难儿心里一动,这不正是独孤书房里天朝记录中的一个故事吗?

    她看得不太懂,只知道那是一个美丽悲惨的爱情故事,这个妓院,要将这个故事排演成戏剧吗?

    进入后花园,一眼就看见一个巨大的舞台,舞台四面挂满灯笼,台下是上千张椅子,可以想象入夜后,这个舞台将是如何辉煌气派。

    即使是在青国的皇宫,也不曾有过如此气派的演出。

    难儿想起多年以前,她和父王母后、兄姐一起观赏戏曲时的时光,心中无比凄然。

    此时天色已暗了,独孤完全没有回宫的迹象,进了三三为她准备的包厢后,拿起剧目介绍就看起来。

    难儿问:“皇上,天色这么晚了,您何时返宫?”

    独孤道:“今晚在这里歇息就好。”

    “皇上只带了几名侍卫,在外留宿是否有点不太妥当?”

    “无妨,而且,你不想看看这京城的夜景吗?”

    “夜景?”

    “这京城的夜景,必是天下最美丽壮观的夜景,你不看看就太可惜了。”

    “既然皇上如此说了,难儿今夜必定要看看的。”

    在独孤看剧本的时候,难儿坐不住,左看右看后,悄悄坐到三三身边。

    三三就坐在她们不远的地方,看着众人布置舞台。

    看到她过来,三三笑道:“难儿公主如果等不住,我可派人带您到花园里走走。”

    难儿摇摇头,红着脸道:“这里男子太多,我不敢离开皇上一步。”

    三三愣了一下,笑起来:“说得也是,公主与这里的女子不一样,再加上这般天人之姿,实在不宜离开皇上的身边。”

    难儿道:“难儿的容颜,比起您来还差得远。”

    三三道:“公主太谦逊了,世人都说您的美貌可以引发战争,而我的美貌,只不过能让一些贪图美色的男人打打架而已。”

    难儿装作惊讶:“啊,真有这样的传言么?我可未曾听说。”



                  蠢蠢欲动10

    三三笑道:“公主长居深宫,被皇上保护得极好,怎么会知道世间的传言。公主,如果皇上不在您的身边,您可要好好地藏住您的容颜,别让这世间的男子轻易给看到了。”

    难儿道:“如果我足够强大,就不怕污浊的男子欺凌了罢?”

    三三愣了一下,微笑:“这种想法,跟皇上一样呢。您若能跟皇上一般,这世上,自然无人敢对您心怀不轨。”

    “我可不敢跟皇上比,我只希望莫要让皇上失望。”

    “您不愧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

    难儿话题一转,装作好奇地道:“不知宋老板与皇上又是如何相识的?皇上与您的交情似乎非同一般啊。”

    三三道:“说来话长。”

    难儿赶紧道:“如果不便说明,难儿就不要听了。”

    三三道:“说与公主听并无不便,我便简单说说罢。”

    “我本是宛国的一名妓女,九爷攻进城时,我与姐妹们担心受辱,打算集体自焚。在点火之前,我当着中朝士兵的面,大骂九爷残暴无道,我等虽为妓女,却宁死也不让敌人碰我等一根毫毛。没想到,九爷听说后却赶到我等面前,说只要我等归顺中朝,即可获得自由,她保证不会伤害我等一根毫毛。”

    说到这里,三三笑个不停:“说起那时的情形,现在想起确实有趣。原本我们死意已决,就豁出去了,完全不把九爷放在眼里,一个个骂得异常起劲,什么恶毒的言语都说遍了。九爷倒也有耐心,听我们骂完后,就与我们辩论。辩论了整整一天后,我们全被九爷说服了,乖乖地丢掉火把下楼来,任凭九爷处置。”

    难儿道:“后来呢?”

    三三道:“九爷给了我们一大笔谴散费,让我们各自散去,顺便问我愿不愿跟她进宫当她的妃子。我不愿受那宫里的规矩束缚,而且姐妹们早已无家可归,便想带着姐妹们出家为尼。九爷便提出愿捐资我们在京城开全天下最大最豪华的妓院,还说允许妓院提供男色和女色。”

    说到这里,三三笑得很厉害:“我们都被九爷的提议给吓到了,可过后想想,开一所全天下最大最豪华的妓院,不是很棒的事情吗?而且皇上应允我们,我们可以遵从己愿选择客人,不必勉强自己接客。”

    难儿道:“可是……从良嫁人不是更好?”

    三三嗤之以鼻:“从良嫁人?无论我们如何年轻貌美或多才多艺,天底人的男人都不会善待我们这些出身青楼的女子,而呆在青楼里,男人却都哄着我们讨好我们,我们何苦当一人的专有物?再说了,接受九爷的提议,我们既能得到保护,又有权选择客人,还可以名扬天下,何乐而不为?”

    难儿:“……”



                  蠢蠢欲动11

    三三自傲:“公主一定不知,这天上人间可是天底下最有名的青楼和玩乐之所,全天下有权有势的人没有不想来店里见识的,我们挣的钱足够姐妹们年老色衰后衣食无忧。”

    说到这里,她冲难儿眨眨眼:“你可是这京城为何如此富庶?天上人间功不可没。”

    难儿听得半晌无语,最后才道:“难儿受教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三三先去忙了,难儿随意转了一圈后,回到孤独旁边。

    此时,天色已暗,挂满舞台四周的灯笼全点燃了,眼前一片灿烂。

    舞台后方挂着巨大的画卷,在灯光的衬映下,这些画卷上的景色栩栩如生。

    而台下,早已高朋满座。

    戏剧很快就开场了。

    难儿看过很多的戏剧,但这次的戏,却是她想都未曾想象得到的。

    剧中人很少唱戏,几乎全是对话,节奏比普通的戏剧快上很多,而舞台的背景也随着剧中场景的变化而变换画卷;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与她所知道的任何剧目都不一样……

    她看到台下的人群中竟然有很多名媛贵妇,她们与男客人各居一边,中间用屏风隔开,一个个看得泪脸涟涟,有人还取下面纱拭泪;而她们中的不少人,居然还带着显然是卖色的男子……

    这是只有独孤才能做出得来的举动……她苦笑着,看向身边的独孤。

    独孤看着舞台,看得很专注,却没有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命运有丝毫动摇。

    当他人在泪眼涟涟时,她连眼都不眨一下,甚至还表现出冷酷和鄙视之色。

    是啊,独孤是厌恶男人的,也是痛恨男欢女爱的,她让天上人间演这样的戏,也许是为了赚钱吧。

    独孤,是个高明的商人。

    难儿暗想,独孤这些惊世骇俗的举动,一定会被世人讴病吧?一定有很多人对她不满吧?

    如果有一天独孤失势或有强者出现,她的地位一定会动摇,但现在,正是独孤势力最盛的时候。

    胡思乱想间,剧情慢慢进入gao潮,她不知不觉就被故事吸引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剧终了,全场观众却还沉浸在故事中,一片沉寂。

    难儿也一样,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舞台。

    独孤却站起来,拉起她的手:“难儿,我们走罢,我带你去看看这京城的夜景。”

    她回过神来,跟着独孤来到主楼前。

    主楼就在大街边,高达三层,虽然一二层人满为患,三楼却极为安静,那是最尊贵的客人才能踏上的地方。

    独孤拉着难儿站在栏边,看着眼前的大街道:“这就是天底下最美丽的街道。”

    难儿一眼望去,被非同凡响的景色眩得眼前一片灿亮。

    疑是银河落人间——她只能这么形容眼前的夜景。



                  蠢蠢欲动12

    十里长街,挂满大红灯笼,两排灯光就像两条闪亮的巨龙,遥遥伸向远方;所有商铺仍在开张,点着形形色色的烛火,宛如繁星点缀其中;而街上的行人,并不比白日有所减少,甚至还显得愈加热闹欢盛;还有数不尽的摊贩来回穿梭……

    仰天看天,天上虽然繁星密布,但又怎能与眼前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更让人眩目。

    眼前这景,让她第一次知道夜色也可以如此之美,让她觉得这夜,似乎是活着的。

    放眼天下,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这般繁盛灿烂的夜景了。

    独孤凝视着眼前这街,道:“这城市的夜景,美吗?”

    难儿由衷赞叹:“美,美极了。”

    独孤慢慢道:“这条街,叫朝阳大道,天朝,也有一条朝阳大道。”

    难儿道:“天朝的朝阳大道,一定比这里的,更美吧。”

    “啊,大概是吧,我记不太清了。”

    难儿忽然想起,独孤的天朝记录里,似乎有“朝阳大道”这四个字。

    独孤,是在想念天朝吗?

    既然天朝如此之好,她为何要来这遥远的中朝?

    是否要杀绝天下,征服天下,她才会回到天朝?

    “这街道,会亮到什么时候?”

    独孤道:“当太阳出现的时候,这夜,就会结束。”

    这街,要亮一宿吗?

    难儿暗道,天底下,只有独孤的城市才会彻夜通明。

    独孤并没有夸大其词,这街,即使夜深人时,这街灯仍是亮着的。

    难儿要回房休息了,独孤却仍凭栏看着街灯,没有半点睡意。

    在这十里繁华中,她是不是看到了故乡的影子?

    在难儿和孤独在天上人间欣赏京城夜景的时候,皇宫也烧起了一把通天大火。

    东桑公主居住的彩云之楼突然起了一场大火。

    彩云之楼四面挂满了层层纱帘,起火后火势迅速蔓延,那着火的纱帘甚至随风飘摇,远远望去无比的美丽,却也无比的危险。

    虽然火势发现得很及时,但要熄灭高达三层的火楼,谈何容易。

    这夜,有很多人奔走救火,却也有很多人在欣赏这美丽的火景。

    大火燃烧了一夜。

    太阳升起时,火终于灭了,但彩云之楼也成了废墟,往日如烟如梦的美丽已不存在。

    东桑公主安然无恙。

    因为有人彻夜看护,火灾刚起她就被扶走,火势并未对她造成伤害,然而,她却因惊吓过度而病了,头晕,呕吐,肚子疼,浑身无力,脸色苍白。

    太医赶过去给她诊治,于是,她怀孕的事情再也瞒不住了。

    当然,这是非常机密的事情,没人敢声张,只是暗中报告给皇后和柳贵妃。

    皇后和柳贵妃知道此事后非常震惊,严厉责问东桑公主这孩子是怎么来的,甚至还要求当场打掉孩子,东桑却什么都不肯说,只说一切等皇上回来再说。



                  大祸临头1

    东桑公主身份特殊,高皇后和柳贵妃不敢轻易得罪她,只好让她先到其它宫殿休息。

    天明的时候,独孤回来了,高皇后、柳贵妃、东桑公主早已等她多时。

    独孤听了以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问:“火是如何发生的?”

    东桑公主双手护着肚子,一脸警惕地看着高皇后和柳贵妃:“我全然不知。当时,我睡得正好,忽然听到侍女大喊起火,然后匆匆离开。刚下楼没一会,整栋楼全都陷在了火海中。如果我晚半刻离开,恐怕就要身葬火海了。最可怜的是我肚里的孩子,差点就受惊流产……”

    柳贵妃不看她,对着皇上道:“皇上,这火是如何起的,臣妾自然会查清楚,但公主这肚里的孩子,来得比这大火更为蹊跷啊。”

    东桑公主往皇上的身边靠:“怎么蹊跷了?我这孩子可是经过皇上同意的。”

    柳贵妃道:“皇上,东桑公主说的可是真的?”

    独孤道:“孤确实说过允许东桑公主育子。”

    柳贵妃道:“皇上,这太荒唐了!”

    独孤道:“这是孤与东桑郡的约定,允许东桑公主孕子继承东桑候的爵位。”

    柳贵妃:“……,可皇上,这事若传了出去,皇上的颜面和皇家的威严只怕要遭天下人耻笑……”

    东桑公主道:“这事只要不传出去,不就行了。”

    柳贵妃:“不说皇宫这么多人,只是公主身边就不知多少仆从侍女,怎能瞒得过天下人?”

    东桑公主道:“怎么瞒不过!大不了我不出门见就是了!”

    柳贵妃:“东桑公主是怎么样的身份,如若长期不出门,必然会令人生疑!”

    东桑公主恼了:“既然这宫里容不下我,我回东桑郡生孩子罢。”

    两人争执不下,高皇后终于发话了:“既然皇上与公主有约在先,我们也不能违背皇上的约定。只是纸包不住火,东桑公主之事迟早会在宫里传开,到时众姐妹只怕不服,万一有人效仿,这后宫只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得想一个万全之计才行哪。”

    柳贵妃一脸不服:“妃子与人私通生子,这么淫乱的事是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不能容忍的事,是要杀头的,怎么能轻易就放过了!”

    东桑公主被她的话激怒了:“皇上不能赐予我等子嗣,我们守寡就算了,难道还要断子绝孙吗?”

    话一出口,她脸色就猛然一变,知道自己说错了,赶紧跪下来:“皇上,东桑只是一时间口快无心,请皇上恕罪!东桑对皇上的心意犹如磬石,绝对没有半点虚假……”

    独孤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东桑公主咬了咬唇,半晌才道:“我也不知……”

    独孤道:“这孩子,可是在宫里怀上的?”

    东桑公主白了脸:“这个……”



                  大祸临头2

    独孤虽然允许她怀有孩子,但这并不代表允许她可以背着皇上与男人私通——与什么样的男人生孩子、在宫里还是宫里幽会、对方的身份等等这些,她全部没有跟皇上说过,甚至,整个宫里的人都不知道。

    她没有请示过皇上,就悄悄地怀上了孩子,这简直是无视于皇上的威仪。

    独孤道:“这孩子若生下来,名义上也算是孤的子嗣,孤难道不该知晓自己在为何人承担育子之责吗?”

    东桑公主:“……”

    柳贵妃道:“皇上所言极是!就算皇上宽宏大量,以国事为重,但你若要生子,也应考虑周全,报告皇上。如若孩子的父亲是逆臣草寇或邪恶之人,莫说东桑郡,恐怕整个中朝都要被连累,皇室名声尽毁!”

    东桑公主急急道:“他才不是这样的人!我是说,孩子的父亲绝对不是什么邪恶之人,他的风采人才配得上我公主的身份,绝对不会辱了未来的东桑候之名!”

    柳贵妃咄咄逼人:“莫非这孩子是朝廷大臣或皇亲国戚的血脉?”

    东桑公主喃喃道:“这……我我不知道。”

    柳贵妃冷笑:“不知道?这孩子应该有三四个月大了吧,你居然不知道孩子生父的来历?在皇上面前,你也敢说谎吗?”

    东桑公主慌张地摇头:“没没有!东桑没有欺骗皇上之意!只是,东桑只是偶遇那男子,一见钟情,就与他约定每月私会一次。我以为他是哪位娘娘的亲人,不想让他为难,所以从未问他的身份,而且上个月我们已约定以后绝不再见……”

    柳贵妃道:“哼,这男子月月都能出现在这宫中,你难道就不担心这男子有图谋吗?”

    东桑公主坚定地摇摇头:“不!他绝对不是什么可疑之人!我相信他必定是出身富贵,恐怕还是皇亲国戚,他绝对有资格担当孩子之父。”

    柳贵妃道:“如果真是这样,更应找出孩子生父的身份,再思对策。总之,这事必须要瞒住天下人的口,绝不可让天下笑话皇上和王室。”

    说到这里,她看向独孤:“皇上,您意下如何?”

    独孤不答,而是问一直沉默的高皇后:“皇后,你觉得此事如何处理比较妥当。”

    皇后沉吟一会,道:“君无戏言,皇上居然应允东桑公主生子继承东桑候爵位,理当守约。但如柳贵妃所言,此事要瞒住天下人,所以,臣妾认为不妨让东桑公主以外出避暑为名,秘密生子后再回宫,而孩子,可以送给可靠之人抚养。皇上以为如何?”

    独孤问东桑公主:“东桑,你觉得皇后的提议怎么样?”

    东桑公主低头想了一想:“这样也好,在这宫里,万一再出现昨夜这样的事情,不要说孩子,恐怕连我都保不住了。不过,我有一事相求。”

    独孤道:“说。”



                  大祸临头3

    东桑道:“我希望皇上保护我的孩子,务必让这孩子平安长大。”

    独孤一口应承:“行!孤会安排你居住于秘密行宫,派大内高手保护,直到孩子送到东桑候身边为止。”

    东桑公主跪拜:“谢皇上。”

    独孤扶她:“你有孕在身,快起来,别跪坏了身体。”

    柳贵妃又道:“孩子生父,就这么放过了?”

    东桑公主恼怒地瞪着她:“都说我不知道孩子生父的身份了,你还想怎的?”

    柳贵妃道:“你不知孩子生父的身份,但孩子生父难道也不知你的身份吗?如若这男人将来将这等丑事召告天下,或者借这孩子扰乱朝廷国家,你担当得起这责任吗?”

    东桑公主道:“虽然我不知道孩子生父是何人,但他的容貌仪态气度,举世无双,绝非庸俗邪妄之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借我区区一亡国公主的名号去扰乱朝廷国家?”

    “如果这男人这么了得,又怎么会瞒过皇上,淫乱后宫?”

    “这——我以为他是哪位有本事有手腕的娘娘带进宫来的,哪里敢问他的身份来历!贵妃娘娘何不去问去查其他娘娘,说不定有人认识他的来历!”

    “你的意思是,这后宫里不守妇道的不止一个吗!”

    “我怎知还有没有!我只知这男人不是我带进宫的!他能进宫,一定是有人护着的。”

    柳贵妃刚想反驳,高皇后忽然道:“柳贵妃,你可还记得雨妃私藏的那幅男子画像?”

    柳贵妃猛然醒悟:“还是姐姐记性好!说不定这男子确有其人!”

    说罢,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绢画,展开来,对东桑公主道:“公主,可是这名男子?”

    东桑只看了一眼,就睁大了眼睛:“是,确是这名男子!”

    独孤道:“什么男子?”

    柳贵妃将绢画捧到独孤面前,道:“这是我等从雨妃被子里找到的画像!我们曾怀疑这是不是雨妃照着真人所画,但一直没有证据。如今听东桑公主提及这男子的形容,所以拿出来对比。”

    独孤凝目,盯着画像道:“公主,这真是孩子的生父?”

    东桑公主道:“确长得一模一样。”

    独孤剑眉一竖,目露寒意,阴森森道:“这么说,这么久来,这男人一直在宫里自由出入,而没有人发现或上报其行踪?”

    这次,不仅东桑公主和柳贵妃,连高皇后也跪了下来:“皇上,都是臣妾管理不善,监督不力,请皇上处罚!”

    独孤冷冷道:“孤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给孤把这男人找出来!孤要拿他的人头警告这世上的男人,胆敢染指孤的地盘是什么下场!”

    “是!”

    独孤发怒了!她全身散发出来的怒气和戾气,几乎冻结了整个房间,再厚的地毯都暖不了众人感受到的寒意。

    在这样的寒意之下,高皇后、柳贵妃和东桑公主战战兢兢,不敢再言,很快就退下来了。



                  大祸临头4

    难儿一直在旁边看着,心里也一起沉在底谷里。

    那幅画像——殇的画像,就这样被公布了!

    “殇”在宫里出没许久,还让其中一名受宠的美人怀了孩子,身为皇宫的主宰居然一直不知道——独孤怎么受得了这种污辱!

    难儿知道,独孤不把这个男人找出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殇”的处境很危险!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才能化解“殇”的危机?

    彩云之楼发生火灾的第三天,宫里以东桑公主受伤养病为由,将东桑公主送出宫去,随行的是她从东桑郡带来的随从和亲信。

    她去了哪里,只有皇上、皇后和柳贵妃知道,宫里的人此后再也没到她。

    因为是悄然出宫,没有人送行,难儿只是遥远地目送她离去。

    那个孩子,只怕凶多吉少,她只能希望他能逢凶化吉。

    那场大火,虽然查明了是侍女困盹中不小心打翻了烛火而起,但其中缘由,只怕未必这么简单——在宫里,要除掉一个人,实在是很简单的事。

    目送东桑公主离开后,她回到房里,丁嬷嬷等她已久。

    “皇后和柳贵妃那边怎么样了?”

    丁嬷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两位娘娘正在宫里搜查画像上的男子,同时派人去调查京城内的皇亲国戚、大臣官员和富贵人家中是否有相似之人。”

    “这样找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应该很难找到的吧?”

    “确实很难找,但只要时间足够,总能找到的吧。东桑公主离宫之前,皇后和柳贵妃和她谈了很久,听说她告诉皇后,孩子的父亲年约十七八岁、双手断掌,所以,两位娘娘准备把所有出入过宫里的男子、包括太监全都检查双手。”

    难儿淡淡道:“哦,宫里虽然没有男人,但出入过宫里的男人可不少,太子,大臣,戏子,将军等,这得查到猴年马月。”

    为了自保,东桑公主终究还是要出卖“殇”的,但“殇”不会怪她。

    原本,就是“殇”利用她在先,“殇”又有什么资格怪她?

    而且,“殇”明白,东桑公主有多想保住那个孩子,她隐瞒皇上在先,已经惹皇上不悦了,如果对孩子的父亲守口如瓶,只怕会危及孩子的安危。

    “殇”当然对东桑公主没男女情意,但他也不是无情无义之辈,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她们母子平安。

    只是,东桑公主的供述,让“殇”的处境变得危险起来,想化解这场危机,不易。

    丁嬷嬷道:“听说皇上也和两位娘娘谈过了,如果检查男人的双手找不到,就连女人也一起检查。皇上说,能和东桑公主私会这么久而不被发现的,最大的可能是假扮的太监和男扮女装的宫女或妃子,让两位娘娘留意些。”

    难儿听到这话,握紧了双手:“什么时候会开始检查宫里的女子?”



                  大祸临头5

    小时候,掌纹并不那么明显,而现在,双掌的掌纹相当分明——双手均是断掌的,并不多见。

    没有人会去留意她的手掌心,也没有机会能细看她的手掌心,但只要有心,这双手掌的断纹,总会被人看到的。

    如果真要将宫里女人的手全部进行检查,她迟早会被怀疑上的——随着逐渐长大和日愈美貌,且愈受皇上和太子青睐,她开始成为宫里许多女人妒忌的对象。

    宫里已经在传言,太子对她情有独钟,她说不定是将来的皇后贵妃——这是危险的讯息。

    只要抓到把柄,很多人一定不会放过她,除了皇上,她也不敢轻易跟任何人呆在一起。

    丁嬷嬷又道:“皇上说,这段时间宫里出的事情太多,尽量少惊动宫里的美人,让两位娘娘不要打草惊蛇,先暗中调查就好。待一阵子宫里平静了,再把网铺开。”

    难儿:“如此看来,那名男子前景不妙哪……”

    丁嬷嬷道:“确实有些危险,皇上找不出那名男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凭男上的本事,恐怕天底下没有她找不到的人吧。”

    “丁嬷嬷,你说,那名男子该怎么办呢?”

    丁嬷嬷道:“静观其变,随机应变。”

    难儿咀嚼着这句话,微微一笑:“是呢,自乱阵脚便是自取灭亡,现在太急,还是太早了。”

    还有时间,她会观察形势,想出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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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皇后和柳贵妃动用全部人手,彻底调查了太监和曾经出入过宫里的男子,然而,没有任何结果。

    皇上是在作画时,听到她们的报告的。

    她放下画笔,抬头:“你们的本事,就这么点吗?”

    高皇后脸上闪过尴尬之色,柳贵妃则慌得下跪:“皇上,臣妾无能,请皇上再给臣妾一点时间,臣妾必定把那贱男人给揪出来,绝不让其漏网!”

    独孤狞笑:“孤闲来无事,正好会会这男人,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竟能在孤的后宫作乱!”

    在旁随侍的难儿心里一惊:独孤,要亲自调查吗?

    她有种预感,如果独孤出手,就一定会查到底,否则绝不会罢手!

    柳贵妃一脸欢欣:“有皇上亲自处理,相信无人能从皇上的眼皮子底下逃脱,这贱男人就等死罢!”

    高皇后点点头:“皇上洞察万物,才智过人,绝没有找不到的人。”

    独孤对他人的恭维,向来无动于衷:“立刻通告全宫里的人,孤要重金悬赏男人的线索。这宫里,可否有男子留宿或隐藏、可否有可疑男子出现、可否有人暗中与男人不干不净、可否有人暗中私藏男人或带男人入宫等等,如有人提供线索,赏金十两;如有人拿出跟男人有关的证据,赏金百两;如有人抓获男子,或举报与男人私通的嫔妃等人,赏金千两!”



                  大祸临头6

    难儿听得心里一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宫中的人都只能求这一世的富贵,为了财富,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柳贵妃对皇上的决断,显然十分支持:“是,臣妾立刻去发布通告!”

    独孤道:“此事由你全权处理,记住,不可泄露举报者的身份。”

    “是。”

    “但凡抓到潜伏后宫或作乱后宫的男人,格杀勿论!凡是与未经恩准的男人私通者,一律赶出皇宫!除了亲人的物件外,凡私藏男人东西者,全贬为杂役!你们可听清楚了?”

    “是!”

    “你们去罢,莫忘了每日向孤通报进展。如若抓到让东桑公主怀孕的男人,定要及时通报孤,孤要当场行刑,绝不轻饶了他!”

    “是!”

    高皇后和柳贵妃退下去了,独孤没事一样拿起画笔,继续完成画作。

    难儿半天不敢吭声,只是安静地欣赏独孤的画作。

    画有很多幅,每一幅都是一件衣服……也许是一套衣服,或一件、一套裙子,因为这些衣裳的样子太过奇怪,她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什么衣裳。

    最诡异的,不是这些衣裳的模样有多特别,而是这些衣裳大都不“检点”,暴露出手臂、小腿、双脚等肌肤,甚至惊世骇俗到只包住人体最隐秘的“三点”,近乎赤luo。

    每件衣裳,都搭配着奇怪的鞋子,有的鞋子鞋跟又尖又高,莫非是奇怪的武器?

    每幅画上,都注明着文字,诸如职业套装、连衣裙、半身裙、旗袍、婚纱、泳衣、比基尼等。

    难儿看着这些古怪的衣裳,暗道:真有人敢公开穿这样的衣裳吗?若有人穿这样的衣裳出现在世人面前,一定会引发混乱的!

    即使是独孤,至多也只是穿露出双臂和颈项的衣裳,在这全是女人的后宫,这么穿虽然不理礼仪,却也不会太过份,但有如画上的衣裳……实在太骇人了!

    难道,这又是天朝的衣裳?

    天朝,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

    也许,真的是魔域吧,会飞会说话的机器,穿着奇怪举动奇怪、不将世俗放在眼里的人,不是魔么?

    独孤终于放完了手上那幅画,放下笔画,站起来:“难儿,等这些画干后,订装放好。”

    “是。”

    难儿看独孤的神色还不错,便小心地道:“皇上,这是天朝的衣着吗?”

    独孤看着那些衣服,慢慢道:“是的。”

    “皇上,您要不要按图裁剪?”

    “先放着罢,孤现在没空,而这天底下,大概没人会裁剪这样的衣裳。”

    “皇上,您是不是又在思念天朝了?”

    独孤看向窗外:“孤什么都不想,孤只想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皇上,您说的,难儿不明白。”

    “你不明白,这是自然的。”

    难儿不再说话了,只是,低垂的眼里,却是冷冽的。

    莫非,独孤认为她现在正处在梦中,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所以,她才会为所欲为,屠戮天下?她是不是以为,某天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天朝,而不是中朝?而她在中朝所做的一切,只是幻影?

    如果真是这样,那所有的人,这个世界,就太悲哀了!

    难儿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让会独孤明白,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独孤一定会痛彻心肺的感受到真实的痛苦和绝望!



                  大祸临头7

    高皇后和柳贵妃每日都来向独孤报告“清洗”后宫污秽的进展。

    每天的进展,都让难儿意外:这宫中,竟然隐藏着这许多“污秽”!

    柳贵妃每天都能接到大量的举报:某某宫女与某太监有染,某某妃子总是趁着戏班入宫唱戏的机会与戏子们偷情,某某妃子强迫身边的侍女假扮男子取悦于她,某某下人借外出采办的机会携带春药入宫售卖……

    柳贵妃每接到这样的举报,必带人或派人去查实。

    每到一处,她都将当事人的住处翻个底朝天,甚至动用私刑,而这些举报,竟大多都是真的,于是,举报者得重奖,违规者被身无分文地赶出皇宫。

    而令人吃惊的是,这宫里,竟然真的隐藏了不少男人。

    这些男人,有混进宫里后与宫女掉包,以宫女的身份长伴妃子者;有被弄进宫来后关在密室里,成为泄欲的工具者;有受人包庇,经常进宫取悦他人者……

    甚至,还有主子与仆佣互相包庇,共同享用男人之事。

    这皇宫太多,女人太多,而且规矩并不是那么严厉,只要打通各个关节,总有办法带男人进来的。又有多少个女人,会像皇上和柳贵妃那般对男人深恶痛绝?

    对这些男人,柳贵妃总会先向皇上通报,而皇上总是淡淡的一句:“砍头,拿去乱坟岗丢了。”

    而那些包庇男人的女人,无论身份地位或受宠与否,都只有被净身赶出皇宫一个下场。

    一时间,宫里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哭喊不断,但这些都不能影响独孤的举动。

    她不听不看不管“藏品”们的命运,每日只在摩天大厦里看书作画,即使是她宠爱和疼爱的公主、妃子们出了事想向她求情,她也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难儿每每看着那些女人们的哭泣和求饶,她都强烈地感受到:独孤,并不爱这些女人!

    她也许喜欢她的“藏品”,但也只是“喜欢”的程度,并不是爱,也不是重视,当一件藏品被弄脏或碎裂,便没有了被收藏的价值,可以弃之如敝。

    难儿真的明白了,独孤,不爱任何人,包括自己,她想要的,其实只有征服。

    这种明了,让她从头到脚更是透心的寒。

    而这种寒意,只会让她更坚定,更冷酷。

    十几天下来,宫里的人,似乎少了许多,走在华丽的后宫里,总觉得比往日冷清。

    而空气中,竟隐隐透着血腥味,有点像战场上的气味。

    到底有多少人,在这次清洗中被清除出这华丽的皇宫?

    离开这座华丽的笼子,她们的命运,是更好还是更差?

    难儿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也不会关心这些,她们,也不过是金箱银柜里的一粒尘。

    将宫里隐藏的男人都杀尽后,将溜进宫里作乱的男人也杀尽后,将宫里所有与男人有关的物品全烧毁后,并将宫里与男人不干不净的女人也全部赶走后,仍然没有“殇”的线索。



                  大祸临头8

    那些男人和男人的物品,没一样与“殇”有关,举报者无数,却无人见过“殇”或听过与“殇”有关的事情。

    “殇”似乎只是东桑公主或雨妃幻想出来的人物,但皇上和柳贵妃,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一点。

    清洗男人的战争结束后,柳贵妃将结果报给独孤,独孤道:“东桑的男人,还是没找到吗?”

    柳贵妃似乎比皇上更不甘心:“是,臣妾仍在查找之中。”

    独孤道:“从明天开始,你加派可靠的人手,对宫中嫔妃以下者,包括侍卫,不论老少,一一检查其双手,凡有断掌,都抓了脱身检查。”

    难儿斗胆道:“皇上,如果这样都找不到呢?”

    独孤的眼里现出狠意:“那就检查所有的嫔妃、公主,如果还找不到,孤就连贵妃、皇后及孤屋里的人,全都检查遍,一个都不放过!”

    难儿吐了吐舌:“这宫中这么多人,如若一一检查,那得花多少时间?”

    独孤冷冷道:“孤养着这么多人,她们偶尔也该为孤做点有用的事。区区一个后宫,孤连个男人都找不出来,还谈什么征服天下!我就不信那男人还能飞天遁地了,就算他真有通天的本能,孤扭转这天,也要把他揪出来!”

    柳贵妃道:“除非东桑欺骗皇上,否则绝不可能找不到这男人!”

    独孤道:“如果查遍宫中十万人,仍没有那个男人,那就是东桑欺骗孤,孤饶不了她!”

    难儿听得心里一沉:如果自己的身份始终不暴露,是不是便意味着东桑母女有危险?如果事情真发展到那种程度,只怕要牺牲她们母子了,这样的结果,实在太残酷……

    深思片刻,她装作很关切地道:“皇上,宫里这么多人,只靠皇后娘娘娘和贵妃娘娘,是不是太辛苦了点?”

    柳贵妃道:“只要能将那贱男人给找出来千刀万剐,臣妾就算日夜不眠吐血而亡,又有何妨?”

    独孤道:“这事不必做得这么辛苦。凡是经过验身确认无疑者,自然可以去验别人的身,如此一来,验身的速度一定会快很多。但是,一定要确保没有漏网之人。”

    柳贵妃道:“就怕有些人的主子来头大,不好处理……”

    独孤冷笑:“这是孤的命令,谁敢违抗?如有人违抗或欺瞒,你就通报孤,孤亲自去验身!”

    柳贵妃不仅放心,而且很满足:“是,臣妾领命,这就去办。”

    “去罢,孤来年要出征,出征之前必先把这皇宫给洗干净了。”

    柳贵妃高兴地走了,难儿的心里却沉到底谷。

    这宫中虽有数万人,但检查一个人的双掌,也不过眨两三次眼的功夫,如果采取独孤的办法,用不了多少天,自己就站到了被验掌的位置上。

    不管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发现,结果都是有人要牺牲,不是自己,就是孩子。



                  大祸临头9

    皇宫,已经变成了没有刀光剑影的战场。

    那几天,不论走在哪里,难儿都能看到成排的宫女杂役,一一在高皇后和柳贵妃的人马前面,张开双手接受检查,被发现是断掌或手掌模糊的,一律进入屋里验身。

    这些被验身的人,有些甚至是老者,但也不能例外,可见独孤的决心与狠心。

    下人检查验身完毕后,就是众多嫔妃和公主们了,再然后……就是皇上身边的人了。

    她知道,她是皇上的人,必是最后一批被检查和验身的对象,也是不能例外的。

    她凝目看向自己的手掌,小时淡淡的掌纹,现在已是那般清晰,想掩也掩不住的。

    当检查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怎么办?

    在她的思绪翻腾间,接受检查的下人,已经明显减少——这样的速度,是很快的。

    这些下人中,已经没有男人了——混进来的男人,除了“殇”,只怕都已经被斩草除根了。

    她握紧拳头,在花园里来回踱步,想着“殇”的事,直至天色暗了,才返回住处。

    一进入屋里,她就看到丁嬷嬷正在收拾她的房间,便问:“丁嬷嬷,你和兰姨接受检查了么?”

    丁嬷嬷道:“已经检查过了。”

    她咬着唇问:“可有双手断掌的?”

    丁嬷嬷道:“据老奴所知,并无人双手断掌。民间传说,双手断掌者,必是大富大贵之人,我等下人,岂会有这等福份。”

    难儿道:“在这宫里,这双手断掌,却只会带来灾祸。”

    丁嬷嬷沉默。

    难儿摊开双手,看着手掌,道:“我这手,平日保养得极好,耍再多的刀,也不会磨出茧子。如果被沸水或炭水烧伤烧残,会不会很可惜?”

    她想了很久,也许,只有弄伤双手,伤到双手手掌遍布伤痕或脱掉几层皮,才能掩得住那清晰的纹路。

    独孤的伤势仍未痊愈,仍在吃药,她可以借着给独孤熬药的机会,弄伤双手。

    这,应该是唯一的办法了。

    丁嬷嬷道:“公主,您想得太多了。老天一定会保佑您的,请切勿担忧。”

    难儿道:“我并非担忧,只是想未雨绸缪罢了。”

    丁嬷嬷已经收拾完毕,捧着她换下的衣服走到门边,道:“我和兰姑娘谈论此事,兰姑娘说,一切是非均由那名男子引起,如果那名男子死掉,这宫里,就天下太平了。”

    难儿道:“我也曾这般想,只是,那名男子生不容易,死又何尝容易。”

    她也曾想过让“殇”乍死,但独孤不在宫里的话还有成功的把握,但有独孤在,想瞒过她只怕不容易——如果不能成功,便一败涂地。

    想来想去,只有自残双掌一法啊。



                  大祸临头10

    丁嬷嬷拉上门,淡淡地留下一句:“公主,您早点歇息,这种小事您不必操心。为主子分忧解难是我等的天职,我和兰姑娘绝对不会让您有事。”

    “丁嬷嬷,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法子了?”

    “公主,你竭息吧。”

    丁嬷嬷没有回答,关上门离开了。

    难儿躺在床上,想着丁嬷嬷的话:听她的话,莫非真有办法?

    只是想来想去,她总有种不祥的预兆。

    不管用什么办法,要想毫发无伤地度过此劫,只怕都不可能。

    要化解这次危机,又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但她还是没想到,对嫔妃一级的检查,来得这么快。

    不过十来天,所有的下人均已检查完毕,如同绝大多数所预料,这其中并没有双手断掌者。

    于是,轮到嫔妃们了。

    因为嫔妃身份较高,不是宫女杂役可以冒犯的,所以,皇后和几十位贵妃亲自检查。

    当然会有嫔妃不服气或不配合,不悦地尖叫:“本宫一看便知是货真价实的女子,这还用查吗?依我看,要查就要查那些没胸没腰的人才是,查我们这样的美人,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着。”

    这些嫔妃中,不乏背景强大或受皇上宠爱者,连高皇后和柳贵妃也要忌惮的。

    柳贵妃道:“这是皇上的命令,我等自然要遵从。”

    “那我们找皇上说去,这宫里的妃子不知有多少人,一一检查,岂不是让皇上久等?我们这也是为了皇上着想。”

    “不用找了,孤会坐镇,任何人不得破例!”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都噤了声——独孤出现了。

    因为伤病,她的脸色有些发白,隐隐还透出几分虚弱,但仍然是威严而冷冽的。

    “为了以示公平,孤先让你们检查孤的双手!”

    她平伸双手,张开十指,从众人前走过:“你们看好了,孤的手掌可有问题。”

    难儿也留意看了,她的双手,没有断纹,但是,却很粗糙,厚厚的茧子如一层硬壳。

    不服气的妃子尴尬地垂眼,走到皇后面前,摊开双手:“请皇后娘娘检查。”

    后面的检查,非常顺利。

    独孤一身白袍,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的藏品一一被检验。

    难儿站在她的身后,低垂的双手十指交握,看起来乖巧温驯,背脊却已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独孤一时兴起,让最疼爱的她也以身作则……一切心血就将毁在这样的小事上了。

    那么多人的血骨,那么多不甘的冤魂,那么巨大的使命,怎么能因为一双手的掌纹而被毁掉?

    她不会让这种可笑的事发生!

    一念间,她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双手手掌给弄伤!必须要快!要检查到她之前!



                  大祸临头11

    好不熬到太阳西下,独孤终于道:“今日暂且到此,明日再继续。”

    回到摩天大厦时,难儿道:“皇上,吃药的时间到了,我去给皇上熬药吧。”

    独孤道:“这样的活,让宫女做就好,你不必这么辛苦。”

    难儿道:“为皇上熬药,怎么会辛苦呢?皇上不是说吗,有难儿侍候,这伤会好得快些,所以,为了皇上痊愈,请一定要让难儿为皇上熬药。”

    独孤道:“既然你这孩子如此孝顺,那就去吧,切记,莫要加糖。”

    “是。”

    为了上菜及时且保证皇上食用安全,宽广的摩天大厦里就有专给皇上做菜的厨房,难儿进了厨房,熟门熟路地拿出太医配好的药材,放进药罐里,加水,端罐上炉。

    门口时刻有人盯着,想在这里下毒是不可能的,但不慎打翻药罐被烫伤或被柴火烧伤,是完全有可能的。

    看着晓着正旺的炉火,以及罐子上滋滋冒着的水气,她咬牙,张开一直紧握的双手,空手去握药罐。

    罐子一定很烫,而罐子里的药汁一定更烫,先被罐子烫到、接着弄翻罐子、再被药汁狠狠地淋到——这双手,不残也会脱几层皮,短期内都不可能看到掌纹了!

    她那修长白净的手指,眼看就要触到罐子了,冷不防,斜刺里伸过来一双拿着抹布的手,抢在她前面提起罐子。

    “公主,这药,就让老奴来倒吧。”

    她有些意外:“丁嬷嬷?”

    丁嬷嬷一边熟练地把药汁倒进碗里,一边道:“公主,请您切勿担心皇上的伤势,太医说了,不出一月,皇上的伤就会痊愈。您万万不可因为过于担心而弄伤了自己。”

    她的脸阴晴不定:“可是……”

    丁嬷嬷把置了药水的托盘放到她手上,微笑:“请公主相信老奴,不会有事的。”

    她垂眼:“我知道了。”

    丁嬷嬷做事,向来谨慎周全,更有兰姨在背后谋划指挥,既然她说不会有事,那她们就一定想好了对策,她必须要相信丁嬷嬷。

    有些事,为了以防万一连累到她,她们并不会全都告诉她,而是暗中操作,所以,她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半个月过后,所有嫔妃都已经检查完毕,接下,该检查几十位贵妃和皇后、皇上,以及她们的亲信了。

    贵妃及以上主子,权高位重,她们的贴身侍女无一不是亲信、心腹,都要留在最后一起检查的,而且,由皇上和皇上亲自检查。

    难儿是镇静的,只是,彻夜难眠。

    危机在前,丁嬷嬷和兰姨却如往常般沉默内敛,对她没有说明。

    如果她们有了计策,应该会需要她配合和演戏吧,为何她们什么都不说?

    她数次想问她们,她们却只有一句:“请公主安心服侍皇上,切勿担忧!”

    她们如此从容,到底有什么办法?任她想破头也想不出。

    到时,如果真的查到了自己身上,自己就狠狠心,制造一起大的事故,让这双手沾满鲜血或伤痕就可以了——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制造事故!

    然而,就在她忧心如焚时,一件意外的大事,中止了最后的搜查。



                  和亲博弈1

    这件重大的事情是,京国突然派人来求亲了——京国公主与中朝太子的亲事!

    那天午时,独孤突然叫停搜查,换上皇袍出宫去了,直到夜深才回宫。

    很快,宫里就流传着京国使者已先行抵达中朝国都——中京,捎来国主求亲的口信,而正式的求亲队伍,即将于数日内抵达中京。

    在难儿半信半疑时,宫里上下已经忙碌起来,张灯结彩,清理打扫空出的宫殿,准备游牧民族惯吃的食材……一切都显示出消息的真实性。

    难儿对京国也略知一二。

    京国位于中朝西北方,以游牧民族为主,人口虽然不多,但地域广阔,兵强马壮,在西部众国中颇有实力。

    京国皇族以耶律为姓,听说现任国主耶律汤努只有一个女儿,年方十六,据说生得才貌双全温婉贤淑,是他的掌上明珠。

    按京国律例,如果国主无子,公主也可继承王位,也就是说,这位公主将是将来的京国国主,而其夫婿也实际的掌权者。

    如果京国的公主嫁给中朝的太子,也意味着,京国将是中朝的属国。

    京国的意图很明显:以中朝目前的扩张态势,独孤大帝迟早要剑指京国,在流血战争和亡国危机到来之前,不如先与中朝联姻,为本国争取最大的利益。

    如果中朝接受这门亲事,将来太子与京国公主的孩子,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中朝天子;如果中朝不接受这门亲事,两国迟早必有一战。

    而据内幕消息,京国内部已经分裂成求和与死战两派,目前是求和派略占上风,如果此次和亲失败,可以想象,求和派必然失势,从而引起局势动荡。

    此次,京国如此突然地派出求亲队伍,恐怕是内部派系争斗剧烈所致。

    总之,此次和亲成功与否,事关西北部漫长边境的安危,因此,和亲的消息传来,整个朝廷与后宫,都在盯着皇上与皇后的举动。

    结亲或不结亲,将把握在这两个人的手中。

    决定是最后才会做出的,在那之前,宫里依照礼仪,开始了盛大的迎接准备。

    数日之后,求亲的队伍终于抵达京城附近。

    在独孤即将出城迎接的时候,难儿为她梳妆。

    这是难儿第一次看到独孤戴皇冠。

    只是一顶皇冠一件黄袍,就让独孤变成了另一个人,虽然王者风范与生俱来,但这身打扮更彻底地抹杀了她在性别上的区别以及平日的那丝平民风范,百分百地显示出她的高贵与威严。

    与皇家祠堂里挂着的历代先帝画像相比,她的帝王威仪有过之无不及。

    面对这样的独孤,难儿这么深切地感受到她不是那个宠爱自己的独孤九劫,而是令人仰视的独孤大帝。



                  和亲博弈2

    面对强悍的帝王威仪,难儿觉得有点压力,便找话打破这种氛围:“皇上,听说耶律公主是京国第一美人,难儿也好想见见这位公主的风采呢。”

    独孤道:“京国第一美人又怎么比得上中朝第一美人。”

    中朝第一美人——世间都在传说皇上最宠爱的难儿公主是中朝第一美人。

    难儿道:“这世上不知有多少美女,所谓第一,不过是世人茶余饭后的玩笑。如有哪位美人真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只怕是见识少了些。”

    “你年纪尚小,心境竟如此透彻,实在难得。说到天下第一美人,孤见过无数美人,印象最深的还是华月公主,那份高贵圣洁,实在无人能及。”

    华月姐姐——难儿微微低下头来,双手握紧,不让独孤看到自己脸上的悲怆。

    “说到华月公主,你与她似乎还有几分相似。”独孤说着,转过脸来,细细地看她。

    难儿调整好心绪,抬头微微一笑:“华月公主的美貌,我也早有听闻,哪里敢与她相比。而且,身为女子,若只关心在意这一副皮囊,无非只是室内的花朵,美不过几日便香消玉殒。只有扎根大地,经得住风雨,才能年年花谢花开。”

    独孤惊奇:“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见识,也许,让你终日呆在这宫里,只怕是浪费了你的才情。”

    难儿嫣然一笑:“难儿最仰慕崇拜的人是皇上,如有可能,难儿希望能像皇上一般纵横四方,不想像其他娘娘一样安于富贵。”

    独孤盯着她:“你真的这么想?”

    “是。”

    独孤道:“看来你没有浪费跟在孤身边的日子。听说太子对你一往情深,孤还在想你是不是也希望将来入主皇宫,荣华一世。”

    难儿赶紧摇头:“这后宫,再美又怎么美得过长河落日碧海云天,再大又怎么大得过万里江山千里草原,再富又怎么富得过沃野无边漫山牛羊。只有放眼天下,才能真正知晓人间富贵。”

    独孤抚掌大笑:“说得好!就冲你今天这番话,孤来日必定带你去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下。”

    “谢皇上——”

    独孤站起来:“你也好好打扮打扮,让京国使者见识我中朝的公主如何倾国倾城。”

    “是。”

    独孤离开后,难儿真的精心作了一番打扮,觉得满意了才走出来,凭栏远眺。

    京国使者将于午后到达城门,皇上将带对方绕城一周,最后才返回宫里。

    听说京国听闻中朝皇宫严禁男子出入,特地派遣国主第一侧妃兼左路大将军担任求亲的队长,除了护送的士兵为男子外,相关官员及侍从均为女子。

    这些女官员、女使者、女仆从,将居住于宫中,宫中已经准备好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和亲博弈3

    中朝连年对外征战,已成各国的大敌,各国都在赶着布军防守,像京国这般主动示好的不多,朝廷终究要显出大国风范,不想让他国讴病。

    京国的公主,未来的京国女王——难儿微微地笑,这个未来的女王,相比独孤如何?

    她正想着出神,忽然,一道刺眼的光芒照过来,刺得她眼睛差点睁不开。

    哪里来的奇怪光线?

    她顺着光线的来源看过去,看到一条人影在摩天大厦前的大树下,拿着面镜子向她反射阳光。

    独孤世欢——他终于出现了!

    难儿装作看不见,把目光转向远方。

    独孤世欢不放弃,不断拿着镜子对准阳光,反复往她脸上照射。

    难儿左躲右躲一会后,装作生气地扭身,进了独孤的房间。

    除了幽灵,摩天大厦是绝对不允许男人踏进一步的,任独孤世欢再怎么着急,也不敢进来。

    直到宫里响起钟声,然后响起悠长的宫乐,她才踏出摩天大厦——那是召集宫人的声音。

    接着,宫女们敲着锣,一一通知宫里的嫔妃和公主们到朝阳殿前广场迎接京国使者。

    难儿在丁嬷嬷和兰姨的陪伴下,朝皇宫正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看到宫里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大有欲与京国美人一较高下的气势。

    对于这些宫里的女人来说,能见到外人的机会极其有限,而能见到“外国人”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特别是听说和亲的对象还是京国第一美人,谁都想借机压压“外国人”的威风。

    朝阳殿前的广场上,已是一派繁华盛大的景象,无一不显示出泱泱大国的风范。

    独孤大帝,大概也想借机向京国显示中朝的实力,最好能不战而兼并京国吧。

    难儿可一点都不希望这样的好事发生,天底下这么多国家,总会有几个国家是有骨气的吧?

    她们足足在广场上站了半个时辰,才看到宫门打开,有人来通报说京使节到了——不对!也许独孤更希望开战,从而大开杀戒,满足她对鲜血的欲望!

    在万众瞩目中,皇宫的大门徐徐打开。

    一辆华丽的马车徐徐踏进宫门,车帘高卷,独孤和一个异族打扮的女子并坐于车内,那个女子应该就是京国的使者——京国国主的第一侧妃及左路大将军。

    难儿一看到这个女子就啧啧称奇,这天下除了独孤九劫,竟然还有这般如此具有大将风范和皇妃威仪的女子,看得出来,她也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人物。

    两个人,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特女子,看来相谈甚欢。

    马车的后面,是十几名坐在马上的京国女子,想来也是京国的随行人员。

    中朝陪驾的朝廷官员也跟着进来。

    独孤和京国求亲队伍一行下马后,一身宫装的高皇后和柳贵妃上前接驾。



                  和亲博弈4

    那些迎接的流程仪式,难儿没有兴趣,她的兴趣是那些京国的人马。

    她一个个地观察她们,猜测这些人的地位、职位、秉性和作用。

    京国护送的士兵都驻扎在城外,进宫的只有十几名女官和随从,一个个看起来大方坦然,面对强大于自己几倍的中朝,丝毫没有显得胆怯不安。

    她们的这份从容,难儿颇有些欣赏,终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建国于广袤草原上的京国确实不似中朝那般规矩重重,处处受限。

    而且,京国虽地处西北方,但与北方的青国却有部分领土接壤,生活习性有些相似,难儿看到她们,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亲切。

    她希望,京国不要轻易沦落为中朝版图上的一部分。

    一一打量过后,一个女子引起了难儿的注意。

    这个女子,虽然生得极其美丽,但与揽尽天下美色的中朝后宫美人相比,并不显得特别显眼,但是,一来她的年纪实在太轻,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二来,相较于其他人的健美高大,她长得极其柔美娇小——这般年幼的少女,竟然成为求亲队伍的一员?

    能代表京国出使,便意味着这些随从都是有来历的,她可得好好观察她们。

    很快,难儿就知道了那位京国使节的名字——耶律黎刺,京国除了雅珠公主外最有权势的女人。

    难儿坐在皇上右侧的中朝嫔妃席末方,打量着与独孤并坐主席的耶律黎刺,感觉她就是一个粗糙的独孤九劫的复制品,两个人都一样地不受世俗限制,都一样地在男人的世界里纵横,只是,独孤更强悍更冷酷更不可一世,而耶律黎刺,多了几分女人的内敛敦厚。

    两个在本国最有权势的女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豪气万丈,这本该是极其不雅的画面,但这样看起来,却是如此自然。

    而那个娇小美丽的少女随从,就安静地站在耶律黎刺的后面,婉约得像一幅仕女画。

    京国是游牧之国,那里的女子自幼就在草原上奔跑骑马射箭,大多肤色如麦身材健美,而这个侍女,却娇柔典雅如中朝的大家闺秀。

    她在细细地打量那个侍女时,那个侍女也悄悄地抬眼,环视了全场一圈。

    与她的目光接触时,那个侍女似乎有片刻的惊艳,然后抿唇一笑,把目光移开。

    丝竹阵阵,花瓣纷落,霓裳舞娘旋转飞跃,长长的水袖飞扬如云,宛如天仙下凡般,令人眼花缭乱,不知身在何处。

    而位于右席前方的独孤世欢,却对眼前的美色视而不见,频频偷觑末方的难儿,一脸心焦。

    难儿对他的偷觑视而不见,只是装作欣赏歌舞。

    她终于发现了,那个京国的侍女,虽然很乖巧很安静,但也在悄悄地打量中朝这边的人员,目光尤其在太子的身上转了几圈。

    这个侍女,恐怕不简单啊,她在心里暗暗道。



                  和亲博弈5

    酒酣尽兴之后,盛宴终散。

    独孤九劫和高皇后送耶律黎刺到专供贵客居住的迎宾阁下榻,难儿看到,那个侍女是耶律黎刺的贴身侍女,半刻都不离开黎刺的身边,显然极受黎刺的重视。

    送完贵客后,独孤九劫似乎累了,难儿侍候她睡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的书桌上,赫然摆着一封信。

    小心地打开,上面只有一行劲秀的字:明日午后三刻,小青石桥上见。

    虽然没有落款,但她一看便知是独孤世欢的信,这个家伙,难道还买通了摩天大厦里的人?

    独孤世欢担心和亲的事让她生气,着急了吗?

    她淡淡地笑了笑,把信捏成一团,烧掉。

    ~~~~~~~~~~~~~~~~~~~~~~~~~~~~~~~~~~~~~~~~~~~~~~~~~~~~~~

    到了独孤世欢约定的时间,难儿不急不徐,晚了半个时辰才到。

    御花园深处有一个池子,池边全是浓密的树丛,池上有一条用青石铺成的小桥,从外面看,目光被树丛挡住了,根本看不到池子。

    这种时候,宫里的人大多在午憩,到处静悄悄的。

    难儿穿过树荫,才走上小桥,就看到独孤世欢焦急地在桥上踱步。

    这个太子,居然等了她这么久。

    她站在桥头,轻咳了一声,独孤世欢就转过头来,惊喜地道:“难儿,你终于来了。”

    难儿淡淡地道:“原来是太子。”

    独孤世欢快步过来:“难道你还以为是别人么。”

    难儿道:“太子,男女授受不亲,而且您又即将和亲,请勿离我太近,免得惹出闲话。”

    独孤世欢:“什么闲话?别人爱说就让别人说去,我是太子,还怕别人说吗。”

    难儿后退两步,绷着脸道:“你不怕,我怕。太子再靠近,我便离开,以后再也不会与太子单独见面了。”

    独孤世欢无奈停步:“好好好,我站住,你别走。”

    难儿:“不知太子找我何事?”

    “我想让你知道,和亲的事你不必担心……”

    “我并未担心。”

    “唉,难儿,你这是气话吧?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不管我有多少妃妾,我心里只有一个你……”

    “哦,看来太子已经打算在成为中朝的国君之前,先成为他国的国君了,我就先恭喜太子了。皇上靠千军万马打天下,而太子只要肯抱美人归,就能取得他国江山,难儿佩服。”

    “这……和亲的事非我所定,如果皇上和母后下旨定亲,我也不能违抗命令。”

    难儿微笑:“当然,太子是有名的孝子,怎么会抗命呢。如果两国真能和亲,于国于民都是好事,难儿也很乐见其成呢。皇上前几日也跟我说了,如果我想,日后可以跟她上战场,说不定我将来也能成为像京国耶律使节那样的大将军呢。”

    独孤世欢一惊:“难儿,你想成为武将吗?”



                  和亲博弈6

    难儿道:“我本是民间一介草民,是皇上让我享受如今的荣华富贵,我无以为报,希望能成为有用之材,将来报效朝廷。”

    独孤世欢道:“就算在后宫,也可以报效朝廷啊。”

    “哦,怎么报效?”

    “照顾好皇上的饮食起居,管理好皇室的家事,为皇室延续血脉,这不就是天大的事吗?”

    难儿哧地笑了:“太子,做这种事情的,不是已经有内定的人选了吗?”

    独孤世欢道:“你就是我内定的人选。”

    难儿笑得更灿烂了:“这人选,应该是由皇上和皇后娘娘来定吧?”

    独孤世欢咬牙:“等我成了皇上,自然可以定夺。”

    难儿转身:“难儿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太子请回吧,以后切勿再如此约见难儿,难儿承受不起。”

    独孤世欢冲上去拉住她的手:“你到底想怎样?就算我娶了京国公主,也绝对不会亏待你,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女子。”

    难儿道:“听太子所言,这门亲事看来是结定了,难儿就先恭喜太子了。”

    独孤世欢噎了一下,急急道:“你莫误会,这事还没有定下来,只是、只是……”

    难儿道:“只是,这明摆着是一箭双雕的好事,皇上和皇后相信不会拒绝罢。”

    独孤世欢呐呐:“凡事都有变数,也并不是铁定的事……”

    难儿道:“有没有变数,由太子说了算的。”

    独孤世欢急道:“怎么会由我说了算呢?皇上和母后才是主事之人!如若皇上和母后要我成亲,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但是难儿,请你一定相信,我心中只有你一人,将来,你的地位必定高于任何人……”

    “太子,和亲在即,您说这话,传出去要惹风波的!您想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生气吗?”

    独孤世欢:“听要我成为皇上,一切就由我说了算,现在,就先忍忍罢……”

    难儿脸一沉:“难儿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太子成为皇上之时,难儿只怕已随皇上而去,等不到您的宠爱了。再说了,太子可以为国和亲,难儿也可以。如果哪日皇上下旨,无论将难儿嫁到何国何处,难儿也一定不会失措,所以,太子还是切勿再挂念难儿了。”

    独孤世欢被这番话轰得呆若木鸡:“你、你真的等不及……”

    难儿盯着他抓住自己的手:“太子,请放手!如若不放,我要喊人了!”

    独孤世欢突然强硬起来:“喊吧!最好让所有人都看见我非礼了难儿公主,若败坏了公主的清白,我自会承担起责任!”

    难儿恼了,抬起手来就冲他的手背狠狠咬了一口,然后趁他松手的当儿,撒腿就跑,边跑还边道:“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人任意轻薄,你休想得逞!”

    独孤世欢看着手背上的牙印,皱眉:这美人咬得可真狠,那几个牙印清晰可见。

    疼是疼,却也让他心里有几分欢喜,她咬他,是真的生了气吧?

    生他要与其他女子结亲的气!



                  和亲博弈7

    皇上与皇后已经进迎宾阁很久了,迟迟没有出门。

    难儿知道她们在密谈和亲的事,她是不能接近的,便在迎宾阁外来回踱步,等待皇上出来。

    百无聊赖之际,她拿出一支笛子,就着玉指红唇,轻轻吹起来。

    笛声很低,若有似无,似片片雪花,转瞬即融却飘飞不绝,极是动听。

    因为不想受人注意,她极少在他人面前展露才艺,但有必要时,她也会露两手的。

    比如这个时候,迎宾阁门外,就有几个京国求亲队伍的随从在把守,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

    除了这个少女,其他人的年纪都在二十好几以上,不是可以亲近的目标,而这个女孩与自己年纪相仿,更容易亲近。

    果然,笛声一响起来,那几个人的目光都投注到了她的方向,并开始窃窃私语。

    其实,早在昨夜的宴会上,她就成了那些女人频频打量的目标。

    她们既然来求亲,又怎么可能不做任何准备?至少,收集皇宫情报的准备,总是要做的,比如太子的秉性与喜好、与女人的关系、皇后的意属等,想来,她们或多或少也听说过中朝第一美人的名字吧?

    而昨夜,她们眼里的惊艳和警惕,轻易就让她看透了她们的想法——这般年少美貌又倍受皇上宠爱的公主,血气方刚的太子岂会不动心?

    她们不是等闲之辈,应该也注意到太子对她的在意了吧?

    在她们眼里,她大概已经成为雅珠公主的情敌了吧?

    她们既然主动求亲,一定是希望雅珠公主能成为太子妃、将来能成为皇后,最好雅珠公主的孩子将来还能成为皇上——对京国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出路了。

    当然,这绝对不是容易的事,让雅珠成为太子妃是最重要的一步,但如果太子的心不在雅珠公主身上,这样的计划就不会那般顺利了。

    明明只是没有实权的民间公主,她的位置却很微妙呢——难儿微微地笑。

    没过多久,那名少女犹豫了一阵后,果然朝她走过来了。

    她知道的,对方对自己也很好奇——对方应该也带有调查、收集太子情报的任务吧?

    多年以前,青国的皇宫也是这样,向华月公主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皇宫的门槛,华月公主总是让他躲在暗处或者乔装打扮,去观察、考验那些求亲者,就像玩一个游戏。

    她对这些把戏,实在是太清楚了。

    那名少女走在她旁边,坐下来,静静地听她吹笛。

    一曲终了,她放下笛子,做几个深呼吸。

    “难儿公主的笛子,吹得可好听呢。”那名少女由衷地道,声音娇如莺啼,与其他同伴的爽朗完全不同。

    难儿露出羞怯的表情:“姑娘过奖了。姑娘看来很懂得乐理,说不定吹得比难儿还好呢。”



                  和亲博弈8

    “不会不会,”少女摇头的样子,极其可爱,“我只学过一点皮毛,跟公主差远了。”

    难儿道:“姑娘的年纪,想来跟我差不多,却已经可以出使他国了,真的很不起呢。不似我一般,一直都呆在深宫里,哪里都没去过。”

    少女又不断摇头:“我只是被派来侍候黎刺大人的,除了端茶送饭,什么也不懂。独孤皇上天下无敌,公主能呆在皇上的身边侍候皇上,才是无上的福份呢。”

    难儿道:“我一直呆在皇上身边,自幼没有玩伴,昨日见到你,真有一见如故之感。”

    少女露出欢喜的笑靥:“我也这般想呢。”

    难儿:“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少女有点害羞地道:“我听你的笛声听得入神,忘了介绍呢。我叫烟罗,是雅珠公主的侍女。”

    难儿略为吃惊:“原来你是雅珠公主的侍女,难怪容貌气质这般出众。”

    烟罗摇摇头:“雅珠公主才是真正的美人呢,如果公主见过雅珠公主,便知我如何平庸了。啊,不过,难儿公主的美貌丝毫不逊于雅珠公主呢,如果雅珠公主见到难儿公主,大概会自愧不如的。”

    难儿也赶紧道:“烟儿你太抬举我了,雅珠公主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我只是皇上从民间捡来的女孩儿,万万是不能跟雅珠公主相比的。”

    烟罗笑起来:“连我都听说过难儿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没想到公主竟这么谦逊。”

    难儿显得很害臊:“那是别人以讹传讹罢了。”

    烟罗道:“你若与雅珠公主相识,说不定能成为好姐妹呢。”

    难儿:“雅珠公主,真的会喜欢我吗?”

    烟罗点点头:“嗯,雅珠公主是个好人哦,难儿公主一定也会喜欢雅珠公主的。”

    难儿道:“我一定会见到雅珠公主的,等她成为我国的太子妃,我就可以见到她了。”

    烟罗脸色古怪地看了看她,低下头,又抬头,轻声道:“公主这话说得早了点,这件亲事,未必顺利……”

    难儿:“怎么会不顺利呢?雅珠公主芳名传天下,与我国太子可谓天造地设,我看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很重视此事,想来不会落空的。”

    烟罗眉间笼上淡淡的轻愁:“此次我们来到中朝,才知中朝的富庶繁华,更知中朝女子才色如此出众,只怕太子……未必看得上我国的公主……”

    难儿轻轻拍她的肩膀:“不会的。连你也说了,雅珠公主美貌无双又是个好人,太子怎么会不喜欢呢?可惜公主不能亲自前来中朝,如果让太子见到雅珠公主,说不定就能马上定下来了。”

    烟罗展颜:“公主虽不能亲自前来,但黎刺大人带有公主的画像,就不知太子见到后会不会心动了。”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7
                  和亲博弈9

    难儿故作好奇地道:“是么,我也好想见见雅珠公主的面容哪。”

    烟罗道:“公主不妨跟皇上说说,让皇上拿画像给你瞧瞧。”

    难儿笑道:“就怕我看了以后会自卑。”

    烟罗道:“公主太自谦了。”

    说到这时,她小心地道:“难儿公主侍候皇上这么久,一定和太子经常接触罢?”

    这女孩,开始试探她了——难儿认真地道:“很少接触呢。你也听说了皇宫严禁男子出入,太子只是偶尔来探望皇后娘娘,而我总是呆在皇上身边,很少见到太子。”

    烟罗隐隐有点失望:“如此说来,连你也不知太子喜欢怎样的女子了。”

    难儿微微一笑:“我虽不知太子喜欢怎样的女子,却知太子心高气傲,不是雅珠公主那样出身高贵又才貌双全的女子,只怕都入不了他的眼。”

    烟罗:“但愿事情真如公主所言般顺利了。”

    她话题一转:“公主,您生得这般倾国倾城,向您求亲的人一定如过江之鲫吧?”

    难儿摇摇头:“我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除非皇上不要我,否则我绝不离开皇上。”

    烟罗微感诧异,却没有说话,想来,她们也都知道了独孤对于美人的态度。

    这时,烟罗的同伴冲烟罗招手,示意她回去。

    烟罗跟难儿说了声再会,便走开了。

    过了一会,难儿看到独孤和高皇后走出迎宾阁,耶律黎刺送她们出来,双方似乎相谈甚欢。

    然后,独孤先先朝摩天大厦的方向走去,高皇后则带耶律黎刺一行走向后花园,估计是带她们逛皇宫去了。

    她们谈了这么久,看来皇上和皇后是有意有结这门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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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白天谈得太久,独孤看上去有些疲惫,一返回寝宫就倒在榻上,闭目小憩。

    难儿端了上好的糕点和香茶过来:“皇上,您看起来有点累。”

    独孤直接用手拿起糕点放嘴里放:“是啊,是有点累。”

    “今天,谈得可还好吗?”

    “还好,孤对这门亲事没什么兴趣,皇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独孤的反应,如她所料——难儿慢慢了解了独孤:她根本不在乎中朝以后由谁统治、会变成怎么样,她只想征服,满足这一世的欲望而已。

    即使中朝以后分崩离析陷入战乱,也与她无关,所以,她不在乎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会为将来埋下多少仇恨的种子和导火索。

    难儿道:“不知京国可有带雅珠公主的画像来?难儿很想看看公主的模样呢。”

    独孤道:“这有何难,孤这就叫人拿公主的画像来。”



                  和亲博弈10

    难儿道:“皇上,难儿是不是愈矩了?”

    独孤道:“既想和我朝联姻,就是想与这宫里的人成为亲家,还怕新娘的容貌让人见到么?如果宫里的人不喜欢这公主,这公主若真的嫁了过来,恐怕日子也不好过。”

    难儿道:“那……皇上喜欢这位公主吗?”

    独孤道:“长相倒还不错,只可惜志气弱了一些。”

    难儿:“皇后可喜欢雅珠公主?”

    独孤漫不经心:“大概喜欢吧。”

    “这么说,这门亲事很有希望喽?”

    “女人是变得很快的,结或不结由她们去罢。”

    看得出来,独孤对此事确实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对她来说,无论这门亲事成不成,京国都是她的襄中之物。

    举世都已经在猜测,中朝下一个要吞并的目标是哪个国家了。

    难儿已经下定决心,独孤再次出征之时,就是她离开中朝之时。

    “难儿,今晚上孤要宴请耶律,你今晚打扮漂亮些,唱些小曲或吹些曲儿给她们瞧瞧,别让她们看轻了我国的公主。”

    “是。”

    吃了些糕点后,独孤闭上眼睛,小睡去了。

    难儿守在旁边,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侍女把雅珠公主的画像拿来了,她摒退侍女,打开画像。

    不愧是京国第一美人——她看着画像,在心里称赞。

    这样的美人,就算放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里,也不会黯然失色。

    最难得的是,这位雅珠公主是典型的京国美人,身材高挑健美,肌肤是淡淡的小麦色,浓眉大眼,稳重中透着几分野性,优雅中带着几分英气,就连穿着也是一身猎装,显然身手矫健。

    不愧公主之名,相较之下,难儿就显得像温室里的一朵小花。

    独孤世欢可看到了这画像,是否会心动?

    作为男人,他想要的,应该是左拥右抱吧?雅珠公主和难儿公主,都要。

    但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难儿在心里冷笑,收起画卷。

    今晚的宴会,她会让独孤世欢看看他所不知道的难儿的一面,让他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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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安排在独孤的摩天大厦里。

    这是独孤第一次在自己的寝宫里宴请别人,也是她第一次允许独孤世欢踏进摩天大厦一步。

    独孤世欢简直是受宠若惊地踏进这里,他明明对这里充满了好奇,却又不敢四顾张望。

    他的表情看在难儿眼里,难儿冷笑:如果他真的没胆违逆皇上和皇后,纵然手掌大权,他成不了大器,那她也就没必要再把他当成一颗棋子。



                  和亲博弈11

    今晚的宴席,除了独孤和高皇后,只有柳贵妃等几名身份最高贵的妃子出席,虽然没有昨日那般隆重,却是真正的相亲会。

    因为,雅珠公主的画像都拿出来了,给众位妃子传阅。

    众位妃子看着雅珠公主的画像,赞叹不已。

    而耶律一行穿得极为隆重,尤其是最年轻貌美的烟罗,略施粉黛,一身中朝的轻纱羽裳,虽谈不上倾国倾城,却鲜妍粉嫩如含苞待放的百合,丝毫不比浓妆艳抹的众位妃子逊色。

    连独孤世欢,也凝目看了烟罗好几眼。

    但不管雅珠公主的美貌如何令众人惊艳,或烟罗的粉嫩如何令人羡妒,难儿最后随独孤走出来时,便夺走了众人对她们的吸引力。

    独孤世欢只看了她一眼,就像被夺走了魂魄。

    今晚的难儿,轻挽云髻,一身盛装,长裙拖地,一扫平日的温驯柔弱,那份绝代的风华和高贵的仪态,竟有柳贵妃和高皇后的几分神韵。

    跟在独孤身边的她,乍一看到,就像是真正的皇后!

    到了这个晚上,众人终于看到了蜕变成绝代佳人的难儿公主!

    画像上的雅珠公主与她相比,一个是人间的绝色,一个是天上的绝色。

    在众人的惊异与惊艳中,独孤举杯敬耶律黎刺,然后,主宾开怀畅饮。

    这样的宴会,怎少得了歌舞相助?

    几巡过后,烟罗轻提裙摆,款款而出,给众人献上一支霓裳羽衣舞。

    当她起舞的时候,没有人能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连难儿都看呆了:她的身体,是不是真的没有骨头?

    烟罗的身体,柔软得不似凡人,细细的腰,长长的纤腿,不断地弯成一个个姿态美妙的圆弧,定格。在众人担心这细细的腰会折断时,她却又弹直身体,旋转如一道七彩的风,看得众人目不暇接。当众人担心她会晕倒时,她却又突然静止如林,宛如雕塑。

    难儿几乎要为她叫好了:这般高超的舞技和这般柔软的身体,堪称天下无双!

    她留心地扫了独孤世欢几眼,独孤世欢显然也被这具柔若无骨的身体吸引住了,看着烟罗的眼神,是充满欣赏的。

    与其他纯粹地欣赏烟罗的舞姿不同,她更注意的是其他的事情:她发现了烟罗的眼神很微妙,有几次,状似无意地向独孤世欢投去羞涩的目光。

    十六岁美丽少女的羞涩,对年轻男人心灵的杀伤力,胜过28岁尤物的风情万种!

    “殇”也是年轻的男人,当然知道这份羞涩的诱惑,有多大的吸引力。

    一舞终了,独孤抚掌称赞:“这样的舞姿,只应天上有。”

    “谢皇上称赞!”

    烟罗双颊泛红,声如莺啼,额上汗水细密莹莹,加上那幅弱柳扶风的娇躯,令人恨不得上去扶入怀中,免得那细腰折了。



                  和亲博弈12

    独孤朝她伸手:“你叫烟罗吧,来,到孤身边坐下,让孤好好看看你。”

    烟罗一脸羞怯地走到她身边,独孤拉着她坐下来,亲自倒了一杯茶给她:“来,你也跳累了,喝口茶歇歇。”

    “谢谢皇上。”烟罗双手捧茶,小口地、细细地品尝,那副小模样,令人心生疼爱。

    她放下茶杯后,独孤拿起她的手,盯着她的手指,称赞:“好细软的手指,简直就是艺术品,真让人想建个金屋收藏起来。”

    烟罗羞红了脸:“皇上过奖。”

    难儿听到这话,暗道:难道独孤想把这单纯的女孩纳为自己的“藏品”吗?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女孩,也太可怜了!

    想到这里,她故意带点忌妒地撒娇道:“皇上,烟罗的舞蹈确是天上之舞,可我的歌声,说不定也是天上之音呢。”

    独孤果然放下烟罗的手,惊讶地道:“你要唱歌吗?”

    “是的,难儿今晚想为皇上、各位娘娘和耶律大人献唱一曲助兴。”

    独孤道:“好好好,难得听到难儿的歌声,孤期待得很。”

    难儿嫣然一笑:“请皇上稍等片刻,我去换件衣裳便来。”

    孤独笑道:“你这孩子,花样真多。”

    难儿神秘地笑笑:“这是难儿第一次在皇上面前献唱,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

    说罢,她便如一阵轻风,飘到帘后去了。

    独孤拿起酒杯,道:“来来来,让我等为烟儿的美妙舞姿干杯!”

    众人响应,又是几巡美酒下肚。

    这时,酒量不高者都隐隐有了两分醉意,这两分醉意,反让众人没那么拘束,把酒言欢起来。

    “皇上,我准备好了。”纱帘动处,一个窈窕的人影款款而出,声如天籁。

    “难儿,你终于来了,孤已经……”独孤的声音嘎然而止,举着杯子的手也顿在空中,一脸震惊。

    不仅是她,全场也震惊得瞬间一片安静。

    难儿……这样的难儿,天上地上,可有这样的美人儿?

    黑亮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披泻至膝部;身穿一件长至地面的白裙……这样的裙子,一连到底,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装饰,却衬得她纯白飘逸如仙子。

    简单至极的黑衣长发,没有首饰珠宝的争锋,才完美地衬出她的天生绝色。

    只在那里一站,便如来自世外,不沾此界半点污浊。

    除了独孤,她那身裙子,在座的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全看得呆了。

    第一次,难儿从独孤眼里看到了震惊——真正的、发自心地的震惊!

    让她更震惊的,还在后面——难儿冲众人欠了欠身,抱着琵琶,走到大厅中央。

    “难儿为皇上、各位娘娘和大人献唱一首皇上教的《回忆》。”



                  和亲博弈13

    她摆好琵琶,低首,十指微动,美妙的乐声便从指下流出。

    同时,她张开樱唇,吐出除了独孤之外谁也听不懂的歌声:

    Midnightnotasoundfromthepavement,Hasthemoonlosthermemory,Sheissmilingalone……

    这是用“英语”演唱的歌曲,歌声空灵飘渺,她的声音美妙如天籁,带着淡淡的伤感和深深的思念。

    虽然众人完全听不懂她唱的是何内容,但她一开口便如空谷莺啼,音指心灵,瞬间便被美妙的旋律和空灵的声音给倾倒了。

    其实,难儿也并不完全明白这首歌唱的是什么,但她知道,独孤喜欢这首歌。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独孤总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经常用“英语”低声轻吟着这首歌。

    有时,她还边吟边写出来,难儿看过歌词,隐隐只看得懂两三分。

    虽然对歌词和内容很好奇,但她从来不敢要独孤教她唱,因为,那个时候的独孤,仿佛神游天外,只留一具冷酷的躯壳——她不敢惊动陷入未知世界的独孤。

    但是,每每独孤无意地吟唱这曲子,她都留心倾听,暗暗把曲调和发音都记了下来。

    时间长了,她就靠着超强的记忆力和惊人的领悟力,把整首歌的音与曲都牢牢地记了下来,并用琵琶弹出旋律。

    这是天朝最美妙的歌声——仿佛来自天外,能洗涤人心!

    唱到深处,难儿也动了真情,投入到那份淡淡的伤感与深深的思念之中。

    她不知道,她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容,与飘逸纯白的身影,也如这歌声一样仿佛来自天外,倾倒众生。

    如果说烟罗的舞,只应天下有,那么,难儿的歌,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天,才会有。

    这般美丽的女子与歌声,足以让时间驻足。

    一曲终了,众人如陷梦境,久久不能醒来。

    直到“咚”——的一声,惊醒了众人。

    众人转头看去,独孤有几分失态地看着难儿,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

    难儿睁开美眸,收回置于弦上的手指,也看向独孤。

    独孤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但是,失态片刻之后,独孤就恢复了冷静,拍拍手:“没想到,孤今生竟能有幸听到这般美妙的歌声,想来这一生,都忘不了了!”

    难儿微微欠身:“皇上过奖,难儿的一切,都是皇上教的!”

    连耶律黎刺也一脸惊艳:“没想到公主不仅长得倾国倾城,这才艺也如此卓绝出众,耶律今日终于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实在是受教了!”

    难儿道:“多谢耶律大人夸奖。”

    独孤冲她招手:“难儿快过来,孤要好好赏赐你。”



                  和亲博弈14

    难儿婷婷走到独孤的身边,偎着她坐下:“皇上的夸奖,便是最好的赏赐。”

    独孤搂住她:“这怎么行,难儿献给孤这般绝无仅有的歌声,孤岂能这般小气?孤答应你,无论你有什么要求,孤都答应你!”

    难儿目光流转:“皇上的赏赐如何宝贵,难儿要好好想想,不可浪费了皇上的好意。”

    独孤大笑:“你好好想想罢,就算你想要孤的命或孤的天下,孤都可以给你!”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众人皆一脸凝重和不安,密切地看着她和难儿。

    难儿将众人的反应,尤其是独孤世欢的爱慕与焦虑看在了眼里,她知道,她今夜的举动完全达到了目的——独孤九劫对她刮目相看,独孤世欢也彻底被她迷住了!

    今夜之后,独孤九劫不会再当她是一个无比美丽的“藏品”,而独孤世欢也忘了雅珠公主是如何的美丽尊贵。

    但是,她还需要安抚那些人的不安,所以,她面露惶然之色:“皇上您要折杀难儿了!难儿所想要的,只是皇上的平安健康,以及能永远侍候皇上,皇上千万别再说这话了!”

    她急得眼睛都红了。

    独孤把她搂在怀里,拍拍她的肩膀道:“孤只是随口说说,你这孩子怎么当真了!如果你这么想,以后孤不管去哪里,都把你带在身边。”

    难儿欣喜地道:“谢皇上。”

    独孤笑道:“什么孤平安健康或想永远侍候孤的,都不算得赏赐。孤欠你一个赏赐,你什么时候想要赏赐了,尽管提出来,孤一定答应。”

    难儿又惊喜地道:“谢皇上。”

    独孤已经这般说了,就意味着,她可以提出独孤世欢害怕她会做的事情——这就是逼独孤世欢反对这门亲事的筹码。

    是的,她要破坏这门亲事!

    她要中朝树敌!

    独孤世欢必将在她和雅珠公主之间做一个选择,依她对男人的了解,独孤世欢是美人江山都想要——江山已注定属于他,而她,未必属于他!

    烟罗一直看着她:“难儿公主长得美,歌声也很美,这身衣服也很美呢。”

    难儿微笑:“如果烟儿喜欢,我就把这件衣裳送给你,请你莫要拒绝哦。”

    这件衣服,是独孤画的天朝衣裳里的一件,这样的裙子,叫“晚礼服”,她看着觉得很漂亮又不出格,就悄悄地请兰姨按图裁剪了一件,穿起来竟是美妙难以明言的舒适与方便。

    烟罗一脸惊喜:“真的么?”

    难儿道:“当然,衣裳我还可以另外裁制,但烟儿回去后,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烟儿呢,自然要送件礼物给你。”

    她转头问独孤:“皇上,你看这样可好?”

    独孤微笑:“当然好。这样的衣裳,穿在你们的身上,才无愧于它的价值与美丽。”

    耶律黎刺看来不愿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难儿的身上,便爽朗地道:“我代烟罗多谢公主的礼物。等我等回到国内,也替雅珠公主做几件中朝的衣裳,让公主多了解中朝的生活。”

    她一开口,其他的随从便如梦中醒来,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起雅珠公主来。

    但已经晚了——难儿看到,独孤世欢坐立不安,频频向她眨眼示意,完全听不进他人关于雅珠公主的赞誉之词。

    她装假不知,冷眼旁观他的焦虑:独孤世欢,今晚,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



                  和亲博弈15

    果然,第二天,独孤世欢的影子,就在摩天大厦附近徘徊,久久不去。

    难儿从窗后看到了他的影子。

    他在等她出去,等着问明她的心意,等着向她表态。

    独孤九劫与皇后一大早就出去了,据说要与朝廷重臣讨论和亲的事情,否则,独孤世欢的举动若被她们发现了,还不知会惹出什么样的事端来。

    她故意呆在摩里大厦里,半天不出门。

    男人的心,就是要吊着的,吊到他想疯掉,效果才会好。

    独孤世欢是皇上离开后再出现的,然后就一直徘徊不去,即使到了午时,也不肯走开。

    午时过后,又到了午后,他的影子还在花丛里若隐若现。

    难儿计算着他的耐性:他到底能等到什么时候?

    她看着他的影子,淡淡一笑,躺在软榻上,拉过薄被,闭上眼睛。

    待她小睡一觉后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

    这个养尊处优的太子,还在等她吗?

    她起身朝窗外望去,哪里还有独孤世欢的影子?

    这个太子,果然耐不住饥渴和单调的对待了吧?她冷笑,走下楼来,款款走出大厦。

    趁着这时候,她去找烟罗聊聊罢,从中打探一些关于雅珠公主及和亲的事。

    刚走入花丛,前面就倏然窜出一个影子,煜煜地盯着她:“难儿,你终于出现了!”

    独孤世欢——他竟然隐藏得这么好,连她都没发现他的影踪。

    难儿故作被吓到的样子,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你干么这样吓我?”

    独孤世欢看着她的眼神,是陷入爱河的少年的炽热:“我哪有吓你!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你却迟迟不出现,我急都急死了!你再不出来,我就直接冲进去了!”

    难儿淡淡地笑了一笑:“你敢么?你敢未经恩准就冲进皇上的寝宫么?”

    独孤世欢道:“以前不敢,但现在,为了你,我哪里都敢去!”

    他的口气,并不像是在调情。

    难儿对上他狂热的眼神,心里跳了跳:这个男人,真的动了情么?

    她脸上微微现出红晕,有点娇嗔地道:“你光会有说!真有这胆子的话,又怎会在这里躲到现在!”

    独孤世欢拉住她的手:“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绝对不可以怀疑本太子的话!”

    难儿努力想收回自己的手:“太子,您就要迎娶真正的公主了,怎么可以如此不避讳?您不怕皇上和皇后动怒,不怕中朝和京国两国翻脸么?”

    独孤世欢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先不管这些事儿!难儿,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必须要好好回答我。”

    “若我不回答呢,你想怎的?”

    独孤世欢道:“你若不回答,我就拉着你不放,就算皇上和母后回来,我也不放。”

    难儿无奈:“你想问什么?”



                  和亲博弈16

    独孤世欢目光灼灼:“我问你,你对我可有半分情意?”

    难儿装作心慌地把目光避开:“这还用问么……”

    独孤世欢咄咄逼人:“当然要问!而且必定要问清楚!你不说清楚,我绝对不会放开你!”

    难儿不敢正视他,只是轻轻地道:“我能说的是,我一生都只能是皇上的人……”

    独孤世欢似乎受到了打击,脸色白了一白:“你、你就这么痴迷皇上,非皇上不可么……”

    难儿偷瞄了他一眼,道:“既然进了这皇宫,自然一生都是皇上的人,这还用说么?就如同皇后娘娘和柳贵妃,不也是一生都是皇上的人么……”

    独孤世欢道:“可父王死后,她们也跟随了现在的皇上!而且你是公主,并非皇上的妃子,有何缘由要一生非侍候皇上不可?”

    难儿道:“太子的意思,如若您有朝一日成为皇上,难儿便不用再侍候您了?”

    独孤世欢赶紧道:“那万万不行!他日我若成为皇上,没有你相伴,当这皇上又有何意思?”

    难儿轻叹:“就算没有我,你也有万千美人相伴……”

    “万千美人,又怎么比得上你!”

    难儿脸上现出惆怅:“太子,我是皇上的人,身不由己,您却口口声声说想要我伴您左右,您到底是想要我怎么办呢?”

    独孤世欢一噎:“这个……”

    难儿又幽幽地叹气,眉间现出深愁:“皇上为了一统天下而出征四方,历经危机和受伤无数,而我只懂得躲在这深宫里享乐,于国家于皇上无助,每每想到就深感愧疚。也许来年,我也应随皇上上战场杀敌,为国尽绵薄之力。”

    独孤世欢:“难儿又说这样的话了!战场上的残酷辛苦岂是你一个小女子所能想象和承受的!你若真上了战场,不仅于战事无补,说不定还会成为皇上的负累,千万莫再有这念头。”

    难儿道:“你说得是有理,可我,实在不甘心在这皇宫孤老一生哪!今日看到雅珠公主为国和亲,而我虽非皇室之人,却也是皇上认的公主,年纪又与雅珠公主年纪相仿,怎么能比雅珠公主差这许多?我想过了,如若不能与皇上上战场杀敌,那我也可以仿效雅珠公主和亲!”

    独孤世欢大惊:“和、和亲?难儿你呆得好好的,怎么会有这般疯狂的念头?”

    难儿冷笑:“怎么疯狂了?难道非得像雅珠公主一般是皇上皇后亲生,才有资格和亲吗?我哪点比雅珠公主差了?雅珠公主能做的,我为何不能做?太子就这般瞧不起我吗?”

    独孤世欢连连摆手:“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中朝已是天下最强的国家,而且统一天下指日可待,根本不需要你做出这样的牺牲!而且普天之下,哪国的国君皇子配得上你……”



                  和亲博弈17

    难儿道:“我听皇上说过,放眼天下,最难征服的便是西戎国,中朝他日必与西戎国决一死战。我又听说西戎国王正当壮年,喜好中原美女,我若能嫁与她,说不定能帮得到皇上……”

    独孤世欢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难儿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不会答应你去,皇上更不会答应你去,你赶紧死了这条心……”

    难儿冷冷地掰开他的手:“这事儿,可轮不到你答不答应!至于皇上,昨晚你也听到了,皇上说不论我提出什么要求,她都答应,我若提出想嫁给西戎国国王,皇上又岂能食言?”

    独孤世欢冷汗:“你的眼前便有完美的成亲对象,你就看不到么?你是眼睛瞎了,才会有这种疯狂的念头……”

    难儿冷笑:“太子确是天之骄子,将来这天下,全是你的。可是,你已经有了完美的成亲对象,何苦还来纠缠我?我不信我比雅珠公主差了去,凭什么雅珠公主嫁给中朝的太子,我就不能嫁给西戎国的国王?”

    独孤世欢愣了一下,道:“难儿……莫非,你是在妒忌雅珠公主吗?”

    “谁妒忌!我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全天下的女子羡慕我还来不及,我干么要妒忌一个外族的公主!”难儿说得有力,脸却不可遏制的红了。

    看到她脸红的模样,独孤世欢却安下心来了,明了地微微一笑:“你不用妒忌雅珠公主或任何人,应该是全天下的公主或美人都妒忌你才对!”

    难儿有点被看破的恼羞:“谁谁妒忌了!我都说我不妒忌了……”

    突然,独孤世欢的唇,如蜻蜓点水般拂过她的唇。

    他他他竟然吻了她——难儿震惊得眼睛睁得滚圆,彻底呆掉了。

    独孤世欢一副满足的样子:“难儿,你说过的吧,你将一生伺候皇上,别忘了,我是未来的皇上哦!你好好等我,我会让你成为天下最受女子妒忌的女子!”

    然后,他就一脸如沐春风地走了。

    难儿一直忍到他的影子消失,才扶着树干干呕!

    太恶心了!这个混账男人!

    她恶狠狠想,如果他让她蒙上了这样的羞耻,却还是没有胆子违逆独孤九劫和高皇后的话,他此生绝成不了帝王!就算她不与独孤九劫争天下,他也没这个资格!

    她就好好地看,看他接下来的举动,看他到底是不是废物!

    ~~~~~~~~~~~~~~~~~~~~~~~~~~~~~~~~~~~~~~~~~~~~~~~~~~~~~~~~~~~~~~~~~~~~~~~~~~~~

    傍晚的时候,独孤和高皇后终于回宫。

    难儿是和独孤一起用晚膳的,席间,她有些好奇地问起和亲的事,独孤说:“高皇后想要这个儿媳妇,朝廷倾向于赞成和亲。”

    难儿道:“这么说,这门亲事能成了?”

    独孤道:“大概吧。我让高皇后决定,她明天会把决定告诉我,我会告诉耶律黎刺。”

    “皇上,您好像真的不怎么管这门亲事呢。”



                  和亲博弈18

    独孤道:“太子又不是我的儿子,我管他娶谁!而且,我死了以后,这天下变成什么样子,与我何关。”

    “哦。”

    这门亲事,听独孤说起来是很简单,皇后决定怎样就怎样,但她相信,高皇后和那些皇亲国戚等一定是考虑了许多,这几天来,她们和耶律黎刺一行讨论了这许久,想必已经达成了一致。

    高皇后,一定都认真算计好了从这桩亲事中得到的好处。

    庞大的中朝版图,几乎都是独孤打下来的,本应早就继承皇位的独孤世欢,什么功绩也没有,威望自然不高,而且将来继承皇位后也会有风险。但独孤世欢如果能完成这门亲事,就相当于和平得到了京国的地盘,算得上他的一大功绩。

    难儿谋虑了几天,都想清楚了:如果独孤世欢没用,她就派人行刺或杀害耶律黎刺一行,让和亲之行不欢而散,在两国间埋下争端——当然,这是最后的手段。

    明天,皇后就要做出最后的决定了,她会安静地等待和观察。

    因为伤情,独孤饭了看了大概一个时辰的书,就睡去了。

    难儿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坐在床上,在黑暗中打坐。

    时间静静地过去,夜愈来愈深。

    蓦然,外间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她一听就是丁嬷嬷来了。

    她让丁嬷嬷打听皇后那边的事,不知可已有消息?

    丁嬷嬷轻轻地叩了叩内室的门,她道:“进来。”

    她的房间分里外两部分,外间包括丁嬷嬷和兰姨的卧室,内间则是她的寝室。她从内间可以看到外间的动静,如果有人进来,里间的人是一定会看到的,但里间未点灯时,从外间绝对看不到里间的情形——她和丁嬷嬷、兰姨经常在黑暗的内间说话,可以确保无人能听到。

    丁嬷嬷摸黑进了屋后,把门关上,轻手轻脚地走到难儿的旁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她们已经打听过了,今天晚上,太子去拜见皇后,两人秘密地谈了很久,谈的内容不得而知。半个时辰前,太子才离开凤凰宫,神色似乎不太好。”

    难儿心里道:难道独孤世欢真的跑去皇后那里拒绝亲事了吗?他真的肯为自己违逆母亲和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她问:“那皇后呢?又是何反应?”

    丁嬷嬷道:“听说皇后不知何故正在生闷气,估计她跟太子谈得不太妥。另外,皇后今夜早些时候宴请耶律大人,高家也有几人出席,但太子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席,也惹得皇后很不快。”

    “哦,依你所见,太子与雅珠公主的亲事,成的机率有几分?”

    丁嬷嬷沉吟半晌,才道:“五成。”

    “才五成么?”

    丁嬷嬷道:“就算太子或皇后意见不合,也无一方有超过五成的把握。”



                  和亲博弈19

    难儿道:“如果,皇上最终决定接受这门亲事,你说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门亲事?”

    丁嬷嬷又沉默了半晌,才道:“除非京国收回和亲的请求或反悔。”

    难儿微笑:“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京国放弃?”

    “第一个法子,太子的表现让京国不满意,但想来,天下已经没有比太子更好的和亲对象了。第二个法子,和亲队伍受到冷落或出了事故,令京国大为不满。亲事虽是京国先提出的,但京国并非软弱好欺之族,如果被我朝轻视,想来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难儿道:“丁嬷嬷所说的第二个法子不错,只是,皇上和皇后显然对耶律大人一行礼遇有加,绝对不可能做出轻视冷落之举。”

    丁嬷嬷道:“皇上和皇后娘娘虽然对耶律大人一行很客气,但并不代表其他人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那——这些另有想法的人,会做出什么事呢?”

    “老奴不知。”

    “哦,为了以防万一,你不妨也回去好好想想,省得真有人闹出什么乱子来。”

    “是。”

    丁嬷嬷告退后,难儿仍在打坐。

    这个时候,她的头脑总是异常清醒和冷静的。

    如果明天皇后的决定是接受亲事,那么,明晚一定会发生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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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濛濛亮,难儿便起床了,细细地梳洗、妆扮。

    她每一天都起得很早,跟宫女们一样早,然后花很多的时间打扮——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刚打扮完毕,外面就敲起轻轻的敲门声,丁嬷嬷去开门后,跟来人低语几句,便进到里屋报告:“公主,皇后娘娘请您去凤凰宫共用早膳。”

    难儿疑惑:“不会吧,皇后娘娘怎会突然请我过去?”

    丁嬷嬷道:“老奴不知,想来是有事情要和公主商量罢。”

    难儿道:“嬷嬷你说皇后娘娘会有什么事想跟我商量呢?”

    丁嬷嬷沉默半晌,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也许是跟婚事相关的事情罢。”

    然后,她声音恢复到正常:“公主,难得皇后相请,还请公主赶紧随陈姑姑过去罢。”

    难儿道:“好的,我这就过去,如果皇上问起我,你就说我去散步了。”

    她走出屋来,随皇后的心腹陈姑姑朝凤凰宫走去。

    一路上,她在心里不断分析、猜测着皇后的动机和目的,不断地思考该如何回答、回应皇后可能会问的话。

    一进入凤凰宫内,她就冷笑:“接待”她一介民间公主,皇后可还真用心。



                  和亲博弈20

    在那间素雅而不失高贵的厅子里,皇后盛装等待,桌面上摆的早点,堪称琳琅满目,精致之极。

    看到她进来,皇后起身,走到门口相迎,还拉着她的手,细细地观察她的脸蛋,不住称赞:“几日不见,难儿公主越发美丽了,连哀家年轻时也自愧不如哪,难怪世间都传公主乃天下第一美人,具有倾国倾城的魅力。”

    难儿惶然:“皇后过奖,难儿只是沾了皇上和各位娘娘的光,如若没有皇上和各位娘娘的疼爱,难儿连那御花园的草都不如。”

    皇后笑道:“难儿公主不仅貌绝天下,性情还这般谦虚,实是难得。难怪还有人说,凭公主的美貌与资质,将来说不定能母仪天下,号令群妃。”

    难儿惊得迅速下跪:“皇后娘娘,难儿只不过是花瓶里的一朵花,最多只能成为皇上身边的一份点缀,怎能妄想追赶日月的光芒?而且,为了报答皇上的恩情,难儿早就决定一生侍奉皇上,不管皇上要难儿生还是要难儿死,难儿都将视为毕生的荣幸!”

    “快起来——”皇上将她拉起来,带着两分嗔怪道,“你这孩子,哀家在夸你呢,你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受得起这样的夸赞,不必慌成这样!”

    她拉着难儿在桌边坐下,命令奴婢:“还不快给公主摆上碗筷。”

    然后,她端详着难儿,道:“公主在宫里已有五六年罢,这五六年来,哀家事务繁忙,没能很好过问公主的冷暖,令公主受了不少委屈罢。”

    难儿眨着天真的眼睛,一脸感激地摇摇头:“怎么会呢,这几年来,难儿在宫里过得不知有多开心。看看难儿现在长得这么健康,就知道皇后娘娘对待大家有多好了,我跟其他姐妹一样,不知有多感激皇后呢。”

    为了证明这番话的诚意,她还露出了一个灿烂得无可挑剔的笑容。

    果然,皇后笑了:“你这孩子真是可爱,难怪皇上这么喜欢你。来来来,你也饿了吧,快吃点东西。”

    她挟了一块糕点放进她的碗里:“这里哀家家乡特产的水晶玫瑰糕,哀家从小就爱吃这个,你也尝尝看。”

    难儿乖乖地吃了一口,露出笑靥:“嗯,好好吃。”

    皇后疼爱地道:“好吃的话,就多吃点。”

    难儿就像一个小孩子,在皇后的关照下,很开心地吃。

    吃了数块糕点、数片水果和两碗汤粥下肚后,难儿一脸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还打了一个轻轻的饱嗝,道:“呼——好好吃啊,我吃得好饱。”

    皇后笑道:“公主这么喜欢的话,以后要经常来凤凰宫走走,陪哀家一起用膳。”

    难儿又是天真烂漫地笑:“好啊,如果皇后娘娘不嫌弃的话,我一定经常过来。”



                  和亲博弈21

    皇后道:“怎么会嫌弃呢?如果公主能经常来哀家这里坐坐,太子也一定会经常往这儿跑的,这样,哀家就不会闷了。”

    终于进入正题了——难儿在心里冷笑,表面上仍是一派天真无知:“咦,是这样吗?可是我见太子殿下一直经常来看望皇后娘娘啊,大家都说太子孝顺呢。”

    皇后叹气,微微有点惆怅道:“以前太子每个月不过来一两趟,让我这当娘的想得紧,就是这阵子才跑得勤快些。”

    难儿道:“这样啊,嗯,如果以后我碰见太子,一定提醒他多来看望皇后娘娘。”

    皇后笑道:“你跟太子玩得很好吗?”

    难儿笑得没有点城府:“玩得挺好的啊,太子对我就像哥哥一样呢。”

    皇后不动声色地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走得这么近了?”

    难儿想了一想:“好像是皇上回宫以后吧,久不久都会遇到太子,我们聊着聊着就熟悉了。”

    皇后道:“你喜欢太子吗?”

    难儿道:“喜欢啊,太子很亲切呢,姐妹们都喜欢他。”

    皇后摸摸她的头,道:“既然喜欢的话,以后要不要跟着太子啊?”

    难儿继续装纯:“跟着太子?太子是以后的皇上,所有人当然都要跟着他的啊。”

    皇后笑了:“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嫁给太子?”

    “啊——”难儿惊得手一抖,手中的杯子掉落地上,她结结巴巴地道,“这个、这个……难儿从来没想过。”

    “那——”皇后盯着她,“你现在可以想呢?”

    难儿脸都白了:“我、我是皇上的人,要侍候、侍候皇上一辈子的。”

    皇后道:“别忘了,太子便是日后的皇上。”

    难儿勉强镇定下来:“可是,皇后娘娘,太子很快就要成亲了,现在想、想这个,不、不太好……”

    皇后道:“太子就算这次成亲了,以后也还可以成亲哪。”

    难儿低下头,看着脚下:“我是皇上的人,要生要死,要嫁要走,一切全由皇上作主。”

    皇后道:“如果太子想纳你为妃,你意下如何?”

    难儿还是道:“全由皇上作主。”

    皇后道:“如果皇上让你作主,你的意思如何?”

    难儿看着地下半晌,才轻轻地道:“我只认得太子一个男子,其他男人全不认得。”

    皇后笑了:“想来也是呢,嫁给认识的男子,总比嫁给不认识的男子强。”

    难儿声音细细地:“嗯……”

    皇后道:“你这孩子,还不快抬起头来,你要哀家对着你的头发说话么?”

    难儿慢慢地抬起头来,那张俏脸已经是红透耳根,皇后看在眼里,心中已是了然,这宫里的传言果然不假。

    皇后叫人给难儿重新端了一杯茶后,道:“如果太子愿意纳你为侧妃,你可接受?”



                  和亲博弈22

    难儿捧着杯子,慢慢地啜饭,半晌才低低地道:“全凭皇上作主。”

    皇后有点不耐烦了:“你的事情,皇上岂会勉强?真到那时,皇上还是会让你作主的。”

    难儿咬着唇,低低道:“难儿只是一个奴才,就算主子应允,奴才对终生大事又怎敢自作主张?”

    她敢说,独孤世欢一定没有顺从这桩亲事,至少没有完全顺从,甚至还把她给牵扯了进去,所以皇后才摆了这道鸿门宴,以此了解她的想法。既然这样,她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一定要破坏这桩亲事到底。

    虽然她看起来娇弱温驯,但想达到目的,就必须显露出坚持刚强的一面。

    果然,皇后对她间接的拒绝感到有点意外,半晌才道:“成为太子的侧妃,这是何等的荣耀,即使太子有意而哀家点头,你都不肯吗?”

    这种问题,很难回答——难儿低下头,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饮茶,不吭声。

    要想让皇后认可,她就得拿出气魄:没有勇气和气魄,是成不了气候的!

    面对她沉默的拒绝,皇后的脸沉下来,隐隐露出不快,但难儿就是低头喝茶,什么都不说。

    沉默良久,皇后轻轻叹一口气:“现在的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倔,看来都是被大人给宠坏了。”

    她转头看向陈姑姑:“陈姑姑,把东西拿过来。”

    “是——”陈姑姑转头走向屋里。

    难儿暗暗道,皇后想干什么?总不会是恼羞成怒,想对她做些什么吧?有独孤在,皇后应该还不敢太嚣张。

    片刻后,陈姑姑端了一样东西出来,递给皇后:“皇后殿下,东西拿来了。”

    难儿悄悄抬眼,锦布之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盒子,什么东西?

    皇后拿过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枚晶莹剔透的戒指。

    在难儿迟疑不定的时候,皇后把戒指拿出来,细细地端详,道:“这枚戒指是哀家娘家的传家之宝,只传给本家的长女,传到哀家的手上已经是第十代了。哀家没有女儿,就传给你罢。”

    难儿又是一脸惊惶:“皇后娘娘,这么贵重的东西,应由娘娘自个儿珍藏,难儿不能要。”

    皇后微笑:“哀家是皇上的人,戴的是皇上送的传家之宝,这戒指,这一生是用不上的了。”

    难儿道:“难儿无功无份,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皇后道:“你说得也是,但如果是长媳的话,便有理由了罢?”

    难儿一脸吃惊和困惑:“啊?您的意思,难儿不明白。”

    皇后道:“这枚戒指就当我代世欢送给你的定亲信物,来日时机成熟了,我自会向皇上说明,成全你们的婚事。”

    难儿手足无措:“这、这个……”



                  和亲博弈23

    皇后拉起她的手:“不用担心,这事你知,哀家知,世欢知。在时机到来之前,哀家什么也不会说的,这件事,你就暂时藏在心里就好,不过,你一定要记住了,从今往后,你不仅是皇上的人,也是太子的人。”

    接着,皇后就把戒指小心地套进难儿的中指,细细地端详,一脸赞叹:“你的手虽然稍微大了点,却又细又白,配这枚戒指,真是美极了,真不愧是哀家和世欢看中的美人。”

    难儿好久才敢开口:“娘娘,现在把戒指给我……好吗?客人还在呢……”

    皇后微笑:“太子昨晚已经向哀家挑明心意了,哀家刚才只是在探听你对太子的感情。既然你也有意,哀家怎么舍得棒打鸳鸯?放心吧,我等会便向皇上禀明太子的心意,回绝了这门亲事。”

    难儿的脸蓦然红了,眼睛也红了,似乎是感动得想哭:“皇后娘娘的恩情……这让难儿此生如何回报呢?难儿的罪过、罪过真的太大了……”

    皇后道:“瞧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就哭了?你可以将来要母仪天下的女子,必将享受无尽的荣华与荣耀,切莫因为这小小的收获而不安。”

    难儿边流泪边点头:“嗯,难儿记、记住了……”

    皇后笑着拭去她的眼泪,道:“好了好了,别再哭了,哀家真是老了,竟然会变得这般唠叨。哀家不再多说了,来,咱娘俩该好好用膳了。”

    难儿非常配合她的表演,就像一个订了亲的乖娃娃般,陪这个城府很深的老人家吃早餐,席间可谓其乐融融。

    一顿早餐,足足吃了半个时辰,但双方吃得都很高兴,都认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离开的时候,难儿脸上的喜悦,并不都是装出来的。

    独孤世欢,真的被她迷住了——她得到了一枚重量级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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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凤凰宫后,难儿直接回房,再不出门。

    她知道今天会发生重要的事情,作为这件事情的幕后操纵者,她要尽量远离中心漩涡,静观其变。

    果然,独孤九劫、高皇后中午和京国使节用膳结束后,丁嬷嬷就来向她报告:皇上已经婉拒了京国的求亲,京国明日一早即将返程;为了表示歉意,皇宫今晚将举行盛大晚宴,为京国使节送行。

    难儿听到这意料中的结果,并没有半分欣喜,反而面露怅然之色,长长地叹气。

    丁嬷嬷当然知道早上发生的事,问:“太子和公主的好事已是尘埃落定,公主为何还是这般心事重重?”



                  殇之死1

    难儿道:“和亲失败自然是好事,可是,和亲的结束之后,宫里又要开始动荡了。”

    丁嬷嬷:“公主的意思是?”

    难儿道:“不管发生什么事,皇上都不会忘记铲除这宫里隐藏的污秽,那隐藏在宫里的危险男人,应该会很快被找到吧,然后,宫里不免又要发生流血事件……”

    丁嬷嬷道:“公主不必担忧,我等已经安排好了,那个危险的男人,绝对不会连累到公主的。”

    难儿盯着她:“你们打算怎么做?”

    丁嬷嬷道:“公主最好不要知道。”

    难儿很固执:“这么重要的事,我必须要知道。”

    丁嬷嬷沉默一会,才道:“只要那个男人死掉,公主就安全了。”

    难儿道:“怎么样才能让那个男人死掉?”

    丁嬷嬷道:“那个男人迟早会出现,然后必定被发现和追杀,因为走投无路,老奴相信他只能选择自尽。而自尽有很多方式,最好的一种方式当数自焚,只要烧得面目全非,就没有人知道那个男人的真相了。”

    她说完以后,屋里的气氛就很沉重,似乎有重重看不见的、灰暗的迷雾将这里笼罩起来。

    难儿很想笑:又是这一招!找个替死鬼,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当然,她不可能笑得出来,却也不会哭——她早就明白,这是必须且无奈的选择,所有人都要有这个觉悟。

    沉默良久后,她才问道:“这次——是谁?至少,让我知道她的名字。”

    丁嬷嬷目光一黯:“夜忍。”

    那个沉默寡言而内敛稳重的少女——难儿闭上眼睛,半晌后睁开,缓缓道:“她……准备好了吗?”

    丁嬷嬷道:“她随时都准备好了,只是,易容后只像了六七分,如果因逃跑不及时而被抓到,就全功尽弃了。”

    难儿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今晚的宴会,可有烟火?”

    丁嬷嬷道:“有。”

    难儿道:“那就定在今夜烟花引燃时,我送她一程罢。”

    丁嬷嬷摇头:“公主,你最好还是不要出面……”

    难儿悲凉地笑笑:“相识一场,我怎能不相送?而且,光靠她一个人,也恐怕很难完成任务吧?”

    丁嬷嬷一惊:“公主,您的意思是?”

    难儿道:“今天晚上,我会抽去时间去送她……就在这段时间里,那个男人会出现,逃到冷宫那栋废弃的宫殿里,然后引火自焚。你明白了吗?”

    丁嬷嬷低下头:“老奴明白。”

    难儿摆摆手:“那就退下罢。”

    丁嬷嬷出去后,难儿倒在床上,心乱如麻。

    早知牺牲难免,只是想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为她而死,她的心,还是很疼、很疼……



                  殇之死2

    突然,院子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有人正在悄然靠近——她能听到隔着外屋的院子里的声响,哪怕是一只老鼠跑过的声音,她都听得到。

    这个脚步声很陌生!她跳起来,好整以暇,坐在书桌前看书。

    外屋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难儿公主……在么?”

    烟罗?她怎么会来这里?

    难儿放下书本,走出房间,打开外屋房门,果然看到烟罗站在门外,一脸腼腆和不安。

    她微笑地冲烟罗道:“烟罗,你怎么来了?快进屋,我这就去倒茶。”

    “不、不用了,”烟罗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扯住她的袖口,道,“我明天就要回国了,有点舍不得跟公主告别,所以想跟公主去花园走走……”

    好可爱的女孩呢,难儿笑着拉住她的手:“我也这么想呢,走吧,我们一起去玩。”

    烟罗兴奋地点点头:“嗯,这里很好玩呢,特别是那个游乐场,我从没见过呢,不过她们说女孩儿玩那个太没规矩了……”

    难儿拉着她就走:“建游乐场就是让人玩的,与规矩何干?走,我们一起去玩。”

    两人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朝位于皇宫后方的游乐场走去。

    游乐场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跷跷板,滑梯,旋转木马,棋牌室,马戏表演,鬼屋……宫里的人都忙着准备今晚的宴会,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们将每个项目都玩了一遍。

    烟罗第一次玩麻将,惊奇不已:“这个好好玩,是谁想出来的呢?”

    难儿道:“听说是皇上教宫里玩的,这里的一切,其实都是皇上建的。”

    烟罗一脸仰慕:“中朝的皇上,真的很了不起呢,比我想象中的还不起。”

    这一刻,难儿是由衷地叹服:“皇上确实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她懂的东西,比任何人都多。”

    烟罗道:“公主能跟在皇上的身边,一定也很了不起。”

    难儿摇摇头:“我跟皇上相比,差远了。”

    烟罗叹息:“可惜我朝没有皇子,要不然跟公主结亲的话,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难儿淡淡一笑,将话题转开:“世事无常,谁说我们将来不能经常见面呢?对了,你喜欢麻将的话,我送你一套带回国如何?”

    烟罗展开笑靥:“真的吗?”

    难儿道:“一言为定,今晚我就派人将麻将和使用说明文送到你屋里!”

    烟罗欢呼:“公主,烟罗太感谢你了!”

    难儿忍不住弹了弹她的脑门:“你真是个孩子。”

    烟罗揉着额头,嗔道:“公主不也是个孩子吗?”

    难儿拉起她的手:“我啊,在你面前就像个大人了。”

    烟罗跟着她到处乱跑:“嘻嘻,你有时候确实很像大人……”



                  殇之死3

    进入鬼屋,那些在难儿眼里很可笑的鬼怪,吓得烟罗尖叫连连,甚至有几次她差点被吓得晕倒过去,幸好难儿在旁边,才让她有了依靠的对象。

    从鬼屋里逃出来后,烟罗惊魂未定:“真的好可怕!这么恐怖的地方,真的有人玩么?”

    难儿笑起来:“有什么可怕的呢?我虽然不爱来这里玩,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一点都不可怕才不玩哦。”

    烟罗一脸崇拜:“你真的好厉害!”

    难儿摸摸她的头:“是你太胆小了!”

    烟罗有点不好意思:“嗯,别人也这么说我。难儿胆子不仅比我大,也比我有力呢。”

    难儿不以为意:“是么?”

    烟罗很认真地点点头:“真的呢,刚才你抱住我的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很有力,比我身边的宫女都有力。你长得这么娇弱,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她说着无心,难儿听了却是心里一沉:这个女孩竟然注意到了这一点,还好她心性单纯,换了其他人,恐怕早起疑心!

    想到这里,她拉住烟罗:“那是因为我担心你,不自觉就很用力了,不好意思,弄疼你了么?”

    烟罗摇头:“没呢。”

    难儿道:“那我们赶紧回去吧,宴会准备开始了,我们出了这么多汗,要好好梳洗才行。”

    烟罗乖巧地点头:“嗯。”

    两人分开以后,难儿回到房里拿了一副麻将出来,又说了一份详细的说明书,让兰姨送给烟罗。

    随后,她开始反思自己跟烟罗在一起时的大意。

    不管是跟任何人在一起,她也不应该失了戒心,深宫处处是陷阱,绝对不能有半分大意。

    而接下来的晚宴,将是她第一次在独孤九劫的面前现出真实身份,也是两人第一次过招,她绝对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

    天色微暗的时候,晚宴拉开了序幕。

    上百桌流水的宴席,铺在御花园的草地上,灯烛与篝火,照得这里寸草分明。

    虽然独孤请来了最出色的歌女舞娘戏子,但求亲失败的京国使节们,显然无心玩乐,笑得极其勉强。

    在京国的队伍中,烟罗不住张望,寻找难儿的身影。

    平生第一次远离故土,她心里是极其不安的,难得在这里遇到年纪相仿又谈得来的女孩儿,她希望能在离开之前好好珍惜这份情谊。

    她很快就看到了难儿,但难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没怎么注意到她。

    她想,难儿会不会在思念太子?



                  殇之死4

    她隐隐听说了,太子这次拒绝和亲,可能是因为难儿的缘故,如果真是这样,她倒是释然了:难儿是她的朋友,和亲失败就能成全难儿和太子的好事,她反而感到心安了。

    坐了没多久后,难儿就悄然挤出人群,烟罗看在眼里,犹豫了一下,也悄悄跟了出去。

    无论如何,今晚是她呆在中朝的最后一夜,她还想和难儿交换友情信物呢。

    真是奇怪,难儿怎么往偏僻而黑暗的地方走呢?难道真的是去跟太子幽会?

    跟了一会,难儿突然没了踪影,烟罗停下脚步,不安地张望:难儿跑到哪里去了?

    这里没有灯火,她只能借着星光辨识道路,根本看不清楚,走了一阵后,她发现她迷路了。

    草木繁茂,树影重重,她根本看不到其它的灯火,也听不到远处的声音,感觉就像被树丛给包围了。

    怎么办?她又慌又怕,开始荒不择路地乱走,然而,越走越偏,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悉悉嗦嗦——吱吱吱——草丛里响起动物乱窜的声音,吓得她大叫一声,扭头就跑。

    跑了没几步,她就猝不及防地撞到一个动着的东西,惊得她又叫了一声“啊——”摔在地上。

    那个东西猛然停下来,转头盯着她。

    是、是人——烟罗抬起头,对上一条诡异的人影。

    虽然处在黑暗中,她也感觉得到对方散发出来的寒气,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

    这种不祥的预感,让她想都不想就爬起来,落荒而逃。

    但是,那个人就像鬼魅一样,眨眼间就闪到她身后,伸手箍住她的脖子。

    她拼命挣扎,想出声求救,但这个人的力气很大,她的挣扎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想干什么?她会发生什么事……在她恐惧地想这些可怕的事情时,天空中突然炸开一朵朵闪亮的烟花,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烟花的燃放,吸引了那个人的注意,那个人盯着天空,手臂松动了。

    趁这个机会,烟罗狠狠咬了那只箍住她的手臂一口,然后拉开那只手,撒腿就跑,朝烟花燃放的地方跑。

    她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多想,只是拼命地跑。

    原本以为很远的距离,其实看清道路后才发现并没那么远,她很快就跑到了晚宴的现场。

    然而,她还没有跑近人群,一只手就从后面伸过手,抓住她的衣领。

    她吓得放声尖叫:“啊——救命啊——有坏人——”

    一朵烟花正好燃烧完毕,她凄厉的尖叫声如此响亮刺耳,参加晚宴的众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到了她!

    立刻,同时,数名侍卫和皇上、嫔妃如疾风一样冲过来,而她身后的男人迅速扛起她,转身就跑。



                  殇之死5

    烟罗趴在那个男人的肩上,不断尖叫,骇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他到底是谁?他想把她怎么样?

    一朵巨大的烟花又在盛开,她的眼光瞄到了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庞——见到的刹那,她简直要窒息了!

    她忘了挣扎,忘了尖叫,忘了恐惧,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张脸——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人?!

    她是在做梦吗?

    扛着她的男人一心跑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那张美丽绝伦的脸庞,在烟花的映衬中一闪一灭。

    后来的追兵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响,终于将烟罗的神思拉回来。

    她看了四周一眼,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破败荒凉的地方,这般华丽的皇宫里,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在她的疑惑中,美丽的男人突然停下来,将她放下来。

    不知为什么,见到这个男人的面容以后,烟罗一点也不害怕了,也不急着逃跑,只是看着这个男人。

    对视片刻后,男人忽然对她微微一笑,那微笑,足以令盛开的烟花失色。

    烟罗的心,跳得好厉害,脸也红得很厉害。

    “贼人在那里——快包围住他——”一阵又一阵的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追兵已经近在咫尺,这个男人无处可逃了,烟罗竟然在为这个男人担心。

    男人回头扫了一眼,回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对不起了,美人,你可以走了!”

    说罢,他突然低下头来,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烟罗脑海一片空白,无法动弹……

    狠狠地印下一吻后,男人放开她,跑进旁边废弃的小楼里。

    烟罗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五魂六魄全被抽走了,整个人都傻了,直到追兵赶到,摇着她问:“你没事吧?”她才惊醒过来。

    那个男人呢?那个美得不似凡人、吻了她的男人呢?

    她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那个男人的影子,这时,她才发现旁边的小楼正在熊熊燃烧。

    为什么会起火?刚刚不是好好的吗?那个男人跑哪里去了?为什么她竟然觉得如此惶然?

    “你们,永远也别想抓住我——”一个清朗的、惨然的、男人的声音在火光中响起来。

    她猛然抬头,看到楼上站着一个男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站在那里,会、会……烧死的啊!

    眼泪流下来,她好想出声,叫那个男人快跳下来,或者跑进去,抱住那个男人不让他死掉,可是,她的喉咙好干,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而且她的身体还被别人紧紧地抱住了。

    谁来……救救他?

    “孤要亲手杀了你——”一个威严冷酷的声音,穿透黑夜,破空而来,镇住了全场。



                  殇之死6

    烟罗惊骇地看去,看到独孤大帝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在楼下,看着楼上的男子。

    楼上的男子大笑:“你办得到就试试吧!告诉你们,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宫里的美人,我不知采了多少,如今死去,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在他的笑声,独孤九劫不为所动地伸出手:“拿箭来。”

    一名侍卫将弓箭放到她手上,她举起弓箭,搭箭,拉弓,对准那名男子。

    男子仍在大笑:“这中朝天子的皇宫,藏了这么多美人,原来都是为我准备的,想到就是痛快啊……”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一枝箭,穿透了他的胸口。

    烟罗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看着他如何口吐鲜血,如何捂住胸口,如何步伐踉跄,如何栽倒,如何……被大火吞噬了身影。

    她知道她爱上了这个男人,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个男人——很难令人置信,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那一刻,她只想冲进去火海,跟那个一起走……

    当那个男人倒下的时候,她也倒下了,心里只愿再也不醒来。

    几乎所有的女人们都在注视着这场大火,都在心里为那个美貌绝伦的男人叹息:这般美貌绝伦的男人,确实拥有令帝王的女人心荡神驰的魅力,只是,死得太早,也死得太可惜了!

    在这些人群的后方,难儿默默地看着那个“男人”。

    就在不久之前,她以“殇”的身份出现,将独孤等人引到这里,然后进入楼里,与早就妆扮成他的夜忍会面。短短几句诀别后,他脱掉外衣,悄然离去,而夜忍则代替他,死去。

    当小楼彻底被大火吞噬后,人群逐渐散去,难儿夹在人流中,脸色与步伐,平静如常。

    夜忍,青国三朝元老青山公的孙女,幼时全族以身殉国,少时潜入中朝皇宫保护二皇子支离弥殇,后为皇子葬身火海,时年19岁——她会记住每一个人,复国之日,她必将他们的名字,刻在碑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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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生了这样的事,皇宫仍然在条不紊。

    柳贵妃带着一批人处理“殇”的事情,独孤九劫、高皇后则率领其余人等继续寻欢作乐去了,歌舞仍在继续,烟花仍在盛开,酒肉仍在飘香,笑声仍在响彻——仿佛“殇”的出现与死亡,只是宴会上一个惊险的助兴游戏,很快就被人们给忘记了。

    京国的使者,在受惊过后也恢复了镇静,与天朝的主人们继续把酒言欢。

    在这些人中,只有烟罗一人悲伤。



                  殇之死7

    她一直在哭,低低地哭,细细地哭,幼小的肩膀不停抽搐,这哭声,完全被别人的笑,给掩盖了。

    别人都以为她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和惊吓,只有她知,她在为了那个不知名的美丽男子悲伤。

    虽然这个美丽男子几乎绑架了他,可是,她却知道他不是恶人,这么美丽温柔的人,怎么会是恶人?

    而且,他还吻了她,深深的、霸道的、刻骨铭心的一味,那是她的初吻,如此刻骨铭心。

    一刹那的迷恋与心动,瞬间竟成永隔,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葬身火海,无能为力。

    她、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啊!

    别人在纵情作乐,只有她不住流泪,难儿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隐隐有几分感动:仅仅是一面之缘,这个女孩儿竟为“殇”哭成这样,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为“殇”流泪啊!

    她悄悄走过去,轻抚烟罗的肩膀,低声道:“烟罗,别哭了,看到你哭,我也想哭了……”

    烟罗抬起头来,清亮的眸子满是泪水:“难儿……”

    她的泪脸,竟然让难儿的心痛了一下。

    难儿忍不住搂住她的肩膀,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烟罗,别哭……哭什么呢……”

    烟罗噙着泪道:“难儿,你信吗?我爱上那个人了,他、他吻了我……”

    难儿的眼睛也红了,低声道:“哪个……绑走你的那个人吗……”

    烟罗哽咽地道:“就是那个人……虽然只见过一面,只说了一句话,可是、可是我已经爱上了他……”

    难儿的眼里也流下泪来:“我信……我相信……”

    在这无情的深宫,只有这个外来的女孩,会毫无保留和理由爱“殇”,会为他哭。

    烟罗道:“可是,可是我只能看着他死……”

    难儿拥住她:“没事的……不怕啊……他不是活在你心里吗……”

    那些死去的人,也在她的心里活着,不曾离开。

    烟罗含着眼泪,伤感地微笑:“是啊,他就活在我的心里……”

    想到刚才的情景,难儿也想哭了,但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失态,便对烟罗道:“烟罗,我看你也没有心思玩了,我送你回去歇息吧……”

    烟罗点点头:“我想回去,给他烧纸钱……”

    “你等我一会,我去向耶律大人和皇上说一声。”

    片刻后,难儿返回来,扶着烟罗,慢慢朝京国使者住的宫殿走去。

    离开了繁华夜宴,四面慢慢地变得寂静,烟罗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两人相搀着走在夜色里,沉默不已。

    到了宫殿前,烟罗扯住难儿的衣袖,轻轻道:“公主,陪我给他烧个香吧。”

    难儿轻轻道:“好。”



                  殇之死8

    于是,两个人找出香烛、纸钱和果品,在无人的院落里,对着“殇”葬身的方向插上香烛,奉上果品,鞠躬,跪拜,然后默默地给“殇”烧纸钱。

    烟罗边烧纸钱,边流着泪,喃喃道:“一面之缘,虽成永隔,但烟罗这生这世,都不会忘记你,忘记今夜的事。愿你早日投胎,我们下辈子还能再见……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与你共生、共死……”

    烟罗的话,让难儿心中一震:仅是一面之缘,这个女孩……竟然就用情如此之深了吗?

    她试探地道:“烟罗,你与那名男子,才见了一面,才说了一句话,就可以为之同生、共死了吗?”

    烟罗看着她,道:“公主,我们京国虽然不像中朝那般举国重文重礼仪,但我们京国人对于爱情和恋人,素来坦荡直率,一心一意。如若男女之间互生情意,必定大胆表白,勇于追求,绝不拖泥带水三心二意。我虽与他只见过一面,可是,这一面足以让我钟情于他,此生不渝……”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黯淡下来:“这一定,我大概再也无法爱上其他男子了罢……”

    这个女孩……难儿听到这里,心里一荡,不禁握住她的手,道:“烟罗,别哭,说不定你以后还能见到他呢……”

    烟罗低下头:“嗯,下辈子,说不定还会见面……”

    难儿道:“我听宫里的人说,这个男人神出鬼没来去无踪,说不定这次他又使了什么计逃走……”

    烟罗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谢谢你,公主,谢谢你这般安慰我。如果让别人知道我爱上一个只见了一面的男子,不仅不会相信,还会取笑我罢,难得公主你……这般相信我。”

    难儿道:“有何不相信的?我知道,你是真性情的人。”

    烟罗道:“公主,能在万里之外的中朝皇宫中与你相识,实在是我的幸运。只是,相聚的时间太短,明日就要回程了,心中真是不舍呢。”

    难儿道:“我也是不舍,但我总想着,将来我们说不定还会相见。”

    “将来吗?”烟罗眼里闪过忧伤,“也许吧,但只是那时,我们已不知变成什么样子……”

    难儿心里也伤感起来:“说的也是呢……”

    她知道烟罗的意思:中朝与京国目前虽然还是友好邻邦,但凭中朝欲一统天下的野心,将来两国说不定会有一战,只怕她们再见时,要么是敌我关系,要么……其中一方将成另一方的阶下囚。

    沉默半晌,烟罗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对她道:“公主,这是我自己绣的手帕,虽然不值多少钱,却是我的心爱之物,一向不离身。此次相别,不知何时再见,就以此作为纪念吧。”

    这是一张绢丝制作的手帕,四边镶着金丝,绣的是仕女戏子图,极其精致。



                  殇之死9

    烟罗道:“手帕上的母女是我娘和我,是我依照宫廷画师的画绣出来的,看到这手帕,我就会想起我娘。”

    难儿道:“你娘……可还安在?”

    烟罗摇头:“我娘也是中原人,流落到京国后嫁给我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这次来中朝,能亲眼看看我娘的故乡,也算是了却了平生一桩心愿。”

    难儿道:“烟罗……”

    烟罗展颜一笑,把手帕放到她手里:“不过我父亲对我很好,我算是很幸运了。如果公主不嫌弃,就请收下这手帕吧。”

    难儿小心地接过手帕,细细地折好,收进怀里:“谢谢你,烟罗,我会视如珍宝一样收藏这手帕。”

    随后,她解开白色的发带,捧到烟罗面前:“烟罗,我来自民间,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施予,没有自己的东西可以赠予你。这条发带虽然朴素,却是我从小用到大的,上面有我亲手绣的图案,现在送给你作纪念,希望你见物如见人。”

    烟罗很感动:“谢谢公主,我会珍惜的。”

    这天夜里,两人一直喁喁细语,直到夜深宴会结束,方才不舍地分开。

    第二天早上,京国使者一行如期返国,难儿站在独孤九劫的身后,一直送她们出城。

    看着烟罗一行逐渐消失在远方,她在心里感慨:世事难料,人事沉浮,以后,她们可还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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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京使者离开以后没多久,独孤九劫居然罕见地患上了伤寒,终日昏昏欲睡,食欲不振,咳嗽不止。

    但她拒绝吃药,说这样的小病待上几日便会自愈,不必麻烦。

    因为身体不适,她自然不像平时那样上朝处理政务或与嫔妃们寻欢作乐,每日只在躺在卧室里看书,或者让难儿念那些“天书”给她听。

    难儿已经看懂了绝大部分天朝的文字,就连那传说听的“外语”也看懂了五六分,独孤不住夸她是天才。

    在她念完了独孤那本用天朝文字手写的《三国演义》后,独孤问:“你喜欢这本书吗?”

    难儿点点头:“非常喜欢。”

    独孤道:“这书里可有你喜欢的人物和情节?”

    难儿展颜:“我喜欢的人物是曹操和司马懿,我最喜欢的情节是王允设的连环计。”

    独孤微微惊讶:“世上的女子,大多喜欢诸葛亮周瑜赵子龙,你为何却喜欢这两个人?”

    难儿想了想,道:“因为曹操够狠够精,而司马懿统一了天下。至于王允的连环计,不用一兵一卒,就能除掉权倾天下的大人物,再没有比这更厉害高明的手段了。”



                  殇之死10

    独孤看着她半晌后,伸出手来,抚着她的脸庞说:“难儿,你若在天朝,必是呼风唤雨的超级精英,可惜你生在这男尊女卑的朝代,只能藏于深宫。实在是可惜了。”

    难儿笑道:“我不知天朝是怎么样的时代,可是,我并不觉得我现在有什么可惜的,因为,我遇到了皇上。皇上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广阔的时代和世界。”

    独孤九劫微微地笑了:“你若是见过天朝这样的时代,就不会这么想了。”

    难儿道:“可我是不可能见到天朝的,所以,皇上所说的永远只能是假设。”

    独孤九劫摇摇头:“我既能来到这中朝,他日你若真去了天朝,也并非不可能。”

    难儿道:“皇上在哪里,我便去哪里,不论中朝与天朝,不论天堂与地狱。”

    独孤九劫微微地笑了,掀开被子:“这话我爱听,普天之下,只有你能说出这般让我愉悦的话了。好了,我出了好多的汗,你陪我去沐浴罢。”

    “是——”

    难儿扶住她,下楼,朝主楼后面的露天浴场走去。

    此时已是晚上,浴池四面点燃了宫灯,亮如白昼,层层的纱帘随风飘拂,如梦似幻。

    独孤把袍子脱了,踏入浴池里,靠着池壁坐下来,闭上眼睛:“难儿,帮我擦背罢。”

    “是——”难儿拿起毛巾,细细地擦拭她的背部。

    结实的、布满伤痕的、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她竟已是这般熟悉了,并这般地尊敬和向往着这样的身体——以后,她是否也可以拥有这般千锤百炼、无坚不摧的身躯?

    她就像擦拭神坛上的神像,如此用心,如此珍惜,手指每从一条伤痕上划过,对这具身躯的敬意就多了一分——这是强大的证明啊!

    独孤发出舒适的叹息,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不少。

    擦完背部后,难儿又拿出用米醋、蛋清、皂角、香料等调和成的洗发膏,细细地给独孤洗头。

    短短的头发,硬郎的发质,每一根头发似乎都在叫嚣着自己的不驯,完全不似其他女子的柔细。

    独孤又发出舒适的叹息:“还是你侍候得最好。”

    难儿微笑:“谢皇上夸奖。”

    大概泡了一柱香的时间后,独孤站起来:“再帮我按摩按摩罢。”

    难儿拿起袍子,披在她身上:“是。”

    软榻早已准备好了,檀香也已点燃,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催人入眠。

    独孤趴在软榻上:“你就帮我按摩全身吧,我今晚就睡在这里,不要让人打扰了。”

    难儿把袍子拿开,恭敬地道:“是。”

    独孤闭上眼睛,难儿拿起案桌上的精油,轻轻地抹在她身上。

    这种精油由十几种花草植物的精油调和而成,芳香宜人,非常珍贵,独孤每隔几日必用于全身按摩。

    难儿的手用力地在孤独的身上来回按摩,感受着这具身体的力量。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8

                  殇之死11

    独孤身体结实,力大如神,一定要力道很重的按摩才能让她感觉舒适,普通的宫女嫔妃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力道,而难儿总能恰到好处地使力,孤独总是找她来按摩身体。

    这具身体,难儿真的已经很熟悉了。

    每一次看到这具身体,她都赞叹不已,恨不得将这具身体像皇家宝物般珍藏起来,流传千古——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啊,人的生命很脆弱,人的肉体也很脆弱。

    独孤的身体,总有一天也会腐败消逝,所以,她才要更加珍惜这具身体。

    在她完美的手艺和力道之下,独孤发出舒适的叹息声,慢慢地,她沉沉睡去了。

    难儿按摩结束之后,细细把精油拭去,然后给独孤的身体涂上美容膏膜,这些膏膜混合了牛奶、蜂蜜及多种捣碎的中药和花瓣,是宫里御用的美容品——独孤身上的伤痕,不管用多少药物和办法,也是无法消除的。

    忙完之后,她静静地看着独孤,心里百味杂陈。

    越是看到独孤的强大与征服,她心里的仇恨越深;可越着明白独孤的强大与才识,她心里的仰慕也越深。

    是的,她无比地仰慕独孤,比仰慕父王、皇兄甚至是铁将军、华月胞姐,还深——独孤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更雄才大略、文武双全和孤傲强悍,她这一生不会再遇到比独孤更强大的人了。

    特别是每一次,孤独忘却帝王的身份,教她书写天朝的文字和念读天朝的种种传说时,她都恨不得时光停留,让她和独孤就保持这样的姿势,变成雕像,永远地定格下来。

    如果她和独孤没有血海深仇,那该有多好……

    想着想着,一阵困意涌上来,她也许是脑袋糊涂了,竟然俯下身来,吻上独孤的唇,然后,她趴在独孤的身边,一只手臂覆在独孤的背上,就像是在保护独孤一样,睡着了。

    深夜,独孤迷迷糊糊地醒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难儿贴在自己身边睡着了的模样。

    在明亮的灯光下,难儿是蹙着眉的,唇也是紧抿的,即使是在睡眠中,她也是绷紧了神经的。

    独孤心生怜惜:这个孩子,不管生活在如何安逸舒适的环境中,也无法忘记过去的磨难与阴影吧?

    她轻轻地翻过身来,调整了睡姿,将难儿拥在怀中,拉上锦被,再度睡去。

    难儿舒适地呻吟了一声,将脑袋埋在她的胸口,并拥紧了她。

    独孤闭上眼睛,轻拍难儿的背部,再度睡着了。

    天际泛白时,难儿慢慢苏醒,却舍不得睁开眼睛,因为,实在睡得太舒服了。

    这么温暖,这么柔软,这么舒适,这么安稳——她是身处梦里的天堂吗?

    没有噩梦,没有血腥,没有惨叫,没有黑暗,她多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了?真不想醒过来啊!



                  太子的决断1

    然而,隐隐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里:“皇上还没有醒过来,大家千万别弄出声音来,难儿公主也在里面呢……”

    这不是梦!难儿猛然睁开眼睛,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上有点重。

    定睛一看,她几乎大惊失色:她怎么和独孤相拥着睡着了?独孤的双手还紧紧地搂住她?

    她悄悄地把独孤的双手拉开,坐起来,低头看自己的衣裳,不禁松了一口气:她的衣裳还穿得好好的,想来还没有穿帮!但是,独孤不会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有异样么?

    如果……如果独孤昨晚的意识非常清醒,或者独孤帮她解开衣裳,那她现在已经成为一缕幽魂了吧?

    想到这里,她迅速跳下榻来,整理发丝和衣裳,然后又帮独孤盖好被子,走出纱帘,对着在外面等待的宫女道:“皇上还未醒来,我去给皇上熬粥,你们要好好侍候皇上。”

    宫女们鞠身:“是。”

    难儿快步离开,心里却是惊魂未定:她刚才着实是惊慌,很是担心独孤突然醒来发现她的异样啊!

    来到摩天大厦里的厨房里,她借着慢火熬粥的时间,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她好不容易恢复了冷静,丁嬷嬷就走进来,对她道:“公主,老奴在外头遇到太子,太子说想见你一面。”

    难儿蹙眉:“他可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丁嬷嬷道:“太子未说什么事,只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公主。”

    难儿叹气:“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正在给皇上熬粥呢。你帮我看火,我出去见见他吧。”

    她走现摩天大厦,抬眼望去,看到湖的对面隐隐有抹来回走动的影子,想来就是独孤世欢了。

    她穿过湖面上的九曲回廊,走到湖的对面,独孤世欢就快步走过来,拉起她的手:“难儿,你终于来了。”

    难儿拉着他转到大树后面,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独孤世欢笑道:“这么久不见了,我可想死你了,先让我好好看看你嘛。”

    难儿嗔道:“什么好久不见?只不过过了四天而已。”

    独孤世欢道:“对我来说,这四天便是四年哪,难道你就不想见我么?”

    难儿抿唇,微微一笑:“皇上这两天染了风寒,我要照顾皇上呢,可不能陪你在这里闲聊。”

    独孤世欢皱眉:“这宫里有这么多的奴才,就这么点小事,皇上怎么非要你侍候呢?”

    看到难儿蛾眉要竖起来了,他赶紧陪罪:“我是说笑的,你别气,别气啊!我这不是吃皇上的醋嘛。”

    难儿脸色缓下来,轻声道:“这话,以后别再乱说了。”

    独孤世欢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反正,我们很快就能朝夕相伴了,我也犯不着在这时候惹皇上不高兴。”



                  太子的决断2

    难儿疑惑:“朝夕相伴?这是什么意思?”

    独孤世欢一脸雀跃:“母后已经跟我说了你答应嫁给我的事,我等不及了,我要即刻请母后向皇上提亲,让我俩尽快成亲!”

    难儿却是脸色微微一变:“皇后要去提亲?你开什么玩笑!”

    独孤世欢被她的反应弄得一愣:“难儿,你难道不开心吗?”

    难儿知道自己的反应有点过火了,赶紧挤出笑容,好声安抚他:“你有这样的心意,我当然很开心,可是,现在绝对不能让皇上知道我和你的事,更不可以向皇上提亲……”

    独孤世欢打断她的话:“为什么不行?我18岁了,你也已经16岁了,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难儿紧张地道:“太子,你难道忘了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吗?宫里混进了不明男子,导致皇宫秽乱,皇上怒得将宫里上下检查了遍,不知严处了多少奴才和妃子,还砍掉了好几名男子的脑袋,现在去向皇上提亲,万一令皇上想起这些不快的事情,不是适得其反吗?”

    独孤世欢有些犹豫:“可、可是我们的事不一样……”

    难儿道:“特别是前几天晚上,那名犯下大罪的男子虽然当场死亡,但皇上的怒火却还未平息,加上这几天龙体欠安,你在这时候提男女婚事,皇上只怕不会高兴啊!来日方长,你急什么呢?”

    独孤世欢确实很急:“我怕啊!我怕你被别人抢了去呆!”

    难儿微笑:“放心罢,我已经收下皇后娘娘的订亲礼物,就一定不会负你!”

    独孤世欢脸上浮出笑容:“真的?”

    难儿点点头:“我再怎么说也是皇上册封的公主,绝对不会食言。”

    独孤世欢还是有点不舍:“那我就稍微放心了,只好再等上一阵子了,但愿这门亲事不会让我等得太久。”

    难儿笑道:“只要我们把皇上侍候好了,皇上总会答应的,至少一年之内,咱们就再等等吧。”

    独孤世欢面露失望之色:“一年……好长……”

    难儿对他做了一个鬼脸:“你是未来的帝王,要统治这个天下一生一世的,难道连一年都等不了吗?”

    独孤世欢无奈地轻弹她的脑门:“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只好再等一年吧。”

    难儿拉下独孤世欢的手,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个时辰,皇上应该醒过来了,我该回去了。”

    一年吗?一年之后,她应该已经不在这皇宫里了吧?应该已经恢复“支离弥殇”的身份,与中朝势不两立了吧?这个约定,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独孤世欢当然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仍旧恋恋不舍地目送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摩天大厦里,才慢慢踱步离开。

    他没有告诉难儿,母后之所以答应他娶她的请求,是因为他答应母后一定会奋发图强,成为不输给皇上的王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申请带兵出征,树立自己的声望和势力。

    如果他真的出征,短期内是万万回不来的,所以,才想赶紧把她娶回去啊。

    只希望,这件事能遂了他的心愿,不要生出波折才好。



                  太子的决断3

    难儿万万没有想到,和亲事件过去还不足一月,独孤世欢竟然会向独孤九劫提出想去军营任职并率军出征。

    独孤九劫显然没想到向来养尊处优的太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脸意外地问他:“你可知道军营的辛苦?又可想过打仗是玩命博命的大事,打输了或运气不好,可是要丢命的。你有牺牲性命的觉悟吗?”

    高皇后也在旁边,听了这话,脸色就变了:“皇上,军中这么多将士高手,只要好好保护太子……”

    独孤九劫一个凌厉的眼神劈过去,冷声斥喝:“皇后怎可说出这样的话?打仗是玩命的游戏,没有觉悟的玩家没有资格参与!中朝能有今日的繁荣强盛,是无数将士血洒战场的结果,将来中朝要一统天下,更需要勇气和实力。如果太子只是想玩玩,那就在宫里尽情地玩,切莫拿将士们的生命来玩乐!”

    她从来没有用这么冷酷、严厉的口气对他们说话过,高皇后和独孤世欢心里皆是一震,不敢轻易开口。

    室内的气氛悠然变得凝肃起来。

    独孤世欢的心脏不断抽紧,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这确实不是想玩就玩、不想玩就停手的游戏,他真的……承受得住战场的残酷吗?

    独孤九劫见他半晌不语,唇边泛起嘲弄的笑容:“这事我就当没听到,太子还是回去跟奴才们玩打仗游戏吧。”

    然后,她站起来,淡淡道:“孤要回去休息了。”

    独孤世欢咬唇,额上的汗冒得越来越多,撑住地面的双手也握成拳头,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瞄到了皇上唇边的那抹笑,那抹笑令他无地自容。

    说到底,独孤九劫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她18岁的时候就已经称霸一方,而他堂堂九尺男儿,又是一国太子,竟连上战场的勇气都没有,这样,怎么能成为一国之君?

    独孤九劫一介女子能做到的,他为什么做不到?

    眼看皇上就要走出去了,他猛然抬头,铿锵有力地道:“世欢出征的决心没有改变,恳请皇上成全!”

    独孤九劫顿住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淡淡地道:“是么?”

    她显然对他的话不以为意!独孤世欢大声道:“正为因为我不知道军营的辛苦,也不知道打仗有多残酷,所以我才非要出征不可!我的身上流着和皇上一样的血液,皇上是我国的荣耀,也是独孤一族的骄傲,我岂能令皇上丢脸,令家族失望,令国家无望?”

    独孤九劫似笑非笑:“你可想清楚了?”

    独孤世欢没有犹豫:“想清楚了!”

    “可不会后悔?”

    “绝不后悔!”

    “万一不幸战死沙场呢?”

    独孤世欢咬牙:“我绝对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打赢的!我一定会对得起独孤这两个字!”



                  太子的决断4

    独孤九劫看向高皇后:“皇后,你觉得孤要不要成全太子的心意呢?”

    高皇后看向儿子,对视半晌后,目光一黯,跪下来:“请皇上成全太子的心意!”

    独孤九劫抚掌大笑:“不愧是太子!好,孤成全你的心意,你明日就前往西点军校上课,包括训练、上学、实战、生活等一切均依照学校的规矩执行,没有任何特殊对待,你可接受?”

    独孤世欢磕头:“谢皇上恩准。”

    独孤九劫:“那么,孤就等待你功成名就的那天了。”说罢,她大笑着走出去。

    高皇后这才扶起儿子,叹息:“你这孩子,怎么就认真起来了?这军营的生活苦,打仗更苦,又危险,你何苦放弃宫里的生活,去受这样的罪呢?”

    独孤世欢的目光异常坚定:“母后,儿臣享乐了十八年,再不建功立业,将来如何服众?”

    高皇后想说什么,独孤世欢握住她的手,不让她说下去:“母后,请您一定相信儿臣!您的孩子是命定的天子,怎么会是平庸无能之人?又怎么会是薄命之人?母后,您等着,儿臣他日必成就大业,绝不屈居任何人之下,这样,才对得起父王和您的期待啊!”

    高皇后看着他,暗暗心惊:她这个娇生惯养,总是高枕无忧的儿子,何时有了这样的志向和野心?何时又隐隐流露出了帝王的威仪和霸气?

    打量半晌,她微微一笑,抚上儿子的脸庞:“孩子,既然你有这样的志向,母亲当然会相信你!”

    独孤世欢道:“母后,儿臣此次去军校,恐怕难有机会回宫看望您,还请母后原谅儿臣不孝!”

    高皇后温柔地道:“傻孩子,你若取得无上的成就,便是对母亲最大的孝顺了!好了,明日你便要出发,那就早点陪母亲吃顿饭,然后早点回去准备。你是太子,去了军校后,不论做什么事,都不能输给别人……”

    独孤世欢扶着母亲出去,不断点头:“是,儿臣谨听母后教诲……”

    独孤九劫在中京郊区设立了几所赫赫有名的军校,为中朝大军培养了数以千计的军官武将,这些军官武装无一不是军中的精锐、精干、精英,为中朝横扫天下树立了汗马功劳。

    其中,西点军校就是培养高级军官和武将的地方,学员均是万里挑一的天才、高手、主力,这世上的将士没有不向往的,只是世间传闻学校的训练异常艰苦残酷,被称为“魔鬼训练”。

    这样的地方,自己能承受得住吗?——这夜,独孤世欢想着难儿的笑脸,告诉自己,独孤九劫做得到的,他也一定做得到!

    江山与美人,最终都会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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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的决断5

    是夜,难儿也彻底难眠。

    她并非舍不得独孤世欢,只是心中半喜半忧,思虑重重,不得安宁。

    喜的是,独孤世欢身上流着和独孤九劫一样的血液,虽然他度过了十八年的庸碌时光,但他天生的帝王之相终究无法遮掩,在姐姐英名的刺激和美人的激励下,他的野心与才华开始蠢蠢欲动。

    她相信,独孤世欢绝对不会甘心屈于独孤九劫之下,当他羽翼丰满之时,必将与独孤九劫争夺帝位——这样,独孤九劫就多了一个劲敌,中朝的稳固必将动荡。

    忧的也是,独孤世欢身上流着和独孤九劫一样的血液,他日很可能也会成就一番大业,无论他与独孤九劫是敌是友,只怕都会成她复国的障碍,而且,他尽早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怕会恨她恨得发疯——这样,她就会多了一劲敌,要铲除这样的劲敌,也不容易。

    五年之后,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会怎么样呢?

    在她的思绪中,这夜,又过去了。

    她强打精神,梳洗过后去独孤的寝室服侍独孤起床。

    没想到,独孤已经起来了,正坐在窗前看书,看到她进来,便笑着招手:“难儿你来了,来,我们一起吃早餐。”

    难儿惊讶地道:“皇上,您的病好了么?这么早起来。”

    独孤哈哈大笑:“是啊,太子主动申请去参军,我很开心啊,这小小的感冒自然也好了。”

    难儿道:“太子能得到皇上这般的关心,实在是幸福了,相信太子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关心?”独孤九劫冷笑,“我才不关心他要做什么,我只是觉得很有趣罢了。”

    难儿一脸不明白:“有趣?”

    独孤九劫笑得极其冷酷:“我想看看这个一生下来就应有尽有、从没受过委屈的太子到了地狱之后的模样。”

    难儿小心地道:“太子现在还只是读军校罢了,有、有这么可怕吗?”

    独孤冷笑:“西点军校可是这个时代最了不起的学校,它的地狱式训练能让最优秀的军人心生敬畏,那个还没长熟的小子若能站着走出来,中朝将来就有希望了,否则,中朝只能当我的陪葬品了。”

    难儿听后,低下头来,看着脚尖,不语。

    独孤道:“怎么,你在担心太子?”

    难儿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很羡慕太子。”

    独孤意外:“羡慕?”

    难儿道:“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学校,我也好想去……”

    独孤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你竟然有此念头,真是这个时代的奇女子啊!说起来,这军校里也有女学员,如果你有意,让你去就读也无妨。”

    难儿面露惊喜之色:“真的?真的可以让女子就读吗?”



                  太子的决断6

    独孤道:“当然,只是有胆量跟男子竞争的女子太少太少了。在学校里,女子的训练是完全跟男子一样的,这世上,有多少女子能承受得住这种生理和心理上的挑战?但若是你的话,我相信你不会输给任何男子。”

    难儿喜悦地笑了:“谢谢皇上夸奖!”

    随即,她又面露为难之色:“虽然我想去西点军校,但我更想留在皇上身边!我知道,无论学校里有多少优秀的师傅将领,都没有人能与皇上一较高下。所以,呆在皇上身边才能学到最多的东西,也才能做出最大的成绩。所以,皇上,下次您出去打仗,求您也带我一起去吧!我绝对不会成为您的负担!”

    这样,她就有机会让“难儿”消失,然后返回北方集合四方的反抗组织。

    丁嬷嬷、兰姨一直悄悄地与外面的青国遗民保持联系,并将支离一族仍有嫡系后代幸存的消息透露给各支反抗组织,这些组织大受振奋,都在等待着足以号令天下遗民的“王”。

    独孤听了她的话,笑容更盛:“你这孩子,果然才智过人,这样的才华确实不能浪费在这深宫里。我答应你,我外出处理公务时一定带上你,如若你有治国之才,我定封你为官,让你才有所用。”

    难儿一脸灿烂:“谢皇上。”

    她要更多地,要贪婪地,要竭尽所能地从独孤身上汲取一切有用的东西,让这些东西成为自己的武器!

    她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晚上,独孤突然把她叫过去,告诉她:“我后天要去金城,你明天好好准备,随我一同出发。”

    难儿很是意外:“难儿很高兴能随皇上外出,只是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准备才好。”

    金城是中朝西部最大、最重要的城市,离西戎国的边境不足千里,是中朝与西部各国往来的中枢,独孤怎么会突然去金城呢?

    独孤道:“西部不似中原般富庶繁华,所过之处比较荒凉,你就带些路上会用得着的东西吧。”

    难儿想了想:“那我就带几件衣服和书册就好,倒是应该给皇上准备些好的药品食物……”

    独孤摆手:“这些事情自有随从准备,你不必担心。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可能比较辛苦,需要好好休息才是。”

    难儿试探地道:“皇上,这次是不是打去打仗……”

    独孤道:“这次不是去打仗,而是去谈判,但谈判不成的话,也有可能当场打仗的。”

    难儿似乎受到了惊吓:“啊,当场打仗,那皇上您一定要小心了……”

    独孤淡淡道:“这倒不必担心。我这次是受西戎国国王黑齿羽煞所邀前去谈判,谈判之地在中朝境内,而且中朝在西部边境布有大量兵马,谅他也不敢对我不敬。”



                  太子的决断7

    难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虽然我知道皇上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但还是担心小人难防。”

    独孤哼了一声:“黑齿羽煞虽然号称西部霸主,武功盖世,手下军队兵强马壮,但我不会怕了他的。他若是惹恼了我,我照样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难儿对两国国君的会晤虽然暗暗惊讶,但还是小心地道:“嗯,难儿多虑了。我这就回去准备,对了,皇上,难儿有一事想问,不知我们如何过去?是要骑马么?”

    如果骑马的话就糟了!为了降低身高,她刻意用宽大的罗裙掩饰弯曲的双腿,而骑马的话,她就要换上轻便的裤装,真实的腿长就要曝光了——这是绝对不行的!

    独孤道:“中朝离金城有几千里的路程,这么漫长的行程,是不可能骑马前行,我们坐马车去。”

    难儿放下心来,道:“难儿知道了,这就先退下了。”

    这夜,她仍然不能入眠。

    西戎国虽然不似中原、江南般繁华富庶,地形也多以荒凉的沙漠为主,疆土面积却极其广袤,不亚于已吞并数国的中朝,况且,西戎士兵大多身强力壮,勇猛好斗,不断向周边国家发动战争,作战经验丰富,可以说,天底下的国家没有不忌惮西戎国的。

    在中朝崛起之前,西戎国被认为是兵力最强大的国家,而中朝在出征东部和北部之时,也派重兵防守西部边境,以防西戎国背后插刀。

    时至现在,中朝也不敢轻易对西戎国下手,世人都道,西戎国必是中朝一统天下的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如果天下还有人能挡得住独孤的大军,也只有西戎国了,而西戎国也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两国注定是死敌!

    另据她所知,西戎国之所以没有趁机对中朝下手,是因为西戎国内部出现了严重的派系斗争,无暇顾及对外征战——如果西戎国出兵,中朝不可能如此顺利地征服东部和北部!

    而西戎国内部斗争的最后赢家,就是赫赫有名的一代枭雄黑齿羽煞!

    黑齿羽煞和独孤九劫,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和女人,号称“东帝西王”,要谈什么呢?

    她有种预感,这两人的会谈,必将对整个天下的局势产生巨大的影响——当然也会影响她的复国大业!

    这次,她一定要好好地观察、分析、判断局势,在一切产生巨变之前为自己的利益做出最佳处置!

    最糟糕的状况是两国结盟,瓜分天下——如果真是这样,她一定要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地进行破坏,因为,一旦两国结盟,必将天下无敌,青国绝无对抗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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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帝西王1

    日出东方的时候,独孤带着难儿坐上马车,带上十几名侍卫,踏上了前往西部重镇金城的路途。

    明明是去参加重要的会议,独孤却很低调,所有人都身穿便服,不带奴仆,马车是两马驾驶,外形看起来极其普通;十几名侍卫,不露武器,一人一骑,分成几批,隔着一定距离,前后护卫马车前行。

    这十几名侍卫,全是独孤的贴身侍卫“幽灵”,在光天化日下现身的他们,全都收敛了杀气,一个个看起来都像是平凡的随从,毫不显眼。

    而幽风的马骑,就跟在马车旁边,随时听候独孤差遣。

    马车的车帘掀起来了,难儿看着外面,跟在马车四周的只有四名侍卫,其他人都未出现在视线中。

    这次的谈判,是带有风险的,独孤还说有可能会砍了黑齿羽煞的脑袋,就带这么十几个人行吗?

    听说途中要经过不少荒野山陵,经常有杀人不眨眼的山贼盗匪出没,就靠这十几个人能顺利抵达金城吗?

    不过,此行的每一个人可都是绝顶高手——包括自己,难儿微微地笑。

    独孤道:“难儿,你是每一次出远门,可还习惯?”

    难儿转过头来,灿烂地笑:“嗯,很喜欢啊。”

    独孤穿着轻便的袍子,一手捧书,一手拿笔,道:“路途单调,没有娱乐,你能习惯就好。”

    难儿道:“我觉得一点都不单调呢,外面的风景跟京城的完全不一样,怎么看都看不腻,而且我带了很多天朝的书,够我看上好多天了。皇上,您可以教我多一点天朝的文字么?”

    独孤笑道:“这一路上也没什么事要忙,有何不可?”

    风吹进马车里,令人心旷神怡,难儿看到独孤心情似乎不错,便大起胆子,挽住她的胳膊,靠在她的肩上:“皇上,您就念这本书给我听吧,我听不懂的地方,您就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哦。”

    独孤对她亲昵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悦,很自然地让她靠着:“这是天朝流行的歌的歌词,我要把我记得的歌词全部写下来,以后要找歌姬来唱。”

    难儿道:“皇上,天朝的歌一定很好听吧?”

    独孤道:“当然好听,只是,与其说天朝的歌更好听,不如说天朝的歌包罗万象,融汇百家,形式、类别和内容的丰富非这个时代所能相比。”

    难儿道:“啊,我好想知道天朝的歌跟这里的歌有什么不同啊。”

    她低下头,看到独孤拿着的书卷上写着几个大字“七里香”,大字下面是十几行小字,头一行就是“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大部分的字她都认得,只是不太明白很多词的意思。

    她伸手指着“电线杆”问:“皇上,电线杆是什么东西?”



                  东帝西王2

    皇上居然微微地笑了,看向窗外:“在天朝,人们不用蜡烛照明,而是用电照明,哦,就跟闪电的电差不多。人们会生产电,通过电线来运输电,而电线是挂在电线杆上的。电线杆就安在路边,如果这里是天朝,我们就能看到路边的电线杆了……”

    难儿听得一脸惊叹,能生产闪电、能运输闪电、能使用闪电照明,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虽然她不能完全想象,可是,她喜欢听独孤说这些事儿,每到这种时候,她就忘了自己是“支离弥殇。”

    “皇上,铅笔跟毛笔有什么不同吗?”

    “铅笔不需要沾墨水,可以直接在纸上写字,还可以用像皮擦擦掉,非常方便……”

    “什么是像皮擦?”

    ……

    难儿不断地问,独孤很耐心地回答,不时被她的问题逗得哈哈大笑。

    笑声从马车里传出来,引起了幽风的注意。

    他转头看过来,总是没有表情的脸微微诧异:独孤,竟然也会有这种放松爽朗的笑容?

    诧异之余,他扫了偎在独孤身上的难儿一眼:是这个女人让独孤露出这样的笑容吗?总觉得,这个看似乖巧的女人,不简单啊!

    他继续看向前方,耳听四面,眼看八方,捕捉四周的危险。

    行驶了一天后,前面就是盗贼频繁出没的山区了,他要特别小心。

    这条路是中原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虽然沿途的居民并不多,但商贾要与西域通商贸易,必须从此经过,所以,许多流寇盗贼就把目光放在了路人身上。

    官府一直都在打击这些不法之徒,却无法从根本上杜绝,一旦风头过去,流寇盗贼们又纷纷出头。

    出发之前,他希望皇上能依照皇家礼仪接受官方护送,但孤独却说精兵简将就够了,并下达指令,一路上但凡遇到拦路打劫的就杀无赦,因此,他派了数人在前方开路。

    马车里,独孤写累了,放下笔和书卷,打了个呵欠,道:“难儿,借你的腿给我躺一下。”

    说罢,她就大刺刺在斜倒下来,倒在难儿的腿上。

    难儿惊得坐直身体,一动不敢动。

    独孤居然马上就睡着了,难儿紧紧地并住双腿,双手放开身侧,有些不知所措:这么暧昧的情况,怎么办?

    在难儿的僵硬中,马车穿过了荒野,驶进山谷,气氛倏然变得紧张起来。

    两边的峭壁将阳光遮住了,马车被罩在巨大的山影里,连风都吹不进来,难儿隐隐感到不安:这里几乎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夹缝,如若遇到有组织、有规模的盗匪,她们可能安然脱身——丁嬷嬷和兰姨不在身边,她既不能使出武功,又不能让自己受伤,会很麻烦!

    忐忑之中,她低头看向独孤,独孤仍然倒在她的腿上小寐,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



                  东帝西王3

    明明处于充满不安定因素的环境中,独孤的睡脸却是沉静的、放松的,比在皇宫里还安心——对她来说,是不是因为现在呆在她身边的人,都是她最信任的人?

    这样的睡颜,令难儿心里升起一缕温柔,她禁不住伸出手,抚上独孤的脸庞,轻轻描绘那深刻的五官,然后抚上头发——好好地睡吧,如果真的有危险,这次,她会保护她的。

    越是往前,道路越是险峻,两边的树林令地形更复杂,如果要犯事,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点了。

    难儿盯着窗外,神经绷得紧紧的。

    忽然,前面隐隐传来一阵骚动,其中夹着斥喝声、吼叫声、惨叫声、兵器相击声,她心里一惊:出事了吗?

    她探头朝前方望去,前方是一片密林,什么都看不到。

    她又看向幽风和其他侍卫,他们一脸平静,保持着一样的前进速度,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幽风,难道听不到那些隐隐的惨叫声?

    她张口,差点就要问幽风有没有听到那些声音了,但临时又猛然掩唇:幽风是何等高手,怎么可能没听到?他没有出声,而她一介平凡女子却听到了远处的声音,这不是自证她有高手般的听力和直觉吗?

    想到这里,她惊出一身冷汗,庆幸自己没有犯下大错。

    大约半柱香时间后,马车驶进那片阴暗的树林,一片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难儿探头,看到一路上竟然躺着一具具尸首残骸,看这些尸首的穿着,显然是盗匪无疑。

    她悄悄数了数,前前后后竟然有六七十名,这些凶狠的盗匪全是在前面“清路”的“幽灵”们杀的吗?

    而这些尸首中,竟然没有任何一具是“幽灵”的,这个发现令她惊心:这些幽灵,到底有多恐怖?

    大概是血腥味太重,躺在难儿腿上的独孤醒过来了,抚着额头坐起来:“到哪里了?”

    难儿道:“到黑风岭了。”

    “哦,”独孤朝马车外看了一眼,对遍地尸首视而不见,“我饿了,拿水和牛肉给我。”

    难儿赶紧拿出一壶水和一包腌牛肉递过去,独孤大口喝水,大口吃肉,丝毫不受环境影响。

    马车就从遍地尸首上踏过去,有些人被砍飞了脑袋,有些人被斩成两截,有些人肚破肠流,有些人断臂缺腿,看起来极其恶心恐怖,她竟然能吃得下去?

    难儿看着独孤吃东西的样子,一阵反胃,忍不住把头转开。

    独孤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反应,淡淡道:“觉得在死人面前吃东西很难受是吗?”

    难儿呐呐:“我、我不不知道……”

    独孤狠狠嚼下一大块牛肉,道:“战争很残酷,生存并不容易,人若是被逼到了绝境,为了活下去,就算是腐烂了的人肉,也是非吃不可。就这点程度,算得了什么!”



                  东帝西王4

    难儿转过头来,看着她,很想却问不出来:你……吃过……

    独孤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我数次陷入绝境,但唯独那种事情,我没有经历过。只是,我曾经见过那种场景,我的师傅,就是这样的人。”

    师傅?难儿目光闪了闪,她竟然也有师傅?这还是她第一次提到师傅的事,她的师傅会是怎么样的人?

    然而,独孤没再提师傅的话题:“你若想走上战场,想成就大业,就要有不择手段活下去并取得胜利的觉悟,如果你做不到这点,还是乖乖地找人嫁了,低声下气地为男人生孩子罢。”

    这番话让难儿感到有些尴尬,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咬了咬唇,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

    马车继续前行,一路上的盗匪尸首越来越少,这些尸首大概是被“幽灵”追杀逃到前方的吧,却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难儿看着窗外,这些盗匪,可还有活着的?

    忽然,前方一条躺在地上的人影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想窜进树林里。

    他显然已经受了重伤,几乎都走不动了,却仍然坚持着想跑进树林里,难儿紧张地看着他:坚持住啊!快跑啊!快躲起来,要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然而,这个人没有机会了,因为独孤已经拿起弓箭,不费吹灰之力地将箭射出——正中红心!

    马车从这个人的尸体前驰过,难儿看到这个人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虽然一身盗匪的打扮,脸上却稚气未脱——他有可能是因为生活所迫而走上这条路的啊!

    半晌,她才冷静下来,转头看向独孤,装作不明地问道:“皇上,那个少年已经不行了,您何必还多此一举呢?”

    这个问题,她憋在心里了很久,她一直都很想问孤独,为什么她能下得了那样的手。

    初见独孤的那幕,在她心里扎了根,是她永生都不能忘却的噩梦。

    独孤无动于衷地道:“就是因为他不行了,我才要结束他的痛苦。”

    难儿盯着她:“……”

    独孤道:“你以为死是最痛苦的吗?错了,死亡来临前的挣扎,才是最痛苦的时刻。人只要死了,就什么痛苦都感觉不到了,然而,人将死未死,却要承受着死亡的折磨,那实在太痛苦了。多挣扎一秒,只会让折磨多延长一分,还不如立即死掉的好。”

    说到这里,她双眉一竖,口气森冷:“我最恨听到死人的哀叫和呻吟!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叫的?连最后的一点尊严和骄傲都不要了,还不如让孤送他们上路!”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难儿闭上眼睛,缓缓道:“我明白了。”

    独孤有自己的想法,她和独孤不一样,她终究是无法理解孤独的。



                  东帝西王5

    独孤看到她沉默不语,伸出手来,抚着她的头,淡淡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一帝功成!帝王的道路,就是一条用鲜血冲出来的道路。他日你若想要称帝,需要的血,绝对不会比孤的少。”

    难儿惶恐:“皇、皇上,您莫要这样开、开难儿的玩笑……”

    独孤微微一笑:“怎么,你不敢这么想吗?孤还想着,孤身边的女人中会有像孤一样敢逆天而行的人呢。”

    难儿道:“您、您不怕有人攥、攥位吗……”

    独孤大笑:“怕什么!凭什么生于皇家就能拥有天下?这天下千古不变,谁有本事就尽管去抢!独孤世欢若是没那个本事,也活该他被赶下台来!”

    难儿:“……”

    这就是独孤九劫的帝王观吗?她不知道独孤所说是对是非,但是,独孤确实拥有身为一个绝代帝王的气量与胸怀——她细细品味独孤的话,心中愈来愈迷惘:这就是帝王吗?

    出发第三天的中午,难儿在没有遭遇任何危机的情况下,到达了金城城郊。

    十五名“幽灵”侍卫,也全都汇集在了一起,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仿佛一路上的屠杀只是难儿的幻觉。

    按独孤的指示,他们将马车、马匹全部寄放在城郊的驿站里,然后空手入城,以特邀客人的身份入住城中最大的官办客栈——金城大客栈。

    金城大客栈已经被西戎国的客人提前包下来了,当然,这个西戎国的客人就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黑齿羽煞!

    令难儿惊异的是,偌大的一个金城大客栈竟然没有任何侍卫,客栈老板说包下客栈的客人一行只有十几人,明天就会抵达本店。

    在敌人的地盘上举行这么重要的会晤,黑齿羽煞竟然只带了十几个人过来,他到底是太有自信还是暗中做了什么安排?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是一个有资格和独孤九劫一较高下的强大的男人!

    想到这些,难儿对黑齿羽煞充满了好奇和期待,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了,因为,他也是她的劲敌!

    独孤九劫与黑齿羽煞,谁才是天底下最强的人?

    ~~~~~~~~~~~~~~~~~~~~~~~~~~~~~~~~~~~~~~~~~~~~~~~~~~~~~~~~~~~~~~~~~~~~~~~~~~~~~~~~

    深夜,明月高照,大地如覆银霜,夜色分外皎洁。

    室内点着明烛,独孤已经入睡,难儿却被这过于明亮的夜色弄得无法入眠。

    一路上颠簸不断,餐风露宿,疲累中反倒容易入睡,而到了这繁华城中的舒适之地,她却睡不着。

    这是她第一次在宫外的房间入睡,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在身边,明天要会见的还是天下第一枭雄,总觉得处处暗藏危机,未来生死未卜,心里激奋难耐。

    翻来覆去之后,她悄然起身,小心翼翼地给独孤盖好被子,轻轻地开门出去,来到花园里。



                  东帝西王6

    如此洁净明亮的夜晚,竟能隐隐辨出花的颜色,她一朵一朵地将花采下来,捧在手间,嗅着花香,来回踱步,借此平复心情。

    难得出宫,她是不是应该借此机会远走高飞,去寻找已经秘密集结的青国反抗组织?

    可是,丁嬷嬷和兰姨还在宫里,她若是这样走了,她们怎么办?不,她们三人早就讨论过了,即使她离开皇宫,她们中至少有一人也必须留在宫里作为耳目,这不成问题。

    可是,真的就这样走了,好吗?总觉得,她和独孤,不能就这样分开……

    啊,她在想什么呢?她是在舍不得吗?怎么可能!

    她吻了吻手中的花,淡淡一笑,告诉自己,绝对没有这样的可能!

    突然,一双挺拔如杆的男人的脚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惊得哆嗦了一下,猛然抬起头,手中的花朵掉落在脚边——这般寂静无人的深夜,她竟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她?!

    是她分了心太大意,还是对方太高深莫测?

    眼前高大挺拔的男人,用一双阴鸷犀利的眼睛,牢牢地钉住她,令她不敢把目光移开——他的眼神,几乎和独孤同出一辙,穿透人心,目标一旦移开便会被猎杀!

    她的气势,在这个人的面前,弱了,这种感受令她暗自咬牙。

    还有,这个男人,到底要这样盯着她到什么时候?这里可是天子的落脚之地,他不会想在这里非礼她吧?

    盯着她半晌,男人突然伸出手来,捏住她的下巴:“像你这样的美人,莫非是送来慰劳我的?”

    谁敢这样对她!难儿蛾眉一竖,冷叱:“放肆!我岂是你能动的人!”

    对方竟然微微一笑:“这天下的女人,没有我不能动的女人!”

    难儿也冷冷一笑:“这天下的男人,没有能动我的!”

    对方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我是何人,竟敢在我面前口出狂言!”

    难儿不住冷笑:“你知道我是何人,竟敢对我动手动脚!”

    对方收起笑容,一脸挑衅:“我对你动手动脚,你又能如何?”

    说着,他竟然用指腹轻抚她的唇瓣。

    这个举动激怒了难儿。她用力甩头,想甩开他的手,然而他蒲扇般的手力大如钳,根本不能轻易甩开,于是,她扬起手,想拍开那只捏住她下巴的手,然而,对方捏着她的下巴一动不动,任凭她怎么打,就是不放手。

    这是要逼她使出内力和武力吗?

    不行!她必须要忍着!独孤和幽风就在这里,她不能冒任何一点风险!

    于是,她抬脚狠狠地踢他踩他,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地道:“就这点能耐,逃得了吗?”

    说罢,这个男人放开她的下巴,箍住她的腰:“夜深了,美人,陪我一同入眠罢。”



                  东帝西王7

    难儿的身体又哆嗦了一下,并非羞愤难堪,而是震惊与不安:这男人,力道之大,几乎不逊于独孤!他一触到她的腰,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几乎不可能摆脱得了他的箍制!

    就算她内力全开,也未必能甩得开他,这个男人……

    她心里一沉,猛然抓住他放在她腰间的手,大声道:“我是中朝天子最疼爱的公主!你想与中朝为敌吗?”

    “中朝的公主?”男子顿住脚步,低头打理她,并未显出丝毫的慌乱与惊讶,只是道,“哦,听说中朝后宫美人冠绝天下,看来此言并非空穴来风。以你的容貌,莫非你就是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思难公主?”

    他竟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难儿一脸凛然,盯着他:“既然知道,还不放开我!”

    男子放开她,摊着双手道:“既然是独孤九劫最疼爱的公主,那我就卖她一个面子,这次就放过你罢。”

    难儿怒道:“皇上的面子,还轮不到你来卖!”

    男子哈哈大笑:“至少要有这样的气势,才无愧于独孤九劫最疼爱的公主之名号。”

    难儿道:“我和皇上的事情,也轮不到你说话!”

    “怎么会轮不到呢!”男子微笑,“如果独孤九劫成了我的女人,你便是我的孩子,我当然有权管教你这骄傲的孩子!”

    他竟然想当独孤九劫的男人?难儿被这番话激怒了,几乎是怒发冲冠地道:“就凭你也配站在皇上的身边!告诉你,天上地下,皇上不会属于任何人!你想打皇上的主意,还早了八百年!”

    男子听了又是一阵大笑:“是吗?就是这样的女人,才有追逐的价值!如若像你这般唾手可得,就太无趣了!”

    唾手可得?无趣?从来没有人如此看轻贬低她!难儿又惊又怒,脸色一阵白一阵黑,口气变得森冷起来:“你若是小看我,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男子不以为意:“美人,你确是美绝天下,不过,仅靠美色侍人者,不过如你手中的花,开过即败,不足为意。希望你口中的皇上,不要让我失望!”

    难儿咬牙:“你好大的口气!”

    男子目光一凝,手指在她脸上一抚而过,邪邪一笑:“美人,这天下是我的,不是独孤的!”

    然后,他再也不看她一眼,大步而去。

    难儿站在那里,盯着他的背影,双手捏得紧紧的,忍住与他一较高下的冲动。

    这世上竟有这般狂妄的男人!如若独孤不灭了他,那就由她日后灭了他罢!

    仅看了几眼,只说了几句,她就知道了,敢这么说话的人,拥有这般气势的人,一定就是西戎国的国王黑齿羽煞——无论她承认或不承认,现在的她,根本不是黑齿羽煞的对手,她太不甘心了!



                  东帝西王8

    早上,难儿早早起身,梳洗完毕,端正地站在床边,等着独孤起床。

    良久以后,独孤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她:“难儿,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难儿道:“这么重要的事情,难儿心里紧张,睡不安稳。”

    独孤摸了摸她的脸,道:“有何紧张的!区区一个黑齿羽煞,孤还不放在眼里。”

    难儿道:“西戎国国王是西部霸主,虽不能与皇上相提并论,但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皇上还是提防着他比较好。”

    独孤“哼”了一声,把睡袍解下来:“我这就去瞧瞧他是什么程度的男人。”

    她光裸而斑驳的身体,就展现在难儿的面前,难儿小心地捧起衣服,服侍她穿上,不敢存半点亵渎之心。

    想到黑齿竟然想将独孤变成他的女人,她就咬牙,暗道:黑齿羽煞,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独孤刚穿上衣服,外面就有人敲门:“这位客官,黑齿先生请您到百花厅用餐。”

    黑齿羽煞来得可真早啊!难儿走到门边,也不开门,道:“我家主人正在洗漱,请转告黑齿先生再稍等片刻。”

    他就尽管等吧,独孤不是他可以随叫随到的人物!她在心里暗暗道。

    独孤果然不将黑齿的催促放在眼里,只是慢吞吞地洗漱,足足耗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出门。

    独孤一出门,幽风和几名幽灵侍卫就无声无息地出现,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显然对黑齿羽煞相当戒备。

    穿过回廊,进入花园,华丽气派的百花厅,就出现在她们面前。

    百花厅大门掩合,门前及四面没有任何侍卫,难儿道,这黑齿羽煞果然好大的自信,连大门都不加以把守!或者,他将全部侍卫都放在大厅里面?

    独孤径直走进大门前,没有半分迟疑,一脚把大门踢开。

    阳光照进大厅,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背对大门,背手站在大厅中央,傲然如峰,气势逼人。

    大厅两边,站着十几名侍卫,个个挺直如标枪,苍劲如松柏,衬托得那男人如不可逾越的山峰。

    独孤朝那名男子走去,一点也不客气地道:“你就是西戎国王吗?”

    那名男子背对着她道:“中朝天子好大的面子,竟然让朕等待!不过想你乃一介女流,难免有几分惺惺作态,朕就不与你一般计较了!”

    独孤冷笑:“孤若是一介惺惺作态的女流,你也不过区区一个自命清高的男人,也配让孤听你之约!”

    男子道:“朕早听闻孤独大帝傲视天下,如今听来名不虚传。”

    独孤仿佛挑衅般地道:“孤倒是不曾听过西戎之王任何事情,对你没有半点兴趣!”

    男子哈哈大笑,转过身来:“好狂妄的女人,很中朕的意!希望你的容貌不会让朕失望!”



                  东帝西王9

    果然是昨天遇到的男人!难儿的脸沉下来,跟黑暗中的他相比,光芒中的他气势全开,魄力压人。

    既拥有铁将军顶天立地的气魄,也拥有独孤九劫唯我独尊的狂傲,还有独孤世欢野心勃勃的锐气,总之,男性所拥有的一切特质与魅力,几乎全融汇在他身上了!

    这样的男人……连她也隐隐感到妒忌!

    然而,真正令她在意的却是,独孤九劫一向沉得着气,怎么会对初次见面的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敌意?

    黑齿羽煞转过身来的刹那,她立刻发现了独孤九劫的不对劲!

    独孤九劫一看到黑齿羽煞的脸,脸色立刻变了,就像晴空突然乌云汇聚,暴风骤雨即将来临,眼底满是杀气!

    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黑齿羽煞的话音刚落,独孤就抽出腰间的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劈去!

    好快的速度!好狠的杀气!好凌厉的力道!难儿在心里惊呼,连她过人的眼力几乎都看不清楚,独孤九劫难道想在这里砍掉一个大国国主的脑袋吗?

    没想到,独孤刚拔刀,黑齿羽煞就动了!

    他几乎同时抽出腰间的大刀,在颈前几寸的地方,及时架住了独孤的刀刃!

    当咣——双刃互相切割的声音隐隐震荡开来,像剜筋剔骨般令难儿全身发毛,她压下那股强烈的不适感,在心里惊呼:黑齿羽煞竟然跟得上独孤九劫的速度和力道,太可怕了!

    眨眼之间,独孤九劫已经掉转刀向,划向黑齿羽煞的心口,黑齿及时后退,再度举刀抵住独孤的刀口。

    这时,双方的侍卫终于跟上来了!

    幽风的刀配合独孤的速度劈过去,但是,黑齿的侍卫也绝不是省油的灯,拦在他的面前。

    难儿震惊地看着眼前超乎想象的缠斗,快速朝旁边退开,心里道:怎么了?仅仅是瞬间的功夫,他们为何已经过了这么多招?两国间的胜负,难道就在此时此刻决定吗?

    双方人马全涌了上来,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壮烈的厮杀了,黑齿羽煞却突然开口了:“独孤大帝,朕今日来此是为求和,并非求战!你要弃国家利益于不顾,现在就与朕两败俱伤吗?”

    面对独孤如此迅猛的攻势,他居然还用余力说出这样的话,连难儿都有几分佩服。

    独孤盯着黑齿半晌,冷哼一声,终于把抵在他刀口上的弯刀拿开,插刀入鞘,大步走到坐席上,坐下,抓起酒壶狠狠地灌了几口,才冷冷道:“你要跟孤谈什么?”

    她放开刀的刹那,其他人也散开来,气氛有所缓解。

    黑齿羽煞走到另一席上坐下来,道:“朕早闻独孤女帝大名,今日终能相见,应当先喝几杯,把酒言欢,至于政事,不妨押后再谈。”



                  东帝西王10

    独孤一点都不给他面子,冷冷道:“孤很忙,没空与你把酒言欢,如果没有要事,孤即刻返京。”

    黑齿羽煞笑道:“就算要谈政事,也要吃饱喝足再谈吧?这里有几样西戎国特有的点心,是朕专程带宫中大厨来此为女帝撑勺的,请女帝品尝一二。”

    “说得有理,孤要吃饱了才能好好地招呼你。”独孤毫不客气地挟起点心,大吃起来,并对难儿招手道:“难儿,过来坐下,你也尝尝看。”

    难儿柔顺地在独孤身边坐下,给她倒酒挟菜,不敢当着他国国君的面与她共食。

    独孤看她这般小心,不耐烦地把盘子挪到她面前,道:“孤叫你吃你就吃,你是中朝的第一公主,不必有任何顾忌。”

    “是——”难儿小心地尝了一片羊羔肉,眼角悄悄地扫向黑齿羽煞。

    黑齿羽煞竟然在肆无忌惮地盯着独孤,完全不掩饰自己对独孤的兴趣,却对倾国倾城的她视而不见,这种男人,实在太可怕了!

    独孤对黑齿的注视似乎很是不满,抓起一只羊腿,边嚼边冷冷地道:“你这样盯着孤,是想吃了孤吗?”

    黑齿笑道:“独孤女帝确实比这满桌的美食都来得美味,如果你肯让朕一亲芳泽,朕就太高兴了。”

    独孤冷笑:“再怎么美味的食物,都要宰了洗了切了煮了烹了才能送进嘴里,你有本事的话,就先宰了本王试试!”

    黑齿大笑:“天上地下,女帝仅你一人,朕怎么舍得宰了你!”

    独孤的眼角不断抽搐,狂暴的杀气,又隐隐在她眼中凝聚:“本王要宰你,可不会有半分不舍!”

    难儿暗暗惊讶:独孤实在有点异常,怎么会对初次见面的黑齿如此排斥和……厌恶?

    面对独孤骇人的杀气,黑齿却不以为意,仍然一派从容:“朕也喜欢宰了不听话的人,但是有时候,无需宰人也能遂了心中所愿,这岂不是更妙?”

    独孤不说话,只是狠狠地盯着他,不断撕咬偌大一只羊腿,似乎口中那只羊腿就是黑齿。

    黑齿悠然享受美食,心情看起来很好。

    难儿看到孤独只看着黑齿,心里有几分不舒服,便倒了一杯茶,向她靠过去,软声道:“皇上,您吃得有些荤腥,请喝点茶。”

    独孤收回目光,将她递到嘴边的茶一饮而尽。

    难儿又挟起一片羊羹递到她唇边,柔声道:“皇上,这道抹茶羊羹不错,您尝尝。”

    独孤咀嚼的时候,她又拿起手巾,轻拭她的双手,极尽温柔体贴。

    独孤似乎又享受她的侍候,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

    黑齿盯着独孤的目光,转到难儿身上,唇边泛出一抹邪气的微笑:“女帝好大的福气,奔赴千里之外处理国事,身边还有这样的美人相伴,连朕都要羡慕了。”



                  东帝西王11

    独孤冷笑:“那是。中朝沃野千里山水丰美,盛产的美女更是举世闻名,哪似西戎国天远地偏黄沙滚滚,所产的粗蛮女子岂能与我朝美人相比!”

    黑齿大笑:“中朝女子确是娇柔温婉,我国男子虽享用过不少,但如贵国第一公主般国色天香的美人,连本王也未曾享用过。如今两朝国君相会,女帝就将这位公主送予本王作为见面礼如何?”

    难儿还未来得及发怒,独孤已经重重地把手中的羊腿摔到桌上,勃然大怒:“放肆!就凭你也敢打本朝公主的主意!”

    黑齿似乎很欣赏她的怒气,挑衅般地道:“美人就是苍天赐予男人的上等礼物。普天之下,除了朕这样的男人,谁能享用这样的美人?难道,你能享受她吗?又守得了她吗?”

    独孤怒道:“怎么不能!”

    她大概被他的话激得有点失控了,猛然揪住难儿的领口,粗暴地扯过来,狠狠地压上她的唇,吻下去。

    难儿有片刻的晕眩,独孤……吻了她?

    吻得很凶,很狠,几乎像是野兽的啃啮,想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她尝到了口里的血腥味。

    原来,独孤的唇,是这样的味道!她模模糊糊地想,在她有生之年,竟能这么深刻地尝到这双唇的味道……

    吻了半晌后,独孤丢开难儿,对着黑齿吼:“属于我的人,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要杀要剐由我决定!凡是与我作对的人,我必诛之!”

    她咆哮般的声音,震得难儿的耳朵嗡嗡作响,然而,她的心里,涌起的竟是怎样一种柔软的感觉?

    黑齿有些意外,随即,又邪气地笑起来:“女帝对美人的心意令朕佩服,不过,女帝不仅将这样的美人占为己有,也将所有的疼爱放在美人身上,看不到其他的存在,岂不是太可惜了么?”

    独孤剑眉倒竖,杀气升腾:“你什么意思?”

    黑齿唇角泛起讥诮的笑意:“女人跟女人之间再如何相亲相爱,也享受不到男欢女爱,不过是浪费大好年华!不如你与你的后宫一齐归属朕罢,朕会让你和你的美人们享尽人间欢爱……”

    独孤的脸几乎扭曲了:“你再说一次试试!”

    难儿知道大事不妙了,但黑齿似乎的故意挑战独孤的底限,口气丝毫没有收敛:“朕早闻独孤女帝才惊天下,仰慕已久,早就有心与女帝相亲,看是否有缘成就美事。没想到,女帝比朕想象中的还要孤绝强悍,朕很中意啊,女帝不如就这样与朕回国成亲,共同执掌天下……”

    “你去死吧——”

    他的话音未落,独孤已经跃身而起,抽出腰间的弯刀,朝他扑过去。

    难儿才眨了一下眼,独孤已经冲到黑齿面前,一脚踢翻案几,迎头就劈向他的脑袋。



                  东帝西王12

    独孤的动作太快了,双方的侍卫根本来不及反应,黑齿羽煞想要拔刀招架,只怕也做不到!

    说时迟那时快,黑齿羽煞迅速向后翻倒,在地上滚了几滚后,抄起地上的花瓶掷向独孤。

    花瓶被独孤的刀砍成漫天碎片!

    独孤不曾喘气,穿过碎片,一气呵成地追击。

    幽风等人追上来,独孤头也不回,只是喝道:“统统给我滚开!我要亲手杀了这个胆敢羞辱我的男人!”

    黑齿羽煞虽然躲过了独孤最初的致命一击,却躲得极其狼狈,全然没有之前的从容悠哉。

    听到独孤这么说,他边躲闪独孤的刀,边对自己的侍卫喝道:“你们也不许插手!朕要亲自制服这个女人!”

    他话一出口,气氛更加肃杀严烈,整个大厅几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炸药包,随时都会爆炸,将一切烧为灰烬。

    双方的侍卫纷纷退开来,虽然没有动手,却都警戒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因为独孤的先发制人和迅猛攻进,黑齿几乎没有时间组织反击,只是一味的躲避。

    而独孤,就像疯了一样,紧紧咬着黑齿不放,眼睛都杀红了。

    难儿退到角落里,悬着一颗心,盯着独孤。

    独孤到底怎么了?她怎么会在黑齿的面前失去理智?她的眼里,为何闪耀着那种简直可以说是刻骨的仇恨与杀意?——难儿第一次看到疯狂的独孤。

    在狼狈地躲避了半晌以后,黑齿终于抓到一个空隙,得以抽刀,正面迎击独孤。

    大厅已经容不了两者的缠斗。

    门窗破裂,两人杀到广阔的花园里,再无束缚与顾忌。

    飞沙走石,草木俱成为他们刀下的牺牲品,双方的侍卫均是绝顶高手,却也无法插手两者的厮杀,只能游走边上,静观其变,随时应战。

    难儿的双手在颤抖,恨不得也一齐去砍黑齿的脑袋,却也只能在壁上观。

    现在,她真的见识到了,仅凭两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成就一场大规模的战斗,一场足以令天地失色的战斗,只是,这场较量,不论是两个大国之间的较量,还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较量,都没有她的份啊!

    当大半个客栈几乎夷为平地时,这场较量终于接近了尾声。

    独孤一身伤痕,黑齿也是一身褴褛,两个人都已筋疲力尽,他们的脸与脸之间明明只隔数寸,却都无法再靠近一寸和后退一寸,因为他们的刀刃,就横在他们的颈项之间,互相抵制,既无力前进取对方的性命,也不能后退——若是后退,便是败走,首级难保。

    两个人一动不动,互相瞪视。

    黑齿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轻浮和从容之色,那种凝重和专注,是只有面对劲敌时才会出现的表情。

    孤独的脸上,仍然带着仇恨和杀气,只是,她现在也杀不了黑齿。



                  东帝西王13

    他们都是帝王,谁都不会让步,只能如此绞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一点点偏西,夏风一点点变凉,他们却还是一动不动。

    没有任何一名侍卫出声劝阻。

    难儿看着独孤豁出去的眼神,心中明了,独孤绝对不会退让哪怕一寸,如果黑齿也是如此顽固,等待他们的,必是两败俱伤。

    终于,当太阳沉到孤独身后,将她的身影覆在黑齿的脸上时,黑齿终于开口了:“你已经向朕证明了你无愧于独孤大帝之名,朕由衷表示心悦诚服,并对此前的不当言行表示谢罪!朕此次前来金城,绝对无意与中朝为敌,还望女帝不计前嫌,以国家大事为重,咱们就此罢手。”

    说到这里,他握刀的手微微松开。

    只要他露出一点点破绽,独孤就可以杀了他——在那一瞬间,难儿看到了独孤眼中冷酷的杀意!

    独孤,是真的想杀了黑齿!

    然而,她的刀刃前进了一寸之后,她还是后退一步,收刀,面无表情地道:“你敢再戏弄本王半句,休怪本王血洗西戎!”

    黑齿羽煞插刀入鞘,微笑:“独孤女帝乃一国之君,朕当以国君礼仪相待,怎会戏弄你!”

    独孤冷冷道:“你知道就好!孤累了,要回去歇息了。”

    黑齿道:“朕也累了,也该回去歇息了。明日上午,朕希望与你共商两国边界和平协议,还望女帝赏脸出席。”

    独孤道:“为了国家利益,我会出席的。”

    说罢,她看都不看黑齿一眼,甩手大步离去。

    难儿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观察和揣摩着她的心情。

    刚才,独孤曾有一刹那的机会杀了黑齿,但她终究没有下手,绝非手软,而是她清楚地明白,如果她当时真的下手,黑齿的余力也足以伤她,而黑齿的侍卫更是会不惜性命地将她斩杀。

    除非她想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埋送在这里,否则,两败俱伤的下场就太蠢了!

    也许因为还不能杀了黑齿,她的心情似乎非常糟糕,一脸愤忿无处发泄的模样,连难儿都不敢出声。

    怒气冲冲地走进客房后,独孤径直坐在窗边,抓起桌面上的酒壶就往嘴里倒。

    那壶里的酒,可是西部特产的烈酒啊!难儿赶紧走过去,伸手去拿那壶酒:“皇上,您先吃点东西再喝酒罢……”

    啪——没想到,她的手刚碰到酒壶,独孤就无情地拍开她的手,怒道:“滚!孤的事轮不到你过问!”

    难儿的手僵在空中。

    这是独孤第一次用这么冷酷、厌恶而不耐烦的眼神看她,好像她们是不相关的人,好像她是多余的存在,这让她的心里隐隐抽痛。

    面对她的无措与尴尬,独孤无动于衷,又丢给她一个字:“滚!”然后转头看向窗外,边狠狠地灌酒,边狠狠地盯着远方,目光异常地冷冽和阴沉。



                  东帝西王14

    难儿哆嗦了一下,想说什么,但还是紧咬双唇,沉默地退出去,轻轻地把门掩上。

    独孤的眼在看着她所不知的远方,独孤的心在想着她所不知的过去,独孤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不容她靠近和碰触,此时的她,对独孤来说什么也不是。

    这种感受,令难儿压抑得难以忍受。

    她走出阁楼,抬头仰望,坐在窗前的独孤遥望远方,孤高漠然,看起来那么遥远。

    她一直看着独孤,可独孤不曾低头看她一眼,仿佛她不存在——原来,被独孤无视,是这么抑郁的事情。

    天色慢慢暗了,独孤仍然一动不动,就像雕塑般冷硬,身影一点点地融进黑暗里。

    独孤异常讨厌黑暗,天暗必点灯,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任何动静和反应,一副不容任何人接近的姿势。

    难儿想,她还是不要去招惹这时候的独孤吧。

    转头,原本繁茂缤纷的花园,早成残垣断瓦——好惊人的一场厮杀!

    独孤,到底因为什么而对黑齿羽煞充满敌意和杀气?

    虽然两国交恶正中她的下情,可是,想到黑齿竟然如此轻易地让独孤失去冷静和理智,她终究不甘啊!

    在她的思绪中,夜,慢慢地深了,独孤仍然坐在窗前,身影已经淡化成黑夜里一抹若有若无的剪影。

    思忖良久以后,难儿还是盛了独孤喜欢的饭菜,轻手轻脚地推开那扇房门,把饭菜放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然后,擦火点燃蜡烛。

    没想到,她才点到第三根,就惊动和激怒了独孤,独孤操起桌子的酒壶朝她砸去:“滚!”

    酒壶砸到难儿的头上,难儿一声不吭,迅速伸手接住落下来的酒壶,小心地放到桌上,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外面,她才狠狠地踢了树干一脚,瞪着窗边的独孤,暗道:这算什么!黑齿惹恼了你,你跟黑齿大干一场还不算,还将怒气发泄到我身上?你就那么在意那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因为他而迁怒于我吗?太可恶了!

    想到独孤的失态,再想到黑齿对独孤的觊觎和轻慢,她心里愈发不舒服,眼里慢慢闪出杀气来。

    黑齿说了什么?天下是他的?独孤是他的?太可笑了!

    她得让他知道,这天下,并不只有一个独孤九劫和一个黑齿羽煞!

    金城大客栈后花园,与独孤所居阁楼遥遥相对的一隅,黑齿栖身的客房也是烛火灯明。

    黑齿羽煞沐浴过后,穿着袍子,来到门前回廊下,盘腿打坐,闭目养神。

    今天一战,独孤女帝的凶暴与本事超乎他的想象,竟与他打了个平手,让他元气大伤。

    他在惊讶之余,心中却更感愉悦,想他世间难寻敌手,眼高于顶,如今能遇到一个能与他平分秋色的奇女子,实在是人生一大妙事。

    他想征服这个女人,如此,便是征服了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能激发他的兴致与欲望的了。



                  东帝西王15

    虽然每每想到这个女人就兴奋难耐,但他还是很快静下心来,调息吐纳,进入无我之境。

    万籁俱寂,有晚风拂过树梢,有虫鸣高低起伏,有蛐蛐和蟑螂从草丛间爬过,他的耳朵,比眼睛更能看清这夜晚的动静和脉络。

    然而,他却感觉不到有人在悄然靠近!

    直到那个人潜进他周边十尺之内,他才感到空气中的异动,猛然睁开眼睛,看到那条如鬼魅般在黑夜中生出来的黑衣蒙面人。

    不容他有片刻思虑!他本能地后仰,翻身,滚到几尺开外,扯下身上的袍子。

    鬼魅手中的刀,不偏不倚地砍在他刚才打坐的地方,砍空了以后,刀口迅速转向,追击而来。

    黑齿一看到对方的身手,就知道自己逃不了——面对这种有备而来的绝顶高手,一旦放弃进攻,就等于把背后亮给对手,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以为周围有侍卫保护,可以高枕无忧,沐浴之后竟然没有携带兵器,实是失策!但是,没有兵器并不代表他没有武器!他扬起手中宽大飘逸的衣袍,以袍为盾,翻飞舞动,扰乱对方的视线,掩护自己的要害。

    高手就是高手,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当成武器使用——鬼魅般的刺客,不禁在心中如此称赞对手。

    嘶——刺客的刀刃割裂黑齿的衣袍,黑齿却翻舞如风,用衣袍卷住刺客的刀,用力一扯。

    咚——刺客的刀被扯得掉到地上,令他心里一震:除了独孤九劫之外,黑齿竟然也有力拔山兮的力量!

    不愧是与独孤九劫齐名的男人,不愧是独孤九劫的对手,也不愧是“支离弥殇”的对手!刺客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再也没有半分掩饰和犹豫,全力与黑齿空手厮战。

    黑齿越打越惊讶,这样的高手,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整个金城大客栈已经被他包下了,所有的住客只有他和独孤带来的人马,而留在客栈里的伙计,全都是他这一方指定的,外人不可能轻易混进来!

    而且,对方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他的四周埋伏了这么多高强的侍卫,对方到底是怎么突破这些壁障的?

    黑齿盯着对方,如果他曾见过对方,一定会有印象。

    这个强得能与他一较高下的男子,身材高挑,身形纤瘦,虽然出手毫不留情,迅猛霸道,但举止绝无半分粗鲁,气质绝无半点猥琐,全然不似出身草莽风尘之徒。

    近身相搏,他接触到对方的眼睛,更是暗自心惊:好一双美得惊心动魄的丹凤眼!

    那双眼,眼形狭长,眼角斜挑,睫毛如扇,明眸如星,如若暗送秋波,必能勾魂摄魄,然而,眼神却冷冽如冰,锋利如刀,咄咄逼人,闪动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东帝西王16

    这种眼神,几乎与独孤九劫如出一辙——没想到竟然有人的眼神与独孤九劫如此相似!

    普通人无不害怕这样的眼神,但他不是普通人,他欣赏这样的眼神,只是,拥有这种眼神的人,都是危险的!

    就像现在,这个人分明要取他性命,步步将他逼入险境,他完全没有欣赏的余地!

    若不是先前与独孤狠狠地打了一架,他怎么会处于下风?黑齿这么想着,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恼怒:这个男子竟然落井下石,实在太可恶了,绝不能放过他!

    转念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十几招,潜伏在四周的侍卫终于出现了,包抄过来,将刺客包围。

    形势瞬时大变,任谁都看得出来,刺客已经陷入绝境之中。

    刺客暗道,想杀掉黑齿羽煞果然没那么容易啊,这下,恐怕连插翅都难逃了!

    黑齿羽煞已经恢复从容,大声道:“给朕捉活的!”

    刺客听到这话,心里一沉,如若暴露真面目,他就真的要成亡命之徒了!

    闪避之中,他看向四面,除了身后的客房,三面已经全被包围了,想从这么多高手间逃掉,简直就是异想天开!怎么办?

    情急之下,他挑起地上的刀,大喝一声,猛然朝廊柱门窗劈去,眨眼间已挥出数十刀。

    一片轰然中,屋檐率先塌陷,然后半个客房摇摇欲坠。

    刺客冲进客房里,不断挥刀,砍断了一根又一根的支柱,屋顶瓦砾纷纷掉落,阻碍了侍卫的追击。

    只是片刻功夫,整间阁楼就陷入崩塌,刺客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这些纷飞掉落的瓦砾石柱之中。

    黑齿站在院落里,看着倒塌的阁楼,一张脸几成铁青:刺客,是被埋在瓦砾里,还是逃出去了?这样的高手,会这么轻易地被埋葬吧?

    当然不会。一个时辰后的搜索,一无所获,那名刺客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直觉告诉黑齿,那名刺客虽然带着杀意,但比起杀了他,对方的警告和挑衅意味更浓,那名刺客到底跟他有什么过节?这件事是否与独孤有关?

    在客房倒塌的时候,那名神秘的刺客已经看准空子,从客房后方逃了出去,跳进湖水中。

    在黑暗的湖水中,他迅速脱掉衣服,爬到岸上,潜进花园深处,把湿衣服处理掉,然后换上准备好的衣服。

    等他从花园深处转出来时,又变成了婷婷玉立的中朝思难公主。

    利用过人的眼力和耳力,她悄悄地绕过那些隐在暗处的侍卫,回到独孤的楼下。

    独孤,仍然坐在窗前,身形不曾有所变动,她要这样坐一夜吗?

    独孤,就这样坐了一夜。

    难儿一直看着她,直到后半夜才体力不支地伏在桌上,睡着了。



                  东帝西王17

    “难儿,起来罢,准备出门了。”

    第二天早上,难儿仍在伏案小憩,耳中突然听到独孤的声音。

    她条件反射般地睁开眼睛,站起来:“皇上,您起来了,难儿这就去准备……”

    独孤摆摆手:“不必了,你赶紧梳洗,咱们一起吃早点后出门。”

    难儿赶紧道:“是。”

    她悄悄地打量独孤,太阳刚刚升起,时间还早,独孤应该一夜未眠,却已完全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淡漠,全身未现半丝疲惫,仿佛昨晚的失态只是难儿的幻觉。

    梳洗完毕后,难儿像平日一般与独孤共进早餐,然后出门。

    独孤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异样了,难儿虽然满腹疑团,却也不敢问任何事情,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来到议事厅时,黑齿尚未露脸,独孤倒也不急不躁,只是来回踱步,做深呼吸,看起来很是轻松。

    半天之后,黑齿终于出现了,一看到独孤就客气地鞠手道歉:“朕昨晚遇到了一点麻烦,早上出门迟了,让女帝久等,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难儿打量他,他的精神气色看起来不错,完全不像是遇到“一点麻烦”的样子。

    独孤也很客气地回礼:“黑齿殿下远道而来,昨日孤待客不周,还望殿下见谅。”

    黑齿笑道:“对朕来说,女帝的招待方式最美妙不过了,朕一生难忘,怎么会计较呢。”

    独孤道:“黑齿殿下不愧为一方霸主,胸襟之宽大令孤佩服。”

    黑齿大笑:“彼此彼此!”

    独孤道:“听殿下这么说,孤就安心了,相信两国定能顺利缔结和平条约!”

    黑齿道:“那是必定的,朕可不想与女帝为敌哪!”

    独孤微微一笑:“请殿下入坐!”

    两人入坐,分别拿出各自拟草的和平条约,逐条讨论起来。

    昨天的厮杀似乎只是一场梦,他们彻底忘了那场纷争,就像真正的一国之君,礼待对方,客气恭敬,沉稳妥当,丝毫不带个人情绪地谈论两国边界问题。

    中朝与西戎有漫长的边境线,为了争夺资源,西戎屡屡进犯中朝西部,中朝历来采取软弱的保守态势,但独孤当政以后加强了军备和战力,采取强硬的对外政策,两国不断在边境上发生小规模的战争冲突,矛盾和积怨越来越深,大有一触即发的态势。

    现今,分别平息内乱和外战的两国,都需要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缔约和平条约势在必行。

    难儿听着他们的谈判,暗道,这两个人,真能互相让步吗?

    果然,同样强势的黑齿和独孤都不愿让步,但他们并没有因此爆发冲突,始终都很冷静,与昨日初次见面的剑拔弩张完全不同。



                  东帝西王18

    在讨论了整整一天以后,两人终于达成了初步协议,边境关系将本着“严禁大规模使用武力,不扰民不伤民,发展双边贸易,共同维护边境稳定”四大原则进行处理,双方设立专门的调解机构,专人处理边境矛盾。

    太阳落山的时候,两人共同在协议上盖上玉玺,速战速决地解决了两国间最大的问题。

    交换协议的时候,独孤道:“殿下远道而来,两国又顺利签署协议,今天晚上就由孤宴请殿下一行,不醉不欢。”

    黑齿大笑:“朕正有此意!”

    说是一行,其实双方不过是一主一仆而已,侍卫们是绝对不会与主子共同进餐的。

    丰盛的美酒美食端上来,双方主仆相对而坐,尽情畅饮。

    独孤和黑齿就像没有任何嫌隙和过节,并放下一国之君的身份,斗起酒来。

    桌面摆满了来自天南地北、形形色色的美酒,两个人就像两个酒鬼,边喝酒边聊酒,句句不离酒。

    难儿不断给独孤倒酒,暗暗道,对于身份如此敏感的他们来说,酒的话题最合适不过了,不论是英雄美女、奇谈怪论、国家政事、百姓民生等都有可能引发口舌之战和不快。

    独孤喝酒有如喝水,千杯不醉,万杯不倒,而黑齿也是无酒不欢,海饮数巡,脸不变色。

    喝到兴处,黑齿盯着独孤道:“女帝实为人中龙凤,此次会面,羽煞倾慕不已,若能与女帝共结连理,不仅是本人一生幸事,也将是两国幸事。”

    独孤眼里闪过不快甚至是恼怒之色,但她还是很快地将这种情绪压制下来,淡笑:“殿下口口声声女帝,但孤从不曾认为自己是女帝或男帝,孤就是孤,天下属于孤,但孤不属于天下,更不属于任何人!”

    好强悍的说辞!难儿几乎要鼓起掌来。

    黑齿羽煞的眼中闪过欣赏之色,大笑:“英雄所见略同!如若朕将这天下收入囊中,定留女帝栖身之处!”

    独孤冷笑:“孤与天下同在,天下在则孤在,天下灭则孤灭,何需他人收容!”

    难儿又想鼓掌了。

    黑齿的眼神愈发欣赏:“说得好!君无戏言,朕取得天下的时候,请女帝记得朕今日所言。”

    独孤淡笑:“彼此彼此!”

    然后两人举杯,又是一番豪饮,几乎不再谈及任何话题。

    难儿感觉得出来,独孤心中很是不快和不耐烦,只差没有拍案离去了。

    当满桌美酒喝得差不多时,独孤终道:“孤有要事在身,明日一早便要返程,恕不奉陪了,还请黑齿殿下多留几日,欣赏我中朝的繁华景致。”

    黑齿显得有几分遗憾:“朕还想与女帝畅饭一宿,明日邀请女帝共游边城……”

    独孤不等他说完便起身:“多谢殿下美意,孤累了,就此告退,还望殿下见谅。”



                  东帝西王19

    黑齿起身相送:“我送女帝回去罢……”

    独孤大步走开:“不必了!”

    难儿扫了黑齿两眼,快步跟上去。

    黑齿看着独孤的背影,端起案上的酒杯把玩,黝深的目光里闪动着不知名的火焰。

    在此之前,他对中原尚没有太大的野心,但见过女帝之后,竟然对偌大的中朝感到如此饥饿。

    但无论如何饥饿,为了吞食强大到可与自己比拟的猎物,自己都要忍着,忍到可以吞食对方为止。

    夜色中,难儿紧紧跟在独孤后面,走远了之后才不满地抱怨:“那个西戎国的国王,对皇上太不敬了!竟然想把皇上占为己有,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难儿!”独孤不悦地道,“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

    难儿一惊,赶紧道:“是,难儿知错了。”

    独孤道:“你等会收拾行装,明日天一亮,我们便起程回京。”

    难儿道:“皇上连日劳累,不再休息一会么?”

    就她所知,独孤原本并没有将行程安排得如此紧急,难道又是因为黑齿的关系,而急着想要离开吗?

    独孤恨恨地道:“再不离开,我说不定会砍了那个男人!”

    果然是独孤的作风啊!难儿在心里暗暗道,嘴上又问:“皇上,我早就听闻西戎国国王目中无人,向来不将中朝放在眼中,您这次怎么不多带几个大臣一起前来呢,有他们替你接待那个男人,您就不必忍受他……”

    独孤冷冷地道:“那些大臣若能解决这种事情的话,又怎会拖到现在!反正两国迟早会有一战,所谓的和平协议对两国来说不过是缓兵之计,我此次前来,主要还是为了会会将来的敌手,只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她竟然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令难儿感到意外。

    难儿道:“皇上,请恕难儿直言,难儿觉得西戎国国王与皇上有七八分相似呢,日后只怕会是皇上的大敌……”

    独孤道:“你说的没错,黑齿羽煞确实是个人物,连我也不敢小看他,所以,回去之后更要厉兵秣马。”

    难儿点点头:“回去之后,难儿也要改头换面,学点真本事报效皇上了。”

    独孤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那你就好好努力罢。明天还要早起,孤要睡了,你也早点歇息,别累坏了。”

    难儿道:“难儿陪您一起睡吧。”

    独孤皱眉,有些不耐地道:“不必了,只要把烛火全部点明就好。”

    然后,她再也不曾说一个字,径直上床睡去了。

    难儿睡在一门之隔的外室,辗转难眠。

    独孤竟然会不耐烦地拒绝她许久以来的第一次陪寝?她隐隐感到,独孤似乎心事重重,因为,独孤的目光始终没有焦点,即使跟她说话时目光不曾停留在她身上,独孤,到底怎么了?



                  第一恶人1

    早上天还未明,独孤就醒过来了,指挥众人迅速将行李收拾妥当。

    天际泛白的时候,独孤没有与黑齿一行告别就离开客栈,到城外的驿馆取回之前放置的马匹和马车后,匆匆返回中原。

    一路上,独孤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看着窗外,眼里有种隐忍的杀气。

    她仍然在想着黑齿的事情吗?她在压抑对黑齿的杀意吗?难儿很想问,但又不敢问,一路上也是沉默不语。

    啊啊,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来的时候,她们的心情都不错,几乎无所不言,怎么回去时就变成了这样呢?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君王的心思总是那么难以捉摸,难儿几乎要怀念起来时的亲亲我我了。

    在一片沉默和阴沉中,她们的行程不断加快,次日下午已经抵达京城远郊。

    晚上,她们应该就能到达皇宫了吧?

    难儿看着中原的景色,心中慢慢升起惆怅之情,可以再这样跟独孤外出的时光,未来,应该不会再有了吧?

    一片荒僻险峻的山岭,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中,独孤盯着那片山岭,突然对车夫喝道:“马上掉转马车,孤要去鬼狱山!”

    鬼狱山?传说中汇聚和震压了天下所有恶鬼的人间地狱?为什么她要去这种地方?

    难儿心里一震,抓住独孤的衣袖,结结巴巴地道:“皇上,您、您说什么呢……”

    独孤甩开她的手,指着远处那座阴气沉沉的山岭,大声道:“马上去!”

    车夫犹豫了一下,还是掉转马头,朝那片山岭驶去。

    幽风打马过来,脸色凝重地问独孤:“皇上,可否告知属下您所去何为,属下好做准备……”

    独孤举手制止他再问下去:“只是故地重游而已,不必紧张。”

    难儿暗暗惊讶,连杀人机器幽风都主动询问独孤的用意了,到底,那个传说中的鬼域与独孤有什么关联?

    明明是盛夏下午,骄阳炙热,可随着马车不断靠近那片山岭,四周越发阴森寒重,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那种山,似乎在散发着无形的邪气和阴气,越是靠近,越是受到阴邪之气的侵袭和吞噬,难儿抱住双臂,不断摩挲肌肤,借此消减心中的不安和寒意。

    独孤一直盯着那座山,双手坚握成拳,目光冷冽如寒冬冰窟,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她在害怕吗?她在激动吗?她在紧张吗?她在愤怒吗?她在呐喊吗?难儿猜测着她的心思,下了狠心,轻轻地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怯怯道:“皇上,那就是鬼、鬼狱山吗?”

    独孤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啊,是啊,那就是传说中埋葬和震压了天下罪孽最深重之人和鬼魂的地方。”

    难儿哆嗦了一下:“皇上,我、我怕……”



                  第一恶人2

    独孤唇边泛出一抹极其狰狞和邪恶的笑容:“跟在我身边,是会下地狱的!怕的话就从我的身边消失吧!”

    难儿咬了咬唇,抓紧她的手臂:“只要能跟皇上在一起,也地狱也无所谓!”

    独孤先是哈哈大笑,随后揪过她的领口,狠狠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那就跟我下地狱吧!”

    然后,她丢开难儿,盯着前方:“穿过这片树林,就是三途河了。”

    难儿看向前面那片树林,寒意从脚底不断串上来:好阴森诡异的树林!天空明明挂着烈日,阳光却照不进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将阳光挡在树林之外,树林里阴气森森,幽暗如夜。

    “嘶——咴咴——”一阵惊悸的马的嘶叫声,惊得难儿哆嗦了一下。

    原来,马车驶进树林里,驾马的马匹似乎受到了惊吓,驻足不前,嘶叫不停,任车夫如何喝斥也不肯前行。

    独孤皱眉,从车窗里翻跃而出,道:“既然这牲畜不肯前行,就在外面等着罢,孤自己去。”

    说着,她头也不回,大步踏进树林里。

    难儿紧紧跟在她后面,生怕自己落单了,在她们的身后,幽风也下了马,亦步亦趋地跟着。

    现在真的是夏天吗?这里明明就寒凉露重如深秋!

    不,现在确实是夏天,刚才被阳光抚过的温暖还停留在心头上,只是,这里不似人间而已。

    难儿抬头打量四周,幽暗中,重重树影仿佛都散发着邪气和阴气,在吸取胆敢踏入魔域的生物的生命和魂魄,让她觉得有点恍惚。

    然而,独孤的脚步却愈发加快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出她的身体,让她克制不住地兴奋。

    难儿不得不小跑着,才勉强跟得上她。

    树林里没有路,根本辨别不出方向,但独孤似乎对这里相当熟悉,走得没有任何一丝迷茫。

    这树林实在太让人难受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们是不是行走在怪物的肚子里,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就在难儿几乎要尖叫时,眼前突然一片豁然,混着山野气息的水汽和空气,迎面扑来。

    她站住脚步,吃惊地看着脚下数丈深的湍急河流,以及吊在眼前的、破烂的、狭窄的、摇摇欲坠的吊桥。

    这是什么地方?这河,好可怕;这桥,也好可怕,比起身后的树林,犹过之而无不及。

    独孤站在悬崖边上,盯着下方黄浊翻腾的河水,狞笑:“这就是三途河,死人坠入地狱的入口,听说掉进河里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出来的,连尸骨都捞不到。”

    难儿打了一个寒颤,更加抱紧了身体。

    独孤将目光移到眼前的吊桥,又是阴恻恻地狞笑:“这就是奈何桥,过了奈何桥,也是地狱。总之,只要往前走,无论怎么走,尽头都是地狱。孤要去地狱看看老朋友,不想下地狱的,切莫跟来!”



                  第一恶人3

    这么残破的吊桥,怎么可能过人?难儿伸手捉住独孤的手,急道:“皇上,太危险了……”

    独孤一脸轻蔑地甩开她的手,冷冷地道:“孤说过,天上地下,无论神与魔,孤都敢杀!区区一个地狱,又算得了什么!如若能遇到恶鬼,孤要看看,是恶鬼厉害,还是孤厉害!”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抓住吊桥上的绳索,踏上有一块没一块的桥板。

    吱呀,吱呀,吱呀——吊桥因为她的踏入而左右摇晃,发出濒死的呻吟。

    这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的“吱呀”声传入难儿的耳里,啃啮着她的神经,她几乎想掩上双耳。

    独孤丝毫没有受到吊桥随时会断裂的影响,一步步地,没有犹豫地前进,在她之后,幽风也毫不犹豫地踏上吊桥,与她保持几尺的距离,稳步前行。

    他们,疯了吗?一旦掉下三途河,就不可能有生还机会了!难儿瞪着他们,恨得磨牙。

    吱呀呀——吊桥的呻吟声更大了,摇摆的幅度更大了,每一声都像索命的鬼叫,听得难儿想抓狂。

    那个时刻,她脑中突然闪过恶毒的念头,如果将吊桥的绳索弄断,独孤和幽风就会坠落河中——这样,她就轻易地干掉了天下最强的王和最强的侍卫!

    她盯着脚下的绳索,心里的思绪如河水翻腾,杀还是不杀?这种机会,也许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杀还是不杀?杀还是不杀?杀还是不杀——她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被这种答案本该一目了然的问题,折磨得心口阵阵抽痛。

    突然,吊桥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块木板掉下来,幽风惊呼:“皇上,小心——”

    难儿回过神来,定睛望去,独孤已经快走到桥中央了,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一阵阴寒的山风吹来,清冷得让她一阵哆嗦,她就着了魔一样,抻手抓住吊桥的栏绳,踩上不知何时会掉落的桥板,一步步地,坚定地,追逐着独孤的脚步。

    “弥殇”与独孤的决斗,应该在战场上;他们的死亡,也应该在战场上,而不是在这种地方!——她不住地告诉自己。

    因为同时承受了三个人的重量,吊桥摇晃得更加厉害了,随时都有可能将她们送进地狱!

    可是,看到独孤强硬的背景,难儿心里竟然没有一丝畏惧,甚至还感到了异样的刺激和兴奋!

    像这样,跟独孤一起玩命悬一线的危险游戏,不是很有趣吗?这种体验,人生可还有第二次?

    在摇摇晃晃的玩命游戏中,难儿一点点地接近独孤,一点点地接近终点——终点?

    只要往前走,无论怎么走,终点都是地狱?她猛然盯向吊桥的尽头,这才留意到,她将要踏上的,是一个多么诡异恐怖的地方!



                  第一恶人4

    吊桥的尽头,是一座山,一座暗无天日、散发着浓重死亡气息的、孤立于人世之外的山!

    风,从山那头吹来,夹带着腐败的、混浊的、腥臭的味道,就像几千几万个死人堆积了几十年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难儿捂住胸口,一阵一阵地干呕,没什么食物的胃液点点滴滴地掉入河中。

    突然,吊桥一轻,她抬头一看,原来是独孤已经顺利抵达对岸,跳上岸边,紧接着,幽风也跃到岸上。

    她不想被独孤甩掉!难儿咬了可咬牙,狠狠地咽下咽喉那股腥味,豁出去地朝对岸走去。

    不管短短的行程如何惊险,她还是来到了对岸,跟上了独孤的脚步。

    独孤站在山下,望着眼前的荒芜,久久不动。

    这种沉默太吓人了!难儿又扯扯她的衣袖,小声道:“皇上……”

    独孤转过头来,眼里闪动着冷酷的邪恶之色:“这里就是孤小时候生长的地方!”

    “啊——”难儿惊叫一声,抓住胸口后退两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独孤淡淡一笑:“想不到吧?孤小时候被逐出皇宫,就是被关到这里自生自灭的!”

    说到这里,她甩了甩手,走进宛如妖魔群舞的乱石阵中。

    这些乱石,没有任何规律地密布着,就像一个复杂的巨石阵,她走在乱石阵中,犹如闲庭信步般熟稔从容。

    空气中弥漫的陈腐味道和山中散发出来的阴邪之气,令难儿心中不安和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强忍不适,跟在独孤的后面。

    “咯嚓”一声,她似乎踩断了什么硬物?

    低头一看,她差点叫出声来,她踩断的竟然是几根骨头,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散骨,但是,不太像动物的!

    她下意识地想去抓独孤的衣袖,但手停在空中,慢慢地缩了回来——她不想被独孤看不起!

    越往上走,地上散落的骨头越多,气味越是难闻。

    终于,独孤走出乱石阵,站住,狞笑:“孤小时候的后花园,到了!”

    难儿松了一口气,小跑到她旁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她口里的后花园,然而,她一抬起头,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尖叫一声,闪到独孤的身后,簌簌发抖——这次,没有演戏的成份!

    太可怕了!比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更恐怖,她们根本就是来到了鬼域!

    然而,面对这么可怕的场景,独孤只是站直了身体,一派孤傲地道:“孤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找活着的鬼玩,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凶恶的鬼,也已化成白骨,不堪一击!”

    说着,她毫不客气地抬脚,狠狠地朝脚下那架白森森的人骨踩下去。

    咯啦啦啦啦……白骨碎裂的声音,就像一把带刺的叉子,插进难儿的耳朵,直达腹部,搅着她的五脏六腑。



                  第一恶人5

    独孤却又咯咯地笑起来:“孤现在已经是人界的王,这些曾经叱咤风云的恶鬼,却连魂魄都不知何处去了!”

    难儿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吐出来,再吐,就会把五脏六腑给吐出来了!

    她小时候,也见过人间地狱,但是,人间的地狱,与鬼域的地狱相比,完全不一样啊!

    独孤笑了片刻之后,迈开脚步,走进遍地白骨之间。

    独孤能面对的,她为什么不能面对?——难儿这样问自己,把手从嘴上拿开,强自镇定下来,跟在独孤后面!

    这里是半山腰,在她们面前展开的,是——是恐怖的乱坟岗!

    大大小小的土包,密密麻麻、毫无章法地堆满整个山腰,因为长期的风吹、雨淋、日晒和胡乱堆砌、无人看管,这些土包早就被毁得七零八落,露出无数已经腐败的衣裳和一根根人骨。

    一眼望去,碎石尘土与腐衣白骨连成一片,混着混浊的气息,无比的诡异恐怖!

    原来,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这里,胡乱埋葬着多少幽魂野鬼?这些幽魂野鬼的魂魄,可还在这里飘荡作乱?

    阴风吹来,似有幽魂在哀嚎,难儿又打了几个寒颤,几乎想撒步就跑,可是,她知道的——逃不掉的啊!

    她并非懦弱胆小之徒,并非没有心理承受力,只是,这一切太超出她的想象了!

    独孤说这是她小时候的后花园,可她乃一国公主,怎么可能会在这么可怕的地方长大?

    突然,一道灵光劈过她的脑海!

    她想到了,独孤七岁时被送出宫,不知下落,莫非,她就是被送到这里的?

    于是,她又硬生生地打了几个冷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中朝先帝也太过无情,独孤的命运,也太过残酷了!

    这时,独孤踢了踢脚下的一颗骷髅,淡淡道:“孤记得这颗头,是虐杀了中朝八千名士兵和三千名平民的叛贼!这个叛贼深受老头子宠爱却意图谋反,差点就杀到京城来了,老头子年轻时倒是个人物,没让这叛贼得逞,还灭了这叛贼的九族!”

    难儿暗道,她口中的“老头子”指的是中朝先帝吗?如此不屑和不敬的口吻,她到底有多厌恶她的父亲?

    独孤又踢了踢一块石碑:“这叛贼被执行车裂之刑后,尸首被丢到这里,孤被送到这里时,还看得墓碑上他的名字。埋在这里的人,都是被官府认定为天下至邪至恶的人,无碑无名,这厮却例外地有个石碑,所以让孤印象深刻。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连孤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说到这里,她又狞笑几声:“不知被他虐杀的士兵和平民的亲友,可还记得他的名字?”

    这些腐衣和白骨,太恶心了,难儿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想避开衣骨,可是,这里没有一寸土地是不被死气所污染的——小时候的独孤,怎么会将这里当成后花园?



                  第一恶人6

    独孤继续前行,踩过一件破烂却完整的衣裳,道:“孤也记得这件衣裳。这件衣裳的主人是一个变态的大财主,他囚禁了大量童男童女囚禁供自己淫乐,很多孩子都被折磨死了。他穿的这件衣裳据说是用天下最好的材料所制,百年不腐,镶金缀玉,官差把他丢在这里的时候,把他嘴里的金牙和衣裳上的金玉全撬走了。现在,人已成渣,这件衣裳却还没有腐败。”

    绕过一座露出长长头发的坟包前,她略停片刻,道:“这里埋的并不都是男人,也有女人。这个女人生前是名门贵妇,却偷了家里的钱财,抛夫弃子跟一个下人私奔,隐姓埋名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后来,这个下人喜新厌旧负了她,她就把嫖客所爱的女人全杀了。她被丢在这里时,连个坑都没有,是孤帮她挖的坑,上的香,烧的纸钱……”

    她一边从乱坟岗中走过,一边如数家珍地说着许多遗骨主人的传说。

    她说得平淡从容,难儿却听得呼吸困难,就像被恶魔扼住了喉咙,想喊喊不出来。

    说了很多以后,独孤狞笑:“据说这里埋的都是天下至恶之徒,但依孤看,这其中不知有多少人是冤死的呢。很多的恶,恐怕不是做出来的,而是被人说出来的吧?”

    难儿不知该说什么。

    独孤忽然转过头来,盯着她道:“你说孤算不算天下至恶之人?死后是不是也该回归这里?”

    难儿骇然,抬眼触到她犀利的眼神,目光惶然闪动,想着自己应该否定,却抖着唇,说不出一个字。

    独孤等了片刻没得到回答,转回头,淡淡一笑:“天上地下,孤只属于自己,就算死了,也不会留一丝灰烬在这世上!就算是这样的地狱,也不是能容得下孤的地方!”

    听她笑着说出这样的话,难儿只觉得心脏不断抽痛,脱口而出:“地狱容不下你,但我一定容得下你!”

    说出这样的话,她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了然,是啊,天上地下,送独孤最后一程的,只能是自己啊!

    独孤怔了怔,大笑:“只有比孤更有觉悟,才能容得下孤啊!”

    她的笑声,回荡在整座山头——只有她的笑声,连一只鸟飞过、一只虫爬过的声音都没有!

    这个地方,是彻底的死亡之地,鱼不靠岸,鸟不停歇。

    笑声停止之后,独孤停在一座完整的坟包前,蹲下来,竟然用袖子仔细擦拭坟前的墓碑。

    难儿又是一阵惊讶:放眼望去,只有这座坟是用石头堆砌起来的,石坟的四周被清理得相当平整,坟前立着墓碑,墓碑上刻着清晰的名字,显然,这座坟在很多年以前,是有人打理的!

    在这片恐怖的乱坟岗,只有这座坟称得上是“坟”,而且,独孤似乎对这座坟有特别的情感,这不是很奇怪吗?

    独孤将墓碑擦拭干净后,凝视着墓碑上的名字,缓缓道:“这是天下第一恶人,也就是我师傅的坟墓。”

    在难儿的震惊中,她顿了顿,然后狞笑:“如果没有遇到天下第一恶人,就不会有现在的独孤九劫了!”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她的耳边,似乎又听到了“她”与“她”凄厉的呼救声。

    她不是念旧的人,只是,再度回到“她”与“她”生死转换的地方,那个声音,不可遏制地在她心中回响。



                  第一恶人7

    “我要回去——师太,我要回去——”七岁的独孤九劫,拼命地捶门,哭得声嘶力歇。

    然而,外面传来的只有日复一日的敲木鱼声和诵经声。

    黑暗狭窄的石室,陈腐污浊的空气,死气沉沉的氛围,外面那些送死人上路的麻木的声音,一切都让她恐惧得全身抽搐,吐得胆汁都出来了,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她渴望阳光,渴望光明,渴望清风绿树,渴望蓝天白云,渴望看到活生生的、新鲜健康的人,她不要被关在这种暗无天日、只有死人相伴的地方!

    她想回宫,回到虽然没有人疼爱她,却让她无忧无虑的宫里!

    “师太——我好怕——求求你让我出去——”虽然喉咙已经哑了,可她还是哭着喊着求着,害怕自己被彻底丢弃在这个阴暗肮脏潮湿的地方。

    回应她的,仍然只有送给死人的敲木鱼声和诵经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声音彻底哑了,已经喊不出来,身体也已经到达极限,虚弱得倒在地上。

    她要……死了吗?就这样死了吗?师太们也要像现在这样,给她敲木鱼和诵经吗?

    恍恍惚惚中,门打开了,光线透进来,师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公主,您知错了吗?”

    她哆嗦着,嘶哑着声音道:“我、我知、知错了……”

    师太淡淡道:“那么,公主快出来罢,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光明?午饭?她突然来了力气,从师太脚边爬过去,追寻若有若无的饭菜香味。

    屋子一角的木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她就像一只饥饿的狼,扑过来,抓起碟子里的菜就往嘴里塞。

    这里与世隔绝,无肉无果,只有师太们自己种的几块菜圃,以及定期送来的衣料油米等必备品,吃的自然非常简单,可是,对已经饿了三天的她来说,粗茶淡饭已是绝顶美味。

    吃完了以后,她一边抹嘴一边揪住师太的衣袖问:“他们呢?那些官人呢?我要跟他们一起走……”

    所谓的官人,就是将至恶之徒的尸体运到这里丢弃的官差,她知道他们丢掉那些恐怖的死人后会回到有生气、有活力、有很多人居住的地方,她想跟他们一起走。

    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就是那座吊桥,吊桥无人看守,随时可以通过,可是,她不敢一个人过桥。

    那座吊桥高高地悬在混浊湍急的河水上空,摇摇晃晃,阴风阵阵,随时会塌掉的样子,举止粗鲁的她曾经试着过桥多次,但每次踩到桥板上,吊桥就剧烈地晃动,吓得她失魂落魄地退回来。

    所以,每次有官人送尸首过来,她都闹着一起走,然后被关在石室里。

    面对她的哀求,师太无动于衷:“他们已经走了,你死了这条心罢。”



                  第一恶人8

    她又闹起来,发了疯似地砸东西,哭喊着:“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被关在这里!奶娘——锁儿——冬姑姑——小绿……”

    她喊着她所认识的每一个人,这些人,都是在宫里照顾过她的人,虽然她们不曾疼爱过她,却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

    镇守山头的几个师太没有理会她,随便她怎么闹。

    终于,她闹累了,瘫坐在墙角喘气。

    这时,有官差进来通报:“新送来罪人七名,已经入埋——”

    她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骨碌碌地爬起来,冲出去,抓住一名官差的手:“我要离开这里……”

    官差不耐烦地甩开她,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知好歹!”

    她被甩飞撞到墙上,额头上鲜血汩汩流出,又是一阵晕眩。

    她天生神力,本不会这么轻易地被甩开,但在这里生活数月后,她的身心已经被折磨得濒临崩溃,根本招架不住大人的力量。

    官差跟师太们又说了几句后,转身离开。

    她一看到他们要离开了,立刻又爬起来,撑着虚弱的身体追上去。

    再呆下去,她迟早会变成乱坟岗那些死人中的一员,所以,她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逃出去!

    官差们显然不愿在这里多呆一秒,走得非常快,她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后面,生怕跟丢了。

    此时,天色开始暗下来,山风一阵阵地刮过,夹着腐味、臭味、血味、腥味,仿如恶鬼的呜咽,每走一步,都令她惊恐万状。

    穿过乱坟岗时,她更是吓得全身发软,五脏错位,要不是前面有官差的身影,她一定会疯掉的。

    好不容易来到吊桥边,几名官差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抓住桥索,保持着一定的间距,慢慢走过去。

    虽然她还是很害怕,但想离开这里的渴望还是战胜了恐惧,她跑上吊桥,抓住最后那名官差,叫道:“等等我……”

    吊桥剧烈地摇晃,发出骇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几名官差趄趔了一下,差点失手,又惊又怒地骂道:“是谁在那里捣乱,想害我等掉进这三途河吗?”

    那名被她抱住大腿的官差更是惊得脸色惨白,骂道;“你这野丫头快点放手,切莫连累老子!”

    她拼命地抱住这根救命稻草,使劲摇头:“我不放!我要回宫!我不要呆在这里……”

    那名官差一边紧紧地抓住桥索,一边扭动身体想甩开她,无奈她抓得太紧甩不掉,反而使吊桥动荡得更厉害了,惹来其他人怒骂:“喂,你在做什么?你想害死咱哥们吗?快点丢掉那死丫头,要不然咱们全得死——”

    那名官差吼道:“我也不想这样,但这丫头太难甩了……”

    “妈的,给她一刀把她丢进河里不就行了?这么啰嗦干什么!”

    “可是,这孩子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第一恶人9

    “啊——”有人惨叫一声,大半个身体掉出桥外,幸好功夫过硬,没有栽下去,不禁怒吼,“好人家的孩子会被送到这里来吗?这丫头活脱脱的就是一煞星,来害咱们哥几个的!再不丢开她,咱们的下场就跟那些天字号的罪人一样了……”

    “快点停下来,我快要掉下去了!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子,不想死在这里啊……”

    这种危险的吊桥,一旦上去就很难回头了,何况他们已经走了过半!

    眼看天色暗了,如果不能在天黑前走出这片山,他们就很有可能迷路并被恶鬼缠身——最后那名官差抬头看看昏暗的天色,低头看看混浊的河水,再看看紧紧抱住他大腿的又脏又臭的野丫头,终于狠下心来!

    他拔出腰间的刀,架在小独孤的脖子上,道:“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莫要这样害我!你快快放手返回去,我不再为难你,要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了!”

    小独孤拼命摇头,哭着道:“我不放我不放!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宫……”

    吊桥又在剧烈的摇晃,阴风又在阵阵吹来,那名官差再也受不了这种走在钢丝上的压力,挥刀就朝她的手臂划下去,吼道:“给我滚开——”

    一刀,两刀,三刀……小独孤的手臂血迹斑班,但她还是不肯松开,哭着喊着:“我不放我不放!我要回去——”

    那名官差又狠狠地划下一刀,一脚踢开她:“滚——”

    她被踹得滚了几滚。

    她的重量以及官差的动作,弄得吊桥大幅度地晃动,晃到最高点时,吊桥桥面倾斜得很厉害,于是,没有抓住任何东西的小独孤,就这样掉下桥。

    危急时刻,她本能地伸出手抓住桥板,吊在空中,呼救:“救救我——救救我——”

    吊桥被她这样抓住,彻底失衡了,半个吊桥处于严重倾斜的状态中,其他人的处境岌岌可危!

    “你这丫头快放手!桥要翻了——你想害死我们吗——”

    小独孤惨白着脸,乞求地看着那名官差,边哭边道:“救救我——救救我——”

    “救你个头——”被恐惧吞噬的官差,失去了理智,狠狠地踩她的小手,“快走开,你这瘟神——走开!”

    又撑了一会儿后,小独孤再也没有力气了,攥着桥板的小手慢慢松开,死亡的恐惧彻底占据了她的身心。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她在心里呐喊着!

    然而,她的手再也抓不住那块救命的木板了,小小的身体直坠下来。

    天空猛然变大变远,所有的声音都迅速远去,贯穿全身的恐惧,让短短的临死瞬间,变得如此漫长!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与此同时,相隔千年的同一地点,另一个“她”也被一个男人推下桥来。

    “她”看着迅速远去的那个男人的身影,被同样的恐惧彻底摄住了心魂,连眼泪都来不及掉落!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在坠落的短短瞬间,“她”在心里呐喊了千百次!

    可是,没有人救她,也没有人“救”她。

    相隔千年的她与“她”,同时掉进河水中。

    黑暗,冰冷,腥臭,绝望,恐惧,战栗……所有能让人疯掉的感觉,都在这一刻吞噬她们的身心。

    她们本能地在河水挣扎,但这种挣扎只是让她们的恐惧和绝望延时,并加倍折磨她们的身心。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在漫长的恐惧和绝望中,她们再也没有了意识。



                  第一恶人10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地睁开眼睛,良久,不曾动弹。

    “她”死了吗?死了为何还看到天空、白云、山与木?虽然天空是灰的,白云是灰的,山是灰的,木也是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色的!

    灰色的世界?没有色彩与生机的世界?莫非是“她”来到了阴间?

    “她”怎么会来到阴间呢?“她”明明没有犯下任何罪孽!

    不对!“她”确实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她”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一个魔鬼,这就是“她”这一生最大的罪孽!

    这样的罪孽,连“她”自己都不能饶恕自己!落得坠入地狱的下场,理所当然!

    “她”吃力地爬起来,发现全身痛得像散了架,尤其是双臂,痛得就像活生生地被撕断了!

    这种痛彻骨髓的疼痛,令“她”的意识清醒了许多,“她”扶着石壁,想看看自己的伤势,然而,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变了样!

    虽然个头和胖瘦相差无几,可这双手绝对不是自己的手,脚也不是自己的脚,身上的衣服更不是自己的衣服。

    再摸摸头发,这样的头发,也不是自己的头发。

    “她”看着遍布刀伤的双臂,不断地回忆,不断地思忖,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慢慢地,“她”的头开始痛起来,痛得“她”觉得自己又要再死一次了。

    于是,“她”扶着额头,闭上眼睛,靠在石壁上,想让这种疼痛平息下来。

    然而,无数的影像,无数的声音,却在她脑海里放映起来,清晰,连贯,不可中止。

    “她”看到一个孩子,住在华丽的宫殿里,一个人自己玩,玩泥巴,玩水,玩刀,爬树,骑马……孩子身边的人,一个个地出了事,有人受伤,有人死掉,人人都用害怕、厌恶甚至是诅咒的目光看她……

    那些人,把这个孩子叫做“公主”,后来,一个和尚,给这个孩子起名为“独孤九劫”。

    这些画面如此逼真,真实得就像她是那个孩子,连那个孩子心里的感受,她也深刻地感觉得到。

    这些影像继续推进,那个孩子轻松快乐的心理感受,突然变成了恐惧惶然——因为孩子闯了大祸。

    半夜沉睡间,孩子突然惊醒过来,刚睁开眼,就被两个太监用麻袋套住,孩子恐惧得大叫挣扎,然而,没有人来救这个孩子,就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孩子连夜被运送出那个华丽的宫殿,丢上马车,驶进无尽的夜色中。

    虽然孩子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孩子知道,自己已经离从小生活的皇宫很远很远了,而且还来到了非常阴森可怕的地方,孩子不断地在心里呼救,却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第一恶人11

    漫长的行程之后,孩子的身体终于不再动荡,麻袋打开了,孩子从麻袋里滚落出来。

    眼前是非常陌生而可怕的地方,简陋的木屋,幽暗的火烛,威严的佛像,穿着青衣青帽的尼姑,单调古板的敲木鱼的声音和念经的声音,她有满肚子的疑惑,却虚弱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孩子就在这个地方呆下来,天天面对着令人恐惧而疯狂的一切……

    这些映像突然中止了,“她”抱着头,呻吟,哆嗦,呕吐。

    “她”似乎明白了,这些映像,就是这具陌生的身体的经历,自己不仅占据了这具身体,也接收了这具身体迄今为止的记忆。

    可是,“她”也并没有忘记属于“她”自己的人生记忆,也就是说,“她”同时拥有两个人的记忆,两种记忆毫不排斥,毫无矛盾,甚至,两种记忆临死前的恐惧和绝望——“她”都刻骨铭心地感受得到!

    不论什么原因,总之,“她”的意识占据了另一具同样在此坠河的身体,这根本就是“她”以另外一种身份活了下来!

    也就是说,“她”还活着——“她”仰望灰色的天空,哈哈大笑起来!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独孤九劫”是吗?“独孤九劫”死的时候也很不甘心是吗?“独孤九劫”也在怨恨和诅咒着自己的人生是吗?——她们真是臭味相投啊,所以,最强的身体和最强的意志才会结合成新的自我!

    天生神力、年仅七岁的古时废公主和才华横溢、纵横商界的现代女CEO,以这样的方式融为一体,这意味着什么?

    “她”狂笑着,撑着几乎支离破碎的身体,一点点地爬上悬崖。

    “她”会以“独孤九劫”的身份活下去,洗清两个人所经历的耻辱,平息两个人所积累的愤怒,抹杀两个人所痛恨的过去!

    天黑时,她奇迹般地爬上了悬崖,穿过她平时怕得不行的乱石阵和乱坟岗,回到山顶的镇魂庵。

    据说这座山具有汇聚和束缚阴邪之气的魔力,所以,为了防止天下至邪至恶之人死后恶灵作乱,官府将处决的极恶、极罪之人运送到这里埋葬,并在山顶修建了一所镇守、平息这些恶鬼、孤魂的尼姑阉。

    尼姑阉的尼姑,无一不是自幼出家、功力高深、身心俱净的大师,她们一旦来到这镇魂庵,便终生不能离开,至死都要看守这些恶灵,绝对不能让这些恶灵逃出这地狱。

    年年日日都要与恶鬼为伴,终老鬼狱深山,也难怪她们会对独孤九劫没有丝毫怜悯之情。

    小独孤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走进庵里时,女尼们敲着木鱼的手停下来,吃惊地看着她,就像看一只幽灵。

    一个女尼道:“施主,您……怎么了?”



                  第一恶人12

    小独孤大刺刺地走到桌边坐下,一边撕开衣袖,一边从容地道:“我今天去河里游泳了,受了点伤,你们赶紧拿疗伤的药给我!还有,我饿了,快点拿东西给我吃!”

    几个女尼面面相觑,眼里闪过不安之色。

    小独孤跟在官差后面跑出去时,她们中有人跟过去看情况,明明看到这个孩子掉下河里,半天不曾现个影儿,怎么会在天黑之后回到庵中?

    这河在悬崖之下,水流湍急,根本无法施救,从来也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河水,这个孩子怎么可能会活着回来?而且性情似乎还有所不同?

    小独孤不耐烦地拍桌面:“没听到我的话吗?快点拿饭菜给我!”

    一个女尼咽了咽口水,转身进厨房端了剩菜剩饭出来,小独孤毫不客气地用双手抓拿饭菜,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边吃边道:“不够吃啊,还有没有啊?”

    女尼又去拿了几碟腌菜和几个难得一见的果子出来,小独孤以狂风卷落叶的速度,吃得连一粒米都不剩。

    吃完之后,她拿着药品回到简陋的卧室,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细细地给全身的伤口涂药。

    忍痛擦完一身的伤后,她躺到床上,静静地逼自己入眠,并告诉自己:不管身处何处,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未来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活着,就好!

    为了尽快让伤势痊愈,她整整在房间里睡了两天,直到第三天,她才走出镇魂庵。

    山的顶部,是暗无天日、阴风阵阵的树林,她从树林中走过,竟然没有一丝恐惧。

    跟掉下河里垂死挣扎的死亡经历相比,这个看起来阴森森却没有任何生物的树林,算得了什么!

    走出树林,来到半山腰,就是恍如人间地狱的乱坟岗,如果是两天之前,她一定不敢涉足半步,但经历了被曾经全心爱着的男人亲手杀死的遭遇以后,死人对她来说根本不足为道!

    真正可怕的,是无情无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活人!

    她面不改色地从满地的尸骨和坟包间走过,寻找可以离开这里的路径。

    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令她十分在意:这里,是没有任何生物的,除了风声,怎么会有其它声音?而且这种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动物啃噬的声音,实在太诡异了!

    她循声走过去,看到了足以让世人吓破胆的景象!

    在几座明显是新堆砌的坟包间,一个瘦骨嶙峋、浑身褴褛、形如恶鬼的男子,正在撕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腿上的肉,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这个男子全身像浸过墨水般污黑,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显示,他一定全身是血,这些已经凝固发黑。



                  第一恶人13

    还有,他的双腿似乎被外力弄断,部分肌肉残缺,隐隐可见外露的骨头。

    他真的是人吗?真的不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饿鬼吗?

    若让普通人见了一定会魂飞魄散,当场疯掉,可是,她已经经历过地狱,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一个恶鬼所吓倒?

    小独孤盯着恶鬼看了半晌,走过去,蹲在恶鬼四五尺开外,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他吃东西。

    恶鬼抬起头来,冲她啮牙一笑,两排白森森的牙齿颗颗锋利如刀锯,绝对能咬碎任何骨头,而他绿豆般的眼珠子,更如毒蛇的眼睛般邪恶狠毒——这就是活生生的恶鬼啊!

    小独孤触到他毒蛇般的眼睛,非但没有吓倒,反而回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恶鬼被她这样盯着,食欲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然以恐惧的声音嚼着令人作呕的食物。

    小独孤盯了半天后,啮牙一笑,问:“死人的肉好吃吗?”

    恶鬼桀桀地笑,撕下一块肉递给她:“你要尝尝看吗?”

    小独孤摇摇头:“我喜欢吃新鲜的,吃变质的我会拉肚子。”

    恶鬼上下打量她,伸出舌头舔着双唇,馋涎欲滴地道:“原来是富裕人家的孩子,难怪一身细皮嫩肉,一定很好吃!”

    小独孤挑衅地道:“有本事的话,就试试看啊!”

    “哈哈哈,真是不怕死的小鬼——”恶鬼哈哈大笑数声,猛然丢下手中的尸体,向她扑过去,双目闪着吃人的凶光。

    小独孤面不改色,一动不动。

    恶鬼的双爪就停在她面前半尺的地方,虽然一脸饥渴,却无法再进一步,因为,他残废了的双腿不容他再前进一点点。

    小独孤微微地笑了,表情跟他一样邪恶:“怎么样,看得到却吃不到的感觉,很难受吧?”

    被丢到这里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她怎么可能会不留着一手?

    她走过来时,已经计算好了他所能达到的最远距离,不让自己进入他的控制范围。

    恶鬼闪过阴狠的凶光,森森一笑:“小鬼,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小独孤也森森一笑,反问:“老鬼,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恶鬼微微一愣,眯起眼睛:“在我发狠之前,你赶紧带着你那条小命逃吧!”

    小独孤冷笑:“强弩之末,也敢这么嚣张!”

    恶鬼被她的话给激怒了,又是一阵桀桀怪笑:“小鬼,我若是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一定会后悔没有及时逃跑!”

    小独孤道:“哦,我跟你不一样哦,你遇到我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一切取决于你能不能讨好我!”

    “讨好你?哈哈哈——”恶鬼纵声大笑,接着阴恻恻地道,“我堂堂天下第一恶人,会去讨好你这样的小鬼?胆敢这么小看我,是你自找死路,死后化成厉鬼再来找我吧!



                  第一恶人14

    话音一落,他就抄起身边的一截白骨,朝她掷过去。

    在他的手中,这截白骨变成了一把锐利的利刃,直刺她的胸口!

    小独孤早就有所准备,他一动她就迅速后退,但是,那截白骨还是刺中了她的大腿,痛得她一阵踉跄,跌坐下来。

    恶鬼又拿起另一截白骨,把玩着,狞笑:“你反应倒是挺快啊,居然躲得过我这一击。你一定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命吧,但是你错了,你刚才若是被刺中心脏死掉,反倒还痛快了。现在,我可不会让你马上死,我要慢慢折磨你,一点一点地吃掉你!再也没有比鲜嫩的小孩更好吃了!”

    饶不了你——小独孤忍痛把大腿上的白骨拔出来,恨声道:“我会让你后悔的!”

    恶鬼大笑:“小鬼,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我杀过的人,抵得上一支军队!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放火烧了整个村子,所有人全被烧死了,哈哈!仅仅是为了一个馒头,我就可以杀掉一家十几口!你知道十年前发生的瘟疫灭城事情吧,是我把山村里患了瘟疫的人带到城里的,用尽了所有的手段让瘟疫蔓延,死了数万人!”

    “你见过一个城市全是死人的美景吗?哈哈哈,那个场景真是妙极了,那些人痛苦的呻吟声,比世界上所有的歌声琴声都好听!更妙的是,那么多人得了瘟疫,散播瘟疫的我却没有患病,我简直就是天生的魔鬼啊,哈哈哈——”

    小独孤冷冷地听着他描述他的丰功伟绩,无动于衷。

    恶鬼笑够了,又道:“我什么坏事都做过哦,杀人放火抢劫偷盗强X欺诈吃喝赌嫖,这世上没有我没干过的坏事!我活着就是为了干坏事,不干坏事我就活不下去了!几十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恨我入骨,也不知有多少人想杀掉我,但是,想杀我的人全被我杀了——”

    小独孤冷笑,打断他的话:“你现在不是被抓住了吗?都快死了,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快死了?”恶鬼怪笑,“围住我让我五天不吃不喝,砍断我的双腿,用绳索勒紧我的脖子,再在我身上砍上二十刀,让我停止呼吸,我就会死了吗?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可是现在,我不是还活着吗?还有随手可得的食物,我不会死的!”

    小独孤哈哈两声:“你以为你靠吃这个能活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恶鬼狞笑:“像你这样的小鬼,我不知杀了多少个,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你主动送上门来当我的食物,果然是天意啊!老天想要我继续作恶——”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白骨:“这次,我要刺中你另一只腿,让你半步都走不了!”

    “哈哈哈——我还以为天下第一恶人有多么了不起呢,原来不过是头脑这么幼稚的家伙!”小独孤大笑着站起来,“你也太小看我了!别忘了这里是鬼狱山,出现在这里的人,全是十恶不赦之徒!”



                  第一恶人15

    她边说边走开:“你知道我多少岁吗?我才七岁哦——七岁的孩子,已经是十恶不赦之徒了!你居然认为我是随手可捏的蚂蚁,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恶鬼脸上闪过意外之色,这小鬼受了这样的伤,竟然还能行走自若?八成是在硬撑吧?

    想到这里,他又狞笑起来:“小鬼,你要逃吗?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小独孤走到一块约三尺高的巨石边,停下来,转头微笑:“我怎么会逃呢?难得抓到你这样的玩具,我还没玩够呢,怎么会逃呢?”

    “玩具?”恶鬼大怒,“我要活生生地把你身上的每一块肉啃下来……”

    小独孤伸出双手,抱起那块巨石,面不改色地走过来,微笑:“你做得到的话,就试试看!”

    恶鬼吃惊地看着她,这块巨石估计有二三百斤重,她竟然举得如此轻松?

    小独孤把巨石抱在胸前,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巨石就停在他身体上方,随时都有可能会落下来,他绿豆般的眼珠子,更凶残了:“当然要这么办——”

    说着,他猛然伸出手朝她的小腿抓去。

    他的手,骨瘦如柴,五指如爪,就像一把铁勾,能穿肉钩骨,被抓到的话她就真的走不了。

    但是,他话音刚落,小独孤就手一松,手中的巨石落下来。

    他的手还没触到她的腿,那块石头就狠狠地砸在他的大腿上。

    他凄厉地哀嚎着,扭动上半身,痛得全身抽搐。

    小独孤后退两步,冷血地看着他:“别忘了,我才是真正的活人,这个世界,终究是活人统治的!”

    说罢,她抬头看看天空:“天快黑了,我要回去了。三天后,我会过来看你死了没有。”

    好讨厌的天黑,总令她想起掉入河里的恐惧,除非迫不得已,她真不想暗夜里活动。

    他在她背后嘶叫:“我饶不了你——”

    她在心里冷笑,这种话,只能在活着的时候说,他若能活下去,她就把他当活人看待!

    ~~~~~~~~~~~~~~~~~~~~~~~~~~~~~~~~~~~~~~~~~~~~~~~~~~~~~~~~~~~

    三天以后,小独孤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穿过树林,来到乱坟岗。

    第一恶人仍然被巨石压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一脸遗憾:“所谓的天下第一恶人,就这么轻易地死了,连衣钵都没来得及传下去,哼哼,真是可悲可笑!”

    第一恶人猛然睁开眼睛,桀桀怪笑:“谁说我死了?我可是天下第一恶人,连阎王爷都不敢收!”

    小独孤细细地端详他:“果然是还没死啊,不过,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吧,像我这么美味的小鬼站在你面前,你却连咬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一恶人咧嘴,露出依然锋利的两道白牙,凶狠地道:“小鬼,没什么本事就别太嚣张,会死得很惨的!”



                  第一恶人16

    小独孤冷笑:“你也只能说说了。”

    说着,她蹲下来,放下托盘,盯着他毒蛇般的眼睛,道:“我们作个交易吧。”

    第一恶人朝她吐了一口气:“区区一个小鬼,也敢跟我谈交易!”

    异常恶臭的口气!小独孤面不改色:“你能活到今天,是因为你吃了自己腿上的肉吧?不过,今天已经是极限了吧?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吃了的吧?如果再不进食,你绝对活不过今天!哦,看这天色,今天晚上可能会有暴雨,如果没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就算你不饿死,也会被冷死埋死。”

    第一恶人桀笑:“我现在就可以捏死你!”

    明明已经奄奄一息,还敢这么嚣张,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恶人!就冲着他的这份自尊,她不打算揭穿他的虚弱!

    小独孤不以为意,把托盘的盖子揭开,一股诱人的饭菜香味飘散开来。

    已经濒临垂死状态的第一恶人猛然颤抖了一下,眼睛暴睁——这是货真价实的、热腾腾的饭菜!

    白米米的米饭,油亮的喷香的小菜,还有飘浮着油星的菜汤——他有多久没吃过活生生的饭菜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还是半年?

    无穷无尽的亡命生涯,见不得天日的舐血生活,他已经忘了活生生的饭菜的味道!

    托盘里除了饭菜,还有一把锐利的匕首,为什么会有匕首?

    小独孤盯着第一恶人道:“我可以给你搭建能遮风挡雨的栖身之所,可以每天做饭给你吃。”

    第一恶人把目光从饭菜上收回来,恶狠狠地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小独孤吐出两个字:“本事!”

    第一恶人愣了一下,大笑起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本事?就凭你这黄儿小毛,也配得到我的本事?”

    天下第一恶人果然没那么容易驯服啊!小独孤冷笑着从托盘上拿起匕首,在手中把玩了几下后,手腕猛然一转,将匕首插进他的手掌中,道:“这样呢,配了吗?”

    第一恶人又是嚎叫一声,全身一阵哆嗦,显然痛得不轻。

    即使这样,他脸上的强悍和凶残之色仍然没有半分减少,啮着牙道:“我、我把将你大御大块,吃得你尸骨无存——”

    小独孤又是一阵冷笑,手腕一转,将匕首转了个圈。

    第一恶人又在哆嗦,脸色惨白,面目越发狰狞恐怖。

    小独孤盯着他道:“你现在必须做出人生最后的选择,要继续活下去?还是要今晚就死掉?”

    第一恶人盯着她半晌,笑:“小鬼,你可知我都有些什么本事?我会的本事,全都是保护自己和害人杀人的本事,你若是要跟我学本事,势必也会成为天下第一恶人,终生过着被人仇恨被人追杀,无亲无故的亡命生涯。即使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第一恶人17

    小独孤微笑:“我已经在过着无亲无故的亡命生涯了!而且,我将来要做的事业,岂又是你区区一个亡命之徒所能比的?你不过杀了几千上万个人,我将来要杀的,何止十万八万!我将来要夺到的,又何止区区一座鬼狱山!”

    她的身体每时每刻都在咆哮呐喊着要扭转乾坤,要血洗耻辱,要所有欠了她的人付出加倍的代价!

    第一恶人打量她:“你区区一个小丫头,也敢口出狂言!”

    小独孤猛然抽出刺入他掌心的匕首,痛得他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

    而后,她把染血的匕首举在他眼前,慢慢地道:“我随时可以结果第一下恶人的命,你还觉得我是口出狂言吗?”

    她的眼睛,闪着不输给他的冷酷与强悍。

    对峙半晌,第一恶人桀桀地笑,眯起眼睛:“小鬼,你将来若是后悔了,必定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成功与罪孽!”

    小独孤冷笑:“我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后继有人了!”

    然后,她端起汤水,递到他嘴边:“就你这样,应该连筷子也拿不起来了吧?这一次,就当我拜师,喂你一次。”

    第一恶人咕咚咕咚把汤喝完后,咂咂嘴:“想得到我的真本事,就要拿酒来!”

    小独孤道:“你耐心地等待一阵子,我会想办法拿到酒的。”

    尼姑们不喝酒,庵里自然也没有酒,但是,那些上山的官差们总是通过喝酒壮胆,等下一次再有人来时,她从他们身上拿走就好——她已经在心里发誓,除了她之外,绝对不再让任何人活着离开这座山!

    她喂第一恶人吃完饭菜后,第一恶人意犹未尽:“小鬼,这顿拜师宴不够吃啊!”

    这种亡命的日子,将时间拉得很长,他不知距离上次吃饭喝酒过了多长时间,只知道,一旦再度尝到饭菜的味道,再也不想吃草根树皮污水和腐败的人肉了。

    小独孤边收拾碗筷边道:“我要帮你搭窝,没空准备伙食,你就先忍忍吧,明天开始,我会让你吃饱。”

    收拾好后,她开始一块块地搬动大大小小的石头,在树林的开阔处搭建了一个“口”字型的窝,用泥土和枝叶把石头间的空隙填满,并搬来被褥、草席垫住地面、盖住屋顶。

    第一恶人看着她跑来跑去,狞笑:“你倒是做得挺上心的啊。”

    小独孤淡淡道:“在我学会你所有的本事之前,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第一恶人纵声大笑:“小鬼,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

    小独孤冷笑:“老鬼,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

    两个人相视,又是一阵大笑——只有这样,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恶人!

    搭建好石屋后,小独孤又把压在第一恶人身上的巨石推开,拖着第一恶人进入石屋里。

    第一恶人的身体,几如破布,换了凡人,早不知死过多少次了,但他的生命力,却如魔鬼般强悍,“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的古语果然没有错!



                  第一恶人18

    她安置好第一恶人后,对他道:“我去拿药品来,你自己看着治吧。”

    如果放着他身上的伤不管,只怕他真的撑不了多久,她需要他的力量。

    尼姑庵虽然清贫,但为了以防万一,却准备和囤积了各种药物——用得最多的其实是那些官差,进了这座山,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都不意外!

    她把一堆药物丢给第一恶人时,天已经暗了,她只丢下一句话:“老鬼,别死了!”

    第一恶人桀笑:“小鬼,你的肉是我的!”

    她淡淡一笑,匆匆离开——果然很讨厌天黑啊!

    回到房间,她点燃烛火,在光亮中睡去——死亡的记忆,已经渗进骨子里,时时令她噩梦连连,要想战胜这种噩梦,只有让自己变强变强再变强,强到永远不会让这样的噩梦重现!

    这一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她听得到外面风雨飘摇,树林猎猎嚎叫,仿佛有万千魔怪在厮杀怒吼,而她心中的魔更是蠢蠢欲动,恨不得冲出去大开杀戒。

    多么恐惧黑暗的世界,那个叫“独孤九劫”的孩子——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竟然被丢弃在这里,难怪会心中生魔!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径直做了好大一锅饭和好大一盘菜后,去看第一恶人。

    第一恶人非但没挂掉,反而就像转生般精神,一看到她就怪笑:“小鬼,我迫不及待地要创造比我更恶的恶人了,你赶紧让我把这饭菜吃了,然后教你害人的本事,让你快点去害人罢!”

    从这天开始,小独孤每天都做饭送给第一恶人,听第一恶人讲述他如何为害人间的“丰功伟绩”,在他的指导下习武、学种种害人的手段,他教得很用心,她学得她很用心。

    除了吃饭时间,她都和第一恶人在一起,每有官差上山,她都会把这些官差全杀了,拿走他们身上的财物,作为日后出山的积蓄。

    她的怪异自然引起了那些尼姑的注意和不安,但她压根不将她们放在眼里,她们拿她也没办法。

    那一天,她抓了上山的两个官差,拖到第一恶人的面前,在他的指导下和他们决斗。

    她若输了就放他们走,他们若输了将再也回不去,所以,他们很拼命,但是,她没有输——从来没有输过!

    杀了那两个官差后,她看向那个躲在树林后偷窥的尼姑,微笑:“师太,好看吗?喜欢的话,我下次会通知你来看戏。”

    那个师太抖抖簌簌地从树干后面露出脸来,惊恐地指着她道:“你你你果然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之人……”

    她笑得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那么,师太,你要不要杀掉我这个不可饶恕的罪孽之人呢?”

    师太双掌合拾,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后,道:“佛日不可杀生不可杀生……”



                  第一恶人19

    她大笑:“你们现在若是不杀了我,我将来定会兴风作浪,到那时,说不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这样也可以吗?或者说你们想感化我,让我改邪归正?这是不可能的,我可是天生的煞星恶人呢!”

    师太脸色惨白,抖着声道:“你你你……”

    她又狞笑:“不过,就算你们想杀我,也是办不到的吧?说不定我一时兴起,将你们全杀了也不一定!”

    师太惊得几乎都快站不住了,抖着唇说不出话来:“你你……”

    她欣赏着师太惊恐的模样,道:“不过,你们放心好了,我很喜欢看你们努力超度魔鬼却无能为力的样子呢!所以,只要你们不来坏我的事,我不会杀掉你们的!”

    反正,她不会让她们有机会将她的事情传递出去,所有上山的官差,全都出不了山!

    第一恶人也盯着这个尼姑,笑道:“这尼姑看起来还不太老,不如就捉来让我吃了罢,老是吃素,身体吃不消啊!”

    小独孤便问师太:“师太,你再来这里,真的会被这个老鬼吃掉哦!”

    师太颤抖着指着她道:“魔——你是恶魔……”然后就尖叫着,跌跌撞撞地逃离这里。

    小独孤仰头大笑:“哈哈哈哈——”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人是鬼全由胜者说了算,当她成为天下第一胜者时,谁还能说她是罪孽之人?

    这样的生活,整整过了七年!

    七年之后,第一恶人已经没有什么能再教给她了,于是,她杀了第一恶人,出山。

    第一恶人被她杀死的时候,没有半分痛苦和不甘,反而一脸痛快和得意:“天下第一恶人没有死啊,哈哈哈——真正的天下第一恶人才刚刚出生呢,这个世界即将大乱哪!”

    然后,他就断了气。

    她挖了一个坑,用草席和被褥把他包裹好,放进坑里,填上土,堆上石头,还用刀子切平一块石头,刻上“天下第一恶人”之名,为其立碑。

    最后,她还为他烧了香,以地狱里最隆重的葬礼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她下山的时候,所有的尼姑都一脸死相,不断地念着想超渡她的经文,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悲怆和怜悯——她们知道她是一只走出地狱的恶魔,她们知道她将要摧毁这个世界,却无法阻止任何悲剧的发生。

    两年以后,她发动了一场日月无光的流血政变,成了中朝新的皇帝。

    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成魔的,她也不曾提起过这里的半个字。

    这么多年后,她突然再度踏进这里,是因为——黑齿羽煞那张脸,与那个把“她”推下河里的男人,如此相似!

    就是这样的愤怒和怨恨,令她心里的那个大洞,用再多的权力、财富、鲜血,也填不满!



                  第一恶人20

    独孤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将这些回忆再度封锁在内心深处。

    然后,她睁开眼睛,站起来:“天色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歇息。”

    难儿轻轻道:“皇上,我们要在这里……过夜吗?”

    这里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每多呆一刻,身心就会被邪恶侵袭一分,独孤为何想在这里停留?

    独孤道:“孤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两千个夜晚,如今孤已经长大,再在这里住一宿又如何?”

    难儿咬唇:“难儿只是担心这里没吃没喝没住,累着了皇上……”

    独孤冷哼:“跟打仗相比,这里还算是平静了,连这点苦都吃不消,将来如何打天下!”

    难儿低头:“难儿知道了。”

    独孤甩了甩手,大步走进树林。

    进山之初,难儿觉得吓退马匹的那片树林已经够阴森了,但走进这座山顶的树林,她才觉得那片树林是如此的温和无害。

    这里的树林,简直就是恶鬼随身,每棵树都散发着邪气,有风吹来,树影摇曳如恶鬼游荡,声音更如恶鬼低泣,难怪,这片树木这么茂密,却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令她惊异的是,树林的尽头,山的顶部,竟然有一座小小的寺庙?

    寺庙看起来已经时代久远,残破不堪,显然多年无人居住,但它却散发着强大的庄严肃穆之气,与整座山的气氛截然相反,如果说这座山是鬼山,这座庙就是神庙,硬生生地压制着鬼山的妖气!

    这样的寺庙,怎么会建在这里?

    难儿跟着独孤,一脚刚踏进寺庙大门,就触到了佛祖那双慈祥而不失威严、洞透世间万物的眼睛,惊得她一个激灵——这佛像就像有生命力一样,看钻了她心里的邪恶!

    她不敢正视佛像,迅速把目光移开,又被佛堂中央的几具尼姑尸体吓得惊叫出声。

    那几个女尼穿着僧衣,盘腿而座,隐约可见面目平静,看这屋子积满灰尘的情形,她们已经坐化多年了。

    独孤走到那几个女尼的面前,打量着她们,大笑起来:“孤本想让你们看看孤现在过得有多风光,没想到你们都成仙了啊,哈哈哈哈!真不愧是得道高僧,在地狱里也能肉体不化,真是让孤佩服啊,哈哈哈——”

    难儿强忍着不适,小心地问道:“皇上,您认识这几位师傅么?”

    独孤道:“怎么不认识,孤住在这里的时候,受了她们不少照顾呢!”

    难儿又道:“难儿以为这里只关有罪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寺庙和尼姑……”

    独孤道:“正因为这里恶鬼太多,所以官府才要建庙镇守这里的鬼气邪气,要不然,这里的恶鬼真要坐地成魔祸乱人间了!”

    不过,她离开这座山时,官府几乎不再送恶人过来了,因为,所有进山的官差都被她杀掉了,世人大概认为他们的魂魄都被恶鬼夺走,越发地不敢冒险吧。

    难儿“喔”了一声,似懂非懂。



                  第一恶人21

    独孤推开角落里的一扇小门,转入后堂。

    难儿跟过去一看,这后面,就是女尼们的居所了,有灶台,有桌椅,有简单家具物品。

    独孤又踢开一个房间的门,道:“这里有几间卧室,咱们今晚就在这里睡一宿,你们自己挑睡的地方。”

    难儿好奇地进入各个房间,看到每间房间都很狭小简陋,连一个窗口都没有。

    这些小小的房间里,有一间就是独孤的吧?那么小的孩子,夜夜睡在这样的房间里,时间长了,如果不疯掉,必定会成魔啊!

    最后一个房间,房门竟然是用石门打造,坚固厚重似用来关押犯人的场所。

    她把半合的石门推开,一个空荡荡、仅有一床大小的石室出现在她眼前,还有一股陈腐的气味迎面扑来,薰得她后退数步,捂住胸口不停干呕。

    独孤见了,走过来,盯着石室道:“孤真怀念这牢房啊!小的时候,孤很不听话,经常惹师太们生气,常常被关进这里面,直到孤快死了才放出来!因为孤力大无穷,普通的木门关不住,师太们才特意弄了这个石门,想起来,她们还真是看得起孤啊!”

    说到这里,她哈哈大笑,仿佛觉得很有趣的样子。

    难儿把她的笑声听在耳里,只觉得心头堵得慌,恨不得逃离这间屋子,可是,逃出这间屋子后,又能去哪里呢?不论屋里屋外,触日所及的每一寸空间,都充斥着扼杀人心的邪恶之气啊!

    无论有多么压抑难受,也都只能忍着,忍到死掉或者成魔为止!

    这时,幽风说话了:“皇上,您应该累了,请坐下歇息!”

    在她们打量这屋子的时候,幽风已经找出蜡烛,安置在各个方向点燃,并把桌椅擦拭得干干净净,解下外衣铺上去。

    明亮的屋子,让难儿微微安心了一点,也隐隐有些明白了孤独彻底点灯的原因。

    独孤坐到桌子边,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孤确实有些累了……”

    难儿赶紧走到她身边,为她按摩双肩。

    幽风道:“请皇上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找些吃的。”

    独孤摆摆手:“不必了,这山是死山,连只毛毛虫都没有。就算这庙里还有存粮,肯定也过期了,吃不得的。你们就忍忍罢,睡上一晚咱们就离开。”

    幽风道:“属下去外面守着,请皇上安心休息。”

    说罢,他走到门边,背对着屋里,如门神般守在那里。

    独孤看着幽风,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难儿道:“你也坐下来或躺下来休息罢。”

    说罢,她闭上眼睛,趴在桌面上,伏案睡了。

    难儿打量她:在这种地方,她能睡着么?

    呆呆地看着烛火半晌后,一阵倦意涌上来,她也坐在独孤的身边,伏案入眠。

    这个地方似乎会吸收人的精气和力气,明明夜色还早,明明来了没多久,她却已经如此疲惫。

    不知是梦是幻是实,她睡得很不安稳,隐隐中听到有人在哭有人在喊有人在哀嚎,身体从里到外都在发冷发寒发毛,她不安得想醒过来看看怎么回事,身体却无法动弹。

    多么不祥的气息和感觉?就像恶鬼压身一样……

    不行了!再不醒来,说不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难儿狠狠地咬了咬舌头,一阵剧痛,终于让她睁开眼睛。

    雪亮的烛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头脑随之清醒了过来。

    窗外阴风阵阵,树影摇曳,仿佛有无数恶鬼在这间屋子四周飘荡,觊觎着她们这些生鲜丰美的肉体,寻找着扑进来的机会。

    幽风仍然站在门口,不动如山,似乎在警告那些看不见的恶鬼。

    难儿惊魂未定地收回目光,落在身边的独孤上。

    独孤仍在伏案睡眠,只是,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贴在桌面上的十指就像抽筋一样地不断抽搐,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却抓不住。

    难儿隐隐还听到她的喉间在发出低低的咆哮——她会不会是在做噩梦?

    在这样的地方,竟然呆了这么多年啊——看着独孤良久,她终于伸出手来,覆上独孤的头上,轻抚她的头发。

    丰密硬直的头发,与她的性情如出一辙啊,她就不能让自己的身心,放柔软一点吗?

    手心下的头发和脑袋,透出的气息是那么的不安定和狂乱,独孤在梦中,也在战斗吗?将一切当成敌人般地战斗到底,至死不休!

    如果她醒着,是不会让任何人这样抚摸她的脑袋吧?难儿微微地笑了。

    今夜,无论四周有多少恶鬼埋伏和窥视,她都不会让恶鬼靠近的。

    虽然做了一夜的噩梦,独孤却一直没有醒来,仿佛已经彻底陷入噩梦的深渊,无法逃脱。

    当天边出现第一抹阳光时,她倏然坐直身体,睁开眼睛,双目煜煜如猛兽,对上难儿的目光,惊得难儿打了一个寒颤——独孤这模样,像蛰伏了一夜的野兽猛然苏醒,一睁开眼睛就寻找猎物,闪着骇人的精光。

    难儿勉强地笑笑:“皇上,您醒了。”

    独孤似乎还未从梦里完全清醒,盯着她半

    晌,目光才恢复冷静:“哦,天亮了。”

    难儿道:“是的,皇上你睡了一宿,我先帮你按按肩膀罢。”

    独孤把目光移到门口,看到幽风好好地站在那里后,目光缓和下来,似乎安心了一些。

    幽风,一夜未睡啊,难儿看着他,在心里感慨,那样一个冷漠犀利的男人,比这世上的任何人,对独孤都体贴和在乎啊,连她都自愧不如。

    大概半柱香以后,独孤站起来:“不用再按了,我们回去吧。”

    从佛堂穿过去时,难儿忍不住看了那几具穿着僧衣的骷髅好几眼,她们虽然已经化成了白骨,但灵魂似乎却未曾离开,那双黑洞洞的眼窟在直勾勾地盯着独孤——带着悲怆和怜悯。

    独孤似乎也感觉到了她们在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走到门边后,她猛然转过头来,瞪着她们,阴恻恻地一笑:“我等着你们来超渡孤的灵魂!”

    走出寺庙,难儿凝目眺望,天边的阳光如此明媚,这高高的山头,却是连一丝阳光都没有啊,这传说中的鬼狱山,果真是连阳光都照不到的鬼域啊。

    一路穿过阴森的树林,穿过恐怖的乱坟岗,穿过混乱的乱石岗,白天里的鬼狱山,恶鬼似乎都躲到地底下沉睡了,安静和平和了许多,但脚底的寒意,却是无论如何却消不去的。

    走上吊桥的时候,独孤没有扶绳栏,而是目视前方,空着手直走过去。

    吊桥摇摇晃晃,她身挺如杆,不曾停步,看得走得最后的难儿心惊胆颤。

    难儿的前面,是幽风。

    幽风紧紧跟在独孤的后面,走在吊桥的正中线上,双手抓着绳索,小心地维持平衡。

    难儿第一次听到幽风的呼吸有点紊乱,这让她暗暗惊讶——幽风竟然紧张到呼吸不稳?可见独孤这样行走在吊桥上是多么危险!

    短短不足十丈的吊桥,险象环生,独孤数次要斜身坠落的样子,但是,她还是从容地走到了尽头。

    踏上对岸的时候,难儿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有种大难不死的感觉。

    独孤在岸边站了一会,突然回头:“难儿,回宫后你立刻拟草一份圣旨,命令工部修整鬼狱山,在山上修建宫殿,同时重修这座吊桥,作为孤的御用行宫。修好之后,除了孤,不许任何人踏进半步。”

    难儿恭敬地道:“是——”

    在如此不祥的山上修建行宫,独孤究竟欲意何为?

    离开的时候,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鬼狱山,看到的,却是比来时更浓重的死亡与阴影!

    在朗朗晴空下,一河之隔的这座山,形状清晰如一座巨大的坟墓,这坟墓仿佛在笑着对她说:“我等着你们——等着你们——”

    她惊得头皮一阵阵发炸,赶紧转头跟上独孤。

    她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地方了!她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地方了!她要将这个地方从她的记忆中彻底抹去!

    在鬼域里转了一圈后,难儿终于活着回到了皇宫里。

    一回到宫里,难儿立刻按独孤的意思拟草了一份由工部在鬼狱山建设行宫的圣旨,独孤又画了一张行宫的外观草图,随附圣旨交给工部进行设计。

    难儿斗胆问独孤为什么想在鬼狱山建行宫,独孤问道:“你不觉得那里最适合孤吗?”

    难儿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呐呐地:“这、怎么会呢……”

    独孤仰着看向窗外,慢慢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孤的用意。”

    那种地方,建再大再华丽的行宫,也掩盖不了地狱般的阴邪之气和死亡之气!

    想到独孤独自一人徘徊在鬼狱山的情形,难儿心里隐隐有些抽痛,竟忍不住道:“皇上,行宫修建好后,也让难儿去……”

    独孤摆摆手,似乎不愿再说下去了:“时间不早了,孤累了,要歇息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罢。”

    难儿只好退下,回到冷冷清清的房间里。

    连续多天在外面奔波,经历了那么多的起伏,她一时间竟然有点不习惯宫里的这种安静和闲适。

    “公主,”外面传来敲门声,兰姨推门而进,轻声道,“奴婢有事禀告。”

    难儿一脸惊喜,起身拉住她的手,“兰姨,你和丁嬷嬷可还好,这么多天不见,我一直挂念你们。”

    兰姨轻轻抽开她的手,道:“我们一切还好,宫里没有甚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只是,太子前天悄悄叫人送来一封信给您,奴婢还没来得及传给你。”

    难儿不以为意:“是么,他现在过得如何了?”

    兰姨从袖子里拿出信来,递给她:“太子自从去军校上学后,未曾回京,不知情况如何。”

    难儿有点意外:“他竟然在军校呆了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他熬不过三天呢,没想到居然呆了这么长时间。不过,我看他快要忍到极限了吧,说不定过几天就要哭着求他娘让他回来了。”

    她边笑着边打开信封。

    独孤世欢的字,似乎变得更刚劲有力了:

    难儿,你过得可还好?可时时记挂着我?我过得还好,只是想你想得快要疯了,却不能回宫看望你!难儿,为了我们的将来,请你暂且忍耐,我会为你继续努力!虽然有很多话要说,但我要去训练了,下次再写信给你!

    字迹有点潦草,看得独孤世欢写得很仓促。

    难儿看着这封信,有点想笑,堂堂一个太子,写的情书竟如十五岁少年般幼稚。

    不过,他对军校的生活,似乎相当投入和认真啊,倒是不可小视。

    她将信递给兰姨,兰姨扫了几眼后,道:“公主,你可要回信给太子?”

    她摇摇头:“不必了,我不想让任何人察觉我跟他之间的事情。”

    兰姨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道:“公主此次外出,可有收获?”

    难儿将金城之行详细地告诉了兰姨,但不知为何,她没有告诉兰姨鬼狱山的事情——也许,这是只有她知道的独孤的绝顶的秘密,她不想让任何分享这个秘密罢。

    兰姨听后道:“公主,你偷袭西戎国国王的事情,实在太冒险了,如若不能侥幸逃脱,你的心血就要毁了。”

    难儿点点头:“我也要反省自己了,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冲动了。”

    兰姨道:“丁嬷嬷已经将青国皇室有后人幸存的消息透露给了北方的反抗组织,北方的义军现在是暗潮涌动,公主,您得认真考虑回归北方的事儿了。”

    难儿道:“我近日一直在思考这事,因为事关重大,不能轻举妄动,我会寻找和制造时机离开这皇宫。你和丁嬷嬷也要做好准备。”

    兰姨微微一笑:“公主,我们早就做好准备了,公主随时可以行动,不必顾虑太多。”

    说完之后,她鞠了一躬,出去了。

    这夜,难儿躺在床上,看着床顶,一夜不能入眠。

    一旦离开皇宫,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独孤?见到独孤后,她们又将会变成什么?

    她为这个问题心烦意乱,绝非是舍不得离开独孤,而是太期待摧毁她的时刻了——她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8
                 军中惊魂1

    回宫数日,难儿愈发压抑和沉默。

    一趟金城之行,让她见识了宫外的风云变幻,于是这宫里的生活,变得异常枯燥,除了看书,再也没有什么事能激起她的兴趣——她是真正的“男儿”,她的世界不应该被局限在这宫里!

    在这宫里,她能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了,何时再能出宫?如何出宫?

    她无数次地凭栏远眺,看着远方,幽幽地叹气。

    “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叹气?”独孤的声音传过来。

    难儿转头,看到独孤一身男子的便装,朝她走过来。

    她微微一笑:“只是……很怀念跟皇上在外面的日子。”

    独孤走到她身边,跟她一起远眺天边:“在外面餐风露宿,过着腥风血雨的日子,有什么好的?”

    难儿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啊,而且也很刺激,更有活着的感觉。”

    独孤喃喃道:“活着的感觉吗?也许是吧,刺激的经历,让活着的感觉更强烈吧。”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道:“孤准备去军校探视,你要不要跟孤去看看?”

    难儿一脸惊喜:“真的?我要去我要去!”

    独孤笑道:“那你赶紧去换骑装,等会跟我一起去军校。”

    难儿有点迟疑:“骑装?皇上是要骑马去么?我、我不会骑马……”

    独孤道:“无妨,你跟我乘车同一匹马即可。”

    难儿还是有点为难:“可、可是,我还是怕、怕骑马……”

    如果穿骑装,她双腿的秘密就要暴露了,这万万不可!为了守住她的秘密,她曾经向独孤谎称小时候逃亡时差点被马踏死,就此对马产生了恐惧感,不敢骑马。

    独孤皱眉道:“坐马车去军校实在不成体统,你实在不能骑马的话,就只能取消此行了。”

    难儿咬咬牙,道:“皇上,您能不能给我一天时间,我这就去学骑马,晚上我自己去军营找您,行么?”

    独孤道:“一天?你一天能学会吗?”

    难儿道:“如果学不会的话,我就打消为跟随皇上征战的念头,终生呆在这宫里作一只无用的花瓶。”

    独孤哈哈大笑:“你这孩子真是倔强!好罢,孤就带你去马场,亲自教你骑马罢!”

    难儿坚定地摇摇头:“您是一国之君,怎么可以花费这么多的时间教我一介宫女骑马?而且,我若是连骑马这种小事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学会,又有何颜面跟随皇上左右?”

    独孤愣了一下,又是一阵大笑:“说得好,不愧是孤最疼爱的孩子!那孤就先行出发,你学会骑马后,就让大内高手带去西点军校罢。如果今晚你去不了的话,以后就都别出宫了。”

    难儿鞠身:“难儿今晚一定会出现在皇上面前!还有,难儿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和带领,难儿要自己去!”

    独孤道:“军校虽然离京城不远,但位置隐私,你一个女孩子,路上只怕不安全……”

    难儿坚定地道:“皇上,只不过是去趟京郊,如果难儿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又怎么配呆在皇上的身边?”

    独孤盯着她,唇边泛出一抹微笑,拍拍她的肩膀:“说得好!有那么一点孤的风范!那就这样,你就好好学吧,孤等着你。”

    难儿即刻告别独孤,径直往骑马场跑去。

    她早就在暗中学会了骑马,只是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而已。

    皇宫的后方深处有骑马场,她跟管理马场的太监要了一匹高头大马,拒绝了马场安排的骑师后,独自牵着马往树林深处走去,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练习骑马的模样。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太阳逐渐西沉,已是日暮时分。

    在太监们忧心忡忡的目光中,难儿终于骑着高头大马从树林里出来,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跑过去看看皇上宝贝的公主有没有受伤。

    难儿远远地看到他们,从马上跳下来,牵着马过来,道:“这匹马我就牵走了。”

    他们不放心地道:“公主,您要不要换一匹小马?这匹马性烈,恐怕会吓到公主您……”

    难儿抚了抚马鬓,笑笑:“没事,这马听话得很,不会伤及我的。”

    太监们一脸惊讶和敬佩:“这马连我们都镇不住,没想到公主竟在短短的时间内制服了,奴才们佩服!只是天色已晚,公主您也累了吧,要不要明天再来牵马……”

    难儿摇摇头:“我有要事需出宫办理,等不到明天了,这马就暂且借我!”

    说罢,她径直牵马离开,往皇宫西门而去。

    独孤已经跟她说明了军校的位置,她虽然是第一次独自出宫,但她会顺利抵达军校的。

    她到达皇宫西门时,天色已经暗了,没有人会发现她的真面目,她可以放开手脚,自由地骑马奔驰了!

    京城西区是平民区,晚上并不热闹和繁华,她在夜色中迎风疾驰,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痛快!

    在她的身体里,男人的血液在燃烧在呐喊——她天生就该过着这种纵马奔腾的生活!

    久居深宫的她,一旦知道自由奔腾的快感,就再也

    不想回到华丽的笼子里了!

    很快出了城,前面再也没有灯光,只有月光幽幽地照着山野。

    万籁俱寂,只有她一人。

    没有害怕,没有退缩,只有前进的欲望!

    月挂高空时,道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巍峨的庞大建筑——西点军校到了!

    她飞身下马,踏上高高的石阶,来到大门前。

    守门的士兵似乎已经等她多时,不卑不亢地道:“来人可是思难公主?”

    她朗声道:“是!”

    士兵没有检查和多问,道:“进门请直走,皇上已经等候多时!”

    她将马交给士兵,大步走进大门。

    前方是一片异常广阔的操场,操场的中央,燃着熊熊篝火,篝火边围满了人群,排山倒海般的呐喊声汹涌地传过来,让人想到怒海奔腾的壮阔!

    这种气氛令她血液沸腾,她快步而去,挤进人群,原来是学员在进行格斗竞赛。

    篝火边,沙地上,两个男人全副武装,手持盾牌和长矛,在进行激烈的实战。

    火光映得他们的盔甲和兵刃雪亮刺目,而远比盔甲和兵刃更摄人的,是他们全身上下唯一露出来的的眼睛——那种血战到底、誓不言败的眼神,太耀眼了!

    一阵嘶吼,他们持矛前冲,全力刺向对方的要害,闪电般的速度,咣啷的金属撞击声,交错的身影,看得所有人眼花缭乱,惊心动魄!

    在宫里,哪里会有这样的激情与热血!

    难儿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与众人一般鼓掌,呐喊。

    双方转眼间已过数十招,不相上下,胜负难分,暂时停止攻击,喘息,观察对方,寻找攻击的时机。

    趁这个时候,难儿打量全场,这才发现独孤一身便装地挤在学员中间,和众人一起观战,根本没有半分帝王的作派,难怪她一时没注意到。

    她才分神了片刻,场上又是风起云涌,双方如野兽般嘶吼着,再度朝对方扑去。

    左方的矛刺入右方的盾,右方趁势丢掉盾牌、持矛前刺,说时迟那时快,左方迅速丢掉长矛、持盾护身,右方的矛刺入左方的盾——胜负即分,是盾挡住了矛,还是矛刺破了盾?

    矛刺入盾中,却无法刺穿,两人又僵持住了。

    眼看又陷入僵局,但出人意料的事情出现了,持矛者突然松手放弃武器,宛如猛虎般朝对方冲去,以一记凌厉凶猛的直拳,重重地击在对方的头上。

    虽然戴着头盔,对方还是被击重了,趴在地上趴不起来。

    在冲破云宵的欢呼声中,胜利者摘下头盔,骄傲地迎接众人的欢呼。

    难儿鼓掌的双手猛然停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强悍的斗士,竟然是独孤世欢!

    近一个月不见,他身上竟然已经看不到纨裤之气和奢靡之气,取而代之的,而掩饰不住的悍气和霸气!

    他,已经跟周围这些战场上的精英相差无几了,短短的时间,怎么会变了这么多?

    难儿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独孤世欢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挥手朝众人示意后,下到场边,御掉盔甲。

    难儿看到,独孤九劫也赞赏地朝他吹了几声口哨,似乎相当欣赏他的表现。

    接下来又进行了几场比赛,难儿看得隐隐心惊:这些人一旦走上真正的战场,谁能挡得住他们的强悍与雄风?

    更令她惊讶的是,参加比赛的士兵中竟然还有女人,她们穿着与男人一样的盔甲,拿着与男人一样的武器,像男人一样的战斗,完全不输给男人,黑压压的男人们,没有一个人用轻浮和傲慢的眼神看她们。

    他们看着她们的眼神,就像看着自己的敌人与战友,充满好战和挑战之意。

    月升高空的时候,比赛终于结束了,独孤九劫走出来,在胜利者的盾牌上刻上代表胜利的标志。

    篝火慢慢熄灭,众人意犹未尽地散去,独孤世欢始终没有发现难儿的到来,与独孤九劫也没有任何特别的交流,像个普通的学员般随众人散去,场面终于平静下来。

    难儿这才走到独孤九劫的面前,道:“皇上,我来了!”

    独孤九劫没有一丝意外,只是道:“来多久了?”

    难儿道:“大约一个时辰。”

    独孤九劫的唇边浮出笑意:“都看到了吧?”

    难儿兴奋地道:“是!”

    独孤九劫道:“是不是很羡慕?”

    难儿响亮地道:“是!”

    独孤九劫哈哈大笑:“这可是博命的游戏,技不如人或一个不慎,脑袋就没了!”

    难儿自信满满地道:“难儿绝对不会是那个被取走脑袋的人!”

    独孤九劫道:“你这样的自信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难儿没有半点惭愧地道:“因为我是皇上最亲近的人之一,自然得到皇上的真传!而且,我若是如他们一样学习,无论哪方面,绝对不会比他们差!”

    听到,独孤九劫若有所思:“听你这么说,孤倒是想到,我教给你的一直都是文理,却未曾教过你武艺。既然你有这方面的兴趣,我就把我独有的秘技交给你罢。”

    难儿疑惑:“秘技?”

    独孤从怀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丢给她:“这是孤在天朝时学的各种武技,全记在里面了。孤没空教你,你自己看吧,究竟能学到多少,全凭你的造化。”

    难儿大喜过望:“谢谢皇上!我绝不辜负皇上的厚爱!”

    独孤淡淡一笑,背着双手踱回住处,边走边道:“你看到独孤世欢了吧?”

    难儿道:“看到了,太子殿下简直判若两人。”

    独孤道:“我也很意外。我本以为会看到这小子狼狈落魄的样子,没想到这小子不仅熬得住这里的魔鬼训练,还与这里的同学打成一片,有两下子嘛。”

    难儿道:“莫非是大家知道太子的身份,对他有所顾忌?”

    独孤摇摇头:“除了学校的几名头领,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来历,我也不允许在学校里有任何特权存在,他绝对不是靠身份地位在这里立足。”

    难儿叹道:“太子能有这样的转变,也许是他身上流着和皇上一般的血罢。”

    独孤道:“也许是吧,孤也开始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看来这个狼崽子,小看不得。”

    难儿观察着她的表情,试探地道:“皇上,您打算以后……如何安排太子殿下?”

    独孤淡淡道:“他若非池中物,孤一定给他机会,让他上战场立功。”

    难儿道:“那您……不怕他对您不利么?”

    独孤冷哼:“孤不怕树敌,就怕无敌。”

    难儿哂然,道:“皇上这话,难儿永远都会记在心里。”

    独孤走到一座普通的院落里:“这里是女教员和女学员的住所,你的房间就在孤的隔壁,条件与宫里自然不能相比,也没有仆人侍候,你就自己安排自己的事情罢。”

    难儿道:“是!”

    走进房间后,难儿打量着与普通客栈差不多的屋里,暗暗道,这里果然不存在没有任何特权,无论太子还是公主,一切与他人无异,大概就是这种铁一样的法度,才能让独孤世欢这样的纨裤子弟变成真正的男人吧。

    匆匆地沐浴过后,她躺到床上,迫不及待地翻开独孤送给她的秘技。

    这是一本厚厚的图册,上面绘满了种种格斗的技艺,柔道、跆拳道、合气道、泰拳……她闻所未闻。

    多么神奇的秘技!她贪婪地翻阅,牢记和模拟着一招一式,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把这些全部占为己有。



                  军中惊魂2

    天还未亮,嘹亮的钟声就响遍了全校。

    难儿被钟声惊醒,迅速穿身起床,来到门外,看到各个房间的女学员已经在院落里集合完毕,站队跑出去。

    她们在做什么?

    旁边的门打开了,独孤九劫一身戎装地出现,看到她就道:“哦,既然你也起来了,那我们就一起去巡视吧。”

    难儿跟在她后面:“巡视?”

    独孤道:“学员五更时就要起床进行长跑训练,我们去看看他们的训练情况。”

    广阔的操场上,已经分成很多个方队排好,声音嘹亮地点名,在一片朦胧中,队伍气势异常庞大。

    伴随着一阵震耳的吼声中,一支队伍跑过来,跑近了以后,难儿不禁吓了一跳,这支队伍竟然每人扛了一根一人粗的木头,步伐一致地喊着口号,跑出大门。

    难儿看着他们的背影:“他们要扛着这么一根大木头跑步吗?”

    独孤点点头:“这是三年级生,也就是即将完成学业上战场的队伍,每日早上必行的训练。他们要背负二百斤重的负重,跑一百里。”

    难儿倒抽一口冷气:“二百斤?跑一百里?”

    独孤道:“他们可是我军的精英和领袖,军队的命运、国家的未来,将掌握在他们的手中!想承担起这样的责任,就要付出相应的努力!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起,孤怎能把军队和国家的命运交给他们!”

    难儿:“……”

    独孤带着难儿在各支队伍中梭巡,虽然她是帝王,可没有一名教官和学员分神招呼她和行礼,每个人只是在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是一支如何训练有素、严于律己的部队,难儿看得心惊不已。

    走到操场角落时,独孤忽然停下来,低头往下看:“好好看着下面。”

    难儿低头一看,脚下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深深的凹坑。

    凹坑底部,注满了半人高的泥浆和种种杂物,上百名学员赤着胳膊,正在泥浆里奔跑追逐,而在凹坑的边上,多名教官不断朝坑里射箭——货真价实的竹箭,被刺到极易受伤。

    独孤道:“这是精英班的学员,独孤世欢就在这里面。”

    独孤世欢竟然在经受着这样的训练?难儿暗自惊讶,定睛细细寻找他的身影。

    泥浆里的那些男人,早已被泥浆覆满全身,根本看不出五官容貌,一个个看起来就像野兽般凶猛精干。

    那个在独孤九劫的光环下黯淡成长的太子,已经变成了这里的一员?多么惊人的事!

    难儿的目光沉下来,一时间心里已是百转千回,不能为外人所知。

    她们一直看着坑里的训练。

    天色慢慢地亮了,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难儿的美貌,在阳光下一点点地发光。

    教官和学员们先后返回到操场上,等难儿注意到时,她的身上已经凝聚了无数的男人们惊艳的目光。

    在军队里,母猪都能赛貂婵,更何况她本来就是貂婵!

    这里虽然也有女人,但这些女人跟男人几乎没有区别,而她的身上,几乎聚集了女人所有的特性!

    面对这些男人的目光,难儿微微地笑了起来,她还以为这些男人不是普通的男人,但看来,他们身为男人的本性,果然还是没有改变的。

    其中有些目光,充满了侵略性和猥琐之意,令她感到很不舒服。

    凹坑里的男人们,一个个都爬上来了,拖着一身的泥浆,列队站好。

    难儿看到,有些人受了重伤,被人扛走了,这其中,会不会有独孤世欢?

    但她马上就知道了答案——没有!因为,独孤世欢已经发现了她,并用灼灼的目光在盯着她!

    那个男人,满身泥浆,只露出一双眼睛,可她知道,这个男人就是独孤世欢,他站在队列中,外表跟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可那股天生的贵气,让他散发着一种鹤立鸡群的气势!

    四目相接,独孤世欢的目光如此炙热,一副恨不得扑上来搂住她的样子,令她几乎有些招架不主,迅速把目光移开。

    好在独孤世欢都克制住了,很快跟着队伍走开。

    独孤九劫迈开步子:“我们去食堂吃饭吧。”

    很大的食堂,无数的男人,却井然有序,没有高声喧哗,没有拥挤扎堆,没有乱丢垃圾,没有浪费奢侈。

    独孤像其他人一样,走到食架前拿了两个馒头和一碗面,走到角落的桌边坐下,大口大地吃起来。

    难儿也如法炮制,拿了馒头和面,在她身边坐下。

    男人们都在看着难儿——不是在看独孤九劫!他们当然知道独孤九劫是帝王,可他们似乎对独孤九劫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不曾有半分特别的对待,然而,对粗布荆衣仍掩不住倾国倾城之姿的难儿,他们没能抵制男人的本能。

    难儿被男人们盯得几乎吃不下东西,吃完了一碗面后,拿着馒头想找地方丢弃。

    所有的饭桌都干干净净,地面也干干净净,只有角落里有几个丢垃圾的木桶,她刚想拿馒头去丢,独孤就抬起眼,淡淡地道:“在这里,不允许浪费食物!如

    果有人浪费食物,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听到这话,难儿讪讪地转回头,将馒头往嘴里塞,逼自己吃下去。

    独孤边吃边道:“行军打仗,日行千里,深入不毛,物资匮乏,每个军人必须养成珍惜食物的习惯,否则,在被敌人消灭之前,自己就已经消灭了自己。”

    难儿咀嚼着她的话,默默地点头。

    这时,几个气势不凡的男子走过来,恭敬地朝独孤九劫拱手:“末将拜见皇上。”

    独孤九劫抬了抬下巴:“你们几个坐下来一起吃吧。”

    几个人并未客气:“是!”

    独孤九劫已经吃完了,放下筷子,对他们介绍难儿道:“这是思难公主,日后将伴我左右,将来说不定会和你们在战场上相会,还请各位多多指导她。”

    几个男人惊讶地看着难儿,显然不太相信她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子会上战场。

    独孤九劫随后对难儿道:“这几位都是战功赫赫的将领,可谓名满天下,是你努力的目标。”

    她一一介绍:“这位是东北大将军胜千里。”

    这个身姿英挺、面如冠玉、没有一丝匪气的年轻男子就是胜千里?难儿的心猛然下沉,目光变得冷峻起来!

    胜千里,当年灭掉青国的功臣之一,以狡诈多端、心狠手辣、喜好女色闻名天下,据说,他在战场上宛如恶魔,对敌人没有一丝怜悯之情,凡是落入他手的俘虏和美人,前才斩尽杀绝,后者必成为他的玩物。

    胜千里盯着难儿,微笑:“末将虽然长年征战,却也听闻思难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思慕已久,如今见到,果然名不虚传!”

    虽然他说得很客气,可难儿却觉得自己的衣服被他的目光给剥光了,并在他的脑海里被“玩弄”了!

    这种感觉让她非常不悦和恼怒,她恨恨地压下这种感觉,淡淡地微笑:“幸会幸会。”

    独孤接着道:“这位是西北大将军尉迟大公。”

    尉迟大公已经年过五十,身材瘦小,白发苍苍,留一缕山头胡,看起来已近风烛残年,但那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精光内敛,难儿还注意到,他的饭量比其他人都大,而且没有半分消化不良的迹象。

    这个老人,成名已早,南征北战数十载,经验丰富,战功赫赫,以见多识广、足智多谋、精通世故、人脉通达出名,还是公认的冒险家,终生未娶,希望终老沙场的老怪物。

    难儿不敢小看他,恭敬地道:“难儿早闻尉迟公大名,如今见到您老人家的风采,果然不同凡响。”

    尉迟大公哈哈一笑:“我年轻时风度翩翩,现在已经老了,可惜不能让公主见到我年轻时的风采啊!”

    难儿笑了:“尉迟公果真如传说中一般随和呢。”

    尉迟大公道:“像公主这样的人,谁能不笑脸相对?”

    难儿对这个老人的印象,好极了。

    独孤九劫又介绍最后一位将领:“这位是西部大将军赫连云天!”

    这个名字,就是晴空里的一个响雷,震得难儿差点跳起来!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个沉默寡言、纯朴内敛的大汉,竟然就是名满天下的赫连云天!

    就像铁将军是青国的英雄一样,赫连云天曾经是乌国的英雄和砥柱,有百战百胜、令敌人闻气丧胆的称号,是传说中的一代名将——这种传说中的人物,竟然就活生生地坐在她面前!

    她听过赫连云天的传说,他对乌国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然而中朝大军踏平乌国之后,他先是沦为俘虏,而后投降,成为独孤九劫的心腹大将,带领千军万马四处征战,不知为独孤九劫的统一大业立过多少汗马功劳!

    可以说,他是“战神”一般的存在,是所有军人的偶像!

    她听过他在战场上的种种传奇,只是,她始终不明白,这样一个“英雄”,为何甘心沦为灭国之敌的走狗?

    青国的铁将军,就不会像他一样叛国投降!

    她看着赫连云天,心境异常复杂,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异常。



                  军中惊魂3

    面对她这样的绝色美人,赫连云天并不曾多看她一眼,只是拱拱手,道:“末将见过公主。”

    难儿微微一笑:“赫连将军名震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我等的偶像,今日能见到将军,倍受鼓励。”

    赫连云天淡淡地道:“公主过奖。”

    他的恬淡,让难儿想到了幽风,他们——都是男人中对她的美貌没有兴趣的特殊存在,为什么这样呢?

    幽风的眼里只有独孤九劫,所以看不到她的存在,但这个男人呢?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能做到无视她?

    独孤道:“这几位将军连年征战,受伤累累,好不容易遇到暂时休战,孤就安排他们到军校担任教官,为国培养人才。”

    难儿对此深表佩服:“看到几位将军,我好羡慕这里的学生呢……”

    尉迟大公笑道:“公主说得太客气了!论才能论眼光论胸怀论威望,我等远不及皇上万分之一,公主能长伴皇上左右,才是我等羡慕的对象啊。”

    难儿展颜:“确实是这样的呢……”

    独孤淡淡地笑:“尉迟将军把孤抬得太高了,没有各位的努力与辅佐,孤也不会有今天的霸业。”

    又寒暄了几句后,她和几位将军谈起了边疆近期的状况,以及学校现在的教学情况,完全没有难儿说话的份。

    足足聊了大半个时辰后,独孤意犹未尽地起身:“各位将军该上课了,孤下午再与各位探讨战事。”

    离开的时候,难儿感到胜千里的目光牢牢地钉在自己的身上,仿佛自己没穿衣服一般,让她很是不舒服。

    接下来,独孤又一一巡视了学校的每个角落,学生上课的地方、住宿的地方、训练的地方,以及马场、器材库、武器库、图书馆、野战区、实验区……项目设施之繁多,令难儿大开眼界。

    巡视了一个上午后,独孤又在食堂吃了饭,然后返回住处歇息。

    下午的时候,独孤与将领和教官开会,难儿可自由安排时间,她便独自在校园里闲逛起来。

    这么难得的机会,她当然要努力将这里的一切看尽记尽——为的是将来有一天能为自己所用。

    来到学校后方的野战区,她停住十字路口,左右看看,能哪里好呢?

    这里参照真正的战争环境,制造出山区、沙漠、平原、森林、河谷等多种地形环境,占地极其广阔,地理极其复杂,甚至相当危险,她要不要进去看看?

    想了想,她朝标注“森林战区”的小路走进去。

    走了片刻后,她发现这里的区域远比想象中来得广阔,仅仅是这片森林,就一眼望不到头,而且她还敏锐地感觉到森林里设置着各种陷阱,与真正的森林有过之而无及——中朝军队的精英,就是在这种条件中磨砺出来的。

    又走了几步,她停下来,犹豫着要不要往前走,因为,前面就是一个隐蔽的陷阱。

    如若进入陷阱,非死即伤;但她要避开的话,说不定会引起别人注意和怀疑——这里一定有人在潜伏!

    有人在盯着她!并朝她快速地潜近!

    她猛然转头,一条人影已经闪到她眼前,伸手捂着她的嘴,她装出想挣扎和尖叫的样子,那人低声道:“难儿别叫,我是世欢!”

    他一闪到她面前,她就知道是他了,只是,她没想到独孤世欢的功力竟然精近了这么多,她几乎就察觉不到他的靠近了!

    她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独孤世欢放开她,拉着她的双手道:“难儿,我终于能跟你独处了。”

    难儿道:“你不用上课么?”

    独孤世欢道:“我们在旁边的山区里进行实战演习,我看到你朝这边走过来,就悄悄地溜过来找你了。”

    难儿道:“你不怕被发现么?”

    独孤世欢道:“我很小心,不会被发现的!我只要看你几眼说上几句话就好。”

    难儿笑笑:“你要说什么?”

    “我好想你!”独孤世欢想吻她,被她避开了。

    难儿正色道:“这里可不是玩乐的地方!你不想训练,我还要学习呢!”

    独孤世欢有点无奈:“我知道,我喜欢这里,我也不是来这里玩乐的!只是见到你后,想给自己一点奖励和鼓励而已。”

    难儿笑道:“什么奖励和鼓励?”

    “当然是因为我在这里如鱼得水!”说到这里,独孤世欢的目光第一次不是因为她而变得异常狂热,“我天生就适合这种地方!如果我知道世界上存在这么有趣的地方,我一定不会窝在京城里吃喝玩乐,我一定早就征服四方建立功勋!你不知道,我自从来这里以后过得有多充实和开心……”

    他滔滔不绝地说起在这里的生活,言语里充满了自信和野心,就像一把第一次出鞘的利刃,开始闪耀出惊人的锋芒——难儿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独孤世欢,第一次被他的锋芒吸引得移不开目光。

    轰隆——山区那边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独孤世欢一惊,终于住嘴,道:“我差点忘了我们还在进行实战演习,得赶回去了!”

    难儿微微一笑:“看到你习惯

    这样的生活,我也安心了。”

    独孤世欢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上一吻,道:“你放心吧,无论这条路多难多苦,我都会建功立业给你看!而我之所以能撑下去,难儿,不仅是因为我的身体里流着独孤一族的血,也是为了你啊!累的时候,寂寞的时候,只要想到你,我就没有什么不能熬过去的!”

    难儿一震,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独孤世欢微微一笑,掠了掠她额边的秀发:“这里很危险,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你赶紧回去吧。还有,小心这里的男人,虽然你是公主,可是,军队里的男人是最原始的,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兽性什么时候发作,大意不得。”

    然后,他身形一闪,迅速消失在树丛中。

    难儿看着空荡荡的树林,又暗暗心惊,独孤世欢,竟然已经拥有了这样的身手!

    他是中朝太子,她是青国皇子,如果两国之间没有这样的仇恨,他们说不定能成为好兄弟吧?

    可惜啊……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她在心里感叹着,走出树林,沿路返回。

    学校的晚上总是狂热的,因为,学校每天晚上都举行各种竞技比赛,风雨无阻。

    天一暗,操场上就点燃了无数的火把,将操场中央的巨大方盘照得极其清晰。

    难儿跟着独孤走到方盘旁边,看到方盘里是一片模拟的荒漠,荒漠里混有民宿、城镇、丘陵、山陵、草原、沼泽、绿洲等,地形极其复杂,方盘边上还摆了许多旗子、小车、小人等。

    独孤道:“这是西部战场模拟沙盘,我朝将来必与西戎决一死战,所在,我们现在就要研究和演练如何在西部进行各种战争。难儿,你好好看着军中的精英如何排兵布阵。”

    学员们通过抽签,挑出两个班级进行对战,一方代表中朝军队,一方代表西戎军队,在沙盘上进行模拟战争,先攻下对方主城的一方获胜。

    双方只知道对方50%的情报,对对方控制的区域所知也十分有限,在近乎对待的情况下进行对战。

    对战的规则相当复杂,两方学员各据方盘一方,既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也看不到对方控制领域里的情况——除非能够杀进和控制对方控制的领域。

    两方学员对如何防守和进攻不断进行着激烈的讨论,并在沙盘上进行攻防战,旁观者可以听到和看到双方的动静,但绝对不能干涉和影响双方的对战。

    难儿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双方的模拟战争,心头一次次地遭受着冲击——原来,这就是战争,抛开血腥和残酷,这是终极的智慧、艺术、实力、运气之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尘的命运之战!

    独孤看得也很专注,一言不发,只是来回聆听双方对战局的讨论,观察双方在战场上的表现。

    两个时辰后,夜已经很深了,但双方仍然胜负未分,进入僵持状态。

    教官宣布模拟对战到此为止,让双方队员回去后仔细思考双方的得失,明日完成模拟战争报告。

    直到这时,难儿才发现自己全身是汗,衣服都湿透了。

    在这般炎热的夏夜,在这般拥挤的人群里,她身临其境般地专注于模拟对战,精神高度集中和紧张,不知不觉间竟然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就跟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般疲惫。

    独孤并没有马上返回去,而是对她道:“我要与几位教官讨论一些事情,可能会忙通宵,你先回去歇息吧。”

    难儿独自回到院落,发现院落里空荡荡的,除了大门和回廊上挂着几盏灯笼外,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听独孤说过,这里的学员经常会安排“夜袭”或“夜间授课”,以熟悉和应对真实的夜间战争,莫非住在这里的女学员都进行夜间活动去了?

    啊啊啊啊啊,她抬头看向高空明月,很想纵声呐喊——她也想去更广阔的世界战斗啊!

    无声地呐喊好几声后,她的心境终于平息了,慢慢来到后院。

    后院用于如厕、洗澡、晾衣,她左看右看,再次确定四面无人后,从水井里打了水,倒进大木桶里,再将大木桶搬到晾晒的一排排衣裳中,借着衣裳的掩护在露天洗起澡来。

    今天出了很多汗,一身脏臭,她不想躲在简单的澡房里洗澡,想稍微放松一点点。

    清风徐徐,明月高照,躺在大桶里,真是惬意啊,她闭上眼睛,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但耳朵并没忘记聆听四周的动静——无论何时何地,绝对不能让任何发现她的秘密!

    夜更深了,万籁俱寂,独孤什么时候回来?

    忽然,很轻很轻、很细很细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警觉地坐起来,环目四顾。

    若有似无的声音,从墙外传来,不知是有人从墙外走过,还是有风从墙上吹过?

    是她多疑,还是真的墙外有人?

    她又侧耳聆听了半晌,还是不能判断是不是真的有人,但她也不敢再泡澡了,迅速地做好伪装,换上衣服,匆匆把水倒掉,把木桶收好,往房间走去。

    然而,她刚进门,门边就闪出一个人,一把将她抱住,并用手捂住她的嘴!

    是个男人!事先没有预兆和气息!动作很快很敏捷!到底是什么人,竟然隐藏得如此无声无息,并顺利地伏击她?——难儿心中大骇,挣扎。

    没想到那个男人的力气极大,她因为震惊而没能马上挣开来,就这片刻的时间,那个男人的一只手已经抚上了她的大腿。

    她大惊,双手抓住对方的手臂,想把对方给摔开,然而对方的力气比她想象中的还大,她一使力,对方也加大了力度,并惊讶地低语:“没想到你一介弱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话让她心里一沉:她在别人的眼中可是一个弱女子,如果她真的动了真格甩掉对方,岂不是不打自招?

    在她犹豫之间,对方的一只手已经抚到了她的大腿,她再也顾不得多想,猛然伸直双腿,个头瞬间拔高——比那名男子还高。

    那名男子当然察觉到了异样:“怎么回事……”

    就在这个时候,难儿用力抓住他的手臂,狠狠一扯,将他扯离自己的身边,再用力一推。

    男人被她推得撞到桌子上,难儿又趁这个时候,抄起椅子朝他砸过去。

    男人先是迅速避开,然后一脚踢飞她手上的椅子,再扑上去将她按倒在地,大手伸进她的裙子里。

    ——不好!难儿在心里大叫,那个男人的手,摸到了她绑在小腿上的铁块!

    果然,男人的手停在那里,嘀咕:“这是什么东西……”

    难儿想踹开他,但已经来不及了,男人已经迅速掀起她的裙子!

    走廊上的灯光漏进来,月光也相当明亮,男人看到了她绑在小腿上那两块笨重的铁块,惊讶地道:“这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是……”



                  军中惊魂4

    难儿猛然挥出一拳,朝他脸上砸去,怒道:“你竟然敢对本公主出手,找死……”

    男人身手不凡,迅速闪开她的拳头,轻佻地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砰——难儿的拳头砸到男人身后的柜子上,柜子当即被砸开一个洞。

    男人更惊讶了:“好大的力气!没想到……”

    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抓住她的胸口一扯。

    她胸口的衣服瞬间被撕裂了,露出平坦结实的胸膛!

    男人震惊得手一松:“你——你竟然是男——”

    真实的性别暴露了!说时迟那时快,难儿猛然坐直身体,用额头狠狠撞向对方的额头,同时飞速扯掉男人脸上的面罩!

    双方俱是一惊,难儿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胜千里!

    难怪他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袭击她,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袭击到她,还能趁她不备发现她的真实性别!

    胜千里震惊之后,大笑起来:“大名鼎鼎的思难公主竟然是男儿身!你是皇上的男人,还是欺君瞒上……”

    难儿的眼里闪过杀机:这个男人,绝对不能让他活下去!但是,怎么样才能干掉他而不会令独孤起疑?

    不论胜千里有多大本事,她都有自信杀掉他,可是,若暴露性别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怎么办?

    在她飞速思考的时候,胜千里又将她压倒在地上,淫笑:“长得这么美,就算真是男人,我也不介意尝尝……”

    这个男人,绝对不能留!目光环视之间,难儿已经想到办法!

    她迅速抓起掉在地上的烛台,猛然朝胜千里的嘴砸去——盯准了砸!

    她要用这样的“意外”让他说不出话来,给自己争取机会!

    烛台准确地砸在胜千里的嘴巴上,胜千里凄厉地惨叫一声,双手捂住嘴巴,从她身上爬起来,痛苦地抽搐。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流下,恐怕牙齿都掉了好几颗,可能连话都说不了了!

    难儿对他没有一点同情,迅速跳起来,抽出腰间的匕首,朝他身上划去,转眼间在他身上划了好几刀。

    她可以一刀将他刺死,但她没有这么做,只是将他划伤——她是“女人”,得做出女人在受到侵犯时的正常反抗!

    胜千里不愧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大将军,很快就忍下嘴巴被砸破的痛苦,放开捂住嘴的双手,以一副欲将难儿捉住玩死的凶相,跟难儿打起来。

    这样下去,形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他既然色胆包天朝她下手,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难儿眼里全是杀机!

    她不再控制自己的力道,很快寻了个空隙,一个凌厉凶猛的旋身飞踢,一脚朝胜千里的腹部踹去。

    一踢成功!

    胜千里被踹得飞撞到墙上,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混着原本的满嘴鲜血,半张脸都被鲜血溅满了,看起来极其狰狞可怕!

    遭受了这次重击,胜千里捂着肚子,瘫坐在墙角,既说不出话来,也无力还击,只是用一双豺狼般的眼睛盯着难儿,眼神非但没有惊慌惶恐,反而还带着得意和冷笑。

    难儿知道他的意思,他认定了她这次如何无论也掩饰不住她身为男人的“秘密”!

    就算她杀了他,也无法圆满地解释所发生的这一切!独孤九劫不是傻瓜,其他人也不是!

    外面,隐隐传来脚步声——胜千里刚才的那声惨叫,一定引起了别人的关注!

    麻烦真的大了!

    这个混账男人竟然给她惹来这么大的难题!

    难儿恨恨地咒骂着,迅速扯乱头发,撕裂衣服,将桌面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并踩上好几脚,然后将被褥扯乱……

    将自己和房间弄得一片凌乱以后,她又用自己的双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在脖子上弄出几道明显的痕迹。

    胜千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举动,用眼神说:“你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吗……”

    在脖子上弄出伤口后,难儿又在自己的脸上扇了几巴掌,将白白嫩嫩的脸蛋弄出一片瘀青。

    最后,她狠狠地撞向墙壁,将额头撞出血来,缩在角落里抱成一团,凄惨地尖叫:“啊——啊——啊——”

    她叫得歇斯底里,声音充满恐怖,就像疯掉了一样。

    胜千里吃惊不已地看着她演的独角戏,不敢相信这个风华绝代、高贵优雅的绝色公主竟然会演戏演得这么好!

    平时那个柔弱文静的思难公主,刚才那个轻易将他打败的男人,和现在这个吓疯了的女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停在门外,一条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口,用异常冷冽的声音道:“发生什么事了?”

    独孤九劫终于出现了——两个人朝门口望去。

    难儿停止尖叫,轻声啜泣。

    跟随独孤九劫来的人把灯笼和烛火点燃,照亮了房间。

    独孤九劫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异常平静地道:“谁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难儿抱紧胸口,停止啜泣,不先说话。

    她是“受害者”,一定要把这个角色演好,不能着急,要沉得住气,要让独孤九劫和别人自行认定发生了那种事!

    然而,满嘴是血、牙齿都掉了好几颗的胜千里,却突然痛苦地开口说话了:“皇上——她、她根本不是女人……”

    这个混蛋,嘴都烂成这样了,竟然还说得出话来!难儿心里又惊又怒,声嘶力竭地吼道:“没错!我不是女人!我是独孤思难,是中朝未来绝对不会输给你的战士和将领!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把我当成女人来对待!我这一生也不会属于任何男人!哪个男人胆敢碰我一根毫毛,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胜千里愤怒地瞪着她,这个女……不对,货真价实的男人,竟然这样曲解他的话!

    他的嘴巴痛得像撕裂一样,连呼吸都像被割肉一样痛苦,但他还是撑着站起来,对独孤九劫道:“皇上明察……他……真的不是女人……男扮女装……只要脱下她的衣服……”



                  军中惊魂5

    “休想!”难儿愤怒地吼着,爬到独孤九劫面前,好让她看清自己的惨状,“我清白的身体是别人能碰的吗!谁都别想脱下我的衣服!谁敢脱下我的衣服,我就杀了他……”

    独孤九劫冷冷地看着她,冷冷地道:“如果是孤要脱呢?”

    难儿心里一震,迟疑不定:独孤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她难道更相信胜千里所说的话?或者说,她根本就是怀疑自己?独孤九劫,到底在想什么?

    难儿一边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地看着独孤,一边细心观察着独孤的表情,想读出她的想法。

    然而,独孤很冷静,也很冷漠,她根本读不出独孤的心思。

    怎么会这样呢?独孤不是应该很反感男人对女人用强这种事吗?独孤不是很维护她吗?独孤不是应该对胜千里的行为感到很愤怒吗,不是应该立即砍掉胜千里的脑袋或者给予重罚吗?

    但为什么,独孤现在却是如此无动于衷?难道,独孤更重视胜千里?

    短短的时间,难儿却考虑了很多,最后咬咬牙,一脸悲伤地道:“难儿的一切,都属于皇上!脱件衣服,又算得了什么……”

    没办法了,在这种形势下,她只能这样赌了!赌独孤九劫对她的相信!

    否则,她也许只能想办法装死或装晕倒之类的……但无论怎么想,都很难逃得过去……

    独孤九劫听她这么说后,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看向胜千里,淡淡道:“胜将军,你深更半夜跑到女子的房间里,到底又是有什么事呢?”

    胜千里强忍着钻心的痛苦,一字一字地道:“臣……怀疑……公主的……身份……不,是……性别……”

    独孤冷冷地替他说道:“所以就在深更半夜,趁着这里没人时,一个人来这里检查公主的身体吗?”

    胜千里眼里闪过胜利之色,点点头。

    独孤接下来道:“你觉得你这么做应该吗?”

    胜千里愣了一下,点点头。

    独孤脸色一沉,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孤就在这里!公主是孤家里的人,你有疑问为何不先通过孤?还有,你第一次见公主,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如何能够擅自行动?你当孤不存在吗?”

    这话震得胜千里颤抖了一下:“这、这……”

    “再说了——”独孤的声音猛然提高,带着风雨欲来的怒气,“你跟孤征战多年,难道不知道孤最讨厌和痛恨什么吗?”

    所有人心头俱是一震,眼里俱流露出畏惧之色:当独孤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时,就表明她发怒了!

    独孤发起怒来,是非常可怕的!

    胜千里颤抖得更厉害了,再痛也要说出话来:“臣……一切都是为了……皇上……请皇上、皇上明察……”

    “为了我?”独孤猛然踢了他一脚,表情变得异常狰狞,“真是为了我吗?”

    胜千里眼里流露出恐惧之色:“……”

    独孤冷笑:“孤最恨别人骗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在这种局面下,你竟然敢对我说谎!”

    胜千里猛然跪下来,顾不得全身的疼痛,不断磕头:“皇上……臣有罪……”

    独孤道:“你再问你一次,你今晚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胜千里闭上眼睛,一脸死灰:“为了、为了……公主的……美、美色……”

    独孤微微眯起眼睛:“我早知你性好渔色,但没想到,你的色心竟然大到这样的程度!竟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对我的人出手!你是不是以为你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就可以为所欲为?或者,你以为孤没有了你就不行?”

    胜千里脸色惨白,冷汗岑岑,急着想解释,却发现嘴巴已经痛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

    独孤盯着他道:“孤重视你的才能,也重用你的才能,但孤也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无论有没有你,孤的军队和土地都不会有一分一分的损失!”

    在这样的紧急时刻,他怎么偏偏就无法说话呢——胜千里在心里惨笑,只能拼命磕头。

    独孤把头转到一边,冷冷地下令:“把胜将军关进禁闭室里,至于如何处置,等孤下令。”

    “是——”几名教官沉默着,将胜千里拖出去。

    胜千里说不出话,用哀求的眼睛看着独孤,但独孤,再也不曾看他一眼。

    胜千里被拖走后,独孤看着难儿道:“你还能动吧?”

    难儿虚弱地摸了摸额头的血:“没事的,歇息一下就好……”

    独孤转头问侍从:“去请大夫了么?”

    侍从恭敬地道:“已经去请了,很快就会到了。”

    独孤问难儿:“你想要孤怎么做?”

    难儿揣摩着独孤的话,轻声道:“皇上为难儿做得已经够多了,这点小伤口,难儿自己处理就好,不值得皇上担心和记挂。这么晚了,皇上连日操劳,应该去歇息了。难儿惹出这样的麻烦,令皇上不快,改日再向皇上请罪!”

    独孤点点头:“很好,你就好好疗伤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罢,她就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没说一句安慰和心疼的话。

    接着,大夫来了,难儿让大夫清理了脸上、脖子上的伤口后,让大夫留下药,就请大夫离开了,自己则独自整理衣着和房间。

    忙了大半夜后,终于一切整理妥当,她躺到床上,没有入睡。

    危机暂时化解了,胜千里短期内是不可能说话了,但一旦他能说话,要想证明她的性别,易如反掌,她现在又杀不了他,要怎么办呢?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钟声、人声和操练的声音——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她没有急着起床,而是一直躺在床上,因为,她是伤患,又闹了大半夜,早起可不符合“伤患”的做法。

    整个上午都没有人来打扰她,直到中午,她的房门才被推开了,独孤九劫带着侍从走进来。

    侍从放下饭菜后,就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独孤九劫和她两个人。

    难儿在心里暗暗道,独孤九劫会不会对她“验身”?

    独孤九劫在床边坐下,问道:“好点了吗?”

    难儿点点头:“好多了。”

    独孤九劫道:“你还没吃东西吧?我来喂你。”

    难儿受宠若惊:“皇上,您不用做这种事,难儿承受不起……”

    独孤端起粥,勺了一口,送她唇边,微笑:“说什么呢,你是我的孩子,大人照顾孩子有什么不对?”

    昨晚这么冷漠,现在怎么会这么温柔?难儿把不准独孤的想法,小心翼翼地道:“那就多谢皇上了……”

    独孤一边喂她一边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被吓坏了?”

    难儿吞下嘴里的食物,笑笑:“吓是吓到了,不过,作为一个很多人都说长得不错的女子,遇到这样的事也是难免,难儿并不是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没想到,在名闻天下的军校也会存在这样的事……”

    独孤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喂她。

    待她把一碗粥都吃完后,她才又道:“再怎么纪律严明的地方,总会有违规现象存在,何况是在由男人组成的、争强好斗的军队里,而且,在军队里,很多违规现象根本就不会被发现和得到处理!你是女人,如果你想在军队里立足,就要有面对这些危机的意识和觉悟,更要有解决这些危机的能力!”

    难儿心头一震:“所以,皇上您昨晚没有袒护我,是想让我自己解决问题么?”

    独孤点点头,又端起一碗点心,喂她:“如果害怕或解决不了这样的事情,就没有资格进入军队!我的军队不需要没用的人!而且,我讨厌看到这样的事,也不想管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这样的事!”

    难儿脸色一肃:“是!昨晚的事,并不都是胜将军的错,也怪我太大意和缺乏警戒心了!以后,我不会再给任何男人袭击我的机会,也会更加独立地解决掉那些可恶的男人!”

    独孤道:“你这次随我来军校,还真是没白来。”

    难儿微微一笑:“我是皇上的孩子,当然也要继承皇上的骨气。”

    独孤放下碗筷,摸摸她的头:“你要记住你昨晚所说的话,不要输给任何人,不要让任何人小看你,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你和愚弄你,更不要寻求任何人的庇护和保护——包括孤的保护!”

    难儿捧起她的手,恭敬而倾慕地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皇上,难儿知道您很强,强到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可是皇上,我想保护您——发自内心地、非常非常地渴望着,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您,也被您所需要!”

    独孤一怔:“你这孩子……”

    难儿将她的手掌贴在胸口上:“皇上,我没有任何小看您的意思,我只是很想、很想被你需要。”

    独孤抽回自己的手,眼里闪过一抹沧桑:“我会等着,等着你被我需要的那一天。”

    难儿点点头:“皇上,我会做到的。”

    独孤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只是继续喂她吃饭。

    喂好以后,她端起托盘:“你好好歇息吧,不要勉强自己,孤有事要忙,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罢。”

    她离开以后,难儿继续陷入不安中:只要胜千里还活着,她的隐忧就在存在!

    怎么办?她要不要刺杀胜千里?

    可是,这里人员众多,又全是精英,她有办法杀掉他且全身而退吗?



                  军中惊魂6

    傍晚的时候,难儿走出房间,在操场上散步。

    很多人都在看着她,目光有些怪异,虽然没听到有人议论她,但她想,昨晚发生的事情一定传遍全校了。

    会不会有人怀疑她?她很冷静地走在众人的目光中,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她转到天黑,也没听到有关她的议论,所以,她不知道胜千里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胜千里一定有很多亲信和心腹,这些人应该会相信他和帮助他,所以,这些人应该也会怀疑她和对付她吧?

    一旦胜千里将她的性别真相传出去,那么,她的秘密也许就掩藏不住了!

    独孤九劫打算如何处置胜千里?如果她打算放过胜千里的话,自己就惨了!

    晚上的时候,操场上又进行格斗比赛,难儿挤进人群里,心不在焉地观战。

    场上的格斗很精彩,围观的人激情高涨,她却一脸忧郁,心烦气躁,甚至想到,她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去找出胜千里并杀掉他?

    突然,一只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又是男人的手,惊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难儿,别紧张,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道,“别乱动,好好听我说几句。”

    独孤世欢?难儿心里一跳,将目光移动场上,装作在认真观战的样子。

    独孤世欢紧挨着她,也盯着场上的比赛,低声对她说话:“我已经听说了昨晚的事,是真的吗?”

    难儿点点头。

    独孤世欢咬牙,狠声道:“竟然有人敢对你下手,我不会放过他的!”

    难儿低低道:“你想干什么?”

    独孤世欢悄悄握住她的手,道:“我会让欺负你和羞辱你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难儿一惊:“喂,你别乱来,你好不容易才……”

    独孤世欢用力抓了抓她的手:“放心吧,我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

    说罢,他就放开她的手,像周围的人一样热烈地鼓起掌来,为场上的人呐喊加油。

    难儿很想问他要什么做,但独孤世欢不再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说一句了。

    半晌以后,独孤世欢趁着群情激荡的时候,悄然钻出人群,不知去向。

    难儿差点就想跟着独孤世欢钻出去,但想到自己的敏感身份和现在的敏感时机,她还是忍了下来。

    在这之后,她再也没见到独孤世欢的影子。

    比赛结束之后,她又在外面转了一圈,也没等到独孤世欢来找她。

    回到房间,她躺在床上,又是一夜未合眼:独孤世欢,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天凌晨,钟声一响,她就迅速起床,站在独孤的房间外面,等着服侍独孤。

    独孤走出来,看到她站在外面,有点意外:“你伤势不要紧么?”

    难儿摇摇头:“我已经没事了。”

    独孤点点头,走出院落,难儿紧紧地跟在她后面——只有跟在独孤身边,才能及时掌握胜千里的情况。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没有人任何提到胜千里的事情,越是这样,难儿越发不安。

    以胜千里的地位和身份,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他的消息传开来?

    她只想到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大碍,一种是独孤九劫没有或者还没有对他做出严厉的处罚,不论是哪种情况,对她都很不利。

    像胜千里那种身经百战的家伙,两三天的时间,应该足以让他恢复说话了吧?

    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心里又动了杀机:如果等到他再度开口,就来不及了!她今天晚上必须冒险动手!

    然而,就在她和独孤在食堂里吃早饭时,有人走过来,低声对独孤道:“皇上,有要事禀告。”

    独孤道:“说。”

    来人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垂下眼睑,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召集相关人员,一刻后开会。”

    来人领命,快步离开。

    别人突然有急事找皇上,这是很正常的现象,难儿并没在意这件事,然而,独孤把早饭吃完后,却不疾不徐地告诉她:“胜千里死了。”

    难儿惊得手中的筷子掉到碗里:“啊?”

    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独孤竟然还是面不改色,淡淡地道:“孤现在要去开会讨论这件事情,你自由安排时间吧。”

    难儿结结巴巴道:“皇上,他、他是怎么死的?”

    独孤道:“不知道,这要等调查过后才知晓。”

    难儿低下头:“怎么会这样……”

    独孤站起来:“这事自然会有人处理,你不必放在心上。”

    难儿:“可是……”

    独孤已经走了,还是走得一派从容,似乎没太将胜千里的死当一回事。

    难儿的眼睛里,闪动着锋利的光芒:是独孤世欢下的手吧?这个太子,真的这么做了!

    希望他做得天衣无缝,不让任何人查出蛛丝马迹才好!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狂跳的心声,才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胜千里的突然

    死亡,虽然解除了她暴露秘密的危机,但是相应的,也增加了事情的关注度,如果独孤九劫、校方或胜千里的支持者要追查到底,不知会不会找到独孤世欢身上或她的身上?

    她仍然需要静观其变。

    ~~~~~~~~~~~~~~~~~~~~~~~~~~~~~~~~~~~~~~~~~~~~~~~~~~~~~~~~~~~~~~~~~~~~~~~~~~~~~~~~~~~

    然而这次,上天又帮了难儿一次,这让难儿觉得一切都是天意。

    晚上,独孤告诉她,胜千里是在禁闭室里中毒身亡的,似乎有人在饭菜或药汤里下了毒,学校正在追查,但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听到这里,难儿暗暗松了一口气,装作一脸不安地道:“皇上,难儿犯下滔天大罪,求皇上严加惩罚……”

    独孤淡淡地道:“你何出此言?”

    难儿道:“胜将军是国家的栋梁,是皇上的得力干将之一,如若我能更好地处理此事,胜将军应该不至于被害身亡……”

    独孤道:“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明知色欲薰心是军中大忌,他堂堂一个大将军,竟然在这样的场合做出这种丑事,就要承担起所有的后果!你不必为此内疚!”

    难儿道:“但是,皇上,您……很心痛吗?”

    “心痛?”独孤冷笑,“我有什么好心痛的,能够取代他的人多得是!就他那种性情,不知惹过多少麻烦,只是他以前在外作战,把很多问题都压制住了,没有被处理而已!这次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他活该。”

    难儿道:“皇上,这件事,会不会在军中引发慌恐呢?”

    独孤冷哼:“孤的军队有这么脆弱么?这里是军校,人人都是独挡一面的精英,如果因为死了一个人就人心动摇的话,孤要这些人有何用?”

    难儿道:“不过,这么重大的事情,皇上会在这里待到事情水落石出的时候么?”

    独孤摇头:“不会。孤还有一些事情要讨论,处理完后就去其它地方巡视,这件事就交由学校全权处理。”

    难儿点点头:“喔。”

    这下,她算是放心了,就算真的查到独孤世欢头上,独孤世欢也不会出卖她的,她只要早点离开这里就好。

    这夜,她睡得极好,一觉醒来,精神大振,陪着独孤转了几圈后,便独自逛进图书馆里看书。

    皇宫里的图书馆已经很大了,但军校的图书馆,却是皇宫图书馆的数倍,堪称包罗万象的书海。

    她从书架上挑了一本书后,来到中庭花园,想在这里看会书,却发现树荫下摆着一副围棋,一人坐在那里摆弄黑白两棋,玩得相当专注——那个人竟然是赫连云天大将军!

    都说围棋是智力游戏,赫连云天这样的男人,会玩出什么样的围棋?

    难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旁边,看他出棋。

    赫连云天似乎早就知道有人靠近,并没有分神,直到把手中的那步棋下完,才抬起头,淡淡道:“公主也喜欢玩围棋么?”

    难儿微微一笑:“是的,在深宫无事,经常摆弄棋子玩儿。”

    赫连云天道:“那么,公主觉得黑棋这一步该怎么走?”

    难儿盯着棋盘,深思一会,伸出两指,夹住一枚黑子往前挪:“这么走。”

    赫连云天道:“这么走的话,这一片就要死了。”

    难儿指了指:“但这一片,十步之后就活了,再走三十步,黑子便能起死回生。”

    赫连云天盯着棋盘半晌,展颜一笑:“果然如此,公主好厉害的长远之计,赫连佩服!”

    难儿笑笑:“这只是游戏,如果是真的战场,我连将军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赫连云天道:“公主太谦虚了,窥一斑而知全豹,公主才智过人,深谋远虑,不愧深得皇上真传。”

    难儿哈哈一笑:“虽然受之有愧,但听到将军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呢!”

    赫连云天也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公主可否与赫连下一盘棋子尽尽兴?”

    难儿爽快地坐下来:“难得遇到赫连将军这样的高手,那我就不客气了,还请将军切莫手下留情!”



                  军中惊魂7

    赫连云天拍着手道:“公主这话深得我意!”

    难儿道:“好,我们就战到分出胜负为止!”

    双方各走了几十步棋子以后,难儿暗暗赞叹,赫连云天不愧是一代名将,他刚开始出子时看似温和无害,实则暗藏杀机步步为营,悄然间已经撒下天罗地网,而且他越下越快,总是出其不意,到了后来几乎不给她喘息的时机。

    这个男人,很擅长大规模、长时间的战争,确是罕见的将才啊!

    不过,她在步入陷阱之前就意识到了他的谋虑,也暗中开始进行布防,稳扎稳打,为最终的反击冷静布棋。

    两人一直杀到傍晚,仍然没有结束,连晚饭也忘记了。

    此时,虽然离终局还有几十步棋,但两人心中都明白,这盘棋是难儿稍占上风,赫连云天已经无力回天了,不过,赫连云天没有丝毫求和和放弃的迹象,仍然沉稳地顽抗和寻求突破。

    面对这样的棋局,普通人早就求和或认输了,但赫连云天仍然坚持下到最后,可见,这个男人是血战到底、绝不放弃的硬汉。

    这样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向独孤九劫投降呢?难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果然,又过了半个时辰后,双方终于下完最后一步棋,赫连云天这才由衷赞叹:“公主棋高一筹,赫连自愧不如。”

    难儿展颜笑道:“将军过奖!如果这是真正的战争,我在将军面前绝无胜算。”

    赫连云天道:“公主谦虚了。以公主的胸怀和才智,如若有心,日后要超越赫连又有何难。”

    难儿笑笑,不说话,只是一枚一枚地把桌面上的棋子收起来。

    快收拾完时,她忽然道:“赫连将军,我可否问您一件私事?”

    赫连云天道:“但问无妨。”

    难儿慢慢道:“赫连将军骁勇善战,百战百胜,又是一代传奇英雄,我也与世人一般崇仰您!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当年,您为故国几乎流尽最后一滴血,为何最后却归顺于皇上?”

    赫连云天没想到她会问这么敏感的问题,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盯着她,缓缓道:“公主为何想知道缘由?”

    难儿道:“我幼时遭受战乱,家破人亡,跟随仆人四处逃命。记得有一次,我曾经被俘,见过一名与将军一般顶天立地的英雄,虽然已经全军覆没,他的身体也几近支离破碎,但他仍然举刀作战,最后被砍掉了头颅。所以,我想知道,将军与那名英雄,终究有何不同?”

    赫连云天总是沉稳淡定、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慢慢闪过苍凉寂寞之色,半晌,才道:“这位英雄,总算死得其所,如果赫连也能够如他一般死去,就好了……好了啊……”

    难儿观察他有些异常的神色,轻声道:“将军,如果您不便说明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赫连云天摇摇头:“难得与公主投缘,赫连没有不便说明之处,只是每每想起来就无颜面对自己……”

    难儿不说话,由他决定说或不说。

    赫连云天沉吟良久,才轻叹一声,慢慢道:“公主方才说我百战百胜,其实,真正百战百胜的人,大概只有皇上而已。当年,世人都说我战无不胜是国之希望,国君更是将国家社稷拖付于我,然而,我率领20万大军,耗尽举国之力,却在皇上的军队面前溃败如山倒,江山百姓转眼间已成刀下鱼肉……”

    他的言语间,透着薄薄的无奈,难儿感同身受,一时间也是心生悲伤,目露忧郁。

    “我决意拼尽最后一口气,战死沙场,然而,很不幸的是,我在战场上遇到的最后一个对手是皇上,我无论如何都杀不了她,但她却不杀我,将我生擒后还想将我收于麾下。我永远记得那一天……”说到这里,赫连云天的神情愈发沧桑悲怆,慢慢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

    “那一天,我已经三天三夜未进一粒粮食一滴水,也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一心只想求死。然而,那一天,皇上却将我带到乌国国都的城墙上,让我看着城墙下数以万计的乌国士兵和百姓,对我说,如果我肯归降于她,她便放过这些士兵和百姓……”

    “我问国君可还安在,皇上说宫里已无生者,我万念俱灰,道,杀了我罢。然而,皇上又指着城墙下的士兵与百姓,问我,区区一个昏君,比万民百姓更重要吗?你愿为一介昏君抛弃头颅,却不愿为无数百姓留下自己的性命吗?”

    “我道,国已灭,君已亡,无国无君,百姓还如何成为百姓?活下去不过是苟且偷生,世代为奴,不如与国与君共亡!说了这句,我便再也不肯说话了。没想到,皇上却大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早就准备好了最优惠的条件,你可以评价这项交易是否值得。”

    “她说道,只要我肯追随她,她便将这座城池划归这些士兵和百姓,让他们自由地在此居住、耕种和经商,享有与中朝子民同样的权利和待遇,绝不低人一等。至于那些不愿归顺天朝的遗民,她也可以看在我的份上,放过他们一命,只将他们充为官府的劳工,工作满十年后再予释放。”

    “皇上这番话,我无法当作没听到,一边是忠君报国

    的大义,一边是黎民百姓的生死,这种选择,比死亡更艰难和痛苦,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赫连云天的无奈与悲怆,令难儿动容不已。

    难儿暗道,如果她处在那样的环境中,她该如何抉择?

    一直以来,忠君报国是那般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维护这种义理,真的比数万百姓的生命,来得重要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如今第一次想到,竟是让人如此纠结和犹豫。

    赫连云天接着道:“我久久不语。皇上又道,君重还是民重,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很明了吗?你若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也不值得我如此重视了!”

    说到这里,赫连云天又是沉默良久。

    此时,天已经暗了,难儿已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和细节了,但她仍然和他一样,坐在幽暗中,想着同样的问题。

    终于,赫连云天又说话了:“我记得那个时候,也是傍晚,皇上对着城墙下所有的人,大声地对我说,孤最后问你一次,你选择为君而亡,还是选择为民而生?”

    为君而亡,还是为民而生?——难儿也被这个问题深深地震住了。

    她似乎不再是一个旁听者,而是当事人,就站在城墙上,在万民面前,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做出抉择!

    赫连云天道:“皇上的声音很大,很响,很有力,我相信所有的士兵和百姓都听到了,而且这些士兵和百姓,都在看着我,等着我做出选择……我不知道他们希望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可是,那个时候,我……”

    虽然难儿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她感觉得到,这个几乎不曾有过笑容的硬汉、英雄,眼睛一定是红的。

    赫连云天过了一会,才能说出话来:“那个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所以,我跪在皇上面前,磕头,说,赫连云天此生愿追随皇上,为皇上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说到这里,赫连云天又是久久不语。

    良久以后,难儿缓缓地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还想知道,皇上……可曾兑现她的诺言?”

    赫连云天道:“是的,皇上一言九鼎,只是,我不曾再踏进那座城池半步。”

    他说得很平静,难儿却深深地明白了,英雄的结局,并不都是像铁将军一样为国而亡,也有着像赫连将军一样为民而生;而英雄的悲伤,也并不都像铁将军一样耗尽生命却无力救国,也有着像赫连将军一样拯救了万民百姓却无颜踏进故土一步!

    难儿也带着淡淡的悲怆,道:“将军,你怨……皇上么?”

    赫连云天摇摇头:“弱肉强食,万古不变,赫连怨不得任何人。”

    难儿抬头看黑色的天空,喃喃:“是啊,怨不得任何人……”

    突然,操场上传来洪亮的钟声,赫连云天如梦初醒,站起来对难儿拱手致歉:“公主,赫连不小心说了太多话,如令公主不快,还请公主忘掉赫连所言!”

    难儿也站起来,朝他深深地一鞠:“无论将军如何看待自己,在我的心中,将军始终是我所崇仰的目标!今日的一切,我将铭刻于心,永世不忘!”

    赫连云天道:“将来,也许有人会成为第二个皇上,但是我希望,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赫连云天了。”

    说到这里,他道:“比赛要开始了,赫连就先告辞了。”

    难儿道:“赫连将军,咱们后会有期!”

    看着赫连云天的背景,她默默道,她和他,将来有一天,总会在战场上会面的吧?



                  小铁将军1

    夜色之下,难儿纵马疾驰,往宫里飞奔而去。

    独孤今天去新兵营视察了,然后还要去京城禁卫军营,她很想跟着去,但她不能在独孤面前骑马,便以养伤为由,独自离开军校,骑马回宫。

    在回去的路上,她总是在想,要不要就这样离开?

    丁嬷嬷早就将北方的原青国反抗组织的资料给了她,包括这些组织的地点、规模、派别、领袖等,她全记在了心里,只要离开京城,她随时可以去北方寻找那些组织。

    她也知道青国的玉玺、支离皇族的印章藏在哪里,拿到这些证明后,她就可以凝聚和号令那些组织,统一反抗力量,正式开始踏上复国之路——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完全可以顺利地离开皇宫和独孤!

    可是,她为什么这么犹豫?总觉得,不能就这么走了,总觉得,有些事情,要做了断才行啊……

    这几日,在军校的经历,特别是独孤世欢的蜕变和与几位名将的邂逅,让她的眼与心,更加不满足于那小小的皇宫!她想飞出皇宫,她想像赫连云天和独孤九劫一样纵横天下,笑看风云!

    再也不要了!再也不要被遮在独孤的羽翼之下,再也不要被关在深宫之中,再也不要当独孤的宠儿!

    她的心,已经彻底地出鞘,已经彻底地变野,已经彻底地飞到远方!

    得得得——马蹄声响彻在旷野之上,感觉,是这么的好!

    好男儿就应该纵马弛骋在战场上——她身体里男儿的本能和野性,彻底地苏醒了!

    明明离开皇宫的感觉这么强烈,可她在绕了好大的一圈后,还是纵马驰进城门,穿过宁静的街道,一路来到皇宫之前。

    在皇宫前面反复绕了几巡后,她还是跳下马来,拿着独孤给予她的令牌,走进皇宫的大门。

    走在皇宫里熟悉的大理石道上,她问自己,为什么呢?为什么临到离开,她会舍不得独孤呢?

    不,思忖良久后,她告诉自己,她所舍不得的,并非独孤,而是不甘心走得这么平静!

    没错,她要走得轰轰烈烈!她要走得让独孤忘不掉她!她要走得让独孤心理留下重创!

    独孤带给她这么多的伤害和仇恨,她怎么能够悄悄地一走了之!

    带着这样的安慰,她终于回到了摩天大厦。

    抬头,独孤的寝室如此冷清黑暗,寂寞得让人心生萧瑟——因为,这栋楼,每至天黑,必燃起灯火啊!

    啊,今夜,以及接下来的几夜,孤独都将不在呢!

    她为什么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呢?难儿一直望着独孤的阁楼,不知时间消逝。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她转过头,看到沐着月光如一缕幽香的兰姨。

    兰姨道:“公主,您回来了!”

    难儿微微一笑:“是啊,我回来了。”

    兰姨道:“没想到,公主……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她和丁嬷嬷一度认为,公主也许会借这个机会离开皇宫,她们已经做好了公主离开的心理准备,然而没想到,公主却在这样的深夜,独自一个人回来了。错过这样的机会,以后也许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难儿道:“嗯,因为,我有事情要办啊。”

    兰姨道:“这么晚了,公主请回房休息吧,丁嬷嬷也想念公主想得紧呢。”

    难儿回到房里,令她意外的是,丁嬷嬷竟然还没入睡,坐在幽暗中,似乎在等着她。

    窗外的月光流泻进来,她们没有点灯,就这样坐在幽暗中,轻轻地说话。

    难儿道:“丁嬷嬷,你怎么还不入睡?”

    丁嬷嬷道:“老奴一直在等公主回来,本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公主了……”

    难儿微微一笑:“现在还不行啊,不能就这样……不回来了……”

    丁嬷嬷道:“公主今晚突然回来,也许是天意,一切都是那么的巧……”

    难儿感觉到了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道:“丁嬷嬷是有什么事要说么?”

    丁嬷嬷道:“公主,明日你可否想办法出宫一趟?”

    难儿道:“皇上这几日不在宫中,我又有皇上给予的令牌,要出宫应该不难。”

    丁嬷嬷道:“那就好,我想带公主去见一个人。”

    难儿道:“什么人?”

    丁嬷嬷道:“公主见到就知道了,现在还不便透露。”

    难儿道:“我知道了,一切由丁嬷嬷安排。”

    丁嬷嬷道:“公主既然平安回来,我等便放心了,也该回房休息了,请公主好好歇息罢。”

    几日不见,难儿觉得丁嬷嬷似乎又苍老了几分,她的背影,已经伸不直了。

    和丁嬷嬷、兰姨相处的日子,还剩几日呢?和独孤这般相处的日子,又还有几日呢?

    难儿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想了很多很多,但想到后面,她的脑子里只有独孤:这样的夜,没有她在身边,独孤可会安然入眠?可会想她?

    毕竟,独孤回宫之后,她们是第一次分开啊!

    胡思乱想了一夜,难儿直至凌晨时分才昏昏入睡,次日中午才慵懒起

    身,然后又在摩天大厦里里外外地散步转圈,直到傍晚时分,她才乔装打扮成宫女,和丁嬷嬷一起从小门离开皇宫。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在回头,看着侍卫冷漠的眼神和合闭的小门,心中一紧:丁嬷嬷不会是想就这样带她离开皇宫吧——永远地离开皇宫?

    可她还没有跟独孤告别……

    丁嬷嬷走得很坚决,一路不曾回头。

    她们就像逛街买东西一般,尽往繁华之处走,不断地在商铺里进进出出,买了一样又一样物品,乍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难儿几乎怀疑起来,丁嬷嬷不会真的只是带她出来买东西散心吧?

    在逛了大概半个时辰后,丁嬷嬷走进繁华大街里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闲逛半刻后,走出一间狭窄的小铺。

    小铺虽小,货品却琳琅满目,空间被物品塞得满满的,从外面几乎看不到铺子里的人。

    难儿对这些物品全然没有兴趣,勉强看了几眼后,终于沉不住气:“丁嬷嬷,你不是说要让我见……”

    丁嬷嬷一边挑选物品,一边漫不经心地对难儿道:“我让你看的东西放在店的最里面,你进去找找就看到了。”

    丁嬷嬷到底在干什么?难儿满心疑惑地从货架间穿过,往小店的最深处走去。

    走到小店深处,她被货物淹没住了,既没看到半个人,也看不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丁嬷嬷到底在干什么?

    “吱呀”一声,旁边忽然打开了一扇门,她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里还有房间!

    一个人站在门后,轻声地道:“公主,请进!”

    难儿看着黑洞洞的门后,沉下脸来:“你是何人?为何叫我公主?”

    那个人道:“公主勿慌,我是青国子民,特来拜见公主殿下!”

    青国子民?难儿转头看向外面,丁嬷嬷仍然站在靠近店门的地方,专心地查看物品,没有丝毫的异样。

    她又转回头,盯着那个人:“我为何相信你?”

    那个人道:“公主先进来再说。有一个人寻找公主已久,您见到他后,便会相信我们了。”

    难儿哼了哼,一脚踏进门里。

    小门迅速关上了,她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这里至少有四五个人,而且每个人都是高手!她全身警戒,目光在黑暗中闪烁,分辨着每个人的位置。

    火光一闪,屋里亮出烛光,幽幽照出几名陌生男子的脸。

    她冷冷地道:“你们要让我见什么人?”

    “二皇子——微臣终于找到您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来,还着强忍的激动和喜悦。

    二皇子?难儿听得心头一紧,为什么会有人这样称呼她?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她沉声道:“是谁?是谁这般称呼我?”

    几个男子往旁边闪开,一个人从他们的身后走出来,“卟嗵”一声地跪在她面前:“微臣铁瑛叩见二皇子殿下!”

    他一跪下来,其他人也纷纷跪下来:“小的叩见殿下——”

    铁瑛——难儿被这个名字轰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是捂着隐隐发疼的胸口,摇晃。

    她不说话,铁瑛也不说话,只是跪着。

    好半晌,难儿才稳住呼吸,镇静下来,道:“你先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是——”铁瑛站起来,稍微向前,站得直直的,一脸肃穆。

    就是烛光,难儿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他……真的是铁瑛吗?真的是铁将军的儿子吗?

    铁瑛比她年长七八岁,当她还是黄毛小儿时,曾经在宫里见过铁瑛数面,而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铁瑛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是做梦吗?

    虽然将近十年不见,可她一看到那张脸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毫无疑问就是铁将军唯一的儿子——铁瑛!

    因为,这张脸不仅长得跟铁将军几乎一模一样,就边那份沉稳刚毅和顶天立地的气魄,也和铁将军如出一辙!

    多年的沧桑和磨砺,将铁瑛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铮铮的铁血男儿!

    难儿看着铁瑛,眼睛慢慢地红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来,放在他的手臂上,哽着声道:“你真的是……小铁将军!”



                  小铁将军2

    虎父无犬子,铁瑛自幼就得到父亲的真传,十五岁时就已经在战场上立功,十七岁时受封将军,被世人称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小铁将军”。

    铁瑛强忍着激动和泪花,道:“是,微臣来向皇子请罪了!微臣无能,令殿下受了这么多苦……”

    难儿摇摇头:“铁将军,请勿出此言!你还活着,就是上天赐予青国的最大力量!这么多年来,你没有任何消息,我们都以为你已经埋身丛林,真的万万没有想到,在我最需要力量的时候,你会出现在我面前!这一定是天意!老天也想我青国复国哪!”

    铁瑛又跪下来,道:“殿下,微臣没能及时找到宝藏,延误了救国之机,导致国破人亡,微臣有罪,万死不辞——”

    难儿摇摇头,扶起他:“铁将军快起身!国破家亡并非你一人的责任!我应承担的责任,远胜于你!但现在,不是愧疚自责的时候,我们所要做的只有重整旗鼓,东山再起!所以,铁将军,请你切莫再要自责,只有复了国,报了仇,我们才对得起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包括先皇和铁将军!”

    铁瑛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微臣领命!”

    说罢,他道:“殿下,微臣有要事禀告,还请殿下坐下详谈。”

    这是一间普通至极的屋子,铁瑛给他奉了茶,也坐下来,道:“殿下,这是我所率领的寻宝队伍在中京的秘密据点。前几日,我去给公主……上香时,不经意间遇到丁嬷嬷,这才知道殿下幸免于难,在中京的皇宫里忍辱偷生……”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很沉,带着难言的伤感和痛楚。

    难儿也听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痛,因为,他提到了姐姐的事,因为,他是姐姐的……未婚夫!

    华月公主年满十六岁的时候,由皇上作主,与铁瑛订下了亲事,只是他们还未来得及举行大婚,边疆就燃起了战事,两人不得不放下儿女情长,投入到战争中,只是,这场战争竟让他们天人永隔,铁瑛连公主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能见到。

    铁瑛与华月公主情深意重,一个非公主不娶,一个非铁瑛不嫁,彼此早已许下同生共死之誓——难儿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很是清楚,所以,她知道铁瑛的心里有多么的痛。

    铁瑛停顿了半晌,才道:“寻宝数载,好不容易才找到传说中的远古宝藏,本以为救国有望了,哪料回到故土之时,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我等守着无尽宝藏,却不知该往何处去,现在能遇到殿下,那些宝藏就能派上用场了,我等远离故土数载的努力,也算起了一些作用。”

    难儿道:“战争爆发之时,我不过十岁,只听说你去森林里执行任务了,却不知你究竟执行的是什么任务。你所说的宝藏,到底是怎么回事?”

    铁瑛道:“八年前,中朝大军来势汹汹,虽然开战不久,局势还未明朗,但先皇就预感到此战必是一场恶战,我国恐怕难以在短期内取胜,甚至还有打持久战和败北的可能。考虑到未雨绸缪,先皇暗中命令我组建一支精锐队伍,去百万大山寻找传说中的开国宝藏,作为支撑持久战的资金。”

    难儿听得暗暗惊讶:“我也听说过宝藏的事,一直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

    青国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青国开国之时,一位赫赫有名的大祭师夜观天相之时,预见两百年后将发生一场颠覆性的战争,导致灭国之运,当时的皇族为了避免这样的命运,就暗中积累了一批巨大的财富,埋藏于百万大山之中,以作为后人扭转乾坤的资金。

    百万大山,山如其名,山峰绵延数百里,地形险峻复杂,百年来不曾有过人烟,是连鸟儿都飞不出来的原始神秘之地,就连最高明的猎人都不敢靠近,更别提真的有人会相信和寻找传说中的开国宝藏了。

    她的父王,居然悄悄地安排了这样一步棋!

    铁瑛道:“其实,就连皇上也不知这个传言是真是假,但是为了救国大业,我等也只能试上一次了!就在战争爆发的第二年,皇上把先祖交下来的藏宝图交给我,我组建了一支八百人的精锐部队,以奇袭中朝后方为名,悄悄潜进了百万大山!”

    难儿道:“那样的深山野林,不知埋藏着多少危险,听说百年来不曾有人能活着出来。”

    铁瑛点点头:“那山里确实是危机重重,我们很快就在山里迷了路,完全辨不清方向,就像野人般一边在山里努力生存,一边孜孜不倦地寻找宝藏。我们足足找了六年,终于辨认出深山里的方向和地图上的标记、暗号,并找到了传说中的宝藏。”

    说到这里,他目露凄然之然:“进山之时,八百名精锐,人人皆能以一挡百,然而出山之时,八百人只剩了不到两百人。那些死去的伙伴,就那样永远地埋在远离人烟的深山之中……”

    难儿闭上眼睛,心中又是一阵不忍和伤感。

    沉默半晌后,铁瑛道:“我们带着几百箱黄金珠宝,好不容易离开深山,却发现国已不在。偌大的世界,只剩下我们一百八十多人和亿万财富,感觉已是走投无路……后来,我们把财富藏起来,到处打听各位殿下和大臣、将军的消息,同时联络流落

    各地的旧友故人,寻找报国的机会。”

    难儿叹道:“铁将军,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们了。”

    铁瑛摇摇头:“战争持续了三年,而我等却在森林里摸索了六年,既不能上战场杀敌,又不能及时提供资金支援,说起来,我们于国于民都有愧啊!”

    难儿道:“所谓弱肉强食,我在孤独大帝的身边生活这么多年,深知中朝军队的强大与实力,当时的青国,确实没有与中朝抗衡的实力。现在,你们找到了传说中的宝藏,我们就有了招兵买马的资本,你们,为复国大业立下了大功哪!”

    铁瑛摇头:“我等岂敢自认有功!不过,我们这次行动,不仅找到了传说中的宝藏,还遇到了两百年来一直守护这批宝藏的部落。这个部落知道我们是青国后裔且遭遇亡国之难后,决定离开深山,追随我等共同抗敌。”

    难儿心中一喜:“如若如此,就真的太好了。”

    铁瑛道:“这个部落的祖先原本就是开国时始皇所信任的部将,两百年来,他们一直遵守始皇的旨意守护宝藏,从未踏出深山一步。现在,部落总共有一千多人,个个身手高强,有他们的全力相助,殿下必将如虎添翼。”

    难儿拍案:“好,有钱有人马,这就是我等的复国之基。”

    铁瑛道:“殿下,时间紧迫,这其中的详情请容属下日后再向你禀告。出山之后,我到处打听公主的消息,听说公主就埋葬在中京城郊,就在这里设立了一处秘密据点,希望能与公主相伴……没想到前几日竟然会遇到丁嬷嬷,还得知二皇子幸存的消息,我想,这一定是公主在冥冥之中在指引着我。公主的魂魄,一定就在天上看着我们,为我们指点迷津……”

    提到公主,铁瑛又是半晌不语。

    难儿也下意识地抬头,头上,只是黑暗的屋顶,可是,他真的感觉得到姐姐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半晌后,铁瑛突然站起来,再度跪在难儿面前,道:“殿下,既然我们已经找到您,就请您即刻离开中京,跟随我等回归故土,无数的青国子民在等着您回去……”

    其他人也纷纷跪下来:“殿下,请殿下回归故土!”

    难儿眼红下,一个个地去扶他们:“各位将士快快起来!我也早有此意,只是时机未到,着急不得!”

    铁瑛急道:“殿下,您已经在中朝皇宫里忍了六年,怎么还能再忍下去!而且您是所有青国遗民的王和领袖,没有您的领导和号召,就没有青国复国的希望,您的处境这么危险,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难儿道:“铁将军放心,各位将士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也打算就在这几日离开中京,并拟定好了一个安全的计划,还请各位协助我。”

    铁瑛道:“我们连夜离开中京不是更好么?何苦还要拖上几日?”

    难儿道:“你们也该听丁嬷嬷说过了,我现在是中朝的公主,倍受独孤大帝的宠爱,如果我突然消失,独孤大帝一定会四处寻找我的下落,如此一来,我很难彻底地掩藏行踪和消息,这必定会给所有人带来危险。所以,我才需要拟定一个让自己彻底消失的完美计划,让独孤大帝放弃我。”

    铁瑛沉吟,道:“殿下说得有理。”

    难儿微微一笑:“所以,各位快请起来,听我详细说明这个计划。这个计划需要各位鼎力相助,只要完美地执行这个计划,我就能高枕无忧地离开这里,全心投入复国大计中。”

    众人同声道:“一切听殿下安排!”



                  深宫之恨1

    十天以后,独孤九劫结束了在军队的视察,回到皇宫。

    她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告知任何人,可她一踏进摩天大厦的大门,一直等着她的难儿就迎上来,展开笑颜:“皇上,您终于回来了——”

    独孤淡淡道:“啊,我回来了。”

    难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皇上,您累了吧,要先用膳还是先沐浴呢?”

    军营的伙食和住宿都很普通,独孤似乎瘦了一些,但精神看起来却比在宫里还好。

    独孤道:“沐浴。”

    难儿道:“皇上,我来侍候您。”

    无论是精美的饭菜还是盛满玫瑰花瓣的浴池,她都准备好了——这几天,她就这样,天天等着独孤回来。

    站在浴池边,独孤没有任何忌讳地解开衣服,踩进池子里,靠在大理石池沿上。

    难儿拿了毛巾,细细地擦洗她的头发。

    独孤的头发,长了一些,披在肩上,让她多了一丝女人味。

    “皇上,您这几天不在,我好不习惯呢,天天想着您呢……”这番话,并不是假的。

    独孤闭着眼睛:“哦……”

    难儿轻声道:“皇上,我不在您的身边,您会想我么……”

    独孤道:“不忙的时候,会想……”

    难儿带着淡淡的惆怅:“皇上,几乎没有不忙的时候呢……”

    独孤笑道:“你忙起来的时候,也就没有时间想我了。”

    这话倒是真的呢——难儿在心里想着,说道:“如果我忙起来,那也只是为皇上而忙。”

    擦洗后头发后,她的双手移到独孤的肩上,下了力道地按着,独孤发出舒服的叹息声,睡着慢慢地涌上来。

    “皇上,过几天我们去天上人间看看吧,好久没和皇上逛街了,听说那里准备演新的戏呢……”

    独孤没有说话,难儿偏头一瞧,独孤已经睡着了。

    她们还能这样平静相处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啊——难儿在心里叹息着,低下头来,吻了吻独孤的发,双手在她的肩上、背上轻抚着。

    六年了,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六年的时间,也当足了六年独孤的“公主”,在这六年里,独孤待“独孤思难”不薄,在她还是“独孤思难”的最后时刻,她也想对独孤九劫好一些。

    但即使她想对独孤好,却也什么也做不了——不仅因为她一无所有,也是因为,她不知道独孤到底想要什么。

    独孤说想征服天下,唯独这点,她是彻底站在与独孤对立的立场上的。

    想到这里,她的唇边泛出苦笑。

    纱帘之外传来宫女轻悄的脚步声:“皇上——”

    难儿低声道:“什么事?皇上睡着了。”

    宫女隔着纱帘,轻声道:“东桑公主回宫了,想来拜见皇上。”

    东桑公主?难儿心里一惊:“她有什么事么?”

    东桑公主怀了“殇”的孩子,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可是“殇”这几个月来却忘记了东桑公主的存在,也忘记了东桑公主在外面秘密养胎生子的事情——如此看来,“殇”也是冷血冷肺的男人啊!

    撇开“殇”的事情不是,东桑公主怎么这么快就回宫了?应该还未到生产的时候吧?

    莫非……孩子出了什么事情?想到这里,难儿的心口一紧。

    宫女道:“东桑公主说在外数月,回宫后依理应该先拜见皇上。”

    难儿道:“皇上刚外出巡察回宫,现在正在休息,让她明日再来。”

    “是——”宫女领命出去了。

    难儿的目光沉下来,直觉告诉她,东桑提前回宫,一定是出事了——孩子到底怎么样了呢?

    想到这里,她也坐不住了,拿了毛巾包住独孤的头发,并拿了枕头给独孤垫好头部,然后轻脚离开。

    水是恒温,躺多久都不必担心着凉,就让独孤好好在这里睡上一觉吧,现在,她需要去看看东桑的情况。

    摩天大厦外,东桑公主静静地站在大门前,看着孤傲威严的皇上的寝宫,久久不愿离去。

    看在他人的眼里,只当她思念皇上、相见皇上,不肯离开。

    但是,只有她身边的心腹侍女,才能看到她眼里的冷意。

    “公主,我们回去吧——”几个侍女劝她。

    “是啊,不能老是站在这儿呢,站得再久,也没用啊!”东桑转过身来,嫣然一笑,“还要去拜见皇后娘娘呢。”

    她的身体看起来有点虚弱,披着白色披风,将全身包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庞。

    她刚走到凤凰宫前面,高皇后就已经听说了她回宫的消息,亲自出来迎接。

    一看到她,高皇后就快步走上来,拉起她的手,亲切地道:“东桑妹妹,你终于回来了,姐姐一直很挂念你呢。你的身体可还好?”

    东桑的脸色有点苍白,但眼神却是明亮有神的,笑容不减倾城风姿:“生了一场病,不过病已经好了,身体没有大碍了。”

    她以休养的名义悄然出宫生子,这是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才知道的秘密,在这样的场合

    当然不能明说。

    高皇后道:“几个月没有消息,妹妹回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这样我好派人去接你……”

    东桑摇摇头,嫣然一笑:“不必了,我已经受到姐姐这么多照顾了,哪能再会这么一点小事让姐姐操心。”

    高皇后道:“妹妹你太客气了,你过得好,皇上和我才会放心。来,妹妹,先进来坐坐吧。”

    进到室内后,高皇后让侍女们退下,拍拍东桑的手背,轻声道:“孩子,还好吧?”

    东桑微微一笑:“孩子提前两个月生下来,早产了,不过身体还算健康,已经送到东桑郡了。”

    高皇后放下心来:“那就好,皇上知道了也就放心了。”

    东桑道:“我刚刚去拜见皇上,不过皇上正在休息,今天看来见不到了。”

    高皇后笑道:“皇上这阵子一直外面巡视,刚才才返回宫,你倒是和皇上同时回宫了,看来你和皇上真是很缘呢。”

    东桑也笑道:“是的呢,遇到皇上,真是我一生的福份啊。”

    寒暄了几句后,高皇后道:“妹妹,彩云之楼已经重建好了,所有的用品摆设全按火灾之前准备,你随时都可以住进新楼,缺少什么或需要更换的尽管提,姐姐我会尽量备妥的……”

    东桑道:“姐姐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心中感激不尽,哪能还能挑出什么不足来。”

    高皇后端详着东桑的脸庞,有点心疼:“妹妹你瘦了呢,回宫之后一定要好好调理身体才行。无论对于皇上还是我来说,妹妹都是非常重要的人,只有妹妹过得好了,我和皇上才能安心……”

    东桑一脸感激地听她絮絮叨叨,很是乖巧和温驯。

    随后,她在凤凰宫中和皇后一起用餐,直到天黑才离开。

    她的身影消失后,一名心腹问高皇后:“皇后,东桑公主生的可是男孩,身体又很健康,我看还是派人去……”她做了一个“除掉”的手势。

    高皇后摇摇头,道:“这是宫里的机密,以后不准任何人再提起这件事,违者从重处置!”

    “可是,皇后娘娘——”那名心腹急了,“东桑公主可不是简单角色,东桑郡又拥有自己的人马,如今有了继承人,这可不妙啊!这件事不劳皇后过问,一切均是我擅自行动,如若惹出麻烦,我全权负责……”

    “住嘴!”高皇后低喝,“我说过不许再提起此事,更不许采取任何行动!”

    那名心腹还是有点不服:“皇后娘娘,您一世英明,这时候怎么糊涂起来了……”

    啪——高皇后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我说过不许再提了!”

    看到心腹一脸委屈的样子,她轻轻一叹,低声道:“那个孩子,是个没用的傻子,成不了气候,所以,以后都不必担心和过问此事了!”

    心腹一惊:“娘娘……真的么?”

    “嗯,”高皇后摇了摇折扇,点点头,淡淡道,“记住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以后都不许再提这件事了。”

    “是!”心腹应了一声,心里暗暗道,不愧是六宫之首,闲庭信步间早就将一切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同一时间,在彩云之楼里,东桑站在开阔的廊台上,抓着朱红栏杆,望着故国的方向,眼里慢慢流下泪来。

    新建的彩云之楼如此华丽精美,风情妙姿更胜过去,人人都道皇上宠爱她,可她,实质上不过是一个高级的卖笑人而已——必须要笑啊,受到皇上这样的宠爱,不笑是不被容许的啊!

    孩子,她的孩子……那天晚上,她突然腹痛,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痛苦折腾后,终于早产下一个男婴。

    在身体上承受巨大痛苦的时候,她却只担心腹中孩子的安危,当孩子带着响亮的哭声落地时,她衷心地感激上天的赐予,然而,这样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几天。

    她们很快发现了孩子的不对劲。

    继承了父母美貌的孩子,长得非常漂亮可爱,然而,他的眼睛却如此呆滞无神,更甚的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嘴是歪的,还流着口水,看起来傻透了。

    她们想尽了办法给孩子检查和调理身体,可是,孩子还是傻乎乎的,对四周的声音、色彩、动静反应非常迟钝,她们终于明白,这个孩子……是个天生的痴呆儿!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9
                  深宫之恨2

    这个发现让她大受打击,她天天抱着孩子,以泪洗面。

    无论她有多么的不甘心和痛苦,她还是不得不把孩子交给东桑郡派来的人马,让孩子回到故国。

    想到孩子在沉睡时的漂亮可爱和清醒时的呆滞痴傻,她的心就像被万马践踏般的痛楚——她和“殇”的孩子,本该是天生的王者,美丽与才智皆冠绝天下,成为东桑历史上最伟大的领袖才对,为何却偏偏生为傻子?

    不!她不能怪上天!因为,她很清楚,这不是上天害的!

    这是人为的结果!

    孩子是傻子,但她不是傻子,只要把生产的前后经过好好地想上一想,就知道有人对她动了手脚!

    彩云之楼的“意外”火灾,皇后的大度和袒护,住进行宫后的平静,以及突如其来的腹疼和早产——她不是不知世事的平凡女子,她不会相信一切只是巧合和意外!

    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重重保护之下对她下手?除了皇上和皇后,不会有其他人!

    皇上做事从来不会遮遮掩掩,所以,能避开她的耳目,对她下手的人只有皇后了!她一直担心皇后不会放过她,想尽了办法保护自己,然而,却还是被皇后得了手——她可怜的孩子啊,终于都要在痴痴傻傻中度过!

    她根本不敢想象孩子这一生将过着怎么样的日子,又将会遇到怎么样的灾难和伤害——这样的人生,太可怕!

    她在心痛孩子的同时,对皇后充满了仇恨!

    她会笑着回到宫里,是为了要给孩子讨一个公道!

    还有皇上——她也不原谅!皇上明明说过要给她一个孩子,明明说过会保护她和孩子,为什么却让皇后得了手!凭皇上的本事和权力,要保护她和孩子有何难?可是,皇上,没有实现当年对她的承诺!

    想到这些,她就对这个华丽的皇宫,充满了毁灭性的恨意!

    在她的泪眼婆娑中,骤雨伴着狂风,从天空浇下来。

    身后一层层的轻纱,随风飘摇,衬着朦胧的烛光,看起来那么美丽,可她的心,再也看不到美丽了。

    她抬头,雨水冲洗着她的脸庞,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念着孩子,想念着“殇”!

    她都知道了,回宫不久就听说了“殇”的事——“殇”已经被皇上亲手杀死,倒在火焰中,她此生再也看不到他的天人之姿,他也没有机会看到他的孩子了!

    她,失去了一切:爱人,孩子,以及皇上的保护和故国的未来!

    雨越下越大,隐隐还有雷声轰鸣,她在雨中站了好久后,慢慢转过身来,慢慢走下楼。

    深宫已经进入深眠,大雨,掩盖了一切光明与人影,她走在雨中,寻找“殇”的痕迹。

    第一次和“殇”见面,就是在深夜的雨中,那一刹那的照面,她惊为天人,坠入情网,不惜犯险生下他的孩子——如果她能在遇到皇上之前遇到他,那么,一切都会不同吧?

    她反反复复地回忆与“殇”的点点滴滴,心里狂热得想要爆炸了!

    她早该像独孤九劫一样纵马持刀争天下,而不是安于深宫去争宠,结果,就这样失去了一切!

    她边走边哭,一路来到冷宫,就着闪电,看到了那片几乎被烧成灰烬的废墟!

    这里,一定就是“殇”葬身的地方了!

    她仿佛看到,“殇”一路逃到这里,被重重包围,走投无路的他点燃了小楼,站在楼上大笑,然后被独孤九劫的箭射穿胸口,倒在火海里,很久以后火终于熄灭了,他的尸首被烧得面目全非——听说他的尸首被丢到郊外的乱坟岗,那里野狗出没,是个连尸骨都无存的地方……

    想到“殇”的遭遇,她全身剧烈地颤抖,跪倒在雨水中,抓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电闪雷鸣,雨如倾盆,她的哭声被淹没在夜雨中,没有人听到她的哭声。

    “殇”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可否想起她?可否记得她?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抛下她?抛下孩子?

    他的身上明明闪动着和独孤九劫一样的光芒,这样的他,难道不是命中注定是上天的宠儿,不管遇到什么阻碍和灾难都能化解,然后君临这世界的顶点吗?他怎么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在她凄厉的哭声中,一道猛烈的闪电劈下来,辟得她面前的废墟一片灿亮,仿佛有青烟升起。

    刹那的灿亮中,一个白衣长发的男子,就站在废墟上,就像是上天送到人间的幽魂。

    殇?那是殇吗?她停止哭泣,怔怔地看着“他”,然而,又是一片黑暗,人影消失了。

    她以为自己思念过度,看错了,直到闪电再度劈过,她才确定,她没有看错,“殇”确实就站在那里,一脸忧伤地看着她。

    一定是她的思念和呼唤抵达了上天,上天将“殇”送到她面前了!

    她跌跌撞撞地扑上去,紧紧地抱住“殇”,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殇”的身体很冰很冷,不像这世间的人,但是,他是千真万确存在的,还伸出手来,紧紧地抱住她。

    原来,“殇”还没有抛弃她!

    “殇”的魂魄一

    定夜夜在这里徘徊,在等着她,在等着孩子!

    在成为母亲之前,不曾流过泪的她,在“殇”的怀里将一生的眼泪、哭声和悲伤,全都倒了出来!

    “殇”一直拥着她,不曾动,不曾说话。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雨停了,闪电也停了,她的哭声才停下来,身体已经濒临虚脱。

    这时,“殇”才抚着她的头发,颤着声音问:“苦了你了……孩子,他怎么样了?”

    她心里一震,抬起头来,泪眼朦胧:“是个男孩,很健康……”

    她感到“殇”似乎松了一口气,这让她的心更痛了,不忍告诉他真相,但是,不说不行啊:“只是……只是……”

    “殇”又绷紧了身体,紧张地盯着她:“只是什么……”

    她闭上眼睛:“只是头脑……不太好……”

    她说得很含蓄,这么聪明的“殇”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殇”的身体微微颤了几颤,她感觉得到他发自内心的悲伤和无奈,不由得抱紧他,安慰他:“别担心,我家里的人会好好……照顾他的……他,不会有事的……”

    “殇”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她。

    两个人,都像在河中挣扎的溺者,将对方当成救命稻草,互相安慰,互相温暖。

    又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开始慢慢变淡,“殇”放开她,低声道:“天亮了,我要回去了……”

    她猛然惊醒,张开眼睛,惊慌失措地道:“回、回哪里……这、这里就是你的、你的家……”

    “殇”苍白的脸闪着悲伤之色,幽幽地道:“我已经不是这世间的人了……”

    “不、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你看你还好好的,你怎么会不是……你当然是这世间的……!”她颤抖地握着“殇”的手,紧紧地压在自己的心口,“你还在呼吸,还在说话,还好好的……怎么会不是……”

    她的声音,哽咽着想说得更多,却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殇”凄然地笑笑,捧起她的脸,笑得很美很揪心:“东桑,我在这里飘荡,只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如今见到你了,我满足了,该走了……”

    “不——你不能走!你不能丢下我——”东桑紧紧抱住他,凄厉地求他,“求求你不要离开——求求你呆在我身边,我不能没有你……”

    她的声音,早就已经沙哑了,她的哀求声,就像病入膏亡者最后的呻吟和挣扎。

    “东桑,为了我们的孩子,请你、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殇”微笑着,低下头来,在她唇上深深地印上一吻。

    他说过很多谎话,尤其是对他利用的女人,几乎没说过一句真话,但他现在所说的这一句,是最真的真心话!

    这大概也是他最后一次对东桑——他第一个孩子的母亲说话了吧,此后,他就真的永远消失在这皇宫里,再也不相见!她为他吃了很多的苦,他只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至少跟着孩子一起活下去。

    东桑紧紧抱着他,就像抱住最后的希望和幸福,但是,无论她怎么想拘留他,她还是慢慢地闭上眼睛,慢慢地松开双手,慢慢地失去意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新的傍晚了。

    她躺在彩云之楼的寝室里,身下的大床舒适得就像躺在云端上,身上的被子也松软如云朵,挂满四面的层层白色纱帘随风拂动,远方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给室内撒上一层浅金色的、柔和的光芒,一切都如梦境般美丽虚幻。

    这是幻境,还是现实?

    她看着白色的纱帘很久很久,才慢慢确定,这是现实!

    大雨,闪电,废墟,呐喊,痛哭,殇,还有殇的拥抱与吻呢?

    她伸出手来,摸到的只是空荡,昨晚的一切,到底是做梦还是真实的存在?

    她已经无法分清和确认,可是她知道,“殇”一定来过,来向她告别,来把最后的话传给她。

    她知道他的心意,“殇”留了一个孩子给她,为了他,为了孩子,她会好好地活下去的!



                  别离之夜1

    独孤去上早朝了,摩天大厦又冷清下来。

    难儿站在树下,拾起一片叶子,用两手手指拈住叶子的两端,抵住上唇,吹起小曲来。

    曲子虽然简单,却婉转动听,带着淡淡的孤寂与忧伤。

    那天晚上,她以“殇”的面貌见过东桑公主之后,再也不曾走出摩天大厦一步,除了看书,便是吹曲——想到那个也许一生都不会见到的孩子,“殇”也会心痛和伤感。

    大门外响起脚步声,她一听就知道是独孤回来了,但并没有停止吹曲。

    门打开了,独孤走进来,走到她身边,背着手,静静地听她吹曲。

    难儿明显地感觉到,独孤从鬼狱山回来以后,也变了,变得有些阴沉和孤僻,还总是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太理睬身边的人和事,就连东桑公主前来拜见也只是淡淡几句就打发了。

    她原本觉得自己与独孤的距离很近,但现在看来,她们的距离似乎变远了。

    “呜——”叶子吹不成曲了,难儿拿出叶子,这才发现叶子破损了。

    独孤道:“你这叶子吹得不错,孤不知你居然还有这样的技艺。”

    难儿知道当她自称“孤”的时候,就代表她想与别人保持距离,便后退一步,笑笑:“叶子随处可取,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便试着吹着玩玩,吹着吹着,就会吹了。”

    独孤道:“你现在很无聊么?”

    难儿道:“皇上不在,我是感到有些无聊了。”

    独孤道:“既然无聊,怎么不找些有趣的事情做?”

    难儿道:“一直在做呢,只是做得再多,也会有无聊的时候。”

    独孤道:“是么,说起来,孤也是觉得越来越无聊了呢。”

    难儿笑道:“皇上不是有很多公事要忙么,而且这宫里的娱乐又这么多,怎么会越来越无聊呢?”

    独孤有点烦躁地道:“无论怎么样的公事和娱乐,孤都烦了,真想丢下这一切不管!只是,这世界再大,来来去去能做的也不过就这么几件事,孤就算丢下这里的一切,也是无处可去的!”

    见过了黑齿羽煞,去过了鬼狱山,她身体里那个跨越时空的“她”被唤醒了,正在狂躁着汹涌着!

    这个世界与这个时代,是“独孤九劫”的时代,而不是“她”的世界与时代!

    就算征服现在这个世界,能填补和满足的,也只是“独孤九劫”的心灵而已,但另一个“她”,却始终是无法得到满足的!

    难儿看着她:“皇上,您也会有想丢下一切不管的时候么?”

    独孤道:“当然!”

    难儿挽起她的手臂:“那么,皇上,我们就丢下这里的一切,私奔吧?”

    独孤甩开她的手,淡淡道:“都这么大的人,还这么闹!”

    “我是在跟皇上闹呢,谁叫皇上看起来不太开心!”难儿笑着拉住她的手,道,“皇上,我们好久没出去玩了,要不咱们今晚去找宋姑娘玩吧?她那边不是上演了新戏么,我好想看呢!”

    独孤想了一想,道:“你这么想去玩的话,那咱们今晚就去看看吧。”

    说罢,她抬头看看天色:“时间也不算早了,我有些东西想送给三三,现在就去准备,你也打扮一下,天一暗咱们就出去。”

    天上人间,几乎算是这个世界最接近“天朝”的地方了,她想带些“天朝”的戏让天上人间排练。

    她去私人书房的时候,难儿也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平民的便装后找到兰姨和丁嬷嬷,告诉她们:“今天晚上,我要和皇上去天上人间看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兰姨和丁嬷嬷明白她的意思,沉默不已。

    兰姨眼里的忧伤自是不说,连总是面无表情的丁嬷嬷脸上,也流露出孤独和不舍。

    难儿道:“这场戏,也许要看很久,我不在的时候,还请兰姨和丁嬷嬷好好照顾自己,切勿让我担心……”

    兰姨强作笑颜:“公主安心去吧,我们会把一切事情处理妥当的。”

    丁嬷嬷也道:“公主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不用担心老奴的事情。”

    难儿不忍面对她们,很想就这样跑出去,但她还是跪下来,不住地对她们磕头:“兰姨,丁嬷嬷,你们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我真的舍不得你们……”

    两个人赶紧扶起她,兰姨轻声安慰她:“公主,只不过去看一场戏而已,别……别这样……”

    丁嬷嬷也道:“是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陪伴公主这么多年,老奴已经心满意足了。公主都已经长这么大了,不管有没有我们,请公主您……好好地活下去。”

    兰姨道:“公主,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不要忘了我们的期待。在有生之年,如果能看到公主荣归故里,那么,我们就真的……别无所求了。”

    此时,难儿能说的只有:“请兰姨和丁嬷嬷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兰姨掉下泪来:“当然,公主怎么会让我们失望呢!所以,公主快起来罢,别让皇上久等,也别让皇上不开心,该做什么,就赶紧去做吧。”

    难

    儿站起来,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去。

    兰姨和丁嬷嬷互相搀扶着,看着她,就像父母看着即将离开家门的孩子——她这一去,可就不会再回来了!

    此后,她们可还有见面的机会?

    六年了,她们相依为命了六年,同甘共苦了六年,含屈忍辱了六年,现在,终于到了分离的时刻!

    难儿一口气跑出院子,跑出摩天大厦,转过身来,仰望着这所她度过了漫长时间的宫殿。

    她的目光越过门墙,拂过院子里的树梢,落在主楼之上。

    独孤就坐在二楼的窗前埋头疾书,她看着她,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这是她能在这里凝视独孤的,最后的时光了。

    几个妃子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奇怪地问她:“公主,您穿成这样,在这里干什么呢?”

    她转头,回眸一笑:“皇上说要带我出宫看戏,我迫不及待地在这儿等皇上出门呢。”

    几个妃子笑起来:“公主好福气,能得到皇上这样的宠爱呢,我们也想跟皇上出去看戏呢……”

    难儿撒娇地道:“这次不行喔!这是皇上这两个月来第一次带我出门,我盼了好久呢,谁都不许跟我抢喔……”

    妃子们咯咯笑起来:“公主还是像个孩子一样粘着皇上呢!看你着急的,我们就不跟你抢皇上了,不过下次我们也要一起去哦!”

    难儿冲她们挥手:“嗯嗯,下次大家再一起去!”

    她们消失后,她的面容一肃:这次,谁都不能跟去碍事啊!

    天色终于暗下来了,独孤一身便装,从摩天大厦里走出来,已经整理好心情的难儿,若无其事地走上去,挽住她的手臂,撒娇:“这次就我们两个人去好不好,别带那么多侍卫了,出了事,我一定会拼死保护皇上的。”

    独孤笑起来:“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需要你来保护的人么!”

    难儿道:“我不管皇上需不需要我保护,我只知道我需要皇上,绝不让任何人抢走皇上和伤害皇上!”

    独孤道:“虽然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不过你这份心意,我就接受了。至于侍卫,我本就不想带去的。”

    难儿欢呼:“皇上,咱们想的都一样呢。”

    独孤笑道:“去玩就是要轻车简从才好玩,带那么多人去,碍手碍脚的。”

    两人亲密地从皇宫小门出去,熟门熟路地往天上人间的方向走去。

    天色微微地暗了,但离天上人间最热闹的时候还很久,她们也不急着走路,一路悠闲地逛过去。

    难儿偎依在独孤的肩上,像只小猫,独孤并没有推开她。

    独孤身材高大,她的个头已经靠到了独孤的肩膀位置,如果她伸直双腿,一定跟独孤一样高了。

    她仍然在长高,再过几年,她一定会比独孤长得更高吧?

    可惜,过了今夜,她们再也不能这样并肩走在一起了。

    她回头瞥了一眼,虽然没有侍卫跟随,但幽风,仍然跟在后面啊,他不会碍她的事吧?

    独孤并不怎么在意她的事情,只是有些沉默地走在人流中。

    近期以来,她越来越多地想起“她”的事情,经常陷入恍惚之中。

    这个时代几乎没有所谓的夜市,只是她统治下的中朝都城——中市,存在这么繁华热闹的夜市、夜景,走在这样的夜市中,她又回想起了“她”的过去。

    在坠入时空之前,她几乎每天都工作到晚上,然后披着一身的灯光,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家。

    可是,现在,她却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纵使拥有整个天下,也没有可以让心灵安息的归宿。

    “皇上——皇上——你在想什么呢,要走错路喽!”难儿的声音,将她的神思拉回来。

    她笑笑:“哦,是吗,一阵子没上街,看晕了呢。”

    难儿拉着她的手,笑着:“我会拉着皇上的手,不会让皇上走失的。”



                  别离之夜2

    独孤看着那只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淡淡一笑,由着她牵着自己走。

    穿过一条又一条大街小道,全京城最华丽气派的楼群——天上人间,终于出现在她们面前。

    无数的红色灯笼,挂满了上下三层的楼阁;无数的美人图,贴满和挂满了外墙;十多名花枝招展的美人,站在门口招呼客人,迷人的香气更是老远就能嗅到。

    最显眼的,是一幅巨大的宣传海报,从二楼垂挂下来,上面画着一双相拥而泣的年轻男女以及一双蝴蝶,“梁山泊与祝英台”几个大字显然入目。

    这就是天上人间今晚上演的大戏,吸引了络绎不绝的客人走进那间华丽的大厅。

    独孤径直穿过大厅,直往后花园走去。

    难儿紧紧跟着她,心中暗暗乍舌,今晚的客人实在太多了,将偌大的天上人间挤得像一条大街,几乎看不到半丈清静的地方。

    在后花园的贵宾包间,宋三三捧着茶点进来,一看到独孤就抱歉:“九爷,三三有失远迎,还请九爷恕罪。”

    独孤摆摆手:“你忙吧,不必特意招呼,我纯粹是来看戏的。”

    宋三三笑道:“今晚的客人特别多,所以忙得走不开,不过,再忙也要跟九爷打招呼的。”

    独孤道:“听说这出戏很轰动哪。”

    宋三三道:“托九爷的福,不仅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风流名士,就连几千里之内都有客人专程前来看戏呢。今晚是这出戏的最后一晚了,如果皇上再不来,我就要带着戏班子去宫里给皇上表演了。”

    独孤点点头:“很好,我迫不及待地想欣赏演出了。”

    宋三三看了看漏斗,道:“戏马上就开演了,到时还请皇上指导。”

    独孤摆摆手,宋三三笑着拥住独孤,亲昵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才风情万种地离开。

    几束烟花升上天空,在夜空中绽放,窗外台下,喧闹声随即平静下来。

    再接着,婉转优美的乐曲声响起来,将数以千人的观众的注意力,吸引到舞台上。

    独孤坐在包间的窗前,坐得直直的,静静地看着舞台上人影舞动,似乎看得很投入。

    可是难儿的心,完全没有放在舞台上,而是放在独孤身上。

    这是最后的时刻了,她的目光竟然如此贪婪,片刻不离独孤的身影,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她一直觉得独孤是特别的,但直到这时,她才发现独孤美得超乎她的想象,超过她所见过的任何人、任何景色——任何见过独孤的人,一生都不会忘记她的!

    何况,她已经跟独孤整整生活了大半年,她熟悉和了解独孤所有的美丽与特别,这叫她如何不为她倾倒!

    如果可能,她真想就这样将独孤打包带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掌心,只可惜,这是一个可以毁掉却无法征服的女人——独孤永远不会属于人,愈想,只会让人愈痛而已!

    突然,独孤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微微低下头来,表情显得有点黯然。

    难儿终于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到舞台上,原来,戏已经进入尾声,祝英台看到梁山泊的尸首,哭得肝肠寸断,一头撞在石头上,与梁山泊殉情去了。

    这戏,演得活生生的,闻者、观者无不动容,连难儿也被吸引住了,心被揪成紧紧的一团。

    这出戏终于结束了,客人仍未出戏,久久不肯离去,伙计和侍女们不断地劝客人离开,好让下一批客人入场。

    独孤站起来,似乎想起身,难儿不由自主地按住她的肩头,道:“皇上,可以再看一遍么?”

    独孤看她一眼:“怎么了?”

    难儿带点哀求地道:“皇上,这戏太好看了,我想再看一遍!好么,皇上,咱们再看一遍吧?”

    这戏散了,她们也就要散了,所以,才想将这戏再看一遍啊!

    而且,现在还早了点……

    独孤又看了她好几眼,道:“既然你这么喜欢的话,那就再看一遍吧。”

    难儿欢喜:“谢皇上。”

    中场休息后,这出戏开始上演第二轮。

    演完一出戏大概需要一个时辰,等两轮戏演完,夜应该很深了,那时,街上应该没什么人了,从这里回到宫中,要经过好几条偏僻无人的街巷——她就是要等到那种月黑风高的时候。

    这一次,她靠在独孤的身上,偎依着独孤,静静地和她一起看戏。

    独孤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孤独,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难儿看着舞台上的生离死别,忽然有点想哭——她是为梁山泊与祝英台的离别而哭,绝对不是为她与独孤的别离而哭——她不住这样告诉自己。

    当祝英台倒在梁山泊的身边时,她这么地希望这出戏永远不要结束,即使主角都死了,还会有后续的发展,比如他们只是诈死,比如他们投胎转世,比如他们被高人所救……可是,这出戏,终究还是结束了。

    人散得差不多以后,独孤拉着难儿的手,去和宋三三打招呼。

    宋三三说夜已经很深了,想请独孤在这里留宿,独孤问难儿:“你要回宫还是要住在这儿?”

    难儿摇摇头,小心地道:“这里有好多客人,我怕住在这儿不合适。”

    独孤笑道:“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宋三三看着她拉着难儿的手,微笑地对难儿道:“公主,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皇上这么疼爱一个人,你可真是太有福气了!我看啊,皇上这一辈子都要把你带在身边了!”

    难儿微微红了脸,亲昵地靠在独孤身上。

    独孤笑道:“别看这孩子乖巧听话,其实心比天高,说不定将来会飞得连我都追不上呢。”

    难儿道:“不会的,就算我要飞,也是飞到皇上的身边,皇上不需要追我的。”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独孤告别宋三三,离开天上人间。

    月已西斜,繁华的大街已经冷清下来,只有未灭的灯笼和匆匆而过的零星行人,还在这夜里活动着。

    难儿挽着独孤,慢慢走过大街,穿过小巷,一路上宁静无声。

    夜风习习,吹动着独孤的头发,她迎着夜风,有些出神地看着这夜色。

    “皇上,您在想什么呢?”难儿轻轻地问。

    独孤一直看着前方,缓缓道:“我在想,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呢。”

    难儿捏紧她的手:“皇上,是真实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我就在你的身边,我知道你是真实的。”

    独孤低下头,哑然微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吧。”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放缓脚步,回头看了好几眼:“既然你们都是真实的,那就不会假了。”

    难儿知道,她所指的“你们”包括了幽风,她需要通过幽风的存在,才确认眼前的真实。

    自己呢?自己对于独孤来说,又是怎么样的存在?足以重要到可以让独孤有喜怒哀乐的程度么?

    她抬起头,道:“皇上,你看天上的星星,好亮,好多,再多告诉我一些星座的事情吧,我喜欢听。”

    独孤抬起头,被满天每星给震住了。

    在“她”的时代,天空是灰色的,夜空是黯淡的,在城市里根本看不到漫天的星星,尤其是那条横亘夜空的美丽银河,只有“她”小时候在山里时才见过。

    她看着星空,指着星星,告诉难儿:“天空有几颗最亮的星星。你看到南边天空的那两颗星星吗,挨得很近的两颗,也比身边的星星更亮的两颗,就是牛郎星和织女星……”

    “在接近银河中心的位置,就是那个位置,就是我出生所属的星座——天蝎座,那是夏夜最明亮的星座了。我曾经给你看过图册,把那些星星连接起来,就是一只巨大的蝎子……”

    “即将天亮的时候,你就会在东方看到最有名的、最亮的星星——金星,也就是启明星、太白星……”

    难儿听得很入迷,走得很慢,还经常停下来分辨那些星星,问独孤很多的问题。

    她必须拖延时间,拖到最合适的时候!

    两个人走了很久,也才走到一半的路程,照这样的速度,她们也许要走到四更才会回到宫里。

    终于,她们进入一片偏僻的民宅区,四面都是高墙深宅,小巷曲曲折折,没有半点灯火。

    死寂,只有她们的脚步声。

    突然,独孤停下来,对着难儿低声喝道:“马上蹲下来,躲到角落里去,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声音变得如此冷冽,难儿感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和杀气,心里一惊:“皇上,发生什么……”

    独孤冷喝:“照我说的做,什么都不要说!”

    一定出事了!难儿不敢任性,照独孤所说,蹲下来,抱着双肩,悄悄挪到墙角。

    刷——独孤拨出腰间的刀,横在胸前,刀刃在星光下闪着隐隐的寒芒。

    一条人影从难儿眼前闪过,停在独孤的背后,低声道:“皇上——”

    独孤道:“我知道!”

    幽风现身了——难儿看着他护在独孤背后,如临大敌的模样,就知道一定有敌人来了,而且还是可怕的敌人!



                  别离之夜3

    但是,敌人在哪儿?

    她抬头四顾,她的视力很好,可是,哪里都看不到敌人啊,也听不到一点动静,只有漫天星光闪烁。

    多么美丽的星光啊!她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然而,只是眨了一眼的功夫,四面的高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大批人影!

    至少好几十条人影,蒙着面,持着箭,箭头全对准了独孤和幽风!

    难儿心惊不已,这些人,何时来的?莫非他们已经在这里埋伏了很久?可是,为什么她们却一点都感觉不到?

    她吃惊之时,无数的箭,已经就像流星一样,射向独孤!

    独孤与幽风,就像太极的两仪,合成一个圆满的圆,舞得密不透风的刀网将那些箭全挡在外面。

    一枝枝箭,掉落在难儿的面前,难儿悄悄捡起一枝箭,看到锋利的箭头闪烁着诡异的紫色——有毒!

    射了两轮后,那些刺客丢掉手中的箭,亮出刀枪,跃下墙头,将独孤和幽风团团围住。

    一场惨烈的厮杀,就在这小巷里展开!

    难儿虽然没上过战场,却也看得出来,那些刺客全是杀人不要命的高手,这么多的高手有备而来,仅靠独孤和幽风,撑得住么?

    在星光下,一片片血花溅起溅落,难儿嗅到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也看到了一个个刺客倒下来,再也没有起来,只是,这么惨烈的厮杀,竟然没有任何惨叫声和哀叫声,只有刀枪相击的声音和刀刃砍进肉体的声音。

    看起来,独孤和幽风并没有落下风,可难儿的心情却愈发沉重和冷峻:这些死了都不吱一声的刺客,无疑是最可怕的刺客!在杀死对方之前或己方全部被杀之前,他们是不会罢手的!

    好长的时间过后,那群刺客终于被独孤和幽风杀得差不多了,难儿心中一喜,刚想站起来,却猛然发现墙头上又出现了一批黑衣刺客!

    这批刺客跃下墙头,又将独孤和幽风包围,完全不顾生死地扑上去。

    又是没完没了地厮杀!难儿看着那些刺客,焦虑不已:难道这些刺客,杀不尽的么?

    到底这一片埋伏了多少刺客?

    不论独孤和幽风身手如何高强,都不可能将一波波的高手全部斩灭,怎么办?

    独孤是绝对不会开口呼救的,幽风则无法抽身,只有她有可能去喊救兵了,可是,她手无寸铁又不会武功,根本逃不出刺客布下的天罗地网,怎么办?

    在她思绪混乱的时候,墙头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十几名蒙面人,这些蒙面人静静地看着巷子里的厮杀,等待着给予独孤最后一击——难儿感觉他们比前面两批刺客更难缠!

    慢慢地,独孤和幽风陷入苦战,形势开始向刺客这一方倒,难儿急得满头大汗,再也沉不住气了,站起来,从身上抽出匕首,准备加入战局。

    就在这里,她突然摸到怀里的东西,不禁大喜:她怎么忘了自己还带有这样的东西!

    她怀里塞着皇宫御用的烟花,这几枝烟花,是她悄悄从宫里带出来的,本想找机会和独孤在外面放烟花,没想到,这烟花是放不成了,却成了时下救命的信号!

    她沿着墙角,悄悄往后退,直到离那些黑衣人有一定距离时,才迅速地点燃烟花。

    嗖——嗖——嗖——在这样的夜晚,烟花升空的声音,这么清晰!

    几大朵耀眼的烟花,在空中盛开,令脚下的大地一片雪亮!

    这里离皇宫并不太远,巡城的士兵,皇宫的侍卫,一定都会看到和起疑的!

    他们很快就会赶到,而独孤和幽风一定能撑到救兵赶到的时候!

    难儿看着盛开的烟花,灿烂地笑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引起了那些刺客的注意,几名刺客已经迅速朝她潜去,手中的刀刃闪烁着饥渴的光芒。

    说时迟那时快,独孤甩开几名刺客,以风一样的速度冲过去,举刀拦在难儿的面前。

    “叮当”数声,刀锋硬碰硬,闪出几缕电光火石,惊醒了难儿。

    她大叫着:“皇上,小心——”

    几缕血光飞溅,两名刺客倒下来,独孤的身上,也被划开了几道口子,鲜血直流。

    更多的刺客扑上来,形势根本不容她们多说什么,独孤掉转刀头,迎向一波波的刺客。

    看着独孤为自己挡刀,难儿逼自己冷静下来,握紧手中的匕首,决意跟独孤共进退。

    她的那点小动作,在这样的厮杀中根本派不上用场,独孤牢牢地守在她面前,无论有多少刺客冲上来,都无法前进一步。

    趁这个机会,难儿把手上的烟花全都放完了,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尖叫着冲上高空。

    四周的民宅,开始有了动静,开门声,议论声,叫喊声,以及烛光。

    可难儿看到,墙头上那十几个蒙面人,丝毫没有受到烟花的影响,仍然在冷冷地注视着脚下的战斗。

    当最后一朵烟花熄灭时,难儿看到,墙上那十几个人,拿出腰间的弓箭,搭箭上弦,将箭头一一瞄准独孤。

    难儿恐惧得全身颤抖,独孤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战斗,仅仅是保护她和应付那些不断扑上来

    的刺客就已经很勉强了,根本顾不上防备那些箭,怎么办?

    耳边,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和呐喊声,附近的士兵们赶来了,可是,来得及么?

    来不及了!

    高墙上的箭,先后离弦,朝独孤射去!

    独孤挥刀,击落了几枝箭,但还是有一枝箭,顺利地找到她的破绽,越过她的防卫,直刺她的胸口!

    独孤中箭,必是九死一生!

    千钧一发的时刻,难儿猛然扑上来,奋力将独孤推开,那枝箭,刺入她的大腿!

    她一声不吭,捂住受伤的腿部,瘫坐下来。

    马蹄声和喝斥声更近了,士兵们很快就会冲到这条巷子里,那些刺客更是疯狂地反扑,独孤被逼得节节后退!

    眼看独孤被逼入绝境之时,一片火光照过来,有人大喝:“有人行刺皇上,所有人快捉拿刺客,保护皇上——”

    难儿转头望去,心里一松:士兵们举着火把,赶到了!

    那些刺客,跑不掉的,这样的地形虽然有利于伏击目标,但也给逃跑增加了阻碍!

    果然,围击独孤和几名刺客很快被斩,形势瞬间大变。

    难儿站起来,想朝独孤走过去,但还没走几步,就眼前一花,从墙头上跃下来的黑衣人,猛然将她箍住,边迅速往巷子另一端退去,边大声喝道:“谁敢跟上来,我就杀了她!”

    难儿吃惊地看着牢牢箍住自己的手臂,眼看就要摆脱危机了,她却成了人质?

    她使劲挣扎,但腿上的伤和黑衣人的力道,让她动弹不得,她叫道:“皇上别管我,快将这些贼人全部拿下……”

    她的下巴猛然被捏住了,脸蛋痛得几乎变了形,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喘息声,根本说不出话来。

    黑衣人吼道:“谁敢上前,我就扭断她的脖子!”

    她的脸上闪过恐惧,对方绝对不是在虚张声势,把他们激怒的话,他们真的会杀了她!

    她怕死,她不想死,但她又怎能让皇上为难和陷入危机?

    她看向独孤,用眼神告诉她,别管我……

    独孤全身是血,手中的刀也滴着血,她的身后,是幽风和一大批士兵——她已经取得压倒性的优势,随时可以将其余的刺客斩尽杀绝。

    她的眼里,闪着嗜血的光芒,难儿知道那种眼神,非斩尽杀绝不痛快的眼神。

    可是,她却迟迟没有动手,只是冷冷地盯着难儿身后的刺客。

    那几名刺客毫无紧张和畏惧之意,也抱着豁出去的心理,不住地拖着难儿后退,他们每退一步,独孤就跟进一步,双方保持着数丈的距离。

    很快,刺客们退出了小巷,转进一条不大不小的街道上。

    难儿一看到街边停着的数匹马,心里就暗叫不好:这些刺客已经做了撤退的准备!

    刺客将难儿拖到马边,放开她的下巴,转而将刀架到她的脖子上,对随后而来的独孤道:“不许再进一步,否则我就割断她的喉咙!”

    独孤盯着那名刺客:“放开她,我就让你们活着离开京城!”

    那名刺客不理会她的话,点点下巴,示意其他人上马后,道:“你们敢跟上来,她就死定了!”

    独孤眼角直跳,显然在强忍怒火:“孤一言九鼎,只要你们放开她,孤就放你们走!否则,孤追到天涯海角,也必将你等斩草除根!”

    那名刺客冷笑:“我们若是贪生怕死之徒,又怎会前来行刺你!今日失手离开,只为来日再来杀你,绝不是为求活命,你若是小看我们,就等着看她跟我们一起掉脑袋吧!”

    说罢,他拎着难儿跳上马背,打马离开。

    独孤扯过一匹马,跳上马背,怒吼:“给我追!”

    她一马当先,风驰电掣地追着那些刺客。

    难儿回头,一直看着她。

    星光下,她骑马的身姿那么英挺剽悍,似乎将满天星星都甩在身后。



                  离别之夜4

    最后的时刻,她看到的,仍然是独孤骑马持刀、浑身浴血、杀气四溢、追敌千里的模样——如同初见那时!

    上天是想让她知道,这才是独孤最真实的面目吗?

    只有对待“独孤思难”,独孤才会展现那仅存的一点温情,可是,她终究不是、不是独孤思难啊!

    只要出了城门,独孤思难便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将是“支离弥殇”——想到这里,难儿温柔地看着独孤,微微地笑了。

    独孤,今夜之后,就忘了难儿吧,继续做回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吧!这样,她们就都没有伤感和遗憾了!

    国仇家恨在前,帝王之志在后,儿女情长,只能抛却啊!她们,都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得得得得——响亮的马蹄声刺破这城市的宁静,雄伟的城门,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这时,难儿抬头,朝东方望去。

    独孤说,黎明的时候,天空中最明亮、最孤独、最美丽的那颗星星“金星”就会出现在东方的天空上!

    独孤还说,金星在天朝的“英文”中叫维纳斯,是美神与爱神的名字,这是多么美丽的名字和寓意!

    果然,东方隐隐泛白的天际,有一颗明亮的星星,独孤地挂在那里。

    那是满天繁星隐去,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才会出现地的星星,不与日月同行,却独占天空。

    如果可以,她真想摘下这颗星星,送给独孤——仔细想来,她受独孤照顾了六年,却不曾送给孤独任何礼物呢,而她,全身上下内外的一切,几乎全都是独孤给予的!

    爱也是,恨也是!命也是,伤也是!过去也是,将来也是!多情也是,无情也是!

    当金星出现的时候,也就是城门打开的时候——她把所有的时间都计算好了,分毫不差!

    城门在眼前,独孤在身后,能逃得出去么?

    危急时刻,“轰”的一声,刺客朝后面丢出几颗烟雾弹。

    漫天烟雾中,响起马嘶声、怒喝声、喊声,乱成一团,孤独的脚步被阻止了。

    城门打开了,刺客们举弓挥刀,强行突破守城士兵,冲出城门。

    最后的一眼都看不到了——难儿看着那团烟雾,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下来。

    结束了!“独孤思难”与独孤九劫的情份,就此结束,下次再见时,她们将成仇人,你死我活,没有别的!

    一行刺客冲出城门,距离渐行渐远,独孤已经很难追上了,可是,她还是愤怒地抽打马匹,执着地追上去。

    “皇上,您受了重伤,不宜追击,快快停下来——”

    “皇上,龙体为重,别追了——”

    “皇上——”

    无数的士兵在后面叫她,可她完全顾不上身上流淌的鲜血和身后的呼唤,只是一心想把她的公主抢回来。

    她一直追到城外数里,在城外,她又遭遇了伏兵,酣战半天,终将对方斩杀殆尽,然而,刺客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她不断搜寻,身体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从马上栽下来,不省人事。

    这次重伤,她足足休养了数月,才完全治愈。

    这几个月里,她派出无数人马搜索难儿的消息,终于在城郊的山林里发现了几名刺客的尸首,那些刺客似乎是被他人所杀,全身不留线索,而难儿,不知去向。

    难儿,就像从人世间消失了,遍寻不到她的消息。

    可是独孤没有放弃,将难儿的画像传至全国所有的官府衙门,重金寻找她的线索。

    生要见人,死人见尸,这就是独孤的执着!

    而当她在深宫养伤的时候,北方原青国都城——青都郊外山区的一处山谷里,支离弥殇站在高处,亮出青国玉玺和皇族信物,以及父王传下来的青龙宝剑,对着密匝匝的人群,大声道:“我乃青国二皇子支离弥殇,现存青国皇位的唯一继承人!十年前,国遭大难,先皇及无数将士以身殉国,而独留年幼的我,此乃天意,要我忍辱负重,留待东山再起!而今,我羽翼已丰,重归故土,所有人都要听我号令,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虽然年纪轻轻,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贵气、英气、锐气、霸气,足以与日月争华,闪耀着令人仰视的风采!

    除了嫡传的皇嗣,不会再有人拥有这样的绝代风华了!

    数千将士和义士跪下来,高呼:“吾王万岁万万岁!”

    刷——弥殇抽出青龙宝剑,划过掌心,将血滴在酒里,大声道:“即日起,我们将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为为复国大业血战到底!”

    “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为复国大业血战到底!”众人齐喝着,纷纷以刃割掌,和酒饮下。

    弥殇看着群情激昂的将士,俊美冷峻的脸庞上,并没有笑容——面对天下最强的敌人,笑容是要留到最后的!

    离开中京的那天晚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难儿”安排好的!

    出宫看戏,不带侍卫,连看两场,深夜悠然步行回宫,一路上观星聊天,都是“难儿”在故意拖延时间。

    那些刺客,几乎全是“难儿”托铁瑛重金找来的

    亡命之徒,只有“劫持人质”逃走的刺客中有几名是铁瑛及铁瑛的手下——刺客的数量、厮杀的时间、为独孤“挡箭”、逃跑的时机等,全都在“难儿”的计算之中。

    甚至连怀中的烟花,也是“难儿”准备好的。

    顺利逃离京城后,铁瑛将幸存的几名刺客悉数除掉,不给独孤九劫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将刺客全部除掉后,“难儿”终于恢复为支离弥殇,找到父亲、姐姐和自己暗中藏起来的青国玉玺、宝剑和信物,与铁瑛一起回到北方,召集和会见青国反抗组织的首领,商谈复国之计。

    这些反抗组织加起来,有数万人之多,虽然目前大多还是乌合之众,可他们继承了青国铁一样的意志、火一般的激情、土地一般的忠诚,加上宝藏提供的资金支持,他会将这些勇士磨成天底下最强悍的战士!

    独孤九劫,你要好好地活着,等着我剑指中原,与你决一死战——弥殇看向南方,在心里道。

    他的眼神,美如冰雪,锋利如刃,敏锐如虎,带着穿透人心的寒芒——几乎与独孤九劫如出一辙!



                  近在咫尺1

    深夜,摩天大厦一楼的大厅里,灯火通明。

    独孤坐在案几前,仍在批阅公文,没有要歇息的迹象。

    一名侍女进来通报:“皇上,太子求见!”

    独孤放下笔,道:“让他进来。”

    连夜回宫的独孤世欢,行色匆匆,步若流星,第一次踏进独孤九劫的宫殿,但他没有多看四面一眼,直奔大厅,面圣跪下:“世欢叩见皇上,还请降臣晚到之罪!”

    独孤九劫摆摆手:“不必多礼,坐下来罢。”

    “是!”独孤世欢在她面前早已没有了畏惧和怯懦之色,径直坐下来。

    独孤九劫道:“今日是你的毕业典礼,孤要恭喜你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并封你为将军,就当孤送你的礼物。”

    独孤世欢抱着:“承蒙皇上厚爱!只是,世欢现在不过是纸上谈兵,未有建树,受之有愧。”

    独孤九劫道:“虽然你经验尚浅,但假以时日,你必成一员悍将,这将军的头衔,虽然封得早了点,但孤封你为将是有重要用意。”

    独孤世欢脸色一正:“请皇上明示。”

    独孤九劫道:“你也知道我朝与西戎国是一山不容二虎,而今,两国的和平已经维持了三年,黑齿羽煞的政权已经稳固,兵马不断壮大,如果不出意料,两国五年内必有一战,而这一战,我朝绝不能输!因此——”

    她盯着独孤世欢,有力地道:“你是我朝击败西戎必不可缺的主将之一,为了让你能够承担得起这份重任,孤要派你驻守西北边境,能够和平拿下京国是最好的,否则,孤要你以武力拿下京国!”

    独孤世欢道:“欲擒最强的西戎,必先平定京国,臣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京国一直以来不曾冒犯我朝,两国长期友好,我朝师出无名哪。”

    独孤九劫道:“京国国王年老体弱,重病缠身,已经没多少活头了,现在的京国内部正急剧分裂成两派,一派是以雅珠公主为主的求和派,一派是以外戚为主的主战派。雅珠公主虽然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但她一介女流,没有执政和治国的经验,而主战派野心勃勃,思谋多年,势力不可小觑,现在还说不准哪一派会掌控大权。”

    独孤世欢略一沉吟,道:“如果主战派获胜,西北边境必乱,那么我朝就师出有名了?”

    独孤九劫点点头:“或者,我们可以借京国内部的派系斗争,煽动求和派向我朝求助,如此一来,我朝同样有充分的理由出兵京国,将京国据为己有!如果最终还是求和派胜出,我们就要求京国成为我朝的附属国,总之,只有吃下京国,我们才能全力对付西戎国!”

    独孤世欢点点头:“皇上说的是!京国是我朝的心头大患,如果不能除掉,将来我朝与西戎开战,京国就有可乘之机,这对我朝来说实在很不妙。”

    独孤九劫道:“是的!西戎是我们最强大的敌人,一旦开战,将没有退路,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除了前面所说的隐忧之外,最不利的一种情况是京国与西戎联手!我暗中收到情报说,京国的主战派一直力促雅珠公主与黑齿羽煞联姻,但雅珠公主多次以照顾病父为由拒绝了婚事,一旦京国国王病逝,说不定这婚事就弄成了。”

    独孤世欢听得一脸凝重:“皇上所言极是。京国对我朝一直深为忌惮和防备,虽然多年来极力与我们保持和平,但暗地里也一直在加强兵力。相较与我朝毗邻的地理位置,他们与西戎联手更为有利,所以联手的可能性极高。”

    独孤九劫道:“我估计一年左右,京国内部就会出现分化和动荡,从而影响到边境的形势。我要你驻守西北,不仅是为了吞并京国做准备,也是为了让你积累战争经验,为将来攻打西戎国积累经验。”

    独孤世欢抱拳:“臣明白了!臣会将一身所学用于实践之中,绝不让皇上失望。”

    独孤九劫点点头:“孤将西北的战事全权交予你,你可以在军中挑选职位在你之下的将士赴任。孤给你的明确要求是,务必在与西戎的战争爆发之前,彻底吞下京国,确保西戎之战的胜利!”

    独孤世欢掷地有声:“臣领旨!”

    独孤九劫接着狞笑:“能够和平取下京国最好,但如果事情不顺,那就不必顾虑太多,只管出兵杀他个片甲不留!孤要的是时间和效率,切勿在此事上拖拖拉拉,误了后面的战事!这一点,你可以牢记了!”

    独孤世欢:“是!臣绝不会让皇上失望!”

    独孤九劫往后一靠,摆摆手:“明白了就下去吧,孤明天就下旨,你做好出征的准备。考虑到你在军校三年,几乎都未能与皇后团聚,孤可以给你多几天时间,好好与皇后告别……”

    哪料独孤世欢却断然道:“不必了,臣希望越快出发越好!至于母后这边,臣等下就去拜见母后,向母后告辞。”

    独孤九劫有些意外:“你真的这么想么?”

    独孤世欢道:“好男儿理当志在四方!人生的前18年,世欢一直都陪在母后身边,时间不算短,如今正值出去闯荡的时候,怎么可以留恋家中的温暖!”

    独孤九劫凝视着他半晌,才慢慢地道:“世欢,你真

    的……长大了,不需要任何人操心了。”

    独孤世欢起身抱拳:“一切都是皇上教导有方!如皇上没有其它要交待的事,臣就下去准备了。”

    独孤九劫摆摆手:“去吧。”

    独孤世欢刚举步欲走,却又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皇上,难儿……可有消息?”

    独孤九劫略为顿了顿,道:“你对难儿竟然念念不忘,实在出乎孤的意料。”

    独孤世欢并不避讳自己的心思:“是的,世欢心中一直有难儿,一生不忘!世欢也相信,皇上也并未忘记难儿!”

    独孤九劫淡淡一笑,道:“孤当然没有忘记。时至今日,孤也在寻找这孩子,只是,一直没有她的下落。”

    独孤世欢的心沉下来:“皇上,虽然世欢的请求可能有些多余,但还请皇上不要放弃寻找难儿。”

    独孤九劫道:“孤不会放弃的,无论她是死是活,孤都会找到她的。”

    难儿,绝对不会死的!独孤世欢把这句话压在心里:“多谢皇上,臣告退!”

    他走出大厅,穿过院落时,他的脚步放慢了,转头看向难儿居住过的侧楼,眼里闪过一抹哀伤。

    难儿失踪已经整整三年了,没有任何消息,虽然宫里都说她凶多吉少,只怕不在这世上了,可是,他就是不信啊——冰雪聪明、风华绝代的难儿,是上天赐予人间的宝物,上天怎么舍得让她早早凋谢?

    难儿一定还活着,还在哪儿等着他们找到她!他一定还会再见到她的!

    他之所以不愿在京停留,不断让自己忙起来,也是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对她的思念和痛苦之中!

    他走得越远越广,找到和见到难儿的机会,就会越多吧?

    今晚经过难儿的住处,他的心,更痛了,痛得不敢再多停留片刻,大步离开。

    他刚离开摩天大厦,一名女官就匆匆跑进摩天大厦求见独孤九劫:“微臣有急事拜见皇上,是关于难儿公主的消息!”

    搜寻三年,终于有难儿的消息了么?独孤九劫立刻召见女官:“不必多礼,快说!”

    女官道:“微臣刚才收到从青城驿馆传来的消息,说是青城最近出现了一名神秘的女子,容貌与画像上的难儿公主极为相似,而且年龄也相仿,怀疑就是失踪的难儿公主。”

    独孤的眉头隐隐在跳:“既然发现相似之人,怎么不去查实?”

    女官道:“信里说,那名女子偶尔会出现在妓院戏馆茶楼等地方,以白纱蒙面,不仅外人难见其真容,而且行踪神秘,所以调查其为不易。青城官府目前正在查找这名女子的身份来历,一有消息定会及时报给皇上。”

    独孤道:“这个消息是否可靠?”

    女官道:“这名女子已经在青城出没了一个多月,官府担心看错人,暗地里寻找和观察过这名女子,发现这名女子的年纪、容貌、气质都与画像有七八分相似,才敢将消息报上来。”

    “是这样……”独孤双手合拾,抵住下巴半晌,才道,“孤知道了,你下去罢,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女官离开后,她陷入沉思之中,久久不动。

    三年之中,传来的与难儿有关的消息极少,毕竟像她这般倾国倾城的少女,世间罕见,很难会让人认错,偶有一些消息,也很快就被证明了是看误。

    而这条消息,如果这名女子的年纪、容貌、气质都有七八分相似的话,可信度就高了。

    难儿……她喃着这个名字,抬头,仿佛又看见难儿在静静地为她砚墨和微笑,然而一眨眼,却什么都没有。

    三年之中,她经常会想起难儿,但她已经看过和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并不觉得心痛悲伤,只是觉得惆怅,觉得遗憾,觉得不习惯,还有淡淡的……寂寞和孤独。

    她本就是孤独的,只是,难儿的消失,让她觉得更孤独了。

    独孤到她突然忍受不了这皇宫的徒有其表和空虚乏味!



                  近在咫尺2

    青城,原青国的国都,现中朝的大城市之一。

    时隔十年,独孤九劫第一次踏进这里。

    这个城市,仍然是繁华的、巨大的,只是,处处都保留着和散发着原青国的气息。

    建筑,服饰,口音,用具……一切都烙印着青国的特征,就像青国没有灭亡,就像青国仍然在延续。

    哼,这个城市,在用他的方式,向她进行挑衅和宣战吗?

    她在心里冷笑,真是可笑的亡国之民!

    她会保留青国的都城,并保留都城之名,同样也是她的挑衅宣战——当年的北方第一大国,现在是她的地盘!

    在城中一路走过,令她意外的是,这城里竟然有这么多的、一眼就看出是原青国的遗民,当年,她杀了无数的青国将士与反抗的百姓,但十年过去,幸存的青国遗民,竟有了一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繁荣。

    几年之前,原青国境内不断发生大大小小的起义和战争,她派了悍将镇守北方,没少花费人力财力,但这几年来,北方平静了很多,除了零星的战斗,很少再有规模较大的战斗了。

    她以为是平定北方起了效果,但亲自到北方看了看以后,似乎不是这么回事,这些坚持保留故国特色的遗民,会这么容易被征服吗?

    绕了半城,她走进青城最有名的豪华酒楼——十里飘香。

    此时傍晚,酒楼里高朋满座,进进出出的,全是商贾富豪,个个气势不凡,一看便知来头不小。

    在这些衣着光鲜的人群中,独孤是穿得最普通的,长发披肩,青衣布鞋,不着配饰,但她一走进酒楼,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到她的身上,那些目光中带着惊异之色——穿着打扮这么普通的一个人,为何能散发出一种君临天下的风华和气势?

    她站在门口,环顾四周。

    店里明明忙得焦头烂额,但一名伙计还是立刻迎上来,客气地道:“客官两位么?请楼上坐如何?”

    独孤淡淡地道:“哦。”

    伙计侧身:“请这边走!”

    他在这店里干了五六年,什么人物没见过,一眼就看出这位客人身份极不一般,而这位客人身后的平凡男子,八成是一个顶尖高手,对这种绝无仅有的客人,他当然要努力亲近。

    独孤跟着他上了二楼。

    伙计走上楼梯,目光一扫,就知道二楼靠窗的那一桌要走了,便放慢脚步,领着独孤走过去。

    果然,独孤一走到窗边,那桌客人便站起来,伙计机灵地快步过去,手脚地麻利地收拾好碗盏,恭敬地道:“客人,请入座!小的马上端茶!”

    独孤坐下来,跟在她后面的幽风站在她身后,她抬抬下巴,道:“幽风,坐下来罢。”

    幽风道:“我怎能与您同桌……”

    独孤道:“我说过的,我与你现在是同伴,不要拘泥于这些有的没有规矩。”

    幽风这才在她对面坐下:“小的……我失礼了。”

    伙计把菜单拿过来,独孤把菜单递给幽风:“你点你喜欢的饭菜吧。”

    幽风略一思索,报出一串菜名,独孤听了,暗暗在心里叹息,幽风点的,全是她喜欢的饭菜啊!

    酒肉端上来,独孤拿起酒壶,给幽风斟了一杯。

    幽风站起来:“主人,您怎能给小的倒酒,小的承受不起……”

    独孤把手按在他的手背上,道:“幽风,坐下来,别这么严肃,陪我喝几杯吧。”

    幽风依言坐下,独孤举起杯子:“来——干了!”

    两人碰杯,独孤一饮而尽,放眼打量四周。

    没想到这城里有这么多的富豪,这曾经有如死城一般的青城,何时变得这么繁华富庶?

    她来这里,既是散心,也是为了寻找难儿的消息。

    像难儿那样倾国倾城的女子,如果出现在这里,就一定会有关于她的消息!

    当一壶酒见底时,天色微微暗下来,邻桌的有钱男人们,开始饱暖思淫欲,谈论起花街柳巷的八卦来。

    “听说美人宫重金请来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凡是见过的人,无不惊为天人,终生难忘,这阵子以来,美人宫的门槛都被踏破了,不知有多少男人争着抢着要见她一面哪!”

    “我也听说了此事,也想去看看哪——”

    “哈哈哈,你们没说吗,想见这位美人比登天还难哪!听说她与某位大人交情非浅,见不见客均由她决定,普通人万万没有可能见到她的……”

    “哼,那位大人是什么来路?难道以我等的身份,都见不到么?”

    “我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只听说是跺跺脚就能把这青城踏平的大人物!所以,想见美人者如过江之鲫,但大多数人不能如愿哪……”

    “喂,如果真是这样的大人物,莫非是朝廷或宫里的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都是传言,没人知道是真是假,与这位美人有关的一切,都很神秘啊!不过,马兄如果想见的话,也不是不能见的,如果权高位重,又出得起重金的话,美人也肯露个脸的!怎么样,马兄要不要去试试?”

    “见一面花多少钱?”

    男子在“马兄”的耳边说了什么,“马兄”乍舌:“这么多?这些银子都可以买下美人宫的花魁了!”

    “嘿嘿,所以说,想见这位美人,不容易哪……”

    几个人不断谈论着这位美人,却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内容。

    独孤九劫又叫了一壶烈酒,顺便问伙计:“我想见美人宫那位传说中的绝色美人,你可知道有关她的消息?”

    伙计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这位客官,您是第一次来青城吧,如果对美人有兴趣,那可真要去看看这位美人了!虽然小的没这眼福,但很多客人都说,见过这位美人的人都说此女只应天上有呢。”

    “哦,”独孤淡淡道,“那要如何才能见到这位美人?”

    伙计道:“我听说这位美人经常外出陪某位大人物,偶尔才会在美人宫里露个面,凡是想见她的人,必须要提前预约,报上身份名号,而且,要舍得掷下重金才有可能见到。”

    独孤道:“所谓的重金,是多少银子?”

    伙计伸出一根手指,低声道:“听说是一万两银子!”

    凡是听到这个数目的人无不乍舌,然而,独孤只是淡淡道:“你可知这位美人叫什么?有何来历?”

    伙计道:“听说她自称弥香,至于来历,小的听说是美人宫的老板从民间找来的。”

    独孤:“哦,你还知道些什么?”

    伙计摇头:“小的听到的,就是这些了。对了,天快暗了,客官您有兴趣的话,不妨等会就去美人宫玩玩。”

    独孤摆摆手:“我知道了。”

    伙计退下,独孤看向窗外,那个传说中的美人,会是难儿吗?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她相信,难儿还活着!

    那样的女子,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的——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足以引发或平息战争,怎么可能十六七岁就死了!

    她哼了哼,将几粒金子丢在桌上,起身离开。

    才走了几步,旁边就倒过来几个醉鬼,她身形一闪,躲开他们的撞击。

    那几个醉鬼一看就知道富家子弟,倒在地上,挡住了她下楼的去路。

    她背着双手,盯着脚下这几个蠢物,眼里闪过怒气。

    但她还没有行动,其中一个醉鬼就抱住她的腿,抬起头,色眼朦胧地看着她,很猥琐地琐:“喂,看你不男不女的模样,长得还真不错啊,陪本大爷回去乐乐……啊——”

    他猛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因为,独孤一脚踩在他的手掌上。

    好痛,痛死他了!手要被踩烂了!这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其实几个醉鬼一看伙伴受挫,立刻扑上来,独孤移开脚,往旁边一闪,他们就扑了个空,在地上滚了几滚。

    这时,众人才发现,那个抱住她的纨裤子弟的手掌,竟然已经被踩烂了——这只手,绝对是废了!

    面对那名男子的惨叫与翻滚,以及众人的震惊,独孤若无其事地从这些醉鬼的身上踩过去,大刺刺地走下楼。

    那名烂手的男子举着血肉模糊的手掌,不住尖叫:“我姨丈是衙门师爷,谁去报官,将这个贼人拿下——”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举动。

    男子又尖叫:“谁将那贼人拿下报官,我重重有赏……”

    有人受不住诱惑,道:“此话当真?”

    男子道:“当然当然,我身上有银票,全给你!你们快,快找太夫来!掌柜的,还不快抓住那贼人,不然我铲平这酒楼……啊——”

    他又是一阵惨叫,原来,幽风又一脚踩在他那只烂掌上。

    “你你你要干什么——我饶不了你,我要你们死在牢房里……”

    有几个人蠢蠢欲动,似乎想追上去抓人的态势,幽风冷冷扫了他们一眼,道:“主人不是你们惹得起的,不想死的话,就滚远点!”

    他话音刚落,一名醉鬼就抽匕首,从背后朝他刺过来。

    他头都不转,眼都不抬,身体微微一倾,那名醉鬼就从他眼前扑过去,他手一挥,众人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那名醉鬼的匕首,就插在那名烂手男子的身上。

    在惨叫声,他平静地从醉鬼们身上踏过,快步跟上独孤九劫。

    掌柜和伙计们看着他们从容地从眼里走过,却不敢询问和阻拦——没有人敢!

    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他们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定非凡人,跟他们这些所谓的“大人物”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万一真惹了什么不得了的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近在咫尺3

    独孤来到传说中的美人宫。

    金碧辉煌的一座宫殿,比天上人间讲排场,却不如天上人间有品味——不过,有钱人就喜欢这种调调。

    她一走进大门,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就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她知道,她们在评判她的身价。

    打量了一会儿,女人们纷纷飘过来,推出娇哆的笑容:“官人,您是第一次来吧,就让我来侍候您吧,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这位客虽然穿着普通,容貌却极其俊挺,身材高挑修长,仪态更是不凡,这等不需金装就能镇住全场的男人,怎么能放过呢?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她们几个人迎上去,想揽住“他”的手臂,却连“他”的衣袖都碰不到。

    “他”就像透明人,从她们的指间、身体间滑过,没有人碰到“他”一根头发,而明明大厅里有这么多人,“他”却如入无人之境,从容地走到一个女人面前,道:“我要见你们这里最美、最神秘、最有名气的女人。”

    这个女人暗暗惊讶,她是这里的主管没错,可是,周围这么多耀眼的美人,“他”怎么就知道自己是主管?

    这个人,不简单啊!

    于是她摆出客气的笑容:“道,我是花大姐,客人想找什么事的姑娘,我都会满足您的要求。说到我们这里最美丽的姑娘,当然就是花魁云青青了……”

    独孤淡笑:“我要见传说中的弥香,有什么要求尽管道出来。”

    一来就指名弥香?花大姐迟疑不定地打量他,快速思忖半晌后,笑道:“弥香姑娘不在,官人可否改日再来?”

    这位客人拥有一双穿透一切的眼睛,想骗过他,太难了!

    独孤道:“既然如此,我就包下你们最好的房间,等到弥香回来为止。”

    花大姐道:“官人,我们这儿是寻欢作乐之地,并非留宿的客栈……”

    独孤道:“废话少说,马上让弥香来见我!否则,我就自己找,如若造成损失,我加倍赔偿。”

    花大姐为难地道:“这位官人,妓院有妓院的规矩,您的要求让我……”

    独孤冷哼一声,环视一圈后,大步朝右侧的通道走去。

    花大姐一看就急了,左边的通道通向普通的房间和前花园,中间的通道通向高档的房间和中花园,右边的通道通向的是后花园,那里住着妓院的老板、花魁级别的妓女,只接待最高贵客人,这位客人,怎么就一眼看出了重点呢?

    她赶紧迎上去,快步走到独孤的面前,道:“客人留步,请让我来带路罢。”

    花大姐边走边道:“弥香姑娘今夜有约,就先让青青姑娘接待您罢,至于弥香姑娘,因为预约太多,还请官人待我好好安排。另外,弥香姑娘太受欢迎,想预约的要先交一千两银子的预约费,如若弥香姑娘有意见面,还要另交一万两银子……”

    独孤淡淡道:“十万两都行。”

    花大姐脚步微微顿了一顿,转过头,嫣然一笑:“官人既然这么喜欢弥香姑娘,那我一定会努力说服弥香姑娘见您……”

    这位客人,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普通奇怪的打扮,却能挥金如土?

    她要小心了!

    来到后花园后,她领着独孤和幽风来到百花楼,让花魁云青青接待。

    说到钱的问题,独孤二话不说,随便抽出几张银票往桌上一丢:“把你们最好的,都摆出来吧!”

    花大姐拿起来一看,眼睛都圆了:一张银票一千两银子,足以包下花魁好几个月了!

    她心惊之余,脸上的笑容更职业化了:“官人不仅仪表不凡,出手更是大方,咱家青青有福气了!青青,还不快过来给官人斟酒!对了,还未请问官人如何称呼?”

    独孤淡淡道:“我姓沙!”

    沙——她在另一个时空里的姓,多年来不敢触及的禁忌,在见黑齿羽煞后,这个禁忌,就慢慢地打破了。

    “原来是沙公子!”花大姐给花魁使了个眼色,道,“青青姑娘多才多艺,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就请沙公子好好享受青青姑娘的招待,我就不打扰您了……”

    寒暄几句后,她离开百花楼,进入花园深处的另一栋小楼里,向老板报告去了。

    独孤坐在纱帘里,喝着酒,看青青边歌边舞,没有任何表情。

    青青大概看她没有兴致缺缺,又招了几名美貌的姐妹过来,众人弹着琴,唱着小曲,跳着此地特有的舞蹈,好不热闹。

    慢慢地,独孤的目光,总算集中在这些女人的身上了,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

    她们的穿着打扮,乐曲歌舞,与中原的完全不同,偶尔听到,还算不错嘛!

    然而,她的兴致才刚刚提上来,外面就传来一阵骚动,有十几个男人的脚步声,还有七八个女人的脚步声和尖叫声:“各位大哥,有话好说,这里有许多重要的客人,还请到屋里坐下喝杯茶……”

    “是吖,各位官差大哥,有什么话好好说嘛,各位姐妹一定会好好配合你们的,你们别这么急嘛……”

    “就是就是,我们准备了上等的好酒,边

    喝边聊嘛……”

    男人们的声音很凶很暴:“有人看见犯事的恶徒跑进了这里,我们奉命前来捉拿,你们再敢妨碍公务,就连你们也一起严办……”

    “哎哟,这位大哥,您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们了,我们安分守己,为各位当官的、有钱的大爷鞠躬尽瘁,怎么会妨碍公务呢?只是这里也有好几位官大爷,万一惹他们不高兴……”

    男人们推开她们,冲进后花园,搜查起来:“滚开!管他什么官大爷,我等奉命行事,六亲不认……”

    后花园的客人们都被惊动了,各个房间里纷纷响起不满的抱怨声,外面乱成一团。

    独孤仍然老神在在地饮酒,看着眼前的歌舞,完全不为外面的骚乱所动。

    云青青和几个姐妹受到外面的影响,有些惊慌,曲声漏了拍子,歌声变调了,舞步也有点乱了。

    但看到独孤无动于衷的样子,她们更不知所措,只是面面相觑,勉强地把表演持续下去。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明显有客人被抓出来,不断叫骂和哀叫,并把自己的家底、背景纷纷报出来。

    接着,脚步声朝这边冲过来,来势汹汹,慌得青青她们停下来,拥着一团,不安地看着入门。

    只有独孤连眼皮都不抬,她身后的幽风也是一脸平静。

    怦——门被踢开了,十几名持刀的官差冲进来,大喝:“恶徒在何处?快快束手就擒,饶你不死!”

    他们目光一扫,盯着独孤,大声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今天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事?快快招来!”

    独孤仍然在慢慢地喝酒,头都不抬。

    官差火了,一个箭步上来,将刀尖指向她的脖子,厉声道:“胆敢抗命的,就地正法!”

    独孤放下酒杯,抬起眼皮,淡淡道:“就你们几个人,也敢拿刀对准我?”

    好锋利冷酷的眼神!官差心里一凛,竟然没来由地打了几个寒颤,但他还是迅速稳住心神,大声道:“我们可是衙门一等捕快,奉命前来捉拿恶徒,不管你来历如何,奉劝你切勿与官府、与法作对!”

    独孤冷笑连连,没有说话,只是自若地倒酒!

    竟然敢如此无视他!这名官差大怒,手腕一抖,刀尖就朝独孤的手腕刺去,并大喝:“兄弟们,给我将这个目无王法的狂妄之徒拿下!”

    明明只是几寸的距离,为什么他的刀尖没有碰到这个人?这个人为什么能在他的刀尖之下,悠然地饮酒?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怎么突然眼花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前、身边飞窜,晃动?

    几声哀叫,他转眼间已经和其他兄弟一起,倒在地上。

    身上不见血,也不见伤口,却痛得像散了架一样,到底怎么回事?难怪是中了魔咒?

    他惊惧地看着眼前那名从容优雅的男子,吃力地爬起来,指着“他”道:“你果然是恶徒,饶不了你……”

    独孤微微抬眼,唇边浮现一抹阴森的笑容:“我现在不想杀人,但喝完这杯酒后,就不一定了。”

    说罢,她举杯,放到唇边,啜饮。

    官差盯着“他”,咽了咽干涩的咽喉,想喝,却喝不出来。

    独孤把酒饮尽,放下杯子,抬起头来,眼里闪过杀气。

    他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你你等着……”

    其余的官差,也狼狈地随他跑出去。

    青青等惊魂未定,小声地嘀咕着怎么办,这时,花大姐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对独孤道:“沙公子,实在抱歉,今晚出了些事情,扫了您的兴,为了您的安全,还请您暂且回府,免得被牵连……”

    独孤淡淡道:“让弥香来见我。”

    花大姐愣了一下,道:“沙公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独孤目光凛冽:“你以为你有资格拒绝我吗?”

    圆滑世故的花大姐,竟然被她的眼神和口气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您、您误会了,我只是为了您好……”



                  近在咫尺4

    独孤冷笑:“为了我好?就凭你?”

    花大姐被她的气势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个丫环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花大姐不好了,外面、外面围了好多官差……”

    花大姐惊道:“什么回事?说清楚点!”

    丫环喘着气道:“外围来了好多官差,把咱们院子都包围住了,说要捉拿逃犯,谁都别想逃出去……”

    花大姐惊得脸都白了:“怎、怎么会这样……”

    她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一个丫环冲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官差们冲进来了,拦不住……”

    花大姐道:“你们去通报老板,我这就出去拦住,快去……”

    里里外外乱成一团,独孤却还是无动于衷,盯着云青青等人道:“你们在磨蹭什么?我有说叫你们停吗?”

    云青青等人惊得抖了几抖,对视几眼,怯怯地回归原位,继续吹拉唱跳起来。

    在丝竹歌声中,独孤听到外面冲进来一大批人,全都带有兵器,将后花园包围住了。

    真是太有趣了!没想到会遇上这么有趣的事情!

    她的唇边泛出愉悦的笑容,连目光都闪闪发亮,完全没有之前的兴致缺缺。

    大批官差的突然杀入和包围,惊动了整个后花园,与独孤所在的百花楼相隔不远的一栋楼阁里,一个人站在窗边,从窗帘的缝隙里,盯着楼下的动静。

    平时不轻易现身的老板出去处理情况了,楼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官差,暗道:难道他的身份透露出去了?还是他和盟友的密会,被发现了?

    如果真是这样,也太突然了!明明一切都进行得这么隐秘,官府怎么会知道?

    要静观其变,还是马上逃离?如静观其变,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如马上逃离,则不异于自暴身份!

    怎么办?快速思索之后,他告诉自己,必须要沉住气!

    没过一会,花大姐匆匆进来,道:“弥香姑娘——”

    他转头,道:“花大姐,那些官差,可是来捉拿弥香的?”

    花大姐摇摇头,低声道:“应该不是!听说是有一位客人今天下午打伤了某位官老爷的亲戚,官府就派人来寻找和捉拿这位客人了,弥香姑娘不用担心,不过,弥香姑娘还是小心不上,切勿露了马脚。”

    “我知道了!”他拉上面纱,整理裙摆,“如果他们冲进这里,我会小心应对。”

    花大姐道:“如有不对劲之处,还请弥香姑娘从秘道逃走。”

    他点点头,问道:“那名得罪官府的客人找到吗?”

    花大姐轻抬下巴:“找到了!就是百花楼里的那位客人。”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道:“区区一名客人,居然会劳动这么多官差前来捕捉,这各客人还真是不一般哪。”

    花大姐点点头,小声道:“这位客人确实不一般!我在这行做了十多年,除了您之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气势的人,一个眼神,就能把让普通人吓破胆!虽然他只带了一名随从,但来找碴的官差,搞不好会踢到铁板!”

    他来了兴趣:“难得花大姐会这样评价客人!你可知道这位客人是什么来历?”

    花大姐摇摇头:“如果是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没有猜不出来或看不出来的道理!这位客人是第一次来这里,自称姓沙,似乎非要见到弥香姑娘不可。”

    他目光闪了闪:“非见弥香不可?他可有说为何想见弥香?”

    花大姐仍然摇头:“我看他对女色并没有丝毫兴趣,却一来就指名弥香,穿着平凡却出手异常阔绰,言谈间不显山不露水,我实在看不透他的心思!总之,这位客人非常神秘,在他面前大意不得!”

    他微微一笑:“听你这么说,我反倒有几分兴趣了。”

    花大姐道:“那弥香姑娘是否要见见他?”

    他沉吟:“我是有几分兴趣,但对方来历不明,还是不能轻易见面,先等我静观其变。”

    花大姐点点头:“我也有此意。”

    百花楼里的骚动越来越大,他们安静下来,盯着楼下的动静。

    十几名官差围住百花楼,喝道:“大胆狂徒,马上跟我等回衙门受审,否则罪加一等!”

    独孤又饮尽一杯酒,盯着青青等人道:“怎么不跳了?你们的职业水平就这种程度吗?”

    都这样了,这位客人还想着欣赏歌舞?青青和几个姐妹互视了几眼,勉强地扯扯嘴角,像僵硬的木偶一样,乱七八糟地跳起来。

    “够了——”独孤猛然拍案,站起来,吓得她们哆嗦了几下,瘫倒在地。

    “唱得这么难听,跳得这么难看,也敢拿出来卖!”独孤拂袖而起,“我还是去找弥香罢!”

    她大步来到外面,目光一扫,盯着一个中年艳妇问:“弥香住哪里?”

    正在阻挡那些官差的中年艳妇微微讶异,这位被官差盯上的客人,怎么会如此淡定?又怎么一眼就盯住她?

    她是美人宫的大老板,很少露面,为什么这个男人——是男人吧?一眼就

    知道她是“头儿”?

    虽然心里疑惑重重,她还是反应非常快地道:“弥香现在不在院里,请客人稍安勿躁,待各位官大爷解决事端后,我再向您赔罪!”

    “花老板,上头有令,我们也帮不了你,你不想惹火烧身的话,就别管这事,我们将人带走完事!”

    几名官差一把推开她,将刀架在独孤的脖子上:“不想死在这里的话,就束手就范,马上随我们回衙门!”

    独孤淡淡道:“我犯了什么罪?”

    官差道:“今天傍晚,你在十里飘香大酒楼,无故重伤一名男子,随后逃逸,犯了伤人逃逸之罪!刚才,你不仅拒绝逮捕,还打伤了我等的同僚,这抗命和打伤官差的罪,可是很重的!两次犯法,罪上加罪,足以治你的死罪了!”

    “治我的死罪——”独孤哈哈大笑起来,“我犯的死罪,何止成百上千!不过——”

    她脸色一沉,眼角一挑:“就凭你们,治得了我的罪么?”

    这些官差的等级,比前面几个看来要高,面对她泰山般的气势,他们没有失态,冷静地道:“我们知道你武艺高强,目中无人,所以出动了百名官差,已经将这里包围,你逃不掉的!”

    独孤又哈哈大笑:“百名官差?”

    她随即又脸色一冷:“区区百人,就想捉到我?”

    官差道:“虽然这次来的只有一百多人,但这城里城外的官差士兵,何止成百上千!你越是拒捕,罪名越重,到时就算发动全城兵力,将你就地正法,也无可厚非!”

    “说得好!”独孤甩了甩袖,大步从他身边走过,“那我非得看看你这城里城外的万千兵力是什么个模样了!”

    竟然无视他们的存在!几名官差伸手欲抓住她,然而,她就像是透明一样,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从他们的手边、身边走过去,他们硬是碰都碰不到她!

    看看她的背影,他们忍不住张开十指,再看看自己的手,明明离得这么近,他们为什么碰不到她?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花大姐和身边的男子,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花大姐道:“弥香姑娘,你觉得这位客人如何?”

    男子紧紧盯着外面,一眨不眨,似乎没听到她的话。

    她又道:“弥香姑娘——你怎么了?”

    男子这才回神,转过头来:“哦?”

    花大姐道:“我出去看看情况,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可好?”

    男子道:“你去吧,我一个人没事。”

    花大姐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花大姐离开以后,男子扯下面纱,异常俊美的脸庞十分凝重,目光更是犀利紧迫:那位客人,不会是独孤九劫吧?

    距离有点远,光线不太好,视线还被挡住了,所以他看得不太清楚,但遥望过去,他竟感到一股隐隐的迫力——那个“沙公子”的身上,有独孤的影子!

    如果独孤九劫真的出现在这里,事情就麻烦了!

    他必须去确认“沙公子”不是独孤九劫才行!

    想到这里,他迅速束紧长发,换下身上的华衣,拉上黑色面罩,从秘道里钻出来。

    秘道的出口,是美人宫斜对面一面不起眼的店铺,他趴在店铺的屋顶上,紧紧盯着下方的动静。

    仅仅是为了追捕一个初来乍到的“沙公子”,衙门竟然出动了这么多官差,“沙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美人宫大门起了骚动,“沙公子”大步走出来,站在那一大批官差面前。

    可恨的是,重重官差半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没能看清那个“沙公子”,但“沙公子”那股唯我独尊的气势,他倒是清楚地感受到了!

    美人宫前面,沙公子——也就是独孤九劫,背着双手,淡淡地看着眼前一票如狼似虎的官差,道:“谁敢第一个上来抓我,我饶他不死!”

    好大的口气!一大票官差面面相觑,这个男人,被重重包围了,还敢口出狂言!

    虽然他们都觉得不被放在眼里,很没面子,但听她这么一说,却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近在咫尺5

    独孤目光一扫,目光所及,那些官差都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开,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

    沉默半晌后,一名强壮的官差大吼:“就由我将你这狂徒拿下!”

    他拿着手铑走过去,就往独孤的手腕上套,但眼前突然一花,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不知怎么回事,就被重重地摔到几尺外的地面上。

    官差们受到了惊吓,纷纷亮出兵器,从四面向独孤包抄过来。

    独孤还是背着双手,迎着夜风伫立,一动不动。

    “大家一起上——”伴随一声大吼,一票人如潮水地朝独孤涌上去。

    “啊啊啊——”一阵惨叫声,那些官差,就像井水喷涌一样,从中心处,一个个被抛飞出来,场面极其壮观。

    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场面就平息下来了。

    独孤仍然站在原地,背手迎风,悠然不动,唯一不同的只是,她的四周,倒了一地的官差。

    那些没有扑上去的官差,站在外围,惊异地盯着她,再也不敢贸然前进。

    独孤扫视四周,冷笑:“就这点水平,也敢治我的罪!真是太没劲了,我要走了!”

    她才走了几步,一群官差就举着兵刃,如临大敌般拦在她的面前:“援兵马上就到了!你休想逃!”

    “逃?”独孤大笑,“这话说得太有趣了!我就耐心等等,看看你们的援兵是不是比你们强一点!”

    话音刚落,街道另一端就传“得得得”的马蹄声,朝这里疾驰而来。

    官差们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援兵来了!”

    随着马蹄声临近,官差们纷纷让开,一批骑马的士兵,没过一会就直抵独孤前面。

    面对这批直杀到眼前的士兵,独孤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这批士兵停下来,为首的头儿喝道:“何人敢目无王法,公然抗捕?”

    “就是他——就是他——”一匹马从后面冲上来,停在独孤的面前,马上跳下一人,指着独孤道,“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把我伤成这样!还说他就是王法!朝廷和官府在他眼里连个屁都不算!”

    原来是今天傍晚在酒楼里打伤的那个纨裤子弟!独孤盯着他。

    他被独孤这么盯着,打了几个寒颤,迅速退到头儿的后面:“李营长,这个恶徒很危险!如果不抓住他,全城百姓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哦,区区一个纨裤子弟,竟然能动到军中的营长!独孤冷冷一笑。

    李营长盯着她道:“你原来只犯了伤人之罪,罪不至死,但若是继续抗命,必酿成不可收拾之祸!看你也是聪明人,还是快束手就擒罢!”

    独孤狞笑:“有种的事,就来擒我看看!”

    李营长叹气,挥手:“不管你来历如何,但这青城,容不得你嚣张!来人,将其拿下!”

    几名士兵,举着刀扑上来——他们的身手,可不是普通的官差所能比拟!

    刀影闪动,身影闪动,只听见几声凄厉的哀叫穿透夜空,士兵们举着刀,全停了下来,不敢妄动!

    因为,那些原本冲着独孤去的刀,全砍在了那名纨裤子弟的身上!

    他们完全不明白这些刀是怎么砍到“受害人”身上的,但所有人都明白,他们遇到了深不可测的高手!

    独孤狠狠地揪着纨裤子弟的头发,将他踩在脚下,对着众人狞笑:“谁还想砍?尽管上!”

    纨裤子弟一身的伤,一身的血,面容扭曲得几乎不成人形:“你、你放开我——我我家绝对饶不了你——”

    独孤笑道:“你怎么不把你的家人一起叫来?光玩你一人,实在太无趣了!”

    纨裤子弟痛得不断哀叫:“李、李营长,救我——救我……”

    李营长也被震到了,但还是很冷静:“大胆狂徒,你可知你在藐视王法?快放开这位公子,要不然我等就不客气了……”

    他话音未落,独孤猛然脚下使力,纨裤子弟哭着喊着,更凄厉了!

    李营长怒了,喝道:“统统给我上!别伤了安公子!”

    人影再度翻飞,刀光再度闪烁,在刀光人影中,始终只有一个人的哀嚎——安公子的哀嚎!

    “啊啊啊——救命……我要死了……别再砍了——救命啊……”

    李营长一看不对,赶紧道:“所有人快住手!退到一边!”

    士兵们全停下来,退到一边,而场上的形势,更让所有人心惊胆颤!

    独孤还是抓着安公子的头发,身上没有一丝伤痕和一滴鲜血,气定神闲,而安公子全身是血,刀伤无数,活脱脱就是一个活着的血人!

    安公子已经喊不了了,奄奄一息地哀求:“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罢……我我要死了……”

    独孤狞笑:“死?没那么容易!杀了你易如反掌,但如你这种无知愚昧之徒,杀了你就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他身上中了几十刀,她故意让这些刀避开他的要害,让他活下来,但他这辈子,必定残了身毁了容!

    李营长再也不敢小觑,跳下马来,对着副手道:“看来我等是镇不住场面了,你赶

    紧回营,向上禀报,派军前来捉拿此人!”

    副手点头:“我马上就去!”

    这时,一名脸色发白的老士走过来,颤着声道:“营长,且慢,我看此事不妙……”

    李营长瞪他:“当然不妙!所以才要向上禀报!”

    老兵拼命摇头:“小的意思是,这名犯……这名大爷,可能、可能是位大、大人物,惹、惹不得……”

    李营长大怒:“再大大得过整个青城么?我在朝廷也是有人的,怕他做甚!他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来到这里,我等又怎会没有消息……”

    老兵不住摆手:“营长,怕就怕、怕朝廷的人也惹不起他哪……”

    李营长冷哼:“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一派胡言乱语,还不快给我闭嘴!”

    老兵更急了,也顾不得,低声道:“我怕他是当今皇……皇上……”

    李营长脸色一变,随即笑起来:“你竟敢跟我开这等玩笑!传出去的话可是欺君之罪,要砍头的!”

    老兵偷偷瞄了独孤几眼,道:“营长,您有所不知,我曾经在京城禁卫军中呆过,见过皇上几次,要、要捉的这位大、大爷,很像皇、皇上……”

    李营长的笑容凝固了,颤着声道:“你、你可敢确定……”

    老兵摇摇头:“小的不敢确定,毕竟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皇上又是这身打扮,可是,这般的容貌、气势、口气,真的有六七相似……我怕万一真是皇上,那我们……可是要全部倒大霉的啊……”

    李营长和副手们的脸,全都白了,惊疑不定:“可皇上到此……怎么会没有消息……”

    老兵叹气:“皇上本就是奇人,无法以常理测之,就算皇上独自出宫,微服私访,也并不意外……”

    李营长战战兢兢:“我们……不会这么倒霉吧……”

    老兵一脸沉重:“小的虽不敢打包票,但看那位大爷的气势,来头一定不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

    李营长转头看向副手:“你们……意下如何……”

    一位副手擦了擦汗,涩着声道:“关于皇上的传闻,没有人……不知道吧?真惹了皇上,九条命都不够赔……何苦为了朋友的情谊,冒这样的风、风险……”

    老兵拱手:“营长,请看看那位大爷,他可曾有半点畏惧之色?如若不是有足够的本事,敢这样么?”

    副手也道:“我听说皇上不怒自威,兼具男女之貌,我看那位大、大爷,雌雄难辩,气势不凡,就算不是皇上,说不定也是皇亲国戚……”

    李营长的脸全僵了:“那我们怎、怎么办……”

    老兵道:“我看我们还是赶紧撤吧,把所有的事全推给衙门就好!本来,捉拿犯人的事,就是衙门的本份。”

    副手也道:“是啊,营长,咱们赶紧撤吧,别冒这种风险了!”

    李营长咬牙:“那——我有事先撤了,剩下的交给你们处理!”

    说罢,他拉住战马,转身就走,走出人群之后,迅速跳上马背就走——希望“皇上”别记得他的容貌啊!

    他一走,副手也大声道:“军中有急事,大家速速回营,切勿耽搁!”

    他刚跳上马背,衙门的官差就抓住他的衣服:“哎哎,你们怎么能这么走了……”

    副手甩开他的手:“这是你们衙门的事,我们只是路过罢了,与我等何关!”

    说罢,他也迅速跑掉!

    转眼间,一批士兵全走了个干净,只留下一批伤的伤、倒的倒、傻眼了的官差。

    独孤将士兵们的举动看在眼里,冷笑:终于有人发现苗头了吗?才刚刚玩出一点乐趣,哪能就这么结束?

    想到这里,她一把丢开手中的蠢货,伸出双手:“请带我回衙门罢。”

    官差们迟疑不定,迟迟不敢上前,她微笑:“如果各位不收的话,那我可就走了!”

    带头的壮了壮胆,拿着手铐上前:“你敢玩花样的话……的话……”

    他说不出来了,独孤笑道:“我不会玩花样的,赶紧带我走罢!”

    官差带着她,从店铺下在走过,那个被花大姐称为“弥香”的男子,看清了她的面容,一脸震惊!

    真的是独孤九劫!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近在咫尺6

    天还未明,弥殇就已经回到凌宵阁,坐在议事厅里,陷入沉思。

    曲瘦兰手持烛台,走进来,惊讶地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会商讨一整个晚上的!”

    一年前,她以寻找“难儿公主”为由,申请离宫,独孤九劫就让她一个人出宫了,丁嬷嬷则已年老体弱为由,仍然留在中朝宫中担任内应。

    离开中朝的皇宫以后,她就像真的在寻找公主一样,四处飘泊,足足熬了半年,才来到北方,回到支离弥殇的身边,全力辅佐他。

    弥殇道:“昨天晚上,美人宫出了意外,这次会面没有成功,所以,我提前回来了。”

    为了方便与各地对抗朝廷的首领们的商谈,他以“弥香”的身份,不时出没于青楼酒肆之中,实行危险的秘密合作——有什么比“大人物与青楼美人相会”,更合情合理,更不被怀疑的?

    曲瘦兰道:“出了什么事?有没有危及你和对方?”

    弥殇摇摇头:“除了推迟会面,倒没有什么大碍,只是……”

    曲瘦兰敏感地道:“只是什么?”

    弥殇沉默半晌,才抬眼,缓缓道:“独孤九劫,出现了。”

    叮——曲瘦兰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一脸震惊:“难道,她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弥殇摇摇头:“她是来找弥香姑娘的,估计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来一探虚实,不过,她这次似乎是微服私访,还惹出了麻烦,被官府缠上了,没能见到弥香姑娘。”

    曲瘦兰的手指微微颤抖:“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弥殇道:“不知道!昨天晚上,她被官差围堵,却没有暴露身份,闹了一场后随官差走了,我这才得以脱身,先赶回来。”

    曲瘦兰冷静下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弥殇道:“我认为,一定要弄清楚独孤九劫来青城的目的,同时,我们必须隐藏和停止一切活动,绝对不能让独孤九劫发现我们的存在和秘密!有必要的话,我们要做好转移和撤退的准备……”

    “为什么要转移和撤退?”曲瘦兰打断他的话,激动地道,“这大半个青城,都在我们的暗中控制之下,既然独孤九劫敢孤身闯进我们的地盘,我们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杀了她?”

    弥殇吃惊地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叫我们正面作战?这怎么可能!”

    曲瘦兰道:“就算不是正面作战,但杀掉独孤九劫,总可以吧?”

    “杀掉独孤九劫?”弥歼倒抽一口冷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们怎么可能杀得了独孤九劫!”

    “为什么杀不了?”

    “为什么?这还用说吗!她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同样厉害的幽风!再说了,她是皇上,必然护卫重重,咱们去杀她,不是自投罗网吗?”

    一向淡然的曲瘦兰,眼里闪着狂热之色:“你不是说她微服私访吗?你不是说她的身份没有暴露吗?既然这样,这就是我们杀她最好的机会!你一个杀不了,还有铁瑛,两个人杀不了,还有数十、数百、数千的高手!我们费尽心血磨炼了这么多精锐,难道是摆着好看的吗?”

    弥殇被她的话堵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确实是杀独孤九劫的好时机,历经三年,他早已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思难公主”,他也渴望着与独孤九劫一较高下,甚至,就像兰姨说的一样,即使他一个人不行,集众人之力,也有这种可能。

    可是,现在就杀掉独孤九劫?他想都没想过。

    在他沉默的时候,曲瘦兰又道:“我这就去安排人手,一边去调查独孤九劫的行踪,一边集中最精锐的高手……”

    “兰姨,不要操之过急!”弥殇拉住她,沉声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这么多年来,也想过无数次要杀她!可是你想想,现在杀了她,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曲瘦兰很激动:“怎么没有好处!她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多少人恨她入骨,杀了她既可以报仇,又可以除掉最大的敌人……”

    弥殇道:“可你别忘了,我们的最终目的是重建青国!我们若在这里杀了她,必定会引起朝廷的注意,到时我们的存在就彻底暴露了,然后是朝廷数十万大军围剿,我们将会全军覆没……”

    曲瘦兰吼道:“那就跟他们决一死战!我们的战士这么多年来并不是在白白浪费时间……”

    弥殇也激动地吼道:“中朝有多少士兵?我们有多少士兵?我们集一切人力,不过区区四五万,能挡得住独孤九劫的数十万大军吗?是,我们的战士一直在进行魔鬼训练,可你又知道独孤的战士又是怎么磨砺出来的吗?你没有见过,是无法想象的,那样一支军队,要灭掉我们,易如反掌……”

    曲瘦兰几乎失去了理智:“还没有开战,你就怕了么?怕的话就没资格充当……”

    “我没有怕!”弥殇怒吼着,一掌扫掉桌上的东西,“我只是在忍,忍到我们足以与独孤九劫抗衡为止!你饱读诗书,应该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羽翼未丰,却妄想取代雄鹰,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而且……”

    他深

    吸一口气:“杀掉一个独孤九劫,除了一时痛快之外,能对中朝有何损失?一个皇帝死了,新的皇帝会马上登基,中朝的强大仍然令我们望尘莫及,中朝的大军仍然严阵以待,而我们却因为暴露自己,成为朝廷必除的目标!这样下去,会有多少人白白牺牲?复国的希望何在?难道你想为了个人的仇恨,而让过去的悲剧再度重演吗?”

    曲瘦兰怔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眼泪,却不断流出来。

    弥殇看着她悲伤的脸庞,撇过脸去:“兰姨,请您忍忍!独孤九劫欠了我们那么多的血债,我们就这么简单地杀掉她,太便宜她了!至少要打败她的军队,颠覆中朝的政权,将她所有的一切都毁掉或夺走,让她在一无所有中悲惨死掉,这样才能略为消减我的心头之恨!”

    曲瘦兰流泪了半晌,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缓缓道:“殿下,我明白了,我会耐心等待的,请殿下原谅我刚才的无知与无礼。”

    弥殇摇头:“兰姨,委屈你了,我向你保证,我总有一天会向独孤九劫讨回所有的血债!”

    曲瘦兰鞠了躬,低着头快步离开。

    弥殇一动不动地站着,站了很久。

    如果可以,过去那么多年,他早就杀掉独孤九劫了——就是下不了手啊!

    可是,总有一天,他会下得了手吧——因为,越像帝王,越是无情啊!

    很久以后,他的心情才平静下来,叫来左右手:“昨天晚上,官差在美人宫带走了一名姓沙的客人及其随从,这个客人极有可能是皇亲国戚。你马上去联络安插在衙门里的人,打听这名客人现在的状况,越详细越好,但要切记,宁可一无所获,也不能打草惊蛇!”

    左右手领命出去了,他站在露台上,看着眼前的奇峰山峦,久久不语。

    三年时间,他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将大大小小、零零星星的反抗组织整合分编,并全面隐藏起来,实行着最严厉的魔鬼式训练,将一个个士兵磨砺成最强大的勇士!

    同时,他将最精锐、最出色的士兵,分散、安插到一切所能触及到的地方——衙门、军队、商贾富豪以及茶楼、酒楼、客栈、妓院、商会等,建立起强大的情报网络,一方面收集任何有利的情报,一方面笼络人心、招兵买马,一方面散布种种对中朝不利的言论,并煽动百姓对中朝的不满。

    而在这片位于青城郊外的绵延群山,就是他的“青军”的基地,无数的士兵,散布在这片山里,做着不为外界所知的事情——当他们全部从这里出去时,就是他与独孤正式决战之时!

    在中京之时,她见识这天下最繁华强盛的气象,以为这就是中朝的全部,然而这几年来,他全面接触了中朝的方方面面后,才知道中朝各地的发展、民心不一。

    在独孤九劫看不到、管不到的地方,有太多的苦难与不满,因为十几年前那场残酷的流血政变而引发的仇恨,仍然在蔓延着,不知有多少人想除掉独孤九劫!

    同样,这么多年来的战争,也耗掉了太多的国库,民心,并非都向着独孤。

    ——这就是他的机会!

    走出凌宵阁以后,曲瘦兰越走越快,甚至小跑起来。

    直到跑累了,她才扶住树干,不住地流泪,心里的悲伤与仇恨,一样的汹涌。

    离开中朝皇宫以后,她偷偷去了传说中的乱坟岗,想拜祭卫涯,然而,她所看到的,是堆满了白骨的山谷,从上往下看,一片骇人的景象,谁是卫涯?根本分辨不出来!

    她揪着心口,放声痛哭,几乎都要崩溃了!

    那一眼的噩梦,持续至今,支撑着她活下去——带着对独孤九劫无比的恨意!



                  近在咫尺7

    “弥香姑娘,衙门有紧急消息!”花老板轻轻地敲了敲门,道。

    弥殇道:“进来罢。”

    花老板走进来,关上门,低声道:“刚才收到消息,说是衙门师爷暗中安排人手对昨夜收押的沙公子下毒,想除掉他。”

    弥殇道:“可知道他们计划何时下毒?”

    花老板摇头:“只听说要寻找机会,尽快下手,但没有说明具体的时间。”

    弥殇道:“那位沙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花老板道:“听说那位沙公子及随从被单独关押在天牢里,表现得极为从容,未曾吵闹或惹事。”

    弥殇暗道,凭独孤的本事,要离开那种牢房易如反掌,但她却不动声色,到底她想做什么?

    而且衙门那帮蠢货,竟然以为这样能干掉独孤,实在可笑之至!

    想到这里,他道:“衙门打听到沙公子的来历了么?”

    他没有告诉花老板“沙公子”的真实身份,独孤九劫太敏锐了,如果让花老板等人知道她是当今皇上,言行举止间必定或多或少地显出不自然之处,而一旦独孤九劫发现到这些细微的变化,一定会对美人宫起疑!

    没错,美人宫也是他的秘密据点之一,处于他的“青军”控制之下!

    花老板道:“衙门还未提审沙公子,所以不知他的来历,不过,听内线说那些官差似乎非常忌惮他,不敢要他换囚服,不敢搜身,也不敢大声喝斥,是位很特别的嫌犯。”

    弥殇听了,在心里暗道,就凭这些小小的官差,哪敢与独孤对视!

    虽然他不认为独孤九劫会被毒死,但是,衙门这样处置独孤,迟早会引起独孤的怒气——独孤一旦发怒,后果必定非常严重,如此一来,独孤的身份会暴露,整个青城一定会围着独孤转,这无异于将官府的注意力引到“弥香”身上来!

    这是必须要避免的!

    沉思半晌,他招招手,示意花老板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花老板点点头,快步出去。

    弥殇转头看向窗外,暗暗道:独孤九劫,你是来找“独孤思难”的吗?真的是为她而来的吗?你还没有放弃对她的寻找吗?独孤,现在还不是我们应该见面的时候啊!

    衙门里,几名官差打着呵欠,懒洋洋地朝狱牢走去,准备去值班。

    其中一名官差手上还端着饭菜,据师爷说,这个沙公子可能小有来头,不能让其拿钱收买上头逃过惩治,所以要暗中除掉此人,他去捉拿这人时被打得不轻,心中也对这个沙公子心怀怨恨,加上师爷有赏,自然答应下来。

    他们来到牢前,准备打开铁锁进去时,外面忽然匆匆跑过来一个人,一看到他们就道:“你们几个等等,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们说。”

    他们停下来:“什么事?”

    这名同僚往四周扫了一眼,压低声音对他们道:“你们昨夜是不是抓了一个神秘的嫌犯?”

    “是啊,是抓了一个狂妄的暴徒,上头准备让他在天牢里坐几天,等他只剩一口气再提审他,你问这干嘛?”

    同僚看起来脸色有点发白:“我有一个亲戚在军营里当小头头,昨天晚上,他也去帮咱们衙门抓拿这个嫌犯了,但不知何故,军营的人马半途突然离开。他偶然间听到一个惊人的传闻……”

    “什么传闻?”

    同僚声音压得更低了:“听说……听说有人曾经在京城见过这个人,这个人跟、跟某个大人物长得很像……”

    “嘁,咱们什么大人物没见过?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老爷在朝廷有人,在这青城,谁敢跟咱们衙门作对……”

    同僚道:“可、可是,这个大人物是当、当今皇、皇上……”

    “你说什么?说清楚点,结结巴巴的……”

    同僚顾不得了,大声道:“听说这个人长得跟皇上很像!”

    一群人顿时呆若木鸡,形同木雕:“……”

    妄图下毒的官差,手中的饭菜更是掉到地上,而不知道。

    良久,才有一人张嘴:“你、你、你再、再说一、一遍……”

    同僚低声道:“我那个当兵的亲戚跟我关系很好,但我被连累,才连夜请假过来告诉我的。他说啊,他们头儿就是发现这个人跟皇上长得很相似后,才中途撤退的!而且,啊,昨夜帮你们抓人的几个头儿回去后全都病倒了,你们不觉得这事古怪么?我那个亲戚还建议我,如果苗头不对,让我赶紧辞工回老家……”

    几个官差冷汗涔涔:“不、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事吧……”

    同僚也擦了擦汗,道:“我也这么想,可是,听我亲戚那么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啊!听说那位大爷很不一般,万一真是……真那样的大人物,咱们、咱们要全部砍头的啊……”

    几个人都慌了,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那……怎、怎么办……”

    同僚急道:“你们有没有……唉,不是,咱们有没有对那位大爷做出什么事来?那位大爷……没事吧?”

    几个人腿都软了,互相搀扶着才没有倒下来:“就、就是坐牢,饿、饿了几、几天……”

    同僚道:“他有没有被用刑?有没有受伤?有没作出血?”

    几个人都快哭出来了:“谁、谁敢对他用刑啊!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犯……不不,大爷……”

    同僚道:“皇上的传说,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如果他出了血或动了怒,我们有一万条命都赔不够……”

    有人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妄图下毒的官差则硬着嘴道:“只、只是听说而已!你有什么证据?再、再说了,如果真是皇、皇上,怎么会没有消息……”

    “所以,我才赶紧来看看情况哪!”同僚道,“在这位大爷的身份未明之前,咱们千万别乱来啊!还有,咱们这里不是有人也见过皇上么,让他来认认就知道了!总之,千万别乱来!”

    “对对对……”几个人擦着汗,“咱们赶紧去禀报知府大人,让他安排这事……”

    “没错没错,赶紧去赶紧去……”

    几个人慌得眼前发昏,方向都搞不清楚了,互相撞到几遍后,才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那名来“通风报信”的同僚也跟在他们后面:他这算是把消息透露出去了,得继续观察事态如何发展!

    ——这是弥殇安排的!

    弥殇让人把“沙公子跟皇上长相相似,说不定是皇上微服私访”的消息透露给衙门,免得青城衙门激怒独孤九劫!当然,他并没有说明“沙公子”真的是皇上,只说其可能是皇亲国戚,自己不想令青城引来朝廷关注。

    这个消息一传到衙门,没过多长时间,知府就带着几个人,匆匆赶到狱牢前,但他没有敢进去,而是抓住官差问:“那位……沙公子没有什么事吧?他现在在做什么?”

    官差摇头:“他、他一直在睡觉和打坐,什么话都不说……”

    知府团团转:“现在怎么办才好……”

    一个官差道:“赶紧让人去认认是不是、是不是……”他指了指天上。

    知府赶紧推旁边的一个人:“你赶紧去看看,要精明点,没惹人家生气了……”

    那个人唯唯喏喏地进去了,半天没出来。

    一群人在入口前不断打转,急得就像等待审判结果的重刑犯似的。

    终于,那个人出现在悠长的通道里,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一出来就瘫倒在地,一脸惨白。

    知府心生不祥,急问道:“怎、怎么样……”

    那个人就像快死掉一样:“很、很像……”

    知府踢了他一脚:“到底是还是不是?别这样吓我们……”

    那个人哭丧着脸道:“我只是远远见过皇上一面,又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怎、怎么能确定?不过,真的很、很像……他、他只看了我一眼,我就吓死了,跟皇、皇上一样可、可怕……”

    知府呆在当场:“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是皇……”他吞了吞口水,说不下去了。

    那个人点点头后,猛然爬起来,在他面前跪下:“大人,求您赶紧放了这位公子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不想被诛九族哪……”

    其他人互相一眼,也跪下来:“大人,赶紧放人吧……”

    知府也吓呆了,擦着汗:“我也想放啊,可、可是——”

    他一指捕头:“你、你马上将人放了,将这事办好,别连累到我!一切都是你们擅自行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他就像逃命一样地跑了。

    众人:“……”

    同时,在地牢里,独孤九劫站起来,拍拍衣服,道:“幽风,我们准备出去。”

    幽风也站起来:“是!”

    这时,几个官差战战兢兢地走进来,站在离他们老远的地方,拥成一团看着他们。

    其中一个往前一步,强自镇定地道:“经我们查实,你、你们没有任何过错,所以,你们可以走了……”

    独孤九劫冷冷一笑,举起手铐。

    几个官差面面相觑,互相推挤着,没有人敢上去给她解开手铐。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09

                  近在咫尺8

    独孤九劫将手转向幽风,幽风从怀里抽出匕首,一划,手铐就被斩断。

    独孤九劫走到铁栅栏前,伸出双手,握住两根相邻的栅栏,作了一个深呼吸后,猛然向两边用力拉开。

    几个官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三四根手指粗的铁栅栏,她……竟然能赤手掰弯?

    只是片刻功夫,独孤九劫就将铁栅栏拉开一个空档,略为侧身,就钻了出去。

    几个官差惊得无法动弹,就呆呆地看着她从他们身边走过。

    独孤九劫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时,用眼角冷冷地瞟了他们一眼,还冷哼两声。

    天生神力?雌雄难辩?唯我独尊?不怒自威?特立独行?能用目光杀人?……所有的一切都符合对皇上的传说!几个官差眼前一黑,软软地瘫软下来。

    独孤九劫走出狱牢,顿了顿,冷冷地盯了院落一角几眼,甩了甩袖,背着手出去。

    她一消失在院子里,角落里就滚出几个人影,狼狈地叫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太可怕了……”

    其中的知府大人好半天才镇定下来,喝道:“这件事是师爷惹出来的吧?来人,立刻撤掉师爷之职,将其全家赶出青城!另外,诬陷这位……大人的刁民,也给我抓来,投入大牢,等待审判……”

    不知这样能不能让这位“大人”平息怒火?

    听说皇上喜怒无常,她会不会追究衙门的责任?只要一想到,就全身颤抖,如置冰窖啊……

    独孤九劫离开衙门后,直接朝美人宫走去。

    她现在对“弥香”很有兴趣,只想将她的真面目挖出来,至于其它的事情,稍后再算账。

    昨夜闹了这么一场,她一进入美人宫,所有人都自动退避三舍,再无人敢勾搭多问。

    她一路来到后花园,花老板已经闻讯跑过来,恭敬地道:“沙公子请里面请。”

    独孤九劫进入客厅,一坐下来就道:“马上让弥香来见我!”

    花老板一边奉茶,一边小心地道:“沙公子,弥香并未卖身予我,她只是偶尔会来接客,卖身不卖艺,连我也不知道她住在何处。每次都是她主动来找我,约谈下次接客的事宜……”

    独孤道:“你是如何认识她的?”

    花老板道:“半年以前,弥香姑娘主动找到我,说是需要一大笔钱,想与我合作。我见她长得倾国倾城,当然求之不得,一口应承下来。不过,她要我答应她几个条件,一个是不得过问和透露她的事情,一个是不得逼她接客,还有一个便是不能主动找她,所以,连我也不知道如何找到她……”

    独孤举手:“不要再说了,马上列一份她接待过的客人名单给我!”

    花老板一惊,这个沙公子太敏锐了,总是直指要害!

    “弥香”见的全是敌视中朝、暗中进行反抗活动、有影响力的人物,如果他真的去调查这些“客人”,必定会发现其中的惊天秘密——绝对不能让他这么做!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道:“这些客人都是大人物,行踪需要保密,如果透露出去,会惹这些大人物不高兴,恐怕到时……大家都难以善后……”

    “大人物?”独孤冷笑,“有多大?比太守大?比钦差大臣大?比将军大?比御史大?还是比宰相和王爷大?你就直说吧,要多大的官,才能镇得住这些大人物?”

    花老板简直笑不出来了:“这、这个……”

    以这般随意地态度,将这些官衔列出来,这个客人,到底有多大的来头?

    独孤刀锋一样的眼神,盯着她:“如果你提供不了,我可以自己去查。”

    花老板又是一惊,赶紧摆手:“这位公子,切勿不可,这么做会令美人宫信誉扫地,恐怕客人以后再也不敢上门了!既然公子这么想见弥香,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将消息散布出去,相信弥香姑娘一定会收到消息,并及时与我联系的!就请公子在我这儿暂且住下,等待弥香姑娘回来!”

    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怕了!她真的对付得了这种男人吗?这美人宫里的秘密,又能瞒得过他吗?

    她越想越慌,感觉都快控制不住焦躁的情绪了,恨不得马上向“弥香”请示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好在独孤九劫没有坚持立刻去查,而是伸了一个懒腰,道:“如此也好,我在地牢里呆了一天,没吃没喝没洗澡,正好好好地休息一番。”

    花老板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这就给沙公子安排,沙公子有何要求尽管吩咐,我等定会全力侍候您!”

    让最机灵的几名丫环去侍候“沙公子”后,她叫来一名心腹,让其将她的口信马上捎给“弥香”。

    弥殇很快就收到了她的口信,心里不禁一沉:独孤九劫,果然很难瞒得住你啊!

    她看似随意而为,却总能抓到要害——如果她去调查“弥香”的客人,迟早会顺藤摸瓜地发现“青军”!

    不!虽然她现在的目标只是“难儿”,但她一定察觉了“弥香”有问题,因为,“弥香”实在没有足够的理由不见无论哪个方面都完美的“沙公子”!

    不能再让独孤追查和怀疑下去了!想到这

    里,他对手下道:“让花老板安排弥香见沙公子!”

    消息传回来,花老板不敢大意,立刻着手安排沙公子见“弥香”。

    在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后,独孤九劫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绝色美人“弥香”。

    弥香端坐在纱帘之后,遮着面纱,曼妙端庄如一朵盛开的莲花,身姿十分的美丽。

    独孤盯着她,半晌才道:“你就是弥香?”

    弥香温婉地道:“是。”

    独孤:“你知道我是谁么?”

    弥香的目光,隔着纱帘,也能让人感觉到温柔如水:“客人有几分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实在抱歉。”

    独孤道:“你还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么?”

    弥香道:“不记得了。”

    独孤紧盯着她:“为什么?”

    弥香道:“我似乎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对三年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独孤道:“那这三年来,你是怎么过的?”

    弥香道:“我只知道我全身是伤地被某间寺庙的师父给救了,因为无处可去,便女扮男装地栖身在寺庙里,做些种菜的活儿。最近两年,几乎没有什么施主上门,寺庙快维持不下去了,而且寺庙年久腐朽,再不及时修复,恐将崩塌。为了报答各位师父的救命和收养之恩,我就想通过最快的方式,赚最多的钱……”

    独孤道:“你住在哪间寺庙?”

    弥香摇头:“沙公子,非常抱歉,寺庙仍佛门圣地,收养女子这样的事情,若传出去会坏了寺庙的名声!而且,我暗中做的还是这般不正经的事儿,更不能与寺庙扯上任何关系!因为这样的缘故,所以我只能秘密来见客,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来历和住处,更不能让任何人找到我,还望沙公子体谅弥香的难处。”

    这样的故事,不是编得很合情合理么?

    独孤道:“你不想知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么?”

    弥香道:“当然想知道,可是,像我这样,该怎么找呢?我现在只想尽己之力,报答师父们的救命之恩!这份恩情偿还后,我便会离开寺庙,独自去寻找我的来处与归处。”

    独孤又盯着她半晌,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弥香沉默了好一会,才站起来,离开坐榻,掀开纱帘,慢慢走过来。

    独孤的目光,以看透一切的锐利,扫视着她。

    她的身高、身段、仪态,甚至连说话的口气和态度,都与难儿极为相似,真的是难儿吗?

    弥香走到独孤面前,在他对面坐下,轻轻揭开面纱,微笑:“希望弥香的脸不会让您失望。”

    确实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与难儿有六七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美丽的丹凤眼,堪称天下无双!

    独孤伸出手她来,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

    弥香脸上微微泛起红晕,目光秋波闪烁,似乎极为羞赧。

    看着她半天后,独孤托起她的手,细细地抚摩,赞叹:“果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一万两一面,确实物有所值!”

    说到这里,她抽出一叠银票,放在桌面上:“这是给你的赏赐,你好好拿去报答收留你的寺庙罢。”

    弥香看着那叠银票,不安地道:“沙公子,您已经付过钱了,这些赏赐,太多了,弥香承受不起……”

    独孤捏了捏她的下巴,在她脸上吻了一下,笑道:“你当然承受得起!”

    说罢,她站起来,做了一个深呼吸:“终于见到了弥香姑娘,我的心愿已了,该回去了。”

    弥香愣住了:“沙公子,您……这么快就要走了么?不想听弥香唱曲献舞么?或者您想出游,吟诗作画,舞文弄墨,弥香都可以奉陪……”

    这个男人,费了这么大劲儿才见到她,而且对她似乎也很中意,却为什么只见一面就走?她无法理解。



                  真假虚实1

    独孤摆摆手,唇边勾出魅惑的笑容:“不必了!只要见到弥香姑娘的绝色之姿,我就满足了,至于其它的,我不想知道,因为,有神秘感的美人,最有吸引力!”

    说罢,她带着愉悦的笑容,大步而出。

    来到美人宫外,幽风道:“皇上,您就这么回去么?”

    独孤淡淡一笑,目光幽深:“她不是独孤思难!”

    幽风有些意外:“是么?”

    独孤道:“你认为她是难儿么?”

    幽风道:“我眼里只有皇上,所以看不出有何不同。”

    独孤道:“她确实很像独孤思难,可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不是!”

    “不过——”她话锋一转,冷笑,“她太像独孤思难了!连走路的姿势、微笑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根据独孤思难做出来的仿真品!如果说这一切纯属巧合,那也太小看我了。”

    说到这里,她对幽风道:“我看,我们就找个地方,好好地看着这个仿真品是在哪里打造出来的!”

    这个“弥香”,一定跟真正的独孤思难有瓜葛,要不然不会模仿得这么像!

    她只要跟着这个“弥香”,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同时,美人宫里,独孤九劫离开后不久,花老板就带着这个“弥香”去见弥殇,把这次见面的过程,详细地告诉了他。

    弥殇认真地听完以后,蹙着眉道:“就这样?独孤没有说别的,或者有什么动作吗?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要错过和忽视,一定要全部详细地告诉我!”

    “弥香”仔细地又回想了一遍,摇摇头:“真的没有别的了!沙公子一直坐在那里,边喝茶边看着我,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也没有任何令人在意的举动。他走的时候,连头都不回。”

    弥殇想了想:“你觉得她相信你所说的话么?”

    “弥香”咬着唇,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我不看出他在想什么,但我想,他应该不是很在意我……”

    弥殇的心里又是一沉:独孤九劫,莫非看出这个“弥香”不是独孤思难?

    这个“弥香”是他费了不少心血,才找到的与“难儿”年纪、长相相似的女子,他不仅给她整容、易容,让她的容貌无限接近“难儿”,还手把手地教她“难儿”的言行举止,让她连神韵也接近“难儿”。

    已经三年不见了,这个“弥香”又如此近似“难儿”,独孤九劫难道只是见了一面,说上几句话,就能确定她不是“难儿”了么?

    如果真是这样,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打造一个伪“难儿”,还有什么意义?

    看他陷入苦思之中,花老板道:“支离大人,不如我派人去跟踪沙公子,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

    “万万不可!”弥殇厉声大喝,“绝对不可贸然行事!这个沙公子和她的侍卫都是顶尖高手,普通人根本对付不了她,万一引起她的怀疑,必定弄巧成拙!任何有关她的事情,必须要听我命令,没有我的命令,什么都不许做!”

    花老板被他的严厉吓了一跳,赶紧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弥殇有点疲惫地摸了摸额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静一下,好好想一想。”

    花老板点头,带着“弥香”出去了。

    秘室里安静下来,弥殇走到镜子前,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三年前后的现在,他已经是堂堂七尺男儿了,身高能与独孤九劫比肩,气势也绝对不会输给独孤九劫;他的肌肤不再白皙细致,因为长年的风吹日晒,而被抹上了一层小麦色的光泽;他的脸庞,剑眉星目,透着阳刚和锐气,毫无一丝脂粉味;他的喉结也很明显了,声音也变得厚实了——这样的他,已然无法再扮女装!

    唯有那张俊美绝伦的脸,精心化妆后,或许还能以雄扮雌,所以,当他要以“弥香”的身份会见盟友时,才蒙上面纱于密室相见,平时是绝对不能以真容见人的!

    那个伪“难儿”,便是为了不得不显示真容时,特别准备的、货真价实的女子。

    他甚至想过,如果独孤九劫非要找到“难儿”,那就让她带这个伪“难儿”回去罢,但如今看来,恐怕独孤九劫没那么容易受骗哪!

    到底,独孤九劫只见了伪“难儿”一面,就这样走了,她到底是死心了还是另有打算?

    他怎么想,也摸不透独孤九劫的想法。

    良久,他招来花老板,道:“沙公子可说她何时再来?”

    花老板道:“他已经退了房,也没说日后再来,估计以后都不会再来了罢。”

    弥殇道:“你派人去找沙公子,就说弥香见过他以后,念念不忘,想请他小酌几杯。还有,让小弥香来见我!”

    “弥香”是两个人所乔装而成,男性身份的他是“弥香”,女性身份的那个私底下被称为“小弥香”。

    他决定再试探独孤九劫——让小弥香主动约独孤九劫,表示愿跟她离开,看她如何反应!

    花老板道:“小弥香已经回去了。”

    弥殇皱眉:“回去?”

    花老板道:“嗯,因为无事

    可做,她就乔装成男子,往庙里去了。”

    除了弥殇或美人宫需要之时,小弥香都会乔装成男子,如他们所编好的故事一样,在某间寺庙里种菜。

    弥殇心生不妙:“什么时候回去的?”

    花老板道:“大概在一柱香之前。”

    弥殇:“她是一个人走的么?”

    花老板点头:“我本想派人送她,但她说她要演好自己的角色,没有让人送。”

    弥殇的额头上隐隐冒出冷汗,在心里呐喊着,一定有哪里不对!

    他的直觉和预感告诉他,这件事情,有疑点,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跟独孤九劫打交道,任何一丝纰漏,都能成为致命的伤口!

    在他快速思考哪里出错的时候,花老板又说话了:“对了,黄老板又指名见弥香了,他第一次撞见的弥香是您,第二次正式见的是小弥香,他一点都没有发现两人不同。只有您才能教导出小弥香这么出色的孩子……”

    “啊”——弥殇大叫一声,道,“花老板,即日起停止弥香的所有活动!你暂时别联系我,我有需要会联系你的!现在我有事要办,就先离开了!”

    说罢,他也顾不上解释,火速离开密室,从秘道里出去,朝东北方向奔去。

    他知道独孤九劫为什么就这样走了!

    小弥香的举止、神态太像“难儿”了——她一定发现了其中的蹊跷!所以,她一定会去调查小弥香!

    想调查小弥香,再没有比跟踪小弥香更好的办法了——小弥香很可能被她跟踪了!

    小弥香所在的寺庙,那些和尚全都是原青国的遗民,与“青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让独孤追到那间寺庙,麻烦就太大了!

    他越想越心惊,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这样的速度,是远远超出常人的,好在天色已经暗了,街巷人少,否则,他也要令人生疑了!

    必须要快!必须在小弥香回到寺庙之前,阻止住她或者独孤!

    一路追到郊外后,眼前是条小路,两边都是山坡,他左看右看,爬上山坡,在山坡上奔跑起来,寻找着小弥香和独孤九劫的身影!

    大概又跑了半柱香后,他终于看到独孤九劫和幽风的身影!

    两个保持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前方的小弥香,这样的天色,对他们的眼力来说,不成问题。

    弥殇放缓脚步,也保持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紧紧地跟在独孤九劫的后面,小心翼翼地不让他们发现!

    又走了一段路以后,前方出现了一条岔路,往右路走一刻时辰,就是那间寺庙了!

    不能再让独孤跟过去了!

    弥殇想了想,加快脚步,缩短与独孤的距离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弹弓,放上带刺的小铁球,朝独孤九劫射去!

    小铁球果然没刺中独孤九劫!

    独孤九劫果然发现了被人暗算,避开小铁球,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弥殇一鼓作气,连续发出几颗小铁球。

    终于,独孤九劫放弃跟踪小弥香,和幽风一起,朝他飞奔而来!

    好快的速度!弥殇在暗暗吃惊的同时,故意露出身影,让他们看到自己后,才往回逃走。

    以他一人之力,想对抗独孤九劫和幽风,根本没有胜算!

    他所要做的是,引开独孤九劫!

    独孤九劫本来不会把小小的袭击放在眼里,但袭击她的人,显然是个高手,而且,她一定被对方跟踪了相当一段时间——她竟然没有发现被人跟踪?这激起了她的兴致。

    她越是追,越是觉得兴奋,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几乎可以与幽风相提并论了。

    仅仅是跑,解决不了问题——弥殇停下来,迅速在树林里设置陷阱!

    他必须弄得像想杀掉独孤九一样!如果独孤九劫发现他只是想引开自己的话,说不定会更怀疑弥香,从而寻找和调查那间寺庙,所以,他要将自己演得像杀手一样!

    独孤九劫追到他所在的树林里,停下来,观察着四周。

    天已经暗了,没有烛光,点点星光也起不到照明的作用,她野兽般锐利的目光,在幽暗中寻找猎物的气息。



                  真假虚实2

    没有猎物的气息!但她知道,对方一定就隐藏在这里,并成功地隐藏气息,让她察觉不到她的所在。

    好高明的猎物!她的目光煜煜闪亮,整个人都活跃了起来。

    幽风跟在她身后一丈左右的地方,警戒地观察四周。

    独孤抓下一根长长的树枝,拨动前方的地面和树枝,谨慎地前进。

    咯嚓——树枝碰到了陷阱,几根有力的树枝迎面劈来,她迅速地后退,往后仰倒,避开树枝的弹射。

    然而,空气中又是“嗖嗖”数声,几枚刀片,穿空而来,直射她的胸膛!

    好准确凌厉的攻击!对方能在这样的幽暗中,看到她的身形,并做出如此准确的判断,她要给他80分!

    她快速地移动身形,成功地避开了暗器,却没有喘息回击的空间。

    此时,幽风动了,鬼魅般地朝弥殇所在的大树后面冲过去,大刀一挥,将那棵树拦腰斩断。

    弥殇及时后退,避开了幽风的攻击,心中却惊出一身冷汗了:幽风,太强了!

    转眼间,两人已过了数招,不相上下。

    独孤已经摆脱陷阱,跟过来,在一旁盯着弥殇。

    弥殇蒙着脸,并不担心她会认出自己,但若是自己被她捉到,那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想到这里,他也拔出剑来,使出全力,招招全是杀机。

    独孤看了一会,倏然拔出匕首,也向他刺去。

    弥殇知道,独孤没有耐性了,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捕获他了——他必须尽快逃走!

    寻了个空隙,他掏出炸弹,迅速点火,丢向独孤九劫。

    这种小型炸弹,威力不小,点火时却很容易伤及自己,他并不轻易使用,但为了让独孤相信自己是真想要她的命,他也顾不得了。

    炸弹一丢出去,一片轰然,在漫天火药和各种碎片中,三个人迅速撤后,但即使他们身手再快,也都被击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再趁这个机会,弥殇再丢出一颗烟雾弹,借着烟雾和夜色的掩护,迅速离开。

    独孤没有追上来。

    弥殇赶回城里,在一处秘密据点取了一匹马,迅速赶回大本营。

    直到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把衣服解开,身上中了好几处烧伤和碎片,虽不严重,却也要留下疤痕了。

    他曾经光洁细致的身体,如今已经磨砺得非常结实强壮,并刻上了十多道疤痕——他喜欢这样的疤痕,这是男人曾经英勇战斗过的证明,就像独孤的身体一样,在他眼里是非常有魅力的。

    想到独孤的身体,他的心口和身体,竟然隐隐发烫起来,他赶紧压下这种燥热,去洗冷水浴。

    换了衣服出来后,他终于冷静和平静下来,细细地思考着下一步的举动。

    笃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曲瘦兰的声音传进来:“皇子,我有要事禀告。”

    他道:“进来。”

    曲瘦兰走进来,鞠了一躬后,将一封信交给他:“京国传来重要消息。”

    他道:“你看过了么?”

    曲瘦兰:“是的。”

    弥殇抽开信,快速看完后,蹙眉:“你有何想法?”

    曲瘦兰道:“我们绝对不能让求和派掌握京国的大权!现在正是京国内部争斗的关键时刻,我们有必要派更多的探子离间两派,支持主战派,打压求和派!”

    弥殇道:“根据信中所言,京国国王和公主为求和派,虽然他们都是正统的皇位传承者和继承者,但国王已经时日不多,而公主又缺乏才能和魄力,如此下去,恐怕求和派会败下阵来。”

    曲瘦兰点头:“殿下所言极是。但是,我听说中朝已经派特使去见雅珠公主,表示会全力支持雅珠公主当政。另外,中朝医术发达,还派了最高明的大夫去为京国国王诊治,国王的病情目前已经缓解,想来又能多撑一阵子了。因为这个原因,主战派的锋头被打压住了,求和派似乎有稳固的迹象。”

    弥殇道:“你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这种局势?”

    曲瘦兰目光一闪:“杀掉京国国王或雅珠公主!”

    弥殇略为思索,摇头:“国王病重,如果暗中除掉国王,只要做得不露痕迹,就不会令人生疑,但若是行刺公主,一定会引发京国国内的动荡,或者导致主战派成为众矢之的。我想,杀掉国王是最好的做法,雅珠公主羽翼未丰,就算她登基,也压制不住主战派的势力。”

    曲瘦兰点头:“我知道了,我就去安排杀手。”

    她刚转身走了几步,弥殇就突然道:“且慢,我想到一计,还是由我一人去京国完成此任务罢。”

    曲瘦兰惊讶不已,摇头:“殿下,您是全军的领袖,怎么能离开本营?您所要做的是运筹帷幄,指挥全军,怎么能独自去险境干这种会危及生命的暗杀之事?请您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弥殇叹气:“我当然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但是,我留在青城,会更危险。”

    曲瘦兰道:“殿下何出此言?”

    弥殇道:“弥香已经被独孤九劫给盯上了,她迟早会察觉两个弥香的真面

    目,从而发现我们的秘密!为了避免这种后果,我必须要离开北方,转移独孤九劫的注意力!”

    曲瘦兰目光冷下来:“我曾提过,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掉独孤九劫,一了百了!”

    “兰姨,你怎么又说这种话了!”弥殇皱着眉道,“官府似乎已经察觉到了独孤九劫的身份,现在不知有多少官府的人在悄悄观察她,我们若派出大批人手去行刺她,岂不是将官府的注意力全引了过来?”

    曲瘦兰紧闭双唇:“……”

    弥殇道:“就我所知,独孤九劫只是想找到难儿,难儿在哪儿,她就会追到哪儿,所以,我有必要将她引离咱们的大本营。”

    曲瘦兰:“让小弥香引走她,不就好了?”

    弥殇叹息:“她只见了一面,就已经知道小弥香并非难儿,还暗中跟踪小弥香,我好不容易才在中途引开她。但是,这只阻止得了她一时,她接下来一定会对小弥香进行全面调查,到时,寺庙、美人宫,还有弥香接触过的人,都会成为怀疑对象,你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吧?”

    曲瘦兰沉默半晌,道:“那不如杀掉小弥香算了。”

    弥殇道:“即使杀掉小弥香,独孤的怀疑也不会消减。我思来想去,只有引开独孤九劫一途了。而且,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胜任杀掉京国国王的任务?”

    曲瘦兰道:“我们这里也有很多绝顶高手……”

    弥殇道:“杀掉国王不难,难就难在如何不露痕迹,只要露出一点风声和马脚,我等便为成为京国的敌人,到时,我们就要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了!所以,这个任务必须由我来完成,而且,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无第三人知晓。”

    曲瘦兰又沉默半晌,才道:“我知道了,我不会配合殿下的行动。”

    弥殇点点头:“你先下去歇息吧,明天上午,我要召开内阁会议,安排我不在北方期间的各项事宜。”

    组建内阁班子,以便在皇上不在之时独立处理国内政务——这是他从独孤九劫身上学到的治国之策。

    独孤九劫长年在外征战,无法打理朝政,为了避免朝廷混乱和政务失控,她便选拔数名朝廷重臣,组建成内阁班子,在她不在期间,由内阁班子集体讨论和确定本应由她定夺的重大政策——这便是中朝内政稳定的原因。

    如今,他将自己从她身上学到的东西,全都派上用场了。

    每当他看到自己那支强大精悍的“青军”,心情总隐隐感到复杂……

    而在青城一间客栈内,独孤九劫已经梳洗完毕,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打坐。

    幽风端着饭菜,推门进来,道:“皇上,该用晚膳了,这些饭菜我已经尝过,没有问题。”

    独孤九劫有点无奈:“你也太谨慎了,不必这么紧张。”

    幽风道:“与皇上有关的一切,都是天大的事情,丝毫大意不得。”

    独孤看着他,隐隐有些动容,温和地道:“你还没吃吧,一起吃罢。”

    幽风摇头:“如若在吃饭之时,有人来袭,属下只怕不能做出最快的反应。”

    独孤感慨:“幽风,你太宠着我了……”

    幽风平静地道:“我的一切,全是皇上所赐,我自当为皇上献上一切。”

    独孤说不出话来,看了他半晌,轻叹一声,慢慢地吃起来。

    两人独自在外,幽风的话比平时多了一些,独孤九劫,比任何时候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重要性。

    这么多年来,如果没有幽风时刻陪在她的身边,她不知已死了多少次,也不知会孤独到何种程度。

    吃着吃着,她忽然抬起头,看着幽风道:“幽风,你——不会离开我吧?”

    幽风毫不犹豫:“属下至死都不会离开皇上!”

    独孤安心了,闭上眼睛,缓缓道:“幽风,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说“谢谢”。

    她有种预感,“难儿”只怕都不会再回到她身边了,她身边唯一剩下的人,只有幽风了,也只有幽风,是不可或缺的!



                  真假虚实3

    “幽风,帮我将发夹夹上去。”独孤九劫坐在镜子前,将头发盘好,让幽风帮她夹好脑后的发丝。

    “是!”幽风上前,拿过发夹,小心地撩起散落的发丝,夹好。

    他的动作很小心,很专注,就像在碰触什么宝贵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是唯一可以碰触到独孤的男人,可是唯一一个可以让独孤将背后交给他的男人。

    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独孤等他别好后,整整衣袍,站起来:“我们走,去昨天的地方。”

    幽风道:“皇上,您的身份也许已经暴露,被人盯上了,我们还是让官府派人护卫……”

    独孤冷笑:“有你就够了,我不需要那些废物碍手碍脚。”

    说罢,她大步走出客房,朝外面走去。

    弥香一定跟“难儿”有所牵扯,说不定昨夜的袭击,也跟她有关,所以,弥香的去处,她是一定要找到的!

    她才走出客栈大门,对面就走过两个人,停在她面前,恭敬地对她鞠躬:“沙公子,我有事找您,可否跟您说几句话?”

    原来是美人宫的花老板!

    独孤九劫道:“什么事?”

    花老板道:“弥香姑娘突然被一位商人看中,商人以巨额之资将她买下来,即日将带她离开青城。她似乎对您念念不忘,让我把一样东西转交予您。”

    独孤九劫淡淡道:“哦。”

    花老板示意随从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奉上:“这就是弥香姑娘要转交给您的东西。”

    独孤九劫拿过盒子,也不避讳,当着他们的面打开。

    里面是一把轻薄锋利的小刀,刀身上刻着龙的形象,看得出来,这是一把上乘的凶器!

    独孤九劫沉下脸,拿起小刀,把玩。

    这是她送给难儿的生日礼物,她曾这么告诉她:“如果有男人轻薄你,你就尽管拿这把刀刺吧!”

    难儿非常喜欢这把小刀,总是随身携带,在她失踪三之后,这把小刀,竟然哪些神奇地出现在她眼前。

    把玩片刻,她问道:“这是她的东西吗?”

    花老板点点头:“她说这是她最珍惜的东西,虽然无缘再见沙公子,但她想把最珍惜的东西送给您。”

    独孤道:“谁买下弥香?花了多少钱?弥香准备去哪里,做什么?”

    花老板道:“是一位来自京国的商人,花了一百万两银子买下她的,似乎想将她送给本国的王公贵族。”

    独孤冷笑:“哦,原来她不只是卖艺啊。”

    花老板有点尴尬:“我也有些意外,劝了她多次,但她说既然已经坠入此途,不如随波逐流。”

    独孤道:“她何时起程?现在何处?”

    花老板摇头:“不知道。那位商人似乎很急着赶路,付了钱后,弥香就随他去了,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独孤道:“关于那位商人,你了解多少?”

    花老板道:“那位商人是第一次来美人宫,面生得很,但看他的打扮举止,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他只说他姓耶律,居住在京国都城阳池,长年与中朝有生意。”

    独孤把小刀放回盒子里,盖子,道:“这礼物,我收下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花老板看着她,欲言又止。

    独孤道:“还有什么事么?”

    花老板试探地道:“对于弥香姑娘,沙公子……可有何打算?”

    独孤冷笑:“我的事情,用得着向你报告吗?”

    花老板赶紧鞠躬:“请沙公子原谅我的无视,我这就回去了,希望沙公子有空再来光顾美人宫!”

    说罢,她赶紧转身走人,走了一会,又忍不住转头,悄悄打量独孤九劫。

    这个“沙公子”真的是“公子”么?看“他”今天盘着头发,穿一袭蓝色便装,清爽利落的模样,隐隐又有几分女子的风韵,“他”——到底是男是女?

    而殿下似乎对“他”似乎特别留意,还临时派她过来找“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现在就去阳池。”独孤九劫对幽风道。

    她知道花老板和美人宫没那么简单,不过,她对这些没有兴趣,她只想找出难儿失踪的真相以及难儿的下落。

    幽风道:“此去阳池,路途遥远,恐怕路上不太平,进了京国国境后,您的身份若是被发现,只怕更是……”

    独孤摆手,道:“就是不太平才好玩!若是太平,我这趟出门就太没意思了!走,我们找马去!”

    幽风跟着她:“其中必定有诈,请您务必小心。”

    独孤道:“我知道,不过无妨,我乐意玩这个游戏!”

    战争游戏和皇宫游戏,她已经玩腻了,她现在对这个捕猎游戏,非常有兴趣!

    对方已经将香喷喷的诱饵放在她面前,并指示了陷阱的所在,她当然要追查到底——设下陷阱的人,一定不会离陷阱太远,不近陷阱,怎能抓出幕后高手!

    她很快在城里买了两匹好马,与幽风一齐朝阳池进发。

    十几天后,两人来到位于中朝北部中

    心地带的京国都城——阳池。

    独孤此前未曾踏入京国的境内,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空有其表的疆土大国,但一路走来,却发现京国比她想象中的有实力,虽然还远不能与中朝相提并论,但绝对比她先前征服的大多数国家更强盛。

    特别是阳池,相当气派的一座城,虽然不及中京繁华富庶,却比中京开放包容,全然没有中朝的拘束矫情之感,难怪这个国家会接受女子也可成为王位继承人这一做法——她作为中朝长公主,可是通过流血政变才登上王位,至今不知仍有多少人对她怀抱不满和杀意!

    她穿梭在这座城市的街巷里,暗道,中京要攻下阳池,并不会太难,但只怕会削弱战力,到时被西戎国捡了便宜,就太不划算了,所以上策还是先稳住京国。

    略为打听后,她住进阳池最高档的客栈,随后打听这城里达官贵人最为集中的娱乐场所和公共场所。

    这个城市最吸引有钱有势者前去玩乐的地方,就是集吃喝赌嫖于一身的风月之地——销金窟!

    很俗气的名字,很直接的名字,很明白的名字,很有这座城市的特色!

    休息过后,独孤换上衣服,动身来到传说中的销金窟。

    就跟传说中的一样,天色一暗,就有无数马车轿子开过来,停满了三面的空阔之地。

    销金窟并不华丽精致,却是惊人的气派大方,仅入口就有五六个,每个入口都有数丈宽阔,通往不同的主题娱乐之所——住宿之所,吃喝之所,赌博之所,美色之所,争斗之所,女客人专属之所。

    比起天上人间,这里的内容似乎更丰富啊。

    独孤冷目一扫,朝美色之所走去。

    她一进入大门,就有人上来迎接,上下打量她:“客人面生得很哪,是第一次来玩吧,不知客人喜欢怎么样的美人?环肥燕瘦,十八少女,半老徐娘,俊俏少年,我们这里什么美人都有,包您满意。”

    独孤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这个地方,还真是坦然,没有丝毫扭捏含蓄,真是有趣得很啊。

    她道:“我想要这种程度的美女!你们这里有吗?”

    说罢,她亮出难儿的画像:“如果能一亲芳泽,多少钱都不成问题!”

    “弥香”如果真的来到阳池,并被送给达官贵人,就一定会有消失传出去!而这里达官贵人的云集之地,总会有消息的!另外,她也可以借机接近京国的皇亲国戚!

    对方看了画像后,惊叹:“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这样的绝美,我们这儿还真的没有,不过我可以帮您打听打听!在打听到之前,您也可以试试我们这儿的美人喔,美人,虽然她们的脸蛋没这么迷人,不过,其它方面可是超乎您的想象呢……”

    独孤大笑:“如此甚好!那就让我见识你们的招牌吧!”

    说着,她掏出几个金元宝,重重地拍在桌面上。

    灿烂的烛光下,成色极高的金元宝,闪烁着惊人的金光,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美人,客人,丫环,伙计,全望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几锭金元宝——来这里的有钱人很多,但这么大方的,不是很多!

    对方咽了咽口水,一把抱起那几锭金元宝,道:“请问客人贵姓?”

    独孤道:“沙!”

    对方道:“沙大爷请随我来!”

    独孤很快就见到了这里最负盛名的美人,高挑丰腴,肤色微黑,五官深刻,完全不似中原女子般白嫩娇弱,却非常性感、非常妖艳,性格野性开放,不仅是喝酒猜谜的高手,还会魔术和杂技,深得她的欢心。

    独孤一口气在这里住了三天,也一口气跟这个美人玩了三天,挥金如土。

    第四天,鸹头找到她,笑咪咪地道:“沙大爷,您前面付的钱已经花光了,您玩得太高兴了,都忘了补充了……”

    “都花光了么?”独孤在身上摸了一阵后,眼睛一眯,摊开双手,“我带的钱花光了!要不然你们等我几天……”

    “没钱还想玩?”鸹头立刻收敛笑容,“有钱就是大爷,没钱马上滚!”

    独孤也不生气,摸摸自己的脸,微笑:“所有的人都说我长得不错,我就在这里卖身还债,如何?”



                  真假虚实4

    鸹头扫了她一眼,道:“你长得确实不错,不过,咱们这里好卖的男人都是如花似玉的美少年,像你这样的大人,不好卖哪!不过……”

    她眼珠转了转:“你去女客专属区的话,一定很受女客人欢迎,只是,女客人的出价就不像男客人这么大方了。你挣女客人的钱,可不够你跟咱们的花魁玩!”

    独孤笑道:“如果我比你们的花魁更受欢迎的话,那就可以了吧?”

    鸹头愣了一下:“你说什么?你要和花魁争?”

    独孤抓住花魁的披风,轻轻一扯,那件飘逸宽大的披风就被扯开来。

    她抓着披风走进内室:“你等着看好了。”

    鸹头和花魁愣愣地看着“他”,“他”到底想干什么?就“他”一介英气逼人的男子,竟想跟花魁争客人?

    开什么玩笑!鸹头沉下来脸来,朝内室走去,然而,一把带鞘的刀,横在她的脖子前。

    幽风面无表情,冷冷地拦在她的面前。

    她咽了咽口水,扯扯嘴角,后退两步,耐心等待。

    大约半个小时后,内室的帘子掀开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缓缓地走出来,瞬间,蓬荜生辉。

    鸹头和花魁震惊地看着这个宛如堕落黑暗的神袛的女子,忘记了呼吸——她是谁?她是从哪里来的?她怎么会降临这样的地方?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她是真实存在的吗?

    独孤九劫走到她们面前,对鸹头道:“老板,我这副模样,有资格在这里赚大钱了么?”

    鸹头和花魁略为回神,一脸惊艳地打量她。

    披肩发,深刻明晰的脸庞略施粉黛,身穿一条露出双肩和双臂的、上半身束得紧紧的、下半身却飘逸蓬松的华丽的奇特“裙子”,美得……前所未闻!

    独孤淡笑,让她们尽管看——这可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刻意地以女装出现,而且还是“天朝”打扮。

    将那件华丽的披风进行简单的裁剪,折上几折,用针线和布条缝住缝合处,就是一件高贵优雅的晚礼服——现代的精英白领丽人,经常用这样的手法制服属于自己的晚礼服!

    她在这个世界见识过无数的绝色美人,虽然她没有精致完美的脸蛋,也没有那么凹凸妖娆的曲线,可她知道,她不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绝色美人差!

    足足看了关天后,鸹头才恢复神志,迟疑地到:“您是……沙大爷?”

    独孤哈哈大笑:“现在你该叫我沙姑娘了!”

    鸹头定了定神:“您……真的是女儿身么?”

    虽然这个奇特的美人有胸,皮肤也很光洁,可是,那种连男人都会被镇住的气势,以及裸露的肩膀和双臂上花纹般的伤痕,很难忘人相信她是百分百的女子……

    独孤唇角一勾:“你说是便是,说不是便不是。”

    听她这么一说,在这行干了几十年的鸹头,更加不敢确定她的性别了——她的长相和气度,根本无法以“男”或“女”来限定,她似乎具有化身为顶级男人或顶级女人的魔力,这该怎么处置才好?

    独孤看出鸹头的犹豫,又道:“怎么,难道我不够格在这里赚钱么?”

    鸹头赶紧道:“凭您的风姿神采,就算入宫为后,也不为过,怎么会不够格在这里赚钱!只是,我怕您在这儿会委屈和玷污了您……”这话,倒是她的心里话。

    独孤大笑:“像我这样的人,当然要出得起价钱,才配与我同行!老板,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你就带我出去坐坐罢,看我可以不要钱,但想跟我说话,就拿出销金窟最高的价钱来!如果还想做别的,那就竞拍吧!”

    鸹头迟疑地道:“您……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独孤似笑非笑:“老板,我家里可不缺钱,所以,我在这里赚的钱可全归你哦,你不想要么?”

    鸹头咽了咽口水:“当、当然想,只是,您、您家里想必也是富贵之家,由得您这么做……么?”

    独孤道:“老板,我实话告诉你罢,我乃中朝一名商人,长年进行海上贸易,今年才将目标转向你国!我此行就是为了结交你国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以便建立人脉和贸易网络。依我看来,再也没有比风月场所更适合结交大人物了。”

    鸹头道:“您可是说真的?”

    独孤淡笑:“你看我不像商人吗?”

    鸹头道:“像!只是,不仅仅像商人……”

    独孤道:“我所说的是真是假,你可自行判断,你只要告诉我,要不要跟我合作就够了?”

    鸹头想了想,咬牙:“商人的唯一目标就是赚钱,有钱不赚活该下地狱,我怎能放弃赚大钱的机会!”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来历很不简单,说不定背后还有巨大的势力或计划,但是,哪一个大人物的背后不都如此?她一介商人,利益至上,只要有钱赚就够了,何必管这么多!

    独孤抚掌大笑:“不愧是销金窟的老板,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那么,请带路!”

    鸹头转身,领着她,朝迎客大厅走去。

    独孤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男人,女人,

    老人,少年,全在看着她,目光全是一样的惊艳与惊讶。

    独孤旁若无人,从容地跟在鸹头身后,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

    鸹头笑眯眯地跟客人打招呼,却没有主动向任何人介绍“沙姑娘”,像“沙姑娘”这种女人,没有理由主动招呼任何人,而是应当由别人来招呼她和讨好她。

    客人们看着独孤的眼神蠢蠢欲动,却几乎没有一个人敢主动搭讪,因为,她看起来实在太“昂贵”和“珍贵”了。

    终于,有身份不太一般的客人过来了,盯着独孤,问鸹头:“这个美人是新来的么?我要了!”

    大鱼终于上勾了!鸹头笑道:“朱老爷,这位沙姑娘并不是我们家的姑娘,只是我重金从外面请来客串的贵客!如果您想与沙姑娘亲近,得看看沙姑娘的意思!”

    朱老爷哼了哼:“区区一个青楼女人,还敢让客人看脸色?说吧,你要多少钱?”

    独孤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说话。

    朱老爷恼怒起来,伸手去抓她:“岂敢这么傲慢!看我怎么调教你……”

    抓了个空,他惊讶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独孤,她不是在鸹头的身后吗?怎么会在鸹头的右侧?

    鸹头道:“沙姑娘之姿,堪称天下无双,想与她说话,起价一万两银子!”

    此话一出,举厅皆惊,众人议论纷纷。

    朱老爷道:“那睡一晚呢?”

    鸹头笑道:“至少一百万两银子!”

    大厅里又是一片轰动,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并吸引了更多的客人涌过来。

    朱老爷也倒抽一口冷气:“一百万两银子?这个价格可以买下你这里全部的姑娘了!”

    鸹头笑道:“一百万只是起步价,如果有人出更高的价格,仅这个价格不够哦!如果您嫌贵的话,可以挑别的姑娘!这位沙姑娘既不缺钱,也不缺客人哦!”

    朱老爷看着独孤,既舍不得美人,又舍不得这么一大笔钱,喃喃:“这也太贵了……”

    即使在天下最富庶的城市——中京,也少有富豪王候出得起这样的价格,何况阳池!

    又有一个人走过来,盯着独孤:“这美人确实长得不错,但不知其它方面值不值这个价了!我们花这样的大价钱,可不是买来看的!”

    说得真好!独孤媚眼一抛,唇边浮起勾魂的笑容,在鸹头的耳边低语两句。

    鸹头点点头,道:“沙姑娘说了,这世上绝对没有比她更吸引人的女子了,如若有人能找出比她更吸引人的女子,她愿意倒贴百万银子,并赔上自己的人!”

    此话一出,又是一片轰动,众人议论纷纷,然后纷纷摇头。

    围过来盯着独孤的男人们面面相觑,明显很想占有美人,却又下不了决心。

    独孤扫视四周一眼,又在鸹头耳边说了两句,鸹头点点头,拍拍手,大声道:“沙姑娘说了,她是第一次来到阳池,今晚就特别招待各位客人,各位客人可以进行现场竞价,出价最高的客人,哪怕不足百万银子,也可与她共度一夜!”

    男客人们脸上都显得兴奋之色,叫道:“如此甚好!”

    虽然只有最有钱、最大方的客人抱得美人归,但这总比一百万两的天价有希望!

    鸹头笑笑,道:“那么,请有意参与竞拍的客人,跟我到花园的大舞台去!”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让各个区域的大爷全都知道才好!

    在鸹头的授意下,整个销金窟都知道美色之所来了一个夜耗百万的绝色美人,而且正在进行竞拍,瞬间,对美色有兴趣的男人、喜欢凑热闹的男人,全都涌了过来,将偌大的花园挤得水泄不通。

    独孤穿着这个世界所没有的晚礼服,站在舞台上,以天神般的姿势,带着嘲弄的微笑,看着黑压压的男人们。



                  真假虚实5

    没有男人不想占有这样的她,也没有男人能占有这样的她——看得到却吃不到,对他们来说,一定是种折磨吧?哈哈哈,这个游戏太好玩了!

    有男人叫道:“仅是长得美貌有何用!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请拿出来——”

    独孤在鸹头耳边说了两句,鸹头会意,大声道:“沙姑娘的过人之处多着呢,岂是普通人能有机会享用的?沙姑娘说了,如果她不能让买她的客人满意,她就退回客人所有的钱,并为客人作牛作马!”

    话一出口,男人们彻底兴奋了,气氛简直就像洪水一般汹涌。

    没有人看到的暗外,支离弥殇盯着舞台上的独孤九劫,目光隐隐着怒火,手背上更是青筋突现。

    他设计将独孤九劫引离青城后,就一路上跟踪她,一直来到这里。

    他正在琢磨她的用意时,就吃惊地看到了她疯狂的举动——乍看到穿上那件华美得不行、又暴露得不行的“晚礼服”时,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以为她其实是另外一个不相关的女人,但反复观察后,他终于确定,这个与平时的独孤九劫判若两人的女人,是千真万确的独孤九劫!

    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穿成那样,站在这么多猥琐无耻的男人面前!

    她那连神魔都不放在眼里的骄傲呢?她那被男人碰一根头发就要杀人的洁癖呢?她那被黑齿羽煞求婚时拔刀相向的自尊心呢?她做这样的事,配得上“铁血女帝”的名号吗?她就没有半点羞耻心吗?她这样,还算是令世人闻风丧胆的独孤九劫吗?

    真是太可恶了!“难儿”尽心尽力地侍候了她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曾在“难儿”面前回归过女人的本质,也没有穿过这种只有在“天朝”的画册里才能见到的美丽衣裳!

    没想到,在异国他乡,在这么多可恶的男人面前,她竟然穿成这样,还要竞拍买身!

    真是气死他了!早知道,他以前早该在她脸上划上几刀,让全天下的男人不屑看她一眼!

    在他的怒火和咒骂声中,竞拍已经开始了!

    静默半晌后,有人率先开价:“一万两银子……”

    立刻有人接着道:“一万五千两……”

    然后是:“两万两……”

    ……价码不断增加中,到十万两的时候,绝大多数男人已经退出竞争,只剩下四五个男人还在一点点地加价竞拍。

    独孤九劫盯着那几个男人,这几个男人,来头绝对不小!

    一个绝对出身富豪名门,两个应该是王公贵族,一个可能来自江湖帮派,一个很有商人的气息。

    她要让自己被皇亲国戚看上并带走,这几个男人的身份,还达不到她的要求!

    当报价达到20万两银子时,已经没有人跟那个富商争了。

    鸹头连问了几次:“还有没有报价?”

    没有人回答,鸹头道:“那就由诸葛大人胜——”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来:“30万两——”

    所有人都望过去,一脸意外,怎么是这么平凡的男子?虽然他气度不凡,但看起来可不像这么有钱的人哪!

    鸹头很意外,弥殇也很意外——因为,这个出价30万两的男人,竟然是幽风!

    为什么幽风会参加报价?他一想就明白了,要么就是幽风故意提高价格,要么就是故意让竞拍流产!

    果然,幽风一报出这个价格,就没有人再出声了,他是赢家。

    在无数男人羡慕和妒忌的目光中,幽会镇定地走上舞台,向独孤伸出手。

    独孤嫣然一笑,靠在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

    她这一笑,天地失色,连弥殇都摒住呼吸,看得有些恍惚:独孤九劫,原来也有这么妩媚的一面么?

    幽风与独孤相拥离去,丢下一大群男人无比失落。

    弥殇很快回过神来,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但想了想,他还是没有轻举妄动:如果被独孤九劫发现被人跟踪,他这次的行动,就要全功尽弃了!

    话说,独孤九劫采取这么奇怪的行动,真的只是为了找到“弥香”或“难儿”吗?

    仔细想来,想打听到那个能买走“弥香”的富商,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她是为了引出这个富商吗?

    他反复想了很久后,摇头:不太对劲!独孤这么聪明,怎么会没想到这个消息只是子虚乌有,阳池可能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富商?或者,她只是试探?

    他越想越觉得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必须再好好观察独孤才行!

    在离他不远的室内,鸹头不悦地对独孤道:“沙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独孤淡淡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么?”

    鸹头道:“你明明说过,你在这儿挣的钱全部归我,你让你的随从竞拍胜出,是什么意思?”

    独孤冷笑:“老板,你是做大生意的人,怎么目光如此短浅?”

    鸹头道:“你什么意思?”

    独孤冷笑:“我一夜能赚到超过百万两的银子,为什么要以20万两的价格卖出去?”

    鸹头又愣愣地道:“你什么意思

    ?”

    独孤叹气:“今夜之后,你想这城里有钱有势的人,有几个不知道我的大名?今晚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客人,难道已经是阳池最有钱有势的客人了么?像我这样的人物,当然要结交最有钱有势的人吧?跟只出得起这种价格的客人打交道,会降低我的身份哪!”

    鸹头终于开窍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我今晚的损失谁来赔偿?”

    独孤道:“老板,你还不明白么,只要把价格抬高,超过一百万两的部分,足以弥补今晚的损失了。”

    鸹头恍然,不住点头:“你说的是!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但是……”

    她有点疑惑:“真的有人出得起一百万两吗?”

    独孤大笑:“如果阳池没有人出得起这个价格,那我便打道回府,再也不跟京国做生意罢!”

    笑罢,她脸色一肃:“我只做大宗生意,对千百几万的小生意没有兴趣。”

    鸹头打量她,眼里隐隐流露出佩服和敬畏之色:“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独孤摆摆手:“那就好,明天晚上,咱们继续玩吧。现在我可以休息了么?”

    鸹头离开了,室内只剩下独孤和幽风。

    独孤道:“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人在盯着我们?”

    幽风道:“属下仔细观察过了,没有发现,不过,这并不代表您是绝对安全的。”

    独孤点头:“既然有人把我引到这里来,应该不会置之不理,这几天我们都注意点。”

    幽风:“属下明白。”

    独孤摆摆手:“我要睡了,你也好好休息罢。”

    她朝卧室走去,幽风忽然道:“您穿这件裙子,很好看。”

    独孤停下脚步,转头,微微一笑:“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称赞了。如果有可能,我想带你回到天朝,让你看看我那时的模样。”

    幽风道:“虽然属下看不到,不过,您不管在哪里,都是最好的。”

    独孤垂下眼睑,微微一笑,摆摆手,进入卧室。

    第二天起床后,那些妓女们竟然纷纷跑来找她,问她她穿的那种裙子是怎么做出来的,她倒也大方,将制作的技巧全都告诉了她们,那些妓女简直欣喜若狂,都抢着制作一件属于自己的“晚礼服”。

    到了晚上,在满目形形色色的“晚礼服”中,独孤盘上头发,换上一件旗袍,又风情万种地出现在男人们的面前,她的这身打扮,令女人追逐,令男人们疯狂。

    鸹头这次学精明了,凡是有客人来找她谈“沙姑娘”的事并想跟她讨价还价,她都说沙姑娘已经被人抢先一步了,还说沙姑娘已经预订到了几天以后,其实,这只是抬高名气和价码的方法。

    就如她们所意料的一样,莫名来到销金窟看沙姑娘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连皇亲国戚也开始现身了。

    但是,独孤九劫仍然一如既往地授意鸹头放长线吊大鱼,不让任何男人接近她。

    独孤九劫入住销金窟的第六天晚上,一个大人物出现了——他就是二王爷的次子耶律苍央!

    耶律苍居的哥哥耶律刺歌,就是京国“主战派”的首领,也是雅珠公主之后最有力的王位竞争者!

    这样的大人物降临这种地方,当然要低调,所以,鸹头特意找到独孤九劫,告诉他:“苍央王子想单独见你跟你说说话,你可愿意见上一面?”

    独孤九劫道:“哪个苍央王子?”

    鸹头道:“二王爷的次子,耶律苍央王子。”

    独孤九劫道:“不管是谁,想单独跟我会面说话,一万两银子。”

    鸹头道:“苍央王子接受这个价格。如果你答应,我就把他迎进来。”

    独孤九劫道:“他付得起一百万以上吧?”

    鸹头道:“如果你能讨他欢心,他当然能出得起。”

    独孤九劫微笑:“那么,把他带过来吧。”

    在鸹头带耶律苍央进入独孤九劫的房间时,隐在暗处的支离弥殇,全都看到了。



                  真假虚实6

    他一脸铁青,暗道:独孤九劫,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但做到将男人迎到自己房间的程度,都太堕落了!如果你已经堕落到这种程度,就不配成为我的目标和对手!

    这么想着,他悄无声息地爬上大树,借着树梢的掩护,观察着独孤九劫和那个男人的举动。

    独孤九劫和那名男子坐在窗前,对月饮酒,似乎相谈甚欢。

    他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把那名男子的容貌看得极为清楚。

    那名男子大概20多岁,穿着打扮极为华丽,举止间自有一股贵气,凭他的眼光,这男子一定是大贵之人。

    京国现在内临派系斗争,外临中朝觊觎,能花一万两银子去见青楼女子的人,身份必定不同凡响,而且,独孤九劫竟然会对他还算客气,到底独孤在打什么主意?——他知道的哦,她与销金窟老板玩的那些把戏!

    独孤九劫既然不是有心“接客”,为何偏偏肯见这个客人?

    他越想越是疑惑,暗中将那名男子的容貌穿着记下来。

    谈了大约半个时辰后,那名男子起身离去了,弥殇又观察了独孤九劫一阵,没发现她又什么异样,便悄然离开,回到住宿的区域,连夜将那名男子的容貌画下来,交给这城里的秘探去调查男子的身份。

    只过了一夜,秘探就将消息传回来了:这名男子是京国国王的亲弟弟、权高位重的二王爷的次子耶律苍央!

    二王爷的家教非常严厉,耶律苍央虽然贪玩,却不敢违背父亲和哥哥的意旨,在父兄争夺王位的关键时刻,他竟然敢来这种风月之地?真是胆大包天!

    难道他与独孤九劫在玩什么阴谋?

    不对!弥殇立刻否定这点,独孤九劫从来没来过阳池,耶律苍央也是公认的庸碌之徒,独孤九劫绝对不屑和耶律苍央合作,那么,独孤九劫为什么肯见耶律苍央?她是随机见面,还是有心见面?

    还看不透!他暗道,暂时只能静观其变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独孤九劫又会见了本城两个有名的大富商,弥殇敢打赌,她一定在打听有能力和理由买走“弥香”的那个商人。

    见过那两个大富商后,独孤九劫沉思了很久。

    弥殇知道,她迟早会意识到那个商人根本不存在,然后开始怀疑为什么会是“阳池”,再然后会想到……

    想到后面的事情,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刺杀京国国王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在独孤联想到这个方向之前,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想到这里,他叫来秘探:“想办法安排我进宫,尽量调查国王现在的状况,越快越好!”

    他早就在阳城,包括京国皇宫,以及京国的军队中安排了秘探,有些秘探甚至已经爬到了一定的高位,他想潜入宫中,并不太难,但一定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然而,在入宫之事还没有安排好的时候,潜伏于京国大军中的秘探就把一条重要的情报传到他手上:中朝派去驻守中京边境的大将军竟然是太子独孤世欢!据说,独孤世欢率领的十万大军相当精悍,令京国颇为忌惮。

    这个消息令他暗暗吃惊,独孤九劫竟然会任命独孤世欢为大将军?还派其镇守北部?

    他能想象经过三年的磨砺之后,独孤世欢已经成长到什么样的程度,这足以说明,独孤九劫认为京国可能会乱——也就是说,她并不是很看好京国的“求和派”,认为需要给“主战派”压力!

    她出现在这里,除了寻找“难儿”,会不会也跟此事有关?

    在弥殇思考这件事的时候,这天晚上,耶律苍央又来见独孤九劫了。

    这次,独孤九劫还陪他去逛花园,两人有说有笑,耶律苍央似乎对她很是迷恋,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弥殇悄悄靠近他们,在树丛里摒往呼吸,努力听他们的对话。

    一开始,他们谈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就是天下奇闻异闻,但谈到后面,独孤九劫很巧妙地谈起自己的“故事”,“顺便”问起耶律苍央的“家事”,耶律苍央没有防备地谈起了自己的父兄。

    其间,耶律苍央似乎想拉独孤的手,还想揽她的肩,不过,独孤九劫客气而坚定地拒绝了他的亲近。

    独孤强硬的一面,并没有惹耶律苍央不悦,耶律苍央反倒对她更是迷恋。

    耶律苍央呆了很久才回去,之后,独孤九劫找来老板,跟她单独聊了一会。

    弥殇回想着独孤九劫跟耶律苍央的对话,心里暗惊:莫非她想从耶律苍央那里打听“主战派”的动静?如果真是这样,他必须要尽快行动了!

    在弥殇暗中行动的时候,独孤九劫也在朝着自己的目标步步前进。

    接触了几个城里的大富商和高官皇亲之后,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城里并没有一个姓耶律的、买走“难儿”的富商!

    像难儿那样的美女,被人用百万银子买走送人,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而且,难儿那样的长相,在这里属于异乡之相,尤其注人注目,不可能这么久了还没被外界所注意!

    到底,是什么人把她引到这里来?有何目的?难儿到底身

    处何处?

    不过,这件事可以暂且放下,她现在要做的是,除掉耶律刺歌!

    打仗打腻了,偶尔干一些暗杀行刺的事情,换换口胃,也挺好!

    几天以后,她让老板将这样的消息透露出去:“沙姑娘”租借给销金窟的期限即将到期,三天以后即将离开阳池,前往他国!

    消息一出,不分日夜,无数的达官贵人、商机富豪抢着上门见“沙姑娘”最后一面,几乎把门槛都踏破了,老板数钱数得手软。

    弥殇对她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耶律苍央匆匆出现,着急地问独孤九劫可否留下来,独孤九劫道:“我是在风尘世界讨生活的人,这是我必然的宿命,在被人赎走从良之前,谁也不能改变这一点!”时,他才猛然意识到:独孤九劫,该不会想通过耶律苍央,接近耶律刺歌吧?

    耶律苍央听她这么说以后,问道:“你真的想要赎身从良么?”

    独孤九劫神秘地微笑:“当然!我以这样的身价,奔走于各国,暗中存了不少银子,只为了给自己赎身从良。现在就只缺那么一点了,既然这里已经没有人出得起百万之价,我当然要离开!”

    耶律苍央急道:“还缺多少钱?如果数目不是特别巨大,我可以帮你赎身!啊,并非我家出不起更多的钱,只是我父兄管得严,不让我花太多银子,但只要你跟着我,凭我家的权势,绝对不会让你受苦受委屈……”

    独孤九劫道:“你是一国王子,我怎么会不愿意跟你走?我已经存了五百万两银子,只要你出得起一百万两子,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五百万两银子?”耶律苍央暗自乍舌,这个美人,果然不是普通女子啊!

    喃喃半晌后,他道,“你可否等上几日?我想办法筹钱!”

    他的父亲和哥哥为了宫里的事情,对钱财管得极严,他想短时间内筹到这么大一笔钱很不容易,不过,像眼前这样的美人,平生仅见,如果错过,就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筹钱的,家里不是有不少值钱的古董、瓷器、书画嘛,偷偷拿去卖,就行了!

    独孤九劫微笑:“两日之后,我就要离开阳池了,我只能等到那个时候!”

    耶律苍央道:“再迟几日可好?”

    独孤九劫很强硬:“已经订下的行程,就不能反悔!”

    耶律苍央咬咬牙,道:“好,你等我两日,我两日后我一定带你离开!”

    他离开以后,独孤九劫拿出“弥香”送给她的那把难儿的小刀,细细把玩,并用这把小刀刺向大树,刀身没入坚硬粗大的树干,轻轻拔出来,刀身没有任何一丝缺口和弯曲。

    好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刀!她抽出另一把匕首,在小刀刀柄上刻下小小的“弥香”两字。

    她会用这把小刀干掉耶律刺歌!并把这把小刀留在耶律刺歌的身上,让耶律王爷一家子去帮她查“弥香”的下落!只要“弥香”在这个城市里,凭耶律王爷一家的势力,就一定能找出来了!

    她只要把自己隐藏起来,等着幕后主使者现身就好。

    她在打这种主意的时候,弥殇也在琢磨着她的心思。

    他已经听到了她和耶律苍央的对话,隐隐感觉到她在谋划着什么,却还差那么一点可以将她的一切行为联系起来并解释透彻的灵感!

    独孤九劫,她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时,有“伙计”敲门入室,告诉他:“明日入宫,请您做好准备。”

    他和这名“伙计”私谈一会儿,“伙计”走了,他拿出京国皇宫的平面图,反复行刺、逃跑和隐藏的路线。

    这次的行动,事关整个“青国”的未来,他绝对不能失手!



                  反目成仇1

    杀掉国王之后,他就会迅速离开这里,不再与独孤九劫有任何接触!

    将暗杀计划设计得天衣无缝之后,他收起皇宫的平面图,躺下来,想着暗杀之后的事情。

    他离开阳池之后,独孤九劫应该还会留在这里,国王“病亡”后“主战派”一方必定趁机夺权,独孤九劫一定为此感到头疼吧?到时,她会怎么办?发动战争么?

    如果中朝北部发动战争,就大大地便宜了西戎国和他的“青军”,哈哈,他对此可是乐见其成啊!

    想到独孤九劫事事不如意的模样,他就得意不已!然而,得意过后,他眼皮子“突突”地跳个不停,心里隐隐升起不安的感觉——独孤九劫,会如他所料的那样,干看着“主战派”上台吗?

    不会!绝对不会!独孤九劫就在这里,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一定会采取有效的手段阻止“主战派”得势!

    而有最效的办法,不是发动战争,而是、而是……如他的做法一样,直接杀掉耶律刺歌!

    他既然有能力杀掉国王,独孤就一定有能力杀掉耶律刺歌……想到这里,他猛然坐起来,冷汗涔涔。

    他想到了,独孤九劫举动如此怪异的原因——进入风月场所、恢复女人本身“卖身”、只会见最有钱有势的人物、对耶律苍央另眼相待、愿赎身给耶律苍央等,她的目标,不是很明显么?

    他怎么到现在才明白独孤九劫的想法!

    他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起身,招来潜伏在销金窟的秘探,下令:“中朝天子独孤九劫已经乔装打扮,秘密潜入阳池城,意图暗中插手京国王位争夺战——马上把这条消息散布出去!一定要让这条消息传到耶律一族耳中!马上行动!”

    作为“主战派”,二王爷一家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定会暗中调查独孤九劫的行踪——绝对不能让她杀掉耶律刺歌父子!

    安排好这一切后,天也亮了,他退了房,悄然离开销金窟。

    在郊外,他与潜伏在阳池的“青国”内应接头,按照事先的计划,对方将他秘密带到酒庄地窖里,让他藏进一只大酒桶中,酒桶上方留了细小的通气孔,他必须在酒中泡到晚上为止。

    这并不是普通的暗杀者可以胜任的任务,但经历千锤百炼的他,就能做到。

    他在酒桶里潜伏着,耐心地、安静地跟着酒桶被搬出地窖,被抬上马车,被运送进城,然后来到皇宫。

    皇宫入口,侍卫们一一打开每只酒桶的盖子,检查。

    他将身体缩进酒里,摒住呼吸,不露出半根头发,安全地通过检查,进入皇宫。

    晚上,他悄然打开桶盖,出来,再从通风口溜出去。

    在藏酒室附近的一处水池,他进入水池里洗净身上的酒味,换上特别准备的宫中侍卫所穿的衣裳,悄然朝京国国王的寝宫飞驰而去。

    依照秘探提供的平面图,他很快来到耶律国王所住的永阳宫。

    国王病重,永阳宫内外果然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宫里也是灯笼高挂,连只苍蝇飞进去都难逃侍卫们的法眼——他要怎么溜进去?

    这样的戒备也说明,京国的内部派系斗争该如何惨烈了!

    如何溜进永阳宫,他当然也想好了,只是,还得看上天是否在今夜给他机会。

    他一直等到半夜,终于看到一个高大的宫女托着药汤走过来,从他面前走过去。

    他掏出一支竹哨,放进嘴里,朝她的脖子吹出一枚小小的银针。

    银针正中宫女的脖子,宫女停下脚步,放下手中的药汤,用手抓挠脖子。

    才碰到脖子,她就身体一软,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他将宫女拖进一处隐秘的地方,拿出镜子,就着近处的烛光,将自己化妆易容成宫女的模样。

    这个宫女是经过挑选的,身材高大,五官深刻,年纪也轻,很合适当他易容的目标。在此之前,他已经得到这个宫女的画像,并对着画像练习易容过很多次,现在对着真人,他易起容来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足足弄了半个时辰后,他才从暗处走出来,端着药汤,朝永阳宫走去。

    侍卫们看了看她,并没有起疑,她就这样,朝宫殿走去。

    宫内的秘探,连永阳宫内部的构造和国王的寝室,都画得清清楚楚,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国王。

    寝室内点着灯,有三四名宫女在守着国王。

    其中一名宫女看到他,就不高兴地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耽误了皇上的用药,你担得起责任么?”

    他低着头,缩缩肩膀,装作害怕的样子,将汤药递过去,结结巴巴:“抱抱……抱歉……”

    宫女接过汤药,先喝了一口,等了一会,不见异样后,才小心地给国王喂药。

    她们给耶律国王喂药时,弥殇悄悄移动几步,站在她们的视线死角。

    然后,趁她们喂完药收拾的时机,他将准备好的暗器,朝外室的一个烛台打去。

    地面铺着厚厚的毛毯,那座烛台一倒下来,烛光就迅速点燃了地上的毛毯,并迅速燃烧开来

    。

    弥殇等了一小会儿,才故意尖起起来:“啊啊——”

    其他宫女转过头来,怒瞪着他:“你干什么——”

    弥殇一脸惊恐地指着外室:“那那那个……”

    其他宫女看到外室起火,也尖叫起来:“着火了——快来人,着火了——”

    她们边喊边冲到外室,手忙脚乱地救火,侍卫也从外面冲进来,加入到救火的行列中。

    一瞬间的功夫就够了!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救火的时机,弥殇迅速掏出一枚药丸,捏开国王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然后合上他的下巴。

    国王痛苦地睁开眼睛,但老弱病重的他,无力动弹,无力呼救,弥殇又在他脖子上稍微用力一劈,他就昏迷了过去。

    这样就够了!那枚药丸将会迅速融化,进入国王的体内,慢慢发生药效。

    明天天明的时候,国王就会慢慢地停止呼吸,药丸的气味也消淡了,国王的死亡状态就像是救治无效一样,是“正常”的死法,除非解剖身体,否则从外观上不会看出异状。

    用几个眨眼的时间完成下毒之后,他迅速跑到外室,装作救火的样子,接着,又趁乱跑出去。

    跑跑进进的人很多,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迅速窜进树丛里,卸掉妆容,快速换回侍卫的衣服。

    换好衣服以后,他会来到秘探事先安排好的地点,冒充侍卫去轮班,借轮班之机逃出去——侍卫队长是“青军”的人,一切都能安排妥当,他不用担心!

    然而,他还没换好衣服,就听到有人尖叫:“啊——这里躺着一个人!”

    他暗叫一声,不好!是那名宫女被发现了!永阳宫起火,引来了四面八方的人,导致这名宫女被人发现!

    等他换完衣服,这四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灯笼和烛火也变多了,还有人在叱喝:“所有人都注意了,这里可能混进了外人,大家赶紧好好找到,发现可疑的人物马上报告……”

    永阳宫的守卫变多了,在四面搜寻的人也变多了,这样,他根本无法离开这里!

    抬头看看天上的星辰,那边侍卫们的轮班应该也快到时间了,如果错过这个时间,白天要出去,就更难了!

    正在焦急之际,已经有人提着灯笼,朝他这边的树丛搜索过来了。

    他顾不上多虑,迅速往树林的另一端奔去。

    哪料到,他刚冲出树林,迎面就匆匆跑来几个女子,他一时收不住脚,和最前面的女子撞了个正着。

    “哎哟——”女子惊叫一声,被撞到后退两步,抚着额头。

    其他女子赶紧扶住她,冲弥殇喝道:“何人如此鲁莽!撞到公主该当何罪?”

    公主?——弥殇心里一沉,手向腰间摸去,暗道,算她们运气不好,竟然好死不死地看到他的真面目,他只能狠下心来,将她们送进地府了!

    然而,他的手才触到腰间的匕首,那名被撞到的公主就震惊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道:“是、是你——”

    这个声音,怎么有点眼熟?

    弥殇就着灯笼的光芒,定睛一看,也大吃了一惊——烟罗?

    这个女子,一袭宫中的霓裳,打扮比当年所见华贵,但那张秀丽出尘、楚楚动人的脸蛋,不是烟罗还能是谁?

    他触到腰间的手停住了,有些犹豫,烟罗却已经惊喜地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他,红着眼道:“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一直相信你没有死,一直想着再和你见面,没想到,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弥殇看着她,一时间思绪翻腾,快速思考着该怎么办。

    烟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打扮成这样?为什么别人叫她公主?为什么她还记得只见过一眼的“殇”?为什么她要这么激动和惊喜……但是,现在这些问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该怎么处置她?

    放过她?还是杀她?



                  反目成仇2

    他尚未下定决心,其他宫女就已经惊讶地道:“公主,您认识这个人么?”

    烟罗擦了擦眼泪,边抓着他的手,边点头道:“嗯,这就是我三年前去中朝和亲时,遇到的意中人!”

    宫女们更惊讶了,上下打量弥殇:“真的么?真的是那个男人么?长得果然像神仙一样,难怪公主念念不忘!”

    “喂,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看你这身打扮,是在宫里当差么?”

    弥殇反应过来,盯着烟罗道:“你还记得我?”

    烟罗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红着脸道:“当然!见过一面之后,三年来我不曾忘记过你!我始终不相信你已经死了,我相信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京国人是游牧民族,胸怀广阔,性情豁达,对感情的事情向来是直接大方,不论男女,一旦遇到意中人便会大胆地表白和追求,全然不似中原女子的扭捏含蓄,她虽然是中原女子的长相,但自小在京国长大,自然也秉承了京国人的这种性情!

    如今,朝思暮想的意中人出现在她眼前,她怎么能放走他!

    弥殇道:“你……怎么会是公主?”

    烟罗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我原本就是我国的雅珠公主,因为一些缘故,三年前才以侍女的身份去中朝……”

    她就是传说中的雅珠公主?弥殇被这个惊人的消息,弄得思绪有点混乱,对是否要下手杀她,更为迟疑了。

    此时,有几个人匆匆跑过来,道:“前方可是雅珠公主?宫里可能有外人潜入,我等正在四处搜查,还请公主小心……”

    此地不宜久留!弥殇拉下烟罗的手,道:“公主,我还有事,要赶回去才行!”

    烟罗——现在已经是雅珠公主了,不肯放开他的手:“你、你又要消失不见么……”

    弥殇脑中迅速转动,道:“我长年四处奔波,你若想见我,就去宫外找一间专卖人参的小店铺吧,那是我亲戚开的,只有在那里,才有可能见到我。”

    那间小店开在小巷中,是“青军”在阳池的秘密联络点之一,仅用于休憩和运送物资等轻度工作,并不承担打探消息、暗杀之类的危险任务,所以,告诉她也无妨。

    雅珠公主道:“你说真的?不会是故意避开我罢?”

    弥殇微笑:“我不会对你撒谎的。”

    这时,其他侍卫跑过来,道:“公主没事吧?”

    雅珠道:“我没事。”

    其他侍卫盯着弥殇:“你又是谁?我等怎么没见过你?”

    弥殇道:“我与你们并非同队,你们当然未曾见过我,我现在要赶回去了……”

    其他侍卫道:“你姓甚名谁?属于几营几队?”

    弥殇不悦:“我不受你们管辖,没必要向你们报告!”

    其他侍卫恼了:“永明宫着火,我们怀疑有外人侵入,凡有可疑者必须带走盘查……”

    弥殇怒道:“我看你们才可疑……”

    眼看双方要起冲突了,雅珠赶紧道:“这位大哥我认识,绝对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你们不必担心!啊,父王的情况怎么样了?”

    其他侍卫道:“皇上正在沉睡,没有异样。”

    弥殇不想再呆下去了,对雅珠拱手,道:“公主,既然皇上没有大碍,那我便告辞了!”

    雅珠拉住他的手,依依不舍道:“这次,你不会再消失了吧?”

    弥殇微微一笑,那笑容,令所有人都呆住了:“这次不会了!只要公主找到那里,就一定能找到我!”

    说罢,他迅速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他不知道今晚遇到烟罗——也就是雅珠公主,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这至少是一个机会!

    依照预定的计划离开皇宫后,弥殇没有马上离开阳城,而是隐藏起来,聆听皇宫的消息。

    果然,第二天中午,秘探传来消息说京国国王驾崩,皇宫里一面秘密准备国王的丧事,一面秘密安排雅珠公主登基的事宜,但为了防止“主战派”趁机夺权,宫里没有马上对外发布消息。

    这就够了!当夜,弥殇乔装打扮成普通的中年男子,准备离开阳城,离开之前,他鬼使神差地来到销金窟,想再看看独孤九劫的行动,然而,他暗中一打听,竟然听到耶律苍央刚刚花了一百万两子将独孤九劫给“赎”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惊出一身冷汗,火速跟着探子留下的线索,追出去。

    他离开销金窟的时候,暗中安排探子盯着独孤九劫,探子一路跟去都留下了线索。

    耶律国王驾崩的消息,独孤九劫说不定已经知道了——会在京国安排秘探的,当然不止“青军”!她一旦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加快行动,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接近二王爷一家的机会!

    他要阻止独孤九劫的行动!

    耶律苍央没敢带独孤九劫回王府,而是带到行宫里。

    独孤九劫一下马车,他就迫不及待地想牵她的手,一亲芳泽,独孤九劫不悦地闪开,道:“既然我已经赎身从良,你岂能以对待青楼女子的身份对待我?哪怕只是形式,我们也应拜堂

    才能亲近!”

    不知为何,耶律苍央在她面前总觉得自己气弱三分,硬是不敢对她用强,道:“可是,此事不能让父亲和兄长知晓,没有父兄在场,如何拜堂?”

    独孤九劫道:“我只要一个形式,有无父母兄长,也无所谓!你若真心对我,就赶紧去安排拜堂事宜!”

    她要拖延到耶律刺歌赶过来为止!

    就在今天,她听说了耶律国王可能已经驾崩的事情,虽然消息尚未公开,但直觉告诉她消息应该是真的,所以更觉得除掉耶律刺歌是当务之急!

    另外,早在前两天,她就暗中将耶律苍央打算赎走“沙姑娘”的事传到了二王爷府上,耶律刺歌一定也听到了这个传闻;而且这两天里,耶律苍央暗中拿走了府里的大量古董、字画拿去贩卖,耶律刺歌应该也会注意到了——在这么关键敏感的时刻,耶律苍央沉迷女色,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当然是在给父兄增添麻烦!

    国王的事情,耶律刺歌父子没有理由不知道,按理,身为国王之弟的二王爷应该会进宫探听消息真假,耶律刺歌则会在外面等待最后的消息,并做好逼迫雅珠公主放弃皇位、由自己登基的种种准备。

    在这种时候,二王爷一家最需要的是安抚和笼络民心,耶律苍央却做出偷盗家中财物去卖、耗费巨资买走青楼女子并私自成亲的行为,传出去必然落人话柄——她就赌耶律刺歌会来阻止!

    就在不久前,她已经暗中派人将消息通报给二王爷府里的奴仆,想必二王爷府上已经议论纷纷了!

    就算耶律刺歌今晚不来也没关系——他迟早会出现的!如果他真不出现,她也可以以耶律苍央新宠的身份,进入二王爷府中,谁会去警戒和防备一个“青楼”女子?

    哼,她都计划好了,被她盯上的人,休想逃过此劫!

    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中朝皇帝独孤九劫暗中潜入阳池的消息已经传到耶律刺歌父子的耳里,这几天,耶律刺歌暗中找人画了她的画像,并在全城进行了秘密的、大规模的搜索,所以才顾不上管教耶律苍央。

    而她一直呆在销金窟的深处,又第一次真正地恢复女人本身,暂时没被盯上,才会察觉不到这种暗潮汹涌。

    在耶律苍央喜滋滋地准备“拜堂”时,她则悠闲地在行宫里转悠,观察地形。

    除掉耶律刺歌后,她会隐藏起来,等待二王爷一家帮她找出“弥香”的下落!

    无论将她引到这里的人是何方神圣,但一定跟“难儿”有关,她就坐等其成便好!

    准备了大半天后,耶律苍央终于办妥了,高兴地找到她:“沙姑娘,我们这就去拜堂罢——”

    独孤九劫微笑:“好啊,那你等我片刻,我去换嫁衣!”

    她转到室内,慢慢地梳头,慢慢地穿衣,慢慢地拖延时间。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她才走出来:“我准备好了。”

    耶律苍央看着她,魂魄都飞到九天外了,半晌才道:“这是作梦么?这世上竟然有你这样的女子,而且你就要嫁给我了……”

    嫁给你?我若不杀你,你就该万幸了!她在心里冷哼,淡淡道:“那么,咱们就来拜堂吧。”

    耶律苍央高兴地对仆人们道:“你们快敲锣打鼓放花炮,弄得热闹点……”

    独孤九劫淡笑,将红色头巾盖上,听着声音走那些无趣的程序。

    耶律苍央不阻碍她就罢了,他若是阻碍她的计划,她就连他一起杀得了!

    “一礼拜天地——”

    独孤听着这声音,压下心里的嫌恶,勉强地弯腰,做了一个鞠身的动作。

    “新娘的姿态不对,要跪下来——”

    她淡淡道:“这只是形式罢了,新郎家连个亲友都没有到场,却要行跪拜之礼,岂不可笑!”

    看她不高兴,耶律苍央道:“新娘子怎么说便怎么罢……”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被踢开了,一个洪亮粗嘎的声音传进来:“未经父亲许可,二弟怎敢在这里私自拜堂成亲!”

    独孤九劫在心里淡笑:耶律刺歌,果然来了啊!



                  反目成仇3

    耶律苍央一看到哥哥,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哥,你怎么来了……”

    耶律刺歌上前两步,“啪啪”地就给了他两巴掌,怒道:“我与父亲为国事奔走劳累,你却偷盗家中财物去寻欢作乐,你这样也配当一国王子吗!”

    耶律苍央“卟通”跪下来,道:“大、大哥,我知、知错了,可我是真的爱沙姑娘,我只要有她就满足了,以后不会再犯了,还请大哥成、成全……”

    耶律刺歌更怒了:“你明年即将迎娶丞相之女,竟然还在这节骨眼上做出这等下作之事!你可知道朝野上下如何看等咱们府上吗?我们一家人的颜面都快让你丢光了!”

    耶律苍央苦苦哀求:“大哥,我是真的喜欢沙姑娘!只要得她一个,我这生不会再胡来了……”

    耶律刺歌恼怒地踢了他一脚:“你的事等回去再算!现在,我要处置这个胆敢诱惑你的女子,将其伏罪!”

    说罢,他看着独孤九劫,拨出手中的刀,道:“今日我就让你悔不当初!”

    独孤九劫也不说话,装作吓坏了的样子,转身就往后堂跑去。

    虽然杀掉这里所有的人不难,但这里毕竟不是她的地盘,呆得太久、闹得太大,只怕到时难以脱身。

    厅堂后面就是后花园,她一跑出厅堂就扯掉头巾,加快脚步,将耶律刺歌引入花园之中。

    “没想到你这女人倒是跑得挺快!”耶律刺歌带着一票手下,分开包抄过去。

    看到追兵分散开来,独孤九劫反而回头,借着草木的掩护,迅速向耶律刺歌靠近。

    没一会儿,她已经奔到耶律刺歌面前,倒在地上。

    耶律刺歌道:“哼,你哪儿都逃不掉了,求饶也没用,快快送死罢!”

    说着,他举刀,朝独孤九劫刺下去!

    独孤九劫亮出手中的小刀,往旁边一闪,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耶律刺歌的胸部刺去!

    以小刀的长度和锐利程度,只要全部刺入,必死无疑!

    然而,眼看她就要得手了,耶律苍央竟然闪电般地从旁边冲出来,边大叫着:“大哥别杀他——”边推开耶律刺歌——她手中的刀子,狠狠地刺入他的腹中。

    耶律苍央腹部血流如注,口里也喷出鲜血来。

    他捂住腹部,震惊地看着独孤九劫,连呻吟都忘了。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只知道在重要时刻坏事!——面对他的震惊,独孤九劫无动于衷,连小刀也没拔出来,迅速后撤,抽出怀里的匕首。

    “苍央——”耶律刺歌悲愤地怒吼,一边疯狂地举刀杀向独孤,一边大声道,“快来人给二王子治伤!如若王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所有人陪埋!”

    这个觊觎王位、打算除掉大伯和堂妹的男人,对他的废柴弟弟竟然这么有感情!独孤九劫在心里冷笑着,举起匕首,架住他的大刀,脚下一个凌厉的闪电腿,直踹他的腹部。

    耶律刺歌闪开她的攻击,盯着她道:“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高手!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我弟弟有什么目的?”

    独孤九劫猛然扯掉身上宽大的红嫁衣和头上的凤冠,狞笑:“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来杀你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耶律刺歌举刀向前,两人过招之间,他脸色一变,“你这张脸,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啊——难道,你是——你是独孤——”

    独孤大笑:“你现在才发现,是不是太晚了?”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是一沉:耶律刺歌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份?是无意还是有意?

    耶律刺歌大笑:“怎么会晚呢!这真是得来不费功夫啊!我找遍全城不见你的踪影,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你!独孤九劫,看来你注定要命丧此地!”

    说罢,他大声道:“立刻发送信号,绝对不可让这个女人离开!”

    几声惨叫传来,一直隐在暗处的幽风现身,手起刀落之间,已经将耶律刺歌的几名侍卫杀掉。

    一道闪光,带着呼啸声冲上天空——这是耶律刺歌的信号,凡是看到这信号的人马,都会蜂涌过来。

    这附近,这城里,不知有多少耶律刺歌的手下,如果全涌了过来,她就插翅难逃了——不过,在足够的人马涌过来之前,她已经杀掉耶律刺歌并逃掉了!

    所以,独孤九劫没有丝毫慌张,夺取一名侍卫手中的大刀,招招致命地攻向耶律刺歌。

    耶律刺歌算得上枭雄,也是个武林高手,但是,还是比能屠魔弑神的她差了一截,没过多久,耶律刺歌已经处于下风,处处捉襟见肘。

    这样下去,在援兵赶到之前,他就要先殒命了——耶律刺歌一时间冷汗涔涔,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小看了这个赫赫有名的中朝女帝,亲自交手才知道,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人,简直就是个怪物!

    无论是身材、体力、力气,还是功夫、心机、头脑,抑或是手段、冷酷、霸道,全然不输给男人!

    他真的会被这个女人给干掉么?

    开什么玩笑!他付出了这么多心血,离夺权登基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怎么能就这

    样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大喝着,使出全力,凶狠地反击,进攻。

    然而,实力不足,再拼命也是白搭!连他都看不清楚独孤的刀影,就被独孤砍中了数刀!

    连避几刀后,独孤的刀似乎无处不在,直砍他的要害!

    真的要完了——他在心中哀嚎着,一脸不甘心!

    他不甘心啊!一生的心血和野心,竟然就这样断送在此时此刻!

    咣当——剧烈的兵器相击声,如震荡的海浪般,在空气中振荡开来,声音刺耳得他耳朵发痛!

    他下意识地丢开兵器,后退几步,捂住不适的腹部,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咣当——又是几声刺耳的声音,他几乎以为是独孤九劫的刀要砍下来了,惊得睁大眼睛,举刀相架,却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鬼魅般的蒙面人,制住了独孤九劫的攻击。

    这个蒙面人,显然是个顶尖的高手,手持一把锋利的上等宝剑,出手之快准狠,几乎与独孤九劫不相上下!

    有他阻拦,独孤九劫居然无法靠近耶律刺歌!

    蒙面人的阻拦,激怒了独孤九劫,独孤九劫眼里迸射出来的杀气,与她手上的刀一样,闪亮骇人!

    她的刀更锋利,更凛冽,更快速了,攻击密不透风。

    蒙面人虽然以防守为主,却也没有落下风来,两人一来二去,竟然毫不相让。

    独孤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对她越是不利,如果拖到援兵到达,她恐怕就要失手了!

    这个蒙面人到底是谁?他似乎对她的刀法和身手相当熟悉?

    这世上,能毫发无伤地接下她的刀的人,可是不多,为何她会在这里遇到这样的高手?

    他是耶律刺歌的人?如果是,为何要蒙面?如果不是,为何要阻拦她?他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耶律刺歌来的?——不管他是冲谁而来,他敢挡她的路,她就先杀了他!

    爆发出来的强烈杀气,不断牵引出她的功力,她干脆放弃防守,以自己受伤的代价,全力攻击!

    杀疯了的独孤九劫,太可怕了——第一次与她正面、全力交锋的蒙面人,心中惊骇不已,被逼得使出军身解数,不断化解她的杀招,几乎连喘息的间隙都没有!

    卧薪尝胆这么多年,他本以为自己的身手已经不在她之下了,但现在全力交过手后,他才知道,他在她的面前,只不过是自保的程度而已——这种程度,想打败或杀掉独孤九劫,根本不可能!

    转念之间,两人又过了十几招。

    凡他们所杀到的地方,简直就是龙卷风袭过,一片飞沙走石,草木皆碎,外人更无介入的余地。

    慢慢地,独孤九劫开始不耐烦了,又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双手持刀,以更加凶猛的态势,步步朝蒙面人逼近。

    蒙面人开始有些吃力了,左右打量过后,他边打边退,想将独孤九劫引离耶律刺歌。

    他现在还没有除掉独孤九劫的意思,只要能成功阻止她便好。

    然而,他只顾着招架,没有余力注意四周的环境,竟然被逼到墙角边。

    独孤将两把刀舞得密不透风,如一股巨大的旋风,将他包围——他的处境变得很危险了!

    危急时刻,他猛然将手中的刀刺出去,那把刀,就像一枝犀利的箭,穿透独孤的刀风,直刺她的胸口。

    当——独孤举刀挡住胸口,成功地挡住了他的刀锋,但她手中的两把刀居然被他的刀给击断了。

    蒙面人隐隐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和叫喊声,知道援兵已经很近了,便寻个空隙,转身就跑。

    然而,独孤九劫以鬼魅般的速度飘闪过来,拦在他面前,他豁出去了,十指如勾,直抓向独孤的咽喉。

    独孤脑袋微微一偏,在闪避的同时,也伸手如勾,直刺他的双目!

    糟糕了!他在心里大叫着,迅速仰头,避开独孤的手指。

    独孤的手没有够着他的眼睛,却触到了他脸上的黑巾,顺手一勾,就将他脸上的黑巾扯掉了!

    他的脸,彻底地暴露在独孤的面前!



                  反目成仇4

    俊美绝伦的一张脸,五官精美却锐气逼人,尤其是那双万里挑一的丹凤眼,勾魂摄魄却闪着咄咄逼人的寒芒——刹那间,独孤箱底怔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她震惊,并非因为他的绝世之容,而是因为,这张脸,几乎与难儿一模一样!

    虽然气势完全不一样,面容也有细微的改变,可是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就像是难儿的升级版!

    她呆住的时候,他也怔住了——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被独孤九劫看到真面目!

    但这样的惊讶只持续了几个眨眼的功夫,独孤九劫率先回过神来,如一只老鹰般飞扑上前,朝他的咽喉扣去。

    他终于也回过神来,迅速出手相抵。

    四只手死死地扣在一起,四只眼睛,也狠狠地对峙。

    独孤九劫道:“你与独孤思难是什么关系?”

    两人最近似的关系,应该是类似于双胞胎的关系,如果说他们两人没有关系,绝对是骗人的!

    他微微一笑,挑衅地道:“独孤思难已经死了!”

    独孤九劫咬牙:“胡扯!”

    他继续微笑:“独孤思难确实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这个,叫支离弥殇!”

    独孤九劫目光一沉:“支离弥殇?”

    他道:“你知道支离是什么来历吗?”

    独孤九劫盯着他,不说话。

    他道:“你知道华月公主姓什么吗?你说过她是你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她姓支离——支离弥殇!”

    独孤九劫不为所动,眼里隐隐喷着火:“你就是支离弥殇?亡国皇族的后裔?”

    他笑道:“是啊!”

    独孤九劫又盯着他半晌,才道:“独孤思难——一直在骗我?”

    弥殇笑了笑:“为什么使用骗这个词呢?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只是现在,她已经死了,所以,你就不要再挂念她了,也不要再寻找她了!”

    独孤眯起眼里,目光变得异常黝深,隐隐闪着没有人能看懂的波涛,但是,她的目光始终没有避开他。

    又过了半晌,她才一字一顿地,字字如刀锋地道:“独孤思难确实已经死了!现在,就让我来确认这一点罢!”

    说罢,她双眉倒竖,眉间隐隐现出一股煞气来,身上的杀气,就像火山喷发一样汹涌,惊得弥殇心头又是一跳。

    这样的独孤,似乎彻底化成了一团杀气,一副欲将这个世界摧毁的模样——她似乎受了不少的刺激啊!

    两人的力量又开始失衡,弥殇迅速后撤。

    独孤抽出腰间的匕首,像只暴怒的龙,掀起漫天风雨和电闪雷鸣,咆哮着:“我要杀了你——”扑上去。

    她所碰到的东西,全都在一瞬间被粉碎,假山、树木、石雕、廊柱、花草……就像死神,将一切化为虚无。

    不能与这样的独孤硬碰硬——弥殇没有正在与她交锋,只是不断闪避,但即使如此,他也有些自顾不暇了。

    是不是太早了?太早让她知道真相了?他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就让她知道了真相,结果,她暴怒得失去了理智,而他,必将成为她追杀的目标!

    同时,他心里又有些复杂,他明白独孤知道真相后一定会暴怒得想杀人,可他真没想到,她竟然没有流露出一分不舍、难过或悲伤之色,也没有询问任何有关“难儿”的事,没说一句表露心情的话,就疯了一样地想杀她——她,比他想象中的更骄傲和冷酷!

    独孤彻底忘记了她来这里的目的,什么杀掉耶律刺歌、除掉京国的不稳因素、耶律刺歌的援兵已经赶到……她全都抛在了脑后,甚至连难儿的事情都忘记了,一心只想着杀掉眼前这个男人!

    在她对弥殇疯狂的追杀中,援军冲进来了,耶律刺歌指着独孤九劫道:“快快将这个女人拿下!不——杀掉她!所有人都给我上,绝对不能让她离开……”

    看到独孤九劫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他也被骇到了,想生擒这个女人只怕是痴人做梦,只能不计代价地杀掉她了!如果让她回去,后果则将不堪设想!

    团团援兵围上去,无数的刀枪刺向独孤九劫,独孤九劫顺手抓住一名士兵,扯到身前帮她挡后,顺手夺下士兵手上的刀,将靠近她的人,一一斩杀。

    杀尽靠近的人以后,她继续追着弥殇。

    这里是京国的都城,又是耶律刺歌的地盘,而她是独身作战,任她本事再高强,再不离开,也敌不过耶律刺歌在这城里的兵马——弥殇看着以一挡百的独孤,一脸凝重。

    他虽然与独孤是死仇,但他并不打算让她死在别人手上——要死,也要等他夺走她的一切后,再让她死在他的手下,这样,才能消除他和那些青国烈士的悲愤与不甘!

    想了想,他故意放慢脚步,从独孤的眼前跑出去。

    眼下,独孤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有先将独孤引离这个危险之地了!

    果然,一看到他跑掉,独孤立刻丢下那些士兵,紧紧地追着她出去。

    耶律刺歌当然不能就这样放过她,也追了出去,大声道:“快追上去,绝对不能放

    走她!”

    援兵越来越多,简直可以媲美一支军队了,全都朝独孤的方向追上去。

    此时,幽风也甩开那些士兵,追上了独孤,挡在独孤的后面,拦住那些援军。

    弥殇的速度很快,独孤的速度也很快,两人很快跑出行宫,跑出老远。

    弥殇停下来,道:“你已经身陷重围,难道要为了我而死在这里吗?”

    独孤边刺上去,边狞笑:“只要能杀了你,死又何妨?”

    他以为她怕死么?她本来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不,死过两次的人,多死一次又何妨?

    而且,这世间的荣华富贵、悲欢离合、罪恶苦难,她全都经历过了,她没有什么放不开的!如果说她有什么是放不开的,就是她的尊严与骄傲——唯独这一点,是她无论生与死,都会维持的!

    弥殇知道已经说不服她了,再度抽出宝剑:“既然你这么执着,我也只能奉陪了!”

    两人就在月光下,杀起来。

    没过多久,耶律刺歌的第一批援军开始到达,他们并没有贸然上前,而是抽出弓箭,找好角度,齐齐搭弓上弦,对准独孤九劫——百箭齐发,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将无暇挡箭,必死无疑!

    他好歹也救了耶律刺歌一命,耶律刺歌居然忘恩负义!弥殇在心里咒骂了两句,对独孤道:“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但是,你就这么想与我一起殉情么?”

    独孤不为所动:“我只知道你不想死,所以,我更非要你死不可!”

    这个混蛋女人!弥殇在心中咒骂着,不得不分神去注意那些随时会射过来的弓箭。

    因为分神,他的胸口被独孤砍中了一刀,虽没有砍得很深,却令他的行动受到了阻滞。

    此时,那些士兵已经举起弓箭,瞄准独孤,齐齐地将弓箭射了出去。

    糟糕了——弥殇在心中大叫,顾不得独孤的刀,先去狙击那些弓箭。

    趁这个时候,独孤的刀毫不留情地刺向他的胸口,他在心里暗道:没想到,他竟然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就这样死在独孤的刀下,而且,还是和独孤一起死!想想,这真是一个悲剧!

    突然,一条黑影倏然闪到他们面前,挥刀如风,斩断了一枝枝箭。

    幽风!他出现得太及时了!弥殇第一次庆幸他的存在,但是,独孤的刀,也刺到他的胸口。

    他已经避之不及!

    然而,在他即将死在独孤的刀下之时,一枝利箭,冲破了幽风的狙击,不偏不倚地刺中独孤持刀的手臂。

    独孤闷哼一声,手臂软下来,弥殇趁机反击,将独孤踢出数尺开外。

    此时,又一波箭如漫天花雨,又朝他们射来。

    弥殇举刀,与幽风一齐将那些箭斩成落雨纷纷。

    趁着下一批箭飞来的空隙,弥殇低声对幽风道:“如果你不想她死在这里,赶紧带她离开!”

    幽风冷冷地瞄了他一眼,道:“皇上若活着离开,来日必诛你九族!”

    弥殇冷笑:“我的九族早就被她给灭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人而已!而且,会灭九族的,可不只她一人!说不定将来是她灭她九族!”

    幽风眼睛一眯,闪过杀气,弥殇道:“现在可不是杀我的时候!”

    又一波弓箭射过来,两人都只能压下对对方的仇视,暂且挡箭。

    独孤忍下疼痛,换了一只手,握了刀又朝弥殇砍去。

    弥殇只得迎战,打了半会,他终于寻到一个空隙,一个刀手砍在独孤的脖子之上,独孤就半晕了过去。

    趁着耶律刺歌的士兵搭弓的时机,他低声对幽风道:“还不带她走!”

    幽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来日我一定杀了你!”

    弥殇也不示弱:“死在我手下的,必定是你!”

    幽风抿上嘴,抱起独孤,跃身而去。

    弥殇拿着刀,靠在树干上,盯着耶律刺歌的士兵。

    他身上还有一些火药和烟雾弹,如果他们冲上来,他会好好招呼他们的。



                  反目成仇5

    就在士兵们将弓箭对准他时,耶律刺歌终于跟上来了,气急败坏地对他们道:“你们快去追那个女人,千万别让她跑了!其他人你们不用管!”

    那些士兵听令,齐齐朝幽风的方向奔去。

    弥殇心里道,独孤,你莫要轻易死在这里,我与你的决斗,还没有开始呢!

    这时,耶律刺歌走过来,盯着他道:“请问兄台何人?是敌是友?”

    弥殇快速在心里思忖着,淡淡道:“我与你既非敌,也非友,但我与独孤九劫,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耶律刺歌道:“你与独孤九劫有何仇?”

    弥殇道:“她灭我全家,杀我全族,这仇,大得呢!不过,我与你非亲非故,无需与你交待其中缘由。”

    耶律刺歌盯着他半晌,笑笑:“我看你身手十分了得,气度不凡,又救了我一命,如果不嫌弃,可否告知我姓名?我们拜个把子罢。”

    弥殇摇摇头:“我四处飘泊,四海为家,生死难卜,无法与他人结拜。”

    耶律刺歌一脸遗憾:“难得遇到你这样的英雄,却不能挽留,这叫我如何不挂念……”

    弥殇微微一笑:“今日我会与你相见,实属有缘,既然我们都与独孤九劫势不两立,将来我们必定还会再见,耶律大人不必遗憾。”

    他这话不假,耶律刺歌是他布局里一枚重要的棋,两人将来迟早要见面。

    耶律刺歌道:“难道英雄连姓名都不能留下么?”

    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长了一副绝世的容貌,却几乎和独孤九劫打了个平手,气势也没有被独孤九劫压下去,身处这样的环境还能从容自若,如若能将其招入麾下,必然大有作用!

    弥殇道:“我乃一无名小卒,无需留名,但下次有缘再见,我一定会告诉你。”

    耶律刺歌道:“你接下来装前往何处?”

    如果这名男子要与他为敌,则是心腹大患啊!

    弥殇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抹狠意:“当然是除掉独孤九劫!”

    耶律刺歌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这个目标,我说不定已经为你实现了。”

    弥殇笑道:“如此最好,但此次若不能如愿,下次也一定如愿!”

    耶律刺歌观察着他。

    从这名男子与独孤九劫的打斗来看,两人都使尽了全力,杀得你死我活,双方对对方的杀意绝没有半分虚假,所以,这名男子所说,应该是可信的罢?

    如果这个男人确实是独孤九劫的劲敌,让他活着离开,倒是对自己有利无敝!

    弥殇看透了耶律刺歌的想法,在心里冷笑着,站起来:“那么,我这就告辞罢,后会有期!”

    耶律刺歌抱拳:“后会有期!我耶律刺歌的大门随时欢迎你!”

    弥殇淡笑着,收剑,蹒跚而去。

    等他走远了以后,耶律刺歌招下一名手下:“你跟上去,看他都在干些什么!”

    这名男子太不简单了,他得盯着他。

    弥殇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被人跟踪,冷笑,凭这种小角色,也敢跟在他后面!

    他三两下就甩掉了后面的人,隐入夜色中。

    耶律刺歌算个人物,但心胸未免太狭窄了些,这样的人,如若夺走京国的皇位,只怕也成不了大器啊!

    无论如何,他这次算是有得有失,接下来,独孤九劫一定会疯狂地追杀他,他必须要更好地隐藏“青军”和自己,再也不能冒险了!

    砰梆——独孤九劫愤怒地挥手,扫掉桌面上的所有物品。

    还不解恨,她又操起屋里的花瓶,狠狠地砸向墙壁,墙壁都被砸得留下了几个凹痕。

    然后,她又恨恨地踢着桌椅,桌椅快被她给踢坏了。

    幽风敲门进来,看着一室狼藉,道:“主人,该换药了!”

    独孤九劫瞪向他,眼里闪着未熄的怒火:“谁让你进来的!”

    幽风道:“等换过药之后,属下再随您处置。”

    独孤九劫恨恨地踢了椅子一脚,坐下来,将右臂放在桌面上。

    幽风走过来,小心地解开她手臂上的绷带,细心地给她洗药、上药、包扎。

    这箭刺得很深,已经伤到骨头,短期内,这手臂是不用使力了,必须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但就算将来痊愈,大概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挥力自如了。

    他必须要更好地承担起侍卫的责任,不能让独孤再陷入那种困境之中。

    独孤九劫盯着窗外的林木,眉间不断跳动,手指也愤怒得瘾瘾颤抖。

    独孤思难已经死了!独孤思难真的已经死了——在她被带走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现在冒出来的这个叫“支离弥殇”的人,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与独孤思难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断地心里告诉自己,不愿承认“支离弥殇”就是“独孤思难”——她的骄傲和自尊心,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呵扩和栽培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不仅为她所救,还呆在她的身边,与她亲密无间,曾经同床共枕,曾经同桌而食,曾经同车而出……这

    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她绝对不承认那样的事情存在!所以,她一定要杀掉支离弥殇,让“独孤思难”的痕迹全部从这个世间上消除!这样,她的愤怒与自尊才会得到一丝弥补和安慰!

    支离弥殇!她一想到这个名字,还有那张脸,就恨得面容抽搐,恨得想毁掉这个世界,让支离弥殇也好,独孤思难也罢,还有与之有关的过去,全都消抹而去!

    “主人,请您放松!”幽风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她瞪向幽风,一瞬间,几乎将他与支离弥殇重叠起来,眼里不由自主地冒出怒火。

    幽风平静地道:“我明白您的心情,但只有把伤养好,才能做您想做的事,您是天下之主,还请您冷静下来。”

    独孤九劫又瞪他半晌,连续做了十几个深呼吸,心情才稍微平静下来,绷着脸问:“大概要多久才能痊愈?”

    幽风道:“不知道!为了养好伤,还请您尽快回宫,让御医全力调理……”

    “怎么能回去!”独孤激动地叫起来,“我还没有杀掉那个混帐,怎么能回去!我如是这样回去了,岂不是让他逃走了么?我一定要杀掉他,否则死不回宫……”

    幽风还是一脸平静地道:“主人,您好好想想,支离弥殇一定知道您在追杀他,怎么会轻易现身?说不定他已经逃离阳池了,您再呆在这儿,迟早会被耶律刺歌找到,加上您又受了伤,恐怕还未找到支离弥殇就先成为阶下囚了……”

    “你说什么!”独孤九劫恨恨地用左手一拍桌面,“只不过受了点小伤,跟我以前受过的伤相比,算得了什么!你敢小瞧我么……”

    幽风已经换好药,小心地缠上纱布:“在属下的眼里,主人是天下最强之人,从来不曾小看过您!属下所说,一切是为了您的安危将来考虑,请您切勿动怒,好好思考罢!”

    独孤九劫恨恨地瞪他几眼,咬着牙,把头撇开。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她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呆在这里很危险?她怎么不知道那个男人很狡猾,想马上找到他和除掉他,并非易事!

    可是,她现在心中奔腾的愤怒和杀气,快要将她吞噬了,她不想着去杀他,如何能熬得下来?

    幽风包括好伤口后,平静地道:“主人,支离弥殇既是皇族后裔,又心机深重,他的背后,说不定还有更大的阴谋和靠山,仅仅杀掉他,如何能平息您的怒气?我看您还是暂且回宫,一边养伤,一边调查他的背景罢,只有连根扫除他的一切,才是真正地解了恨啊!”

    独孤九劫闭上眼睛,沉默半晌,才慢慢道:“幽风,你马上安排,我们准备离开阳池回中京。”

    以中朝天下第一强国之势,在阳池怎么会没有自己的据点和秘探?

    只是,她本是微服私访,对自己又信心十足,压根没打算动用这些力量,没想到,形势却变成这样!

    幽风领命出去了,房间里安静下来。

    独孤九劫看着一室狼藉,狠狠地咬着牙,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不断告诉自己,不值得为欺骗她和利用她的人动怒和失去冷静!

    只是,镜子被打碎了,她没有看到,她的眼角,有一滴泪,划了下来!

    不论经历多少时间,不论身处哪个时空,不论她如何强大,哪怕强大到拥有整个天下,她最终还是没有逃脱男人的掌心!最终还是被用心相待过的“男人”给利用了!

    不甘,愤怒,仇恨,可能形容她的心情?

    再多的杀戮,再强的力量,再多的权力,又可能熄灭她心中的怒火?

    大概……不能吧!所以,还是只能,这样下去,不断地争战,不断地杀戮,直到,走到生命的尽头!

    一天之后,她和幽风,巧妙地避开耶律刺歌的搜捕,离开京国,进入中朝边境,顺利回到中朝皇宫。

    在她回宫之时,京国公开了耶律国王的死讯,雅珠公主即日登基成为女王,而二王爷的次子耶律苍央也意外死亡,举国一片哀伤,但新的权力争夺战,却已经在酝酿了。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10
                 反目成仇6

    独孤九劫回到宫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追责所有与“独孤思难”有关的人。

    丁嬷嬷首当其冲,被拿下严刑拷打,她挺着一把老骨头,硬是没吭一声,没过一天,就死在了地牢里。

    宫里所有与她接触过的人,不分身份地位,全都被抓了起来,并被追查背景来历,在这样的高压手段之下,支离弥殇和丁嬷嬷费了多年心血安插在宫里的人,几乎被消除殆尽,包括夜隐等心腹,也没有逃过此劫。

    丁嬷嬷死后,独孤又派出大批人手,去调查她出宫后去过的地点、接触的人物。

    支离弥殇安插在中京的秘密据地,因此几乎悉数曝光,但因为事先得到消息,绝大多数人马已经逃跑或隐藏起来,大量的重要资料被销毁。

    但独孤还是从种种蛛丝马迹中,隐隐看到了“青军”的影子。

    她让幽风去调查“支离弥殇”的事情,自己则关在摩天大厦里,足不出门,只是养伤和听取消息。

    幽风外出之际,在摩天大厦内外布下了“幽灵”侍卫,除了指定人员,外人根本无法踏进一步,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可是,她心里的缺口,却更大了。

    她将“难儿”用过的所有物品都搜了出去,撕碎,烧毁。

    “难儿”穿过的衣服,戴过的首饰,端过的茶杯,摸过的物品,睡过的床……她全弄碎烧掉了!

    可是,这里的一切,哪一样不是“难儿”沾染过的?

    于是,她干脆让人把屋里所有的物品全搬走焚毁,换上新的,还把建筑的外墙重新上漆,甚至还把院子里的花木全都换栽移位……可是,即使把整个摩天大厦里里外外全换过,她的音容笑貌,仍然残留在这里的空气里、水池里、花与月之间,刻在这里的时间和空间里,除非所有人都死去,否则就无法彻底消抹!

    独孤九劫一个人,在宽阔的院子里来回踱步,心中又涌起嗜血的欲望。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人走进来,拱手:“皇上,属下回来了。”

    在外奔波将近一月,幽风终于回来了,独孤九劫看了看他,背着双手道:“调查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幽风道:“支离是原青国皇族之姓,支离弥殇是原青国的二皇子,其家族成员已经全部在两国之战中死亡,这是可以百分百可以确定的事。可以说,支离一族只剩下他一枝独苗……”

    独孤道:“我记得攻打青国的时候,已经确认所有皇室成员死亡,为何还剩下他一人?”

    幽风道:“时过多年,其中缘由已经很难查清,但想来,应该是青国皇室将二皇子进行调包了罢。当时,支离弥殇才10岁,体弱多病,长年居于深宫,外人未见其貌,如若找人顶替,并不奇怪。”

    独孤背对幽风的脸,冰冷如铁,眼里却怒火熊熊。

    然后,他就装扮成一个女孩儿,被她所收养了么?难怪他初见她时,如此警惕和排斥,还不许任何人碰触人,更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解衣露身,原来,全都是为了掩藏这个秘密!

    可恨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被他的娇弱才貌所欺骗,以为自己养的是另一个独孤九劫!

    好恨!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要让自己更冷酷,更无情,直至彻底成魔!

    可是,她的时光已经“倒流”一次,还能再“倒流”第二次么?

    幽风继续道:“据北方传来的情报,北方似乎暗中有不少原青国的遗臣和遗民在活动。就我查到的情况,北方汇集了大量被我朝所灭的亡国之民,这些亡国之民的数量,占到了人口的多数,曾经给我朝惹了不少麻烦。而近几年北方极其安定,很可能并非是人心稳定所致,而是有人在暗中收服和整合了各个组织,不再采取游击和零星的反抗方式……”

    独孤道:“你认为这种变化,与支离弥殇有关吗?”

    幽风道:“很可能!原青国是北方第一大国,支离一族威望极高,而支离弥殇是北方亡国遗民中最有号召力的皇族后裔,凭他的野心,他在幕后操纵局势的可能性极高。”

    独孤边抓扯着手边的花朵,边冷笑连连:“当年柔弱的小白兔,如今已经成长为满口獠牙的小野狼了,不仅瞒过了我的眼睛,还反咬了我几口,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不过,他若是狼,我便是虎,狼遇到虎,只有死路一条!”

    幽风道:“皇上,上次你与支离弥殇在京国刀枪相见,想必已经打草惊蛇,我查了许多据点,都是人去楼空,而抓到的人,也大多在被捕之前服毒自尽……”

    独孤道:“你马上传换军校的特种兵教头,我要派最精锐的精英去北方捕捉支离弥殇及其党羽!”

    支离弥殇一日不除,她的心里,就不会平静下来!

    幽风很快将几名教头找来,独孤与他们商谈了整整一个通宵,商量好战略及对策后,方才散会。

    此时,天色已明,独孤这才觉得有些疲惫了,躺在软榻上,陷入半睡半醒。

    难儿离开以后,她经常觉得烦躁,因为,没有人比难儿更得她心,她吃的、用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做什么,难儿几乎一点就透,而且还能与她谈论“天

    朝”的事情——在这个世界里,难儿是唯一一个能吸引和理解“天朝”语言的人,没有了难儿,再也没有人可以跟她谈了!

    在昏昏沉沉中,她隐隐想起了从前——还不是独孤九劫以前的事情,恍惚中,那个将她推进三途河的男人的脸庞若隐若现,她在河水痛苦挣扎的情形又再度重演……

    她惊喘着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

    华丽宽阔的屋里,半个人都没有,她扶着额头坐起来,来到窗前,自己倒了茶,慢慢地喝。

    总是空虚和孤独,无论有多少人围伴在侧,也不能让她觉得充实愉悦,所以,不如一个人呆着。

    外面有人来报:“太子求见——”

    独孤世欢回来复命了!她道:“让他进来。”

    独孤世欢虎虎生风地走进来,向她行礼:“世欢拜见皇上!”

    独孤九劫淡淡地点头:“不必多礼,坐下来罢。”

    一阵子不见,独孤世欢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一丝稚气了,那份刚毅和威严,更显分明。

    风吹日晒,将他的肤色调成了淡淡的黝黑,这反倒更他更有男人味。

    独孤九劫盯着他,心生感慨,她曾经以为独孤世欢是扶不起的阿斗,以为“独孤思难”会是另一个独孤九劫,而现实却与她的几乎相反,独孤世欢正为成为她的继任者,而“独孤思难”,竟是她平生的死敌。

    即使是纵横天下的帝王,也有看走眼和无法控制的东西啊!

    独孤世欢并不知她心里的感触,直截了当地道:“皇上,臣向您汇报来自京国的秘密消息。”

    独孤道:“说。”

    独孤世欢道:“京国国王死得委实有些蹊跷,虽然他已病入膏亡,但在我国御医的精心护理下,病情已经缓解,按理应能再多活一两年,没想到上月却忽然死去,而且死亡之夜,其所在的永阳宫竟然起火,听说还有一名随身侍候的宫女被发现晕倒在树丛里,宫里都在传是二王爷一方暗中下的手。”

    独孤道:“这可有证据证明?”

    独孤世欢道:“没有发现证据,但这种猜疑流传得很广。另外,耶律刺歌的弟弟耶律苍央也神秘死亡,城里也在传言是支持雅珠女王的人马暗中下的手,因此,女王一派和二王爷一派的暗中斗争十分剧烈,连驻守边境的部分士兵都被撤回阳池去了……”

    独孤九劫道:“依你看,哪一派现在占上上风?”

    独孤世欢道:“原本是二王爷的势力更大,京城内外大半的驻军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但我已经暗中派人接触雅珠女王,告诉她我国的态度,因此,她便把几万人的精锐士兵从边境上撤回城里。二王爷的势力受到牵制,目前不敢轻举妄动。”

    独孤九劫道:“做得好!如果边境上有支持二王爷的军队,你不妨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杀掉二王爷的志气。有必要的话,做得再狠一点也无妨,总之,一定要保证女王的地位稳固,绝不可让主战派上场。”

    北方有暗中活动的反叛势力,西部有黑齿羽煞的虎视眈眈,保持西北边境的稳定,极其重要。

    独孤世欢道:“臣领命!臣已经暗中派出高手潜伏在阳池城中,伺机铲除主战派,并散布种种对主战派不利的言论……”

    两人商谈结束后,在已经黑了,独孤九劫道:“世欢,你今夜就与我一起吃饭罢。”

    这是她第一次邀请和单独与独孤世欢吃饭。

    独孤世欢一怔,道:“天色不早了,臣要赶回去处理公事,皇上您有伤在身,也该早点歇息……”

    独孤九劫摆摆手:“这世界上,能继承我衣钵的,也只有你了,你就不必客气,陪我吃一顿饭罢。”



                  反目成仇7

    独孤世欢不再推辞:“是。”

    两人在院落里的花丛边、月影下,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和美酒,对月斟酌,畅谈国事政事,相谈甚欢。

    本来,在这孤寂的夜色和月色中,和她对酌的,应该是“独孤思难”才对,但没想到,两人竟然会反目成仇,成为势不两立的仇敌——独孤九劫唇间泛出一阵苦涩,一仰头,又把一大盅酒给灌了下去。

    独孤世欢道:“皇上,您有伤在身,切勿过度饮酒……”

    独孤九劫大笑:“无妨,人活于世,最美妙的死法不过三种,或轰轰烈烈地战死于沙场,或销魂蚀骨地死于牡丹花下,或酣畅痛快地醉死于美酒池中,我若能死于三种之一,也算好死一场了!”

    独孤世欢道:“皇上,您正值壮年,说这话也太早了……”

    独孤九劫睁着朦胧的眼睛,道:“我若是死了,你便能继承这帝位了……”

    独孤世欢赶紧起身下跪:“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只想征战四方,建功立业,绝无此意……”

    独孤九劫摆摆手:“起来罢,帝王是不能给任何人下跪的!”

    独孤世欢小心地道:“皇上,您是帝,我是臣,臣以帝为天……”

    独孤九劫道:有一句话叫‘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同样,不想称帝的帝王也绝不是有作为的帝王,你绝不可放弃你的野心和雄心,要成为能接手我打下来的江山的帝王……”

    皇上,到底怎么了?似乎有些奇怪?独孤世欢观察着她,不敢随便说话。

    说着说着,独孤九劫似乎有些醉了,声音越来越含糊,连独孤世欢都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了。

    又过了半晌后,独孤世欢左右看看,终于将憋了很久的问题提出来:“皇上,您可有难儿的消息……”

    战事繁忙,他不敢轻易在看起来心情不好的独孤九劫面前提及儿女情长的事情,但现在独孤九劫有些醉了,应该不会动怒!就算惹她不悦,醒后也就忘了!

    独孤九劫看向他,含糊地道:“什、什么难儿……”

    难道皇上忘记难儿了么?独孤世欢有几分焦急,道:“就是您最疼爱的难儿公主!失踪这么多年,我只要想到她不知在哪里受苦,就担心得慌……”

    咚,他的头上挨了一记——独孤九劫站起来,操起眼前的酒杯砸向他,恼怒地道:“独孤思难已经死了!你这辈子都休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难儿死了?独孤世欢顾不得额上的疼痛和她的怒气,也站起来,焦躁地道:“难儿怎么可能会死呢!皇上,您的消息可确切……”

    砰——独孤九劫重重地拍案,厉声道:“我说她死了她就是死了!不要再过问她的任何事!她和所有有关她的一切,已经全都不存于这个世上!”

    独孤世欢激动地道:“皇上,您说的可是真的?您说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您可见过她的尸……尸首?她是如何死的?死在哪儿?是谁害死她的……”

    独孤九劫阴森森地狞笑起来:“是孤亲手杀掉她的!而且不留尸首!”

    “啊——”独孤世欢惊喘,捂着胸口,踉跄地后退几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皇上,您是在吓我的罢?这怎、怎么可能……”

    独孤九劫冷笑:“怎么不可能?孤不知杀过多少千多少万的人,杀掉区区一个捡来的贱民,又有什么不可能!”

    独孤世欢眉间现出痛苦之色:“皇上,您将难儿当成亲生女儿一般,这么疼爱她,怎、怎么会杀掉她……”

    “亲生女儿?”独孤九劫一脸煞气,“孤的前世今生,都没有这种东西!她不过区区一个宠物,讨我欢心时我便宠着她,不讨我欢心时我便杀掉她……”

    她今晚的态度……果真有些不正常!独孤世欢逼自己冷静下来,问:“难儿做了什么,您要这般处置她……”

    “因为——”独孤九劫目如刀锋,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她已经不是当初孤疼爱的那个人!既然她已经变质腐败,孤当然就要除掉她,不让她玷污了公主之名和独孤之名,更不能让她负了孤的期望!”

    独孤世欢的心里不断抽痛:“皇上,请您告诉我,您在何处发现难儿,又在何处杀了她,我要去祭拜她……”

    “刷”的一声,银光一闪,一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独孤九劫拿刀抵住他的脖子,冷冷地道:“孤说过,难儿已死,任何人不得再提及她的话题,你想违抗孤的命令么?”

    她的眼里,闪着近乎疯狂的光芒,以及嗜血的光芒,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为什么她会这么疯狂?独孤世欢暗暗心惊,不敢激她,毕恭毕敬地道:“臣不敢!请皇上饶恕臣的失言!”

    独孤九劫瞪他半晌,才慢慢收起杀气,面无表情地把刀拿开:“知道的话,就不要再犯了,否则,孤绝不饶你!”

    独孤世欢:“臣遵命!”

    突然之间,皇上对难儿的态度竟然发生了这么巨大的转变,连提都不准提,一定有什么内情!

    既然皇上什么都不肯说,那他就自己去调查!

    距离上次会面到现在,不过短短两三个月,这两三个月之内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他循着皇上的行踪去调查,就一定会找到线索!

    独孤九劫恢复了平日的冷漠:“你回去罢,将自己的事做好,别也辜负了孤的期望。”

    “是!”

    独孤世欢走了之后,独孤九劫抬起右臂,刚才拿刀的时候,右臂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可以再次出动了!

    不论支离弥殇躲在哪里,她将每一寸地皮翻过来,也会找出他,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在遥远的北方,支离弥殇确实已经躲了起来,不仅如此,他还彻底收敛和中止了“青军”的所有活动!

    他过早地在独孤九劫的面前暴露真面目,给“青军”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虽然“青军”的存在尚未被发现,但是,许多据点被查、大批秘探被杀、所有对外活动被迫中止、与盟友的联络也被迫中断……还不知这样的形势,还会持续多久!

    更令他痛苦的……是丁嬷嬷的死。

    丁嬷嬷对他来说,就如同亲人一般,既是他的奶娘,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他的得力左右手,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最危险的时候、最危险的境地陪伴着他,没有她,便没有他!

    知道她受尽酷刑却不发一言,活活死在酷刑下,却葬身之地都没有后,他的心,又感到了铁将军、华月胞姐死去时的那种痛苦!于是,仇恨,再次滋长和蔓延!

    晚上,他又跪在为丁嬷嬷设的灵堂前,看着她的画像,不语。

    曲瘦兰拿着香烛进来,插进香炉里,对着画像拜了几拜后,对他道:“殿下,夜很深了,您还有公事繁忙,该回去歇息吧。”

    弥殇道:“今天是头七,让我再陪她一程吧,说不定,她今夜会来与我相见。”

    魂魄会来与生者相会么?曲瘦兰低头,唇边泛出惨然的苦笑,她等了十年,从未等到卫涯的魂魄来找她啊!

    “殿下,丁嬷嬷为国牺牲,也算了了她平生之愿,请您不要太过悲伤,以圣体为重!还有万千将士在等待您……”

    “兰姨——”弥殇忽然转头,问她,“您不会离开我罢?”

    这么多年来,一直陪他成长的人,只剩下兰姨了!

    曲瘦兰已经被岁月沧桑磨成苍岩的脸上,露出久违的温柔:“殿下,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一定会看到青国的铁蹄,踏在中京的土地之上!”

    她一定要看着夺走她爱人的土地,染上仇人的鲜血!

    弥殇拉住她的手,将头埋在她怀里,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声音充满痛苦:“兰姨,大家都离开我了,我好害怕,害怕最后什么都没有……”

    他所爱的人,所在乎的人,每离开一个,他心里的洞,就扩大一分,没有什么能填补,他真害怕,害怕有一天,他的心会变成空的——不死而心空,那岂不是人间地狱?

    曲瘦兰抚着他的头,就像母亲在安慰孩子:“不会的!只要您走出这里,就会看到无数的将士,他们,永远是您最忠心的追随者,您不会孤身一人!就像冬去春来,花落花开,您终有一天会拥有广袤和土地和无数的子民,还会娶妻生子,然后儿孙满堂。您,不会孤独一生的!”

    弥殇道:“如果重要的人都离开了,拥有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曲瘦兰抚着他脑袋的手,顿了一下,道:“在丁嬷嬷面前,您想哭就哭吧,但这些想法,过了今晚之后,就必须彻底忘掉,不要再想,再提!”

    皇子的心底,竟然还留存如此软弱的一面,这样,怎能打败中朝,怎能担负得起复国兴国之重任!

    弥殇不语。

    良久,他才慢慢离开兰姨的怀中,脸庞也恢复了先前的冷静:“兰姨,我明日要离开青城,我离开之后,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反目成仇8

    曲瘦兰讶道:“外面到处都在搜捕您,您准备去哪儿?”

    弥殇道:“就是因为中朝在到处搜捕我,我才要离开大本营,否则,一旦把中朝的注意力吸引到这里来,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曲瘦兰道:“这里位置隐蔽,易守难攻,将士们对您又忠心耿耿,待在这里才最安全……”

    弥殇摇头:“您切勿小看了中朝的情报网和搜捕能力!以独孤九劫的性情,她翻遍北方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把我找出来,只要我在这里,她迟早都会找到我!我暴露真面目,已是大错;再留在这儿,更是错上加错!为了保存实力,我必须要暂时与这里切断所有联系!”

    曲瘦兰道:“你打算去哪里避风头?”

    弥殇道:“我还未想好,总之,到哪里都好,只要能将中朝的注意力引开就行。”

    曲瘦兰道:“如果您行踪不定,我们该如何联系您?”

    弥殇摇摇头:“在我主动联系你们之前,你们切勿去找我和联系我!只要我跟你们联系,迟早会被独孤九劫发现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我或你们,这就大大不妙了!而且,我们近年来拉笼了不少盟友,军中构成极其复杂,难保有人说漏嘴或背叛我们。为了避免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彻底失去我的消息,才是上策!”

    曲瘦兰道:“但您若遇到个三长两短……”

    弥殇举手,止住她的话:“若我命中该死,不论有多少人保护,也难逃劫难!若我命中注定吉人天相,就算遇到天大的危机,也定能逢凶化吉,所以,请兰姨不必担忧过度。”

    曲瘦兰无语半晌,才道:“那就让铁将军带几名精锐,与您同行……”

    弥殇摇头,眼里闪过精光:“我此次离开,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但回来之日,必是我军出山、青国之名重现世上之名!所以,在那之前,我会养精蓄锐,而你们也要韬光养晦,为将来扭转乾坤奠定牢固的基石!”

    曲瘦兰听得一震,皇子……终于谋划到这个地步了么?

    弥殇转头,盯着她:“兰姨,你可听明白了么?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曲瘦兰鞠身:“是,臣明白了!”

    弥殇摆手:“明白的话,就出去吧,我再陪陪丁嬷嬷。”

    曲瘦兰出去,弥殇看着画像上的丁嬷嬷,那是她三年多前的模样,不过四十多岁,却已如六七十岁的老妪般苍老枯瘦……死前的她,又该是如何的年迈沧桑?

    她为他付出一切,他却连她最后一面都看不到……

    他闭上眼睛,眼泪慢慢流下来。

    因为这样,所以,他必须往前,往前,更往前,不能停留,不能回头,不能犹豫,不能对不起和辜负这么多人的期待……即使喘不过气来,即使心痛如绞,也只能往那个方向走!

    天明的时候,他独自一人,不留片言只语,悄然离开了这片群山。

    离开了战友,他独自一人,该去哪里呢?

    弥殇看着广袤苍穹,再看看无垠旷野,世界之大,却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

    到底哪里才是他该去的地方?国不在,亲也不在,其实,去哪里都一样吧?不对,国可再建,亲人的魂魄也并未散去——所以,谁说他没有去处?

    想到这里,他毅然掉头,朝中京的方向而去。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虽然有这样一句俗语,但他之所以去中京,并非为了安全,而是为了去完成一件自己挂念多年的愿望:去祭祀姐姐的坟墓!

    他在中京呆了六年,从未去看过姐姐,没想到,好不容易离开中京了,他却可以去了!

    一路上乔装打扮,迂回辗转,他带着隐若隐现的用意,不知避过多少朝迁的耳目,终于来到中京。

    数年不见,中京仍然繁华,独孤拉着他的手穿过大街小巷的情况,历历在目——他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车水马龙的街巷,竟然微微地笑了。

    然而,一抬头,远处那座美丽雄伟的青山,映进他的眼帘,他的心脏狠狠地抽搐着,忍不住把脸埋进手掌,心里有了一种难言的疼痛:那是独孤一族的皇陵!姐姐的墓,就在那座山的附近啊!

    在死了都不能埋于故国的姐姐面前,他竟然怀念与一生仇敌曾经相处的时光,他……简直是罪不可恕!

    于是,他一遍一遍地去回想铁将军被杀的场景、姐姐被逼自尽的场景,以及姐姐死前说过的话,还有卫涯的死、夜忍的死、丁嬷嬷的死、父母兄长的死……

    这些死亡的记忆,就像魔鬼的诅咒,慢慢地侵蚀了他的心灵和记忆,他的眼里,又闪出刻骨的仇恨!

    没错!所有的悲剧都是独孤九劫造成的!都是中朝造成的!他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忆旧和叙旧,而是为了复仇!

    他不再多看这繁华的景象一眼,买了一匹马,趁着天色准备暗下来,朝姐姐的坟墓走去。

    华月的坟墓,并不简陋,建在青山之下,绿水之边,圆形之状,均用白色大理石修建,四周长满各色野花,看起来如此安静,宁谧,似乎与这个世间的繁扰纷争无关。

    姐姐,躺在这么美

    丽宁静的环境之中,她真的能安息么?

    弥殇跪在坟墓面前,给姐姐献花,烧香,倒酒,然后长跪不起。

    姐姐,我来看你了,你的魂魄飘往何处?你的魂魄已回到故国,还是在这里徘徊?我十年未曾来看过你,你又可怪怨我?而我现在的模样,又可令你得到安慰,抑或是失望?

    姐姐,真希望你的魂魄能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你又要我做些什么?

    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山上的树林猎猎作响,身边的花草飘摇不定,香烛的烟气全飘进了他的眼里,薰得他双眼通红,疼痛不已。

    眼睛好不容易才止住疼痛,视线恢复清明,然而,又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大风吹来,头顶上的天空,也从四面八方飘来一朵又一朵的乌云,山里的鸟儿扑着翅膀飞过来,不安地叫着,乱成一团。

    弥殇看向四面,今天一整天都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为何突然间风云变色?

    风越来越大了,山上树林摇曳,整座青山,似乎也在动摇,发出隐隐的、低沉的、壮烈的呜咽之声。

    大风不断,乌云密布,树木飘摇,花草失色,天色一片阴暗呜咽,却迟迟没有落下半点雨丝,多么怪异的天气!

    弥殇的心里,也在动摇,也在陷入黑暗,还响起呜咽之声,痛苦,如止不住的风,一阵阵涌上心头。

    姐姐,这就是你的声音吗?姐姐,你的魂魄,果然还在这里徘徊么?姐姐,你果然不能安息么?

    似乎在回应他的心声,风刮得更大了,树木飘摇得更厉害了,几只小鸟哀叫着,跌落在他脚边,挣扎。

    姐姐果然在看着他啊!

    他猛然仰头,仰望苍天,撕心裂肺地大吼:“啊——————————”

    一声又一声,将这么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和伤痛,全吼了出来!

    直到喉咙痛得发不出声音了,他才倒在地上,看着姐姐的墓碑,不断地流泪。

    半晌后,他爬起来,对着姐姐的墓,磕头,道:“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意了,请您放心吧,你说过最迟三十年,一定会灭掉中朝,复兴青国,我一定会在三十年之内实现所有青国人的愿望!所以,请您安息吧——”

    话刚落音,大风突然停止了,乌云散去了,树林静止了,鸟儿回巢了,刚才的风云变幻,似乎只是幻觉。

    他相信,刚才,姐姐的魂魄,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的身边悲鸣和哭泣。

    听了他的誓言,姐姐的魂魄平静下来,他的心里,也平静下来。

    他点燃最后一枝香和最后一张纸钱,向姐姐作最后的告别:“姐姐,下次我再来看您的时候,就是你的心愿、父王母后和哥哥的心愿,所有青国人的心愿,实现的时候!请您再耐心地等待,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准备起身时,不远处突然传来隐隐的脚步声,他转身,盯着树林:终于来了么?

    果然,树林里出现数条快速朝这儿移动的身影,那些,是在附近守护中朝皇陵的侍卫!

    他刚才的呐喊着,一定惊动了他们,他们一定能想到又是青国的遗民来祭祀华月公主了,在中朝全力打压青国遗民的现在,他们当然会追过来抓人!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来者何人?快快束手就擒——”侍卫们喝斥着,冲过来。

    他大声道:“我乃青国二皇子支离弥殇,是你中朝的敌人,怎可束手就擒!”

    等他们看清自己后,他猛然翻身上马,打马离开。

    他要让自己适当地暴露,适当地被人盯上——然后,才会被独孤九劫盯上,才能引开独孤九劫对“青军”的注意力!

    他太了解独孤九劫了,独孤九劫绝对不会原谅他的背叛,一定会除他而后快,对她来说,尊严比天下更重要,所以,只要他出现的消息传到她的耳里,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追杀他!



                  反目成仇9

    这,就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另外一个目的!

    他这么一叫一跑,那些侍卫全都跟了上来,叫着:“别让他跑了——”

    他早有准备,那些侍卫自然跟不上他。

    甩掉那些侍卫后,天已经黑了,他在一处秘密的地点隐藏起来,直到天明后,才重新乔装打扮,逃出中京。

    这次,又该往哪里去呢?

    整个中朝的版图,全是独孤九劫的地盘,她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入网,怎么办?

    想来想去,他决定去京国的地界“避难”。

    独孤的势力再大,也不能在京国境内呼风唤雨,而且耶律刺歌想必恨透了独孤九劫,独孤九劫若是进入耶律刺歌的势力范围,一定会被重重狙击,相较而言,他去京国会相当安全一点。

    在他往京国而去的时候,他出现在中京的消息,一大早就报到了独孤九劫的耳朵里。

    独孤九劫问:“知道他往哪里去了?”

    探子道:“属下已在全城进行搜查,并发现他的行踪,但有猎犬在西北道路上嗅到了他的行踪!”

    独孤九劫摆摆手:“我知道了,你们可以停止搜查了。”

    探子退下去后,独孤九劫唇边勾出一抹森冷的笑意。

    最刺激的狩猎游戏,终于开始了!

    她走进室内,推开那间久未开启的屋子,屋子里,满满的全是兵器,样样俱全。

    其中最瞩目的,就是那把放在正中央木架上的、巨大的长柄大刀,那柄刀全身包裹着重重白布,让人联想到丧礼上未亡的丧服,透出诡异、死亡和不祥的气息!

    她大步上前,拿起这把长柄大刀,将缠绕的白布一圈一圈的剥开,传说中杀人最多、沾血最多的长兵器——弑神大刀,在封印了四年之后,再度露出它的獠牙!

    弑神大刀,连神都敢杀、都能杀的恐怖兵器,长二尺九寸,重一百二十九斤,刀柄全是精钢打造,刀身巨大,削铁如泥,砍头如切菜,也许是因为吸收了太多怨恨和鲜血的缘故,它闪耀的刀刃中,隐隐带着一抹血光,用手指轻弹,更是发出隐隐的铮鸣之声。

    这样的刀,即使是最精壮的男人也须双手力举,但她即使单手使用,也能挥舞自如!

    这是她最爱的兵器,每次上战场,她必带着它冲锋陷阵,将每一个拦在前面的对手,斩于刀下!

    没想到,她在时隔四年之后再次动用这把爱刀。

    抚着刀身半晌,她的手指在刀刃上轻轻一划,一缕鲜血便流到刀刃之上。

    她的血,就像甘露,滋润了饥渴已久的刀,这把刀就像活过来,有了生命一样,贪婪地吸沾这鲜美的血,于是,刀上的光芒,开始闪动流溢起来,嘶喊着要更多的、更新鲜的血!

    待血丝干透渗入刀锋之后,她才把白布一层层地缠上,将爱刀裹得密不透风!

    然后,她扛着爱刀,走出来,叫来仕女:“把皇后叫来,孤有事要交待。”

    她只用了短短数语,就将宫里的事交给皇后,扛着这把大刀,独自出宫。

    她要去杀支离弥殇!

    这场狩猎游戏,你死我活,独孤九劫与支离弥殇之间,至少要死一个人,这场游戏才会结束!

    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一路上竟然平安无事,连半个怀疑的目光都没有遇到,亏他还故意偶尔现一下真身——弥殇躺在山坡上,看着远空,沉思。

    独孤九劫已经放弃了搜捕他?或者,他已经彻底脱离的独孤九劫的耳目?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独孤九劫会放弃,她就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是统一了整个中原和北方!

    所以,他现在的处境,应该极其危险,因为,他竟然嗅不到独孤九劫的气息,也发现不到她的踪影,一旦她在暗处而他在明处,他的处境就真的很危险了。

    就比如现在,他躺在山坡上休憩的时候,说不定独孤九劫已经潜伏在他四周,伺机而动,只待他稍为大意,便一刀砍飞他的首级——她要砍掉一个人的脑袋,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他不敢大意,即使晚上入睡,也时时警惕着四周的动静,稍有风吹草动,便惊醒过来,握刀以待——但每次都是他杞人忧天,数日下来,他真的有点疲惫了。

    这个时候,蓝天白云,草地如茵,阳光和煦,大树下凉风习习,四周一片宁静,困意慢慢涌上来,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陷入这么多天以来最美妙的睡眠中。

    他睡得很沉,就像一个孩子,连睫毛都不曾眨一下,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超级“逃犯”。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慢慢偏西,阳光越来越柔和,风越来越凉爽,这山野,越来越清爽宜人。

    一阵风吹来,“叮~~~~~叮灵灵~~~~~~~”的声音,很轻、很细地随风而来,若有似无,树丛里的小兔子站起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听了半刻后便安下心来,继续在草丛里刨。

    这么轻、这么细的声音,连兔子的耳朵都听不清楚,但是,弥殇却听到了!

    他猛然睁开眼睛,跳起来,拔刀出鞘,一眨不眼地观察四周。

    他以自己为圆心,在十丈以外的四面,从上到下,从树梢到草丛,都用极细极小的线,布下了三重陷阱——这些线,连接着极小的、隐藏起来的铃铛,如若有外力碰触或斩断,就会发出细细的声响。

    为了避免蛇兔等靠近,他还在细线旁边放置了可驱蛇逐兔的药物,不会有小动物靠近。

    那些线,设置得很巧妙,很难用肉眼看清,何况还是极其复杂的三层!然而,这陷阱却发出声响了,难道,有人进入了陷阱?

    但若有似无的声音,很快就彻底消无了,仿佛刚才听到的细微之声,只是梦中的幻觉!

    是幻觉吗?这段时间以来,他经常这样,总是细微的声音、影子、动静、气味惊动,怀疑有人来袭,难道,这次又是他弄错了?

    山风吹来,吹乱了他的头发,淡淡的树影,在他脚下摇曳,其中,还有飞鸟的投影一掠而过!

    不对,那不是飞鸟!

    他猛然后仰,身体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举刀相架。

    咚怦——巨大的阴影从天而降,如泰山压顶,重重地压在他的刀口之上,震得他的手腕隐隐作疼!

    好大的力道!如若不是他足够力大,只怕已经被压垮了!

    那条如泰山般沉重刚猛的影子,眨眼间又如大鹏归窠,飘忽落地,几乎不生一丝痕丝。

    独孤九劫,她终于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这么令他猝不及防!

    弥殇看着眼前的独孤九劫,叹道:“你终于找到我了!”

    独孤九劫手持一把缠着白布的长兵器,没有丝毫叙旧的迹象,狞笑:“我不是来找你!我是来杀你!”

    说罢,她左手抓住长柄大刀的白布一角,猛然一扯,那白布就如流云般,一圈圈地旋转飞散,如一条白龙在风中飘游,优雅优美壮观。

    而在那优美的、柔韧的“白龙”包围之中,悠然出现了一道耀眼的、刺目的寒光,就像是白龙从深海之底带上来的深寒冰冷之物,令人打从心里生出寒意!

    原来,那竟是一把比人还高的长柄大刀!

    弥殇死死地看着这把刀,有种心神被震住的感觉——他认识这把刀!他见过这把刀!

    在见到独孤九劫之前,他就先见到了这把刀——就是这把刀,砍飞了铁将军的头颅!

    刀身虽已洗净,却仍隐隐地透着血光——煨了无数青国将士的血的刀!

    那些青国将士的愤怒、不甘与悲鸣,似乎还附在这把刀之上,他仿佛看到了他们浑身是血、冲锋陷阵的身影,以及死亡和鲜血,他的身体,因此而颤抖起来!

    这刀,似乎有摄取魂魄的作用,他是被这把刀镇住了吗?

    不对!他只是受到了刺激——血债必须血还的刺激!

    他的眼睛,慢慢地变红了,杀气迅速汇聚在他的眼睛里,他看起来正在变成一只凶猛的野兽!

    如果他是猛兽,独孤九劫就是魔鬼!

    刀一出鞘,她就低啸一声,举刀横劈!

    那一劈,卷起一道狂风,足以开山碎石,如遇人体,必定被辟为两半!

    弥殇迅速后倒,刀风凌厉地从他身上几寸的地方一扫而过,刀风,震开了他的衣领和袖口。

    好可怕的兵器!好可怕的刀风!

    刀风一过,他立刻朝外滚了几滚,跃起来,而独孤的大刀,又刺过来了!

    他闪电一般地闪到大树之后,那把刀紧随而来,直接穿过树干,直刺他的身体!

    足足有两人粗的大树,竟然如白菜般轻易被刺穿了,刀尖离他的胸口,仅有寸余!

    在他的冷汗涔涔中,独孤抽出刀来,那棵大刀,竟然晃了两晃,摇摇欲坠。

    力拔山兮气盖世!独孤九劫就拥有这样的力量,他要如何赢得了她的刀?

    抽出刀后,独孤连喘气都不需要,反手一抡,这棵百年大树就被齐腰斩断,切口十分平整光滑。

    巨大的树冠倒下来,差点砸中弥殇,他隔着这根树桩,与独孤对视。



                  反目成仇10

    独孤狞笑:“看你往哪里逃!”

    弥殇淡淡一笑:“我没打算逃!”

    他早知道独孤会找到她,一直在准备着与她对决!

    说罢,他猛然扯掉外袍,露出一身劲装,他的双臂、腰间、双腿都绑着铁块,看起来足有好几十斤重。

    独孤盯着他,他以为他玩点花样就能战胜自己么?真是太幼稚了!

    在她的面前,弥殇御掉双臂、腰间、双腿上的铁块,那些铁块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显然不轻。

    这些绑在身上的铁块,几乎有近百斤重,为了锻炼自己的体力、耐力、敏捷度,他这段时间来一直这么做。

    原来是这样!独孤一眼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冷笑一声,大刀一挥,就朝他冲去。

    面对这样的长兵器、重兵器,他在这样的开阔地带没有胜算,所以,他转身就跑,朝山上奔去。

    山上比山腰险峻得多,石头夹着树木,还有很多凹洞和峭壁,在那种地形中,长柄大刀很难有足够的空间,而他的宝剑,就派上用场。

    去掉身上的铁块后,他的身体轻快了许多,速度至少比之前提升一倍,几乎凌驾在独孤之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跃到山上,弥殇跃上巨石,拔剑出鞘,盯着独孤。

    他不想这么快与独孤对决,但独孤既然不肯放过他,那么,也只能提前决一死战了!

    他的想法,独孤全看透了,她在心里冷笑着,举刀劈去。

    他以为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之中,她的兵器就不能发挥足够的作用了吗?他果然还是太幼稚了!

    大刀劈过来,弥殇迅速朝另一块巨石跃去,才刚站稳,他先前站的那块巨石,就被削掉了顶部。

    真是削铁如泥的好刀!弥殇更不敢轻敌了,不断在石头上飞跃着,以惊人的速度绕着独孤跑动,寻找下手的机会。

    终于,独孤的刀砍进石头里,被卡住了。

    就这个间隙,弥殇闪电般逼近她的身后,挥剑刺去,独孤转身闪避,剑尖从她的腰侧划过。

    手上没有刀的独孤,仍然很犀利,她的手脚,就像四把长在她身上的刀,处处直击他的要害。

    几招以后,独孤找到空隙拔出她的大刀,再度抡起一阵阵的刀风。

    弥殇边打边朝深处闪去。

    山的深处,怪石嶙峋,乱石穿空,草木横生,山边还是一处断壁,很危险的地方。

    两个人的身影,如两道闪电,在乱石间、林木间穿梭,一块块石头被劈碎,一棵棵树被砍断,凛哨的山风,在他们的刀风剑影面前,似乎成了伴奏。

    他们杀得天昏地暗,时刻游走在死亡边缘,全然忘了时间的流逝。

    弥殇的身手与经验,还是比独孤稍逊一筹,但地形却帮了他的大忙,一路杀下来,两人几乎打成平手。

    他们的头发乱了,衣服破了,身体上也都出现了伤痕和血迹,但他们的目光,却愈发狂热。

    这场战斗,是压抑太久以后的彻底爆发,是多年来恩怨情仇的了结,两人都杀红了眼。

    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下来,山风越来越大,雾气也在慢慢升起。

    他们的视线开始朦胧,但听声辩位的能力,仍然让他们能清晰地认清对方的位置。

    但渐渐的,随着夜色越来越重,风越来越大,雾越来越重,他们的速度还是明显地慢下来,从快如闪电的疯狂攻击战,转变成边攻边防的态势。

    隐藏,躲避,寻找机会,不断以假动作、假声音迷惑对方,两个人就像猎人,耐心地设立陷阱,捕捉猎物的痕迹——这必是一场恶战,谁都输不起!

    天色彻底暗了,四面都是浓雾,他们已经不可能再看到对方的影子,而风声也影响了他们的听力。

    两个人都潜藏在暗处,小心地挪动,耐心地寻找对方的踪影。

    他们不再焦急了——因为,对方绝对不会逃跑,对方就在这里,时间还长得很,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猎杀对方。

    黑暗中,不知又过了多久,山里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两人都没有动,在这种时候,保存体力很重要。

    雨越下越大,慢慢地变成暴雨如注。

    再然后,竟然电闪雷鸣,一道道的闪电,如疯狂的猛虎,凄厉的呼啸着,扑向这座山。

    闪电的出现,意外地给了他们捕捉对方的机会!

    一闪之间,他们的眼睛,都触到了对方的眼睛,俱是心里一惊——对方竟然离自己如此之近!

    他们猛然同时跃起,举起手中的兵器,扑向对方。

    闪电灭了,黑暗中,兵器交接之声,响彻黑夜,然后,对方的气息又全都消失了!

    一片黑暗,风声和雨声和雷声,在呼啸。

    又是闪电!两人又像闪电般出击,像对方攻击。

    就这样,来来去去,反反复复,似乎永无止境!

    这样的决斗要进行多久?谁会先放弃?他们会不会同归于尽?或者,他们的战斗将永远持续下去?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他们都相信,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

    没有哪一个王者会认为自己会输!

    在漫长的、惨烈的厮杀中,他们已经忘记了一切,眼里只看得到对方,所以,他们不知道自己正慢慢接近那片断崖峭壁,也看不到有一大片的泥土,正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松动。

    连续几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整个天空和山头——这是比白昼更耀眼的亮,他们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对方。

    弥殇想,那是一只多么恐怖的魔鬼!他竟然是在跟这样的魔鬼战斗!

    独孤想,这是一头多么凶猛的野兽!她竟然养育了这样一只野兽!

    今天,就让她(他)把这只野兽(魔鬼)铲除掉吧!

    两人发出长长的嘶吼声,举起兵器,全力冲过去,给予对方最后的一击!

    这时,一阵比雷声和风声更浑厚、更可怕、更轰烈、更冗长的声音,从他们的头顶上传来。

    刀与剑相击的那一刻,弥殇突然想大笑:最后的结果,果然是他和独孤同归于尽吗?

    身为高手,他非常清楚,他若再进一步,将剑掷出,剑锋必定会刺透独孤的身体,而独孤的刀,也必定会将自己砍成两截——他要前进,还是后退?

    还用想吗?当然是前进!

    而独孤,面对同归于尽的结果,她居然在笑——只要能杀掉支离弥殇,怎么样都行!

    然而,一片巨大的阴影,随同轰轰烈烈的声音,已经来到了他们的头顶上,大地在震动,山头在动摇,天空在咆哮,他们还没能前进最后的一步,身体就摇晃起来,站都站不稳,手中的兵器掉落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抬头一看,俱是一惊——竟然是泥石流!

    洪水般的泥石流,夹带着石头和树木,奔流下来,他们已经无处可躲了!

    他们下意识地后退,没退几步,一只脚就踩空了,两人低对一看,又是一惊——他们竟然站在断崖边上!

    只是转念之间,泥石流已经冲到眼前,呼啸着扑向他们、吞没他们,将他们卷下断崖……

    雷鸣停止了,闪电也停止了,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在坠落的时刻,弥殇想,也许,这才是他最期待的结果吧!虽然没能实现与姐姐的约定,但他至少了结了青国最大、最强的仇人,死得也不算冤了,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们,也……对得起自己了……

    在坠落的时刻,独孤的心里,异常平静,脸上还带着平静的微笑——又是坠落啊!上一次死掉时,是坠落;这一次死掉时,也是坠落!

    从万人之上的顶端,坠入无底深渊,这对帝王来说,真是太好不过的死法了!

    在这么平静的想法中,他们终于没有了意识……

    一夜的狂风暴雨后,山里无比的宁静,阳光灿烂,空气如洗,虽然到处一片狼藉,却透出更强的生机。

    鸟虫小兽,又纷纷冒出来,悠游地在山里蹦跳,过得自由自在的生活。

    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座山上。

    他循着那些残石断木,一路寻找独孤九劫的痕迹。

    这一次,皇上前去追杀支离弥殇,竟然第一次没有带上他,可见,她想亲手杀掉支离弥殇,到了如何执拗的程度!

    他好不容易追踪到这里,看着眼前的情象,心里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没找多久,他就发现了皇上使用的那把长柄大刀——大刀就卡在断崖边两块凸起的石头间!

    断崖上,是一大片泥土覆盖的、流过的平整地面,一看就知道爆发了大规模的泥石流!

    被这样的泥石流冲击,没有人可以幸免于难——即使是最强悍的帝王,也敌不过这样的自然灾难!

    他捡起那柄大刀,在四面仔细地搜索,又发现了一把宝剑。

    罕见的宝剑!仔细观察,刀柄刻着龙纹和“支离”两字,毫无疑问,这是支离弥殇的剑!

    对于战士而言,兵器就是就自己的生命,除非死,是绝对不会离手的!

    他站在断壁边上,迎风伫立,看着迷雾重重的崖底,很久很久。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亲眼见到她之前,他绝对不会相信她就这样走了!

    他一定会找到她,如果她活着,他会继续追随她,如果她死了,他会与她而去!



                  世外桃源1

    午时,一个年轻男子走进当铺,将一枚戒指放在柜台上:“老板,当这枚玉戒!”

    老板一看到这个客人,眼睛就直了。

    好一个俊俏英挺的小伙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朴素,却拥有一张比画上的神仙还美丽的脸庞,全身流露着一种跟这镇上的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今年五十多岁了,在这镇子住了一辈子,还去过省城,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但他见过的人,没一个比得上他,不,连他的一小半都比不上!

    这镇子上,什么时候来了这样的人物?

    年轻男子轻轻敲敲柜台:“老板?我要赶时间。”

    老板回过神来,赶紧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哥长得太俊了,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年轻男子似乎已经习惯他人的注目和夸赞,只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老板拿起戒指,细细端详。

    只看了几眼,他就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拿到外面,对着明亮的光线,细细地看。

    看了半晌,他拿过来,对着那个年轻男子道:“小哥,你这戒指是打哪里来的?”

    男子道:“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也不知道这戒指的来历。”

    他虽然记不起过去的事情了,但却看得出这戒指极其珍贵,所以早想好了答案。

    老板道:“小哥,看小戒指的材质和做工,恐怕是宫廷之物啊,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等玉戒哪……”

    男子笑笑:“我父母早就去世了,我也不曾从他们那里听说戒指的事,您说是的话,可能就是吧。”

    老板看看戒指,看看他,这戒指……不会有问题吧?

    男子似乎不明白他的明白,只是微笑地等待他的结算。

    这样的男子,怎么会是偷盗不良之辈?说不定他乃官宦之后,家道中落也极有可能哪?老板想了想,道:“小哥,这戒指既然这么贵重,你怎舍得拿来当掉?”

    男子脸上泛出淡淡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因为、因为内人生了重病,需要钱治病,所以……只好卖了这戒指……”

    “喔——原来如此!”老板恍悟,上下打量他,“小哥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哪!话说,我在这镇上这么多年,怎么会没见过你们?”

    男子道:“因为家乡遇到一些灾祸,我们难以为生,便到这里来投奔亲戚……”

    老板点点头,有点为难地道:“我能体会小哥的心情。这戒指非常名贵,当多少价都不为过,只是,我们这里是穷乡僻壤,我这小店出不了几个钱,你看这个……”

    男子道:“老板,我只求当钱给内人治病,您就出个价吧,只要能救内人便好!”

    老板道:“你稍等片刻,我看店里有多少钱。”

    他进入帘后悉索一会,出来,有点抱歉地道:“我找过了,店里最多只能拿出一百多两银子,这点钱实在与这戒指的真正价值相差太大……”

    男子诚恳地道:“这笔钱已经够给内人治病了,老板,你就当帮帮我,收下这枚戒指罢。”

    老板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也有几分感动,道:“那这枚戒指我便暂时收下罢,你看你大概几时能过来赎回去?”

    男子沉吟:“这个……”

    老板见他半晌不回答,便道:“小哥,我这店小,这么贵重的东西,恐怕等不了太久……”

    男子咬咬牙,道:“老板,就以两个月为限,如果我两个月内不来赎回,就由您全权处置罢,如何?”

    这枚戒指,是他身上仅存的、可以寻找和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他本想保住,但为了给她治病,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就算他一辈子找不回过去和身份,就这样与她长相厮守,也不错。

    老板点头:“没问题,我一定为小哥保留这戒指两个月。”

    当下,他立了字据,双方画了押,他将一百二十两银子交给年轻男子,年轻男子收起银子,谢过后便离开了。

    老板看了看字据,男子写的名字只有一个字——“难”,字写得极其雄浑洒脱,一看便知底蕴深厚。

    这个名为“难”的男子,恐怕来历不简单吧,不知怎会流落到这穷乡僻壤?

    在离当铺不远的药店里,“难”掏出十几两银子和一个方子,道:“伙计,给我照这方子抓药。”

    伙计见到他,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哪里来这么俊俏的小哥?这街上的姑娘们,全都被他比下去了,而且,他长得这般俊俏还比自己更像个男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店外,停了好几个老老少少的女子,遮遮掩掩地打量这个男子。

    “难”对别人的目光丝毫不以为意,催道:“伙计,可以麻烦你快点抓药么?”

    伙计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道:“好好好,我马上抓。”

    他拿过单子一看,赞叹,真是不错的单子,应该是治内伤的吧?不知是给何人治伤的?

    他抓了十几包药,扎好递给“难”,“难”接过来,问:“请问这里有没有上好的治外伤药?”

    伙计道:“您要治怎

    么样的外伤?”

    “难”道:“有刀伤、抓伤、擦伤和受伤留下的疤痕……”

    看到伙计惊讶的表情,他笑笑:“我父亲是个猎人,前日进山打猎跟盗贼抢猎物,内外都受了伤,所以才想同时找些治外伤的药。”

    伙计恍悟,拍了拍手:“小哥你算是找对地方了!咱们这里虽然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店,却有祖上流传下来的治疤痕膏药,就算是四五年的陈年疤痕,也能去除得就像没受过伤一般……”

    “难”笑笑:“那就有劳小哥多推荐些好药给我了。”

    买了一大堆药材后,他又在镇上转了一圈,买了许多食材和补品,才离开小镇,走上回家的小路。

    这是一个名为“朱沙河”的小镇,镇子四面是山,与世隔绝,一条名为“朱沙河”的河流从山里流出,从小镇中央蜿蜒而过,小镇因此得名。

    大概是这样的地理环境,这里的人们极其淳朴厚道,所以才会对他这般“异常”的外人不予追究,反而还宽厚以待吧?

    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却隐隐感觉自己会流落到这里,只怕会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

    小镇下辖着多个乡村,他现居的小村,以他这么快的脚力,也要走半个时辰才到。

    回到村子里时,太阳已经偏西,村里仅有的十几户人家,已经是炊烟袅袅。

    他踩着泥土小路,来到村子最边上一个小小的茅屋前,叩了叩门扉,道:“沙——我回来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道:“进来。”

    他推门进去,躺在木床上被他称为“沙”的女子,对他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难”笑笑:“我买了一些糕点回来,我吃过了,味道不错,你先吃点罢,我想先去做饭,然后再给你熬药。你现在是不是痛得很难受?要不要先吃药换纱布?”

    “沙”摇摇头:“没事,先吃饭罢,我想吃点热的东西。”

    “难”点点头,将糕点拿出来,装在小碗里,端到她面前的小桌子,然后又倒了一杯水给她,叮嘱:“你好好躺着,别乱动。”

    “沙”点点头:“你去忙罢。”

    “难”来到外面,在石垒的灶台前架起锅子,烧起柴火,坐起饭来。

    很奇怪,他会看书识字,会看天象,懂得药理和医理,治病的方子还是自己开的,手指上还戴着名贵的玉戒,感觉他应该出身不错的样子,可是,他似乎很又懂得照顾人,做饭、打扫、洗衣……顺手做来,全然不费功夫。

    而且,这般僻陋穷苦的生活,他似乎也很习惯,丝毫没有水土不服的迹象,他的过去……到底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没过多久,他就熬了一锅热腾腾的米粥,炒了两个小菜,还熬了一锅肉汤,端给屋里,喂“沙”吃饭。

    “沙”受了很重的伤,内伤和外伤都有,看起来很憔悴,但她并没有叫过一声苦和累,也没有悲观失意,只是静静地养伤,将杂事全都交给他。

    他一边喂她喝粥,一边不住地抬眼看她。

    “沙”淡淡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他有点不好意思,道:“我……觉得你很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是么?”“沙”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副病央央的样子,像个鬼似的,有什么好看的?大娘不是说我看起来比你大很多岁么,怎么会好看?”

    他摇摇头:“你怎么样都好看!病了老了,都好看——反正,我就觉得你最好看!我今天去镇上买东西,没一个女子比得上你一根头发。”

    “沙”笑起来:“你莫非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想了想:“也许是吧,不过,大娘也说你长得跟戏里的小生似的。”

    “沙”大笑:“大娘形容得真有意思,她若说我长得像仙女,我倒真是觉得是在哄我了。”

    她大笑的样子,好帅!他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她的脸:“等你的伤好了,好好打扮一下,一定美得不得了。”



                  世外桃源2

    “沙”道:“你还真是看我怎么都好。”

    他道:“那当然!你的一切都好!好得不得了!所以,你的身体要快点好起来,这样……”

    他把唇凑到她的耳边,低喃:“我才能抱着你一起睡……”

    “沙”的目光闪了一闪,忽然伸出手来,捧起他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实在太美妙了!

    这个女人……总感觉很了不得!不像普通的女子那样扭捏做派,那副云淡风清、笑看风云的态度,令他极为着迷!还有,她真的很美丽,第一眼看只觉得宜男宜女,第二眼看会觉得与众不同,第三眼会觉得越看越好看……

    他只是被吻了,就心神摇荡,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来。

    但是,“沙”倏然放开他,道:“我还没吃完,快点喂我。”

    他笑了笑,眉间唇边泛出性感的气息来,挟起一块煎鸡蛋:“多吃点……”

    吃完以后,“难”点起蜡烛,又去外面烧热水,一边烧水,一边熬药调药。

    水烧好后,他将热水倒进大木桶里,端进屋里,对“沙”道:“该洗澡换药了。”

    当着他的面,“沙”自然地把外袍扯掉,翻过身去,露出背部。

    “难”将毛巾浸湿拧干,细心地擦洗她的背部,心疼地看着她斑驳的伤痕。

    “很可怕吗?”她并没有对这样的肌肤呈裸表现害羞难堪的态度,就像这是天经地义一样,问。

    他道:“不可怕,很美丽,只是,很心疼。”

    不仅是她,他的身上也有很多伤痕,他们以前是不是经常打打杀杀?真是想象不出来。

    有些伤口,是最近的,伤口还很深。

    她没有叫过一声疼,也没有皱过一次眉,更没有流过一滴泪,好像这些伤只是被蚊子咬了一下,无足轻重,这让他更是觉得她与众不同。

    擦洗干净后,他又细细地给那些伤口擦药,虽然她不说,但他知道那些伤口一定如火烧碳烤一样的痛,所以,他又拿了扇子,细心地扇那些伤口,以减轻她的疼痛。

    直到药都凝结了,他才小心地帮她把身体翻过去,给她前面的身体擦洗和上药。

    这样呈裸相见,他心动如雷,可是,却并没有并点尴尬和亵渎之心,似乎,这对他们来说,是非常正常的事。

    朝夕相处几天下来,他毫不怀疑,她就是自己的妻子——虽然他们失去了记忆。

    几天以前,他们醒来,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

    隔壁的大娘说,她是在不远处的河边发现他们的,他们衣衫褴褛、全身是伤地被半埋在淤泥里,只剩下一口气了,当时,他们的手是紧紧握在一起的。

    大娘叫来几个村民,将他们抬回家里,叫来大夫,给他们看病,他们这才缓过气来。

    两人之中,他的伤势比较轻,先醒了过来,而她的伤势却很重,迟迟没用醒来。

    他一问三不知,也不知道跟自己同时获救的她是谁,却觉得她非常熟悉,认定她是自己认识的人,真的很奇妙,大娘当时看着他们,说她的年纪虽然看起来明显比他大,两人却很有夫妻像,连“死”时双手都紧握在一起,他们说不定是夫妻呢。

    “夫妻”这两个字,简直就像灵丹妙药,让他心里徒然升起亮堂起来。

    他看着昏迷中她的脸,竟是越看越喜欢,居然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们一定是夫妻!”

    大娘乐了:“你说得还真爽快,那就看这位姑娘醒来后怎么说了!”

    她晚了两天醒过来,醒来时眼神也是一片茫然,一问三不知,和他一样彻底失忆了。

    但是,她的眼睛,却一直定定地看着他。

    大娘问她:“找到你们俩时,你们俩的手是握在一起的,醒来时两个人也都什么都记不得了,小哥还说他一眼就很喜欢你,我说,你觉不觉得你们是夫妻哪?”

    她微微一笑:“也许是吧。”

    大娘问:“这么说,你也是一眼就很喜欢这个小哥?”

    她眼波流转,垂下眼来:“是的。”

    那一刻,他觉得幸福极了!这种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是自己命定的那个人的感觉,太美妙了!

    无论想不起来的过去是怎么样,他就是相信,他们一定、一定是在一起的!

    因为失忆和受伤,他们无处可去,大娘便腾出柴房给他们住,让他们暂时在这个村子里栖身。

    他自然而然地就承担起“丈夫”的责任,上山捕猎打柴,下河捕鱼捉虾,还在屋后种起了菜,一边养家一边照顾她,过着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

    这个村子真的很偏僻,真的很贫穷,唯一可以买东西的小镇,普通人至少要走一个时辰,而从小镇到最近的城府,则需要一天时间——这里,就像世外桃源般自给自足,自生自灭。

    可是,因为有她在身边的缘故,他竟然很喜欢这里,还享受这样的生活。

    再怎么失忆,他们总需要名字,他隐隐记得他的名字中有个“难”字,她隐隐地记得她姓“沙”,在潜意识

    中,他们大概都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永远不能难忘的“名”与“姓”吧,所以,想了很久以后,他们才想起这一个字,便以此称呼对方。

    “沙”换完药和喝完药后,昏沉沉地睡下了。

    “难”拿出席子,铺在茅草堆上,吹熄烛火,盖张被子,便沉沉睡去了。

    每一个晚上,他都睡得很好,不曾做梦。

    四更的时候,村里的公鸡开始打鸣,他听得到鸡鸣狗吠的声音,却不觉得吵杂,反而觉得那是最动听的乐声,伴他睡得更好。

    五更以后,天色慢慢变淡——天就快要亮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开门出去,扎马步,练拳,呼吸吐呐,挥棒耍刀,直到天明。

    接着,他开始烧水做饭,调药熬药,待她醒来时,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总是等着她吃完饭、喝完药后,自己才开始吃。

    她道:“你做的饭菜不错,莫非,你以前都在侍候着我?”

    他笑道:“我也这么觉得,不过,等你病好了,我也想吃你做的菜。”

    “做菜么?”她想了又想,“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菜,但我会试试的。”

    他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我等会上山打柴,你一个人就在家里看看书吧,如果有小孩来找你玩,你别太理他们,省得被他们吵到累到。”

    她笑道:“知道了,你的伤也还没痊愈,自己注意点。”

    他们的对话、举止,就像一对甜蜜的夫妻。

    他走后,她坐起来,靠在墙上,拿起他买给她的书,细细地翻阅。

    虽然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但她并不慌不急,有他在她身边,她很安心,潜意识之中,她就知道他是她非常重要的人。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这样躺着,感觉很漫长。

    她放下书本,掀起被子,伸脚下床,想站起来,全身却痛得令她倒下来。

    外面传来鸟鸣啾啾,还有孩子们的笑声,这些,都深深地诱惑着她,她不甘心地、一次次地双脚踩地,终于成功地撑起自己的身体。

    床边,放着一把拐杖,那是他以妨不时之需而特地准备的。

    她抓住拐杖,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烈的疼痛,一步步走出门口。

    短短的距离,她足足走了半天,但是,外面的世界,值得她承受这种疼痛。

    眼前,是一大片开阔的、绿油油的菜地,中间还有一个大池塘,池塘旁边种着柳树和桃树,虽然不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但衬着湛蓝无垠的天空和远处的层层青山,已经够美了!

    她拄着拐杖,站在门边,看着眼前的一切,微微的笑了。

    这抹恬静而安详的笑容,令跑来跑去的孩子们,看得愣住了。

    “沙沙——你的病好了么?”他们这样称呼她,因为啊,叫她“姐姐”不合适她的年纪,叫她“大婶”又不适合她好看得不得了的容貌,所以,她让他们叫她“沙沙”,他们喜欢这个名字。

    她微微一笑:“应该准备好了吧。”

    孩子们围着她:“那跟我们去玩吧……”

    她笑笑:“现在还不行。”

    他们一脸失望:“哦……”

    村里很少有外人会来,而且“沙沙”还这么好看,他们非常地仰慕她。

    她笑道:“要不然我教你们识字吧,屋里还有糕点,大家一起吃怎么样?”

    孩子们的眼睛亮了,一个个跟得像小蚱蜢似的:“好耶好耶……”

    她让孩子去搬凳子和石头过来,以及屋里的书和糕点,让他们围坐在自己身边,教他们认字。

    这种时候,她的心理非常的宁静,一如这里的与世隔绝,与世无争。

    她总觉得,这样的宁静,有种久违的感觉,令她想多多地享受这样的宁静。

    一阵阵的笑声,从这里荡漾开来。

    她看着孩子们可爱的笑脸,微微有些迷茫,她原来是这么喜欢孩子的么?

    她隐隐地觉得,这样的场景,似乎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中,令她欢喜,令她忧伤。



                  世外桃源3

    她忽然想到,自己的年纪已经不轻了,她在过去,是否有过孩子——怎么样的孩子?

    这个念头,猛然令她心头一痛,她捂着心口,几乎不能呼吸。

    孩子们紧张了:“沙沙,你怎么了?我们去叫难哥哥回来……”

    不知为什么,她不想让孩子们担心,便压下心头那股心痛,微笑:“我是故意吓你们的。”

    孩子们绷紧的脸庞,终于绽放开来:“沙沙好坏,沙沙骗我们……”

    她微笑着摸摸他们的头:“对不起了,为了反省,今天晚上,让难煮肉汤给你们吃吧!”

    “耶,太好了——”孩子们欢笑起来。

    于是,她心里的疼痛,散去了。

    “难”手里提着一只山鸡,背着木柴,一回来就看到这幅景象,不由得停住脚步,看着她。

    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柔,竟然让他心里……有丝丝的感动。

    她必定是一个不轻易流露出内心情感的人,她的脸几乎无论何时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令人仰慕和敬畏,而她的温柔,何尝不能征服人心?

    似乎感觉到自己被灼灼地注视着,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冲他招招手。

    他大步过去,那些孩子全都冲过来,围着他,跟他说她教他们认字,还说要请他们喝肉汤。

    他笑:“没问题,我这就去炖肉汤。”

    他拉着孩子们走到她身边,问:“你怎么出来了?身体没事吧?”

    她摇摇头:“只是坐在外面休息而已,没事,你做饭吧,我想看你做饭。”

    他笑了,让孩子们陪在她身边,自己则像平日一样架起锅子,做饭。

    她一边给孩子们讲故事,一边不断瞟着他,他也一边做饭,一边不断偷觑她,目光相触,两人唇边都泛起诱惑的微笑。

    真是奇怪,他们应该已经认识很久了,否则不会有这么熟悉的感觉,可是,为什么他们日夜相处,却总是看不够对方?总想时刻将对方的身影,锁在自己的视线里?

    已经是傍晚了,炊烟袅袅地升上天空,她看着那炊烟,几乎失了神。

    炊烟消失,他端着盛满鸡肉和蘑菇的肉汤,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把筷子分给那些孩子们。

    然后,他扶着她过来,让她坐在他身边,大家围着锅子吃饭。

    她边吃边给他抛媚眼,他也回予她暧昧的眼神,两人旁若无人地调情,全然无视就在旁边的孩子们。

    总觉得心里充满了火焰和渴望,再多的亲昵,也不能满足他们心里的欲望。

    孩子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锅里,不会注意,也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波澜。

    吃完以后,天色已经暗了,孩子们回去了。

    他温柔地道:“进屋吧。”

    她道:“你呢?”

    他道:“我要先去洗澡?”

    她目光流转:“去哪里洗?”

    他呶呶嘴:“井水边。”

    她笑起来:“那就等你洗好,我们再一起进去吧。”

    他笑了:“好。”

    说罢,他扯掉腰带,御掉外衣。

    朦胧的夜色中,她看不到他的肌肤,却看到了他强壮、结实而匀称的身体轮廓,不由暗暗在心里赞叹:真是美妙的身体,就像大卫的雕像!

    大卫的雕像?她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词给弄得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大卫是什么?大卫的雕像是什么?

    才要去想其中的含义,她就觉得头痛了,于是便不在想了,便默默地注视着他。

    就像往常一样,他来到井水,裸着身体,摇起一桶桶井水,冲洗。

    紫灰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闪烁如宝石。

    她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出神地看向天空,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星空,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一定会觉得很独孤吧?但有他陪在身边,便觉得即使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心里,也是充实的。

    一只手,抚在她的头发上:“在想什么?”

    她低回头,看到他披着袍子,站在她面前。

    她微微地笑:“什么都不想,也想不起来。”

    他道:“就算过去的事,永远也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从现在开始,创造新的记忆就好。”

    她道:“是的呢。只是,如果过去的美丽记忆全都忘记了,就真的太可惜了。”

    她和他之间,那么强烈地被对方吸引,强烈到恨不得自己被对方吃掉,成为对方至死也不会离开自己的一部分——那么,他们在过去,也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因此,他们如何认识、如何相处、如何走到一起的过往,就显得那么重要了。

    他吻她的头发:“总有一天,我们会想起来的。”

    等他们想起过去的事,他们一定会更充实和恩爱吧?

    她想问,他们以前会不会有孩子,因为,她隐隐地觉得,她似乎有过孩子,所以看到孩子,才会有那么强烈的感觉。

    但是,她没问,因为,问起过去的事情,也没有答案。

    于是,她说:“抱我进去吧。”

    她的身材相当高大,完全没有普通女子的柔弱娇巧,但他抱起她,很是轻松,因为,他比她还高出一点点,虽然只是一点点,却已经让他很有成就感了。

    将她放在床上,她拉着他的手道:“一起睡吧。”

    他道:“我怕我会控制不住。”

    她垂眼,微笑:“忍不住时,不必忍。”

    他盯着她:“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道:“要不要来比比,看你忍的时间更久,还是我的伤好得更快?”

    他道:“好啊,就那来比吧!”

    这夜开始,他们并躺而眠,心里满足得再也不需要其它的东西。

    只是,这一夜,她很久都没有眼着,只是静静地躺着,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星空。

    他知道她没睡着,问:“睡不着?身体不舒服么?果然还是床太窄了,我去铺席子好了……”

    “不用,就这样吧。”她道,“我只是想起了那些孩子。”

    他了然:“你想……有自己的孩子?”

    虽然他想不起过去,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们应该还没有孩子的。

    她点点头:“嗯,很想很想……你呢?”

    总觉得,想要属于自己的孩子,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那么,在过去,她到底有还是没有孩子?

    如果过去的事实在想不起来,那么,就在重新拥有记忆的现在开始,拥有自己的孩子就好!

    他翻身,吻她:“我当然想有和你的孩子。”

    她闭上眼睛,微微地笑了:“嗯……”

    于是,她安心了,睡着了。

    也许是他照顾得太好,也许是她强烈的意志起了作用,共眠的第十个夜里,他们终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狂热地结合为一体。

    他们似乎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很久,压抑了很久,一旦点燃欲望的火焰,这火,便再也无法熄灭。

    没有保留,不分你我,不顾一切,只想彻底地占有对方的一切,只想成为对方的一切,将他们的身体、灵魂、生命包括今生来世,全部糅合成一个紧实的整体!

    他抱着她,在想,他到底在等这一天等待了多久?感觉已经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在过去,他都干了些什么,为何让现在的他感到如此饥渴?

    她抱着他,在想,她到底压抑了多久?这种喷涌汹涌的欲望,连自己都被吓到了,在过去,她都在干什么,为何会积压了这么多的渴望?

    彻底纠缠,忘了对方之外的所有一切,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才相拥着,在对方的气息里,慢慢睡去。

    睡去之时,天际已经泛白,晨风悠悠地从窗外吹进来,吹得一室的温柔。

    入睡之前,他想,如果这样的生活有一天结束的话,他该怎么办?

    入睡之前,她也在想,如果这样的日子有一天结束的话,她该怎么做?

    这是很可怕的问题,但是,他们马上就睡着了,彻底忘了这个问题。

    他们一整天都没有出门,直到太阳偏西的时候,他才起来,去做饭。

    一夜的疯狂,令她身上的伤加重了,但这没有令她觉得难过和痛楚,反而令她觉得更刺激和感到快感。

    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压抑了太久,如今想来,也无法明白到底为什么压抑,又是如何压抑。

    在那夜之后,他们就彻底沉溺于两人的世界,除了对方,什么都不再去想——包括去想过去的事!

    一个月之后,她身上的伤总算痊愈,于是,他们也更沉迷于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

    初五那天,是镇上的集市,“难”第一次带着痊愈的“沙”,去镇上赶集。

    他们穿着粗布荆衣,就像普通的夫妇那样,手拉着手,一起朝镇上走去。

    在路上,每一个看到他们的人,都羡慕地看着他们,还经常有人跟“难”打招呼:“难小哥,这就是你的娘子吧?”

    他微笑:“是的,这是我的娘子。”

    这个偏僻的村落里,来了这么一个年轻俊俏、聪明能干的年轻人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镇子,他每次去镇上,经常被人瞩目和议论,早就成为了这个地方的名人。



                  世外桃源4

    “沙”对于别人的瞩目和招呼,只是淡淡地点头回礼,几乎不发一言。

    走到半途,太阳大了,“难”拿出伞,两人共撑一把伞,那紧贴着的背影,真的羡煞了旁人。

    来到镇子上,“难”先来到当铺,问老板:“老板,那枚戒指还在么?”

    老板看着他们,一脸歉意:“因为已经过了两个月,小店需要收钱回本,所以就将戒指卖出去了……”

    “难”道:“可以告诉我卖到那儿了么?”

    老板道:“因为这只戒指很珍贵,在这小镇很难出手,我便拿到县城里卖去了,至于买走的客人,我也不太清楚他的来历。小哥,真是对不住了……”

    “难”有些失望,但还是客气地道:“既然已经卖出去,那就算了,有合适的人保管,这枚戒指也算适得其所。”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能找到这枚可能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戒指,虽然戒指没了,但她的伤好了,这戒指失得也不算太可惜。

    从当铺出来,他拉着她的手,在熙熙攘攘的集市间穿梭。

    “想吃什么?”

    她想了想:“我渴了。”

    他笑笑,拉着她在小吃铺坐下来:“来两碗红豆糕和两碗绿豆汤。”

    端上来的糕点,他先端给她,看她吃下了,自己才动筷。

    “好吃么?”

    她点点头。

    吃过后,他带着她来到小饰品摊子前,盯着上面的小物品,道:“我想给你买梳子和簪子……”

    她看了看,摇摇头:“我要梳子和束带就好,不要簪子。”

    他转头,看着她,她的头发长到背部了,就无拘无束地披散着,给她增添了一丝女人的妩媚之态。

    跟其他女子相比,她的头发算是很短了,在以前,她的头发是不是更短?短头发的她,会是怎么模样?

    他怎么想都想不出,便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想束起来么?”

    她点点头。

    “你喜欢什么颜色?”

    她看了看,拿起黑色那条:“黑色的。”

    他想了想,摇摇头,拿起蓝色那条:“黑色不太好,还是蓝色的吧,怎么样?”

    她点点头。

    他又拿起一把桃木梳子:“这把梳子怎么样?”

    她点点头。

    他笑了,完全不顾及有多少人在明里暗里偷看着他们,绕到她身后,拿着梳子给她梳起头发来,梳整齐以后,又拿起发带,在发束的末端位置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然后,他走到她面前,端详着她的脸,满意地点点头:“嗯嗯,很好。”

    她的双颊泛起薄薄的红晕,凝视着他,眼波流转。

    她要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诱惑他么?他也给了她一个魅惑的微笑,转过对,掏出铜板,拉着着她离开。

    来到脂粉摊前,他问:“喜欢怎么样的?”

    她摇摇头:“我不喜欢。”

    他想了想,摸摸她的脸:“也是呢,这个不衬你,下次我们去县城买吧。”

    总觉得她应该住在巨大的宫殿里,身边有无数人的仆人围绕,她用的一切,应是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他拉着她穿过人流,来到镇中心的开阔地带上,那里有一个戏班子在吱吱呀呀地唱戏。

    他们驻足,看着那那些人唱戏。

    唱得真不怎么样!戏服太粗糙俗艳,戏子的扮相也不漂亮,头上的凤冠还缺了一角,他们的嗓子倒还不错,却是有形无神——他以前似乎经常看戏?而且是很精彩的戏?

    莫非,他以前出身有钱人家?如果真是这样……他转头看向她,他一直想不起过去的事,让她陪着自己在这穷乡僻壤生活,是不是太委屈她了?

    感觉到他的注视,她转过头,道:“怎么了?”

    他道:“你跟我在这里吃苦,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她笑笑,反问:“你觉得在这里很苦么?”

    他摇摇头:“不苦,有你在,一点也不苦。”

    她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也是。”

    两人互抵额头,都微微地笑了。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来,他们惊醒过来,看向前面,原来,戏已经结束了,不过十几岁的花旦拿着个盘子,捏着尖尖细细的唱腔,向观众们讨赏:“各位大爷大娘大哥大姐,小女子向各位问好,有钱的请打个赏,没钱的请鼓掌,小女子及戏班子,感谢不尽……”

    “沙”将手伸出袖子里,摸了摸,蹙了蹙眉。

    “难”明白她的意思,掏了几粒碎银塞进她手里,她微微地笑,大步向前,准备将碎银放进盘子里。

    然而,几个男人从人群里走出来,一把抓住那个花旦,一把夺过那个盘子,一个大声道:“这是我的地盘,你们在我的地盘上唱戏,可有问过大爷的意思?现在戏唱完了,这钱归我了,你嘛——也归我了……”

    人群纷纷露出惊慌之色后退,戏班子的人则惶然地走过来,赔礼道歉:“这位大爷,我们初来宝地,不知贵地的礼仪,多有得罪之处请包涵,这点

    意思不成敬意……”

    一看便知纨裤子弟的男人拿过红包,甩了甩“这点东西就想打发我们,你当我们是叫花子吗?看你这丫头还有两分姿色,就跟随本大爷回去玩几天,本大爷就放过你们……”

    说罢,他伸出手就朝花旦的胸部摸去。

    小花旦被吓得脸都白了,尖叫:“啊——”

    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啊——”

    小镇上的居民向来民风淳朴,与世无争,很少见到这种在光天化日之下欺压良民的事情,更很少见到这么凶狠霸道的小霸王,一时间不敢再看,纷纷闭上眼睛,暗暗为这小姑娘祈祷。

    “啊——痛死了——救命——”在凄厉的惨叫声中,伴随着“咯”的……什么断裂的声音?

    这声音,不是女孩子的声音啊?

    众人纷纷睁开眼睛,看过去,俱是先吓了一跳,然后又是一震——那个小霸王竟然被狠狠地摔倒在地上,痛得五官都移位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踩着他的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地上,还翻倒了过来,显然已经被折断了!

    好可怕好厉害好强悍的女子!

    “你干什么?竟然敢欺负我家少爷——”几个随从一看到主子受伤,立刻朝这名女子扑上去。

    砰——女子侧身,左手一个凶狠的直拳,直直捣在一人的脸上,那人惨叫着倒在地上,鼻子已经歪了,鼻血横流,论谁都看得出来,那只鼻子算是彻底被打烂了!

    咚——女子接着稍微矮下身来,曲起右手手肘,一个有力的肘击,正中另一人的腹部,那个一声闷哼,抱着胸部倒下来,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直抽搐。

    另一人走形势不对,就想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女子右腿往后一踢,身体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右脚脚尖击中这个人的下巴,这人眼睛一翻,倒在地上,下巴和嘴巴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眨眼之间,她就解决了三个男人,令观众们大开眼界,惊叹不已——这样的身手,比刚才那出戏,精彩多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仿佛从天而降,不会是上天派来收拾这几个恶徒的吧?

    马上有人认出来了:“这不是难小哥的媳妇吗?”

    众人齐刷刷地朝“难”看去。

    “难”看着站在中央、脚踩恶少的“沙”,眼睛一眨不睡,眼里闪着隐隐的、灼热的火焰和痴迷!

    太美了!这样的她——太美了!浑身散发着刺痛人眼的光芒!就像是战神一样!

    “沙”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盯着脚下的恶街,一脸高傲和杀气!

    这种恶少强抢民女的把戏,实在是太难看了!既没有创意,也没有看点,比刚才那种乡土戏剧还难看一百倍!

    这种贼眉鼠眼的男人,竟敢用这样的演出,来弄脏她的眼睛,来破坏她的好心情!

    她只听这恶少说了两句狗血的台词,怒气和杀气就冒上来了,一个箭步冲出来,抓住他的手臂一扭就折断了他的一只手,然后再一脚将他踢飞,踩住他的脑袋——这一切,就像是本能和习惯,连想都没想过的!

    恶少痛叫半晌后,尖着嗓子叫:“我爹是李坑——在县里当大官……我要杀你全家……”

    他在县里惹了大祸,为了逃过官司,才躲到这种破地方来,没想到才第一次犯老矛病,就被打了……气死他了!这破地方,也敢跟他作对?

    他的话,再度激怒了“沙”,她的眼里,闪出骇人的杀气,声音也变得阴森起来:“那我就先杀掉你们全家好了——”

    她的脚从他的脸上,移到他的脖子上,踩紧。

    恶少的脸开始发青,然后发紫,慢慢肿胀,呼吸急促,双眼也慢慢凸出来,像一条濒死的鱼。

    而他眼里的恐惧,所有的人全都感受到了,似乎也感染了这种恐惧,声音都吓得发不出来。

    一片死寂。

    眼看那个恶少就要变成一只死鱼了,“难”突然上前,抚了抚“沙”的肩膀,道:“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不如留着他,让他以后生不如死!”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10
                  世外桃源5

    闻言,“沙”移开脚,盯着恶少。

    恶少用仅剩的那只手捂着脖子,拼着最后一口气,颤巍巍地爬坐起来。

    虽然动一下就痛得全身散架,可是,他总有种感觉,只要躺着就会死掉,就像死人一样——死人都是躺着的!

    太可怕了,只差一点点就死掉了——还好,他福大命大,这个女人的同伴及时阻止了这个女魔头,等他的伤好以后,就可以抓到这个女人,到时就可以随便折磨她玩弄她……

    然而,这个女人的同伴,一个俊俏得过火的男人,却并没有马上带走这个女人,而是蹲在他面前,微笑地看着他:“你还好吧?”

    他既妒忌又庆幸地点点头,然后摇摇头,用眼神说“知道错了的话,赶紧道歉送我就治……”

    俊俏男人笑咪咪地道:“你爹一定很疼爱你吧?为了你什么都肯做吧?包括杀人放火,对不对?”

    他拼命点头,没错,他爹在县里当大官,为了他,他爹什么国法都可以枉顾,什么违纪的事都敢做!总算有一个人知道欺负他的严重后果了!他真的得救了!

    没想到,这个笑咪咪的俊俏男人却道:“我是她夫君,我也很疼爱她,为了她我什么都肯做,包括杀人放火!”

    他急促的呼吸停了片刻,这话什么意思?

    俊俏男人笑得倾国倾城,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隐隐透着刺骨的凛冽:“你竟然威胁我娘子?还说要杀了她?你以为,我会放过想杀我娘子的人吗?”

    他的眼眶猛然撑大,瞳孔却迅速缩小,恐惧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怎么回事?这个美得不同凡响的男人,这个笑得倾国倾城的男人,为什么眼神和表情,与他的容貌和笑容彻底相反?

    他以为那个女人是魔鬼,但现在才知道,这个男人只怕比那个女人更像魔鬼——披着神仙外衣的魔鬼!

    在他惊恐的目光中,俊俏男人从怀里抽出一把小刀,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逼他张开嘴巴,另一只手捏着小刀,慢慢朝他嘴里伸去。

    这个男人想、想干什么?恶人心里升出不妙的感觉,拼了命地想后退,可是,没用!他的一只手断了,脖子还在抽痛,下巴被捏着快要碎掉了,他根本逃不掉!

    他的手下呢?他惊惶地朝四面看去,看到的,只有倒在地上呻吟的手下,以及四面惊恐、同情而不安的目光。

    俊俏男人手指一划,刀刃一闪,连眼都不眨一下,就将他的舌头给割掉了。

    半截舌头,带着淋漓的血,掉在地上,而俊俏男子在挥刀的同时,已经放开手,身上不沾半滴血迹。

    恶少半晌才回过神来,才感到嘴里剧烈的疼痛,凄厉地尖叫:“啊——啊——”

    然而,舌头被割掉以后,他已经发不出这么响亮的声音,只有模糊的呜呜咽咽之声。

    俊俏男子将带血的刀子,轻轻地放在他的衣服,一边擦拭,一边微笑地道:“如果你还想杀我全家的话,我会在你们杀掉我全家之前,先杀掉你们哦!不怕死的话,就来找我们吧!”

    小刀被擦得铮亮,就像没见过血一样。

    俊俏男子将刀子收起来,仿如无事一样走到“沙”的身边,道:“抱歉了,本想让你玩得开心一点,却被人破坏了心情!”

    “沙”偏头看他,嫣然一笑:“谁说我玩得不开心?我玩得很开心哪!”

    说罢,她将唇凑到他身边,眼泪流转:“回去以后,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他盯着她,唇边泛出魅惑的笑容,声音沙哑而性感:“不许食言!”

    她道:“那么,我们赶紧买东西,然后看看我会不会食言吧!”

    他拉起她的手:“好!”

    然后,两人就当别人不存在,手拉着手,亲密地扬长而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不知为什么,“难”觉得刚才的事,让他感觉很舒畅,很痛快,好像……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很正常的事。

    在对恶少那么做的时候,他没有半点犹豫和顾虑,也没有任何不安和害怕的感觉,更没有在乎过结果,总觉得,只要他在她一起,就能天下无敌——天下无敌?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而且,他也很欣赏她的作风——简直爱得不得了!

    玩了这样一场以后,他们的事,马上就传遍了这个镇子,无论他们走到哪儿,众人都退避三舍,看着他们的目光,除了惊艳和仰慕,还带了几分畏惧和不安——这种带着敬畏的目光,远远比羡慕和爱慕,更令他感到习惯和自在!为什么会这样?

    这样的发现,令他又有点在意自己的过去了,在过去,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的过去,是不是很习惯血腥和战斗?

    一转头,他看到了她的笑容,于是,他又忘了这些问题,跟着她一起笑,一起买东西,一起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宛如普通夫妻一样,披着余晖,回家。

    回到屋里,他迫不及待地拥住她,吻着她的脖子,低语:“请你马上兑现你的承诺!”

    她笑道:“出了一身的汗,也还没吃饭……”

    他道:“做了再洗再吃……”

    她道:“你不怕汗味么?”

    他反问:“为什么要怕?难道你不喜欢我的汗水?”

    她微微一笑,揽过他的肩头:“喜欢死了!”

    真的喜欢死了!那是力量与激情的证明,为什么会不喜欢?还有血,也是!

    鲜血与汗水,都是她所热爱的东西,似乎这两者,长年都在伴随她,她是那么习惯它们的味道!

    又是疯狂的纠缠!总是不够!

    直到夜幕降下来,他才道:“真想被你吃下去!”

    她也道:“真想把你吃下去!”

    他吻她的唇:“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要分开的话,你就把我吃了吧。”

    她抚着他的脸:“如果那时我还咬得动的话。”

    说到这里,两人都微微地,笑了。

    起来,一起去河里沐浴,一起在河边烤鱼,然后偎在一起,看着星空。

    他:“在过去,我们是怎么过的?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一起做饭,一起洗衣服,一起看天空?”

    她:“大概是吧……如果不是这样,那我们就太蠢了。”

    他:“说的也是。我们在这里过得这么开心,只是,会不会有人在想念我们?”

    她:“我不在乎。”

    他:“我也不在乎。”

    他们相依着,脑袋靠在一起,看着星现星隐,月沉日出。

    但愿这样的生活,就这样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但这种平静的日子,出现了第一次波折。

    “沙沙,不好了——沙沙不好了——”几个孩子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对着正在洗衣服的“沙”叫个不停,“你快躲起来,有人来抓你了——快躲起来!”

    “沙”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衣服,道:“你们别急,慢慢说。”

    孩子们气喘吁吁地道:“村口来了好大拿着的刀,大人们说是当官的,他们拿着你和难哥哥的画像,在找你们,想把你们捉走……你们快逃!”

    “沙”微笑:“是吗,他们现在在哪儿,我过去看看。”

    来者不善啊,真是太有趣了,虽然现在的生活很不错,但偶尔来点刺激,更不错。

    孩子们抓着她的衣服:“你别去别去!他们好可怕,他们你们犯了罪,抓去要坐牢的……”

    她摸摸他们的头:“别怕,我不会有事的,只要把道理说好,我就可以回来了。”

    孩子们:“可、可是,村里的人说不可以让你被发现……”

    她笑起来:“如果我不去的话,他们会把你们的爹娘捉走,这样也不好吧?”

    孩子们被这话给吓到了:“……”

    她环头四顾,侧耳聆听一会,道:“你们在这里玩,我去去就来。”

    孩子们还是紧紧抓住她的衣角,一脸担心。

    她道:“放心吧,我最迟一个时辰就回来,我向你们保证。”

    她的话,就是具有这种言出必行的力量,孩子们终于放开她的手:“沙沙你一定要回来哦。”

    她笑笑,洒脱地大步离开,顺手将剜鱼的小刀,握在手里。

    一个时辰,足够了!

    没走多远,她就看到几十名捕快,围殴着几个村民,怒骂:“人在哪里?快把人交出来!”

    “有人说人就在这个村子里,你们胆敢私藏犯人,小心诛你们全村……”

    “不说出来,就把所有人全抓走……”

    她大步过去,朗声道:“你们是要找我吧?”

    捕快看到她,俱是愣了一下:这个女人,好惊人的……气势,完全不似一介无名村姑!难怪老爷大老远地将他们从县府派到这破地方来抓人,这镇上就几个衙役,怎么镇得住这恶妇!

    她也不多说,伸出双手:“你们抓我罢,我跟你们走,你们别为难他们!”

    捕快们面面相觑,她倒是一点不反抗,跟小少爷的说法不一样啊!

    她催促他们:“请快带我走罢,要不然天黑后,就看不清路了!”

    捕快转头:“喂,你们几个,这是犯人吗?”



                  世外桃源6

    几个人从后面战战兢兢地转出来,指着她:“没、没错,就是她……”

    原来是李坑之子的随从们,全都上门送死了,真是太棒了——她看着他们,微微地笑了。

    几个人被她的笑容惊得头皮发麻,迅速躲到后面,不敢正视她,只道:“就是她害的少爷,赶紧把她捉走……”

    听他们这么一说,几名捕快上来,将手铐戴在她的手上:“那就跟我们走吧,你的夫君呢?他也是案犯!”

    她微笑:“他去山里打猎了,要天黑才回来,你们不必等他,他很疼我,知道我被抓走,一定会主动去找我的,到时你们再捉他就好。”

    几个捕快想了想,又问那几个人:“喂,是这样么?”

    几个人不敢露出脸来:“是是是这样没错……”

    捕快挥挥手:“走——”

    她跟着这群捕快,走得很安静。

    捕快们边走边抱怨:“只是捉两个人,又不是江洋大盗,还大老远地将我们从县里派过来,累死老子了……”

    “这个女人也没啥厉害的嘛,老爷太小题大做了……”

    “这个女人将少爷弄成哑巴跟残废,这次死定了……”

    “喂,你们几个走快点,老爷要我们悄悄把她带到县里,别让人发现了,你们几个明天一大早就将她带走!”

    她边听边微笑,这个所谓的老爷,是想绕开律例,动用私刑吧?

    真是正合她意!这样,她也可以绕开众人的耳目,动用私刑了!

    想到这里,她的唇边浮起狰狞的笑意。

    从村庄到镇上,以他们的脚力,大约要走一个时辰,将近小镇时,路边有一处险峻的山谷,山谷不大,又深又直,四面全是茂密的丛林,从上往下看,根本见不到底,就像一个无底深坑。

    就让他们埋身在那些坑里好了!

    走了大半个时辰以后,天已经暗了,而那个山谷,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她动了杀意,手伸进袖子里,握住刀柄——杀掉这十几个人,大概只需要眨十几次眼的功夫!

    但是这时,她隐隐听到后面传来野兽般的脚步声——轻悄,无息,是个高手,绝非属于这些捕快,如若不是她的内功深厚,耳力过人,绝对会听不出来!

    紧接着,她感到走在身后的八个捕快的脚步声,少了一个人的脚步声——是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

    再接着,又少了一人的脚步声——还是走在最后的脚步声!

    接着,又少了一个——从最后面开始,一个接着一个捕快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

    她估计,他们大概是无声无息地被干掉了!

    而除了她,其他捕快都没发现异样,只是不住地抱怨又累又饿,抱怨路太远太难走,而这种抱怨走,更混淆了他们的听力,他们完全听不到像鬼魅一样跟在他们后面的“杀手”。

    一口气少了五个人的气息,她身后的捕快,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转头叫了声:“咦——”

    说时迟那时快,她猛然转身,伸手,十指如钩,猛然掐住那个捕快的颈项,收紧十指,那个捕快闷哼一声,没了声息。

    她动手的同时,一条人影也出手如电,两手紧扣另外两名捕快的颈项,用力一捏,两名捕快的身体,立刻瘫软下来。

    她与那名“杀手”相视,微微一笑——果然是他!这里除了他,再也没有人有这样的身手了!

    然后,两个齐齐地朝前面那十几名捕快看去,眼里都闪出凌厉的杀气。

    他低声道:“别弄出血来,省得留下痕迹。”

    她点点头,收起刀子。

    两人同时朝走在最后的捕快闪去,一手挟住他们的脖子,一手捏住他们的脑袋,一扭,他们的一切便结束了。

    几个眨眼的功夫,这些人便全倒在了地上,间或有人发出几声惨叫,但在这样的夜晚,在远离人烟的山路上,没有人会看到和听到他们的结果。

    将这些人全部除掉以后,他们将这些人抬起来,丢进路边的山谷里,不留一丝痕迹。

    再然后,他们手拉着手,披着满天星光,乘着夜风,悠然而回。

    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步伐,是完全一致的!

    一天天的,他们不断地发现他们的共同点——与常人不同的共同点!

    一天天的,他们过着这样的生活,不知时间的流逝。

    在他们在山村里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时,镇上,又来了一批人,他们的穿着打扮都很普通,带了一些货物到镇上售买,并住在镇上唯一的客栈里。

    他们还带了一幅画,画上是一名异常俊美的男子,他们问客栈里的伙计:“你们见过这名男子么?”

    这镇子上,几乎所有人都认得这名美得让人一见难忘的男子——他就是“难”!

    傍晚,“沙”做好饭菜后,坐在饭桌边,将盐抹在野猪肉上,腌制腊肉。

    “难”还没有回来,她会等他回来一起吃饭,一个人吃饭,再美味的饭菜,也索然无味。

    她腌得很用心,一心想将他们的饭菜弄出最美的味

    道——一起吃美妙的饭菜,感觉实在太棒了!

    这种时候,家家户户都已经全家回屋,呆在屋里做饭吃饭,屋外没什么人,四周只有她一个人,最近的屋子,离他们的茅屋也隔着好远。

    但是,几个人出现了,看到了她,然后朝她走来。

    她听到了脚步声,但并没有在意,以为是村里的人路过,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不太对劲了: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还会功夫?而且全是高手?

    她眯起眼睛,抬起头来:难道又是来送死的家伙?

    从四面八方,先后出现了好几十个人,一个个穿着都很朴素,隐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可是他们的眼神,她一看就明白了——那是战士的眼神!

    沉着,冷静,谨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带着隐隐的杀气!

    她淡淡一笑,拿过抹布,一边擦拭沾着盐末和油腻的双手,一边看着这些人。

    好多人,一眼看出,足足有三四十个,而在看不到的地方,恐怕还隐藏着不少人,一个个都是高手,与上次的那些捕快,不可同日而语。

    看来,她可以好好地大干一场了!

    那些人,站在四面,封堵了她的退路,并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他们把她当成猎物了吗?她在心里冷笑。

    她的手边就有一把砍柴的大刀,对付这些专业的战士,赤手空拳,或是小刀菜刀,恐怕对付不了,她就拿这把砍柴大刀,对付他们吧!

    那么,先从谁下手呢?

    就在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个女人,从大树后面慢慢地走出来,慢慢地走向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的目光,落在这个女人的身上——这个女人,就是这些人的头头吧?

    好厉害的女人,竟然敢与她的目光对视!

    她唇边泛出玩味的笑意,盯着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鬃角有不少白发,眼角有不少细纹,但容貌清秀,气度沉稳,目光黝深,虽然穿得像平民百姓,却是贵族的派头,看起来城府很深、头脑很好的样子。

    至少要跟这样的家伙作战,才有点意思哪!

    中年女人走到她面前一丈开外,静静地看着她,道:“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真是苍天有眼!”

    这个女人似乎认识她的样子?而且对她抱有强烈的敌意和杀意?她冷笑,不说话。

    中年女人道:“你有什么遗言?有的话,我会替你传达。”

    她阴森森地微笑:“应该留下遗言的,是你吧?”

    中年女人道:“独孤九劫,你还是这么有自信!此时此地,真不知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独孤九劫?那是她原来的名字么?这个女人,果然认识她啊!

    不过,就算这个女人认识她,她也不打算向她打听过去的事情,更不打算手下留情!

    中年女人目光一低,看到她兴奋得隐隐抽动的双手,道:“你很期待这种时刻吧?看到我,你一定很愤怒吧?你一定很想将我碎尸万段,不留尸骨吧?”

    “哈哈哈——”她猛然大笑起来,那张原本温婉睿智的脸庞,一瞬间扭曲成魔之狰狞,眼里散发出无尽的怨恨和杀气,“我也一直在等待这一刻!我也一直想着将你碎尸万段,不留尸骨!”

    说罢,她又大笑数声,指着“沙”道:“今天,你绝对不会再有那样的幸运了!不可一世的独孤九劫,今日将死在我的面前,我要拿你的人头,祭祀卫涯!”

    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卫涯,你等着,虽然这一天来得太晚,但是,你的幽魂飘泊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安息了!

    “沙”冷冷地看着她,这个女人疯了么?先是一副清高的模样,转眼就扭曲成那样?

    管她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现在,她们只需要用刀与血来说话!

    于是,她拿起那把砍柴的大刀,道:“这就是你的遗言吗?说完的话,我就送你上路吧!”



                  世外桃源7

    中年女人的眼里,闪着火焰:“还是我来送你上路吧!”

    说罢,她环顾四周,对着那些战士,大声道:“各位,这个女人就是杀我无数同胞的独孤九劫!现在到了我们为死去的同胞报仇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将取下她的首级,告慰同胞的在天之灵!”

    她话音刚落,那些战士,就像被点燃的篝火一样,一个个散发出誓死杀敌的气息,原本宁静的这片净土,立刻变成了一触即发的战场!

    这样才有意思——“沙”不再啰嗦,闪电地朝最近的战士冲去,一刀横劈!

    她的身手很快,她的刀也很快,但是,那个战士,竟然接住了她的刀!

    同时,其他战士也从不同的方位涌上来,封住了她所的去路。

    她翻身一滚,就像一条蛇,以极快的速度,从战士的脚边闪过致命的攻击后,逼退几名战士,打乱了他们的阵型。

    很快,她和他们陷入混战之中。

    中年女子退到战士后面,站在土堆上,看着眼前的混乱。

    她这次带来的,都是以一挡百的死士,独孤九劫身手再高,想全身而退,万万不可能!

    只是,依照这样的战局,只怕会拖至晚上,而且己方也会损失众多——毕竟,她这次带这么多死士出来,目标并不是为了除掉独孤九劫,遇到独孤九劫只是意外的收获,如果为了她而折损太多人手,恐怕舍本逐末。

    想到这里,她对身边的助手道:“传我命令,准备使用迷雾!”

    助手领命,一一吩咐守在外围的战士,那些战士会意,纷纷隐到暗处,戴上面具,准备药物。

    此时,“沙”被数十名战士团团围住,无暇顾及外围的动静,不知一个巨大的陷阱正在设置之中。

    约莫一刻以后,一个低沉而悠长的声音传过来,传入所有战士的耳中。

    那些与“沙”酣战的战士知道这声音的含义,迅速往四面撤退。

    “沙”脸沉下来,他们准备干什么?

    她刚想追上去,从四面八方就射过来无数支细细的银针,如漫天花雨将她包围。

    准备得可真充分——她在心里冷笑,扯下晾晒的衣服,翻转如一阵阵旋风,将这些银针全都卷住、扫飞。

    然而,这些银针只是为后面的攻击作准备!

    她才将银针全部封住,从全面八方就涌来一阵阵的雾气,她一嗅到这种味道,就知道这是迷yao!

    她迅速摒息,伏在地面上,借着雾气的掩护,朝风的方向行进。

    在这么开阔的地带使用迷雾,需要的剂量很大,而且迷雾散得也快,她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就好。

    然而,她小看了对方的杀意,对方不断喷射大量迷雾,浓重到她辩不清方向,而且这迷yao的效果极为强烈,她不小心吸了几口,就感到头晕眼花。

    就像她所猜测的一样,迷雾很快就散开了,变淡了,但是,她也因为吸入的迷yao而四肢无力。

    在慢慢散尽的迷雾中,那些战士戴着防毒面具,从暗处现身,慢慢包围过来。

    那个中年女子,脸上蒙着面纱,缓缓走过来,对她道:“独孤九劫,你逃不掉了!”

    为了对付独孤九劫,这几年里,她想尽了各种作战的策略和方式,刚才所使用的战术,就是针对她独自一人而地形开阔时开发的——效果果然不错!

    “沙”咬着双唇,撑着身体站起来,努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

    她能想象如果自己落入对方的手里会发生什么事,士可杀不可辱,她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得那样的下场。

    中年女子也不急着下手,道:“你继续负隅顽抗吧,你绝对逃不掉的!”

    对付独孤九劫这样的人物,她当然不会掉以轻心,这些迷雾里的药剂,极其珍贵,药效很强,她毫不吝啬地使用在独孤九劫的身上了,就只为了让其逃不掉!

    真的很糟糕啊!“沙”身体晃了两晃,视线也有些模糊起来,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失去意识!

    怎么办?她咬了咬牙,拿起柴刀,准备朝大腿上划去,时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想办法逃入山林之中——“逃”这个词让她感到很不舒服,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不会在生死关头逞强!

    她还有“难”呢,怎么能就这样死掉?为了他,她必须要努力活下去哪!

    她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举刀划下去——

    然而,一条人影,如大鹏收翅,无声无息地落在她面前,道:“我来晚了!没事了!”

    “难”终于来了!——她安心了,倦意也迅速涌上来,她靠在他背上,手中的刀掉下来。

    “难”转身扶住她坐下,温柔地道:“你好好地休息一会,我收拾掉他们再叫醒你。”

    她点点头,闭上眼睛: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可以像平时一样一起吃饭,然后听蛙鸣看星星了!

    看到她只是昏迷过去,“难”稍微安下心来,转头看向其他人,眼里闪着凛冽的杀机:“你们——死定了!”

    那些战士看着他,一动不动,他看不到他们面具下的表情。

    而那名中年女子,一看到他就全身颤抖,眼里还慢慢流出泪来。

    面对他的杀机,她上前几步,哑着声道:“殿下,您——忘了我吗?”

    “难”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与我无关,你们伤了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中年女子扯下面纱,流着泪道:“殿下,我是曲瘦兰——兰姨啊!我们已经整整找了您半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您……”

    自从殿下离开本营,她无一日不担心他的安危,虽然已经说好不联系,但她还是暗中关注着他的行动,但半年前,他突然下落不明,没有任何有关他的消息或踪影,而且连独孤九劫也一同失踪了,她就隐隐感觉到他出事了!

    为此,她特地带上这支精锐之一的死士队伍,循着殿下的痕迹,不断寻找殿下的下落。

    两个月前,她终于在一个城市里发现了殿下随身戴着的玉戒,追随着这枚玉戒的来源,她一路找到了这个小镇,并打听了玉戒的主人,从而找到了这个小山村。

    只是,她最先见到的并不是殿下,而是独孤九劫,但接着,殿下就出现了!

    看到殿下安然无恙,她真想跪下来叩谢苍天——他是整个青国的希望,他亡则青国亡,他在则青国在啊!

    然而,面对她的脸和眼泪,“难”无动于衷:“我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任何事了,就算你我过去曾经相识,现在也不过是陌路,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曲瘦兰震惊得身体又是晃了几晃,半晌才抖着双唇道:“殿下……您、您说什么?”

    “难”面无表情:“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妻子,我只想跟她过平静的生活,你们若是伤害她,就是与我为敌!”

    曲瘦兰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妻、妻子?殿下居然称整个青国、整个族人的血仇为“妻子”?

    他——支离弥殇疯了吗?他怎么能做出这么大逆不道、天地不容的事情?

    半晌,她才勉强冷静下来,道:“殿下,您只是忘了您的身份和她的身份,所以才会产生这种错觉!既然我们已经找到您,就不会再这种错误再延续了!请您听我一言,您本是青国的二皇子、支离一族仅存的王位继承人支离弥殇皇子,而您口中的‘妻子’则是……”

    “够了!不许再胡说!”“难”眼里喷出火来,大声吼道,“无论你怎么说都无法求证!我不会相信你所说的任何事情!我也不想记得那些事情!我只想跟我的妻子在一起!你们快给我滚!否则我全杀了你们!”

    看到面前这个女人的眼泪和脸庞,他的脑海就有一些非常模糊的影像划过,虽然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心里却隐隐升起一种……近乎恐惧的预感,总觉得,不能听不能想!

    总觉得,一旦知道了某些很可怕的事情,所有的一切……就要崩塌了!

    曲瘦兰没有退缩,冷声道:“殿下,无论您何时才会想起过去的事,可是,您的身份和负责都是命中注定的!而且,你也命中注定了不能与这个女人在一起!不仅不能在一起,而且你们还是……”

    “我叫你别说了!”“难”大吼着,挥刀,如一道闪电,从她面前的战士中间闪过,直劈她的门面。

    当——两名战士及时拔刀,架住了他只离她几寸的刀。

    曲瘦兰脸色惨白,没有恐惧,只有震惊和心碎——她从小教导和爱护的二皇子,背负国仇家恨的王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仅跟一生的仇人以“夫妻”相称,居然还要杀掉自己?——难道仅仅因为是失去记忆,他就可以彻底忘记国仇家恨,就可以彻底忘记那些为了他牺牲的人们,就可以安然杀掉那些誓死追随他的部属吗?

    她的表情,就像一把大锤,猛然打在了“难”的心口!



                  世外桃源8

    他看着这张饱经沧桑的脸庞,眼里的杀气消淡下来,握刀的手,也不由地松开。

    为什么呢?为什么看到她震惊和心碎的脸庞,他会隐隐感到……不安和内疚?

    而且,为什么他越是看着这张脸,越是觉得这张脸……如此熟悉和温暖?还有心痛的感觉?

    莫非——他和她真的认识?还是很亲近的人?

    可是——可是为什么,她会如此痛恨他的妻子?还一心想杀了他的“妻子”?

    还有身边这批一个个宛如死神的人,他们又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非要杀了他的“妻子”?

    不能——真的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后退一步,拿下刀,盯着曲瘦兰:“天要黑了,我要吃饭了,你想跟我打架还是带这些人回去?”

    拜托,回去吧!他们统统回去吧!别再出现了!别再破坏我们平静的生活了!

    曲瘦兰看着他:“殿下……您真的什么都不想起来了吗?”

    他道:“是的。”

    曲瘦兰:“您……真的想杀掉我们吗?”

    他道:“只要你们不再来打扰我们,就不是我的敌人!”

    曲瘦兰把眼睛闭上,不让更多的眼泪流出来。

    半晌,她才睁开眼睛,道:“我知道了,殿下,我会马上离开,不会再打扰您,但是请您记住,我,还有所有的人,都在等您回去!”

    说罢,她拉上面纱,缓缓地转身离去:“所有人都回去!”

    那些战士们,全都跟在她身后,离开这个山村。

    “曲太傅,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殿下,而且还找到了独孤女帝,为何要空手离开?”路上,助手问。

    曲瘦兰道:“殿下的性格极其刚强,不喜受人摆布。他现在不仅失去记忆,而且还心向独孤女帝,如果我们执意杀掉独孤女帝或者非要将他带走,只是逼他与我们为敌而已,万一真起了冲突,要么是我们损兵折将,要么是他身心受伤,就算日后他恢复了记忆,这段纷争只怕也会给他、将士们的心理留下阴影,不如暂时先顺了他的意离开,等来日再作打算。”

    “但是,万一殿下的记忆找不回来,那可如何是好?”

    曲瘦兰淡淡道:“殿下的记忆一定会恢复的!最多一个月时间,如果殿下的记忆不自行恢复,我也会想办法让他恢复!只要他恢复记忆,一切就好办了!反正,他们哪里都不会去,而我们也哪里都不会去。”

    “您的意思是?”

    曲瘦兰道:“从今夜开始,所有人都乔装打扮成平民,隐藏在镇子上,暗中保护殿下,伺机而动。切记勿让中朝的人马发现他们的踪影,如果有中朝的人马潜入镇上,就暗中除掉他们!总之,一定要将独孤九劫控制在我们的视线之内!”

    “是,下官知道了!”

    曲瘦兰心里道,殿下和孤独九劫会这样生活在一起,大概也是孽缘吧,毕竟,殿下小时候就一直生活在独孤九劫身边,不可遏制地对她产生依恋和仰慕之情,一旦有了这种机会,这种感情是控制不住的——如果这种感情得不到满足和发泄,殿下,会始终放不下那个女人吧?

    但是,她的唇边浮起冷酷的笑意,他们之间这种不正常的关系,绝对不会维持太长时间,只要其中一人恢复记忆,他们——还有退路吗?

    静观其变,暗中谋变,将不利的形势扭转为有利的形势——仇人就在眼前,她要耐心!

    在村子里,“难”看着他们离开,将刀收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快要抽光了。

    幸好他们都走了,要不然真的打起来,恐怕是两败俱伤、不可挽回的局面……

    他转身抱起“沙”,让她靠在石头,然后去井水舀了一桶水,从她的头上浇下去,并用毛巾擦洗她的脸。

    她只是中了迷yao,呼吸平稳,眼睛唇部也没有发青发紫的迹象,应该会很快醒过来的。

    半晌以后,“沙”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呻吟。

    他关切地问:“你刚才中了迷yao,现在感觉如何?身体有没有不适?”

    她摇摇头:“只是还有些头晕,扶我起来罢……咦,天已经黑了?你吃过饭了么?”

    他扶着她在石桌边坐下,笑道:“你一醒来就念着吃饭的事?”

    她叹息:“我炒了新的菜式呢……那些人呢,走了么?”

    他点点头:“全部走了。”

    她道:“你没受伤吧?”

    他摇头:“没有。”

    她展颜一笑:“那就好,以后咱们都小心点,别再被人缠上了。”

    他点点头:“嗯,我们这几天打了不少猎物,这些肉够我们吃上一阵子了,我不打算再去山里打猎了,咱们就在四周种菜养鸡,一天也不分离!”

    她抵着他的额头,微笑:“嗯,我也这么想。”

    今天,他们差一点就被分开了——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她大概会被当场杀掉或带走吧,想到就觉得害怕!

    害怕?她被这种陌生的感觉给弄得心里一惊,她也会感到害怕么?

    在她失神的时

    候,他已经将给她打了饭:“天气热,吃冷饭冷菜可以么?”

    她微笑:“当然可以。”

    在外面点上一盏油灯,在星空之下一起吃饭,这是多么幸福的事!他们要把这样的幸福,延续下去哪!

    这一夜,他们在星空之下紧紧地相拥,疯狂地缠绵,比过去的任何一个夜晚更狂热,一刻也不想放开对方。

    “再抱紧我一点……”

    “咬得再用力一点,在我的身上留下消不去的印记……”

    “疼吗?”

    “不疼!”

    “我也不疼!别放开我,就这样抱紧我,我不想跟你分开……”

    “我也不想!说好了,生要一起,死也要一起,绝对不要分开……”

    “嗯,说好了,谁说话不算数,就死在对方手上……”

    “嗯,一言为定……”

    ……

    他们彻底陷入蚀骨销魂的疯狂和缠绵之中,贴合得如此紧密,快要窒息了也不愿放开,就像这是最后一刻!

    自这夜开始,他们果真形影不离,一起种菜做饭,一起下河捕鱼,一起上山打猎,绝不让对方独自一人。

    那批人走了以后果然再也没有出现,也没有其他可疑的陌生人出现在他们身边,他们也不再去镇上,若有需要的物品,就托村里的人赶集时帮买回来。

    总之,他们再也不想惹出什么事端,只想守着这份平静的日子。

    不知不觉间,这样的生活,又过了一个月。

    早上的时候,两人又日出而作,吃过早餐后,背着鱼篓去附近的河里捉鱼。

    这条河,就是他们被村民发现并救回的地方,“难”赤着双脚,站在河里,抬头擦了擦汗,看向河的上游。

    这一片的河滩比较开阔,河流也比较平缓,浅滩上有很多沆洼,很多鱼在这里出没,是捉鱼的好去处。

    而在不远处的上游,两岸却是悬崖峭壁,他们,是从上游被冲下来的么?

    依据他们遍布伤痕和头部遭到撞击而失忆的情况,他们不会是从悬崖上掉下去,然后被冲到这里来吧?

    他们为什么会从悬崖上掉下来?他忽然想到,他们不会是殉情吧?

    说不定真是这样呢,来找他的人不是想杀了“沙”么,似乎这段关系并没有得到祝福……

    他在想什么呢!他看着在不远处叉鱼的“沙”,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受来历不明的人的话影响!

    水里的鱼游得很快,可是,他的视线却能牢牢地锁住它,并能预测它游动的方向,它尾巴一摇,他的手已经伸向它前面数寸的地方,手伸到那个位置时,鱼儿就进了他的手里。

    他把这条约莫两三斤重的河鱼丢进背后的鱼篓里,悄悄地朝她走去,想吓她一吓。

    她束着发髻,穿着短衣,衣袖卷得高高的,裤脚也卷得高高的,略为弯腰,手中拿一把钢叉,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里的游鱼,上午的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将她的轮廓衬得那么美!

    她,果然天生就该是他的人啊!

    他摒住呼吸,慢慢向她靠近,到她身侧两尺的地方,他突然大叫一声:“抓住你了——”

    正准备将钢叉叉下去的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挥出一拳,他猝不及防,被这一拳击中头部,往后栽倒。

    水里有很多石头,他的脑袋,就这样撞到了一块石头上。

    石头不是很大,已经被水流冲得很圆滑,水的浮力也减轻了他头部的重量,他并没有被撞破脑袋,却被撞得很痛,而且,还被呛到了。

    “你没事吧?”她有些慌张地冲过来,拉他起来,着急地道,“你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他咳了好几声,吐出好几口河水,边喘息边道:“没事,只是呛到了,你别这么慌……”

    她狠狠地在他的手臂上掐了几下,嗔道:“谁叫你吓我,活该!”

    他揉揉被她掐痛的手臂,道:“你怎么就不配合我一下呢?难得有机会吓你一次……”



                  世外桃源9

    她拿钢叉敲敲他的脑袋:“你已经吓到我了!幸好我手里没有刀,下次别再闹了!”

    他做个鬼脸:“知道了知道了!”

    她将背篓拿下来:“唉,不抓鱼了,免得你再摔倒一次!我抓了六条,你抓了几条?”

    他也将背篓拿下来,数了数:“七条。”

    她道:“正好够每户一条,我们这就拿去发吧。”

    “嗯,”他拉起她的手,“回去吧。”

    跟普通人相比,他们似乎有很多的不一样,比如身材高大有力,比如眼力和听力比动物还灵敏,比如奔跑和出手的速度非常快,比如可以轻松地赤手捕猎捉鱼……他们也隐隐感到自己有些异于常人。

    村里只有十二户人家,这些鱼正好够分给他们和每户一条,村民救了他们,他们打到多余的猎物时,总是会分给村里的人。

    去分鱼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他不时用手揉着后脑勺,露出疼痛难忍的表情。

    他的脑袋确实被撞得很疼,但因为没有伤口,他也就没有太在意,当然不会告诉她,免得让她担心。

    晚上,他们又相拥着,纠缠了半天方才满足地睡去。

    后半夜,他突然大叫着,惊醒过来。

    月光与星光从窗外泄露进来,一室的银霜,他眼前,也是一片惨白和模糊。

    “铁将军……姐姐……丁嬷嬷……兰姨……”他目光呆滞,喃喃地念着这些曾经一度被他遗忘的名字。

    刚才,就在梦里,他看到了千军万马刀光剑影,看到了铁蹄奔腾杀声震天,看到了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看到了无边的硝烟,听到了不尽的哭声,还有……一人全副武装,骑着高马,手持长刀,砍断了一个人的头颅。

    那个人的头颅,就掉落在他脚边,怒不圆睁,死不瞑目……

    然后,是熊熊火光,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女子,唇边流着血,用一双凄厉的眼睛,看着他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最迟三十年,我青国一定东山再起……”

    “啊——”他又大叫一声,捂着心口,痛苦得不能自持!

    太可怕了!太沉重了!太痛苦了!想到这些事情,太痛苦了!他不想想起这些事情……

    可是,这些事情,一件件地杀进他的脑袋,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地上演,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他掩面,痛哭。

    就是这么突然,过去的一切,他全都想起来了——想起这一切,让他是那么的痛苦!

    为什么他要想起来呢?就那样在悬崖上掉下去,然后死掉,不就好了吗?为什么又被救活?为什么救活后又失去记忆?为什么失去记忆后又……他将手拿手,颤巍巍地看向旁边。

    他祈祷,他现在只是一人……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她就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月光照在她的脸庞上,她的脸庞那么沉静安详!

    他缓缓举起双手,看看她,又看看这双手,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到底在干什么?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又一次、又一次重蹈过去的覆辙,只是这一次,更加无法挽回!

    十年以前,他也是在这样的夜里,被遗忘的仇恨惊醒,发现躺在她——一国、一族最大的仇人身边,那种无奈和痛苦,一直折磨着他!

    本以为不会再经历那种无奈和痛苦了,而过了整整十年之后,又是这样!

    他再次掩面,任由泪水流下来——这让他如何面对眼前的一切!

    一声呻吟过来,身边的她翻了个身,将手搭在他的身上,仍然沉睡着,没有醒来。

    她的碰触,令他慢慢停止了流泪,看向她。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面对她?他又该怎么面对自己?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曾经照满一室的月亮,已经西移,将他驱逐在月光之外,他的全身,都笼罩在黑暗中。

    他的思绪,他的心神,他的人生,再度陷入彻底的黑暗。

    没有声音。

    良久以后,他慢慢伸出手来,慢慢地伸向她的颈间——就像十年前那个夜里一样。

    只是那时,他还是孩子,没有杀她的能力,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双手已经十分有力,能够活生生抓住一头野猪,也能够……掐断她的脖子!

    他的大手,环上她的颈间,将那细致的脖子,掌控在手心。

    那么强大的人,脖子也是那么柔弱和细致,不堪一击,即使她现在醒来,也无法逃过他的双手!

    只要他的双手紧紧地收缩,她就会永远地沉睡,再也不会醒来——那样,国仇家恨就报了一半,那些死去的亲人、族人、国人、部下,也可以瞑目了,长久的仇恨和痛苦,也可以暂时得到平息!

    这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于是,他盯着她,慢慢收缩双手,她开始呼吸困难,开始微微地挣扎,睡得很不安稳。

    但是,她并没有醒来,这近在惊心的危机,似乎于她只是一个噩梦。

    过了一会,她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喃喃着:“难……难……”

    听着这声音,他的心脏又一

    抽一抽地痛,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仿佛他这双手,掐的是自己的脖子,而不是她的脖子!

    月光又移动了,照在她的身体上,他看到,她的肌肤上还留着他的印记,那么的深,那么的清晰。

    而他的身上……痛楚涌上来,他不由自主地放开她,手指抚上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上,也留着她的印记。

    于是,这半年来,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涌上心头……

    他回想着这些点滴,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掩面,一会儿揪住心口,就像疯了一样!

    他真的要疯了!与她在一起的那些可以称得上幸福的记忆,与过去那些地狱的经历,在他心里反复交替着、重叠着、斗争着,折磨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了!

    突然,腹部一阵剧痛,一股强烈的腥意涌上喉头,他猛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

    随后,他又痛得掉下床上,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抽搐。

    月光,又照在他身上了,他呆呆地看着那轮圆月,想,他可以就这样死去吗?

    他闭上眼睛,希望就此死去。

    可是,不管他心里再怎么痛,他都不会因此而死掉!

    鸡鸣,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来,隐隐的狗吠,也隐隐地响起来——多么熟悉的声音!多少令人怀念的声音!

    再也不久,村里的人就会起床,做饭,日出而作——他和她,也过了这么一段悠闲的时光啊!

    很幸福的时光啊!

    他睁开眼睛,爬起来,擦掉眼角的泪,慢慢地穿上衣服,然后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天际隐隐泛白,天色朦胧的时候,他站起来,给她将被子掖好,然后走到门边,开门,看了她最后一眼,毅然走出去,关上门扉。

    走到村口的时候,他停下来,看了这世外桃源最后一眼,大步离开。

    他只能这么做了!

    她现在是“沙”,不是“独孤九劫”,“独孤九劫”是他的仇人,而“沙”是“难”的妻子。

    这个夜里,“难”已经死了,他是支离弥殇,支离弥殇要杀的是“独孤九劫”,不是“沙”。

    “沙”就这样活下去吧,永远不要再想起“独孤九劫”和“支离弥殇”的事——不要再经历和承受他在这一夜的痛苦!

    明明昨夜这么挣扎和痛苦,可现在,他心里却是无比的平静,什么都不再想。

    平时要走半个时辰的山路,他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走到了山路的尽头。

    走出山路,就是小镇,从小镇出发,再走大半天时间,就是县城——然后,他就会回到属于他的世界里了。

    天色已经濛濛亮了,很快就会天色大白了,她起床的时候,“难”真的不在了……

    他的视线,又模糊起来。

    等视线又恢复清明时,一个女子,出现在山路的尽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走到那个女子的面前,女子跪下来,道:“殿下,微臣已经等您多时!”

    从旁边的树林里,也走出很多的人,跪在他的面前:“殿下,我们接你回去了!”

    他微微一笑:“兰姨,还有各位,起来罢,我们走吧,路,还长着呢!”

    说罢,他大步从他们中间走过去,走向他应该走向的地方。

    曲瘦兰站起来,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望着山路,眼里,闪着阴冷的光芒。

    “兰太傅!还不快走!”一声叱喝,惊醒了她。

    她赶紧跟上几步,道:“殿下,您就这么走了么?”

    支离弥殇道:“你不是来找我的么?如今已经找到了,还呆在这儿做什么?”

    她道:“独孤女帝呢?”

    支离弥殇目光如冰:“什么独孤女帝?这里没有独孤女帝!这里只有一个叫沙的普通妇人,军中铁律之一便是不得扰民,所以,你以及其他人,今后不得再问、再提、再过问、再插手这里的事,明白了吗?”

    曲瘦兰的目光沉下来:“臣,知道了!”

    她跟在支离弥殇的后面,不再多说一句,但心里却暗暗道,殿下,果然还是对她狠不下心来啊!

    既然殿下下不了手,那就让她来吧——她绝对不会放过独孤九劫的!



                  帝王之泪1

    夕阳西下,村里又是炊烟袅袅。

    “沙”坐在屋里的大石头上,看着天边的夕阳,久久不动。

    这屋前,已经很少有炊烟升起了,“难”不在,吃什么都索然无味,既然热食冷食都一样,那就没必要烧火。

    过了多久?他走了多久?她不知道,因为她几乎成了一个空壳。

    某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他就不在了,没有留下片言只语,屋里屋外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少了他一人。

    如果不是他的东西还摆在那里,她会以为他的存在只是她的幻觉,但——她知道不是!因为他的气息还留在这屋里,她的身上,还留着他的印记。

    她知道以他的身手,没有人可以让他凭空消失,他一定是自己消失的!

    为什么他要消失呢?她完全不知道,在过了那么久以后,她也不想知道了,因为,会习惯的——有他在,会习惯;没有他在,也会习惯,她现在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完全想不起来过去的事,创造出来的记忆又已经中止,她孤身一人,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关心。

    “沙娘子,到我家里来吃饭吧?你看你,又瘦了这么多,这样下去怎么行!来来来,赶紧来我家吃个饭,要不然,你以后就干脆住在我家得了,等难小哥回来……”将她救回来的大娘,担心她的状况,又来看望她了。

    “难”不会再回来了!她知道的,既然是他自己要走的,他又怎么会自己回来?

    但她没有告诉大娘,只是笑笑:“谢谢你,我已经吃过了,你赶紧回家吃饭吧。”

    大娘看着她,很是心疼:“唉,难小哥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我看实在不行,就去报官,让官府帮找找吧……”

    她笑笑:“大娘,他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回家里处理事情去了,你不用担心。”

    她只是随口说说,但说出口后,她忽然觉得真的是有这么一回事了。

    因为,冷静想来,他的来历恐怕不简单,有背景的人突然失去记忆,半年没有回去,一定会有人来找他的吧?或者,他迟早会找回去的吧?

    再仔细想来,她一定也是不简单的人物,那样的力气、身手、性情,还有上次那些一看到她就充满敌意和杀气的“职业”战士,一看便知大有来头,她若是普通人,又怎会招惹过那些人?

    所以,他会消失,并不奇怪,只是,他一声不响地突然消失,还是令她感到隐隐的愤怒!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大笑,被“丈夫”以这样的方式抛弃,她最大的感受不是痛苦,竟然是愤怒!

    在愤怒之后,才是痛苦和孤独,但这份痛苦和孤独,只会加剧她的愤怒!

    明明说过绝不分离,明明说过没有对方不行,可他,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连半个招呼都没有,他把她当成什么?

    她不会为他痛哭,不会为他堕落,更不会耗尽自己的人生去寻找他——她拒绝成为任何人的附庸和陪衬!

    只是,他千万不要让她看到他,否则,她会杀了他——他们曾经说过,谁说话不算数,就死在对方手上!

    她是说到做到的人!

    大娘是真正的普通女人,听到她的解释,也释然了:“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是用担心了。我看难小哥也是好人家出身的,等他安顿好后,就会接你去享福了!”

    她微微一笑:“嗯,一定会的,所以大娘你就先回去吧。”

    大娘道:“那我就回去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们,别一个担着啊!这些果子是我们家果树上长的,给你拿了一些,你要记得吃哦……”

    大娘好心地唠叨了一阵后,留下一篮子果,回去了。

    她又一个人坐了很久,直到满天繁星,还是没有动一下。

    不知来处,不知归处,没有亲友,唯一的伴也走了,像她这样,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这里充满了他的气息,呆在这里,只是令她又怒又痛又孤独而已……

    独坐到天际泛白后,她终于起身,吃了些东西,然后将屋里他和她的私人用品,全搜了出来,烧掉。

    当屋里除了几件家具,什么都没有时,她终于两手空空地走出屋子,走出村子,彻底离开这里。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她想,她没有了他,至少还有整个世界!

    世界之大,她总会有个来处和去处,不必为了那一个人耿耿于怀而恶待自己!

    平时需要半个时辰才能走完的山路,她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看到了山路的尽头,山路的尽头,是那个小镇,从小镇出发,大半天时间就能到达县城,从县城出发,就能到达更广阔的世界!

    但是——似乎有人要阻止她去更广阔的世界!

    前方的山林里,先后走出七八个人来,拦在她的面前。

    她面不改色,步履从容地前进,就像他们不存在。

    那些人看起来身手不凡,似乎早就想到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也没说一句话,直接从林子里扛出一门火炮。

    看到这门火炮,她的脸立刻沉下来:他们竟然打算用火炮对

    付她?

    左边是山顶茂林,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躲藏,右边是悬崖山谷,也不是可以隐藏的地方,而山路狭窄,对方若是发射火炮,她确实插翅难逃!

    对方真是好大的来头,也很看得起她,居然动用这种超级兵器!

    绝对不能给他们机会!

    想到这里,她猛然加速,并拔出刀子,杀过去。

    “轰隆——”他们显然早有准备,她一动,立刻迅速敏捷地发了一颗炮弹过来。

    她似乎对这种炮弹的性能也很熟悉,一听到声音,迅速趴在地上,往前游窜。

    这种炮弹的射程大约十丈左右,只要她靠近他们,这炮弹就起不了左右了!

    “轰——”“轰——”“轰——”对方连续朝她发射了几枚炸弹,虽然没有一枚击中她,却也令她险象环生。

    但她还是很快地靠近他们,逃出炮弹的射程!

    他们人数不算太多,她有绝对的胜算,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的本意竟是炸死她,而是——压死她!

    炮弹的发射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炮弹爆炸产生的碎片和烟气,混淆了她的视力,她没有发现,火炮的底部装了滑轮,在她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冲过去的时候,他们将那门火炮推了过来!

    这门火炮至少五六百斤重,体积将小路堵住了,这样一推过来,她上下左右,都无路可逃!

    而且,她前冲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想马上掉头,也并不那么容易!

    她迅速刹住脚步,转头后撤,但是,那门火炮被七八个大汉这样推着,速度也非常极,她还被火炮前端凸出来的炮管给撞到了——撞到的是她的后脑!

    一阵剧烈的痛楚从头部传来,她无暇顾及这份痛,全力冲刺,与火炮拉开约莫一丈的距离后,她猛然转身,站好,抓住火炮的炮管,翻跃到火炮身上。

    几个翻跃,她手握刀子,朝那些推着火炮的大汉身上刺下去。

    一刀刺中要害!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个大汉倒了下去。

    她一鼓作气,又朝另一名大汉刺去,正中他手臂,他不得不放开火炮。

    其他几个人见势不对,也迅速放开火炮,转身就逃,她乘胜追击,打算将他们斩尽杀绝。

    然而,才追了一会,她的头部就疼痛难忍,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只能放弃追击,在原地坐下来。

    此时,天已经亮了,远处隐隐传来人声,她知道,人们听到这样的炮击声,一定会过来看个究竟的,她虽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但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引人注意。

    于是,她强忍着疼痛站起来,把那名被她干掉的大汉尸首丢进右边的山谷里,然后又使尽全力,把那门火炮给推下山谷,这样,路上除了留下爆炸过的痕迹,就什么都没有了。

    此时,镇上的人已经近了,她无暇多想,迅速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后,进入那片可以藏人的树林。

    很多人赶过来查看怎么回事,对路上的爆炸痕迹议论纷纷,还前前后后地查找,但没看出所以然,没过多久就纷纷离开了,山路上又安静下来。

    但炮弹爆炸的声音,却还在“沙”的脑海里来回响彻,不断地撞击着她的脑海。

    她抱住头部,难受得蜷缩成一团。

    刀影重重,血花四溅,无数的惨叫,无尽的硝烟,无数的士兵厮杀在一起……她的脑海里,不断上演着一场场血腥的战争!

    似乎有一枚炮弹落下来,在她头上爆炸……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太阳爬上天空的中部,然后又慢慢地爬下去,往天空的西边而去。

    傍晚来临了,清风习习,拂着她的脸庞和发丝。

    几只飞鸟掠过,她猛然睁开眼睛,坐起来,目光煜煜如电。

    这是哪里?她环视四面半晌,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仰头,大笑起来!

    这笑声,气贯长虹,直达云宵,带着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狂傲——独孤九劫回来了!

    这个世界的统治者——独孤九劫终于苏醒了!



                  帝王之泪2

    “伙计,再来一壶烧刀子!”独孤九劫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随手一丢,拍着桌子大叫。

    “来咧——一壶烧刀子!”伙计端上一壶烈酒,看着桌上已经空掉的四个酒壶,乍舌,“客官您真是海量!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连喝三壶烧刀子还脸不红的!”

    独孤九劫哈哈大笑:“我今晚可是一定要打破店里的记录!”

    这家小店挂块牌子说店里自酿的烧刀子是天下第一烈酒,店里喝酒最多的记录是六年前有一个客人连续喝了五壶,记录至今未被超过,如果有人能打破这个记录,酒钱免费。

    她路过这个小店,一看到这个牌子就来了兴致,喝个不停。

    比较怨天尤人哭器啼啼,不如大醉一场!

    恢复记忆之后,她从来那么痛恨过自己!为了区区一个欺骗她的男人,她竟然堕落至今!

    先是一口气被骗了九年,然后追杀这个骗子失败,最后还跟这个骗子当了半年的夫妻——只要想起她如何跟这个男人疯狂的缠绵,还说了那么多前所未有的甜言蜜语,她就羞愤得想一刀把自己的脑袋给砍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整整两世的时光,她竟然还是逃不过被男人玩弄的命运!

    可是,她绝对不会砍自己的——这样,就太便宜男人了!

    她要砍的,是那个男人的脑袋——他也对她说了那么多甜言蜜语,可他还不是跑了!

    她既然恢复了记忆,那个男人一定也恢复了记忆,真是可笑的命运!

    她边恨恨地在心里咒骂着,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酒!

    很快,一壶酒又见底了,她不住地拍桌子大叫:“拿酒来!”

    第五壶酒端上来了,她就像喝水一样,不往地往嘴里灌,只希望自己能大醉一场,好让心中的羞愤减轻一点!

    这壶酒下肚,她的眼睛有些红了,眼神却还是清亮的。

    五斤烈酒下肚,她还是没能醉啊!

    虽然还想喝,可是,她肚子里已经很撑了,装不下这么多酒了。

    于是,她有点摇晃地站起来,朝店外走去。

    天已经黑了,外面一片冷清黑暗,没有街灯如昼,没有车水马龙,没有人群熙攘,没有人声鼎沸,她忍不住长长地叹息——这里终究不是中京,这样的孤寂,真让人难受!

    她走了几步,站在街道中央,久久不动。

    她从何而来,往何而去?该做何事?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有意义的?

    思来想去,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就是——杀了支离弥殇,彻底抹去被男人玩弄的耻辱,彻底埋葬这段耻辱的历史,这样,她才能昂首挺胸地继续活下去!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才泛起淡淡的笑意。

    “哪个王八蛋敢挡老子的路!还不快滚开,小心打得你满地找牙……”在她发怔之时,几个男人从路边的赌坊里走出来,撞到她身上,骂骂咧咧。

    她猛然转头,冷冷地盯着这几个男人。

    男人被她盯得很是不悦:“好狗不挡路!这是哪里来的疯狗——啊——”

    她飞起一脚,将这个男人踹飞了好几丈远,然后又抓住一个男人的手臂,一扭一堆,将他推出好远。

    剩下的一个男人,穿着打扮很是不错,她揪住他的头发,狠狠地将他的脑袋往路边的柱子撞去,撞得他快晕过去之后,她伸手去摸他的口袋、怀里和袖子,搜出一些银票和碎银出来,丢开他,扬长而去。

    她离开山村里,身无分文,现在需要一点钱做盘缠。

    现在要去哪里呢?先找家客栈住一晚吧。

    才走了几步,肚子一阵剧疼和反胃,难受得她抚着墙壁,张嘴就是一阵狂呕。

    果然是酒喝太多了吧?她吐了一阵,感觉好受了点,但才走几步,又是一阵强烈的反胃,于是一阵狂呕。

    一阵接一阵的狂呕,她几乎吐得肚里空空,连胆汁都几乎吐出来,肚子才稍微舒服了一些。

    但是,她又觉得有些头晕,身体有些乏力,连走路都站不稳了。

    前面终于出现一家小客栈,她赶紧进去,要了一间客房,倒在床上就蒙头大睡。

    她睡得很不安稳,隐隐中,总是听到有人在哭,低低的,细细的,若有若无的,像是孩子的哭声,又像是母亲的哭声,还有母子一起哭的声音……

    哭声令她不断惊喘,呼吸困难,但她却醒不过来,似乎被困在了噩梦里。

    哭声好不容易停止时,她终于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坐起来,想翻身下床,却发现自己头痛欲裂,四肢乏力,一站起来就双腿发软,倒在地上。

    又足足躺了半晌,感觉身体习惯了点,她才慢慢地爬起来,用冷水冲了好几把脸后,昏昏沉沉地走下楼,来到前厅,跟掌柜要了清粥小菜,咕噜咕噜地大吃起来。

    看来她昨夜空腹喝了太多酒,导致后遗症全都发作了,亏她还想今天就弄把刀上路的!

    清粥小菜一下肚,她的肚子总算舒服了些,但才刚吃饱,肚子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胃液不断往上冲,她丢下碗筷,冲到

    外面,对着墙角就是一阵狂呕。

    她的身体怎么会这么不济呢?她以前就算偶尔喝醉了,睡一觉就完全恢复了,怎么这次会醉得这么痛苦?

    她吐了大半天,才有气无力地回到店里,冲老板娘道:“老板娘,来一壶茶。”

    徐娘半老的老板娘端着茶过来,仔细端详她的脸,道:“这位客官,您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外面就有一个郎中摊子,您要不去给他看看?”

    她摇摇头:“不必,宿醉而已,歇歇就好!”

    老板娘还有些担心:“如果是宿醉倒还好,但是您的脸色,实在不太像喝醉的样子……”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我说没事就没事!”

    老板娘欲言又止,回到柜台之后。

    她倒了茶就喝,但茶一肚,她又想吐了,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吃东西就想吐?

    她吃喝不下了,便伏在桌面上,懒懒地休憩起来,打算等精神恢复才说。

    老板娘一直打量着她,打量了半天后,她走出柜台,朝外面走去,片刻后带了一名郎中进来,对他耳语几句。

    郎中走到独孤九劫的面前,细细打量她的气色。

    独孤九劫被惊动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悦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板娘道:“客官,您的气色越来越差了,还是让这位郎中看看吧,生病了的话,还是要及早医治哪。”

    独孤下意识地想一口回绝,可是,一阵晕眩和反胃,让她改变了想法,道:“那你就帮我看看吧。”

    郎中在她旁边坐下:“可否让小的给您把把脉?”

    独孤盯着这个郎中,看他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子,才把右手伸出去:“看吧。”

    郎中把脉了半晌,将自己的手移开,道:“这位夫人,您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还请注意身体,像喝酒这样的事情,可是万万不能再做了!”

    身孕??——独孤惊得坐直身体,脑里一片空白!

    半晌,她才身体晃了两晃,盯着郎中道:“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郎中道:“夫人,您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她瞪直眼睛,狠狠地道:“你这个江湖郎中,跟我开这种玩笑,可是会没命的!”

    郎中一脸惊慌,不住摆手:“这位夫人,我虽然不是什么名医高人,却也看了十几年的病,万万是不可能会看错怀孕这等最常见的脉象!倒是你夫人气色很不好,如果不善加调理身体,恐怕会影响胎儿的稳定。”

    老板娘也道:“是啊,这位客官,凭我当四个孩子的娘的经历,您分明就是怀了身孕,可您昨夜还喝了那么多酒,这对身体和胎儿真的很不好哪……”

    独孤半天没有动,脑中不知该做何反应。

    怀孕?这种事情,她想都没想过,如今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就像遭遇了天大的爆炸一样,受到极大的冲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是不是在做梦?她从未想过男人、男欢女爱、成亲生子之类的事情,却在莫名其妙、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怀了一个孩子?

    “夫人,您没事吧?夫人——”一声声担忧的叫唤,将她的神思拉回来。

    她狠狠地拨了拨脑袋,回过神来,看到郎中和老板娘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扯了扯嘴角,道:“我没事……”

    郎中将写好的方子放在她面前:“夫人,您的体质极好,所以才能喝了那么酒也没伤到孩子,但是,为了孩子的健康,您以后千万不能再喝酒了,也不可太过操劳疲累!这是安胎养身的方子,你好好拿着,只要按照这方子上的去做,孩子必定安然无恙……”

    明明脑里还是一片混乱,可不知为什么,独孤却像是本能一样,鬼使神差地从怀里掏出银票,塞到大夫手里:“多谢大夫相助,这是费用……”

    郎中又慌得不断摆手:“您给的实在太多了,老夫承受不起……”



                  帝王之泪3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必客气,您拿去罢,我先回房休息了。”

    说罢,她就恍恍惚惚地朝楼上走去,恍恍惚惚地回到房间,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心里只想一件事:怎么办?

    隐隐地,她有了身心俱疲之感,不由睡了过去。

    是梦吧?她在梦里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遥远的、飘渺的、熟悉的女人,挺着大大的肚子,一边散步,一边微笑着抚摸肚子,看起来如此幸福的样子。

    女人的身边,似乎站着一个男人,但这个男人的身影非常模糊,若隐若现,完全看不到他的长相。

    她还听到那个女人笑着说:“孩子出生以后,如果是男孩,就叫**,如果是女孩,就叫思难……”

    那个女人若无若无的笑声,就在她的耳边飘荡……

    画面变了,那个女人置身于餐厅里,和几个人边吃边笑着说话,突然,那个女人脸色发白,手中的刀叉落在餐桌上,双手捂着肚子不断发抖,嘴里叫着什么,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很多人都吃惊地看过来,女人的伙伴们围着她,很惊慌的样子。

    一个男人将她抱起来,大喊着什么,朝外面跑去,将女人放进车子里。

    车子开动了,街上熙熙攘攘非常热闹,路口更是堵满了车子,女人坐的车子半天都动不了,而女人愈来愈痛苦了,抱着肚子不断哀叫、哭泣、祈祷,伙伴们围着她不断安慰着,却无能为力……

    车子终于能动了,但女人的身体底下,却汩汩地流出鲜血……

    画面一片模糊,似乎有很多人在跑动,似乎在很多奇怪的形状和图形在晃动,只有女人的哭声,如此清晰……

    孩子尖尖的、细细的、低低的哭声,又隐隐地在耳边回落……

    “啊——”

    她大叫着,从这场真实得可怕的梦里惊醒过来,不住地颤抖,大口大口地呼吸。

    一摸身体,竟然出了那么多汗,连衣服都湿透了,全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光了一样!

    梦里那个女人的哭泣和痛快,还残留在她的身体里……她忍不住掩面痛哭,就跟梦里的女人一样!

    她想起来了,想起了那么遥远的、痛苦的往事——前世的她,曾经怀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没能生到这个世界上,而且,而且那个孩子,还是被她(他)的父亲给亲手杀掉的……

    她曾经是那么地深爱着这个孩子,那么地期盼这个孩子降临于这个世界上,可是……

    她就像隔世之前的“她”一样,痛哭不已……即使隔了生生世世,那种痛,还是深深地烙在自己的心底深处啊!

    突然,肚子一阵抽痛,隐隐有什么在肚子里动着,她把掩面的双手拿开,放在肚子之上。

    肚子里轻微的颤动,令她的神志慢慢复苏,她想起了,现在,她的肚子里,正在孕育着一个生命啊!

    一个小小的、可爱的生命——那是她心头的一块肉,是她灵魂的一部分,是她人生最重要的存在!

    抚着这个小生命,她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唇边浮出淡淡的微笑: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这是上天给她的希望啊!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她当然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让这个孩子成为自己唯一的依靠——前世,她失去了孩子,这一世,她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想到这里,她起身下床,细细地梳理头发,找出换洗的衣服。

    “笃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她过去打开门,老板娘端着一碗药汤站在门外,关切地道:“客官,我看您气色不好,便按郎中的方子,煮了一碗安胎药给您,您赶紧趁热喝下!”

    她微微一笑:“老板娘,谢谢您,我想好好地沐浴一番,可否请您帮助准备?”

    老板娘笑道:“您能够打起精神来,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去安排,让人把洗澡水送进来。”

    老板娘离开后,她先舀了一勺药汤喂挂在屋檐下的笼子里的小鸟,未见异常后,才放心地把药喝下。

    前世,因为那个男人设计的“意外”,她不幸地失去了腹里的孩子,但这一世,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喝完药后,她的腹中不再有反胃难受的感觉,精神略为恢复。

    又洗过热水澡,换上干爽的衣服后,她看向镜中的自己,脸上已无茫然憔悴之色。

    她的人生,得到了全新的希望,也拥有了看得到光明的未来,为了这个孩子,她会好好地活下过!

    至于那个男人,跟腹中的孩子相比,那个男人不值一提,她要全力孕育这个孩子,暂时就放过那个男人罢——天下也好,男人也罢,不管她如何努力和征服,两者都不可能永远属于她,会永远属于她的,只有她的孩子!

    所以,她不会为了天下和男人,去冒伤害和失去孩子的风险!

    忙完之后,她走下楼来,对老板娘道:“老板娘,我要包下这间客房,在这里暂住一阵子,还请厨房每日帮我煮安胎药和准备孕妇所需的伙食。”

    老板娘笑道:“好咧——”

    随即,她犹豫了一上,道:“这位

    客官,请恕我多言,孩子的父亲……似乎不在身边,您一个人不要紧么?”

    她淡淡一笑:“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孩子只有我一个亲人而已,我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不必担心。”

    老板娘赶紧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是四个孩子的娘,一定会帮您安抬养身。”

    她点点头:“有劳你了。”

    她离开那个山村不过几天,就已经恍如隔世,感觉跟那个男人的生活,就像是另一世般遥远。

    本来她的心里充满着非杀不可的愤怒,可是现在,孩子的出现,却令她什么都不去想了,什么都不在意了——好的心里,满满的只有这个孩子!

    这个小镇是她无意中闯进来的,这里同样与世隔绝,风景幽雅,民风淳朴,几乎没有什么外人进来,正是她安心养胎的地方,她就暂时先在这里住一阵子罢。

    她暂时放下了那个男人欺骗她和愚弄她的事,但那个男人——支离弥殇,却完全不知道她身上正在发生的事,为了忘记她而将自己投入到繁忙的军务中。

    在他失忆的半年里,中朝的特种兵不断搜索和逼进“青军”的大本营,其中一次还发现了“青军”的某个分支,双方展开了剧烈的交战,分支几乎被灭掉,好在其它的情报没有被泄露出去。

    因为这起事件,曲瘦兰才离开大本营,想找到他回营安稳人心,重新布局。

    他没日没夜地忙碌,只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想起山村里的事。

    这夜,他又处理公务到深夜,直到最后一份文件处理完毕,这才站起来,背着双手走到露台上。

    又是满天繁星!在这深山的夜里,星空尤显巨大和清晰——就像在那山村里一样!

    看着这星空,他双手抓住凭栏,几乎将木栏给抓碎了!

    不管因为什么样的缘故,他都不应该、不应该跟那个女人缠绵恩爱啊!——这叫他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

    曲瘦兰端茶进来,一眼就看到他孤独而苦恼的背影,心里又是一沉。

    殿下,果然还是忘不了那个女人!

    她从小看着他长大,他的心事和心思,瞒不过她的眼睛,虽然他回来后全心治军,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可是她知道,他的心里一直在为那个女人感到痛苦、矛盾与挣扎。

    不论有多少繁忙,只要他稍为停顿或喘一口气,就会看着远方发呆,眼里流露出含有孤独、迷茫、怀念、痛苦、怨恨、自责、绝望等等复杂的情绪,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对那个女人还没有做到绝情绝义。

    ——这样,是不行的啊!绝对不行的啊!

    她放下茶杯,低眉垂眼地走过去,静静地道:“殿下,我有事禀告。”

    支离弥殇没有回头:“说。”

    她道:“如今的京国,雅珠女帝已经登基半年有余,政权虽然略为稳固,但听说耶律刺歌的人马已渐成气候,加上耶律国王和耶律苍央的死亡加剧了两派矛盾,耶律刺歌极有可能在近期内发动政变,现在的阳池人心不稳,风雨飘摇,局势走向极不明朗……”

    弥殇道:“目前两派的势力,谁更占优?”

    曲瘦兰道:“以兵力而言,雅珠女帝更有优势,但耶律刺歌远比女帝有才能和魄力,两派一旦开战,京国只怕会陷入内战。一旦京国陷入内战,中朝说不定就有机会渔翁得利,趁机吞并京国。”

    弥殇猛然转头:“中朝一直以来不是支持求和派么?”

    曲瘦兰道:“这半年来,中朝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变化,从主持求和派变为中立的态度,表面看起来是将重点转移到西部边境上,实则恐怕是暗中煽风点火。目前,京国的求和派和主战派旗鼓相当,真打起来,中朝大军一旦杀入境内,京国,难逃亡国之运哪。”

    弥殇道:“中朝的态度,为何在短短半年之内变得如此之快?”



                  帝王之泪4

    曲瘦兰道:“独孤女帝失踪期间,中朝与京国的关系几乎全由西北大将军独孤世欢决定,引发京国内部的内乱与内战,恐怕就是独孤世欢主导的。”

    独孤世欢!他真的成了一匹凶猛的狼了!弥殇捏紧了拳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极力避免京国陷入内战?”

    曲瘦兰道:“是的!”

    弥殇道:“你可想到了办法?”

    曲瘦兰道:“我们不可能派军插手京国的内政,但是,暗中干预,应该还可以做到。”

    弥殇道:“如何干预?”

    曲瘦兰道:“殿下,我想您可否暗中带人再去阳池一趟?目前军中已经稳定,您正好继续去避避风头,另一方面可以伺机而动,若局势对我方不利,您大可以如法炮制。”

    弥殇道:“我好好考虑。”

    曲瘦兰恭敬地道:“微臣告退。”

    独孤九劫回朝之前,她一定要想办法将殿下调离大本营,这样,她才有机会动用军中最精锐的暗杀部队!

    平时,只有殿下才能调动军中这支最精锐的暗杀部队,但如果殿下不在而遇到紧急状况,她就可以通过内阁投票决定的方式,动用这支精锐——想杀掉独孤九劫,必须要派上这支精锐!

    既然殿下对独孤九劫还未绝情绝义,她也不想让殿下动摇,所以近期以来只字不担独孤九劫的事,也未采取任何对独孤九劫不利的行动——如果她采取过大的行动,殿下一定会察觉的!

    只是,她又怎么会放过独孤九劫落单的机会?

    因此,她派了最顶尖的两名探子,远远地跟着独孤,掌握独孤的位置,并命令他们不得靠近独孤,不得打探独孤的消息,更不得插手独孤的行动——一切只为了不让独孤发现自己被跟踪!

    连续两次精密的捕猎都失败了,事实再次证明,想杀掉独孤,必须要做好周密的谋划,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这次,她会很有耐心!

    她离开以后,弥殇想了很久。

    他不敢让自己去想独孤的事情,就拼命去想兰姨所说的话。

    其实,这里离他和独孤九劫住过的那个山村并不是很远,快的话,不到一天就可以到达了……“沙”发现“难”消失之后,说不定出去寻找他吧?

    想到这一点,他就有种想去见她的冲动——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所以,为了彻底忘记“沙”,远离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说不定是件好事!

    而且,京国的局势确实对“青军”的未来影响极大,他有必要亲自去看看局势!

    思考一夜后,他终于决定暂时离开本营,去阳池看个究竟。

    数日后,他进入阳池城,眼前的气象令他大为意外,大半年不见,这个城市怎会变得萧条了许多?

    大街上虽然还是熙熙攘攘,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却已经没有了那种生机勃勃的气派,就像一个衰老的老人,看不到最奇特的商品,看不到来自异域的商人,最气派的酒楼客栈不再高朋满座,路边的老弱病残和乞丐也增加了许多。

    他略为打听,才知道京国内部都在传着皇室和朝廷内斗愈发惨烈,极有可能会发生流血政变的传闻,导致许多富豪商贾外逃,而境外的客商也不敢轻易来阳池进行贸易,整个城市变得萧条了许多。

    这京国的局势,果然动荡不安哪,他暗暗为此担忧不已。

    他一介外人,在为京国局势感到担忧,然而,最应该为京国局势感到担忧的人,却将心思放在了别的地方上。

    “小姐,您还是赶紧回宫吧,现在形势严峻,您总往外面跑,恐怕不安全哪……”在一条小巷里,几名侍女在苦苦劝告任性的小姐。

    打扮得很朴素的漂亮少女一脸倔强:“不要!我还有十几条街没有查到呢,你们别拦着我。”

    “小姐,您都找了半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你还是死心吧,朝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您去处理呢……”

    “那些朝廷上的事,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的!丞相会处理和决定所有的事,我只是摆设而已,既然这样,不如将国事全都交给他处理,我只要忙自己的事就好!”

    “小姐,您是女王,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而且,如果让刺歌王子知道你偷跑出来,说不定会对你不利……”

    “你们不说出去,怎么会有人知道?还有,在外面不要谈宫里的朝廷里的事,让人听到了,才会危险吧?”

    几个侍女面面相觑,赶紧住嘴:“我们知错了,不过小姐,你要答应过我们的事,绝对不可食言啊!”

    小姐道:“我不会食言的!将剩下的几间店都问过后,再找不到人,我就放弃!”

    说话之间,小姐已经根据地址,找到了一间不起眼的人参店。

    这间店真难找,明明就处于繁华地段,却位于数条小街小巷和几处民宅交汇的中心地带,地形有些复杂,位置又不起眼,害她找了大半天。

    她看了看招牌,走进去,道:“掌柜的在么?”

    一个懒洋洋的山羊胡老头道:“我就是,姑娘是要买人参么?”

    她拿出一卷画轴,打开

    来,问:“你们店里可有这个人?”

    掌柜一看到这幅画,心中震惊不已:这年纪轻轻的女子,怎么会有“他”的画像?她是什么人?找“他”有何事?

    表面上,他却装出一脸懒散的样子,看了画像几眼,摇摇头:“我的店里只有两名伙计,没有这号人!”

    她一脸失望,不甘心地道:“那你可见过或听说过这个人?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如果你知道有这样一个人,请一定要告诉我!”

    掌柜没什么兴致地道:“像这样的人,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小店?”

    她收起画轴,垂下头来,喃喃:“说的也是呢,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找到呢……”

    掌柜看她一脸失意,忍不住好奇地道:“姑娘,这画像上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哪,姑娘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找他呢?”

    她叹气:“他说在人参店里就能找到他,为此我找遍了京城所有的人参店,现在就只剩下几处了……”

    掌柜的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不过最近半年,城里有不少店铺倒闭或搬迁,就老朽所知,仅仅是做不下去的人参店就有七八家了,说不定姑娘要找的人已经不在城里了。”

    她听后更是黯然:“说的也是呢,也许我与他真的没有缘份罢……”

    掌柜道:“不知姑娘找这个公子有何事?这城里买卖人参的客商,老夫没有不认识的,也许我可以帮姑娘打听打听。”

    她眼里闪过一线希望:“真的么?”

    掌柜道:“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她脸上泛起红晕,有些不好意思:“我与他只见过几次面,知道他叫‘殇’,因为一些私人的缘故,我有重要的事想找到他,当面跟他说个清楚。”

    掌柜了然:“原来如此!不知姑娘如何联系,我打听到消息后再去通知姑娘,如何?”

    他在心里暗道,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为“殇”?看来,“他”与这女子并非毫无瓜葛!

    这女子隐隐透着贵气,到底是什么来历?现在的局势如此敏感,他得留意了。

    她一脸期待:“真的有可能打听到他的线索么?”

    掌柜笑呵呵地道:“只要他曾在人参店里出入,凭他的容貌长相,老夫就一定能打听到消息。”

    她一脸惊喜:“那就有劳掌柜您了!至于我的住处,不便透露,但我可以过几日再来,不知掌柜您何时能打听到消息?”

    掌柜地沉吟:“这个嘛……”

    她一脸恳求地道:“掌柜,我已经找了半年了,请您无论如何帮帮我!啊,对了,这是一点意思,请您一定收下,就当辛苦您跑腿的谢意!如果您能找到他的下落,我一定重金酬谢!”

    她边说边掏出几张银票,放在他面前。

    掌柜一看到这银票,心动不已,道:“我知道了,这阵子店里的生意冷淡,我可以抽出时间来帮姑娘打探消息,姑娘可以三日后再来,老夫一定尽力。”

    她千恩万谢:“多谢掌柜!那我就三日后再来叨扰。”

    说罢,她就在几名侍女的簇拥下,满腹心事地离去。

    掌柜拿起那几张银票,陷入沉思之中:这个女子出手大方,又有仆佣相随,真不是简单的人物哪!

    想到这里,他迅速扯下山头胡子,戴上帽子,扯掉外袍,准备去跟踪她。

    然而,他才刚踏出店外,迎面就走来一个男子,与他撞了个正着。

    他没多想就道:“不好意思咧,本店今天歇息,请您改日再来……”

    这个男子道:“我才刚到,胡老板就有什么紧急的事要出去么?”

    这个声音?掌柜一惊,抬起头来,看到眼前这张脸,不禁又惊又喜:“殇——公子,您怎么来了?”

    这位殇公子,就是刚才那名女子在寻找的画像上的人——支离弥殇!



                  帝王之泪5

    支离弥殇道:“我有些事要在阳池呆一阵子,你这是准备要去哪儿?”

    掌柜赶紧把关上的门打开,迎他进来:“我本打算去跟踪一个人,但您既然来了,我就不去了。您快进来,别让人看到了。”

    支离弥殇进到屋里,道:“半年不见,这阳池竟然大不如前了。”

    掌柜把门关上,给他奉茶:“那是,这阳池迟早要出大事的,能逃的都逃了。您这时候来阳池,风险可不小哪。”

    弥殇道:“就是因为形势紧急,我才非来一趟不可。”

    当下,他把自己来阳池的缘由和目的告诉了让掌柜,让掌柜注意做好掩护。

    这里本就是“青军”在阳池的一处秘密据点,掌柜就是本城密探的头儿,他来阳池,必定会与掌柜联系。

    掌柜听完以后,也把自己所掌握的情况详细向他做了介绍,末了,他道:“殇公子,您来得正好,在您到达之前,刚刚有一个姑娘来这里打听您的消息?”

    姑娘?弥殇道:“什么样的姑娘?姓甚名谁?”

    掌柜道:“这姑娘自称烟罗,来历住址不详,她拿着您的画像,到处向人参店打听您的消息。听说她已经找了您整整半年,这城内的人参店,几乎被她给寻遍了。”

    弥殇听得暗暗惊讶,烟罗?是那个其实是雅珠公主——现在应该是雅珠女王的“烟罗”吗?

    上次分别后,他不过随口说他在人参店,她就真的一直在寻找和打听自己?

    她身为一国之主,就对自己这般执着么?

    沉吟一会,他拿出画笔,寥寥几笔画出烟罗的容貌,道:“你看可是这个女子?”

    掌柜看了一眼,不禁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殇公子,竟然画得如此逼真!”

    果真是烟罗——雅珠女王!弥殇一脸慎重,道:“掌柜的,你赶紧把详细情形说与我听。”

    掌柜不敢大意,把整个经过都详细告诉了他。

    弥殇听后,深思半晌,道:“掌柜的,三天后她若再来,就由我亲自见见她。”

    掌柜有点担心:“以您的身份,直接见她,会不会太冒险?”

    弥殇摇摇头:“无妨,我自有安排。”

    听起来,雅珠似乎并未怀疑他的身份,她之所以找他,似乎只是为了见到心上人——她可是一国之主,而且国家正处于重大的危机之中,她真的还有心思放在男人身上么?

    无论如何,她的出现,就是他了解和插手京国政事的机会!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他观察了很多,也思虑了很多,谨慎地等待着雅珠的出现。

    身为漩涡中心的女王,她想私自出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

    但是,三天以后,雅珠还是如说好的般,出现了!

    她还是一身平民打扮,只带了几名侍女,一进入店里,就焦急地问:“掌柜,我来了,您打听到消息了么?”

    掌柜犹豫了片刻,道:“姑娘,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想问问,如果您找到了她,打算怎么做?”

    雅珠一愣:“这个……”

    掌柜看着她,也不说话。

    犹豫了一会,雅珠才抿了抿唇,道:“掌柜,这是私事儿,不便说明,但我绝无恶意,所以,如果您有消息,请一定要告诉我。”

    掌柜瞄了瞄她身后的几个侍女,欲言又止。

    雅珠会意,对侍女们道:“你们几个,都到外面把风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得进来。”

    几个侍女应声而出,掌柜掀开柜台边的帘子,道:“请姑娘随我到里屋详谈。”

    雅珠疑惑地跟他进入屋里,掌柜道:“姑娘,我出去一会。”

    到底怎么回事?总觉得掌柜的举动很是古怪,不会出了什么事吧?雅珠不安地打量里屋,胡思乱想。

    突然,屋子角落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男子走出来,道:“烟罗,你在找我么?”

    这个声音!——她震惊地转过头去,看着那个男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嘴微张,完全呆住了。

    真的是他么?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他却已在她面前?

    这不是梦吧?

    男子落落大方地走到她面前,微笑:“烟罗,终于见到你了。”

    雅珠眨了眨眼,哑着声道:“殇……真的是你么?”

    弥殇道:“真的是我。”

    雅珠眼里流下泪来,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真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每次想到,就怕得不得了……”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弥殇很是意外,而且隐隐有些动容。

    迷恋他的女人不计其数,然而,从未有任何一个女子会这么直接、纯粹、什么都不计较、没有任何保留地向他示爱——而且,她还是身负治国定国重任的女王,在他面前却像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子般单纯!

    半晌,他伸出手,拍拍她的背:“你这样找我……不要紧么?”

    雅珠看着他,眼睛很是清澈:“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喜欢你,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

    只想跟你在一起,这五年来,我的心意没有任何改变!我曾想过一生不嫁,可是上次既然让我遇到了你,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放弃你的!”

    她的话令弥殇隐隐感到有些震撼:“烟罗,你现在应该是雅珠女王了吧?你只不过见过我两次,对我没有任何了解,也不知我的底细来历,你却说要跟我在一起,还说想为我一生不嫁,你不觉得你太轻率了么?”

    雅珠还是一脸坦然:“我喜欢你,所以想和你在一起,这还不够么?为什么要想这么多?”

    弥殇说出话来:“……”

    她——真的是一国女王吗?他从没见过这么单纯的女子,而且还是出身皇室的女子。

    雅珠道:“你知道不,我的母亲本是中原女子,因为家族犯了大罪,被放逐到西北边境,辗转流落到京国,堕入青楼。我父王见到我母亲后一见钟情,全然无视世俗礼仪偏见,执意纳她为妻,一生只爱她一人。因为出身低贱,我母亲自觉愧对世人,终生居于深宫,不见外人,所以外人从未见过我母亲,而我出生以后也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极少被世人所知。”

    她摸摸自己的脸:“因为遗传了母亲的长相,我貌如中原女子,而不似京国女子,加上性格柔弱,父王为了保护我,另给我起名烟罗,常常让我以侍女的名义出入宫中。五年前去中朝和亲时,我便是以侍女的身份,亲自去见中朝太子。我父王说了,他绝不干涉我的婚事,一定要让我嫁个喜欢的人。他还说,人一定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幸福,我自小目睹父母的恩爱,平生最大的梦想,便是找个真爱之人共度一生。”

    弥殇听着她的话,心中又是一阵阵动容。

    如此女子,出身皇族,三千宠爱集于一身,还是命定的王位继承人,位居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中心,心思却如平民小儿一般纯稚?而他极尽黑暗血腥的一生,又怎会遇到这么纯白的女子?

    雅珠道:“我不在乎你是何人,做过何事,我只想跟你永远在一起,请你……”

    她低低道:“请你接受我的心意……”

    弥殇看着她,久久不能言语。

    他的一生,注定充满了黑暗、仇恨、血腥与你与我活的厮杀,而他身边的人,全都是这样的人,不论是丁嬷嬷、兰姨、小铁将军,还是独孤九劫、独孤世欢和那些宫里的女人们,他跟这些人打交道,都要带着心机和城府,双手更是随时会沾上血腥,而眼前这个与这些人完全不一样的女子,几乎让他措手不及。

    良久,他才深深吸一口气,握着她的肩膀,推开她,道:“烟……雅珠,在你向我求婚之前,先让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样的男人。”

    雅珠嫣然一笑,美如白莲:“嗯,我听,我什么都听。”

    面对这么纯净的女子,弥殇决定今生就像个普通的男子般坦白这一次,也赌这一次:“我真名为支离弥殇,是10年前被灭掉的青国二皇子,后来被中朝独孤女帝收养,一度改名为独孤思难,也就是思难公主!”

    面对雅珠的惊讶,他从怀里拿出一条手帕:“还记得这条手帕吗,这是你送给难儿公主的手帕!”

    雅珠拿过这条手帕,展开来,睁大了眼睛,喃喃:“真的是那条手帕呢,真的没想到……”

    弥殇继续道:“而我之所以一直男扮女装地呆在独孤女帝的身边,是因为居心不良,一心想报灭国之仇,并取走她的首级!我做过很多你想都没想过的事,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就知道我做了什么吧?当然,那次死的并不是我,而是打扮成我的部下!上次我之所以混进你的皇宫里,也是因为我被中朝追杀而躲到那里……”

    他做过的最不可告人的事情之一是,她的父王是他杀的——这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事!



                  帝王之泪6

    听了他的话,雅珠眨眨眼,一脸不明:“为什么要躲到那里?”

    她信了他的话?弥殇苦笑,耶律国王一定将她保护得太好,她才会如此不谙世事吧?

    他顿了顿,道:“因为我在中朝呆不下去了,只能逃到京国,而中朝一直派人追杀我,我想来想去,只有京国的皇宫最安全,所以就想办法以侍卫的身份混进皇宫,暂时在里面避避风头。”

    雅珠道:“那你为什么又不见了呢?我在皇宫里到处找你,都没有找到你……”

    弥殇道:“因为我怕你认出我后,将我在皇宫里的消息透露出去,所以就离开皇宫,在外面躲起来。我有一个老乡开人参店,我有时会去那里躲避,我想你不可能会真的去找我,就随便说了一下,没想到,你这半年来一直在找我……”

    雅珠拉着他的手道:“我说过我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放弃你呢!”

    他说了这么多,她还是不明白么?弥殇苦笑:“雅珠,我可是中朝的敌人,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你也会为成中朝的敌人!而且以我的身份,你国的大臣、皇亲国戚,怎么会答应你跟我在一起?”

    雅珠在这方面显示出了自己的固执和强势:“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就要跟心爱的人在一起!而且我是女王,我要嫁给谁,由我说了算,谁都不允许插手!”

    这样的她,隐隐透出女王风范来了!弥殇隐隐地又有几分佩服,道:“可是,你不怕中朝的军队么?”

    雅珠想了想,道:“我讨厌战争,但我更讨厌因为害怕而放弃爱人!如果我们在一起,有人来捣乱的话,我们就一起打倒他好了!当年我父王要娶我母亲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反对,可我父亲并没有妥协哦……”

    弥殇握着她的肩膀:“雅珠,你好好想想,跟我在一起对你没有好处……”

    雅珠一脸疑惑:“跟你在一起,我就感到很开心,这还不够吗?我还需要什么好处呢?”

    弥殇道:“你可能会内外树敌,还会影响到国家的利益稳定……”

    雅珠叹了一口气,道:“我本就不想当女王,可大臣们非要我当,如果他们不答应,我退位就是了!而且,如果中朝想拆散我们,大不了双方开战好了!耶律刺歌堂哥一直反对我国向中朝低头,说不定哪天就闹起来了,与其爆发内战自掘坟墓,还不如团结一致,将矛头对准中朝……”

    弥殇听得暗暗惊讶,雅珠虽然单纯,却并非没有脑子,她也有在思考政局,也有自己的主见,她大概只是对政事没有兴趣而已。

    喃喃一会,雅珠展颜一笑:“不怕的,只要我们坚持,一定可以在一起的!你这么聪明,我对王位又没有兴趣,如果我们成亲,我就可以将王位交给你,我只管生儿育女,你可以将国家治理得很好……”

    “嘘——这话不可以再说!”弥殇掩住她的唇,道,“答应我,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不管何时何地对任何人都不可以说!让别人听到会惹大祸的!”

    雅珠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点点头。

    弥殇放在她的唇,道:“你没有想过吗,说不定我有其他女人……”

    雅珠低下头,低声道:“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会有很多女人爱你的,但你还没有成亲吧?”

    他在心里长长地叹气,道:“是没有,像我这样终日逃命的人,怎么可能会安定下来……”

    “那——”雅珠抬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如果你肯和我在一起,就不会再有其他女人了吧?”

    看着那双眼睛,弥殇几乎是下意识地道:“当然……”

    雅珠展颜一笑:“那就好了!你不知道我的苦恼呢,丞相一直在逼我嫁给他的儿子,说我年纪不小了,应该赶紧嫁人生子,为国延续子嗣,并安抚人心。我说什么都不答应,他几乎天天都来催我,加上刺歌堂兄的事,我被逼得快喘不过气来了,现在遇到你,我感觉有了一丝希望……”

    弥殇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心中,他暗暗道,没想到京国局势中还有这么复杂的内情。

    除了耶律刺歌,看来丞相也在觊觎王位,没有野心的雅珠女王夹在这中间,处境一定很艰难,难为她还能保持这样的活力,还能坚持自己的心意。

    雅珠弯着眼睛,笑起来:“嗯,我本来已经打算,如果被丞相逼得走投无路的话,就将王位让给刺歌堂兄,自己退居算了,但现在遇到你,一定是命运的安排,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弥殇微微一笑:“你太看得起我了……”

    这个女孩,心里果然很惶然呢,在表面上却一点都没看出来,但是,轻易就想将王位让出去,也太轻率了吧?

    雅珠一脸期待地道:“弥殇,你……决定接受我的心意么?”

    弥殇看着她的脸庞,半晌,才道:“让我好好想想。”

    雅珠的目光黯淡下来:“嗯,我明白,你需要时间想想……”

    沉默半晌,她道:“我会耐心地等待你的答复,你……需要多少时间?”

    弥殇道:“十天吧…

    …”

    雅珠挤出微笑:“我已经等了五年,再等十天,也无妨……那,你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弥殇没有挽留:“你回去小心点,至于我的事,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雅珠点点头:“我知道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起身离开,走到帘边,她停下来,回头道:“殇,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人,只要你一人,其它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弥殇站起来,看着她,眼神极其复杂。

    于私,在他听过的所有示爱中,这是唯一让他感动的一次——在尔虞我诈的政权中心,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雅珠那般干净纯粹,没有心机,再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贤妻良母了!

    于公,她是一国之主,跟她在一起,便意味着有机会染指京国的大权,甚至还有可能获得王位,一旦京国大权落入他的手中,青国的复国大计至少可以加快十年!

    可是……他想到了“沙”,心头不禁一阵痛楚,他该怎么办?

    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成为“难”,与“沙”长相厮守,可是,他有选择吗?

    从他生下来那一刻开始,他可曾有过选择的权利?

    在他远赴阳池的时候,曲瘦兰带着一大批最精锐的暗杀部队,正在快速地向独孤九劫逼近。

    独孤九劫并没有感受正逼近自己的危机。

    在小镇上休养了将近一个月后,她离开小镇,悠然地游山玩水。

    如果有可能,她想在外面生下孩子后,再回到中京——知道她有了孩子,宫里的女人,不会放过她的吧?

    她并不畏惧任何人,可是她害怕她的孩子会受到伤害——她可以杀掉任何人,但她无法杀掉所有人,只要有人存在,她的孩子就有可能会受到伤害,所以,在外面生下孩子,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想到孩子将来可能的模样,她的心头就涌上温柔,忍不住用手摸摸肚子。

    胎儿才三个月大,还未完全成形,肚子还未有明显的鼓起,可她已经能感到那个小生命正在茁壮地成长。

    有了孩子,她就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了,权力,地位,财富,天下,她都可以放弃了——孩子,快点成长,快点落地吧!

    不知走了多久,她感觉有点点累了,便在一颗大石头上坐下来,边吹着风,边喝水。

    如果是以前,她会选择骑马狂奔,会酣畅淋漓地跑到底,但为了孩子,她正在努力改变一切对孩子不好的举动。

    山泉叮咚,山风习习,天空湛蓝,她舒服得闭上眼睛,又开始幻想孩子在她怀里撒娇的画面。

    天使般的笑脸,治愈人心的声音,纯净的大眼睛,柔柔的、泛着奶香的身体……她的唇边泛出幸福的笑意。

    一阵风吹来,树影摇曳,似乎有一片云从头顶上流过,投下一片阴影……

    不对!有人偷袭!

    她猛然睁开眼睛,看到数条黑影,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一个翻身,她迅速离开那块石头,叮叮叮,几十枚飞镖,射入石头!

    她闪过数米开外,拔刀出鞘,盯着眼前的重重人影——她被包围了,略一看过去,明明几十人,暗里还不知有多少人,对方是抱着必致她于死心的觉悟!

    是谁,是谁会采取这么大规模的举动,想至她于死地?

    一条人,出现在溪流对面的山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看着这个人,脸一沉——又是那个女人!那个被“独孤思难”称为兰姨的女人,支离弥殇的心腹!

    曲瘦兰静静地看着她,道:“独孤九劫,你应该已经恢复记忆了吧?正好,咱们今日就在这里做个了断,这一战,要么你死,要么我们和你一起死!总之,你绝对不可能再活着离开了!”



                  帝王之泪7

    逃!全力以赴地逃!一定要逃出这重重狙杀!

    独孤九劫就像一只豹子,在山林里奔跑,以闪电般的速度。

    这是她第一次逃跑!这是她第一次从内心深处感到深深的害怕——害怕自己会出事,从而伤害到腹中的孩子!

    在怀有孩子之前,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流血、杀戮、死亡、民怨、天谴……她从不曾放过眼里。

    可有了孩子之后,孩子对她来说是比什么都重要,她害怕孩子会受到伤害,甚至会胎死腹中——就像前生一样。

    所以,面对重重狙击,她平生第一次选择了不战而逃!

    追兵,就像大批的豺狼,不断地逼近,不断地包围,她一次次地将他们甩在后面。

    但是,在逃了大半天以后,她开始觉得疲惫了,腹中也隐隐感到不适,便停下来,扶住树干呕吐。

    吐了一会后,她一边喘气,一边打量四周。

    已经跑出那片山林了,不远处就是一个看上去还算不错的村庄,说不定那里会有马匹。

    再回头看看,视线之内没有看到追兵,估计他们离她还有一点时间,她必须弄点吃的,再搞匹马上路。

    想到这里,她不敢耽搁,迅速赶那个村庄。

    一进村里,她径直闯进最近的一间屋子,踢门而入,环视一圈,抓起桌上的果子就往嘴里塞,然后跑进厨房,抓起吃的喝的拼命吃。

    屋里只有一个老妪和一个孩童,看到她这样闯进来大吃,吓坏了,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什么人,你你要做什么……”

    她狠狠地盯了她们一眼:“只是弄点吃的而已,给我闭嘴!再叫就杀了你们!”

    一老一小吓得坐倒在地上。

    她也不理她们,只是自顾自地吃,吃了半刻后,她咕咕咕地喝了几口水,瞪着老妪问:“村里哪里有马?”

    老妪吓得说不出话来,她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快说,村里哪里有马?”

    老妪颤颤地指了指:“村东的李员外家里有……”

    她丢下老人,奔出去,直冲村东。

    村东一间大屋子,高墙朱门,她冲过去,狠狠地拍门。

    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男人懒懒地道:“谁呀……”

    她一脚把门踢开,揪住他的衣领:“我要一匹马!哪里有马?”

    男人惊叫:“你你你是什么人……强、强盗啊……”

    她没有功夫跟他闲耗,猛然掐住他的脖子:“快说马在哪里?不说就掐断你的脖子!”

    男人道:“院、院子里……”

    她放在他的脖子,扭住他的手:“马上带我过去!”

    男人战战兢兢地走在前面,吓得腿都软了,她一脚踢过去:“走快点,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男子连跌带撞地跑起来,她快步跟在后面。

    宅子里的人被惊动了,不少人纷纷跑出来,她对周围的动静视而不见,只想赶紧拿到马匹走人。

    几匹马终于出现在她面前,从四面,也涌来不少家奴,一个个拥上来,想把她抓住。

    她就像一阵风,从他们中间越过,没有跟他们耗——她必须要赶紧逃!

    冲到马匹旁边,她砍断一匹马的僵绳,翻身上马,马受到了惊吓,不住跳腾甩动,想把她甩下来。

    她的骑术很好,双腿将马匹挟得很紧,一手紧握僵绳,一手紧抱马脖子,不让它把自己甩掉了。

    闹腾了一会,马终于安静下来,她一扯僵绳,掉转马头,拍马而出。

    一路上,宅子里的家佣家仆纷纷涌上来想扯她下马,还有人拿石头瓶子扁担镰刀砸她,她的手臂和背部被砸出、砍出好几道伤口,但她顾不上这些了,半弯着腰,不让腹部被砸到,一心只想快点逃得远远的。

    好不容易冲出宅子,那些村民还跟在她后面,一边拿东西砸她,一边叫骂。

    她唯有苦笑,想她纵横天下20余年,从未这么落魄和狡猾,就跟丧家之犬似的,可是,为了孩子,尊严什么的都可以丢到一边,只要能保住孩子就好。

    前面的路变宽了变平了许多,前面应该会有城镇,只要进了城镇,那些追兵就会受到限制,她脱险的机率就会大得多。

    那个跟支离弥殇一伙的女人,显然对她恨之入骨,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她绝对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而且那些追兵,不管她杀掉多少,都前仆后继地涌上来,而且个个都是高手,凭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将他们斩尽杀绝,所以,如果这次她逃不掉的话,她和孩子很可能会会死掉!

    直到此时,她才恨起自己的刚愎自用——如果她带侍卫或皇室信物在身上,就不会沦落至此!

    想她纵横一世,天下无敌,又怎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得得得——后面传来隐隐的马蹄声,她回头一看,远处隐隐扬起一片灰尘,看来那些追兵,也抢了一些马匹,从后面追上来了!

    可恶!他们还真是阴魂不散哪!她狠狠地拍马,全速奔驰。

    嗖嗖——她心中一惊,对方又射箭过来了!

    她转过身,一手持僵绳,一手挥刀,想把那些箭砍断,好在他们与她距离过长,那些箭都射到后面。

    然而,肚子偏偏在这时候闹腾起来,一阵阵酸意涌上咽喉,她无法忍耐,张嘴呕吐起来,不自觉地让马放慢了速度。

    一旦开始呕吐,就不是吐几口就能结束的了,特别是刚刚吃了东西,似乎不把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肚子就不会罢休似的!

    怎么会这样呢?她的身体明明比最强壮的男人还强悍,怎么这么快就觉得难受了?

    又跑了一阵后,她几乎想翻身下马,好好地歇息上一阵,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那么年轻了——至少对于生子来说,是不那么年轻了!

    走神的时候,“得得得”的马蹄声更响亮了,她回头一看,心中一沉:他们,竟然已经靠得这么近了!

    十几匹马,离她不过十余丈,她已经在他们的射程范围之内!

    果然,他们一齐举起弓箭,搭箭,瞄准了她。

    这十几支箭射过来,只要有一枝射到她或马,肚子里的孩子,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她再次放慢马速,整个身体弯下来,贴住马背,以免马翻或自己被射中要害。

    嗖嗖嗖——十几枝箭,破空而来,她盯准那几枝可能会射中自己的箭,挥刀砍去。

    刷刷几声,箭断。

    然而,又是十几枝箭,紧接而来,其中一枝,先射中她的马,马嘶叫着,高高抬起前蹄,差点把她给弄翻。

    她暗叫不好,如此一来,她的大半个身体几乎是垂直的,这无异于增加被射中的机率!

    可是,这样的姿势,她不能放松僵绳,也不便还击,怎么办?

    不能失去这匹马,也不能让腹部和要害被伤到,怎么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孩子?

    答案是——只能牺牲自己的一条手臂了!

    她咬咬,挥刀砍向那几枝最具杀伤力的箭,顾不上那枝射向手臂的箭——这些箭,可能还是有毒的!

    就在这个时候,数道黑影,犹如从天而降,转眼间就将那些箭弹开,挡在她的面前。

    “幽风——”她惊喜地叫出声来!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幽风不仅来得这么及时,而且还带来了整支“幽灵”侍卫!

    幽风单膝跪在她面前:“皇上,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独孤翻身下马,扶起他:“废话少说,当务之急就是甩掉那些人!”

    幽风:“是!我已通知城中官府,官府已派人前来迎接皇上,还请皇上稍等片刻,我先去收拾了那些刺客!”

    独孤道:“你们别小看了这些人,还有至少上百名刺客往这里赶来,个个都是职业杀手,最好的办法是甩掉他们,硬碰硬的话,恐怕会两败俱伤。”

    幽风道:“既是这样,就由属下护送您进城,其余的交由他们断后!”

    独孤道:“这样也好,我身体不适,需要休养,实在是无心恋战。”

    话音刚落,她又是一阵反胃,忍不住捂住肚了,呕吐出来。

    幽风扶着她,脸上闪过疑惑:“皇上,您……”

    独孤按住他的手,摇摇头:“幽风,有事回去再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此时,那些追兵已经赶上来,与“幽灵”侍卫们杀成一团,幽风扶住她:“皇上,您可方便骑马?”

    独孤点点头:“勉强可以。”

    幽风先扶她上自己骑来的马,接着上另一匹马,紧紧跟在她身边:“皇上,咱们回城。”

    独孤拍了拍马,准备离开,然而,一阵接着一阵的酸意涌上咽喉,她只好放缓马速,道:“我身体实在不适,只能让马走着回去了。”

    幽风似乎已经明白她的身体状况,道:“属下明白,属下定会保护皇上安然回到城里。”

    两人踏马而行,在他们的身后,“幽灵”侍卫们终于将追兵赶杀待尽,跟上他们。

    然而,才走了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一阵强烈的杀气,独孤回头,心里一震:其余的杀手们,竟然已经赶上来了!



                  帝王之泪8

    就在刚才耽搁的时间里,曲瘦兰带着其他的杀手们,跟上来了——而且还是一大批人!

    乍一眼看过去,至少上百人。

    幽风道:“我护送皇上回城,你们留在此处狙击刺客,绝不能让刺客接近皇上!”

    几十名“幽灵”侍卫堵住路上,形成铜墙铁壁,将独孤隔离开来。

    曲瘦兰骑在一匹马上,快速行来,对着独孤道:“独孤九劫!今日你一定逃不掉的!”

    独孤闻言,回头,冷笑:“这话孤听得太多了,你也说得太多了,真是无趣!”

    曲瘦兰冷笑:“上次本可以取你的性命,可惜殿下失忆了,将你当成自己人,才救了你一命!但是今天不同,殿下已经恢复了记忆,不会再阻止我杀掉你这暴君,你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果然,支离弥殇也要除掉自己是吗?真不愧是她栽培出来的狼子,想法行事与自己如出一辙啊!独孤仰天大笑:“你就尽管试试看吧!”

    曲瘦兰挥手:“所有人统统给我上,今天一定要拿下暴君的人头回到祭祖!”

    于是,一声顶尖杀手间的血腥决战,就在阳光之下蔓延开来。

    没有惨叫,没有呐喊,只有兵器相击之声与皮肉骨分离之声,鲜血,不断在地上泼画出一朵朵红花。

    独孤拍了拍马,朝着城里踏去,幽风就跟在她后面,为她挡住后面的威胁。

    没想到区区几十名侍卫,竟然挡住了她的精锐暗杀部队!曲瘦兰看着眼前那道难以逾越的屏障,暗自焦躁起来。

    前面是座大城,一旦独孤进入城里,或者城中派人来保护独孤,她就很难下手了!

    她必须在城外将独孤除掉!

    想到这里,她问左右手:“我们还有多少毒箭?”

    左右手道:“大概还有一百来枝。”

    曲瘦兰道:“马上安排人手,将所有的箭一口气全射出去,绝对不能让暴君逃脱!”

    左右手道:“可是这么多人混战在一起,独孤女帝也相距不远,如果同时射出这么多箭,可能会殃及我方士兵……”

    曲瘦兰冷冷地道:“这也许是杀掉暴君的唯一机会了,一旦放虎归山,他日暴君必定将加倍报复,所以,只要能杀掉暴君,这种牺牲是值得的!我相信,大家一定也愿为国捐躯!”

    左右手还是很犹豫:“可是……我们不一定非要这么做,我方明显占优,只要坚持片刻,就一定能追到独孤女帝……”

    曲瘦兰厉声道:“再拖拉下去,暴君就要走远了,你还不快听令安排!难道你想抗命吗?”

    左右手无奈:“是,小的听令!”

    没过一会,数十名弓箭手就已经搭箭上弦,将箭头对准前方。

    曲瘦兰道:“所有人做好准备,听我命令后同时将箭射出,务必将暴君乱箭射死!”

    无数亮晃的、锋利的铁箭箭头,隐隐闪着紫色的光芒,只要有一枝射中独孤,独孤必定难逃死劫——这也是她带来的这支精锐最后的机会了!

    她看向独孤的背影,眼里闪着冰冷的寒意,挥手,大喝:“放箭——”

    密密麻麻的利箭,无情地穿过去,刺入一具又一具身体里,一个又一个的人,没有惨叫地倒下去。

    独孤回头,就看到了这样的惨状,只是冷冷一笑,做得真绝——支离弥殇不仅得到了自己的真传,连他身边的人,也得到了自己的真传!

    必须要有这样的狠劲,才配成为她的对手啊!

    数枝利箭冲过来,直奔她的身上,幽风从马上跃起来,挥刀如风,将一枝枝箭斩断。

    百密一疏!还是有一枝箭,射在了独孤的马上。

    那匹马受到巨大的痛苦和惊吓,嘶叫着,扬起马蹄,失控地狂奔起来!

    如果是以前,独孤一定很享受这样的冲刺,但这时,她感到的只有惊慌与恐惧——这种惊慌,于她也是第一次!

    她紧紧地伏下身子,紧紧地抱住马的脖子,想尽力减轻马匹狂奔给她身体带来的冲击力。

    箭上的毒发作了,马越跑越快,马上的她,越发感到颠簸和难受,她强忍着这种害怕和不适,不断祈祷:快停下来快停下来!求求你快停下来吧,我的五脏六腑快要吐出来了……

    马匹凄厉地长啸一声,猛然栽倒在地上——巨大的惯性,将马背上的她,给摔了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像断翅的鹰,狠狠地撞在地面上。

    痛楚——前所未有的痛,穿透她的全身,她的身体似乎在一瞬间被分裂了!

    尤其是腹部,更是灼热的痛——像火山爆发一样的痛,焚毁一切!

    她眼前一片漆黑,却还是伸出手,抚向自己的肚子……

    孩子,她的孩子,千万不要有事……

    她这一生没有乞求过任何事情,也没有忏悔过任何事情,但此时此刻,她愿意向天地神魔忏悔和赎罪——她变成什么样都可以,只要救救她的孩子!

    孩子,她的孩子……她喃喃着她的孩子,闭上眼睛……

    尖尖的、细细的、低低的哭声,又若有似无地,在她耳

    边响起,是谁在哭泣、

    她张大眼睛,迷惘地寻找着,可是周围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尖尖的、细细的、低低的哭声,近了,她终于看到,一条小小的、模糊的人影,在哭泣。

    她的心好痛好痛,她吃力地朝那条小小的人影走去,但是,那条小小的人影却越变越模糊,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恐惧地奔跑,呐喊,却发不出声音。

    再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女人,在掩着脸痛哭,哭声很大,令人心碎。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痛苦?她向她走近,向她伸出手,碰到了她的肌肤。

    好冰冷的肌肤!就像死人一样!女人抬起头来,那张脸,竟然与她的一模一样……

    多么痛苦和憔悴的脸庞,就像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

    “啊——”她大叫着,坐起来,全身是汗,双目呆滞。

    她认识梦里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叫……沙难!

    她也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在哭,因为……她失去了肚里的孩子!

    肚里的孩子?她哆嗦了一下,惊醒过来,伸手抚向肚子。

    触到肚子的刹那,她仿如雷击,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整个灵魂都被吸走了!

    她就像死掉一样,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脑里一片空白,眼前也一片空白!

    就这样死掉吧就这样死掉吧就这样死掉吧!永远别再醒来!永远别再有呼吸!永远别再有意识!

    因为……这么残酷的现实,是无法面对和接受的啊!

    人死了,时间停止了,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不在自己的存在。

    可是,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还是传到她耳里:“皇上——皇上——请您看着我!皇上——皇上——请您别这样!皇上,我求您了……幽风,求求您了……”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还有痛苦与哭泣,这么执着地传进她的耳里,她不想听,却总是听到。

    这声音,似乎响了几个世纪之久,终于将她的魂魄,一点一点地拉回来。

    她慢慢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涣散的眼神,慢慢聚拢,凝聚在眼前的男人脸上。

    这张脸,隐隐有些熟悉,是谁?是谁用这么悲伤而痛苦的眼神看着她?

    这张脸,流着泪:“皇上——我是幽风!请您看看我,请您……请您不要这样……”

    幽……幽风?多么熟悉的名字!她恍恍惚惚地低喃:“幽、幽风……”

    幽风跪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是的,我是幽风,我是您一生的仆人幽风,您是我的一切,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您的身边,所以,请您别这样,不要抛弃我,更不要抛弃……自己……”

    “幽风……”她喃喃着,伸手抚摸他的脸,“你是幽风……幽风……”

    幽风流着泪道:“皇上,请您醒过来吧,您已经、已经昏迷一个月了……”

    “一、一个月……”她收回手,捧着自己的脑袋,“已、已经一个月了……”

    含糊地喃了许久以后,她的手慢慢伸向腹部,就像寻找什么一样,反反复复地抚摩,眼泪,不住地往下滴。

    越滴越多,越滴越多,简直就像大雨一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幽风拉起她的手,埋进她的怀里,流着泪,低低地道:“皇上……请您……请你节哀顺变……别再、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你还有我啊……还有我啊……”

    她伸出手,紧紧地拥住幽风,冰冷的身体,想汲取一点点温暖。

    她的眼泪,就掉在幽风的身上。

    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流过一滴泪,幽风也从没流过一滴泪,但是现在,两人就像被世界遗弃的两人,互相拥抱着,哭泣着,安慰着,支撑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的体力、精力全都耗光了,才慢慢地放开幽风,静静地看着他,缓缓道:“我的……孩子……呢……”

    幽风跪在她面前,几乎不敢看她的脸,却又不能逃避,只能流着泪道:“孩子……没保住……”



                  帝王之泪9

    扑——独孤喷出一口鲜血,抓着胸口,不断喘息,就像快要死掉一样。

    她的血,就喷在幽风的身上,幽风紧紧地抓住她的双肩,近乎哀求地道:“皇上,请您、请您一定要熬住……别、别这样倒下去……”

    喘息了半天以后,独孤直直地往向一仰,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幽风又是大惊,冲外面吼:“快叫大夫进来,快——”

    一片手忙脚乱,一片进进出出,一片大呼小叫……

    天黑的时候,独孤终于喘过气来,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雪亮。

    现在是晚上了吧?当蜡烛燃尽的时候,天又会亮了吧?可是,她的人生,不会再有光亮了,永远不会了!

    她慢慢坐起来,转头,幽风担忧的脸,就在她面前。

    她看着幽风良久,才沙哑着声音道:“把灯点得再亮一点,端点吃的上来吧……”

    “是!”幽风领命,迅速去安排。

    室内点满了蜡烛,亮比白昼,满桌食物的香味,在室内弥漫,独孤道:“幽风,你出去罢,今天晚上,就让我一个人呆着……”

    她的声音既虚弱又沙哑,仿佛每说一个字,都令她痛苦难当。

    幽风不太放心:“皇上……”

    她摆摆手:“放心吧,我没事了……”

    “是!属下就在外面,随时听候差遣!”幽风黯然出去。

    独孤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的黑夜,用手抓起食物,慢慢地塞进嘴里。

    既然没有死成,那就只有活下去了——就这样活下去,活到死掉为止了!

    食物塞进嘴里,没有任何味道,她只是机械的咀嚼吞咽,为了活下去而完成必须的步骤。

    她是真的在活着吗?她不知道,虽然还能呼吸和动作,却似乎已经丧失了感情和感觉,就像机器。

    漫漫长夜,没有尽头,她的人生,也太漫长,漫长到似乎自己永远不会死亡——活着,其实并不是上天的恩惠,而是上天的惩罚!

    在她犹如机械般渡过漫漫长夜时,在遥远的京国都城阳池,支离弥殇正在带着微笑,挽着他美丽温柔的女王新娘,一步步踏向权力的颠峰。

    年过20岁的京国雅珠女王,终于成亲了,成亲的对象是一个没有背景势力却俊美绝伦的年轻男子。

    她决定要嫁给这个叫支离弥殇的神秘男子时,遭到了朝野上下的反对,但她显示出身为王者无可驳倒的权威:“唯独这件事,朕心意已定,永不更改,谁反对婚事,便是与我为敌!如若你等实在无法接受,便将我废黜或砍头罢!”

    她说出这样的话,所有人便只能禁言。

    而当这个叫支离弥殇的男子,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世上竟然有这么俊美脱俗的男子,难怪雅珠女王无法抗拒他的魅力!而且,这男子虽说来历不明,此前更是默默无闻,可看他那般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势,只怕也不是泛泛之辈,这样的人成为京国的王夫,到底是福是祸?

    在众人的疑虑中,雅珠女王很快举行了大婚。

    因为局势不太稳定,雅珠女王并没有邀请外宾,只在都城举行了为期三日的婚宴,婚礼办得极为低调。

    婚礼当日,女王携王夫,共乘华丽大轿,巡城一圈,接受万民祝贺。

    坐在女王身侧,这位新晋的王夫,远比女王更美丽耀眼,世间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了。

    看到他的人无不惊叹,这个男子,生来就具有可以征服世间女子的美色与魅惑,端的不似凡间之从哪!

    支离弥殇一身红色华服,端庄地坐在雅珠的身边,微笑着看着无尽的民众。

    他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之情,心里,却感到久违的宁静。

    他爱雅珠吗?他不知道,他也不想这种不该去想的问题,但是,呆在雅珠的身边,他的心情,是宁静的——从来没有人能让他感到这种没有任何负担和后顾之忧的宁静!

    而且,他知道她是爱着自己的,胜过国家、权力和财富——这种单纯的感情,是令他感动的。

    这世间,大概不会再有人能这样让他这样宁静和感动了——即使是独孤九劫,也不能!

    想到独孤九劫,他的心里,又狠狠地揪了一下,于是,忍不住转头看向雅珠。

    雅珠似乎感觉到他的凝视,微微转过头来,腼腆地微微一笑,在万民之前,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上,脸上的表情,是如此地幸福和满足——这才是纯粹的女子啊!

    他伸出手,放在雅珠的手背上,轻拍她的手背。

    在她的温柔和爱意之下,也许,他能忘了“沙”吧?能放弃那份不为天地所容的禁忌之情吧?

    让他忘了她吧!如果他自己不能做到,那就让雅珠来帮他忘记吧——求求上天,请一定要让他忘掉,否则,他的灵魂必定会四分五裂,堕入无间地狱!

    虽然这场婚礼没有邀请外国宾客,但是,在人头攒动的人潮中,混着很多闻名而来的客人。

    其中一人,就是独孤世欢。

    一身便装的独孤世欢,混在人群中,看着雅珠女王的轿

    子逐渐靠近,新王夫的身影,映进他的眼里。

    他的心头狠狠一震,一时间呆若木鸡——那个人,不是难儿吗?

    是么?他甩了甩头,眨了几下眼,再次定睛看去,那张脸,怎么看都与难儿一模一样啊!

    不,还是有区别的,这张脸英气、阳刚、威严多了,眼神也锐利、深遂、冷酷得多了,浑身还散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这些,都远非娇弱的难儿所能比拟——可是,他们仍然是同一个人!

    因为,那样的美丽和气质,世间不可能再有第二人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怔怔地看着这位“王夫”,脑里乱成一团。

    轿子逐渐远去,他就像疯了一样,在拥挤的人群中强硬地穿梭,挤动,追逐“她”的身影!

    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难儿”到底到哪里去了?他的“难儿”怎么会变成别人的“王夫”?

    他这样苦苦追寻“难儿”,但支离弥殇并没有注意到他。

    支离弥殇虽然面向所有人,似乎在看着所有人,但是他的眼里,并没有看进任何人。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是自己了,因为,他正逐渐成为一个真正的“复仇王者”,他正在逐渐脱离“独孤思难”的一切——当了六年的“独孤思难”,身心已经被烙下太多“独孤思难”的印记,这五年以来,他不断在“独孤思难”与“支离弥殇”之间挣扎,现在,这场自我之间的斗争,似乎即将分出胜负!

    巡城一周后,回到皇宫,皇宫里已经大摆筵席,招待文武百官。

    两人相挽着,从无数的宾客中走过,享尽这人世的荣华。

    对支离弥殇来说,如果还有什么事令他感到遗憾的话,那就是,他视如亲人的兰姨和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无一人能出席他的婚礼——因为,他还不能公开他的背景!

    他与京国女王成亲的消息,早就传回“青军”的大本营,也传到了曲瘦兰的耳里。

    急需权力和战力的皇子,能得到这么大一个靠山,她当然很高兴,但这份高兴并没有延续多久,因为,她这一生最恨的人——独孤九劫,居然还活着!

    她坐在昏暗的烛光前,牙都要咬碎了!

    上月那场死战,她原本可以杀了独孤九劫,可恨的是,独孤九劫的“幽灵”侍卫和官府人马先后赶到,狙击了她的暗杀部队,双方杀了一天一夜,“幽灵”侍卫几乎毁尽,而她那支数百人的精锐部队,也几乎全军覆没。

    她亲眼看到独孤女帝被马甩飞,当场晕了过去,被人带走,她以为独孤女帝这次不死非残,然而数日之后,她竟然接到绝密消息说,独孤女帝并没有死掉或成为废人!

    这个消息,令她数日无法入眠,夜夜独坐到天明,时时被恨意和痛意折磨着。

    如今,她身边只剩下不足百人了——她带了整整五百人的暗杀死士出来,几尽覆没,却还没能杀掉独孤女帝,她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啊!

    不杀掉独孤女帝,莫说她死不瞑目,就是连活着,也无法活下去啊!

    手下来报:“兰太傅,军中来讯,要你尽快回营,代殿下处理要务!”

    她淡淡道:“军中现在可还稳定?可出了什么大事?”

    手下道:“尚未听说军中有乱!”

    她道:“既然哪些,这么急着催我回去做什么!传我命令,让军中再派五百名‘鬼影’过来。”

    “鬼影”就是青军最神秘、最可怕、最精锐的暗杀部队的称呼,这支部队总数一千人,她上次带了五百人追杀独孤九劫,这次,她要赌上剩余的死士,势必除掉独孤九劫!

    手下犹豫:“太傅,我们这次损失惨重,而且对方也有了防备,我们是不是立即回营更明智些……”

    砰——曲瘦兰重重地拍案,怒道:“军中大事,哪里有你开腔的份!你赶紧传令回去,命那五百名鬼影化整为零,乔装打扮,速速赶来应援,不得耽误!”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10
                  帝王之泪10

    手下无奈:“是!属下这就安排,可是,恐怕内阁未必答应……”

    “怎么不答应!”曲瘦兰道,“就说这是殿下的意思,如果有人胆敢阻拦,就是与我作对、与殿下作对!如果出了差错,由我全权承担责任!”

    手下道:“是,属下明白了!”

    手下出去后,她坐了半晌,唤人进来:“独孤女帝现在何处?”

    “禀太傅,她仍在城中休养,足不出户,有重兵看守。”

    她道:“继续派人跟踪,切勿靠近,别被她发现了!”

    独孤九劫似乎受了相当重的伤,整日呆在知府的别墅中,除了最亲近的几个要员外,外人根本无法接近,所以,她也无法得知独孤九劫到底伤得怎么样了。

    如此也好,她的应援需要数天才能到达,而独孤九劫总要离开此城回京的,回京的路上,就是她再次狙击独孤九劫的时候!

    总之,她不杀掉独孤九劫是绝对不会回大本营的——即使赔上自己的性命,她也一定杀掉她!

    曲瘦兰再次谋划杀掉独孤九劫的时候,独孤九劫已经冷静下来,也在谋划着如何除掉想刺杀她的人。

    正因为失子之痛尚未消除,她才需要尽快让自己忙起来,动起来,杀起来,这样,才不会让这种痛毁了自己。

    是支离弥殇派人下的手吗?真够狠的!不过,她会比他更狠!

    那个叫曲瘦兰的女人,应该不会就这样收手吧?

    她从曲瘦兰的表情和反应看出,她恨自己已经恨到了走火入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程度,这种疯狂的女人,不会因为受到阻碍和打击就会收手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女人,所以,她很明白曲瘦兰的心情。

    她现在城中,曲瘦兰带着这么多杀手,想潜进城里杀她,风险太大了,所以,曲瘦兰会选择的时机,应该是她回京的路上——这段路程不算短,而且还要经过山林郊野,有下手的机会。

    她要趁这个机会,不仅让曲瘦兰付出惨重的代价,还要找出支离弥殇的老窠!

    曲瘦兰是支离弥殇的心腹,曲瘦兰能指挥这么多的职业杀手,就说明支离弥殇一定拥有更庞大的人马,她一定要将支离弥殇连要拔除,让他付出加倍的代价!

    想到胎死腹中的孩子,想到一路的追杀,她的眼底,又凝聚了狂风骤雨般的寒意和杀气。

    笃笃笃,幽风轻轻地敲门:“皇上,我送饭进来了。”

    她淡淡道:“进来。”

    幽风端着饭菜进来,道:“皇上,这是我亲自下的厨,已经试过菜了,请您放心用餐。”

    她用手抓起一大块肉,往嘴里塞:“幽风,辛苦你了。你也不必太担心,天若要亡我,那我早就不知死过多少次了,但既然我怎么样都死不了,就是天不要我死。天不要我死,那就谁都取不了我的性命!”

    只是,天会取走她重要的人的性命而已——比如她的孩子!

    可是,孩子已经失去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在乎和重视的了——所以,她会变本加厉地杀下去,直到天要亡己为止!

    幽风不言,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总是淡漠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他已经收到了京国雅珠女王大婚的消息,还知道了王夫的名字,并收到了王夫的画像,当他听到、看到这些资料时,当场就把这些资料焚毁,不敢让皇上知道这件事。

    跟随皇上20多年,他第一次见到皇上流泪,第一次见到皇上如此痛苦,如果再让她知道那个男人正在人生得意之时,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想都不敢想。

    自从失去孩子之后,皇上足足瘦掉了十几斤,总是锋利逼人的眼神,也蒙上了淡淡的阴影和沧桑,就像被蒙上了灰尘的、古老的刀刃,怎么擦都擦不回以前的利落。

    独孤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就像以前一样,反正孩子已经不在了,也没必要控制饮食了。

    她要将自己养得更强壮,然后将曲瘦兰、支离弥殇的肉,一块块地割下来,喂狗。

    吃完以后,她拿起衣摆擦了擦手,道:“幽风,帮我把头发剪了,剪短短的,就像以前一样。”

    一年多未曾剪发,她的头发已经长及腰部,放下来后,也是长发飘飘美不胜收,散发出女人的妩媚和风情,可是,她这一生都不需要这一切了。

    幽风恭敬地道:“是。”

    他把镜子拿到独孤面前,独孤看都不看,抓起镜子就丢出去:“孤不需要镜子!”

    她的面容变成什么样了都无所谓,是美是丑无所谓,她只要变得更强悍,就够了。

    幽风不说话,右手拿起剪刀,左手挽起她的头发,小心地、谨慎地,一刀一刀地,剪下去。

    头发每掉落一缕,独孤心里的感觉,就淡漠一分。

    当头发变成只有手指般的长度时,心底仍存留着的那点感情,也被剪断了,她的心里,什么都不剩了。

    幽风把她的头发梳理好后,她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站起来:“幽风,你做好准备,我们三天后回京。”

    幽风抱拳:“是!”

    独孤用阴鸷的眼神,盯

    着外面掠过的飞鸟,暗道,曲瘦兰、支离弥殇,你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她的命令刚下达不久,她即将离城回京的消息,也传到了曲瘦兰的耳里。

    曲瘦兰听完报告后,道:“马上召集所有‘鬼影’召开作战会议。”

    这会是真正的决战,绝对不容失败!

    就像独孤所安排的一样,她在三天后,踏上了回京的旅程。

    与以往她总是轻车简从出行不同的是,这次,有重兵护送她回京,她坐在华丽的轿子里,轿子两边有高手保护,轿子前后更是护卫重重,连只蚊子都无法靠近她的轿子。

    曲瘦兰要如何突破这重重壁障?

    队伍进入一片山谷,山谷很开阔,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作战佳地,可是,过了这片山谷,就是官道,更加没有机会下手。

    曲瘦兰站在山谷高处,迎风伫立,看着谷底的队伍。

    其实,对方已经有防范,路途也相当平坦,真的不适宜伏击,可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连续几次刺杀失败,她已经被逼得异常焦躁,为了达成目的不计牺牲!

    护送独孤九劫的队伍全部进入山谷后,她挥挥手示意,副手发出一声长啸,顿时,所有埋伏的“鬼影”全都如鬼魅般的现身,朝独孤九劫的队伍发射一排排的毒箭。

    这次,独孤九劫早有防备,一按下机关,她的轿子四面立刻弹出坚固的铁壁,将她包围在铁壁里,所有的侍卫们也都拿出盾牌,迅速整合,组成一道道铜壁铁壁。

    曲瘦兰的箭,已经彻底失效了。

    她咬了咬牙,再次示意,那些“鬼影”们无声无息地冲下山谷,与独孤的护卫队伍,厮杀在一起。

    多么惨烈的厮杀,活生生的战场,这次,又将死掉多少人?

    她看着脚下这场混战,无动于衷,只要能杀掉独孤九劫,死多少人都无所谓!

    轿子的铜墙铁壁打开了,独孤九劫拿着她那柄久经战场的弑神大刀,一身戎装,走出轿子,看着眼前的厮杀,唇边慢慢浮起嗜血的笑意!

    那种久违的快感,全都回来了——尽情杀戮的快感,汹涌而来,席卷她的全身!

    果然,战场才是她的归宿,杀戮才是她生存的方式!

    她从咽喉里发出低低的嘶吼,像一匹被关了多天的饥饿的猛虎被放出笼子,张着血盆大口,舞着锐利爪子,扑向眼前这些鲜活的猎物!

    杀戮!没有迟疑!没有怜悯!没有胆怯!没有退缩!不知疲惫!

    她的身心,已经彻底与她的刀,化成一把异常巨大的、异常锐利的、异常嗜血的、遇魔屠魔遇神弑神的刀!

    这把刀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所有的生命,皆化为虚无!

    她的“幽灵”侍卫几乎已经死亡殆尽,这支官府派出的庞大的护卫队伍,根本比不上这些职业刺客,但是,这并不重要,因为,她内心深处的“战神”已经彻底复苏了!

    有魔化的她和幽风在,就能摧毁一切!

    曲瘦兰看着眼前的战局,虽然她的“鬼影”看似稍占优势,可是她知道,独孤九劫已经彻底变成魔,在“魔”的面前,“鬼”终究只是玩物!

    待双方均折损大半人马之后,她拿起一束鞭炮,点燃。

    噼噼啪啪的声音,引起了独孤九劫的注意,她抬起头,看向曲瘦兰的方向,狰狞地笑了——看到那个女人了!

    她一定要亲手杀掉这个女人!于是,她丢开杀得正酣的战局,朝曲瘦兰奔去。

    眨几个眼的功夫,她已经逼近曲瘦兰。

    曲瘦兰披着厚厚的斗篷,戴着斗笠,蒙着面纱,转过身来,看着她,似乎已等候多时。

    独孤停在她面前一丈开外的地方,一挥手中的长柄大刀,大刀上淋漓的鲜血,飞溅在她的身上。

    独孤舔了舔溅到唇边的鲜血,狞笑:“你知道这把刀,染了多少青国人的血吗?”



                  帝王之泪11

    曲瘦兰不说话。

    独孤道:“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包括你的恋人,说不定全死在这把刀下,他们都在等你为他们报仇呢!你一定忍耐了很多年吧,一定痛苦了很多年吧,孤现在就在你的面前,来啊——来为他们报仇啊!”

    曲瘦兰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慢慢地,她伸出手来,拿掉斗笠,扯下面纱,露出饱经沧桑的脸庞。

    独孤哈哈大笑:“现在,就让我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仅有仇恨是杀不了我的!我这就送你上路,你就带着加倍的仇恨,去和你的父母恋人上路吧!”

    她又挥了挥刀,将刀锋上横流的鲜血甩掉,准备给曲瘦兰最后一刀!

    曲瘦兰突然微微地笑了,笑得云淡风清,就像御下了巨大的负担一般,后退几步,点燃手中的火把。

    在她斗篷覆盖的脚下,竟然是几根……火线!

    火线连接着一个黑色的东西,这个黑色东西的一部分露在地面之上,大部分掩在地面之下——独孤九劫一看就明白了,那里埋藏的是火药!

    这种份量的火药,足以将两个人炸飞了!

    这个女人,难道想和自己同归于尽?

    她并没有半点惧意,只是冷冷地盯着曲瘦兰:“怎么,为了杀我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吗?”

    曲瘦兰平静地道:“是的,为了杀你,我什么都能牺牲!”

    独孤九劫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至少要有这种觉悟,才有可能杀掉我!”

    说罢,她挥起大刀,就劈过去。

    同时,曲瘦兰手一松,手中的火把就掉到地上,点燃了那几根火线。

    独孤的刀要砍掉一个人的脑袋,只是眨眼的功夫,火药爆炸,也只是眨两次眼的功夫——独孤一定能杀掉曲瘦兰,但一定逃不出爆炸的范围!

    她们,真要同归于尽吗?

    眼看独孤的刀就要砍到目标了,斜刺里却冲出一条闪电般的人影,一把将她推开后,挥刀朝曲瘦兰砍去。

    独孤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地,撞到一块石头上。

    幽风!幽风竟然阻止她的行动!她恼怒地站起来,准备兴师问罪,然而此时,火线已经燃到了根部!

    火药马上就要爆炸了!

    她大叫一声:“幽风——”

    幽风的刀,砍中了曲瘦兰的手臂,曲瘦兰的一只手臂,就带着鲜血,飞离身体。

    他准备再砍第二刀时,曲瘦兰的手下猛然冲过来,推开她,替她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刀!

    轰——巨大的声音,伴随山摇地动,以及漫天烟尘和碎石,响起来,震得独孤的耳朵嗡嗡作响。

    她的眼前一片灰飞烟灭,什么都看不清了,却看到幽风的身影,如断翅的风筝,坠落。

    “幽风——”她呼喊着他的名字,丢下手中的刀,像疯了一样地奔向山谷。

    受到爆炸的冲击,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九死一生啊……幽风,千万不要有事!

    这巨大的爆炸,几乎炸飞了半个山头,无数的石头碎裂、飞溅、滚落,幽风的身影,被淹没了!

    幽风在哪里?他在哪里?她扑进乱石中,在漫天尘土中寻找幽风的身影。

    她看不到幽风啊!

    于是她像疯了一样,一块块地将那些石头搬开,疯了一样地寻找幽风。

    烟尘慢慢散去了,她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终于,她在一片乱石中,看到了幽风——他被石头压着,一动不动,血迹,染到了石头之上。

    “啊——”她从咽喉里发出疯狂的吼声,奔过去,将那些石头抓起来,丢得远远的。

    幽风,一身是血,似乎已经动不了了,似乎已经……没有了意识……

    她跪在幽风的身边,颤抖着伸出手,轻触他的脸庞,声音充满了惊恐:“幽风……幽风……快、快醒醒……”

    幽风紧闭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幽风……”独孤几乎不敢再喊他的名字,怕自己怎么喊他都不会回应,可是,她不能不喊,不能不喊啊!

    她想摇醒他,却不敢摇……万一,他始终醒不过来怎么办?

    她根本不敢想象这种结果……仅仅是想象本身,就能令她疯掉和崩溃!

    她的视线和神智,开始模糊了起来……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是最好的吧?

    “皇、皇上……”隐隐的、若有若无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

    一个激灵,她猛然睁开眼睛,俯下身体,激动地道:“幽风……你醒了么?你没事么?”

    幽风微微睁开眼睛,挤出微笑:“我……没事……”

    独孤伸出双手,小心地抱起他,让他躺在自己怀里,哽着声道:“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如果你真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幽风低低道:“皇上……即使没有我,也请您……请您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

    独孤想哭:“没有你,我怎么可能活得下去!所以,你没事真好……真好……”

    幽风的声音很虚弱,他想伸手碰碰她,却无法动弹:“皇上……我

    、我对不起您……我恐怕要、恐怕要……”

    “幽风,别说话!别说话啊!”独孤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道,“你受了重伤,别说话,也别睡着,我马上叫大夫过来,你千万别乱动!”

    说罢,她转身,大吼:“快叫大夫过来!马上叫大夫过来!再不过来,我就斩了你们……”

    她惊慌失措地大吼大叫,身体却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所牵扯到了他的伤口。

    幽风看着她的脸,眼睛舍不得眨一下。

    他全身都在痛,感到很疲惫,身体里的血液和力气,正在不断地流失,他已经连动一根手指头都很难了。

    他知道的,他的血液很快就会停止流动,他的呼吸很快就会永远地停止,他很快就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很快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很快就再也……不能陪在她的身边……

    所以,生命最后的时刻,他要拼命地、拼命地看着她……

    看着他最爱的人!

    是的,他爱她——这是永远也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从他遇到她开始,已经过了整整21年,这21年里,他始终跟在她的身边,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光了!

    他足足幸福了21年啊!只是,感觉还不够啊,他本该继续陪着她,直到她一统天下,直到她立于人世顶点,直到她走到生命的尽头——然后,他会为她安排世间最风光的葬礼,然后,他会殉葬,让她即使死后也不会孤单……

    可是,他却要先她而去,留下她一人,真是……他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嘈杂的脚步近了,无数的人围在他身边,有人开始解开他的衣服,检查他的伤口,给他止血疗伤……

    可他全然看不到这一切,眼里只有她,不肯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

    她是这世间的王,怎么能一脸惊慌?怎么能一脸担忧?怎么能一脸恐惧?怎么能一脸想哭的表情?

    她应该不可一世地站在万人之颠,接受世人仰望,随心所欲,唯我独尊,这才对啊!

    慢慢地,他的视线模糊起来,她的脸庞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朦胧,他努力地撑开眼睛,想看清她的脸。

    “幽风……幽风……你不会有事的……我不许你有事!我绝对不允许你有事……”她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进他的耳里。

    “幽风,别睡着……幽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唯一的拥有,我不许你离开我……绝对不许!你要为了我而活着……否则我绝对不饶你……我需要你……我不能没有你……”

    她哭了……她竟然哭了,眼泪就掉在他的脸上……

    他微笑地看着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嘴唇却还是微微地动着,告诉她:“我爱你……”

    很久很久,他就爱着她,只爱着她……虽然一生都不能让她知道。

    只有他和她知道,他之所以能留在她身边,是因为他无法爱女人,就像她无法爱男人一样。

    21年前,他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一员,本该绝情绝义,却爱上了身为同性的同伴,不为组织所容,两人亡命天涯——既是杀手,又是禁忌之恋,这样的他们,无论到哪里,都不会为世人所容!

    他们,注定了一生舐血,永世见不得光!

    就在他们身陷重围、命悬一线的时候,她出现了。

    知道他们的身份和禁忌之恋后,她竟然没有半分轻视和厌恶,反而哈哈大笑:“我很欣赏你们的勇气和执着,看在你们这份勇气和执着上,我就帮你们一把罢!”

    面对第一杀手组织的狙击,她没有半分犹豫和惧意,恍如战神下凡,与他们并肩作战,将那些追杀斩尽杀绝。

    杀完以后,她一不作二不休,道:“为了让你们长相厮守,我去将你们的组织给灭了罢!”

    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特立独行、正邪难断的人——还有一个女人!

    她真的去了!他们跟着她去,杀掉了组织头目,然后,成为新的首领。



                  帝之泪12

    在随后的两年里,他们将曾经的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培养成她的“幽灵”侍卫,随她来到中京,为她效命。

    她是这世上,唯一接受和认可他的人——能跟在她身边,他很庆幸!

    后来,他的“他”死了,他仍然陪在她的身边,慢慢地爱上了她,只为她活着!

    如果她知道他也会爱上异性的话,一定不会让他呆在她身边的吧?

    所以,这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可是,他只要能呆在她身边,就很幸福了!幸福得别无所求!

    而他离开以后,还会有谁永远陪在她身边?有谁会不顾一切地保护她?有谁会陪她去另一个世界?

    放不下她啊!真的放不下她!即使她拥有整个天下,她也是孤独的啊!

    “幽风——幽风……快睁开眼睛……别离开我……”

    她的哭声,让他的意志稍微清醒了些,慢慢地睁开眼睛。

    独孤脸上全是泪,他实在不忍看到她的泪,慢慢地伸出手,去碰触她的脸——他的手,居然能动了,大概是回光返照吧,这意味着,他真的要离开她了!

    他终于碰到了她冰冷的脸和滚烫的眼泪,哑着声道:“皇上……我爱着您……请您好好地……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独孤抓着他的手:“我也爱你……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幽风,永远呆在我身边……”

    幽风微笑:“皇上……无论是生,是死……我永远都在您的身边……”

    然后,他放下手,缓缓地闭上眼睛,微笑停驻在这一刻。

    独孤目眦尽裂,微张着唇,半晌才凄厉地对天长啸:“啊——啊——啊——”

    一声声的长啸,撕裂长空,在这荒野上不断回响。

    喉咙痛得不能再吼以后,她紧紧地抱住幽风,嚎啕大哭,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她什么都忘了,什么都想不起了,什么都不需要了,她只想要幽风陪在她身边!

    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啊!她唯一不能没有的,就只有他啊!没有了他,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生死相依20余载,他是她的影子、是她身体和生命的一部分,就像她赖以存在的空气,自然而然地陪在她身边,令她忘记了,他对她是那么的重要——比什么都重要啊!

    如果可以,她愿意拿整个天下、拿她的生命换回他——可是,已经逝去的生命,永远不能重来!

    身边,无数的人跪在她面前,说着什么,可她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天渐渐黑了,有人上来,想强行拉开她,还有人对她说:“人死不能复生,请皇上节哀顺变……”

    死?幽风才不会死!她还没死,他怎么会死?

    他是她的影子,如影随形,她这个“形”未消,他这个“影”怎么会消失?

    “皇上,请您赶紧上路罢,回京后再给幽风大人安排后事……”

    “请以龙体为重,这也是幽风大人的心愿,请您……”

    他们不仅想拉开她,还想把幽风从她怀里抢走——幽风是她的!没有人可以抢走他!

    “啊啊啊——”她凄厉地哀嚎,抱着幽风站起来,推开身边那些人,狂奔而去。

    很多很多的人,追在她的后面,大声地叫着什么。

    她跑得很快,用尽全部的力气,奔向遥远的夜的远方。

    幽风是她的!谁都不能抢走他!她不能没有他!她要陪着他!

    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没有人找得到她,她就像这夜的一部分,已经融入这夜里,似乎无处不在,却无形无影。

    这个晚上,独孤女帝就这样神秘消失了,只留下种种传说,在这片大地上流传。

    这个晚上,也是京国雅珠女王大婚的最后一天,她躺在她深爱的王夫的怀里,享受着身为一个女人的最大幸福。

    这个晚上,曲瘦兰再度承受着身心上的巨大痛苦,被下属抬到马上,强行带回北方。

    她被砍掉了一只手臂,还被爆炸的余波波及,全身伤痕累累,陷入半昏迷之中,如果不能及时进行全面的治疗,也许会重伤而亡。

    可是,她不甘心啊!这次明明十拿九稳,可为什么还是不能亲眼看到独孤九劫死在她面前?

    已经伤成这样了,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她的心里,却只想着独孤九劫!

    独孤九劫死了么?被炸得粉身碎骨了么?她一定要她死,一定要她死才行啊!

    独孤九劫不死,她怎么能够闭上眼睛?

    这种强烈的意志,让她睁开眼睛,从异常的痛苦中清醒过来。

    身体底下,颠簸不已,四面,都是墙壁,几名手下,坐在她身边——这是一辆马车,她已经被转移到马车上?

    她伸出手来,抓住一名手下,哑着声道:“独孤……独孤女帝……死了吗……”

    爆炸之时,她被手下及时推开,一阵剧痛后就晕了过去,后面的事,全都不知道了。

    手下道:“太傅,您受了重伤,请好好休息……”

    “独孤女帝……死了没有?”每说一个字,她就更痛一分,可她还是非问不可。

    手下道:“现在还不清楚,最快要明天上午才有消息,请您切勿激动……”

    “这么说,她可能还没死……可恶……好恨……”她剧烈地咳了几声,咳出几口血来。

    “太傅,您先别想这事,请保重身体……”

    她边咳边道:“独孤女帝不死,我一生……一生都不着……”

    手下无奈,拿过一块手帕,轻轻地蒙上她的鼻子:“太傅,得罪了……”

    手帕上沾了迷yao,她一闻到,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看着她咳出来的血迹,几名手下一脸沉重。

    这次暗杀独孤女帝,可以说又是两败俱伤,“鬼影”杀了对方大半人马,而“鬼影”也折损大半,堪称“青军”奇兵和精锐的暗杀部队,这一夜之后,只剩不足两百人了,而独孤女帝的死亡还未能确定。

    爆炸之后,兰太傅身受重伤,天色又暗了,他们不敢再拖下去,趁着混乱迅速撤退。

    兰太傅是殿下的亲信和心腹,是“青军”不可或缺的军师,如果她有个万一……他们不敢想象,所以才强行带着她离开。

    车内,一片沉默。

    “现在怎么办?要不要通知殿下?”有人开口了。

    “殿下刚刚大婚,尚未在京国立足,让他知道这件事,恐怕会影响他的处境……”

    “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禀告殿下,谁能承担得起后果?”

    “太傅对殿下而言如同亲人一般,太傅身受重伤,殿下却不知情,过后恐怕……”

    又是一片沉默。

    良久,才有人道:“纸终究包不住火,待收到独孤女帝的消息后,再派人去禀告殿下罢?”

    众人叹息,点点头。

    次日下午,马车终于赶到青城,随后秘密回到“青军”位于山中的大本营。

    经过大夫的精心治疗,曲瘦兰终于清醒过来,也冷静了许多。

    这时,关于独孤女帝的最新消息,也传到了。

    “才死了一个幽风?”曲瘦兰激动地想坐起来,却痛得又倒下去,“独孤女帝去哪里了?”

    “无人知晓……”

    曲瘦兰怒道:“你们有几个人跟着,怎么会不知道?”

    “颤太傅,当时天色已黑,而且独孤女帝的脚程极其,我等无法跟上……”

    曲瘦兰喃喃:“她带着一个人,还能跑得这么快,看来没有受到什么重创啊……”

    喃喃半晌后,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挥了挥仅剩的那只手,道:“你们继续调查独孤女帝的行踪,有什么消息马上通知我!还有,切勿让这件事传进殿下的耳里……”

    手下对视几眼,一人上前,道:“太傅,我已经派人前去阳池禀告殿下了……”

    “什么?”曲瘦兰强忍着疼痛,睁开眼睛,“皇上才刚刚大婚,正是笼络人心、稳固地位的时候,怎么能让他分心……”

    几名手下不敢出声。

    曲瘦兰斥责几句后,又是头疼地挥挥手:“唉,算了算了,你们出去罢,让我好好静一静。”

    所有人都出去后,她陷入苦思之中,焦躁难安。

    她想尽了办法,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了,却还是没能取独孤九劫的性命,独孤九劫总是能够死里逃生,莫非,真是苍天有意袒护独孤九劫?

    想到几乎全军覆没的“鬼影”,想到自己失去了一只手臂,她心里,真是好恨,好恨啊!

    殿下知道这件事后,她又该如何面对殿下?如果向殿下解释这件事?

    良久,她举起剩下的左臂,又看看无臂的肩膀,暗暗道:既然事已至此,她只能努力利用这件事了!

    殿下不是对独孤女帝不能彻底忘情吗?她就利用这件事,让殿下更恨独孤女帝罢!

    她要好好思考,怎么将这件事转化出最大、最好的效果!

    令她意外的是,一天以后,本营就收到了来自阳池的加急命令:支离弥殇命令她以他亲人的身份,立刻赶往阳池,明为入住皇宫养伤,暗则辅佐他扩张势力。

    她暗暗道,去了也好,她就让殿下亲眼看看独孤女帝对她所做的一切吧!



                  君临天下1

    午时,中京的大街上人来熙往,车如流水马如龙,繁华气象十多年来未曾削减。

    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在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旁若无人地穿过人流,走向雄伟的皇宫。

    所有看到她的人,无不惊心触目,纷纷避开,眼里流露的,既有惊艳,又有畏惧。

    她身材异常高挑,一身白袍,头发花白,一双冰冷锋利的眼睛,竟隐隐泛红,仿如染血的刀刃。

    她的眉间,隐隐现出一个“川”字,那“川”透着不祥的气息。

    她所到之处,无人不感到一股寒气袭来,下意识地避开,却又不受控制地看着她,因为,她实在太美,太煞。

    面对众生的瞩目和议论,她目视前方,大步前行,无动于衷。

    一辆马车迎面驰来,她视而不见,连眼都不眨一下,步伐更不曾放慢半步。

    很快,马车冲到她的面前,驾车的马嘶叫着,大有示威恫吓之意。

    她就要被这马车踏得粉碎了——众人惊骇不已,几乎不忍目睹。

    然而,这女子停止脚步,双目如电,直视那马的眼睛,眉间一拧,那个“川”字就迸出强烈的煞气和杀气。

    马匹猛然刹步,高高扬起前蹄,嘶叫,然后,它放下双蹄,鼻子里喷着气,垂下脖子,往旁边绕了几步,安静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众人被这一幕惊呆了,这马,真通人性啊,也知道何为惧怕。

    女子连眼都不眨一下,迈开步子,继续前行。

    无数的人,无数的车,无数的屋,无数的道,都从她身边流过,她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与她无关。

    人们在心里惊问,她从何而来?她是何人?往何处去?欲作何事?

    巍峨的皇宫,出现在她面前。

    面对这气势惊人的建筑,她没有半点敬畏之意,一直走到宫门前。

    “来者何人?此乃皇宫禁地,闲杂人等,还不快快退却!”两名守卫,两把刀,交叉着拦在她面前。

    她面不改色,一脚踹飞一人,然后又一脚踹飞另一人,再然后一脚踢开大门。

    “有人擅闯皇宫——快快来人将其拿下,就地正法——”守卫大叫起来。

    无数的脚步声,从四面涌过来,很快将她包围起来。

    她终下停下脚步,环目看向四面持刀握枪的士兵,唇角微微一勾,浮出阴森的笑意:她一阵子不在,这些狗东西,竟然认不出她了?

    难道这皇宫,已经换主子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有趣了!

    就在她心生杀意的时候,一名头目突然冲过来,跪在她面前,涕泪交加地道:“皇上——您终于回来了!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话音一落,其他士兵顿时惊呆了,片刻之后,所有人都放下兵器,跪在她的面前,齐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看着满目的士兵,以及阔别一年多的皇宫,眼神还是一样冰冷,没有惊喜,没有感慨。

    半晌,她冷冷道:“起来罢,别挡了孤的路!”

    士兵们纷纷挪到一边,直到她从他们之中走过去,他们才爬起来,看着她。

    虽然世间都在传皇上生死不明、下落不明,但这中京、皇宫仍然安稳牢固,屹立不动,而今皇上归来,气势远胜从前,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已经感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力,面对面地对视,更令人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皇上归来的消息,瞬间就传到了深宫。

    她才走了没多远,眼前就飘来一片片的彩云,那些深宫里的女人,宛如花瓣般袭来,带着迷人的香气。

    近了。

    那些女人忙不迭地跪在她的面前,跪下:“恭迎皇上回宫!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匆匆从人群中跑过来,连妆也来不及化,一脸素颜,跪在她面前:“皇上,您终于回宫了!臣来迟了,请恕罪……”

    她摆摆手手,从她身边过去:“孤很忙,不必多礼,你们统统退下去,没有孤的召见,不要来烦我。”

    皇后站起来,小跑着跟在她后面,心里思虑万千。

    两个月之前,皇上在回京途中遭遇埋伏,最重视的心腹幽风不幸殉职,皇上便抱着幽风狂奔而去,一走就没了消息和踪影,整个朝廷和皇宫议论纷纷。

    独孤世欢听闻消息后火速回京,派人四处寻找皇上的下落,并辅助内阁处理朝政,总算保持了人心稳定。

    皇上迟迟没有消息,她身为皇宫之主,有意让独孤世欢登基,然而与世欢暗中商量,他却说什么都不肯在皇上生死未卜的情况下掌权,经过反复协商,独孤世欢与她约好,如果皇上半年内都没有消息,他就继位。

    为此,她一直祈祷着独孤九劫永远都不要再出现了,然而没想到,才过去两个月,独孤九劫就出现了!

    一年多不见,独孤九劫……变了许多,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令她想起初见独孤九劫时的情形。

    独孤九劫到底在这一年多里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这两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暗暗观察着独孤九劫花白的头发和冷酷的背影,暗道,幽风的死,一定给独孤九劫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吧?独孤九劫的身上,连一丁点儿人情味都感觉不到了,谁靠近她,都会被冻伤和刺伤。

    这样的独孤九劫,很危险,她要小心翼翼,不能犯任何差错。

    回到摩天大厦,独孤九劫回过头来,对后面那批女人道:“你们都下去,没孤的允许,谁都不许踏进来!”

    进入久违的寝宫,她在书房坐下,招来内侍:“马上召禁卫军统领来见孤!”

    在等待的时候,她背着双手,站在窗边,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庭院。

    物是人非,却事事未休,未休啊!

    她的目光,越过庭中的青松,越过院墙,越过枝头,越过琉璃瓦,越过无数远山,停留在遥远的一点上。

    那里,就是她“出生”的地方,传说中的人间地狱——鬼狱山,也是她最后的归宿之地。

    那里,早就准备了一副铁铸的棺材,那是留给她自己的。

    但是,这副铁铸的棺材,却早早地用在了幽风身上。

    在那阴森诡异之地,她独自守着幽风,度过了人生中最痛苦、最漫长的时间。

    她以为失去孩子已经是最痛苦的经历了,然而失去幽风之后,她才知道,他才是她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整整陪了她20余载,与她出生入死,为她挡过无数的刀,没有他,她早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她的眼里只有天下,而他的眼里,只有她,他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和心灵支柱,如今,这根支柱倒了,她也倒了。

    她亲手将他的身体,放入铁棺之中,密封,沉入三途河中,不让任何人碰触他和伤害他。

    然后,她日日站在三途河边,陪着沉入河底的幽风,他可会不甘?他可会孤独?

    日夜心痛,日夜思念,日夜流泪。

    她漆黑的发,迅速变白;她眼里的血丝,再也无法消退;她眼角的纹,深如刀伤。

    她的世界,便如这鬼狱山一般黑暗阴冷,自始自终,她都只能回到这里,而始终会陪她的,只有幽风而已。

    幽风,就这样走了,将她一个人,丢在阳光之下。

    她看向脚边,真的有一条影子,可是这个影子,不是她的幽风。

    幽风,永远不会再活过去了,永远不能再陪在她身边了,可是,幽风……她抬头,再度看向远方那个黑点,默默地道,总有一天,她会去陪他的,永远地陪着他——在静静的、黑暗的、冰冷的河底!

    但在那之前,她必须完成她应该做的事情!

    这次重创,令她再蒙风霜,可是她心中那把刀,却被磨得更加锋利嗜血!

    庭院里匆匆走进一个人——她等的人,来了!

    禁军统领一走进来,她就道:“不必多礼,我交待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统领拱手:“皇上,我等已查到敌人的来历!据调查,支离弥殇率领曲瘦兰一伙,在青城附近的深山里秘密建立了一支名为‘青军’的军队,五六年来笼络和整合了几十支规模不同的叛军,已经发展成为五六万人的职业军队……”

    他边说着边递上厚厚的、详细的调查资料,其中包括了详细的地图。

    独孤九劫静静地听着报告、看着报告,暗自冷笑,不愧是成功欺骗了她的狼子,支离弥殇竟然暗中组建了一支这么庞大而能干的部队,直此今日,才被她挖清他的老窠和底细——她对他,真的刮目相看了!

    不过,他想打败她,还早着呢!

    在山谷遇袭之前,她早就命令禁卫军派出最精锐的探子,暗中潜伏在她的四周,并有意放过曲瘦兰余党一马,好让探子们有机会跟踪曲瘦兰的余党,从而找到支离弥殇的大本营——这个策略,成功了!

    支离弥殇精心组建、训练、隐藏的部队,终于暴露在她的面前!

    她不会放过他的!她会让他痛苦一生,后悔一生!

    而她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围剿和铲除整个“青军”!



                  君临天下2

    独孤九劫回宫的当晚,一条人影匆匆地出现在摩天大厦前,经通报后大步进入书房,一看到独孤九劫就拱手:“臣世欢拜见皇上!”

    独孤九劫放下笔,道:“孤不在宫里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独孤世欢摇头:“臣只是做了臣该做的事,只是,听说皇上数日前遇袭受伤,臣没能帮上忙,心中愧对皇上……”

    独孤九劫摆手:“此事就不必再提了,都怪孤一意孤行,小看了对手,才遭此大劫,与你等无关。”

    独孤世欢道:“请问皇上,袭击您的究竟是何人?臣必派兵灭了他们……”

    独孤九劫又摆摆手:“这事我已有安排,你不必过问。”

    独孤世欢道:“皇上,对方令你受伤受挫至此,臣终究不安心……”

    独孤九劫有些不耐烦了:“孤说你不必过问,你没听到吗?”

    独孤世欢抿上唇,似乎有所不甘。

    独孤九劫道:“这阵子辛苦你了,朝中的事,我自会处置,你赶紧回西北军营,守好西北边境。”

    独孤世欢张了张唇,道:“皇上,臣有一事斗胆相问。”

    独孤九劫道:“说!”

    独孤世欢咬了咬唇,道:“皇上可有难儿的消息?”

    独孤九劫眉间的“川”字乍现,散发出煞气,声音异常冰冷:“世欢,孤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在孤的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你想逼孤治你的死罪么?”

    独孤世欢道:“臣不敢,只是,臣两个月前去了一趟阳池,见到一名酷似难儿的人,所以再会问起此事。”

    独孤九劫道:“见到又如何?”

    独孤世欢道:“那名酷似难儿的人,是名男子,还是京国雅珠女王的王夫,名为支离弥殇,据说是原青国皇族后裔,其容貌、年纪与难儿极其相似,臣见后,简直不敢相信世间会有如此相似之人,所以才向皇上问起此事。”

    独孤九劫看起来很冷静,只是眼里的血丝,更红了:“孤说过独孤思难已经死了,支离弥殇则是袭击孤的背后主谋,孤与他不共戴天,两者必死其一。孤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她一回来了,就看到了京国最新局势的报告,也知晓了支离弥殇与雅珠成亲的消息。

    曾经沧海难为水!看到这些消息,她并没有太大的心情起伏。

    她早知道支离弥殇深谋远虑、心机深重,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她都不会意外。

    反正,她与他之战早就注定是死敌,而最后的胜者,必定是她——唯有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独孤世欢直视着她,道:“请皇上告诉我一句实话,独孤思难与支离弥殇……是否是同一人?”

    见过支离弥殇以后,他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和烦恼之中,不断回想着难儿的一切。

    他并不傻,思来想去,他慢慢地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尤其是难儿种种异于常人的举止,包括皇上对难儿态度的重大转变,从中了悟了什么。

    他所缺的,只是一个明白的说法。

    独孤九劫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冷道:“这个问题太愚蠢了,孤不屑回答。世欢,孤只想告诉你,支离弥殇确是青国皇族支离一族的后裔,也是独孤一族的大敌,两族之间只有你死我活的关系,绝对不会有任何缓和通融的余地。你与支离弥殇都是王位继承人,身负治国强国之任,你若有王者之心,就不要再对过去的事念念不忘,及早死心和振作罢,否则,他日你必成支离弥殇的手下败将!”

    独孤世欢低下头,久久不语,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独孤九劫话里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当然听得懂。

    他确实该死心了,虽然已早有心理准备,如今明白,心里还是痛得不行。

    良久,他才抬头,拱手:“臣明白了!臣明日就回营,请皇上保重龙体!”

    独孤世欢离开后,独孤九劫看着一室幽灯,久久不动。

    独孤世欢,远比她想象中的有情有义,她独自消失,又失去了最强的私人侍卫队伍,本是他夺取大权的最佳时机,但他竟然安分守己,没有逾矩,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相较于自己,他更接近正常的普通人——这对帝王来说,未必是件好事,但是,与她相似,更不是件好事!

    只要铲除了内忧外患,拥有独孤世欢这样的王,便是国家之幸了!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等的人,来了。

    她的眼底,流过危险的笑意——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铲除外患!

    几名将领匆匆进来,抱拳行李:“微臣拜见皇上!”

    她摆手,示意他们围过来,同时展开地图,道:“孤明日就要出战北方,全力剿灭青军,你等务必听我安排,迅速安排……”

    这一夜,她调集数以千计的特种士兵、奇袭部队,先行朝青城进发,同时从京城秘密调集十万禁卫军,暗中朝北方快速前进。

    两天以后,她带领擅长山区作战、夜间作战的特种士兵、奇袭部队,趁夜潜入“青军”大本营所在的深山,破坏哨岗和陷阱,炸毁仓库和武器

    库,并四处点火,传播谣言,以此扰乱军营。

    天明之后,十万禁卫军抵达青城,配备最精锐的装备,按先头部队的指示,对“青军”进行围剿。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三天之中。

    支离弥殇收到消息时,“青军”已经陷入包围和苦战之中。

    他抓着手中的密报,大怒:“中朝突然发动这么大规模的袭击,你等为何事先没有一点察觉?”

    曲瘦兰道:“殿下息怒。独孤女帝消失两个月,三天前才刚刚返朝,未曾露面,没有人想到她会突然发动袭击在,而且,围剿我军的大军全是从中京秘密调集而至,昼息夜行,这才躲过了我方的耳目……”

    她没想到独孤九劫行动得这么突然,这么快,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打“青军”,令“青军”措手不及,虽然她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独孤九劫这一招,实在很厉害!

    中朝北方遍布青军的耳目,只要中朝北方的军队、官方有任何举动,都会迅速传到青军本营,但是,独孤却连夜从京城调军过去,连京城和军中的密探都不知其用意,等青军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组织反击。

    更令她咬牙的是,独孤九劫明明突然消失那么久,却还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查出了“青军”的本营,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独孤九劫么?

    支离弥殇来回踱步,道:“休要为自己找借口!如今战况紧急,我们马上赶回青城,务必力挽狂澜……”

    曲瘦兰道:“殿下万万不可!如今北方局势严峻,青城戒严,严禁任何人出入,独孤九劫派出大批人马四处搜捕我方人马,并在官府内部查找我军的内应,宁杀一千不错一人,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和我方人员惨遭毒手,您现处阳池皇宫,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怎么能贸然冒险赶敌境……”

    砰——支离弥殇重重地拍案,怒道:“青军面临灭顶之灾,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即将毁于一旦,你却叫我躲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将士流血送命?”

    曲瘦兰平静地道:“皇上,就是因为青军面临绝境,才更需要保证您的安全!只要您安然无恙,青军的精神和支柱就不会倒掉,将来还可以东山再起,但您若是被俘或被杀,纵使青军不灭,也会变成一盘散沙……”

    支离弥殇盯着她,眼角不断突跳:“我仅几个月不在军中,将军中事务全权交予你处置,怎么好端端的一支大军,就这么快沦为中朝的俎肉?到底军中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苦心组建青军多年,从未被中朝抓到要害,可一夕之间竟然被中朝打得如此措手不及并陷入绝境,中朝的行动看似很突然,但恐怕早已有所谋划,为什么青军没有察觉到?

    两个月前,兰姨突然身受重伤并失去一臂,青军最精锐的暗杀部队“鬼影”也几乎全军覆没,兰姨解释说是独孤九劫恢复记忆后对她进行追杀,她为了避免连累青军,特意带“鬼影”离开军营,想单独对付独孤九劫,没想到两败俱伤,青军失去了“鬼影”、她失去了一臂,而独孤九劫失去了“幽灵”并突然消失。

    当时,他就觉得事情很是蹊跷,但兰姨的重伤令他担忧焦虑,他就没有深究,现在想来,事情早在那时就不对劲了。

    不!恐怕危机和隐患更早之前就已经埋下了——在“难”离开“沙”的时候!

    因为不敢面对“沙”,他选择了逃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但他忘了,“沙”的本质是独孤九劫,一旦“沙”恢复记忆……他怎么忘记了独孤九劫是如何危险的王者?

    恐怕,所有的一切,早在独孤九劫恢复记忆时,就开始了吧?



                  君临天下3

    他一直隐隐地感到奇怪,独孤九劫恢复记忆后,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越想越是冷汗涔涔。

    面对他锐利而疑惑的目光,曲瘦兰一口咬定:“殿下,臣为了不影响您的大婚,有些事情是晚报了,但臣绝没有隐瞒任何军情!”

    事已至此,她绝对不能让殿下的心情动摇!

    支离弥殇道:“真的么?我问你,独孤女帝是何时恢复记忆的?”

    曲瘦兰道:“臣已经说过了,两个多月之前,她突然离开与您住过的山村,直奔北方而来,我担心她会对您不利,就暗中引开她……”

    其实,独孤九劫在更早之前就恢复了记忆,而且一离开山村就被她派“鬼影”追杀,但她不会让他知道这些事情——他陪伴在雅珠女王的身侧,一举一动皆受到瞩目和限制,她要向他封锁这些消息,并不难。

    支离弥殇道:“除此以外,她没有其它可疑的举动么?”

    曲瘦兰道:“那时,臣并没有发现独孤女帝有任何异样!殿下,不论您如何担心,但请您这次切勿离开阳池!青军受到此次重创,短期内已经无法重振旗鼓,接下来,独孤女帝说不定会向京国发难,能保护您的,只有雅珠女王了!只要获得雅珠女王的信任和保护,并笼络人心,您就有可能手掌大权,这才青国、青军的生存和发展之道啊……”

    支离弥殇捏紧了拳头,半晌不语。

    虽然担忧青军的安危,虽然心中焦虑不安,可是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区区几万人的青军,既不能与中朝抗衡,也比不上京国的军力,与其扩充青军,不如想办法掌控京国的大权,特别是在青国面临绝境的态势下,稳住“王夫”的地位,比什么都重要!

    冷静下来后,他缓缓道:“马上传我急令,所有人切勿与中朝军队正面抗衡,全速撤退并隐藏起来,尽力保存实力,待风头过后再做计划……”

    探子领命,迅速离去。

    曲瘦兰道:“殿下,时间也不晚了,您赶紧回到雅珠公主的身边吧,以免令人生疑。”

    支离弥殇看着她的断臂,眼里闪过哀伤:“兰姨,您的肩膀,可还疼么?”

    曲瘦兰温柔地笑笑,拉起他的手,轻拍他的手背:“已经不疼了,你不用担心。虽然少了一只手,看书写手有些不便,但是,我还活得好好的呢,你不必担心,好好地疼爱女王殿下罢。”

    支离弥殇点点头,不舍地离开她居住的偏屋,回到雅珠的寝宫。

    雅珠正在对镜梳妆,一看到他回来,就欣然起身,飘然至他的身边,道:“兰姨的身体可还好?”

    弥殇拉起她的手,笑道:“她的伤已经痊愈了,只是行动很是不便,不能来给你请安。”

    雅珠嗔道:“都是一家人,而且她又受了伤,身体要紧,哪用得着请什么安呢!”

    弥殇道:“你能这么体贴,兰姨很是感动。”

    雅珠道:“她一个人将你照顾你长大,我才该感谢她呢。”

    弥殇拉着她的手坐下来,道:“你今天不是上朝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雅珠叹气:“丞相和叔叔今天又在朝上吵起来了,吵得我头疼,我就早早回来了。”

    弥殇道:“你近期总是很累的样子,我看还是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雅珠摇摇头:“不必了,我身体好得很,只是被那些大臣和皇亲给烦的,不过一看到你,我的心情便又好了。”

    弥殇笑起来:“你啊,真是太容易满足了。”

    雅珠依上他的肩头:“我才不容易满足呢,我是有了你才满足的,要不然,不管我拥有什么,都不会满足的。”

    弥殇环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日后他重建和复兴了青国,并有如此皇后相伴,那他的人生,便完满了。

    相偎一会,雅珠抬起头来,道:“对了,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件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弥殇惊讶地道:“这事不是棘手么?不是有大臣反对么,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雅珠撇了撇嘴,道:“他们说我任人为亲,还说你的坏话,我一听就气坏了,拿出他们安排什么小叔子小舅子当官的证据来,说他们不让我的人当官,我就不让他们的小叔子小舅子当官,他们就说不出话来了。”

    弥殇有些抱歉地道:“我又为你树敌了,真是为难你了。”

    雅珠摇摇头:“说什么为难我呢?真说起来,整个朝廷没几个人是服我的,父王虽然已经离世,但余威还在,众人不得不卖我几分面子,但几年以后、十几年以后,谁还会把我当一回事?所以——”

    她深深地看着弥殇:“你想培植自己的人手和势力,正合我意哪,我和你本就是一体,你得势,便是我得势。而且,那么多人反对我们,只有你我都得势,我们的关系才会稳固。”

    弥殇伸出手来,轻掠着她颊边的发丝,道:“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明白和体谅我的心意!有妻如引,夫复何求!”

    他并没有向雅珠掩饰自己想获得权力

    和地位的野心,但并没有向雅珠透露任何有关“青军”的消息,也没有告诉她自己欲图重建青国的目标。

    在这几个月里,他表面上安分守己,暗地里却不断拉笼人心,并用尽一切办法将自己的人马安插进皇宫里、朝廷里,雅珠不仅没有防他,而且还支持他的举动。

    雅珠道:“我又何尝不是,有夫如此,妻复何求。”

    相拥半晌,雅珠道:“我还有一事与你相商。”

    弥殇道:“嗯?”

    雅珠道:“下个月底是我21岁生辰。最近三年来,因为父王病重,宫里没有举行过寿宴,上次我们大婚,也略为简单了些,我想这次圣诞,是不是可以办得隆重些,让子民看看我们的恩爱?”

    弥殇道:“你的生辰当然是要庆贺的,只是现在朝内暗潮汹涌,办得太隆重了,我怕那些朝臣和皇亲又要为难你……”

    雅珠道:“现在民间议论颇多,上次大婚,似乎让百姓略为安心了点,我想着,如果让百姓看到我们如此恩爱,也许可以安抚人心。而且,我还有一件大事想向天下宣布……”

    弥殇疑惑:“什么大事?”

    雅珠微微一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他眼睛一直,几乎跳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雅珠微笑地点点头:“那是当然!”

    弥殇小心地、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强压着激动,道:“这确实是天大的事情!我高兴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过,将这件事宣布出去,会不会太早了点?”

    雅珠道:“也许是早了点吧,可是,我想这个消息也许可以振奋民心。这几年来,宫内少有喜讯,传出的全是令人不安的消息,民间对我的信心只怕也极为动摇,我想,这个消息说不定能让我们赢得民心……”

    弥殇沉吟片刻,道:“这样也好,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雅珠点点头,嫣然笑道:“嗯,就是想到你在我身边,我才什么都不怕。”

    弥殇抚着她的秀发,闻着她身上令他安心的味道,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誓言!

    很快,雅珠女王将举行盛大诞辰的消息,传到了独孤九劫的耳中。

    这时的她,正在北方进行围剿“青军”的大规模行动。

    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样的战斗,像头凶猛的老虎,在城市里、山区里、荒野里,不断追逐着狡猾的猎物,将它们一一抓住,咬断它们的咽喉,咬碎的骨头。

    中朝境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血腥阵压了,她下达“宁杀一百不错一人”的命令,通过重金悬赏、全面通缉、严刑拷打、威逼利诱、连带惩罚等种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地搜捕、屠杀支离弥殇的党羽。

    她甚至全面封锁了青城及其周边数个城镇,不断调动军队前来增援,只为布下天罗地网,将支离弥殇的势力一网打尽。

    一个月后,北方被屠者不下十万人,一时间北方风声鹤唳,血光遍地,繁华不再,一片凋零。

    而曾为“青军”大本营的那片山,已成荒山、死山,处处弥漫着死亡和哀怨的气息,乱坟岗、万人坑无处不在,独孤九劫巡视着这片山,红色的眼睛里,尽是森冷的笑意——支离弥殇,这就是他愚弄她的代价!

    她还会要他付出更多的代价!

    欣赏完漫山死气后,她回到城里,察看各处传来的报告。

    一纸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雅珠女王将于下月二十九,在阳城举行21岁诞辰。

    她笑了,森森白牙配着花发红眼,极其妖异:在这种时候,支离弥殇还有闲情逸致与爱妻寻欢作乐?

    他以为有了京国女王的保护,她就动不了他么?

    哈哈哈,她已经灭了青军,平定了北方,现在就去陪陪他玩这个危险的游戏!



                  君临天下4

    女王的圣诞盛典即将开始,弥殇站在镜子前,戴上王冠,整理大红色的华裳。

    曲瘦兰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进来,道:“殿下,您可准备好了?”

    弥殇快步过来,扶住她,责怪:“兰姨,您身体不好,怎么跑过来了?过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曲瘦兰摇摇头:“无妨,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殿下您不用担心。上次您大婚,我未能亲眼见证,心中遗憾不已,这次,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出席这次的庆典。”

    弥殇看着她脸上的皱纹、花白的头发和消瘦的身躯,心里酸酸的:“兰姨,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我真不知道能不能走下去……”

    兰姨,不过才三十多岁,外貌却比实际年龄足足大了十几二十岁,还断了一只手臂,每每看到她,他的心里都绞痛不已!什么时候,他才能让他的兰姨过上安逸无忧的生活?

    曲瘦兰抚了抚他的脸,微笑:“殿下何出此言?比我辛苦的人多了去,我还能留着一条命在,已经是我的运气了!殿下,您身负重任,更不知比我辛苦几倍,为了您,我辛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弥殇拉起她的手,眼睛微微地红了:“兰姨……”

    曲瘦兰微笑:“殿下,该出去了,可别让女王等您哪!如果你想让兰姨开心,那就早日与女王诞下龙子,延续我青国的王族血脉,让我就真的死而无憾了……”

    弥殇赶紧道:“兰姨,您一定能长命百岁,一定能抱到我的孩子,所以,请您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曲瘦兰点点头:“说的是呢,今天是女王的大喜之日,咱们应该多想些好的。”

    弥殇扶住她:“兰姨,我们出去吧。”

    两人走出去,等在另一扇大门前。

    片刻之后,大门打开了,一身华丽黄袍的雅珠,笼着金色的光芒,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出现在弥殇的面前。

    弥殇微笑着,快步向前,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赞叹:“雅珠,你今天晚上,真是太美了!”

    雅珠的脸上,漾起甜蜜的红晕:“你也很美。”

    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亲昵地相视而笑。

    侍女们看在眼里,不禁脸红心跳,羡慕不已:女王真是太幸福了!不仅拥有美貌、权势、财富,还有貌比神仙的王夫和圆满的爱情,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幸福的女人吗?

    亲昵半晌,弥殇挽起雅珠的手臂:“客人们已经在等你了,咱们出去罢?”

    雅珠点点头,与他手挽着手,走向皇宫前面的广场。

    除了宴请文武百官,雅珠还在皇宫前面的大道上设了上千桌宴席,京城百姓可随意入席,与女王共庆喜宴。

    弥殇挽着雅珠款款而行,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冲两边的朝臣宾客挥手致意。

    这样的宴会,独孤九劫应该不会放过吧?

    她应该会亲自潜入阳池,破坏和阻扰他的好事吧?

    虽然这次圣诞办得有些冒险,但皇宫内外和整个阳池,除了处在朝廷的严密布防下,暗中还总署了他的大批人马——如果独孤九劫靠近他,一定会被他的人马发现!

    阳池是雅珠的地盘,也是他的地盘,他不会让她在这里为所欲为!

    他会保护好雅珠,不会让独孤九劫轻易地在这场游戏中获胜!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独孤九劫进入阳池的消息——凭她异于常人的外形和气势,想逃过天罗地网混到他的身边,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皇宫前方的巨大广场中央,已经点燃了如山的簧火,四面摆着无数的火把和宫灯,亮如白昼,灿比繁星。

    为了让众人目睹女王的风采,簧火前方搭建了一丈高的平台,平台上安放着王座——那就是女王和王夫的宝座!

    弥殇挽着女王,踩着红地毯,走上平台,冲万民挥手。

    四面传来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如海啸般席卷整个大地,弥殇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心里的志向,逐渐高涨起来——他总有一天,要得到这世人的景仰和追随!

    平台周围十丈之内,只有为数不多、权高位重的王公大臣;周围五十丈之内,是数以千计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周围一百丈之内,俱是皇宫邀请的客人;周围一百丈以外,才是平民百姓的区域。

    弥殇目光扫视四面,周围百丈之内侍卫重重,防卫严密,整个京城更不知明里暗里布下了多少人马,独孤九劫,她能瞒天过海吗?

    他相信她不能!纵使她有通天之力,逃得过朝廷的防线,也钻不过他的布防!

    至少这一百丈之内,她休想混进来!

    她就看着他如何踏进京国的权力中心,干瞪眼着急吧!

    她别以为她大挫他的青军,就可以将他彻底压制住,他会让她知道,他才是她一生的劲敌!

    在世人围绕的中心,雅珠女王挽着她深爱的王夫,向子民挥手示意,发言,举杯,与子民干杯,这世间的幸福,似乎都集中在她和王夫身上了!

    不过,这两个人的幸福到今夜就要中止了——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幽暗之处,一个人

    ,唇边浮出阴森可怕的微笑!

    早在数天之前,一支从中朝前往阳池学经的和尚队伍,就通过重重关卡,进入阳池。

    这支队伍中,有一名身材高大、年约四旬的和尚,容貌气度很是出众,但他面容严肃,举止得体,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就这样进入阳池城内的寺庙之中,并在这一夜,前来见识女王的风采。

    京国信奉佛教,对佛门弟子极为客气宽容,寺庙和和尚经常可见,没有人会特别注意他,而且在这样的夜晚,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女王和王夫的身上,更是不会注意这样一名和尚。

    这名和尚身披宽大的袈裟,从容地穿过人流,进入人流的最前面。

    在他的眼前,是层层的人头,如果能钻过前面一百丈的距离,就可以靠近支离弥殇——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要进入那一百丈的范围,就要穿过眼前那铜墙铁壁一般的大批侍卫,所以,他不会试图靠近支离弥殇。

    但是,即使不靠近支离弥殇,他也能杀了他!

    凝视前方灯火中央的焦点半晌后,他慢慢移向大道一边,进入路边的一座屋子里。

    这座屋子,早就在他的控制之下了,里面的几十个人,全是他布下的内应。

    屋子里已经准备好了一个长长的木箱,他拎起这个木箱,走上三楼,来到窗口,探出身子,像猫一样,几个翻跃,就翻上了屋顶。

    今天是十五,月亮好圆,好大,他的视线也很好,该看清楚的,都能看得清楚。

    他扯掉袈裟,露出一身劲装,然后弯下腰,打开木箱,一样一样地取出里面的东西,无声无息地组装。

    半柱香以后,箱子里的东西组装,竟是一把巨大的弯弓!

    这把弯弓重达90斤,射程达一百丈,堪称天下第一弓,是只有他才举得起的超级弯弓!

    他最常用的长柄大刀重达一百多斤,举起和拉开这把不足百斤的弯弓,绝不是难事,但他很少使用,因为,想有力地射中一百丈外的目标,他也只能射两枝箭!

    两枝箭,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足够射中支离弥殇了!

    将弓组装好后,他拿起一枝箭,搭到弦上,站起来,摆好最佳姿势,选好最佳角度,眯起眼睛,将箭头对准目标。

    支离弥殇就在一百丈以外!

    虽然距离远了点,他看不清支离弥殇,但是,支离弥殇就在那片被人群包围的、雪亮之处的正中心,还穿着大红的衣服,他只要对准空白雪灿中央的那个红点,就够了!

    他眯起眼睛,张开双臂,将弓拉到最大弧度,将箭头对准那个红点!

    眼睛,牢牢地盯住了那个红点!箭头,也牢牢地对准了那个红点!他的双腿,站得很稳!他的双臂,也拉得很稳!总之,一切都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此时,在世人围拥的中央,最美妙的歌舞结束了,雅珠女王和王夫站起来,准备向她的子民发布一个重大的消息。

    那个红点,如此显眼——就是这个时机!屋顶上,圆月下,他放开右手,那枝锐利无情的箭,就像闪电一样,穿过夜空,朝那个红点劈去!

    而在此时,雅珠女王才欲启唇,一股恶心和晕眩的感觉就涌上来,她忍不住朝身边的王夫靠去。

    弥殇拥住她,关切地道:“雅珠,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雅珠摇摇头,嫣然一笑:“我没事,只是有点害喜……”

    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阵甜蜜,弥殇更是沉浸在爱妻有孕的幸福之中,然而,一切就突然嘎然而止!

    一缕隐隐的破空铮呜之声,似乎从远处而来,传进他的耳里,他还没反应过来,他怀里的雅珠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一僵,一动不动了!

    不!她在动——她的唇边突然流出红得刺眼的鲜血!而他的手……



                  君临天下5

    弥殇脑里一片空白,眼睛撑得大大的,颤抖着,低下头,他的手上,全是鲜血——雅珠的鲜血!

    一只箭,很锐利很铮亮的铁箭,就插在她的胸口上!

    鲜血衬着黄袍,如此刺目,如此骇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他的幻觉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是真的吗?他的目光移到雅珠的脸上,呆呆地看着她,连神经都僵硬了!

    雅珠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看着他,脸色惨白,这无血色,只有唇边的血,如此鲜艳!

    他的雅珠,怎么会突然间变成这个样子?

    这一定是梦!谁来叫醒他?他要疯掉了,他要崩溃了!谁来将他从如此恐怖的噩梦里救出来?

    他无法动弹,但他的唇却本能地颤抖着,想说什么,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雅珠明亮的眼睛,慢慢地失去了光泽,无论他如何在心里乞求和呐喊,她还是迅速地熄灭了生命的火焰,闭上眼睛,瘫倒在他的怀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的咽喉发出凄厉的、悲怆的悲鸣和呐喊!

    这份悲鸣和呐喊,撕裂了漫漫长夜,刺穿了无数子民的心脏!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惊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女王,在他们的面前,被杀了!

    面对这一切仍能无动于衷的,只有屋顶上、圆月下的“他”!

    这一箭竟然没射死支离弥殇!他没有受这次失手的影响,镇定地弯下腰,拿起另一枝箭,再度调整姿势,调整角度,寻找和对准那个红点!

    在他为第二箭,也是最后一箭做准备的时候,弥殇身后的曲瘦兰率先反应过来。

    她向前一步,环顾四周,很快发现了前方远处屋顶上那个危险的身影,于是手臂一挥,一指,大喝:“刺客就在前方,还不快捉拿刺客!”

    弥殇的悲鸣和她的大喝,终于令所有人惊醒过来,于是现场一片大乱,人群纷纷逃离。

    无数的侍卫们迅速分成三批,一批冲过来保护女王和王夫,一批护送王公大臣和客人们离开,一批朝刺客奔去!

    明明已经被发现了,无数的侍卫正朝自己涌下来,但屋顶上、圆月下的“他”,丝毫不受影响,仍然冷静地、专注地瞄准目标,不断地调整呼吸,准备射出最后一箭。

    无数的人,看到了他令人不寒而栗的身影——他的身后就是那轮巨大的圆月,他举着弯弓的身姿,就镶嵌在圆月之中,被圆月衬托得如此清晰!

    被万众注目和包围、追击,他的身影没有任何动摇!

    侍卫们边赶过来,边不断朝他放箭,无数的箭,就掉落在他身边,他还是无动于衷,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一人!

    就在这样的万众瞩目中,他手一松,将弓上那枝箭,射了出去!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噩梦!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永远无法忘记这个噩梦——那是魔鬼的弓箭!那是死神的现形!

    而这枝箭指向的终点,曲瘦兰挡在弥殇的面前,用仅剩的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狠狠地摇,狠狠地吼:“殿下,快清醒过来!殿下——”

    弥殇终于回过神来,停止了悲鸣,然而,等着他的,又是同样的悲剧!

    曲瘦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他面前!

    她的身后,插着一枝箭,鲜血,沾满了她的背部!

    弥殇颤抖着,惨白着脸,张着沾满鲜血的十指,慢慢看向前方——

    前方的屋顶上、圆月下,一个全身散着发死亡的、不祥气息的身影,举着一把弯弓,静静地看着他!

    不论离得多远,只要看上一眼,他就知道,那个人——就是独孤九劫!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迸发出海啸般的寒意、杀意、恨意和痛意!

    独孤九劫,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以这样的方式,带给他如此毁灭性的打击!

    独孤九劫——他绝对饶不了她!他绝对不会放过她!他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痛悔一生!

    在他充满疯狂和仇恨的目光中,独孤九劫平静地放下弯弓,收起射箭的姿势,如一只大鹏,从屋顶上跳下来。

    她的两枝箭,都已经射出去了,她该离开了!

    楼下,她潜伏的人马与中朝的侍卫展开了惨烈的厮杀,她隐入混乱之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在她身后不那么远的地方,弥殇一手抱着雅珠,一边抱着曲瘦兰,整个人似乎已经变成雕像,无论别人怎么拉扯和说话,他都只是惨白着脸,双目赤红,一动不动。

    无数的人围在他的身边,无数的人呼唤着他,但他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他的心,已和雅珠、曲瘦兰一样,没有了生息!

    篝火慢慢地燃尽,光线慢慢地黯淡下来,他的眼前,也慢慢地变得黑暗。

    终于,他闭上眼睛,也倒了下去……

    他经历过很多的生离死别,他经历过很多的悲惨无奈,但这一次的黑暗,尤为漫长,漫长到他似乎永远醒不过来——他,再也不想醒过来了

    ,因为,他要面对的一切,是他无法面对的!

    所以,即使他在黑暗的深渊中隐隐听到很多人的哭声、乞求,他也不想醒来,他只想就这样,静静地长眠!

    然而,一个熟悉的、令他心痛的声音压住其它一切声音,传进他的心里:“殿下,请您睁开眼睛吧,还有那么多人需要您,等着您,您想抛弃兰姨,抛弃那么多拥护您爱戴您的人呈吗……”

    兰姨?这是兰姨的声音吗?兰姨还没有离开他吗?他还没有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吗?

    兰姨的哭声,撕心裂肺地在他心里回响:“殿下,您忘了华月公主、忘了铁将军、忘了丁嬷嬷、忘了夜忍夜隐、忘了小铁将军、忘了兰姨……忘了大家对您的期望么?如果您就这么去了,他们、他们绝对不会见你的啊……”

    兰姨哭了?兰姨居然哭了?他的心抽痛着:十几年来,他从未见兰姨哭过啊!

    至少,至少还有兰姨……这个世界,还没有彻底抛弃他!

    他慢慢睁开眼睛,兰姨那张似乎又老了十几岁的脸,映进他的眼帘,令他心痛不已。

    他颤颤地伸出手,抚上她的脸,流下泪来:“兰姨,您……您太苦了……”

    曲瘦兰抓着他的手,痛哭不已:“殿下,您更苦啊,您最苦啊……”

    弥殇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半晌才慢慢睁开眼睛,撑起身体:“雅珠呢?我要见雅珠,她在哪儿……”

    曲瘦兰哭着道:“殿下,女王殿下已经……已经去了……”

    卟——弥殇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气,心痛得几乎断了气。

    侍女惊呼着,想过来扶他,他摆摆手,不让任何人靠近。

    抽搐了半晌以后,他才勉强镇定下来,抹了抹唇边的鲜血,撑住床沿站起来:“送我到雅珠那里去……”

    开眼之前还是一片红色和喜庆的皇宫,开眼之后就变成了白色和丧礼的地狱,他被两个侍女搀扶着,颤巍巍地走向雅珠的灵堂。

    一路上,清一身白色丧服的宫女太监侍卫,以及所有人沉郁的表情,不住地重创他的心灵。

    他数次都撑不住了,但还是支撑着,一直来到雅珠的身边。

    雅珠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脸安详地躺在鲜花丛中,看起来那么美丽,可是……她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

    弥殇推开侍女,踉跄着跪倒在她的身边,抓住她冰冷的手,眼泪不住掉下来。

    “殿下,请您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他猛然挥手,甩开那些想来安慰他的人,红着眼吼道:“你们统统给我滚出去!全部给我滚出去!谁都不许来打扰雅珠!谁都不许打扰我们……”

    他的模样,就像一头受伤濒死的老虎,散发的寒意,比这间放满了巨大冰块的大厅更盛!

    侍女和侍卫们面面相觑,随后躬着身纷纷退去,留下他一人伴着雅珠。

    他将手放在雅珠的腹部上,不住地流泪。

    为什么这样的平静和幸福,总是这么短暂?为什么上天不肯施予他一点点幸福?

    雅珠的肚子里……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啊!那是他的希望啊!

    他和雅珠原本打算在她的圣诞之日,向子民们宣布这个好消息,然而,圣诞之夜竟成了死亡之夜!

    他们是这么盼望这个孩子,可是,孩子还没出世,就跟着母亲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是多么残忍的世道!

    呜呜呜——他的咽喉着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哀嚎,久久不息。

    外面的人听到这样的哀嚎,无不动容落泪:女王与王夫,原本是这天底下最完美、最令人艳羡的一对佳偶,却在短短数月间生离死别,实在令人嘘唏!

    曲瘦兰被两名宫女搀扶着,站在门外,聆听着他的哀嚎,脸上异常平静。

    女王死了,尚在腹中的王子也没了,她当然为母子俩的离世感到悲伤,但她的心里,却又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独孤九劫亲手杀了殿下的妻与子,殿下,绝无可能再对独孤九劫抱有半分情意了!



                  君临天下6

    自此时开始,殿下与独孤九劫之间,就真的再无半点情和半点意了,就真的成为你死我活的水火关系了!

    这样,她就真的放心了!

    整整三日,弥殇没有踏出灵堂一步,也不让任何人踏进灵堂一步,除了不时传出来的哭嚎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在他将自己关在灵堂里的第三天,里面更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无论有多少人呼喊和敲门,里面都没有任何反应。

    皇宫里的人,甚至在猜测王夫会不会已经自尽殉情或竭力而亡了?

    女王的葬礼,终究不能这样拖下去!第三天的晚上,皇亲们汇集在大门,打算强行打开大门。

    就在此时,大门突然缓缓地打开了,弥殇的脸,出现在门后。

    众人看到他的一刹那,都惊呆了,只是短短的三天,俊冠天下的王夫,竟然判若两人!

    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一脸憔悴,甚至连额头都冒出几丝白发,一夜之间沧桑了许多——他也才二十出头哪!

    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异常的骇人。

    他扶着大门,哆嗦地走出来,盯着外面的众人,沙哑着声音道:“我没事了,你们去准备葬礼罢,我回房里……歇息半会……兰姨,您陪陪我罢……”

    兰姨单手扶着他:“是,我会一直陪着您……”

    两人虚弱得风一吹就倒,那些本想责骂弥殇的皇亲国戚看到弥殇这样子,全都噤了声。

    弥殇和曲瘦兰互相搀扶着,回到曲瘦兰的屋里后,弥殇摒退了那些宫女,将门关上,只留下两个人。

    曲瘦兰端详着憔悴不堪的弥殇,一脸心疼:“殿下,您想开了么?”

    弥殇抿了抿唇,缓缓道:“我已经想开了……不能不想开啊!兰姨你呢,身体可还好?”

    曲瘦兰微微一笑:“虽然伤得很重,可又苟活了下来,大概是上天还想让我为您做点事情吧。”

    弥殇道:“兰姨,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曲瘦兰道:“只要能帮到你,不要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殿下您振作起来,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弥殇盯着她,道:“兰姨,我知道您很累,伤得也很重,可我还是希望您能帮我做件事,我现在被那么多人盯着,不能轻举妄动,只能依靠你了。”

    曲瘦兰道:“能为殿下效力,是我最开心的事,殿下请尽管下令。”

    弥殇布满血丝的眼睛,闪过冷厉的精光,沙哑的声音也变得异常有力:“雅珠母子俩的离开,还有您受到的伤害,都让我感到很痛苦,我痛苦得已经快要疯掉了,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再挽回雅珠母子俩的生命了!既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那么——”

    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那我就将她们母子俩的死亡利用到底,不能让她们母子俩白死,更不能让独孤九劫的计划得逞!”

    曲瘦兰静静地听着他说话,没有表现出半点波动,但她的心里,已经隐隐地知道他的想法了。

    弥殇道:“不知有多少王公大臣、皇亲国戚将我视为眼中钉,想除掉我而后快,如今没有了雅珠的维护,青军又元气大伤,我手中已经没有筹码了,如果不想办法绝地反击,我势必沦落成丧家之犬!所以,在这三天里,我想了很多,拟订了一个将敌视者一网打尽的完美计划!”

    曲瘦兰道:“请殿下明示!”

    弥殇红色的眼睛里,闪着恶魔一样的寒芒:“雅珠的葬礼势必会持续多天,尤其是头七那天,所有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都会前来服丧,届时,他们必然只身入宫,安分守己,不敢造次,我要利用这个机会,将反对我的人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曲瘦兰不动声色,心里,却笑了。

    殿下一定不知道,他现在的眼神、表情,跟在战场上一味杀戮的独孤九劫,完全一模一样!

    从他的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温情和柔弱了,彻底化身成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只有达到这样的境界,才算是踏上了真正的帝王之道,才能打败独孤九劫!

    复国有希望了,报仇有希望了,她,真的可以安心了!

    弥殇继续道:“不仅如此,我还要利用这个机会继承雅珠的王位,将整个京国占为己有!”

    曲瘦兰听得既欣慰,又心惊:短短三天,殿下在承受了那样的重创和打击之后,不仅熬了过来,还能迅速利用这样的颓势,试图反败为胜,实在是太高明了!

    弥殇道:“国不能一日无君,头七之夜,我要宣布雅珠早就立好的‘让位诏书’,登基为帝!反对我者必然极多,所以,我要你立刻安排最精干的人马,潜伏在宫中,于头七晚上百官皇亲汇集之时,将反对我的人,斩杀殆尽!”

    曲瘦兰道:“殿下,虽然我们只有四天的时间,但我早就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而做了不少安排,绝不负皇令。只是,您这几天吃了不少苦,可否来得及准备妥当?”

    弥殇道:“放心,既然天不让我亡,便是要我昌!四天的时间,足够了!”

    他会在这四天之内,准备好雅珠

    的“让位诏书”,也会部署好“政变”的一切细节——就像当年的独孤九劫发动流血政变一样,他也会做得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凡是独孤九劫做到的,他都会做到,而且会做得比她更好!

    曲瘦兰鞠身:“微臣领命!”

    两人又秘密商讨了大半个时辰以后,弥殇终于走出来,吩咐宫女好好照顾曲瘦兰,被扶着回到他与雅珠的寝宫。

    沐浴,修容,更衣,进食,他就像机器般,丧失了所有的生气,看在宫女和侍卫们的眼里,都同情不已。

    短短三天,他滴水未尽,形削骨立,足足瘦了两圈,鬃边的白发,更是醒目。

    所有人都出去了,他躺在龙床上,闭上眼睛,思谋着“政变”的每一个细节。

    他不敢让自己停止这样的思谋,只要一停止,雅珠的身影,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令他痛不欲生。

    他是真的喜欢雅珠,真的想与她白头偕老,她的死亡,彻底吹熄了他心底那薄弱的温情和软弱!

    他前所未有地彻底明了,他的命运从出生之日起就已经注定——他是必须要成为帝王的天子,他必须要登上权力的顶峰,不管这条帝王之路布满多少尸骨和鲜血!

    如果他贪念和保留凡人的七情六欲,一定会一次次地承受这样的痛苦和重创!

    他会落到今天的结局,就是因为他太多情了!他曾经有那么多的机会杀掉独孤九劫,却因为心软而迟迟无法下手,才导致他重要的人、重要的东西逐一被她所夺走!

    他好恨!好恨哪!

    所以,从今日开始,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绝对不会了!

    他红色的眼睛里,又闪出恶魔般的寒意——顺他者昌,逆他者王,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真正的王者!

    接下来的四天,他撑着极度虚弱的身体,竭尽全力地安排雅珠的后事,对朝政、国事不闻不问,看在众人的眼里,只觉得他对女王情深意重,是个痴情的种子。

    趁着这个机会,以丞相为首的求和派与以耶律刺歌为首的主战派,为女王死后空出来的王权,暗地里展开了博弈,但因为女王才逝,两人不敢做得太过火,不愿引发民怨。

    终于,雅珠女王的头七到来了,那一夜,最有权势的朝廷重臣、皇亲国戚都入宫来,彻夜为女王守灵。

    女王的遗体,已经置入棺椁之内,安放于大堂之上,数百名官员和皇族,齐齐跪在灵柩之前。

    只有佛家的念经之声,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

    弥殇一身丧服,跪在女王的灵柩之侧,看起来心碎欲绝。

    四更的时候,佛事终于做完了,再过不久,天一明,众人便要送女王的灵柩出宫,前往皇陵下葬。

    跪了大半夜的官员皇亲们,大多已经身躯麻木,昏昏欲睡,就差没有当场打呼噜了。

    想到还要忙到明日午后,众人都恨不得这葬礼赶紧结束,随后树立新王。

    就在这时,弥殇突然站起来,大声对众人道:“各位,国不可一日无君,女王的葬礼即将结束,新王应及时登基,稳固民心,强国富民,如此女王殿下方能安息,魂归九天!”

    新王登基?一听到这个话题,所有人立刻清醒过来,个个坐直身体,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没想到,这么敏感、重要的问题,竟然由这个失去庇护的“王夫”率先提出来,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这个空有其表的王夫,到底有何用意?是谁指使他采取如此惊人的行动?

    弥殇看着众人,平静地道:“在此,我要向众位爱卿宣布国王陛下的圣旨,这份圣旨乃是陛下怀有龙子之初就已拟定,陛下本想在圣诞之夜宣布,却因变故而未能如愿。现在,陛下即将下葬,就让我来完成陛下的遗愿罢!”



                  君临天下7

    众多重臣和皇亲们脸上阴晴不定,没有人出声,只在暗暗地揣摩着他的用意以及女王的“诏书”。

    弥殇挥了挥手,示意随侍太监把诏书拿出来。

    太监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诏书,展开来,神情严肃、声音朗朗地念起来。

    在太监念诏书的时候,弥殇的目光,暗暗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尤其注意最有权势的两大巨头——金丞相和耶律刺歌。

    这份诏书是他模仿雅珠的笔迹所拟草,内容大致是女王怀了身孕,身体虚弱,没有足够的余力处理朝政,而王夫年轻有为,博闻强记,忧国忧民,她决定将王权暂时交予王夫,让王夫代她行使国王之责任。

    随着太监一字字地念出诏书的内容,重臣皇亲们的脸色全变了,再也坐不住,身体开始扭动起来,并下意识朝其他人张望。

    这些人中,只有老谋深算的金丞相、城府深沉的耶律刺歌等几名大人物仍然保持着哀伤的神情,不动如山,不让任何人读出他们的心思。

    太监念完诏书后,支离弥殇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为了让女王陛下在天之灵安息,我决定遵照女王的遗愿,明日起接手女王陛下的权力与责任,承担起治国的重任!还望各位国之栋梁不负陛下期望,全力辅佐我!”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激动地站起来,指着他道:“一派胡言!自古以来,王权只传予国王之子孙,如若无子孙,应由国王之兄弟继承,岂能由你这外人掌权……”

    弥殇冷冷地道:“我乃女王陛下的夫婿,怎么会是外人?陛下尚未安葬,你就要当着陛下的面,否定她的婚事、否定她的王夫、否定她与王夫孕有子嗣,并且当众违抗王命么?”

    如他所料,虽然尚未宣布,但雅珠怀有身孕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这些人对此丝毫没感到惊讶,只对他将接手王权的事情感到震惊和不服。

    他话音刚落,那名大臣噎了一下,随即强烈地反驳:“女王陛下聪明过人,怎么可能会立如此荒唐的诏书?我看这诏书出现得太过蹊跷,不足为信!”

    弥殇脸沉下来,声音里含着泰山压顶般的迫力,道:“大胆!你不仅抗命,还敢质疑圣旨,你犯的可是诛九族的欺君抗命之罪!”

    那名大臣左右看了一下,从同僚和上头的眼神中得到了支持,继续壮起胆子道:“女王殿下年富力强,天赋才华,又有群臣辅佐,国泰民安,怎么可能会突然立此诏书?就算女王殿下真有此意,又岂会不和朝臣相商,暗中将先祖传了150多年的王位让出去?”

    弥殇冷笑:“女王陛下乃一国之君,做事情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莫非你认为你才是国王?”

    那名大臣没将他放在眼里,也冷笑着道:“如若真是陛下的意思,我等自然听从,但若不是,我等自然要清君侧靖国难!”

    区区一名来历不明的野小子,也敢跟他们对峙!他们费了那么多心思,都没能将任何一个男人送到女王的枕边,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野小子,用一张漂亮的脸蛋,轻易就捕获了女王的心,他们早就视他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如今女王驾崩,他们终于有了除掉他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弥殇听了他这番话,大怒,猛然抓起太监手中的诏书,甩到他的脸上:“你用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道圣旨乃陛下亲手所写,你质疑圣旨,就是违抗王命,死不足惜!”

    他从入宫那日起,就暗中研究、模仿雅珠的笔迹,凭他的天份和才能,模仿得足以以假乱真——虽然他真心喜欢雅珠,却不曾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那名大臣被砸得脸上现出红印,心中怒气顿生,暗道,用不了几日,我等就让你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边这么想着,他拿起圣旨,打开来,仔细研读上面的内容,不禁暗暗吃惊。

    凭他多年为臣的经验,上面的字迹与女王的字迹如出一辙,看不出任何绺,而印章也确是玉玺无疑,这道圣旨,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他绝对不相信女王会将王权让给成亲不足半年的、无权无势无背景的王夫!这道圣旨绝对有问题!

    他露出迟疑不定的表情,将诏书交给身边的同僚。

    这下,好几个大臣都顾不上这是女王的灵堂,纷纷站起来,查看这份诏书。

    弥殇也不制止和出声,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眼前这些掌管京国的大人物们,全都想将他驱逐出王宫,甚至想将他置于死地,但他会先发制人,抢占先机!

    重臣皇亲们不再掩饰对王权的欲望,不再装出哀伤悲痛之色,纷纷加入到寻找诏书疑点、给王夫定罪的行列中。

    弥殇并不着急,他相信他们找不到这份诏书的疑点。

    然而,当诏书传到耶律刺歌手中时,耶律刺歌仔细地看了好久后,突然脸色一变,双手猛撕诏书,大声道:“这份诏书是假的!上面的字迹绝不是女王所写!”

    其实,他也找不出诏书的疑点,但是,他认定王夫无依无靠,而且没有人站在王夫一边,便做出如此惊人之举——没有了诏书,王夫便没有了立足的依据!而且,凭他的权势,王夫又

    能耐他何?

    他这一撕诏书,弥殇彻底怒了,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迸发出骇人的寒意:“耶律大人,你竟敢在女王陛下的面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不将你问罪,看来是不行了!”

    耶律刺歌大笑:“问罪?你敢向我问罪?你迷惑君心,秽乱后宫,捏造诏书,害死陛下,还妄图压权攥位,死一百次都不足惜!支离弥殇,没有了殿下的保护,你不过是只丧家之犬,朝中上下绝对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弥殇大笑起来,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听起来隐隐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所有人都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他真的没脑子么?

    他现在可是势单力孤,四面楚歌,强敌环伺,随时有性命之忧,竟然还笑得出来?他果真只是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罢了!

    笑了半晌后,弥殇猛然收住笑容,怒发冲冠,咄咄逼人地直视耶律刺歌,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耶律大人,我听说你这几日来一直在搜捕刺杀女王陛下的凶手,请问你可有找到犯人?”

    众人俱是一愣,他怎会在此时提起此事?

    耶律刺歌道:“此事仍然调查之中,内情不便透露!”

    弥殇冷笑:“在场皆是国家栋梁,心系国计民生,你有何不便透露?你真的在认真搜捕犯人么?”

    耶律刺歌怒道:“此话何意?”

    弥殇道:“我看你心里有鬼,敷衍了事,才会一无所获吧!”

    耶律刺歌沉下脸来:“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我拿你是问!”

    “拿我是问?哈哈哈——”弥殇又是一阵大笑,转瞬绷起俊脸,大喝,“耶律刺歌,应该拿你是问才对!你以为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真的能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么?告诉你罢,早在你起异心之时,女王殿下就已经察觉了你的险恶用心,暗中防着你,没想到还是中了你的毒手!”

    “胡说八道!”刺律刺歌猛然走上前来,与他对峙,阴狠地道,“支离弥殇,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可饶不了你,众位大臣同僚也饶不了你!”

    众人看得幸灾乐祸,这空有其表的小子,竟然惹上了这样的危险人物,看来不用其他人出手,他就小命难保了!

    弥殇不仅没有半分怯意和退缩,反而更流露出睥睨天下的威仪,冷冷地道:“我胡说八道?今天,在女王陛下的面前,在众位大人面前,我就将杀害陛下的幕后真凶抓出来,为陛下报仇血恨!”

    耶律刺歌的脸上,阴晴不定:“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弥殇拍拍手,道,“将罪证拿出来!”

    一名太监手捧一只铁箭,从侧门进来,将箭奉到他面前。

    他抓住这枝箭,举高,环视众人,大声道:“这是杀害陛下的箭,这枝箭上,还留着陛下的血!你们可知这枝箭的来历?”

    耶律刺歌心里隐隐升起不妙的预感,冷声道:“什么来历?”

    弥殇道:“这枝箭上面,可是写明了它来自何处!耶律大人,这枝箭清清楚楚地说明了它的主人便是你,你休想狡辩!”

    耶律刺歌震怒:“支离弥殇,你竟敢诬陷我,信不信我杀了你!”

    弥殇冷笑:“这箭上,可刻着二王爷家的标记,这就是铁证,你要如何解释!”

    耶律刺歌道:“不可能!”

    弥殇将箭丢到金丞相面前:“你们可仔细看好了,看这箭到底是不是二王爷府上的东西!”

    金丞相与耶律刺歌是死对头,不论除掉王夫,还是除掉耶律刺歌,对他来说都是求之不得。

    现在,他突然获得了可能击垮最大对手耶律刺歌的机会,自然乐得配合弥殇的举动!



                  君临天下8

    他拿起这枝箭,仔细地看了半晌后,脸色沉下来,指着耶律刺歌喝道:“耶律王子,你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世所不容之事!如今罪证确凿,看你还如何狡辩!”

    耶律刺歌盯着他道:“金丞相,你也想诬陷本王吗?”

    金丞相举起这枝箭,对着众人道:“各位,这枝箭上刻着二王爷家的印记!千真万确无疑!”

    说罢,他将箭交给其他大臣:“箭是不会说谎的,各位可以看看我有没有诬陷耶律王子!”

    几名大臣接过去以后,纷纷露出震惊之色,附和:“太可怕了!没想到耶律王子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耶律刺歌没有丝毫惊慌之色,而是盯着弥殇,桀桀地笑了起来:“你竟然敢诬陷我!就凭你的罪行,我就可以将你五马分尸!”

    他早想除掉这个“王夫”了,如今这个王夫主动找他的碴,正好给了他借口!

    弥殇冷笑:“诬陷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意图谋反攥位多年,世人皆知,要不是女王殿下心宅仁厚,不愿手足相残,哪容得你嚣张到今日?而今,女王殿下怀了身孕,你等知道继位无望,便狗急跳墙,痛下毒手,连女王腹中的孩子都不放过,简直毫无人性!”

    耶律刺歌大笑起来:“满口雌黄的小子!竟敢把歪脑筋动到我头上来!这次你死定了!”

    弥殇不为所动:“你犯了弑君谋反之罪,还想反咬别人一口么?这次,你逃不掉了!”

    说罢,他抬头望向门外,大喝一声:“来人,将耶律王子擒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外面就冲进来数名持刀侍卫,团团围住耶律刺歌,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耶律刺歌的脸色全变了,满是阴狠之色:“支离弥殇,你敢拿我怎么样?”

    弥殇冷笑:“立刻将耶律王子押入大牢,等待审讯!”

    耶律刺歌大怒:“你——”

    弥殇大喝:“胆敢违抗,就地正法!”

    耶律刺歌阴晴不定地盯着他,再暗暗扫视四周,暗暗道,凭他家的权势,谅这个王夫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他就暂时忍辱,过后再清算这笔账罢!

    想到这里,他冷冷一笑,挪开架在他脖子边的刀,道:“哼,我耶律刺歌光明磊落,何惧入牢审问!倒是王夫你如此诬陷我,可要做好被问罪的准备!”

    说罢,他大步朝外面走去,出去之前,他悄悄给在场的心腹使了眼色,示意他们尽快除掉支离弥殇。

    耶律刺歌被带出去以后,弥殇看向众臣皇亲,道:“女王陛下亲手拟草的让位诏书已经被耶律王子所撕,为了实现陛下的心愿,还请金丞相拟草一份推举我继承陛下职责的文书,由在场各位公告天下……”

    话音未落,一名大臣就操起旁边的花瓶,厉声大吼着朝他扑去:“你竟敢诬陷耶律大人,还妄图谋权攥位,如此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

    眼看他手中的大花瓶就要砸到弥殇的头上了,众人正在幸灾乐祸之时,那名大臣突然身体一僵,手中的花瓶“咣当”一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紧接着,这名大臣倒在地上,怒目圆睁,胸前喷出的鲜血,溅透了白色的丧衣。

    弥殇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拿块白布擦拭匕首上的血迹,优雅从容得令众人心中大骇:他竟然当着他们的面,毫不犹豫地刺死这名大臣?

    现场一片骚动,众人的眼里慢慢闪现出兽性般的嗜血之色。

    弥殇一边擦拭匕首上的血迹,一边盯着众人道:“经女王陛下暗中查实,他乃耶律刺歌的党羽之一,现东窗事发后妄图杀害于我,我为了自保,只能采取如此无奈之举了。”

    众人心里七上八下,都在心里快速地思索着:王夫做出如此举动,到底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他又是哪来的胆量,胆敢做出这等事情?他是深谋远虑,还是狂妄无知?

    在他们的猜测之中,弥殇盯着金丞相,道:“金丞相,你是女王陛下最信任的百官之首,请您随我进入内室,继续完成陛下的遗愿罢?”

    金丞相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对女王的灵柩行了一礼后,朝内室走去。

    弥殇跟着金丞相走入内室,内室的案桌上,已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金丞相走到案桌边,看着笔墨纸砚,道:“殿下,即使我写了这文书,只怕也不能服众哪。”

    弥殇道:“您乃百官之首,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只要您一句话,百官自然信服。”

    金丞相淡淡道:“殿下太抬举我了,我万万承受不起您的厚爱。”

    弥殇也不勉强他,而是微微一笑,转换话题:“金丞相,听说您的第十八位爱妾生下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千金,芳龄十五,您宠爱有加,正为其招一名举世无双的佳婿。您看,我可有幸成为您的佳婿?”

    金丞相眼皮猛然一跳,眼里精光闪烁,脸上却不动声色:“殿下,您乃陛下的王夫,怎能说出如此无耻之言!”

    弥殇道:“我秉承陛下遗愿,接管陛下的职责之后,自然也要为皇室、国家诞下继承人,所以,娶妻生子必不可少,而普天之下,还有

    谁比您的千金更适合成为王妃?”

    金丞相的目光不断闪动,声音却还是极为冷淡:“殿下,这天下乃耶律的天下,您的孩子,姓的可不是耶律。”

    弥殇微微一笑:“那我便改姓为耶律,不就圆满了么?”

    金丞相抬眼:“殿下,您是在说笑话么?”

    弥殇紧紧盯着他:“您觉得我是在说笑么?”

    金丞相打量他,愈来愈心惊,他以前只见过这王夫几面,虽然为其容貌所惊,却不曾将其放在眼里,但今夜,这个被世人认为徒有其表的王夫,怎么与以前判若两人,浑身都散发着更甚于耶律刺歌的王者之气?

    打量半晌后,他道:“您想改成耶律的姓,得问耶律家的人答不答应。”

    弥殇微笑,眼里冷光流动:“陛下说过,我既然入赘耶律家,便是耶律家的人,理应改姓耶律,而陛下在诏书里已经提及此事,所以,您在拟草此文时,可称我为耶律弥殇!”

    金丞相不住地捋胡子:“您说的可是真的?”

    诏书里其实并未提及让他改姓之事,但“诏书”已经被撕毁,查无对证。

    弥殇道:“千真万确!”

    金丞相道:“如若其他耶律家的人不答应,您可如何是好?”

    弥殇道:“他们,不敢不答应!”

    金丞相又道:“您将耶律王子打入大牢,耶律家的人可饶不了您哪。”

    弥殇冷笑:“二王爷一家犯了弑君谋反之罪,诛了九族后,朕何需他们来饶朕的命?而且,就算他们要找朕算账,朕不是还有金丞相您的保护么?”

    金丞相又是一惊:他竟然已经自称“朕”了么?他到底哪来的把握和自信?

    他试探地道:“想诛二王爷一家的九族,恐怕不容易哪……”

    弥殇又是森冷的笑:“怎么不容易?今夜,已经开始诛了,明天,二王爷一家就可以给陛下陪葬了!”

    金丞相后退一步,掩饰不住震惊:“你的意思是……”

    弥殇淡淡道:“这宫里的禁卫军,早就奔赴二王爷府上,问罪去了!”

    金丞相惊得差点大叫出声:这么重大的变故,朝中上下竟无人知晓?这位王夫,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弥殇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淡淡道:“金丞相,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女王陛下早就察觉二王爷和耶律刺歌的野心,暗中已经开展围剿二王爷一家的准备,只是,耶律刺歌的行动快了一步,女王陛下不幸被害!所谓擒贼先擒王,我这才当机立断,速战速决,先处决了二王爷一家!”

    其实,雅珠并没有铲除王叔一家的心思,但她确实暗中支持他的势力渗透到禁卫军、大内侍卫之中,他在这半年来,已经实际控制住了大内侍卫和禁卫军。

    金丞相听得心中一片感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酝酿着这么大的一个“阴谋”!

    王夫所言,他只信一半,但就这一半,已经足以让他知道,这个王夫太不简单了。

    弥殇看他半晌不语,也不催他,只是道:“如果金丞相写不出这文来,我另请他人便是了。”

    金丞相这才道:“你打算何时娶我女儿为妻?我女儿乃金枝玉叶,若要入宫,只能为后,绝不为妃!而且,她将来生下的儿子,只能当太子!”

    弥殇暗道,金丞相果然好大的野心!

    他调查过金丞相的底细,知道他的这个宝贝女儿极其刁蛮任性,压根没有一国之母的风范,这样的女人怎能为后?不过,只要他手掌大权,要除掉一个女人,又有何难?

    所以,他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金丞相不再多言,拿起笔来,飞速在白纸下写下推举王夫“耶律弥殇”为国王的书函。



                  君临天下9

    他相信,无论“耶律弥殇”将来掌握多大的权力,都离不开金家的支持,更不敢得罪金家,因为,耶律一族的势力极其庞大,只有他这一派能与耶律一族抗衡。

    而在外面的大厅,众人见他们久久不出来,早已经骚乱成一团。

    耶律刺歌的人马聚到一起,极其恼怒和不安,窃窃私语片刻后,干脆脱下丧服,朝外面走去。

    出了这皇宫,他们就可以发兵,杀入这皇宫,将王夫砍成肉酱,顺便将耶律刺歌推上国王的宝座!

    然而,一名太监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门口,道:“各位大人,法事尚未结束,你等万万不可走出这大门!”

    几个人骂道:“我等要走,哪轮得到你这条狗来挡路?还不快快滚开!”

    太监沉下脸来,道:“你们在陛下面前如此不敬,就不怕遭天谴吗?”

    已经到这份上了,这几个人也不管表面功夫了,道:“陛下已经去了,耶律王子才是天!我们跟着天走,怎么会遭天谴?”

    说罢,一人抬起脚来,将这名太监踹倒,走出大门。

    众人看到他们率先出去,也纷纷跟在后面,想尽快离开这里。

    身处官场多年,他们当然已经看出这位王夫想要攥位了,而且他们身处下风,危机四伏,当然要走为上策!

    然而,几声惨叫从外面传来,传进他们的耳中,隐隐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发生了什么事?众人跑出去,在大门前全都猛然站住了,瞪着眼前身中数箭的同僚尸首,脸色全白了!

    那几名率先冲出去的同僚,个个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这里有埋伏!他们……恐怕走不掉了!

    有人不服,大叫着冲出去,振臂:“我是护国大将军,手中兵马数以万计,谁敢动我……”

    嗖嗖嗖——几枝箭从对面的屋顶上射过来,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身体!

    他不敢相信有人敢……杀自己!站了半天,指着夜空半晌,才低低地吼着,倒下来。

    这下,再也没有再冲出去了,一个个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死亡。

    这时,后面传来王夫的声音:“各位大人,你们为何全挤在门口?”

    众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盯着他。

    他淡淡地道:“丞相已经写好了推举文书,请各位大人过来签名罢!”

    一名皇亲控制不住情绪了,大步而过,指着他的鼻子道:“陛下将你这草民捡回宫里,给你荣华富贵,你却意图攥位,实在是、实在有背天理人伦……”

    弥殇脸色一沉,迸出杀气来:“我是在执行陛下的旨意,如何违背天理人伦?倒是你,难道想违抗圣旨吗?”

    这名皇亲被他的威仪和杀气镇得不敢动弹。

    这时,金丞相咳了两声,道:“各位大人,既然是殿下的旨意,还请各位不要抗旨!抗旨,可是要杀头的哦!”

    他边说边给自己的心腹、亲信们使眼色。

    几名心腹虽然惊诧,却也会意地走上前来,道:“身为臣子,理当遵命,我就先签了!”

    众人迅速分成两派,一派跟随丞相,迅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另外一派是耶律刺歌一派,迟迟不敢行动,而是观言察色,判断如何行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弥殇对已经签字的大臣们道:“各位大人,签好后请到花厅歇息,半个时辰后送女王陛下出宫。”

    签了字的大臣们纷纷进入隔壁的花厅,喝茶吃甜心去了,而大殿里,仍然留着不少大臣皇亲。

    弥殇盯着这些观望的人,心里也不急,只是暗暗道:给你们一条活路你们不要,时辰过了别怪我下手无情!

    眼看金丞相一派都签得差不多了,耶律刺歌一派暗自着急,他们的两大首领——二王爷和耶律刺歌,一个年迈在家养病,一个刚刚被押入地牢,他们群龙无首,一时间左右为难。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弥殇道:“时辰到了,各位既然不肯签字,那就自行找陛下请罪去吧。”

    剩余众人心里一惊,他是在威胁他们么?

    弥殇唇角一勾,目光变得阴狠下来。

    这时,一名王公走上前来,拿起笔:“身为臣子,当然要遵从陛下的旨意!”

    他已经知道中了王夫的圈套,如若不签,恐怕难以活着走出这皇宫,当务之急是逃过这一劫,过后再翻盘。

    他这一签字,其他人也纷纷跟着签了。

    弥殇看着这些人,暗暗在心里冷笑,他很清楚他们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但是,他早就将一切布置好了。

    天明之时,女王的灵柩被运送出宫,无数的王公大臣披麻带孝地送女王陛下前往皇陵。

    灵枢所过之处,无人不下跪,一眼望去,全是白色的、下跪的人群,弥殇看着这一切,心里的悲凉,又在无边地漫开,但是,他并不觉得特别痛苦,总觉得,再大的痛苦,都熬过来了。

    送女王下葬,是一件繁复浩大的工程,当一切忙完时,太阳也偏西了。

    众官疲惫不堪,返回城里后,便各自散开了。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弥殇径直回宫,似乎心情很平静的样子。

    众官在返回的路上,都暗暗想,这个外来的“王夫”想用一夜一天的时间就能控制住他们?如果他们离开皇宫,得到了自由,哪里还会让他如此逍遥?

    夜色中,十数名大臣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直奔军营——去找能够杀掉弥殇的将领和军队去了!

    但他们丝毫没有发现,在他们的身后,潜伏着危险的夜行者——那是弥殇派来跟踪、监视他们的刺客!

    弥殇当然不会天真到相信这些人会轻易服从他,所以,他早就暗中派刺客跟踪所有的朝廷重臣和皇亲国戚,一旦发现他们有异心或叛心,即刻杀掉,不留后患!

    所以,这些一心想除掉弥殇的人,在半途上就被一一杀掉了,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夜,二王爷一家被抄家了,所有家眷被打入地牢!

    二王爷、耶律刺歌的心腹们,也几乎被暗杀殆尽,即使剩余的人手想发兵攻城,但是,金丞相也在这一个夜里开始了游说行动,努力阻止二王爷一派的人马发动兵变!

    次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弥殇将继位文书和二王爷一家杀害女王、试图攥位的消息公告天下,并在皇宫前面的广场上公开罪证——从二王爷家里搜出大量黄袍王冠,以及密谋发动政变的书函等,证据确凿!

    在公布这一切以后,弥殇没有给二王爷、耶律刺歌东山再起的机会,以速战速决的方式,处死了他们全家!

    给女王陛下“报仇”之后,弥殇在金丞相的拥护下,改名耶律弥殇,正式登基为王!

    登基那天,场面并不浩大,天色还有点阴沉,皇宫和城里,也没有太多的喜庆之色,反而还透出一股隐隐的不详灰暗之色,宫里宫外、城里城外,人人脸上挂着忧虑: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世人几乎还反应不过来,这个国家,到底会走向何方?而他们,又会在“新王”的统治下,遭遇什么样的命运?

    面对相当灰暗阴沉的登基大曲,弥殇并不介意——只有“青国”复国之日,才是他真正的登基之日,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跳板!

    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没有必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他之此付出的代价,还在持续之中!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群臣夜宴,直至深夜方才散去,他才返回寝宫,就已经有侍女在焦急地等待他了。

    那名侍女,是兰姨的贴身侍女——她为何深夜了还出现在这里?为何一脸焦躁不安?

    侍女一看到他,就奔过来,跪在他面前,哭着道:“皇上,兰夫人病重,快不行了……”

    弥殇恍如雷击,身体晃了两晃,一把将她拽起来,吼道:“你说什么?你竟敢谎报,我要治你欺君之罪……”

    侍女哭着道:“皇上,我没有骗您,求您赶紧过去看看兰夫人……”

    弥殇吼道:“兰姨前两天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今晚就出了这样的事?你又为何现在才来通报予我?”

    侍女道:“兰夫人身体早就不行了,这几日一直在硬撑着,不让我们告诉您,而且奴才一直无法接近皇上,直到今夜……今夜兰夫人实在不行了,奴才才跑过来……”

    弥殇一把丢开她,火速朝兰姨的住处奔去——用他所能到达的最快速度!

    为什么这段路这么远?为什么皇宫那么大?为什么他当初要将兰姨安排在那么远的宫殿里?为什么他不将兰姨安排在他的身边?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马上赶到她的身边?

    他奔到兰姨的身边,其实也不过半刻,可是,他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这个世界足以发生巨变的长度!

    冲进屋里,看到兰姨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的那瞬间,他整个人都像被撕裂了,害怕失去至亲的恐惧感,令他全身发抖!



                  君临天下10

    他的脚步慢下来,几乎是哆嗦着走过去,跪在床前,看着兰姨那毫无血色的脸,抖着唇道:“兰、兰姨……”

    不要这样对他!不要把他仅剩的亲人夺走!他唯一不能失去的,只有兰姨了!

    兰姨紧闭双目,没有任何反应。

    他颤抖着手,握住兰姨的手,颤着声音,一声声地低唤:“兰姨,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啊……”

    曲瘦兰的手指动了一下,双眼慢慢睁开,声音如风中残烛:“是弥殇么?弥殇……你来了么?”

    弥殇的眼里,掉下泪来,落在她的手上:“是的,是弥殇,弥殇来了……来陪您了……”

    曲瘦兰的目光异常黯淡,生命的火焰,已经燃烧到了尽头,随时都有熄灭。

    她每说一个字,都在消耗着仅存的生命力:“陛下,您……您长大了,能干了,我……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弥殇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流着泪,哑着声道:“您不可以放心!您怎么可以放心呢!故国尚未重建,我们还身在异乡,您也还没有看到孙子,您怎么能放心?您要……您要继续陪在我身边,看着我啊!没有您,我不行的,我真的……不行的……您说过您要亲眼看到青国的旗帜重新挂上城头,您怎么能甘心……”

    曲瘦兰微微一笑,唇边是无尽的悲凉与欣慰:“对不起……陛下,臣、臣已经尽力了,已经不能……不能再、再看到那一天了……”

    她不过才三十多岁,却已经两鬃苍白,皱纹横生,足足比实际年纪大了二三十岁。

    多年来忍辱负重,积劳成疾,她的身体早就已经垮了,为了辅佐皇子和成就大业,她一直在硬撑着,而数日前那枝射入身体的箭,更是彻底摧毁了她的身体,她撑着最后的余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死亡之象,竭尽全力帮助皇子完成谋取京国的计划。那天

    今天,陛下登基,她也撑到头了。

    虽然没看到复国,但是能亲眼看到皇子终成枭雄,她便知道,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这样的皇子,一定会完成复国大业的,甚至还能独霸天下,所以,她可以歇息了。

    卫涯,正在等她啊——他已经等得太久,她终于可以跟他团聚了!

    “兰姨……”弥殇泣不成声,“您、您怎么能这样对我……您、您怎么能弃我不顾……您、您怎么能留下我一个人……您……您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曲瘦兰微笑,苍老的手指,轻抚着他的脸颊,道:“陛下,您将来一定……一定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光复支离一族,重建故国的时候,别忘了……别忘了那些为国殉、殉难的人……还有……”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别忘了将、将我的尸骨……埋、埋在故国、故国的土地上……”

    啊,真想跟卫涯埋在一起,即使化作白骨,即使化作尘土,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离!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了,卫涯的白骨……早已不知何处,早已辨识不能。

    “兰姨……”弥殇吻着她的手,心神俱碎,“兰姨……兰姨,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离开我的!我、我以上叫御医……来人、快来人……”

    曲瘦兰又是微微一笑:“陛下……瘦兰走得很安心,您无需担心,来日您儿孙满堂,只要、只要带着儿孙给瘦兰烧个香,瘦兰……在天之灵,就满足了……满足了……”

    她叹息着,缓缓合上眼睛。

    她抚着弥殇脸颊的手,慢慢划下来,掉落在床沿上。

    弥殇惊慌失措,拉起她的手,又抚着她的脸,不住地道:“兰姨,兰姨,您醒醒,您快醒醒……”

    曲瘦兰紧闭的双眼,缓缓流出两行眼泪,慢慢停止了呼吸。

    但她的唇边,却带着笑意——真正的笑意!因为,她走了以后,陛下,就真的可以绝情绝义了!

    她要的,就是绝情绝义的陛下啊——这样的陛下,才能让她的灵魂,彻底放心啊!

    瞬间,弥殇泪流满面——他知道的,他的兰姨,已经走了,彻底地走了。

    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他知道,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什么都无法挽回了啊!

    他将脑袋靠兰姨的身侧,握着兰姨的手,默默地流泪,就像一个孤苦的孩子,靠在母亲的身侧。

    泪流到天明。

    天明的时候,弥殇的脸上,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没有悲伤,没有眼泪,没有痛苦。

    看着曲瘦兰的遗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也黝深得透不出一点光来。

    他大步走出去,对侍女道:“好好给兰夫人收拾收拾。”

    这天晚上,他安排数名心腹,暗中送曲瘦兰的灵柩回青城——生是青国人,死是青国鬼,要埋也要埋在故国的土地上!

    曲瘦兰被送出宫时,他站在窗前,望着暗无边际的夜空,心里,也如这夜一般,暗无边际。

    曲瘦兰的死去,带着了他心里仅存的一点情与义,他什么都没有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唯一能拥有的,只有抢夺这个天下,只有拥有这个天下而已!

    外面传来轻

    悄的脚步声,太监前来禀告:“陛下,金丞相带千金来访。”

    他慢慢转过身来:“让他们进来。”

    门帘外出现了两个影子——金丞相带着他的宝贝女儿进来,鞠手:“臣叩见陛下。”

    金小姐也娇滴滴地行李:“民女拜见陛下!”

    她的脸上,她的声音,都掩饰不住那份巨大的惊喜和得意:第一次见到女王的“王夫”时,她又惊艳和爱慕不已,对女王又恨又妒,没想到,这个美绝天下的男子,最后竟然会属于她,而且,他成了国王,而她将成为他的王后。

    弥殇淡淡一笑:“金丞相,金小姐,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快坐下。”

    寒暄几句后,金小姐跟宫女走了——去梳妆打扮,去他的寝室等他去了。

    金丞相会不遗余力地扶持他登基,条件就是让他的女儿成为王后,虽然他现在纳妃立后还太早,但老谋深算的金丞相已经秘密地、提前地送女儿入宫侍候他,一来既要造成既定事实、稳固女儿的地位,二来也是为了监视新王,不让他脱离自己的控制。

    弥殇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但不动声色,最大限度地迎合他。

    金小姐离开之后,他和金丞相商讨了几乎整整一个晚上,分别的时候,两人都没有歇息,暗开开展了行动。

    第二天,曲瘦兰死亡的第二天,也是他登基的第二天,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公开地、大肆地搜捕、屠杀反对他的党羽,守可错杀一百,不可漏过一人,以铁血手腕巩固他的权力和地位。

    同时,他颁布法令,大赦天下,减免财税,救济灾民,鼓励通商贸易,广纳天下贤才,推行休生养息之策,以怀柔手段笼络民心,稳定天下。

    再则,他不断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慰问百姓,塑造自己亲民、爱民的形象,以此提高自己的威望。

    ——这一切,他都是跟独孤九劫学的,这些手段,极其有效。

    他的铁血手腕,足足实行了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整个阳池都处在近乎彻底封闭的宵禁和戒严,严密得连一只苍蝇也难以自由出入。

    在这样的高压态势下,独孤九劫始终没能离开阳池。

    那天晚上射杀支离弥殇后,她趁着混乱和手下的掩护,躲进早就准备好的民宅地窖里,不曾踏出一步,日常所需饮食都由心腹提供。

    她不急不躁,每日只是平静地打坐,练功,眠休。

    弥殇的所作所为,也一一传进她的耳里,她不断冷笑,这个男人,越来越得她的真传了,甚至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但是,她还是不会输的!

    但凡能成就大业的人,无形之中,总会有上天保佑,那天晚上,她用天下第一弓,射出绝无仅有的致命两箭,却都被支离弥殇逃过了,他身边的两个女人,代替他承受死亡的命运。

    虽然没能杀掉支离弥殇,但她并不觉得遗憾——留着这样的对手,她往后的生活,才有活头啊!

    要不然,孤身一人的她,该如何熬过后半生?

    令她恼怒的是,镇守西北边境的独孤世欢,竟然迟迟不发兵!

    她早就传旨给独孤世欢,一旦阳池发生重大变故,他就发兵攻击京国,务必削弱京国或灭掉京国,没想到,雅珠被杀身亡、弥殇登基继位、阳池灾祸不断,他竟然迟迟不发兵!

    独孤世欢竟然敢抗旨!他是另有打算,还是不忍动手?

    他会把儿女情长,摆在国家利益之上?

    每每想到这点,她就怒得咬牙:待她逃出阳池后,如何收拾这小子!

    弥殇登基三个月后,反对他的人都被杀得差不多了,他这才取消了宵禁和戒严,停止了搜捕和杀戮。

    同时,他采取的一系列安抚民心、笼络民心的政策,也开始起到了效果,百姓对他是又爱又恨又怕,心情极其复杂,但无论世间如何想,他已经掌握了大权。



                  君临天下11

    然后,他借调地纳金丞相的千金为妃,地位初步稳定下来。

    接下来,他所要做的,就是继续安抚民心,稳定局势,让自己成为货真价实的国王!

    直到这时,独孤九劫才离开已经呆了百天的地窖,逃出阳池。

    离开阳池之后,她并没有返回中朝,而是直奔边境的中朝军营,终于见到了独孤世欢。

    当时,独孤世欢正在账篷里独自饮酒,她没有让人通报,直接闯进账篷里。

    独孤世欢只是埋头饮酒,头都不抬,喝道:“何人胆敢擅闯入内?”

    独孤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独孤世欢恼了,吼道:“来人,将人拖出去,斩了——”

    账外的士兵,迟迟不动。

    独孤世欢眯着眼,抬起头来:“怎么无人答应?你们统统想死么——”

    他眼睛一花,一把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心里一惊,清醒过来,张大眼睛,看向眼前的人。

    好冰冷、好锋利、好霸气的眼睛!

    他的酒意彻底散了,急忙起身,跪下来:“世欢叩见皇上!”

    独孤九劫用刀指着他,道:“孤叫你发兵京国,你为何迟迟不动?”

    独孤世欢道:“因为微臣一直生病,不便出兵……”

    独孤九劫冷笑:“生病?你病了这么久,怎么不干脆病死算了!”

    独孤世欢低头不语。

    独孤九劫道:“你是得了相思病?念念不忘支离弥殇吧?就算他与你是同性,你也放不下他,甚至将他放在孤的命令和国家的利益之上吧?”

    独孤世欢还是不语。

    虽然已经过去数月,他仍然无法释怀,面对皇上下达的发兵命令,他想尽办法了去拖。

    独孤九劫见他不说话,又道:“既然你已无心国事,守着这边疆也毫无用处,我也不问你的罪,你明天一早就回京城罢,随你在城里做什么,只要不插手军中的事务就行!”

    独孤世欢抬起头来:“皇上,您有何打算?”

    他当然早就知晓了雅珠女王在圣诞之夜被射杀身亡的事情,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准的箭头,那么狠的手段,加上皇上忽然销声匿迹,他立刻知道这是皇上下的手——她要杀的,应该是支离弥殇!

    想到“难儿”差点被一箭穿心,他就后怕不已!

    而“难儿”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才刚刚登基,如果他发兵,无异于将“难儿”推向绝路!

    想起过去与“难儿”的种种,他……实在狠不下心来在这时候落井下石。

    面对他的担忧,独孤九劫冷笑:“既然你打不起,就由我来打吧,你回去享福就好!”

    独孤世欢又是一惊,道:“皇上,万万不可啊!西戎国对我朝虎视眈眈,如果我朝此归发兵京国,无异于鱼蚌相争,让西戎国得利啊!”

    独孤九劫怒道:“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就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区区一个陷入内耗的京国,也配当鱼当蚌?待我速战速决拿下阳池后,再对付西戎国也不急!”

    独孤世欢道:“皇上,我镇守西北边境时日不短,对京国的军力颇为了解,京国的军队虽然不及我朝,但也绝非泛泛之辈!而且京国子民生性刚烈,不畏死亡,如若打起仗来,只怕会拖个两三年,到时西戎国若对我朝动手……”

    “闭嘴!”独孤九劫骂道,“凭我朝的国力,两三年都拖不起么?支离弥殇刚刚登基,人心不稳,内乱频繁,正是我朝发兵的时机!错过这个时机,待他长肥了,更难收拾!”

    独孤世欢还想劝她:“皇上——”

    独孤九劫抬脚就踢了他一脚,道:“世欢,你再说下去,可知会有什么后果?你真的想为支离弥殇放弃一切么?”

    她说得异常森冷,眼里已经隐隐闪过杀机。

    她已经忍到极限了!——独孤世欢的心沉下来,不再劝阻,而是低声道:“世欢明白了,世欢明天就回朝!”

    他知道,他最后还是要选择朝廷国家的,心里的挣扎,该到头了。

    独孤九劫冷哼一声,在他的座椅上坐下来,道:“你马上召集所有的将领,还有所有的情报地图,孤要与众位将领商讨军情,至于你,忙完之后就去歇息罢,别再管这事了!”

    “是——臣现在就去办!”独孤世欢领命退下了。

    独孤九劫拿起桌上的文件,翻阅起来。

    虽然独孤世欢过于多情,还是显得有些软弱,但他的工作,看来可都没有闲着,收集了大量关于京国的军队和朝廷内部的情报。

    她要以最快的速度、最强的战力进军京国,让支离弥殇措手不及!

    相比黑齿羽煞,她现在更想干掉的是支离弥殇,只要能除掉支离弥殇,她不在乎付出多少代价!

    不久之后,数十名将领进来拜见,她彻底不眠,和众人商讨发兵事宜。

    在接下来的五天,她不断巡察地形,巡视军营,了解军心,进行战前的部署。

    然后,几支先头部队,开始出发,接着,她带领大军,随后前进。

    中朝军队的异动,迅速传进支离弥殇的耳朵里。

    他收到情报,惊得拍案而起:“什么!中朝竟然在此时发兵?”

    “是的!中朝数支分队,已经潜入我国的军中,大肆放火烧粮,埋下地雷,扰乱后方,虽然我军已经将大部分敌人捕获消灭,但仍受到不小的损失。另据探子来报,中朝军队的主

    力约五六万人,正分成两路,不断朝我国推进,预订两三日后就会与我国主力遭遇,一声恶战只怕不可避免……”

    听完报告后,弥殇摒退左右,独处室内,拧着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他在中朝的军中呆过,知道中朝的军力远远高于京国,而且京国才勉强结束内乱,局势未稳,人心分散,此时应战,京国绝对讨不了好!

    而且,此次还是独孤九劫亲率大军,她一定会不达目的不罢休,他的胜算,太低了!

    怎么办?面临内忧外患的他,要怎么化解这次危机?

    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地图上只有三个国家——中朝,京国,西戎国,三国之中,京国最弱。

    看了地图半晌,他拿起小棍子,在京国与中朝的边境线上不断指点,猜测着战局将会如何开展。

    无论他怎么思考,都没有足够的把握——正面作战,京国赢不了!

    必须要出奇策!哪怕是歪门邪道,他也要赢得这场战局!

    太监进来通报:“金丞相求见陛下!”

    他转过身来,道:“快快有请!”

    金丞相匆匆进来,行过礼后,也顾不上说客套话,急急地道:“陛下,你对中朝大军可有对策?”

    弥殇道:“金丞相,这京国上下的事,你没有不清楚的,你认为我军有几分胜算?”

    金丞相捋着山羊胡子:“举全国之力,也许有两三分胜算,但这两三分胜算,也即是没有胜算。”

    弥殇点点头:“朕也这般认为!如此看来,我方似乎只有求和一条路可走……”

    金丞相不住叹气:“老臣也是这般认为,但若是求了和,我等恐怕就无立足之地了……”

    弥殇道:“金丞相不想求和么?”

    金丞相道:“若求了和,我的宝贝女儿便当不了皇后,这简直是要我宝贝女儿的命哪!要我宝贝女儿的命,无异于要我的命啊!”

    这个贪婪无耻的老头子!弥殇在心里冷笑,嘴上道:“那金丞相的意思是?”

    金丞相环顾四周,颇有深意地道:“这皇宫,多好的地方,能在这里多呆一会,算一会哪……”

    这条老狐狸的反应,跟他想的一样!弥殇顿了一会,才看向墙壁,道:“金丞相,我苦想了一夜,才想到一条可以挽救我国的计策,只是,这条计策,有点疼……”

    金丞相:“喔?陛下请说!只要能救国救民,疼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弥殇道:“我国既然无力与中朝抗衡,那么,请救兵,不就好了么?”

    金丞相讶然:“救兵?有救兵当然好,只是,哪里会有救兵?”

    弥殇将手中的棍子,指向西戎国:“普天之下,能与中朝一较高下的,唯有此国!只要此国肯出兵相救,中朝必定忌惮,则我国的胜算,便能倍增!”

    金丞相道:“陛下说得极是!只是,西戎国与中朝皆是豺狼,贪得无厌,对我国更是虎视眈眈,我国与中朝若是打起来,只怕其会趁火打劫,哪里还会帮我等一把。”

    弥殇淡淡道:“要他们白白相助,他们当然不肯,但若是给他们好处,说不定就成了。”

    金丞相道:“什么好处?”

    弥殇将手中的小棍子点在一处,道:“丞相您想想,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金丞相的目光,落在棍子所指之处,惊得差点跳起来:“陛下,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弥殇道:“为何不可?”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11
                  双帝争霸1

    金丞相道:“这块地,乃是京国最富饶丰美之地,十几万牧民世代居住了上百年,如果把这块地让给西戎国,朝野上下,只怕全都不答应啊!外有大军压境,内有民心不满,局势对我等更加不利啊……”

    这块地,位于京国与西戎国交界之处,因为水草充足,雨水充沛,羊肥牛壮,多年来一直是西戎国垂涎的肥肉。西戎国不断发动战争,想将其占为己有,要不是此地离西戎国中心太远,西戎国出兵不便,这块地只怕早就落入西戎国的嘴里了!

    这样一块地,如若送给西戎国,不仅是京国的损失,京国上下,又岂能原谅朝廷所为?

    弥殇冷笑:“区区一块地,跟偌大的天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朕只不过暂时想将这块地交给西戎国保管,他日我有了余力,再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不就好了!”

    金丞相听得暗暗心惊,这个如此年轻的新王,目标竟然是“天下”么?他哪来的自信,敢说这样的狂言?

    可是,面对新王的刚毅与威仪,他又觉得,也许这番话并非只是年少气盛的无知之言。

    他道:“陛下,万一在您收回这块地之前,局势失控……”

    弥殇道:“所以,为了避免最坏的结果,我等必须不断渲染中朝的威胁,动员举国上下保卫疆土,转移朝野上下的注意力,让举国上下无暇顾及此事……”

    他足足说了一刻钟的时间,分析“以土地换救兵”的各种利弊,指出种种对策。

    金丞相听得不住点头,心里越是不敢小觑这个年轻的新王。

    听完弥殇所言后,他已经心服口服,佩服得五体投地:“陛下所言极是,如此一来,我国就有五成生机!这五成生机,已经够了!想来中朝也不敢不顾及背后的那条饿狼哪!”

    弥殇点点头:“西戎国对中朝的野心,绝不亚于对我国的野心,利用这份野心,我等便能实现三国互相制约,维持现状,从而为我国赢得奋发图强的时间!”

    金丞相道:“陛下高见!”

    弥殇坐下来,展开白纸,拿起毛笔,道:“我这就修书一封,你亲自将此信交予西戎国国王黑齿羽煞,务必将此事办妥!事情紧急,您老就辛苦一些,明天就起程罢!”

    金丞相拱手:“为国效力乃臣之本份,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他原本还担心这个年轻的新王玩不起残酷的权力游戏,说不定还会连累自己,甚至已经做好了成为摄政王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短短数月,他就发现这个新王的才华、野心、谋略、魄力远超想象!

    弥殇写完密函之后,盖上玉玺,交予金丞相。

    金丞相如两人所商,离开皇宫后,立刻安排数名心腹,跟随自己前往西戎国交涉。

    在接下来的数天里,中朝大军与京国大军在广袤的草原、山川、旷野间互相追逐,其中几支主力相遇,展开了惨烈的厮杀,在全部主力尚未相遇的情况下,互有得失,局势越发复杂。

    独孤九劫一味杀戮,享受着战争与征服的乐趣,而弥殇,却日夜难眠,时刻关注着战局,运筹帷幄。

    慢慢地,中朝军队开始占了上风,京国的损失越来越惨重,边境越来越多的土地被中朝占据。

    开战将近一个月后,独孤九劫已经攻下京国西南边境的几个重镇。

    为了再度发起强攻,直指阳池,她暂时在这几个重镇上安营扎寨,重整旗鼓,补充物资。

    那几天,她的心情极其愉悦,只要想到支离弥殇在皇宫里坐立不安,地位岌岌可危,她就觉得痛快不已!

    杀进阳池后,她要怎么折磨支离弥殇呢?是将他五马分尸?还是毁了他的容,发配为奴?或者干脆阉了他,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这一生杀过很多人,但她相信,支离弥殇是让她杀得最痛快的一个!

    她正在幻想这份快感时,手下匆匆来报,递上密函:“皇上,西戎国突然出兵攻打西部边境重镇,军情紧急!”

    独孤九劫的脸立刻沉下来,拿过密函,迅速打开。

    密函上面写着,西戎国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在前天夜里出兵攻打中朝,一天之内竟然打到了中朝西部凤凰镇三百里外的地方。据探察,此次西戎国出动的兵力至少十万以上,而且还是黑齿羽煞亲自带兵,来势汹汹,给中朝的西部边境造成了很大的压力,镇守西部的几员大将正在迅速调兵遣将,全力迎敌。

    独孤九劫看完密函后,重重地一拍桌子:“知道黑齿羽煞突然出兵的缘由吗?”

    手下道:“尚未查明,但有一件事很是蹊跷。大概在一个月之前,也就是我朝刚对京国出兵之时,京国派了一行人秘密来到西戎国的都城拜见黑齿羽煞,双方秘密接触了很多次,商讨内容不得而知。后来,探子打听到,此行人的首领很可能是京国丞相金尤稗,他们此行的目的可能与西戎国此次出兵有关。”

    独孤九劫蹙着眉道:“京国会与西戎国联手?黑齿羽煞凭什么支持支离弥殇?”

    沉思半晌,她道:“继续调查黑齿羽煞发兵的原因,同时调集西部所有兵力和精锐,全力迎战!还有,每天至少向孤汇报一次最新的战况!”

    手下退出去后,她打开地图,研究着西部和西北部的地形。

    如果黑齿羽煞想趁她攻打京国时吃下中朝,单单十万兵力,可是不够的!但是,这十万兵力,已经足以威胁

    中朝西部了,如果不能击退对方,中朝西部数百里的土地,只怕要保不住了!

    正在思忖,又有人来报:“皇上,京国增援了数万大军,正在向这里集结!”

    独孤九劫道:“增援的兵力数量多少?装备如何?”

    “这些士兵不断从四面八方集结而来,目前已经确定的约为二三万,还有更多的兵力正在赶赴途中,尚未探清。据探子的消息,这些军队中有装备精锐的士兵,也有武装的民兵、江湖人士,还有自带武器的平民,听说其中还有从京城调集而来的禁卫军和大内侍卫,人员组成极其复杂。”

    独孤九劫暗暗道,支离弥殇看来压力很大,将所有能动的力量全动上了,她这次的出兵,果然对支离弥殇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想了想,她道:“传令下来,所有将士严阵以待,化攻为守,准备迎击敌人!”

    看来,她想杀掉支离弥殇,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但她没想到,这场战争会持续这么长时间!

    随着京国不断调集所有的力量抗击她的军队,她的军队迟迟没能推进,反而还被逼退了上百里,双方就此陷入胶着的状态中,大有形成持久战的趋势。

    此时,在西部战场,中朝大军与西戎国大军也打得难分难解,中朝的精锐几乎全都集中在那里,不可能再派兵过来,以她现在的兵力,无法速战速决。

    令她恼怒的是,黑齿羽煞采取的是类似游击战的打法,打了就走,遇到中朝的主力就逃,一旦中朝军队不注意,他们就强攻猛打——他的根本目的就是在拖延战争,而不是占领中朝的疆土!

    她算是看出来了,支离弥殇在跟黑齿羽煞联手对付她!

    但她不会轻易退兵的!

    黑齿羽煞野心这么大,他会跟支离弥殇联手,一定是从支离弥殇那里得到了巨大的好处!而支离弥殇会跟黑齿羽煞合作,一定也是被逼到了绝境,所以,她不会轻易撤兵的!她非要搞垮支离弥殇不可!

    在她这种势头的意志之下,这场战争仍然持续着。

    中朝兵力强大,国库充足,即使两边作战,也没有太大的负担,但对支离弥殇来说,却不一样。

    京国国力本就不强,他登基不久,又才刚结束内耗,要应对独孤九劫的大军,实在太吃力了!

    随便战争的深入和僵持,人心不断动摇,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外逃,他的威望不断下降——战争拖得越久,他的处境越是艰难,怎么办?

    思考了很久以后,他终于下了决定:集结中朝北方所有“青军”的残余力量,发动兵变!

    中朝可以同时应对与西戎国、京国的战争,但如果再加上内部兵变呢?独孤九劫还能轻松应对吗?

    去年,“青军”被独孤九劫打得措手不及,元气大伤,然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现在,青军隐隐地又有了重生的迹象,他本想让青军韬光养晦几年,可现在是紧急时刻,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的命令很快传达到小铁将军,没过多久,小铁将军就在青城发动了兵变,短短数天,就控制了青城,然后以青城为据点,不断朝四面扩充。

    消息传到独孤九劫的耳里,独孤九劫大怒:好一个狡猾的支离弥殇,竟然来这一招!

    现在的中朝,可没有多余的、足够的兵力收拾北方的叛贼!



                  双帝争霸2

    “青军”不足为惧,但仅靠当地官府的力量,很难将其彻底消灭,必须调兵过去才行!

    还有哪里的军队可以调过去?西部驻军要对付西戎国,她要对付京国,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撤出!支离弥殇会出这一招,无非是想逼她退兵去打北方——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思忖一夜之后,她传旨给回到京城的独孤世欢,命他带领十万禁卫军,立刻前往北方“剿匪”!

    禁卫军是镇守京城的职业军队,如无重大变故,绝无可能离开京城——现在就是这样的重要时刻!

    如此一来,支离弥殇还能支什么招?她在心里冷笑。

    中朝能撑得起持久战,京国行吗?支离弥殇,就在这样的焦虑与挣扎中,慢慢地煎熬吧!

    中朝十万禁卫军奔赴北方平定青军的消息传到支离弥殇的耳里,支离弥殇惊得从床上跳起来,匆匆披上衣服,来到书房,连夜翻阅情报,探讨军情。

    他没想到独孤九劫会动用到十万禁卫军!

    因为过去的暴虐与杀戮,中京不知有多少人对独孤九劫恨之入骨,但依凭强大的禁卫军,没有谁敢对她下手,如今她把得力的独孤世欢和禁卫军撤离就京城,就不怕后院起火吗?

    独孤九劫为了击败他,竟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他问小铁将军派来的将领:“这一仗,我等有几分胜算?”

    将领道:“整支青军不过两万多人,其中将近三分之一乃是去年才补充入伍,想要击败装备精锐、训练有素的十万禁卫军,胜算实在不高!不过,我方资金充足,而且北方百姓大多痛恨中朝,人心倾向我军,如果以游击战的方式打下去,应该能撑一到两年,如果能得到百姓全力相助,也许还能撑得更久!”

    “一到两年么?”支离弥殇喃喃片刻后,道,“我知道了!你传朕的命令给铁将军,就以游击战为主,尽量避免与中朝军队正面作战,全军不求胜利,也不求攻城略地,而是尽力拖住中朝军队,能拖多久就多久。如果实在拖不住,就逃到京国境内,朕会尽快在京国境内建造秘密营地,以备将来之需!”

    既然独孤九劫非盯着他不可,那他也不会怕了她,他会跟她拼下去!

    虽然面临强敌压境,但这也刺激了京国上下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反倒没多少人去追究他登基的非法性了!

    商讨了大半夜后,将领终于领命,匆匆离开皇宫。

    而弥殇忧心国事,仍然坐在书案前,彻夜批阅文书。

    但他才看了一会,外面就传来脚步声,太监的声音传进来:“露妃娘娘驾到——”

    他皱眉,她跑来这里做什么?他不是说过不允许她靠近书房吗?

    露妃衣衫半裸地走进来,娇声道:“皇上,您这么久不回去,臣妾担心您,来叫您回去歇息了。”

    他微笑地站起来,走过去拉起她的手:“爱妃,深夜露重,你这样跑过来,着凉了可怎么办?朕公事繁忙,今晚要忙一些,你就不必等朕了!”

    露妃靠在他怀里,蹭着他,撒娇:“皇上,您不在身边,我一个人睡不着!皇上,您白天为公事操心就算了,怎么连晚上的时间也放在公事上呢?您再忙,也要关心关心我嘛……”

    弥殇搂住她,抚着她的背:“朕知道冷落了你,但你也知道现在战争吃紧,如若这仗打败了,便有亡国之忧,所以朕不得不全心应战,这也是为了你的前程哪。”

    露妃眼珠子转了一转,道:“那——臣妾也帮您处理国事,好不好?”

    要不是她是金丞相的女儿,他一定会将她打入冷宫,让她永世不得翻身——弥殇听着这番话,心里简直是怒火中烧,她帮她父亲监视他就算了,还想染指朝中大权?

    但他还是微笑地吻了吻她的头发:“你啊,帮朕生几个孩子,就是为朕处理了最重要的国事!”

    露妃红了脸,抚着他的胸膛道:“皇上,光靠我一个人,怎么生得出孩子呢?您也要跟臣妾一样努力才行呀……”

    弥殇将她横腰抱起来,大步朝外面走去:“怎么,朕还不够努力么?那就让你看看朕的努力——”

    她想生他的孩子?简直是痴人作梦!他虽然肩负着振兴支离一族的重担,但他绝对不要这种女人的血统!

    他会纳她为妃,全都是为了达成目的,与情与爱皆无关系——雅珠和兰姨死后,他知道,他这一生都不会爱任何人了,都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动情了!

    如果以后他娶妻生子,全都是为了复国和复兴本族,与他个人的需求、情感、想法无关!

    他只为了国家和本族而活着!

    在缠绵之间,露妃又问:“皇上,您什么时候封我为后呢?我都入宫半年了……”

    他笑道:“等这场战打赢了,朕便封你为后。现在举国上下皆在抗战,时机不合,你再耐心等等罢!”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恼怒不已:国家面临生死存亡,她不关心国家兴衰荣辱,却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这等肤浅无知的女人,也配为后?有这样的皇后,岂不是国之灾难?

    露妃道:“这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呢?我都等不及了……”

    他道:“快则半年,慢则两三年罢……”

    露妃哀叹:“这么久啊……”

    弥殇吻住她的唇,不让她再说下去,免得自己真的掐死她。

    待战争结束,他的地位稳固后,他第

    一件要做的就是铲除金丞相的势力,以及废黜露妃!

    然后,他会找一个德才兼备、能够帮助他完成大业的女人当他的皇后!

    就像他所预料的一样,战争进入了持久战,双方你进我退,我进你退,仍然保持在胶着的状态。

    对中朝来说,在西部,西戎国仍然牵制着中朝最精锐的主力大军;在西北部,独孤九劫的十万大军与京国的举国之力打得难分难解;在北方,独孤世欢率领的禁卫军与小铁将军率领的青军持续交锋,虽然独孤世欢占有优势,但小铁将军的游击战却打得颇为成功,将独孤世欢牢牢地牵制在北方。

    但对独孤九劫来说,中朝哪边都没有输,也没有会输的迹象——只要坚持下去,最后赢的必定是她!

    而对支离弥殇来说,眼看着将士不断战死,国库不断亏空,人心不断动摇,他渐渐陷于被动之中,如此下去,他何时才能实现强国的梦想?

    战争又持续了半年以后,独孤九劫的军队,已经打到了距离阳池一千里外的地方——战况已经非常紧急了!

    更令他愤怒的是,独孤九劫一路杀来,毫不留情,凡遇到抵抗和反叛,便大肆杀戮,不留活口,几乎就是踏着京国子民的鲜血,一路杀过来——这样的暴虐,举国皆愤,连他也恨她入骨!

    但也是她的杀戮,更激起了京国上下的愤怒和怨恨,这种愤怒和怨恨,成为了京国将士的动力,独孤九劫一时间竟又被击退数百里!

    京国,最多只能支撑两年,一旦京国灭亡,他付出了一切后,却又绕回原点——弥殇几乎急白了头,却一筹莫展!

    然而,在遥远的中京,他预想中的一种情况,终于也爆发了!

    这种变故,让他逃过了一劫!

    在中京,皇上率军打仗,太子率领禁卫军去平定北方,所有的将领都在战场上,几名朝廷元老或逝世或病重或归隐,京城顿时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在这样的情形下,高皇后顺其自然地代理起朝政来。

    她很满意这样的局势。

    独孤九劫不理朝政,太子越来越有威望,那些曾经支持独孤九劫的重臣大多已经衰老,皇权,正在逐步回归正统——她的儿子独孤世欢才是继承王位的正统,他继位的阻力,正在迅速消失!

    她现在代替皇上处理朝政,也是为了将来辅佐太子做准备——中朝,终究是她和她儿子的啊!

    虽然她已经年过五旬,却仍然干劲十足,深夜仍在批阅卷宗。

    贴身侍女催了她几次,她都道:“无妨,待哀家批完这几分文书再睡!”

    贴身侍女无奈,只好再度给她端茶,陪着她。

    夜越来越深了,高皇后开始犯起困来,却仍强打精神,执意把这些文书看完不可。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宫女急急地跑进来:“启秉皇后娘娘,彩云之楼突然起火,东桑公主求见——”

    高皇后吃惊地放下文书:“怎么这么突然?可有人被困楼内?可有人去救火?”

    东桑公主的声音,朗朗地传进来:“姐姐放心,所有人都逃出来了,大伙儿也都在救火呢,没甚么大事!”

    高皇后站起来,走过去:“妹妹没有事就好!我也随你们过去看看情况罢……”

    东桑公主拉住她的手:“姐姐莫去,这火起得蹊跷,说不定又是有人故意纵火,姐姐去了万一受到牵连,妹妹我的罪过就大了!”

    高皇后蹙着眉道:“有人故意纵火?妹妹何出此言?”

    东桑公主笑道:“这彩云之楼也不是第一次起火了,这宫里,只怕有人想对我不利,所以住处着了火后,我便往姐姐这里避难了!”



                  双帝争霸3

    高皇后道:“妹妹说这话可是当真?如果确有此事,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本宫必定严查严惩!”

    东桑公主叹气:“这是自然的!所以,这次就请姐姐务必保护妹妹了!”

    高皇后道:“这是自然!妹妹说有人要害你,可否告诉姐姐是谁要害你?你可有凭证?”

    东桑公主左右看了一下,略显犹豫后,低声道:“这个,一时半会不好说……”

    高皇后明了,对其他人道:“你们都退下去,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其他人都退出去了,书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东桑走到帘子边,把帘子拉实后,走到高皇后身边,抓着她的手,道:“姐姐,你一定不会包庇害我的人吧?一定将害我的人处置吧?”

    高皇后拍了拍她的手,道:“那是自然!本宫是后宫之首,维持这后宫的秩序和安定,是本宫的职责。如果确实有人害了你,本宫一定饶不了她!那么,到底是谁在害你?又是怎么害了你的?”

    东桑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姐姐,您忘了吗,我曾经怀过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是被人害了吗?”

    高皇后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妹妹怎么突然这么说?那孩子,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东桑道:“可是,那孩子生下来就是个傻子,我知道的哦,一定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这孩子才会这般可怜!”

    高皇后道:“真有此事?妹妹认为是谁做的?可有证据?”

    东桑道:“还能是谁?当然是一向看我顺眼的柳贵妃了!”

    高皇后暗自松了一口气,道:“妹妹是不是多心了?柳贵妃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东桑眼里流下泪来,道:“她当然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如果有人给她撑腰的话,就难说了!姐姐,您可一定要给我作主!”

    高皇后道:“谁给她撑的腰?”

    东桑把头靠在她劲间,低低地道:“还不就是……姐姐你吗!”

    高皇后一惊,怒道:“你胡说什么!”然而,她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因为,一把匕首,已经深深地插进她的腹部!

    她吃惊地看着面带微笑、神色从容的东桑,张了张唇:“你、你……”

    她转头看向外面,想大声喊:“快来人——”然而,东桑已经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已经年过五十,东桑则三十左右,又是习过武的,她怎么挣脱得了东桑?而且,东桑那一刀,刺得很深。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就像腹部的鲜血一样,正在快速流逝,用不了一会儿,她就要死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还不算太老,正在手掌大权,儿子很快就会在为一代帝王,她未来的日子,本该集天下富贵荣耀于一身,为什么眨眼间就没了?

    东桑轻笑着,眼里却充满了恶毒和仇恨:“姓高的,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你竟敢对我的孩子下毒手!你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你就拿你的命,为我的孩子赎罪吧!”

    说罢,她放开手,没有了支撑的高皇后,身体软软地倒下来,圆睁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倒在血泊中。

    即使死了,她还是无法相信,她竟然会在人生极盛之时,就这样结束了人生!

    东桑冷冷地看着高皇后的尸体,踢了两脚,掀开帘子走出去。

    帘子外面,几个宫女倒在地上,或脖子上,或肚子上,也在流着血,全都没有了声息。

    而杀了她们的宫女,手上拿着刀,刀上滴着血,一个个虽作宫女打扮,却都如杀手般冷酷冷血。

    这时,又有几个宫女从四面跑过来,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握着刀子,或者拿着绳子,个个杀气腾腾,齐聚在她面前。

    东桑对着这些宫女道:“都干掉了吗?”

    这些宫女答得很整齐:“是——”

    东桑拿起烛台:“撤退!”

    说罢,她将烛台往床上一丢,燃烧的烛火立刻舔上床单,瞬间蔓延开来。

    东桑看着眼前的火焰,唇边泛起一抹冷酷的笑意,将沾上皇后鲜血的外衣扯下来,露出一身劲装,大步而出。

    忍辱数载,她终于等到了报仇血恨的这一天!

    自从在宫外生下孩子后,她就一直忍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自己没有任何改变的样子,在这无情的深宫里,活活地承受着煎熬!

    但是,这么多年来,她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她暗中指示她的“故国”——东桑郡秘密招募、培训了一支精锐的大军,以备将来所需,同时,她不断地、秘密地将东桑郡那些忠心耿耿、武艺高强的女子带进宫来,让她们成为自己的贴身侍女,共谋报复大计!

    在潜伏了这么多年以后,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这个时候,皇上远征京国,太子出兵东北,西部战事频繁,中朝的军队,包括驻守京城的禁卫军,全都不在,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她已经在皇宫里外全都安排好了!先是纵火烧掉自己所住的彩云之楼,将宫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接着跑去找皇后“避难”,趁机将皇后及其身边的人悉数杀掉,并烧掉凤凰宫,将更多的人吸引过来;然后换好衣服,从皇宫一隅的小门逃出去——当然,小门这里早就有人接应了。

    连续两栋宫殿起火,其中一栋还是皇后的寝宫,自然引发了所有人的躁动和不安,宫里一片大乱!

    趁着这种混乱,东桑一行顺利地赶到小门。

    小门边的宫女迅速地打开门,道:“公主,出门后往右走出小巷,再朝前走约一刻钟,有车马接应!”

    东桑点点头,带着侍女们离开皇宫,没过多久就来到指定的地点,几十名从东桑郡赶来的亲信早就准备好了马车,一看到她就道:“公主,小的已经等候多时,请上车!”

    东桑二话就跳上马车,其余侍女也纷纷跳上马匹,一行人朝城门飞速驰去。

    马车上,放满了种种武器,包括各种暗器、盔甲以及弓箭、弓弩、火铳、火炮……她们边前行边进行各种装备,当城门出现在眼前时,她们已经彻底化身成全副武装的战士!

    此时,天际泛白,已经到了城门开启的时间。

    城门刚刚开启,他们就冲到了城门之前,但守城的士兵很快注意到了这支不正常的队伍,纷纷挡在门前,拦住他们!

    东桑从马车里跳出来,站在车座上,挥着手中的大刀,大喝:“杀——给我强行杀出去!”

    众人吆喝着,拿起武器,就朝那些守城士兵砍去。

    在一阵血肉纷飞中,装备坚固的马车飞驰出城,朝东南方向奔去,后面,是中朝的追兵。

    虽然手下几乎全数战亡,但东桑和几名侍女在狂奔了半天后,还是顺利地抵达通向东桑郡的官道。

    在官道路口,数百名装备精锐的东桑将士,已经在等着她了。

    她看着故国的将士,眼里慢慢流下来泪来。

    她以为她远离故土,和平降服,就能保护国家和自己,然而,一切都没能如意!

    她本该像中朝天子一般驰骋战场,而不是安于深宫,当什么寄人篱下的公主嫔妃——可是,现在还来得及!

    她还来得及回归本貌,与同样身为巾帼枭雄的独孤九劫一较高下——她与独孤九劫,该是战场上的对手,而不是后宫的对手!

    在将士们的护送下,东桑公主顺利地回到了东桑郡。

    当然,她杀害高皇后、纵火烧宫、强行出城的事情很快就传开来了,中朝自然不会放过她,但是,她早在孩子出生时就已经有了与中朝为敌的觉悟——回到东桑郡之后,她立刻宣布废郡立国,自立为王!

    东桑郡不再是中朝的“郡”,而是“东桑国”——也就是说,东桑郡叛变!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天下!

    消息传到弥殇的耳里,弥殇惊得拍案而起:“此事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中朝已经紧急禀告独孤女帝及太子,并在安排高皇后的丧事,整个中京都进入了紧急状态,实行戒严!东桑国正在调集军队,准备应对中朝的追击,中朝东南部可谓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弥殇听完以后,站起来,走到窗边,纵声大笑:“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东桑,干得好!”

    没想到,东桑公主,不现在是东桑女王了,竟然在这时候帮了他一个天大的忙!

    对于中朝来说,真正的威胁是西戎国,京国和东北青军尚成不为气候,但无论如何,三面受敌已经是中朝的极限,对于腹部的东桑郡叛变,中朝想轻松应对四面受敌,是万万不可能的!

    独孤九劫,面对突如其来的内忧,你可还要坚持攻打京国?

    而他,要好好地利用这个机会,谋划好下一步!



                  双帝争霸4

    与此同时,得知这个消息的独孤九劫,悖然大怒,拍案而起:“东桑竟然敢背叛孤!孤待她不薄,她竟然敢釜底抽薪,趁火打劫,罪不可恕!”

    手下道:“皇上,朝中和宫中都在等您的消息,您不下命令,皇后的丧事便不能办哪!”

    独孤九劫道:“太子那边的战事如何?”

    “禀皇上,在太子的高压打击之下,青军遭受重创,折损大部人马,余党纷纷逃至京国境内,已经不足为惧,而东北局势也已经稳定下来……”

    独孤九劫道:“马上下令太子带兵返回京城,办理皇后丧事!”

    “是!另外,小的斗胆问皇上,您可要返京参与皇后娘娘的丧事?”

    独孤九劫道:“西北战事紧急,孤暂时不能回京,京中一切事宜就交由太子全权处理!太子处理完皇后的丧事后,就去平定东桑之乱,务必将东桑的人头取下来!”

    终于给支离弥殇造成了这么大的压力,她怎么会轻易撤兵!绝对不会!

    高皇后的死亡也好,东桑公主的背叛也罢,跟支离弥殇相比,都算不了什么!

    这样,东桑公主杀掉高皇后并自立为王,天下震惊,但独孤九劫仍然无动于衷,执意攻打京国。

    然而,天并没有遂了独孤九劫的意!

    没过多久,天气就进入了数九寒冬的时节,整个京国寒风凛冽,冰天雪地,人畜寸步难行。

    独孤九劫没有想到这场战争会持续得这么久,也没有想到今年的寒冬来得这么早、这么猛,准备不充分,被这种恶劣的天气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时间,她的军队停滞不前,只能就地安营扎账,补充物资。

    不仅是她的军队,京国的军队在这种天气之下也无法前进,但相较之下,京国的军队对天气的适应性更强,而且物资补给更为便利迅捷,可以说,恶劣的天气给京国的军队的影响更小。

    但再怎么恶劣的天气,也没有动摇独孤九劫的决心。

    在停滞了十几天后,她终于等来放晴的日子,迫不及待地率军冲锋,然而这一次,她中了京国的埋伏,胸口还中了一箭,虽然不致命,却也伤得不轻。

    因此,她只好再度退回营地,重整旗鼓。

    在养伤整顿的那几天,天气异常的晴朗,她总是站在外面,看着天气,思忖着如何攻陷前方的重重壁垒。

    如果天气持续放晴,那机会还是站在她这一边,支离弥殇休想安下心来!

    军师走过来,站在她身边,跟她一起看着天气半晌后,道:“陛下,您可打算继续进攻?”

    独孤九劫眼珠子动都不动一下:“那当然!”

    军师道:“但我问了军医,您的伤势短期内难以痊愈,而且寒冷的天气对您的伤情不利,如果您再亲自挂帅亲征,身体可能吃不消……”

    独孤九劫道:“孤的身体没问题,孤一定能撑到灭掉阳池为止!”

    军师顿了一顿,又道:“皇上,臣这几日来一直密切地观望天象,并请教了数位经验丰富的老者,我等看法全都一致,三日之内,必有暴风雪,而此次暴风雪的规模、持续时间恐怕更甚以往,说不定会造成巨大的灾难,因此,臣建议陛下暂时退兵,回到物资充沛、设施坚固的城中……”

    独孤九劫冷冷地道:“区区一场暴风雪,算得了什么!孤要前进,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拦!”

    军师努力说服她:“陛下,此地的暴风雪,与我朝境内的雪灾不可同日而语,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而且往往会封山堵路,围城锁道,此乃兵家之大忌哪……”

    独孤九劫还是不为所动:“暴风雪尚未来临,我军尚未泄气,孤怎能在此时撤兵?传令下去,全军做好准备,我等明天出兵!”

    军师道:“陛下,天时地利对我等不利,请务必三思而后行啊!”

    独孤九劫摆手:“孤意已决,不必多说!”

    军师无奈:“臣领命!”

    全军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做好了再度出击的准备。

    次日,天气仍然放晴,天空几乎没有半丝乌云,全军上下志气旺盛,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有利于独孤九劫的方向发展,独孤九劫全副武装,身先士卒,对这次战斗充满了信心。

    出行很是顺利!前方的京国重镇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京国的军队似乎无心应战,打了一阵后就匆忙撤退,留下一座空城。

    军师提醒独孤九劫:“陛下,敌军匆忙撤离,城中空空,恐怕有诈……”

    独孤九劫还是不为所动:“不管有多少诈,孤都会一一克服,敌人敢留城,孤就敢进城!”

    在她的执意下,她的军队进入已经被破坏得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的城里,就地驻扎,为一步的行动作准备。

    此镇离阳池不过五六百里,如果顺利,攻到阳池城下,也不过三四天的功夫——应该没有什么能阻止她的成功了!

    然而,这天夜里,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大风骤起,气温飞速下降,寒意袭人。

    随着夜越来越深,大风逐渐变成风暴,如群魔乱舞般席卷小城,城里一片飞沙走石,无数的屋顶被掀翻,无数的树枝被吹断,然后,雪花开始落下来,越下越大。

    到了凌晨时分,风暴和雪花变成了传说中的暴风雪,整个世界都被风暴摧残,被大雪欺压,气温比白天至少下降了十几度。

    这天夜里,独孤九劫被风暴声吵得睡不着,披着斗篷起身,来到窗前,聆听外面的声音。

    好大、好嘈杂的声音,到底有多少东西,被暴风卷起折腾?隐隐之中,还传来不少房屋树木倒塌的声音!

    外面,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世界?她的军队,能经得住这声暴风雪的折腾吗?

    没事的,她告诉自己,暴风雪停止之后,她的军队一定能很快振作起来!

    然而,直至天明,暴风雪仍在持续,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

    在这种天气中,任何人畜都无法在风雪中行走,整支军队只能闭门不出,嚼着干粮,等待风雪结束。

    而独孤九劫的伤口,受到天气的影响,迅速恶化,全身都在隐隐作痛。暴风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后,终于结束了。

    城里一片狼藉,几乎没有完好的建筑,而积雪,足足有膝盖高,冰天雪地、封城堵路、摧枯拉朽,就是这场灾难的写照!

    独孤九劫冒着一身的伤,去军中巡视,竟然有将近一半的将士患了风寒、伤冻,还有不少伤员病重,而军中的药品严重不足,气温持续低温,这样下去,不知有多少士兵因缺衣少药死掉。

    她在积雪中才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气喘吁吁,疲累如老者,更别提率军前行了。

    可以说,她的军队进入了寸步难行的险境,犹如困兽。

    这么深的积雪,即使想打扫,也无从下手,只能等待积雪化去。

    等待的过程,是异常痛苦的!独孤九劫天天看着天色,心情极为沉重。

    一天天的,积雪开始慢慢化去,但气温仍然极低,许多病残的士兵抵挡不住这样的寒冷,一一死去,而军中的病人,也越来越多了。

    这天,独孤九劫起身后,感觉身体异常冰冷,即使披上了毛皮大氅,也冷得全身发抖。

    跟将领们商讨军情时,她不断咳嗽,才说了几句,咽喉就涌上一股腥味,嘴一张,就喷出几口鲜血来。

    军医迅速赶来诊断后,说她因为染了伤寒而导致内伤,同时伤口恶化,必须要安养,否则会有性命之颐。

    独孤九劫听后,道:“在此地养伤,可好?”

    军医摇头:“陛下,军中药物急缺,而且食物简陋,实在不宜养伤,还请陛下回京疗伤安养!”

    军师也劝道:“陛下,军中将士折损太多,战力大降,实在不宜强攻!而且据前方传来的情报,京国数万大军休养十几天后,已经整装待发,即将朝此地攻来。依目前的状况,敌军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我方处于下风,撤退才是上策哪!”

    独孤九劫忍着胸口的疼痛,怒道:“好不容易才打到这里,孤怎能轻易放弃!”

    军师道:“陛下,来日方长哪!”

    其他将领也纷纷跪下来,齐声道:“陛下,来日方长,请三思——”

    独孤九劫沉默不语。

    良久,她看向窗外,看着白茫茫的大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传孤命令,全军立刻收拾行装,能不带走的就地丢弃,准备返回我朝境内!”

    众将领松了一口气:“遵命!”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强行行军,只会自取灭亡,陛下,还没有彻底丧失理智啊!

    独孤九劫很不甘心,但她知道,时机已经错过了,她必须看清形势,做出最佳判断。

    持续了大年半的西北战争,就此结束,独孤九劫带着一身的伤,返回京中。

    她还有时间,她不必这么急着结束这场游戏!当务之急,就是养好伤,并平定内乱!



                  双帝争霸5

    “皇上,您什么时候封我为后?”露妃贴在弥殇的身上,撒娇。

    弥殇把手中的卷宗合上,道:“露妃,朕说过朕在办公时,不得打扰,而且没有朕的召见,任何人不得进入书房。你把朕的话当耳边风么?”

    露妃不以为意,娇笑:“皇上,您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区区一间书房,我进来看您,算得了什么呢?您说过的,只要这仗结束了,您就封我为后,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您怎么能食言?”

    弥殇道:“战争才刚刚结束,百废待兴,多少子民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天下都在期待着朕励精图治强国富民,如果朕此时封后,岂不落人话柄?露妃,你再多等一些时日如何?”

    什么叫他的就是她的?他是天子,这天下只能是他的,她也是他的,她竟敢说出这样的话?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恶了!若不是金丞相势力太大,他真想即刻将她赶出宫去!

    露妃不依:“您还要我等多久呢?皇上,您不会是想食言吧?”

    弥殇道:“天子一言九鼎,朕怎么会食言!而且,偌大的皇宫,朕只有你一个女人,你不相信朕对你的心意么?”

    听到这里,露妃总算略显豁然:“皇上,您真的没有其他女人罢?”

    弥殇笑道:“这一点,你不是比任何人更清楚么?”

    在外,金丞相处处派人监视他;在内,露妃处处盯着他,他的心思全放在国事上,对女人根本就毫无兴趣,整个皇宫,也只有露妃一个妃子而已。

    露妃娇笑:“皇上是有情有义的人,我们家帮我皇上的大忙,皇上当然也该这样对我!皇上,您说咱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太子好呢,还是公主好呢?咱们以后要生多少个孩子才好?”

    弥殇笑道:“你现在就想生孩子了么?”

    露妃道:“当然!我想生很多很多皇上的孩子!皇上,现在没仗打了,您——也该想想孩子的事情了嘛?”

    虽然皇上现在只有她一个女人,但凭皇上的容貌与地位,一定有很多女人想接近他,她只有抢先封后生下太子,才有保住她的地位!总之,在她成为皇后并生下太子之前,任何女人都休想碰皇上一根毫毛!

    弥殇站起来,搂住她的脸,往外面走去:“唔,说得是,朕该好好想孩子的事情了!”

    在他的身后,他的心腹太监把书房锁死,不让任何一只苍蝇飞进去。

    弥殇对露妃玩的游戏,早就不耐烦了。

    每次都是这样,这个女人总是想闯进他的书房,看他究竟在干些什么,他每次都不得不放下公事,将她带走。

    孩子——他绝对不可能让这个女人怀他的孩子!

    能成为他的皇后的女人,必须具备深谋远虑、学富五车的才能,还要有海纳百川、包容万象的胸怀,不仅能治好、稳住后宫,还要能辅佐太子,真正能母仪天下的女子!

    虽然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独孤九劫,虽然这世上的女人,没有一个比得上独孤九劫,可是,他要的并不是另一个并驾齐驱的帝王,而是一个站在帝王之后的皇后——这天下,总还是会有几个这样的女人!

    说起来,他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么?而这个孩子的母亲,不就是堪称巾帼的女子么?

    那个曾经被他遗忘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呢?

    东桑国一定遭受到了中朝的大军围剿,孩子和他的母亲,能平安地度过此劫么?

    几日之后,他派往东桑国的探子回报:“皇上,东桑国形势危急,中朝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东桑国王目前正率领五万大军死守都城,快则一月,慢则三月,东桑国都一定会被攻下……”

    弥殇拧着眉道:“东桑国王可有受伤?状况如何?”

    “东桑国王不曾受伤,只是身先士卒,日夜操劳,日前已经因疲累病倒,养于宫里,极少出宫。虽然此战中东桑国处境不利,已经战亡的将士达五六万人,而在战争中死去的百姓更是不下十万之众,但全军上下未见志气低落,反而上下齐心协力,中朝想收回东桑郡绝非一帆风顺……”

    弥殇随后又问:“我听说东桑国王孕有一子,此子目前状况如何?”

    这是他第一次问起那个孩子的事,那个孩子应该长大不少了吧?是否……病情是否有所好转?在这场战役中,孩子又会受到怎么样的牵连?

    也许是雅珠带着腹中的孩子突然离去,这让他对曾有过的孩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内疚之情,如果可能,他也希望能亲自保护他的孩子,不让他们再承受他所经历过的种种。

    探子道:“那个孩子起名东弥子,目前已近十岁,听说一生下来即是个傻子,多年来东桑郡不知找了多少名医,想了多少法子,都无法治愈,但东桑郡王一直对这孩子疼爱有加,这孩子倒是长得极为健康开心。东桑女王回到东桑郡后,对这孩子也极为宠爱,倍加保护,孩子倒是平安无事……”

    弥殇听后,微微放下心来。

    听完东桑局势的报告,他又问:“独孤女帝这边的状况如何?”

    探子道:“独孤女帝目前正在宫里养伤,其派太子独孤世欢率军攻打东桑国,自己则专心处理朝中事务……”

    弥殇道:“她的伤势如何?”

    探子道:“听说伤得不轻,不宜劳累,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宫中,具体情形不得而知……”

    听完所有的报告后,弥殇在书

    房里来回踱步,整整一天,足不出户。

    战争虽然结束了,京国因为东桑国的突然叛变而逃过了亡国之祸,但是元气大伤,不仅失去了送给西戎国的大片肥沃之地,而且折损了超过20万的将士子民,国库更是严重亏空,国力严重衰退,尤其是成为战场的边境地带,更是一片荒芜,几成死地。

    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休生养息,安定民心——现在的京国,不能再乱了,不能再打了!

    思忖了一天,他招入心腹:“你等速度准备,朕准备下月初出宫,秘密微服私访!”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私事,他是必须要冒险去完成的!

    这场战争,除了西戎国得到益处以外,中朝也和京国一样,并没有得到实际的益处,只是,中朝受到的损失,不足于影响国之根本。

    战争结束后,独孤九劫再度回到久违的皇宫之中,专心养伤和处理朝政。

    物是人非,同样的宫殿,同样的她,但是,她所熟悉和重视人,却几乎都不在了。

    幽风不在了,“幽灵”侍卫不在了,高皇后不在了,东桑不在了,独孤思难不在了……有的为她死了,有的被杀死了,有的背叛了她,总之,她真正地成了孤家寡人。

    晚上,她独坐窗前,看着明月,久久不动。

    一人端着茶点,款款而进,道:“皇上,我给您送宵夜来了。”

    独孤九劫转过头来,冷漠的脸上,微微泛起笑意:“三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她以为她的身边再无故人,但她没想到,她回到摩天大厦时,宋三三和十几个姐妹们,穿着一身宫服,已经在等她许久了。

    宋三三,她曾经灭掉的一个小国的名妓,后来带着一众姐妹,跟随她来到中京,在她的资助下开了世上最繁华的青楼——天上人间,自当老板。

    她与宋三三颇为投机,多次想让三三进宫陪她,但三三都说不爱宫里的束缚,不肯进宫。

    没想到,在她失去身边的人、孤身回到宫里时,三三竟然带着那么多姐妹,自愿入宫侍候她。

    当时,已经冷血冷心的她,眼睛竟然微微地红了:“三三,你这是做什么?”

    三三跪拜以后,才道:“皇上,您不仅是我们姐妹的救命恩人,更是我们姐妹的命运支柱,如今您受伤归来,幽风大哥又不在人世,而这宫里如此危险,我们姐妹岂能放心?”

    她道:“三三,这宫里多的是奴才,你们不必担心孤无人侍候……”

    三三道:“皇上,这宫里的人纵使成千上万,人人对您毕恭毕敬,但又有几人真心待您?又有几人肯为您肝脑涂地?我们姐妹虽然出身低贱,上不得厅堂,可我们随时都可以为您挡刀,为您饮毒,为您抛弃一切!所以,皇上,在这危险无情的深宫,就让我们来侍候您罢——”

    说罢,她跪下来,所有的姐妹也跪下来:“无论您答不答应,我们姐妹都不会离开您!”

    在过去,皇上处处得意,身边又有得力的侍卫,她们对皇上而言用处不大,所以,她们只愿呆在青楼,为皇上赚取真金白银,以备皇上将来不时之需,但如今,皇上的贴身侍卫悉数战亡、高皇后在宫中被杀、东桑公主叛变、皇上受伤……她们知道,这宫里,皇上恐怕再也无人可信,所以,她们决意进宫陪伴皇上!



                  双帝争霸6

    独孤九劫看着她们,心里微微一暖:“这宫里比不得外面自由快活,你们可想清楚了?”

    三三道:“是,我们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我们会一直陪伴皇上,直到死亡!”

    独孤九劫大笑着,扶起她们:“哈哈哈——没想到我独孤九劫活到这份上,竟然还有人肯与我共生、共死,就算我明日真的死了,也无憾了!”

    于是,她立刻将摩天大厦里的宫女全部撤掉,换上宋三三和她的姐妹们,并下令,除了她们,任何人没有她的命令不得入内,否则一律杀无赦!

    东桑的事情让她意识到,这宫里的女人,远比她所想象的危险!

    如今,与她同坐一条船的高皇后身亡,对她忠心耿耿的柳贵妃已于两年前病逝,而幽风又已经去了,宫里出现了权力真空,谁也不知道那些女人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宋三三等人的到来,是及时而必要的!

    也因为她们的陪伴,这世界对她来说,还不是那么绝望。

    即使是像这样的深夜,三三她们也会陪伴着她,不会让她一个人独坐到天明。

    宋三三走到她面前,把茶水和点心摆好,道:“皇上,吃点东西吧,如果您睡不着,三三可以唱歌给你听。”

    独孤左手端茶,右手捏起点心,慢慢地品尝着,道:“这花茶泡得不错,这玫瑰花糕也做得不错。”

    三三笑道:“这都是姐妹们自己做的,皇上喜欢,姐妹们就高兴了。”

    为了防止别人下毒下药,她和姐妹们一手包揽起皇上所有的饮食,绝不假他人之手,并全程监督,绝不给任何人下毒的机会。

    独孤微微一笑:“你们,真是有心。”

    三三微笑,坐到案桌之后,十弹放在古筝之上:“皇上,我就弹一曲催眠曲,送您入眠罢。”

    独孤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在低幽的琴声中,慢慢进入睡乡。

    回宫之后,她经常失眠,往往要靠药物和琴声,才进入眠。

    低幽的琴声传出来,在摩天大厦里外若有若无的飘落。

    琴声落入花丛里的人影耳中,人影暗暗咬了咬牙。

    她是东桑公主安插在皇宫里的心腹,潜伏七年,安分守己,默默无闻,好不容易成为了摩天大厦管理花木的宫女,耐心等待着皇上的归来。

    这七年里,她从未与东桑公主有过任何接触,没有人知道她是公主的人,而在公主逃离中京后,她仍然潜伏在深宫里,为了完成任务而卧薪尝胆。

    现在,皇上终于受伤回宫了,但这么大好的机会,却因为那些青楼女子的到来,而令她难以找到下手的机会。

    她将手伸进袖子里,里面,放着几种毒药和迷yao,这些,都是公主为她准备的,她所要做的,就是找机会给独孤女帝下药——刺杀也好,暗杀也罢,都是不实现的,唯有下药,还有几分机会。

    可是,那些下贱的青楼女子,将皇上的饮食看得如此严密,她根本找不到下毒下药的机会。

    没人知道皇上会在宫里呆多久,但皇上的心,始终是在外面的,一旦病情痊愈,皇上就会离开皇宫,那她就更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怎么办?她要如何突破这摩天大厦的防线?

    一阵冷风吹来,枝头的积雪,飘落在她身上,有几片就落在她的唇上,唇上一片冰凉。

    她伸出手指,抚了抚唇,几滴雪水,渗进她的唇里。

    她舔着冰冷的雪水,暗道,如果她袖子里的毒药,也能自动飘落到独孤女帝的唇里,那该多好!

    一道灵光,闪过她的脑海——既然她不能直接接触独孤女帝及其饮食,那间接接触,不是也可以吗?

    她积累了不少毒药和迷yao,只要每天地、持续地,将这些药物涂抹、撒在摩天大厦里的花枝上、花苞上、花蕾上,只要有风吹来,这些毒物和药物,总会有机会飘落进独孤女帝的茶水里、点心里、饭菜里、鼻间、唇间,虽然份量会很轻,但是日复一日,总会起到效果的。

    她是制造毒药的行家,轻易就能制造出毒药,而摩天大厦的院墙很高,再大的风,也很难将里面的花叶吹出院墙——所以,这个办法,是可行的!

    为了报仇,公主在这深宫里含屈忍辱了这么多年,她也默默无闻地潜伏了很多年,不必急于这一刻!

    公主安排她入宫之时,曾对她说:“你要杀的是一个帝王,你在与天作对,所以,你要等待,你要忍耐,你永远都不需要着急和慌乱,这样,你才会有机会。”

    她一直记着公主话,所以,她会很有耐心。

    就像她所计划的一样,第二天,她在固定的时间进入摩天大厦,打扫积雪,清除杂草,修剪花枝,即使有宫女监视,她仍然从容地、不着痕迹地,把袖子里的粉末,撒在、抹在那些花枝之上。

    等到春天来临,百花齐花时,她可以撒得更多,那样,机会也会更多。

    这么细致、隐蔽、机率低下的下毒手法,没有人察觉。

    独孤九劫在耐心地养伤,她的敌人在耐心地下毒,没有人知道,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最寒冷的季节很快过去,积雪消融,枯枝终于慢慢地发出青嫩的新芽,而独孤九劫的伤势,也在慢慢好转中,中朝的皇宫里,似乎又在孕育着新的生机。

    在遥远的南方,东桑国早就迎来了春天,城里城外一生青绿,然而,在生机勃勃的桃红柳绿之下

    ,却是这个国家的再度灭亡——虽然尚未彻底灭亡,但也为时不远了!

    在艰难地抵御了半年之后,东桑国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中朝大军,黑压压地布在城郊,随时准备着给予这个国家最后的一击。

    仅存的士兵,仍然顽强地守护京城,不到最后一口气,绝不放弃。

    要不是今年的冬天特别漫长和寒冷,还下了几场十几年来未曾见过的雪,阻延了中朝军队的攻势,这个国家,恐怕早就被灭掉了。

    在孤寂的宫殿里,东桑公主抱着十岁的儿子,一脸疼爱地给他喂饭。

    东弥子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几乎连衣服都不会穿,吃饭时如果没有人伺候,就会吃得一脸饭粒,可是,她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对孩子的一分疼爱。

    自从回到东桑国,不管战事和政务如何繁重,她都会抽出时间陪伴她的孩子,陪他玩,陪他吃饭,陪他入眠,陪他看书……她想将十年来亏欠孩子的份,全都弥补给他。

    孩子练习了很久,才会喊她“娘——”,当她听到这声“娘”的时候,泪水如雨,而孩子,却只是傻傻地笑,即使他可能没有太多的自我意识,可是,只要孩子能永远带着笑容,她也就满足了。

    现在,兵临城下,这个国家已经没有能力扭转局势了,宫里的人,几乎全都被遣散了,只剩下几名心腹还跟着她,而皇宫之外的城中,更是空荡无人,能逃的百姓,全都逃了。

    明天,她就要带着剩余的将士,抱着必死的决心,出城迎战,完成人生中最后的一场战争。

    为国出片,战死沙场,有何可惧?只是,她舍不得她的孩子啊!

    孩子吃饱了,将她递过来的汤匙推开,开始东张西望,寻找好玩的东西。

    “来,还不行喔,娘亲还没给你擦嘴呢……”东桑微笑着,拿起毛巾,给孩子擦拭嘴角的饭粒和口水。

    温柔地擦拭干净后,她才把孩子抱到木马上,轻轻摇着木马,问:“宝贝,好玩吗?”

    孩子咧嘴笑个不停:“好玩……娘也玩……”

    虽然又痴又傻,可他长得那么漂亮,那张脸,几乎与“殇”一模一样,要不是……要不是那个皇宫的险恶无情,她的孩子怎么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不过,出生无父,国之将亡,母之将逝,他这般无忧无虑、痴痴傻傻的性情,对他来说,也许反而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她心里好受了些,伸手将几名心腹招过来,道:“天黑之后,你们就带着孩子,从秘道里逃出去吧,逃得越远越好,找个与世无争的地方,过着平静的生活罢。”

    几名心腹跪下来:“殿下,危难关头,您叫我等如何弃您于不顾,安身立命?我们也是国之一员,生是东桑人,死是东桑鬼,就让我们随您上战场,与国共存亡罢……”

    东桑摇摇头:“你们若随我上了战场,孩子怎么办?你们想让我亲手害死我的孩子么?”

    几名心腹道:“殿下,为了皇子,您更应该带着孩子一起走啊!孩子离不开娘亲,有您在身边,皇子一定会幸福的,而我等,能够死在战场上,便是人生最大幸事了……”

    东桑摇摇头:“我的心意已决,多说无用,你们赶紧带着孩子离开罢,否则,我便要动粗赶你们走了。”

    几名心腹泪水潸然:“殿下,我们,舍不得你啊……”

    东桑闭上眼睛:“我也舍不得你们,但是,时候到了,你们走罢,切莫回头!”



                  双帝争霸7

    说罢,她抱起孩子,塞进其中一名心腹的怀里:“快快走罢,时辰不早了!这是东桑仅存的皇嗣,我……就拜托你们了!”

    心腹抱起孩子,看看其他人,咬咬牙:“臣知道了!臣一定会将皇子平安地抚养长大,绝不辜负殿下的期望……”

    东桑转过头去,挥挥手:“你们走罢!不要再让我挂心!”

    几名心腹带着孩子和财宝,含着眼泪,朝后殿走去。

    大殿上冷清下来,东桑看着一室空荡半晌后,拿起墙上的大刀,看向窗外,默默地等待天明。

    等到天明,一切就都结束了!她的故国,她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能与故国共亡,她死而无憾,只是,如果能在死之前,能见到“殇”一面就好了!

    不对,她是要死后才能见到“殇”,所以,她应该微笑着迎接死亡才对!

    于是,她脸上浮现美丽的笑意,沉浸在与“殇”的往事之中。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殿传来,惊散了她的回忆。

    她猛然转过身来,握紧手中的刀,喝道:“谁在那里?”

    刚刚离开的那几名心腹,抱着孩子匆匆跑进来,惊慌地道:“殿下,宫里闯进了外人,殿下请小心……”

    东桑握着刀冲过去,道:“外人在哪里?我要砍了他们!”

    难道,中朝的人已经潜进城里和宫里了吗?宫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如果这样,她的孩子就太危险了!

    一条伟岸的身影,出现在帐帘之后。

    她猛然举刀,朝那条身影斩去,但是,人影一闪,轻巧地避开她的刀,反手抓住她的手腕,道:“东桑,我来接你了——”

    这个声音?她身体猛然一震,直直地盯着对方,抖着唇:“你……你……你是……”

    对方从帘后转出来,微笑着:“是我,弥殇,我来接你和孩子了!”

    东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真的是弥殇吗?真的是那个已经天人永隔的弥殇吗?

    弥殇——这个被深深埋在她心底多年的名字,如今重现心头,令她瞬间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几步,摇摇欲坠,不能自已。

    弥殇上前几步,有力地扶住她,道:“东桑——”

    东桑泪如泉涌,颤着声道:“殇,难道,我已经离开人世,来到另一个世界了么……所以,才会与你重逢……”

    是不是在毫无意识之间,她和孩子其实已经离开人世,来到另一个世间,全家团聚?

    弥殇微笑着,手指抚上她的脸,微笑:“东桑,你没有死,你和孩子都活得好好的,我也还没死,我一直活得好好的。现在,你和孩子的处境很危急,所以,我来接你们回去了!”

    抚过脸上的手指,那么温热!东桑手中的刀掉到地上,她也抚着弥殇的脸,流着泪道:“殇……你真的还活着?”

    弥殇吻她的手:“是的,我还活着!”

    东桑道:“你……这么多年来,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好想你……”

    弥殇道:“东桑,详细的经过,我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你和孩子必须马上跟我走!要不然天亮以后就走不了了!”

    东桑终于稍微清醒过来,推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到底是谁?”

    虽然他长得跟“殇”很像,但是,毕竟已经过了将近十年,她如何确认他的身份?而且,这边的战局如此严峻危险,他又是如何潜进东桑国的皇宫?太诡异了,一切都太诡异了!

    弥殇微微一笑,解开衣领,拿出挂在脖子上的锁片:“东桑,你一定不会忘记这半片金锁吧?这是分别之时,你送给我的信物,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保留着,从未离身!”

    东桑半信半疑地捧起那半片金锁,仔细地查看,眼睛,又慢慢地红了:“你……真的是殇?”

    真的是东桑国王族传下来的金锁!天下无双,不可复制!当年,她将其中的一半交给了“殇”,以作为将来重逢的信物,她本以后,这块金锁,再也没有合并的一天了!

    弥殇道:“是的!当年,在中朝的皇宫,我使了金蝉脱壳之计,逃出了皇宫,多年来一直在外逃亡!现在,我已经是京国的国王,知道你身处危机,特意来接你回去了!”

    东桑大吃一惊:“你——是京国国王?”

    弥殇点点头:“现在没有时间跟你细说!你们赶紧跟我走!”

    东桑道:“可是……外面还有我国的军队在等着我……”

    弥殇盯着她道:“东桑,你文武双全,深谋远虑,难道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吗?如今中朝占尽优势,你再怎么负隅顽抗,也无法扭转局势,何苦带着这么多将士送死?”

    东桑道:“道理虽是如此,可是大敌当前,怎么能不战而逃……”

    弥殇一脸深意:“东桑,来日方长!你忍了这么多年,难道只为了追求死亡吗?难道不是为了打败中朝吗?”

    东桑犹豫起来:“……”

    弥殇又道:“总有一日,我会打败中朝,一统天下!你,就随我一起征战天下罢,不要轻易地在此时断送自己的志向!”

    东桑还在犹豫当中。

    弥殇放开她,走到孩子面前,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疼爱地道:“这就是我的孩子么?已经这么大了啊……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孩子呢!多么漂亮可爱的孩子,东桑,你辛苦了……”

    孩子乌溜溜的眼

    珠一直看着他,面对他的抚摸,嘴唇一歪,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口水横流。

    弥殇看着孩子痴呆的脸,心里一阵抽痛,忍不住抱过孩子,一边轻吻他的脸,一边拿袖子擦拭他的口水,轻声哄慰。

    几个仆佣看着眼前的场景,手足无措:“殿下,您看这……”

    东桑看着弥殇父子俩团聚的场面,也是百感交集,半晌才走到弥殇身边:“殇……你真的肯认这个孩子么?”

    孩子天生就是个傻子,他如若真是一国之王,会接受这样的傻儿子?

    弥殇道:“东桑,这是我的孩子,我疼他都来不及,怎么会不认他?东桑,我们终于一家团聚了,你赶紧跟我离开这里,一同前去京国!”

    东桑又是一惊:“去京国?那里……可有我的容身之处?”

    弥殇目光深沉:“东桑,我要你当我的皇后,为我族延续后代!虽然京国也是阻力重重,但是凭你我之力,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吧?”

    东桑愣了半晌后,嫣然一笑,靠在他肩上:“当然,凭你我之力,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这样的“殇”,果然是天生的王者!就如同她最初认识他时,就认定了他绝非凡物,将来必成大业!

    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有了这样的男人,她的人生就有了目标与意义!

    弥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她:“那么,我们回去吧!”

    东桑点头:“好!”

    接下来,她迅速下令全军将士乔装打扮,迅速撤离京城,各自逃难,然后,她带着孩子和几名心腹,跟弥殇逃到了京国。

    暗中跟随她逃到京国的,还有部分忠心耿耿的东桑国将士。

    进入京国之后,她很快就看清了局势,带着孩子、仆佣和部下乔装成平民百姓,在阳池里潜伏下来,并与同样潜伏在京国境内的青军联系,成为弥殇的地下部队,为弥殇做了很多不为世人所知的“要事”。

    一年以后,金丞相突然在一次寻欢作乐中暴毙,接着,金丞相的女儿露妃因为对宫女动用私刑而被打入冷宫,金丞相的势力,由此削弱。

    又过了半年,京国国王耶律弥殇新纳了一名妃子,被封桑妃。

    金丞相的势力削减,休养生息的政策也起到了效果,弥殇的地位,开始得到巩固。

    在中朝,独孤九劫的伤势,也慢慢痊愈了。

    在经历了两场对外战争和两场对内战争之后,中朝的军力、国力也受到了相当大的损失,她知道,暂时不宜再发动战争,养精蓄锐是必要的,所以,她也并没有急。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皇宫里一片浓得流油的绿色。

    她站在窗前,看着点点金色、红色点缀的无尽浓绿,以及亮晃晃的阳光,心中再度燃起战争的欲望。

    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她的军队应该已经休息好了,她在这深宫,已经孤独了太久,她该出去咆哮了!

    她走下楼,来到院落里,站在花丛下,道:“把太子叫到书房来!”

    自从独孤九劫回到皇宫,独孤世欢还是第一次踏进皇上的书房,而独孤九劫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发动对京国的战争。

    独孤世欢立刻反对:“皇上,我朝已经连续打了两年的仗,国库已经出现亏空,十几万将士战死沙场,因为战争而受到牵连的百姓达上百万,可以说,现在的百姓皆不愿打仗,只希望过安宁的日子,如果此时再发动战争……”

    独孤九劫拍桌子:“你说我朝连一场战争都打不起了吗?你何时变得这么懦弱?真是太令孤失望了!”



                  双帝争霸8

    独孤世欢不为她的怒气所动,道:“皇上,并非臣懦弱,而是您因为私怨而看不清形势,这样下去,只会把国家拉进危险的泥沼……”

    啪——他的脸上挨了独孤九劫一巴掌!

    独孤九劫怒道:“你竟敢说孤为了私怨而弃国于不顾?这偌大的中朝,前所未有的疆域,就是孤不断发动战争得来的,你竟敢否定孤的战争?要不是孤,你能坐拥这天下?”

    独孤世欢还是很冷静:“皇上就算要发动战争,至少也要休养五六年,否则即使打了也不会赢……”

    “你又说这样的笑话!”独孤九劫冷笑,“你说孤不会赢?你这论调,倒是跟孤的对手说得一模一样……”

    突然,她一阵晕眩,坐立不稳,差点瘫倒。

    独孤世欢赶紧扶住她,道:“皇上,您还好吧?是不是旧伤复发?臣马上叫太医来……”

    独孤九劫摇摇头,撑着案桌道:“无妨,只是天气太热有些犯困,睡睡就好……”

    这段日子来,她的伤势虽已痊愈,却很容易犯困,太医来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只说她心中积郁太多,加上天气太热,体质过虚,要她安下心来,静养为上。

    然而,她怎么能静得下心来?只要一想到过去,想到在腹中死去的孩子,想到幽风,想到支离弥殇,想到功亏一篑的战争,她就无法克制心里的愤忿和冲动!

    每次体内气血翻腾时,她更容易晕眩困乏,四肢无力,一睡就是将近一天。

    她想,一定是自己懒散太久,身体变钝的缘故,所以,更需要战争来磨砺自己的神经与身体。

    这次,她一定要再次亲征,取下支离弥殇的人头!

    然而,无论她的意志如何坚定,身体却还是越来越困倦,眼睛几乎都快睁不开了,神志也不那么清醒。

    独孤世欢看她脸色不对,大叫:“来人——皇上身体不适,赶紧送皇上回房休息!”

    独孤九劫硬撑着身体:“不必大惊小怪,咱们赶紧把打仗的事定下来……”

    独孤世欢急道:“皇上,龙体要紧,您就别再想打仗的事情了……”

    独孤九劫含糊道:“不行!打仗的事……最重要,我一定……一定要将支离弥殇的脑袋给砍了……给砍了……”

    不行了,她好累!她好困!她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好想就这样躺下来,长眠不起……

    不行!她不能睡!她还有未了的事情要做!如果就这样睡着,她恐怕就再也不想起来了……

    “皇上,您醒醒,您没事吧……”一声声的呼唤,在她耳边响起来。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到几张熟悉的脸,可是,她却一时想不起来她们是谁,她们……是谁?

    “皇上,药熬好了,喝点药吧……”她们说。

    一股浓重的药味传来,令她胃里翻腾,很想呕吐!她把碗推开,吃力地撑坐起来,道:“我不是病人,我不要吃药……”

    “皇上,您一定要吃药,吃了药后才休息罢……”

    “我说我不要了——”她大吼着,把药碗打翻,“我要去外面走走……”

    这屋里的空气,感觉令人窒息,令她昏昏沉沉,她不喜欢这种氛围,她要出去看看阳光和花水……

    然而,她才走了两步,就一阵天旋地转,瘫倒在地,视线异常模糊。

    她好想睡……不对,她不想睡,一点都不想睡……

    可是,她还是闭上了眼睛……

    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周遭一片安宁,她就像漂浮在宇宙之中,没有干扰,没有疲惫,感觉很舒服。

    就这样,好好地睡一觉吧,好好地休息吧……

    她的心里平静下来,呼吸也平稳起来——她有种预感,这一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好觉!

    她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并非死亡,只是长眠不起。

    独孤女帝陷入了昏迷之中!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天下,天下震动!

    消息传到支离弥殇的耳里,支离弥殇从龙椅上跳起来,当年朝廷众臣的面,失控地道:“消息可经确认?”

    禀告的大臣道:“千真万确!因为独孤女帝无法处理朝政,后宫又无主,独孤太子已经搬进宫中,代替皇上处理朝政,并于下月迎娶妃子,以此稳定朝廷与后宫。”

    支离弥殇急道:“你可知独孤女帝为何昏迷不醒?又可知她何时会清醒过来?”

    大臣道:“臣不知。据说独孤太子请了众多名医为独孤女帝就诊,都不知其因,中朝的皇宫都在传言,独孤女帝身无大恙,突然昏迷不醒,恐怕是劳累过度和心疾所致。至于何时会清醒,更是不得而知。”

    支离弥殇道:“那独孤女帝身体如何?可否出现异样?”

    独孤九劫……会不会就此死掉?会不会就此衰萎腐朽?

    大臣道:“听说独孤女帝身体并无大碍,健康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只是像睡着了一般,至于日后如何,难以预料。”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以后会变在什么样?支离弥殇陷入沉思之中,几乎忘了自己正在朝上。

    “咳——陛下——众位大臣都在等着您呢……”

    直到身边的太监提醒,他才回过神来,掩饰自己的失态,道:“朕知道了。如今独孤女帝昏迷,中朝想来无力对我国发动攻击,这反倒是我国韬光养晦的机会,诸位爱卿务必兢兢业业……”

    独孤女帝的昏迷,对

    京国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可是,他为何没有半点欣喜和轻松,反而为她担忧不已/

    不对!他怎么会担忧她呢?他其实求之不得哪!他这么想着她的事,一定是因为担心她哪天醒来,再度率领大军袭来,将他逼上绝境……

    一定是这样的!不会有错!他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

    “陛下,这么晚了,您在想什么呢?怎么还没歇息?”一个温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

    他回过头,看到桑妃那张美艳妩媚的脸庞,想起独孤九劫那张冷烈犀利的脸庞,心里有片刻的恍惚,随即展颜,拉起她的手:“在想一些朝廷上的事,睡不着。”

    桑妃打量他的脸:“是在思考独孤女帝的事情么?”

    她也听说了独孤九劫陷入昏迷中的事,心里既有几分痛快,也有几分失落——毕竟,她们都是同样在权力道路上淌血前进的女人,难免会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但她并没有太吃惊,因为,她处心积虑地在宫里埋伏她的人手,无非就是想找机会对独孤九劫下手。

    她隐隐觉得,独孤会陷入昏迷之中,恐怕跟她安排在中朝皇宫里的间谍有关——为了避免引起任何人生疑,她从不与间谍联系,一切由其自主行动。

    在深宫里潜伏了这么多年,这名间谍,总有抓到机会的一天吧?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弥殇——这么机密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弥殇道:“你也听说了?”

    桑妃点点头:“是的。”

    弥殇道:“独孤女帝会突然陷入昏迷之中,此事实在蹊跷,不过,这对我国倒是有利无敝。”

    桑妃微微一笑:“虽然是敌人,不过陛下还是会有些挂心吧?”

    弥殇已经自己的出身告诉了她,她知道独孤女帝照顾了他很多年,或多或少,他的心境会很复杂吧?

    弥殇摇摇头:“我并非担心她的安危,我只是不想自己一生的劲敌,就这样长眠不起。”

    桑妃道:“我明白陛下的心意,因为,我心里也是这般感触。独孤女帝,应该在战场上与我们一较高下,而不是像普通人一般,死在屋檐下。”

    弥殇道:“朕相信,独孤女帝总有一天会醒过来!但是,在她醒过来之前,一切都会改变的!”

    桑妃微微地笑了:“陛下,您说的是,世易时移,一切都在改变,现在,也在改变着!”

    说罢,她拉起弥殇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陛下,您就要有第二个孩子了,这个孩子,一定会非常聪明健康,一定能延续王族的香火。”

    如同弥殇是支离一族的唯一幸存者,她也是东桑一族唯一的后嗣,天生痴傻的东弥子已经注定无力成为王者,这个孩子,对他们来说都非常重要。

    弥殇听后微微一怔,随即欣喜不已地抚摸她的胸部,道:“太好了!孩子……几个月了?”

    桑妃道:“两个多月了,今天才知晓的。”

    弥殇蹲下来,轻吻她的腹部,喃喃:“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延续和扩大支离一族,与重建青国一样重要,他的有生之年必须要完成这两件事,死后才能见到父母兄姐啊。

    桑妃道:“陛下,此事除了我的贴身侍女,只有你知我知,我会好好地保护孩子,不会再让他出事了……”

    弥殇站起来,把她拥在怀里:“东桑,辛苦你了!待你生下这个孩子,如果孩子是男的,我便立他为太子,封你为后,绝不让你们母子吃苦。”

    桑妃道:“陛下,我有种预感,这个孩子一定是男子,而且一定会继承你的才情志向,绝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弥殇吻了吻她,拥住她:“我也是如此想法。”

    对他来说,一切都与情爱无关,一切都是为了复兴青国与本族——他是为国与族而活着的存在。



                  双帝争霸9

    中朝皇宫,午后。

    一条小小的人影,在花丛中奔跑,身后数名太监与宫女边跑边道:“皇子,您等等,那边不能过去……”

    他们越是说那里不能过去,他越是想过去——他已经五岁了,好奇心很旺盛。

    他一口气甩开那些跟班,冲到全皇宫最高的宫殿前,想冲进去,但是,几名侍卫伸手拦住他:“这是皇宫禁地,没有太子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他不服气地道:“我是太子的儿子,将来也就是太子,凭什么我不能进?”

    几名侍卫不为所动:“太子有令,没有手令,任何人不能入内,否则杀无赦!”

    他们冷酷的模样,让他有点害怕,不由后退两步,但还是不甘心地道:“我是太子的儿子,不管我做什么,谁敢杀我……”

    他也不是有心违抗父王的命令,只是,他真的对这栋叫作“摩天大厦”的宫殿很感兴趣,想进去看几眼罢了。

    为什么父王不让任何人进入这栋宫殿呢?这栋宫殿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胆敢违抗圣旨者,即使是太子,也要杀头的!”一个严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心里一惊,赶紧转过身来,下跪:“世忧拜见父王!”

    侍候他的几名太监、宫女也急急赶到,跪下:“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独孤世欢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对着儿子独孤世忧道:“世忧,我已经跟你叮嘱过这么多次了,你为何不听父王的话?”

    独孤世忧撇撇嘴:“因为、因为我听到别人说里面住着一个大魔王,想看看大魔王怎么样嘛……”

    “谁说里面住的是大魔王?竟然有人敢造谣,本王要砍了他的脑袋!”独孤世欢怒道,一边用冷厉的目光扫视那几名太监、宫女,“你们几个天天看着皇子,皇子是从哪里听到这种谣言的?”

    独孤世忧扯动他的衣袖,怯怯地道:“我是偷偷听到冷宫里的人说的……”

    独孤世欢拔高声音:“什么,你竟然还偷偷跑去冷宫?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调皮……”

    独孤世忧缩了缩肩膀,一副委屈和受惊的样子。

    独孤世欢看他那样子,心一软,不忍责骂他,便对那几名太监、宫女道:“你们退下!”

    太监和宫女们走远后,他抱起儿子,道:“世忧,这摩天大厦里住的是王,但并不是什么魔王,而是我朝的帝王!”

    独孤世忧一脸疑惑:“我朝的帝王不就是父王您吗?”

    独孤世欢道:“我不是,住在里面的人才是!”

    独孤世忧道:“可是,他为什么要住在里面呢?”

    独孤世欢道:“因为,她睡着了,任何人都不能吵醒她。”

    独孤世忧点点头:“喔,世忧明白了,可为,他为什么会睡那么久?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耶。”

    独孤世欢道:“你想见她吗?”

    独孤世忧使劲点头:“想!”

    独孤世欢笑道:“你已经五岁了,我就带你去见见我朝最强大的帝王罢!”

    他抱着儿子,踏入久违的摩天大厦。

    摩天大厦虽然是禁地,却也住着十几个宫女,她们足不出户,不分昼夜地侍候着沉睡中的帝王。

    看到他进来,她们只是淡淡地对他鞠了一躬,全然没有普通的宫女的胆怯与卑微。

    对她们来说,她们的主人是沉睡中的帝王,除她之外的任何人,都不能让她们跪拜和服从。

    独孤世欢对她们的淡漠不以为意,道:“皇上身体可还好?”

    宫女道:“禀太子殿下,皇上身体一切安好。”

    独孤世欢点点头:“我带皇子来看看皇上。”

    他抱着儿子上楼,进入室内,对儿子道:“世忧,躺在床上,睡着了的人,便是我朝真正的皇上,也是你的姑妈。”

    世忧睁大眼睛,看着纱帘里躺着的人,惊奇地道:“姑妈?”

    独孤世欢道:“是的,她是父王的亲姐姐,自然便是你的姑妈。”

    他抱着儿子走到床边,看着沉睡中的独孤九劫,道:“她六年前睡着了,一直没有醒来,她一定在做着好梦,所以,你千万不能来打扰她,要不然姑妈被吵醒的话,一定不会疼你的。”

    世忧看着纱帘里沉睡的女子,小嘴慢慢张大,道:“父王,姑妈长得好美丽呢,就像庙里的神仙一样……”

    虽然她看起来没有母亲年轻,而且一副不易亲近的模样,却像神殿里那些让人膜拜的神像般美丽威严,只看一眼,就令人倾倒和生畏。

    独孤世欢也看着独孤九劫,道:“是的呢,皇上可是独一无二的人,世忧,你要记住了,她是我朝的皇上,你千万不可以惊扰她和惹她生气。”

    六年过去了,独孤九劫的容貌非但没有半点衰老,身体非但没有变得虚弱,看起来反而变得年轻、健康了,这场漫长的睡眠,似乎令她的身体和精神得到了充分的休息,连眉间的“川”字都平复了。

    她,依然那么美丽和锋利,在沉睡中也令人不能亵渎和惊扰。

    世忧也被这种氛围所影响,放低声音和呼吸,小小声地道:“我知道了。”

    顿了一顿,他小心翼翼地道:“父王,我可以碰碰姑妈的脸和手么?”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好喜欢和崇敬这个第一次听说和见到的姑妈,好想碰碰她。

    独孤世欢想了想,看向床边的宫女:“宋姑娘,可以让孩子碰碰皇上

    么?”

    宋三三看了看小皇子,又看了看沉睡中的皇上,半晌才点点头,掀起纱帘:“好罢。”

    六年来,她和姐妹们始终陪在皇上的身边,从未踏出摩天大厦一步,除了太子偶尔来探视之外,也不许任何人踏进大厦一步,所有生活用度全从宫殿外交由她们拿入大厦之内,她们打扫和整理皇上的宫殿,为皇上喂食、沐浴、更衣、按摩、弹琴,陪皇上说话,将皇上照顾得无微不至。

    对她们来说,皇上,仅仅是睡着了而已。

    独孤世欢将世忧放下来,世忧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轻轻地碰触皇上的手背,温热的、结实的、苍白的大手,隐隐透着骇人的力量——皇上,一定是个很强壮的人。

    然后,他又踮起脚,伸长手,去触摸皇上的脸。

    皇上的脸,跟母亲和其他娘娘的脸完全不一样,五官分明深刻,就像刀刻的一样,刻得很好,就连眼角的细纹,也刻得很漂亮。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跟父王平时跟大臣说话时一样严肃,令人望而生畏。

    还有她额上的白发,就像上等的银丝一样,很美丽。

    他的小手,轻轻地碰触姑妈皇上的脸颊、鼻子、额头和白发,心里的敬畏和崇敬,一点点地滋生。

    碰触了几下后,他缩后手,后退几步,看着姑妈皇上不说话。

    独孤世欢道:“怎么了?”

    世忧小小声地道:“我怕吵醒姑妈皇上……”

    独孤世欢微笑着抱起他:“那我们就回去吧。”

    世忧的眼睛,还是看着姑妈,道:“父王,我以后可以再来看姑妈吗?”

    独孤世欢道:“不行!皇上不喜欢打扰,你经常来的话,皇上会不喜欢你哦!”

    如果这孩子经常出入摩天大厦,难说不会被别有用心者利用,所以,即使是他的儿子,也不可以破例!

    世忧一脸失望:“可是,我很喜欢姑妈……”

    独孤世欢想了一想,道:“这样罢,如果你想来见皇上,就跟父王说,父王亲自带你来,这样可好?”

    世忧一脸欣喜:“真的?”

    独孤世欢道:“君无戏言!不过,皇上喜欢聪明能干的人,如果你想让皇上喜欢你,以后就要好好读书练武,不可太过贪玩,要不然皇上睡醒后,她必然不理睬你。”

    世忧道:“姑妈皇上什么时候会醒来?”

    独孤世欢怅然:“我也不知,但是,待你读完御书房的书时,皇上应该就会醒来罢。”

    世忧道:“真的么?我读完那些书,姑妈皇上就会醒来吗?”

    独孤世欢摸摸他的头,用很肯定的口气道:“那当然!那时,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无论如何,给孩子一份努力的动力,总是好的——这孩子读完那些书时,应该也长大了吧?如果那时皇上还没醒来,那么,她大概也没有醒来的必要了。

    世忧没想那么多,只是高兴地道:“真的么,那我一定好好读书,让姑妈皇上高兴!”

    独孤世欢神秘地把手指竖在唇间,道:“忧儿,这天底下,能进入这里见到皇上的,只有你和我,这可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能不能当着皇上的面发誓,绝不向任何人提起皇上的事?包括对你的母亲、舅舅和堂兄弟等人保密?”

    在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打探皇上的事,只要皇上仍然活着,无数的人就忌惮和畏惧中朝,所以,有关皇上的任何事情,不分大小,全是中朝的机密!

    世忧很认真地点头,道:“我向姑妈皇上发誓,世忧绝不向任何人说起皇上的事!”



                  双帝争霸10

    “不愧是本王的儿子!”独孤世欢笑笑,抱起他,对宋三三道,“宋姑娘,我就先告辞了,你有什么需求,可随时禀告我。”

    宋三三鞠身:“谢太子殿下关心!”

    独孤世欢抱着儿子走出摩天大大厦后,回头看了看这栋高楼,微微地叹气。

    皇上此次陷入沉睡,并未是件坏事,既避免了国之战乱,也可安养龙体,只是,这一觉,也睡得太久了!

    独孤一族,也曾开枝散叶繁荣一时,但皇上当年通过流血政变登基,屠杀了不知多少本族的反对者,导致独孤一族的没落,所以,他大权在握后不愿同族相残,没有与她作对,而是希望再度复兴本族。

    如果他的儿子将来能成大器,独孤一族的复兴,便有望了!

    他抱着儿子离开,没有多看在花丛里修剪花枝的宫女一眼。

    这名宫女,却一直在偷眼看着他,暗暗思忖:独孤女帝,到底怎么样了?

    六年前,她在摩天大厦里整理花木时,日复一日撒播、涂抹在花草枝叶上的毒药,发挥了作用,独孤女帝长期吸入微量毒药,最终陷入昏迷之中,她终于得偿所愿。

    只是,独孤女帝昏迷之后,摩天大厦就成了皇宫的绝对禁地,有关独孤女帝的话题也成了绝对禁忌,除了太子,没有人能踏进里面一步,也没有人知道独孤女帝的状况。

    所以,世间关于独孤女帝的传言很多,有人说她已经死亡、中朝在故弄玄虚,有人说独孤女帝其实已经苏醒却变成了一个废人、中朝不敢让其现身,有人说独孤女帝是在假装昏迷、实则在幕后运筹帷幄……

    这些传言,连宫里的人也难辩真假,唯一知道真相的太子和女帝的贴身宫女们,守口如瓶。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了,独孤女帝到底是死是活?

    就算不死,在这高墙里封闭了、昏迷了六年,身体和精神,估计也成了废人罢?

    想到这里,她冷冷一笑,低下头来,继续修剪花叶——不死而废,对独孤女帝来说,是比死更好的惩罚罢?

    独孤女帝多年不曾现身,但她却仍像醒着之时,在这天下,举足轻重。

    独孤世欢带着儿子去见独孤女帝数日后,西戎国突然派来使者,将西戎国国王黑齿羽煞的亲笔信交给他。

    独孤世欢看完黑齿羽煞的亲笔信后,悖然大怒,当场将这封信撕毁:“黑齿羽煞实在欺人太甚!他当我朝是他的臣子么?实在是太荒谬和可笑了!”

    西戎国的使者不悦地道:“殿下,此信乃是我国国王的心意,您如此对待此信,对我国国王实为不敬!不过,我等也无力问您的罪,只想向您要一个回复,我国国王很期待两国交好……”

    “混帐!”独孤世欢指着他们,气得七窍生烟,“区区一国使者,也敢对本王出言不逊!你西戎国竟敢如此小瞧我堂堂中朝,真以为我中朝怕了你们不成?来人——给我将这些人杖责一百,赶回西戎!”

    西戎国的使者道:“我们是国王派来的亲信,你们竟敢如此对待我们?就不怕我国国王灭了你们中朝么……”

    “灭了我们中朝?”独孤世欢冷笑,“我朝以和为贵,不愿发生战争,你们就当我们好欺负么?既然西戎国这般蔑视我朝,大不了再打一仗!来人,将他们拉下去——”

    西戎使者怒吼被拉下去:“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独孤世欢冲着他们的背影吼道:“本王一定会让你们后悔的!”

    西戎的使者们被带下去后,他仍然不解气,拂袖挥掉桌面上的物品,又一脚将椅子踢翻,然后瞪着窗外直喘气。

    过了好一会儿,贴身的太监才小心翼翼地道:“太子殿下,请恕老奴多嘴,不知西戎国王说了何话、做了何事,惹您如此恼怒?”

    太子殿下一向沉着冷静,宽宏大度,不轻易动怒,这次,怎么会被区区一封信,气成这样?

    独孤世欢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尽是卑鄙无耻之事,任何人都不必知道!”

    实在是厚颜无耻了!没想到黑齿羽煞竟然无耻到如此地步!信中的内容若是传了出去,定会被当成天下一大奇事和笑话,他、皇上和整个中朝,可丢不起这个脸!

    看他的脸色,太监也识趣地不再吭声了。

    然而,独孤世欢万万没想到,信中的内容会在短短几天之内就传了出去,整个皇宫都知道了!

    “父王——父王——”独孤世忧急冲冲地闯进书房,边跑边叫,完全不理会太监们的劝阻。

    独孤世欢停下手中的笔,皱着眉道:“忧儿,我不是说过不许你进入书房的么,你又当父王的话是耳边风……”

    独孤世忧冲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服,急道:“父王,我听说西戎国的国王向姑妈皇上求亲,是真的么?”

    独孤世欢大吃一惊:“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为什么连世忧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不是已经把黑齿羽煞的信撕掉,并把西戎国的特使赶走了吗,为什么还是传了出去?

    独孤世忧跺着脚道:“宫里好多人都在说呢,我随便听听就听到了!父王,这是真的吗?姑妈皇上真的要嫁人吗?她真的要嫁给西戎国的国王吗……”

    “谁说皇上要嫁人!”独孤世欢吼起来,一把掩住儿子的嘴,道,“皇上胸怀天下,最讨厌如普通的世人一般谈情说爱、谈婚论嫁,她一生都不会嫁人的!谁敢传出

    这样的谣言,我诛他九族!”

    他这么一吼,所有人都抖了几抖,低下头来,大气都不敢吭。

    独孤世欢狠狠地瞪视周围的太监几眼后,低下头来,对世忧道:“忧儿,这是谣言,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你身为未来的太子、皇上,怎可轻信谣言?以后,不许再提起此事,否则,父王一定重重地处罚你!”

    独孤世忧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点点头。

    独孤世欢放开他的嘴,道:“你知道便好,那就赶紧回去看书吧,如果你再听到有人造谣,就告诉父王,父王要治他的罪。”

    独孤世忧又点点头,委屈地道:“我也不相信啊,所以才来问父王的……”

    独孤世欢摸摸他的头:“嗯,以后除了父王的话,你莫要轻信别人的话。”

    独孤世忧离开后,他命令贴身太监:“你去查查这谣言是从哪里传来的,朕要切断这谣言的源头!”

    太监小心地道:“皇上,关于这个谣言,奴才也有所耳闻,听说、听说是从西戎国那边传来的……”

    独孤世欢又是大怒:“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

    太监道:“听说西戎国国王大肆宣称非我朝的皇、皇上为后不可,如果求亲不成,就要派兵攻打我朝,要为了红、红颜不惜兵戎相见……”

    “简直岂有此理!”独孤世欢拍案,眼里迸出怒火来,“好一个厚颜无耻的黑齿羽煞!竟然做出如此下流卑鄙之事!要打就打,朕怕了他不成!”

    在赶到西戎国特使以后,他思虑良久,看透了黑齿羽煞的用心。

    独孤女帝是生是死、是醒是眠、是常人或是废人,外界不得而知,猜测重重,身为觊觎中朝多年却忌惮独孤女帝的黑齿羽煞,自然更为关注女帝的状况,在这种情况下,“求亲”无疑是极为有效的试探方式。

    女帝若还活着或是醒着,一定会大动干戈,主动与西戎国交恶或交战,如若女帝已经死亡或仍在长眠,中朝一定会极力回绝这门亲事,并尽量避免与西戎国交恶——在和平了多年后,西戎国的国力、兵力达到了鼎盛,对中朝虎视眈眈,而中朝没有独孤女帝坐镇,只怕难以抗衡!

    黑齿羽煞大肆宣称非独孤女帝不娶,恐怕也是为攻打中朝寻找借口!

    他若是答应了黑齿羽煞的求亲,将昏迷中的皇上当成新娘,交给黑齿羽煞,中朝必将成为天下的笑柄,独孤女帝万一哪天醒来,一定羞愤难平,生不如死!

    他若是回绝黑齿羽煞的求亲,黑齿羽煞就可以师出有名了——黑齿羽煞,这算盘打得好精!

    他看向窗外:皇上长眠之前,中朝经历了太多战争,国力明显削弱,现在虽已恢复生机,却还是赶上不西戎国此时的鼎盛,如果两国燃起战火,中朝,只怕会被拖下衰落的泥潭,再难脱身!

    黑齿羽煞,看来已经不想控制自己的野心了,这仗,只怕逃不掉啊,他要未雨绸缪才行!

    黑齿羽煞向传说中仍在昏迷的独孤女帝“求亲”的消息,传遍了天下,因为此事而大怒的,并非只有独孤世欢——支离弥殇的愤怒,绝不亚于独孤世欢!

    “什么——黑齿羽煞竟然想趁人之危,强娶独孤女帝?”初听到这个消息,他怒得双眉倒竖,拍案而起,“独孤女帝六年未曾露面,必定是身处昏迷或不便露面,黑齿如此作法,根本就是羞辱和逼迫中朝!实在是太无耻下作了!”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11
                 双帝争霸11

    娶一个昏迷中的女人,这算什么?黑齿这样也算是个男人么?

    同为王者,黑齿以这样的方式对待对手,实在令人不齿!

    细细一想,他完全明了黑齿的心思,而中朝,会不会与西戎国交恶?

    京国本就国力较弱,在经历了数年的休生养息和养精蓄锐以后,国力已经大为振兴,但仍略逊中朝,更难与西戎国比肩,如果中朝与西戎国交恶甚至交战,对京国来说是件好事,但是,他实在不愿看到黑齿羽煞这般得意——他始终视独孤女帝为平生第一劲敌,始终渴望与独孤女帝作最终的决战,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中朝与独孤女帝,由他来消灭,其他人休想抢先下手——也无力下手!

    愤怒半晌后,他勉强控制情绪,问探子:“中朝独孤太子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探子道:“据可靠消息,独孤太子对黑齿国王的举动极为愤怒和不满,已经强硬地回绝了这门亲事。黑齿国王被拒后,又数次派人前往中京求亲,全都被拒,现在,西戎国内正调集大军,奔赴东部边境,大有攻打中朝的迹象,而中朝也在调整兵马前往西部边境……”

    弥殇听后,暗暗道,中朝看来也不愿被西戎国所欺,这仗,恐怕不可避免!

    如果两国打起来,京国又该如何应对?袖手旁观,渔翁得利?联合西戎,从两侧夹击中朝?

    他足足想了两天后,才下定决心,写了一封密函,暗中派人前往中京,交给独孤世欢。

    独孤世欢收到这封信后,十分惊讶:弥殇国王是诚心的吗?

    弥殇国王若是可信,则对中朝有益;弥殇国王若是不可信,则对中朝有害,他该不该信弥殇国王?

    在京国特使等待期间,他来到独孤九劫的床前,看着沉睡中的皇上,道:“皇上,您若是醒着,会信他,还是不信他?我想,您一定会选择不予理会吧,只是,世欢终究不是您,世欢无法像您那么做!”

    喃喃半天后,他离开摩天大厦,招来京国特使:“告诉弥殇国王,我会依约与他会面商谈!”

    十天以后,一身便衣的独孤世欢,带着数名随从,秘密出现在中朝与京国交界处的某个小镇上。

    在指定的地方,他见到了多年不见的支离弥殇。

    支离弥殇也是一身便衣,也只带了数名随从,也是秘密前来与他会面。

    明明无法忘怀当年“难儿”的倾国倾城与绝世风采,可独孤世欢看着眼前的弥殇国王,却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找到半点“难儿”的影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历尽腥风血雨的支离弥殇早已褪却了柔弱和青涩,小麦色的肌肤,刚毅冷酷的脸庞,锋利逼人的眼神,以及鹤立鸡群的高挑身长,都在显示着他身为一个王者和男人的极致!

    独孤难儿,真的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独孤世欢强烈地意识到这一点!

    眼前这个男人,有着与中朝帝王独孤九劫一般的气势与魄力,就像是独孤九劫的翻版——这是青出于蓝吗?

    想到这里,独孤世欢的心,隐隐作疼。

    弥殇看着眼前的独孤世欢,也不再将他看成旧识和仰慕者——这么多年过去,独孤世欢已经成长为足以撑起一个庞大皇朝的王者,独孤九劫之后,必是他与独孤世欢的天下,他须将其当成平等的对手。

    互视半晌,弥殇没有叙旧或寒暄,而是开门见山地道:“太子殿下,听说西戎国国王黑齿羽煞多次向你朝皇上求亲,可确有此事?”

    独孤世欢也直截了当地道:“确有此事,我朝已经明确拒绝,此事绝无可能。”

    弥殇道:“这可是独孤陛下的意思?”

    他想知道独孤九劫到底是生是死是废是昏迷!

    独孤世欢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皇上岂会接受这般可笑无耻的求亲!”

    弥殇道:“你今日前来与我密谈,可曾经过独孤陛下的应允?”

    独孤世欢道:“此等小事,本太子可自行决定!”

    “既是如此,那就好办了!”弥殇有点玩味地道,“听说黑齿羽煞对你朝的拒绝极为不满,以开战相胁,逼迫你朝应承,这可是真的?”

    独孤世欢道:“我朝虽不愿开战,但如若西戎国欺人太甚,我朝也不会怕了。”

    弥殇道:“如若独孤陛下龙体有恙而黑齿羽煞执意逼婚,连本王也觉得黑齿羽煞欺人太甚,绝非一国之君所为,心中实在不齿,恨不得当面骂他几句!”

    独孤世欢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独孤九劫的现况如何,只是道:“多谢弥殇陛下的心意,但此乃我朝国事,无需陛下操心。”

    弥殇微微一笑,道:“虽然我京国曾与西戎国联手,并与你朝曾打过仗,但这一次,本王也对黑齿羽煞极为不满,如期你朝与西戎国开战,本王愿助你朝一臂之力,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独孤世欢盯着他:“与西戎国为敌,绝非明智之举,弥殇陛下为何要冒如此风险?”

    弥殇道:“一来,本王确实不齿黑齿羽煞所为,认为其不配为王;二来,西戎国喜好仗势欺人,野心膨胀,我国也受了其不少欺压,举国上下厌之入骨,而且西戎国还占着我国不少土地,本王早就想取回来了。”

    独孤世欢道:“陛下是想与我朝联手对付西戎国么?”

    弥殇点头:“正是如此!”

    独孤世欢道:“如若陛下与西戎国合作,获得的利益,恐怕不

    少于与我朝联手的利益。陛下如此精明,会盘算不出其中的利害?”

    弥殇摇摇头:“太子殿下说得是不错,但是,即使本王是一国之君,也有是非之分和喜恶之情,此次,本王实在对黑齿羽煞所为看不过眼,与你可谓同仇敌忾!”

    独孤世欢不动声色:“不知陛下打算如何与我朝联手?”

    弥殇微笑:“本王这不是邀殿下您来一起讨论么?”

    独孤世欢盯着他半晌,才缓缓道:“殿下说的是。”

    虽然旧情不再,但他观察良久,看出弥殇自视甚高,若无诚意,应该不屑采取如此迂回委婉的方式。

    与黑齿羽煞相比,弥殇的性情作风与他更为相视,因而也更易明白对方的心思。

    此战对中朝而言太过重要,中朝实在输不起,如若能与京国联手,胜算太增!

    这次密会,两人商讨了足足两天,方才告别,各自回朝。

    没过多久,黑齿羽煞以被中朝羞辱为由,率领大军攻打中朝。

    中朝汇聚20万主要兵力,集结西部边境,独孤世欢更是亲赴战场,与西戎国展开死战。

    开战三个月余,两军志气皆旺,势均力敌,互相僵持。

    黑齿羽煞求胜心切,又从其它军营调了数万军力支援,一时间,西戎国兵力占据上风,中朝慢慢处于劣势。

    就在中朝举国担忧,黑齿羽煞志得意满之时,京国突然发兵,沿着整条边境,向西戎国发起强烈猛攻。

    为了一鼓作气侵入中朝,黑齿羽煞将绝大部分主力和精锐调到了与中朝的战场,其它边境只保留最低限度的兵力,京国大批精锐的突然猛攻,令西戎国措手不及。

    短短半个月内,京国就收回了六年前送给西戎国的那片富饶之地,并从西戎国守备薄弱的东北方攻进其境内,不断占领其领土。

    面对北方的危机,黑齿羽煞只好临时调整作战计划,从与中朝的战场中调了数万精锐,火速奔赴北方战场救火,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京国的军队数量庞大,又由弥殇国王带兵,西戎国匆忙赶去救援的军队难以抵抗。

    为此,黑齿羽煞又不得不从东部战场调兵前往北方,狙击京国的军队。

    如此一来,西戎国的作战计划被打乱了,本已占据主动的东部战场开始出现漏洞和混乱,这些漏洞和混乱被中朝抓住了,中朝大军由防守转为反击。

    就这样,中朝与京国联手,从西戎国的整条东部和北部边境,对其发起攻击,西戎国则调整计划,两面作战。

    这场战争,整整持续了两年。

    两年之后,三国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京国和中朝终究成为了赢家,不仅将西戎国的军队逼退境内数百里,还将其打得再也反击之力。

    因为西戎国的战败,京国和中朝分别占据了其东部和北部的不少领土,尤其是京国,从西戎国夺到的土地更为广阔,京国的版图由此足以中朝、西戎国相提并论。

    战争结束后,三国皆无力再战,各自将重心转移到国内。

    弥殇自此之后再度实施休生养施政策,加上战争的胜利和领土的扩大,京国由此迅速发展,逐渐变得强盛起来。

    又过了两年,弥殇国王暗中指使潜伏在中朝北方的“青军”反叛,然后趁北方混乱之时,出动大军攻打北方,中朝救援不及,就这样被京国吞并了大片领土。

    虽然独孤世欢极为不甘,但中朝已经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战争了,为了整体利益,这次他选择了隐忍。



                  双帝争霸12

    中朝北方的那片领土,就是原“青国”的疆域,弥殇历经将近20年的厮杀,终于光明正大地踏上了故国的土地!

    那年年底,已经独揽大权、获得民心的弥殇,将“耶律”之姓回归“支离”之姓,并将国号改为“青”,已经被灭亡多年的“青国”,终于复国!

    消息传到独孤世欢的耳里,独孤世欢站在摩天大厦前,静默不已。

    重建青国,这就是支离弥殇的最终目的吧?如果皇上知道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一定会怒极攻心,率军攻打,务必血洗青国吧?他也有这样的冲动!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相信支离弥殇绝不会重建了青国就会满足——支离弥殇的目标,恐怕是整个天下,将来说不定还会想吞并了中朝,如今皇上仍在沉睡之中,他所要做的就是励精图治,强盛中朝,以备将来中朝与青国再战时,中朝不会沦为肉殂。

    十年了,皇上已经沉睡了十年,这十年之间,天下已经发生了沧桑巨变,如果皇上醒来,看到这样的乾坤氛围,将会如何作想?

    叮叮咚咚的琴声,低低地从摩天大厦里传出来,那是宋三三她们,又在为皇上弹琴了。

    多么美妙的琴声,此曲只应天上有,那是为皇上专弹的琴声。

    在宁静的午后,能聆听到这般琴声,实为一大享受,他闭上眼睛,听着这天上之曲,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琴声停下来,宋三三弹累了,趴在案桌上,小憩。

    十年以来,她和姐妹们从未踏出摩天大厦一步,一切都围绕着皇上活着,几乎与出家毫无二致,可是,她们却从未有任何怨言,这样的生活对她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每次看到皇上身上数不尽的伤痕,她们都想,皇上一直沉睡下去,未尝不是件好事。

    能这样陪着皇上,不理世事,悠然自得,真好啊——宋三三唇边带着微笑,进入梦乡之中。

    阁楼里,一片安宁。

    一阵春风吹来,纱帘微微飘拂,躺在床上的独孤九劫,手指微微动了一动。

    片刻之后,她眼睫又微微抖了抖,慢慢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之后,她就一直看着床顶,一动不动,只是偶尔眨眨眼睛,似乎还没有从沉睡中完全清醒。

    这一觉,睡得好长,睡得好深,她不曾中途惊醒,也不曾做梦,只是纯粹的睡眠,将这一生的失眠全补了回来,醒来之后,就感觉轮回重生了一般,脑海宛如婴儿般一片空白。

    记忆与过去,一点一点地回到她的脑海里,她慢慢地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在做什么,自己要做什么。

    她到底睡了多久?这宫里宫外,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恍惚着坐起来,却全身虚软无力,随即倒回床上。

    为什么她会这么无力?她动动手,再动动脚,越发地知道自己就像病了一样,全身没什么力气。

    也许是睡得太久,力气都流失了,她继续睁着眼睛,不断地活动身体,一边积蓄力气,一边回忆。

    良久以后,她终于恢复了几分精神,慢慢坐起来,转头打量房间。

    这是她的寝室,一切与睡前没有任何改变,而窗边的案桌上,一个抱琴的女子,正在伏案小憩。

    她慢慢认出来了,那是宋三三,在沉睡的时候,她总是隐隐听到美妙的琴声,这琴声,让她心灵如此宁静——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平和。

    她慢慢走下床来,扶着墙壁,来到宋三三的身边,轻抚她的头发。

    她在沉睡中听到的琴声,是三三弹奏的吗?

    三三轻吟一声,转过头来,换个趴姿继续睡。

    独孤九劫没有吵醒她,而是扶着扶手和墙壁,慢慢走下楼来。

    一切都没有,连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没有变化。

    一面镜子,镶嵌在墙上,她经过镜子,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自己也没有任何变化,眼角有了几丝细纹,鬃角有了不少白发,眉眼之间透着沧桑和不屈,除了肤色变得有些苍白,肌肤还是一样的紧致光洁。

    她忽然对着镜子笑了一笑,只是睡了一觉,这个世界能有什么改变?

    午后的院子里,也没有什么人,她静静地穿过院子,打开门。

    然而,她才踏出几步,就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冲过来,边跑边叫:“嘻嘻,终于甩掉他们了,我要见姑妈皇上……”

    咚——小人儿撞到她的怀里,将她撞得后退几步,撞在墙壁上。

    好痛!她的背被撞得好痛!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竟然就能将她撞成这样,她果然睡得过头了吗?

    “哎呀——”小人儿也被吓了一跳,摸着脑袋抬起头来,“谁呀,谁挡到我了……”

    突然,他眼睛蓦然睁大,跳起来,冲进她怀里,兴奋地抱住她又跳又叫:“啊——姑妈皇上,是姑妈皇上!姑妈皇上您终于起床了!”

    姑妈皇上?独孤九劫蹙眉,这是哪里来的孩子?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他为什么叫她姑妈皇上?

    面对她的疑惑,小人儿完全没有顾忌地抓着她大叫:“姑妈皇上,姑妈皇上,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酲了耶——”

    独孤九劫道:“你是谁?为何要叫我姑妈皇上?”

    “咦?”小人儿瞅着她,眨了眨眼,“我是世忧呀,独孤世忧,我父王是太子,您就是我的姑妈皇上呀……”

    “你是……太子的儿子?”独孤九劫大吃一惊,仔细端详他,“太子何时有了这么大的儿子?”

    仔细看来,这个孩子,长得还真像独孤世欢,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真是奇了。

    独孤世忧摇着她的手,一脸天真:“是呀,我是父王的儿子,是父王在姑妈皇上睡着之后才生的,姑妈皇上老是不醒来,世忧等得好心急喔……”

    独孤九劫道:“你几岁了?”

    独孤世忧道:“快十岁了!”

    “什么!快十岁了?”独孤九劫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孤只不过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可能……”

    她双眉一竖,猛然抓住世忧的肩膀,厉声道:“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孩子?竟然敢骗孤!如果不说实话,孤一定饶不了你!”

    世忧被她抓得好疼,不禁委屈地嘟嘴道:“我没有骗姑妈皇上!我真的快十岁了嘛!不信您去问问他们——”

    他往那些侍卫们一指:“你问问他们嘛,忧儿才没有说谎……”

    然后对那些侍卫道:“你们快告诉姑妈皇上,我有没有说谎。”

    那些侍卫看到独孤九劫出来,早就惊呆了,现在听到他这么说,一个个全跪下来:“皇子绝无虚言,恭喜皇上苏醒——”

    独孤九劫猛然揪住一名侍卫:“孤真的睡了十年么?”

    侍卫结结巴巴地道:“是、是的……”

    “开什么玩笑!”独孤九劫丢开他,咆哮,“这宫里所有活着的人,统统给孤过来,孤要问个清楚!”

    她洪亮的声音,惊动了树上的飞鸟,几只飞鸟惊叫声,扑簌簌地飞离树梢。

    “皇上——皇上您醒了么?皇上您在哪儿——”宋三三带着几名姐妹,十年来第一次从摩天大厦里跑出来,惊慌地道,“是皇上吗?皇上您在哪儿……”

    她的声音蓦然停止,呆呆在看着独孤九劫,眼泪慢慢地流出来:“皇、皇上……您、您醒了吗?”

    独孤九劫惊讶地看着她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三,你们……孤难道真的睡了十年?”

    虽然她们风韵犹存,可她还是能明显地看出来,她们早非当年的青春年华。

    宋三三点点头,含着眼泪道:“是的,皇上,您已经整整……睡了十年……”

    “十年?”独孤九劫仰着,看着天空,喃喃,“竟然已经过了十年……”

    宋三三忽然跑过去,抱住她:“皇上,您能醒来……真是太好了!我们、我们以为您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

    十年来,她们找了无数名医大夫,却都看不出所以然,所有人都说,皇上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虽然她们曾经想过也许皇上长眠一生未必是坏事,可是……可是,果然皇上醒过来,才更有活着和真实的感觉啊!

    独孤九劫伸手拍拍她的背部:“三三,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在陪着我吗?”

    宋三三道:“是……我们姐妹会永远都陪着皇上,直到死为止……”

    独孤九劫黯然:“辛苦你们了……”

    虽然眼前的一切很不可思议,但是,大概确定事实后,她已经开始冷静下来。

    还没来得及多问,她苏醒的消息就迅速在宫里传开了,洪亮的钟声,从皇宫中央传开来,震得整个皇宫,几乎都在微微颤动。

    很快,独孤世欢匆匆赶来,大声道:“听说皇上已经醒来,这可是真的?”

    独孤九劫放开宋三三,双目如电,盯着独孤世欢道:“世欢,好久不见。”

    独孤世欢的表情,又喜又悲,半晌才跪下来:“陛下,您终于醒过来了——”



                  双帝争霸13

    母亲去世以后,独孤九劫几乎成为了他仅剩的亲人,好不容易有了忧儿,他这才宽心了许多。

    独孤九劫道:“孤睡了十年,孤的天下,可还安好?”

    看到独孤世欢,她不再怀疑自己真的睡了这么长时间——曾经年少气盛、意气风发的独孤世欢,如今已被岁月染上了成熟和沧桑的痕迹,他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少年了。

    独孤世欢抿了抿唇,道:“皇上,天下的事,说来话长,还请您暂且休息,等您身体安康后,臣再详细禀报。”

    独孤九劫道:“听你的口气,莫非孤的天下不妙?你休要遮掩,赶紧说给孤听听……”

    话没说完,她就一阵晕眩,身体晃了两晃,几乎要瘫倒在地。

    宋三三和几个姐妹扶住她,道:“皇上,您睡了十年,才刚醒来,不宜劳累,还请您回房,好好歇息吧。”

    独孤九劫不想再闭上眼睛,可是,她全身无力,神情恍惚,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先送我回房罢,世欢,你晚些时候过来,孤要听你说说天下的事……”

    过去了十年,支离弥殇那匹小狼,足以长成为猛狼了罢?没有她的追捕,这只猛狼大概会在她的天下放肆罢?

    真想会会这匹狼,只是,她现在真的很累……

    独孤世欢随后找来太医,诊断过后,太医开了药方,又做了一些叮嘱,摩天大厦里这才安静下来。

    独孤九劫吃药休养了好几天后,才勉强恢复了一些精神,得以听独孤世欢讲述这天下的世变。

    独孤世欢很谨慎、很缓慢地说着十年来的事情,边说边观察她的表情,暗中打定主意,一旦皇上情形不对,就立刻中止,让皇上喝药歇息。

    独孤九劫比他所想象中的更加冷静,双手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始终一言不发,只有在听到黑齿羽煞向她“求亲”和支离弥殇攻下北方、将国号改为“青”时,才双目圆睁,身体微颤,嘴角微微抽搐。

    在她沉睡之时,黑齿羽煞竟然如此蔑视她,而支离弥殇竟然抢走了她的地盘!

    他们以为她是死了吗!他们当她死了吗!

    整整一夜,独孤世欢都在说着十年里的事,独孤九劫也坚持地听完了一夜。

    天晚之明,独孤世欢起身离开,而独孤九劫也累得再度陷入恍惚。

    接下来的一个月,独孤九劫只在摩天大厦里外来回踱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自己则时常低头沉思和仰头看天,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但是,有一个人却是例外,自从她醒来,就天天往她这里跑,黏着她不放,任谁劝阻都不听,而她也对他网开一面,从不喝斥和处罚他。

    这个让她另眼相待的人,就是她的侄子,独孤世忧。

    “姑妈皇上,你瞧你瞧,我在花园里抓到好几只蛐蛐……”世忧不知忧,欢天喜地地向她献宝。

    独孤九劫看着他天真烂漫的笑脸,忍不住伸出手来,摸摸他的头:“你的功课可做好了?若是没做好就跑来玩,就算你父王和你太傅不跟你计较,我也要惩戒你。”

    世忧得意地道:“为了找姑妈皇上玩,忧儿昨晚就提前预习功课,今天早早地就把功课做完了,而且一点错误都没有,太傅还夸我聪明呢……”

    独孤九劫道:“喔,是么,看你整天跑来我这里玩儿,没想到你读书还挺认真。”

    世忧边看蛐蛐打架,边嘻嘻地道:“父王说了,如果我不把功课做好,他就不让我找姑妈皇上玩,而且姑妈皇上也不会喜欢我,所以我要努力念书……”

    独孤九劫道:“哦,你就这么在乎和喜欢我么?”

    世忧抬起头来,灿烂地笑,用力点头:“喜欢!除了父王和母妃,忧儿最喜欢姑妈皇上了!”

    独孤九劫微微蹙眉:“你不觉得姑妈皇上不近人情,又单调无趣,很招人讨厌么?”

    世忧偏头,一脸疑惑:“姑妈皇上很好哇,姑妈皇上长得很好看,比母妃还好看呢……”

    独孤九劫微微一笑:“你喜欢姑妈皇上,就因为姑妈皇上长得好看么?”

    “不是不是!”独孤世忧不住摇头,“不只这样哦!我听好多人说过姑妈皇上的事,姑妈皇上好厉害喔,什么都懂,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我最崇拜姑妈皇上了……”

    独孤九劫笑起来:“你都听说些什么了?”

    独孤世忧想了想,拍拍手:“大家都说,孤独一族的天下,都是姑妈皇上打来的,只要有姑妈皇上在,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对了,我听说姑妈皇上有一把很厉害的刀,有200多斤重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刀,除了姑妈皇上,天底下没有人能拿得起这把刀,好厉害喔,我也想看看那把刀呢……”

    独孤九劫听着他滔滔不绝地数她的“功劳”,淡淡一笑:“那你有没有听说姑妈皇上杀过许多人,是个混世大魔王,这世人的人,都恨姑妈皇上。”

    独孤世忧有些苦恼地皱了皱小脸蛋,道:“我听说了,可我不太懂,我问了父王,父王说这些事让我自己去想,现在想不明白也不打紧,我还是小孩子,等长大了再想明白就行……”

    说着说着,他小脸一亮,眼睛发光地叫起来:“姑妈皇上,您快看您快看,这只小蛐蛐把大蛐蛐给打败了耶……”

    独孤九劫看着他无忧虑的小脸蛋,也蹲下来,跟他一起看蛐蛐打架。

    孩子童稚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令她产生片

    刻的恍惚。

    她想起了今生前世未曾出生的孩子,如果他们能来到这个世上,会不会也是这般天真烂漫?

    她也想起了十岁的难儿,那时的“她”,也是如此这般的粉雕玉琢,也是这般的黏她……

    如今想来,又是恍如隔世——恍如隔世?她到底经历了多少世?

    “啊啊,大蛐蛐逃走了,小蛐蛐好厉害喔!”独孤世忧的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

    独孤世忧捧起小蛐蛐,将它放进草丛里,独孤九劫道:“你要放它走吗?”

    独孤世忧点点头:“它打赢了大蛐蛐,这是给它的奖励。”

    独孤九劫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头。

    “姑妈皇上,我们去那边玩吧,”独孤世忧抓住她的手,兴高采烈地道,“那边新装了一座假山,很好玩的……”

    当年,她也常常带着“难儿”去玩耍……独孤九劫没有抵挡他可爱的邀请,就想跟着他走。

    这时,宋三三走过来,道:“皇上,该用午膳了。”

    独孤九劫摸摸世忧的头,道:“我要去吃饭了,你也该玩够了,也回去吃饭罢。”

    独孤世忧拉着手她的手,撒娇:“姑妈皇上,我要跟你一起吃饭!我还没有跟姑妈吃过饭呢——”

    这个孩子,真是太会撒娇了,她只不过对他亲切点,他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不过,他越是这样撒娇,她越是受不住他的可爱,忍不住把他抱进怀里,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然后对世忧的宫女和太监道:“我带皇子用膳,你们在外面等着。”

    她不轻易与别人同桌而食,在她苏醒以后,更不允许别人进入摩天大厦周围十丈之内,但对这孩子,一切例外。

    独孤世忧开心得不行,在她怀里又蹦又跳。

    她抱着世忧进屋,宋三三等人已经检查和试食过饭菜,在桌边侍候着。

    独孤九劫将世忧放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拿起筷子,问:“你喜欢吃什么?”

    世忧伸着手指,指指这个,指指那个,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嘻嘻,世忧全都喜欢……”

    独孤九劫笑笑,疼爱地给他挟菜。

    看到他开心的小脸,她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给小小的“难儿”挟菜的情景,又想到如果她的孩子能出世,她一定也是这样地陪他吃饭,给他挟菜吧。

    想着想着,她的心,一下一下地抽痛起来,只有世忧不知辛酸,吃得狼吞虎咽。

    吃了一会,世忧终于注意到她还没动口了,很乖巧地给她挟菜,道:“姑妈皇上,您也吃啊,只有世忧一个人吃,饭菜会不香的!”

    独孤九劫的思绪,又回到现实中来,微微一笑,拿起毛巾给他擦嘴:“忧儿,慢点吃,别噎着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当“难儿”的痴呆症还没有好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不厌其烦地、一口一口地喂“她”啊……

    用完午膳后,世忧犯起困来,她让人把世忧送走之后,回到房间里,躺到躺椅上:“传孤命令,让太子、工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晚上入宫见孤。”

    虽然身体尚未恢复到沉睡之前的状态,但是,她还是必须迅速让自己忙起来才行,否则,她又要开始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了——往事带给她的,更多是空虚和隐痛,而且,过于沉湎往事,那是衰老的证明,她不想变成那样!

    天暗之后,太子、工部尚书、兵部尚书都来到了她的书房。

    坐好之后,她淡淡地道:“你们都给孤说说青国的兵力、装备和部署。”

    三个人面面相觑,明了皇上心里还是心存战意。



                  双帝争霸14

    独孤世欢道:“我与青国交战多年,就由我先来禀告罢。”

    他说完以后,工部尚书与兵部尚书又先后进行禀告,独孤九劫静静地听完后,道:“这么说来,青国的兵力目前也超出我朝兵力,在兵力上,我朝果然不占优势么。”

    独孤世欢道:“三十年来,我朝平均五年左右就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战争,小战争更是难以计数,而青国及原先的京国,几十年来也不过打了三四次大仗,损耗远远没有我朝严重。经过数年休生养息,青国后来居上,不足为怪。”

    他这么说,等于是含蓄地批评独孤九劫当政时期过于好战,从长远而言削弱了中朝的国力。

    独孤九劫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没有动怒,只是冷笑,道:“青国夺了我朝大片的土地,这笔账,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孤要孤的土地抢回来,还要青国加倍奉还!”

    三个人都面对忧心之色,不断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再强的国力,也耗不起啊!中朝好不容易才平静了几年,百姓总算安定下来,过上了安宁日子,如果又再打一仗,以后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了!

    其他两位大臣都不敢谏言,独孤世欢豁出去了:“皇上,请恕微臣直言,我朝若与青国开战,恐怕会两败俱伤,不仅可能会再度引发百姓怨气,失去民心,也有可能让西戎国渔翁得利!我朝与原京国携手,好不容易才铲除了西戎这个大敌,绝对不能再给其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其他两名大臣看太子先开口了,也劝道:“皇上,太子说得有理,民心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不能再打了!”

    独孤九劫冷笑:“想打赢战争,靠的可不仅仅是兵力,还有比兵力更重要的东西!”

    三个人互视一眼,弄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独孤九劫拿起一叠图纸,丢在他们面前:“比士兵更重要的,是武器!孤要设计、制造和发展天下最强大的武器!只要有足够强大的武器,孤就不需要那么士兵,也就无惧任何对手!”

    几个人:“……”

    独孤九劫打开那些图纸:“这是孤初步设计的兵器和毒气,你等先看看,挑些可能派得上用场的,从全国和军队中挑选有本事的人才,组成武器开发军队,全力设计、完善和制造兵器!”

    在前世,她可没少接触、学习机械生产,将她的设想提出来,招纳人才设计和完善,这就是她现在的战争之道!

    几个人看过设计草稿后,都暗暗心惊,如期这些武器能研发成功,无论多少大军都难以抵挡,但是,那会造成多少伤亡?

    独孤世欢道:“要研发这样的兵器,绝非易事,恐怕要耗费大量资金……”

    独孤九劫道:“花钱算得了什么?只要打赢战争,夺到尽可能多的土地,就能获取更多的财富!你们赶紧特色的招揽人才,好好研究,务必造出最强大的武器!孤会直接管理武器开发部队,你们,都给我好好干!”

    虽然几个人心中都不太赞成她的决定,但知道她已下决心,多说无益,便也只能接受了,至少,这总比现在就发动战争要好得多。

    四个人商讨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天明时,会议方才散去。

    只不过是开了一个通宵的会议,她就累成这样了,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独孤九劫站起来,就感到一阵晕眩,站都站不稳,跌坐在椅子上。

    “皇上,您没事吧?”宋三三赶紧扶住她,担心地问。

    独孤九劫摇摇头:“我没事,只是太累了,大概是体力还未恢复罢……”

    在过去,她在战场上可以几天几夜不合眼,可是现在,仅仅一夜未眠,就如此疲惫了。

    宋三三扶她躺下的时候,她道:“三三,孤……是不是老了?”

    宋三三微微一笑,拿了一面镜子过来,给她照着:“皇上,您知道宋三三不会对您撒谎,您看看镜子,您比当年更美丽了。”

    独孤九劫看了看镜子,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停滞了十年,她确实不曾多出一丝皱纹和一根白发,而且微微苍白的肤色,让她看起来更显年轻,只是,她为何总觉得如此疲惫,觉得人生过于漫长?

    在她发怔的时候,宋三三又道:“皇上,您的寿诞快到了,这是您十年来第一次寿诞,当然要办得隆重些,姐妹们想问问您可有什么计划和安排?”

    “寿诞?”独孤九劫有些恍惚,原来,她的生日快到了,可是……

    她看向三三,道:“三三,你可知孤今年几岁了?”

    宋三三一愣,一边仔细打量她,一边思索,半晌才摇摇头:“三三从未听皇上提到过哪年出生,所以不知皇上几岁,但皇上的容颜,看起来未过四十。”

    未过四十吗?独孤九劫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喃喃:“孤到底是哪时出生的了……怎么想不起来了……”

    虽然想不起来了,可她知道,她的人生,已经过了不止四十年!是五十年,还是六十年,还是更久?仿佛经历了数次轮回和隔世,她有时会弄不清楚自己活在哪一世里,而哪一世是真实的,哪一世都是虚构的。

    宋三三道:“皇上,想不起来就不必想了,咱们只管给皇上办个隆重开心的圣诞,管它是多少年呢。”

    独孤九劫摇摇头:“三三,不必给孤办寿辰了。这寿辰,是要跟亲友一起过的,孤,几乎没有什么亲友了,就摆桌酒席,由我宴请你们几个和太子一家就够了。”

    宋三三道:“皇上,这样也太寒碜了些吧……”

    独孤九劫疲惫地躺下来:“就这样定了,不必多言。三三,你给孤弹一曲,送孤入眠罢。”

    宋三三走到琴架边,坐下来:“三三就为皇上弹一曲清风吟罢。”

    如清风般柔和轻悄的琴声,轻轻地飘拂开来,独孤九劫听着这乐声,心里平静下来,不再失眠。

    这琴声,传出殿外,附近的草丛里,一名正在扫地的宫女,听到这琴声,抬起头来,恨恨地遥望摩天大厦,眼里满是不甘。

    十年了,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为何独孤女帝又醒了过来?为何不就此长眠不醒?

    她潜伏在宫里这么多年,受尽孤寂和人情薄凉,只为了亲眼看到独孤女帝的葬礼,然而,独孤女帝不仅苏醒过来,而且容颜未变,反倒是她,容貌迅速衰老,看起来比独孤女帝更苍老。

    现在的她,连接近摩天大厦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再度下手了。

    东桑公主已经贵为青国皇后,育有两子一女,而当年与她同为东桑国卧底的伙伴,有的早已身亡,有的随侍公主,有的已经成家育儿,唯有她,独留在这华丽的墓地里,有如活死人般过着无趣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不如死了,不如死了的好啊!

    独孤女帝苏醒并恢复精神的消息,她第一次想办法送出去宫了,也许用不了几天,她的身份就会暴露,等着她的,终究只有死路一条,真的不如就这样死掉罢!

    这般想着,不断想着,她的心口一阵绞痛,神情恍惚起来,手一松,扫把掉在地上。

    她捂着心口,踉踉跄跄地走到树边,扶住树干,仰头看向故国的方向,喷出一口鲜血,慢慢滑倒下来。

    只恨,不能死在故国的土地上啊,所以,不能瞑目!

    她很快就被发现了,没有人为她哀伤,没有人记得她和怀念她,她只是这深宫里一个无名的老宫女,死了就死了,掀不起一点波澜。

    独孤女帝苏醒的消息,虽然已经传开了,但这是中朝严密封锁的消息,外界难知其中详情,能得到较多情报的,只有青国的皇后与皇上。

    东桑皇后第一次收到了来自中朝皇宫的情报,情报不多,却极有价值——那个耗尽一生潜伏在中朝皇宫,几乎被她遗忘的密探,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给她送来了如此重大的情报。

    这个密探,除了她之外,不为任何人所知,却将独孤女帝推入睡眠中达十年之久,为京国、青国赢得如此宝贵的时间,算得上是功臣,当独孤女帝醒来,她又送上了这么重大的情报,堪称她东桑国的女杰!

    她看过情报之后,来到皇上的书房前,对太监道:“我有急事找皇上!”

    太监通报过后,她走进书房,弥殇正在批阅卷宗,头也不抬;“找朕有何事?”

    东桑道:“皇上,中朝皇宫有重要消息传来,请您务必重视。”

    “喔?”弥殇放下公文,“拿来朕看看。”

    东桑皇后将密函递给他,他看完后眼睛微微一眯:“这消息是否可靠?”

    东桑道:“我是我安排在宫里的心腹,冒着性命之危送出来的,应该不会有错。”

    弥殇道:“独孤女帝的健康,已经完全恢复了吗?”

    东桑道:“不知,听说太医偶尔会给独孤女帝诊治,但其守口如瓶,无人知晓女帝的真实状况。”



                  双帝争霸15

    弥殇道:“独孤女帝采取如此行动,如不能得到阻止,将来必定对我国造成极大的祸患!”

    东桑道:“皇上,你看我们该如何应对?”

    弥殇道:“想要阻止中朝研制新的武器,恐怕不太可行,依朕看,这仗终究不可避免,以及等中朝带新型武器来攻打我等,不如我等先发制人,主动攻打中朝!”

    密函里写道,独孤女帝暗中组织人马研发先进武器,打算以先进的武器弥补兵马的不足,他相信独孤九劫有这种本事,一旦中朝研发出强大的武器,他拥有再多、再强的兵马,恐怕都难以抵挡。

    东桑道:“先发制人确是比被动防守有效,但先发制人的代价太大了,万一两败俱伤,只怕会落得如西戎国般的下场啊!”

    弥殇道:“此举实属无奈,不然,你可还能找出更好的法子?”

    东桑道:“独孤女帝向来独断专行,想要让她停止她的计划,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她!”

    弥殇想都不想就道:“这比打败她更难,还是断了这念头罢!”

    东桑道:“皇上为何这么说?”

    弥殇道:“你可知这天下,有多少人想杀了独孤女帝?但数十年来,却无一人成功,胆敢去尝试的人,无一生还,朕不认为此计可行!”

    东桑道:“今昔不同以往。如今的独孤女帝,年纪已大,又沉睡了十年,身体大不如前,而且号称最强铁壁的侍卫队早已不复存在,如果现在再派最得力的人手去行刺她,未必失败!”

    “你想得太简单了!”弥殇道,“如果小看独孤女帝,无异于自寻死路!所谓吉人天相,独孤女帝身为帝王,则有天的庇佑,过去,朕的亲信曾设无数计谋,想取女帝项上人头,却都不能如愿。所以,朕不想再采取种投机取巧的办法!”

    他当然想杀掉独孤九劫,却不曾想过要暗杀、行刺于她,他日日想的,只有光明正大地打败她,让她犹如英雄般死在战场上!

    东桑叹气:“中朝有独孤女帝坐镇,这仗若真是打起来,恐怕惨烈将胜从前任何一役,到时,天下生灵涂炭哪……”

    弥殇也一脸怅然:“皇后所言极是,只是,独孤女帝平生好战,就算天下涂炭,她也不会手软哪!我等唯有加强戒备,厉兵秣马,先发制人,才能将伤亡减至最低!”

    东桑看出他决意已定,也不再多言,只是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能掉以轻心了!”

    弥殇道:“待处理完近期的急务后,朕将亲自操练兵马,与独孤女帝决一死战,若非重大事件,朝中的事务,到时就由你代朕处理罢!”

    东桑点头:“臣妾遵命!”

    弥殇看向外面,拉起她的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一起用晚膳罢,把弥儿、和儿、宁儿也一起叫来罢。”

    东桑微笑:“这三个孩子,一定会高兴坏了。”

    两人相拥着走出来,弥殇对随身太监道:“把皇子和公主都带过来。”

    进宫以后,东桑又先后为他生了一子一女,这两个孩子都很聪颖健康,特别是二皇子,更是才智过人志向远大,可谓是继承了他的长处。

    此外,他为了安抚原京国的王族和朝臣,还先后纳了京国王族的女子和某位重臣的女儿为妃,她们都是贤良淑德的女人,还各自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孩子们个个健康可爱,他的“家庭”算是相当美满。

    片刻之后,三个孩子被带过来了,一个个围着他笑着叫着:“父王,今天我想要父王教我骑马……”

    “我要父王教我射箭……”

    他最大的孩子,则伸着手,涎着口水傻笑:“父王,抱抱……抱抱……”

    弥殇将大儿子搂进怀里,拉着他坐下:“弥儿,来,父王喂你吃饭。”

    也许是自幼失去所有亲人,他尽他所能地去爱每一个孩子,希望他们不会经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

    跟孩子们用过餐后,孩子们被送回去了,弥殇对东桑道:“东桑,来日我出征后,这宫里和朝里的事全都交给你了,我不知何时能回来,希望你能公平地善待其他妃子和皇子、公主,莫让他们觉得深宫无情。”

    东桑靠在他的肩上,道:“皇上,您放心罢,我会将其他娘娘当成亲姐妹,也会将她们的孩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绝不对偏私和冷落任何人,也绝不会纵容和为难任何人。”

    弥殇拍拍她的肩膀:“东桑,我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东桑道:“陛下,能与你相守,我此生已经满足了。”

    弥殇看向远空,当战事再起,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回归平静?

    独孤九劫苏醒一年后,支离弥殇将都城由阳池迁到青城,并扩大和修整青国皇宫。

    又过了一年,皇宫修整完毕,弥殇正式住进阔别将近20年的青国皇宫里,自称为帝,世人称其为弥殇大帝。

    搬迁完毕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率领大军直压连接,准备向中朝发动战争。

    消息传来,独孤九劫拍案,哈哈大笑:“支离弥殇终于来了!孤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她的眼里,充满了好战的狂热——当年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独孤九劫,似乎又回来了!

    独孤世欢看着她狂热的眼神,暗暗心忧,道:“皇上,北方战线离中京太近了,从青城到中京,平日不过三四天的路程,一旦打起来,恐怕会危及京城百姓,此仗,要慎重啊!”

    独孤九劫怒道:“世欢,孤这两年可是专心国事,未曾动刀,但现在支离弥殇主动打上门来,你还要孤忍着吗?你就这么不在乎疆土被侵占吗?你想将国土拱手让人吗?”

    独孤世欢道:“皇上息怒,臣绝非此意,臣只是担心中京离战场太近,一旦被战争危及,势必会影响全国,所以,臣以为不妨先与青国商谈,力求避免战争。”

    独孤九劫道:“孤曾灭了支离弥殇的国和家,他对孤势必恨之入骨,早就想将孤的天下夺为己有,怎么肯与中朝和谈?你所言不过是痴人说梦。”

    独孤世欢道:“这五六年来,我朝与青国相安无事,支离弥殇此次突然宣战,恐怕有内情,所以,我等不必过于急躁,先把内情打探清楚,再做打算也不迟。”

    独孤九劫哼了哼:“你想要孤忍到什么时候?”

    独孤世欢道:“至少,要等到新武器和重武器研制成功为止!”

    独孤九劫沉着脸,目光闪了几闪,拂拂手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独孤世欢道:“就由臣亲赴青城面见弥殇帝,看看能否避免战争。”

    独孤九劫道:“你这一去,若是回不来,可莫怪孤不阻止你。”

    独孤世欢道:“皇上放心,臣一定会平安归来!就算臣无法归来,只要有皇上在,中朝仍然是无懈可击的中朝。”

    独孤九劫摆摆手:“你要去就去罢,弥殇若是杀了你,孤一定会替你报仇,血洗青国。”

    不战则已,若战必胜!她南征北战数十载,如今已到了该有孙儿的年纪,已不想轻易冒险,在新的重型武器生产成功之前,她确实应该忍忍!

    只要忍得此时之辱,待新型重武器大批量生产出来后,支离弥殇拥有再大的兵马,也只是纸糊的老虎!

    独孤世欢在心里苦笑:“臣过几日就前往青城,请皇上稍安勿躁,等臣的消息行事!”

    又是血洗!皇上当年的杀戮无边,不知造就了多少怨恨,才导致今日的局面,但皇上还是一意孤行啊!此次出行,他必须想法阻止战争,要不然,这天下又要大乱了!

    两日之后,独孤世欢带了几名随从,轻车简衣,悄然前往青国。

    十日之后,独孤世欢安然返回中京,禀告独孤九劫:“皇上,弥殇帝愿意谈和,但有一个条件。”

    独孤九劫冷笑:“什么条件?”

    独孤世欢道:“弥殇帝认为我朝对其存有异心,他要我朝在青国特使的监督下,解散武器研发部队,焚毁武器研发工厂,并将已经生产的武器摧毁。”

    独孤九劫仰天大笑:“你天真,支离弥殇也一般天真,竟然会提出如此要求!”

    独孤世欢道:“皇上不打算接受么?”

    独孤九劫道:“如此可笑的条件,孤当然不会接受!”

    独孤世欢道:“臣倒是认为此条件可以接受!我朝此次大规模研发新武器,所投入的财力物力实在太多,而这些武器的造价也太于昂贵,对我朝的财力造成了太大的压力,借此机会中止也好。”

    独孤九劫盯着他半天后,不再发怒,而是淡淡地道:“世欢,孤已经决定迎战,你想阻止这场战争,唯有杀了孤这一个法子。”

    独孤世欢知道无法阻止她了,黯然道:“皇上可以杀了臣,但臣绝对不会弑君,既然皇上决意迎战,臣自当遵命!”

    独孤九劫道:“与青国此战,将是孤平生最后一战,孤将亲率大军,全心作战,你就留守后方,全权代孤处理朝政,莫让孤有后顾之忧。”



                  最后一战1

    独孤世欢道:“臣领命!”

    他心知,皇上恐怕已决定在此战中与弥殇做最后的生死战,不管此战延续多少年,又造成多少伤亡损失,皇上都不会罢休——直到她死为止!

    独孤世欢离开后,独孤九劫进入房间,拿起桌上那把已经十几年未曾用过的弑神刀。

    把刀拿在手中的那刻,她听到这把刀的咆哮——对鲜血与死亡的渴望!

    她身体里安静的鲜血,也随即加速流动和沸腾起来,还未杀人,眼睛,却已经因为对血的渴望,而发红了!

    手指,从刀身上轻轻划过,冰凉,润滑,坚固,无情,她在刀身上轻轻地吻了一吻,这一生,这把刀都会陪着她,直到她死去。

    放下这把长柄大刀,她又拿起另外一把刀,凝视半晌后,拔刀出鞘。

    很厚的刀身,很薄的刀刃,削铁如泥,杀气四溢却独孤沉默,她的手指从刀身上抚过,眼里,是难言的痛——这是幽风的刀!

    当年失忆前,她与支离弥殇一决死战,武器脱手,是幽风找到了她的刀,所谓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但如今,刀仍在,人却已无!

    她留着这刀,就像留住幽风的魂——至少还有他的刀,陪着她!

    此次,她要带着这把刀走上战场,拿支离弥殇的血,祭幽风的魂!

    她在擦拭刀的时候,宋三三走进来,脸上带着忧郁:“皇上,听说您要亲上战场?”

    独孤九劫头都不回:“是。”

    宋三三道:“皇上,这带兵打仗的事,交给将军们去办就好,皇上您身体才刚痊愈,何苦冒这等风险?”

    独孤九劫道:“再多的将军,又怎么比得孤亲自上阵来得有士气。”

    宋三三咬了咬唇,豁出去了:“皇上,请恕三三直言,皇上虽然骁勇善战,但毕竟已年近五旬,身体又怎能与那些年轻力壮的将士相比?皇上此次上阵,如若有个万一,姐妹们怎么办?这宫里怎么办?这天下,又怎么力?”

    独孤九劫猛然抓起那把长柄大刀,抡了一圈,道:“这把刀重128斤,孤仍能举刀自如,岂能说孤比不得那些将士?而且,人固有一死,与其死于深宫,不如死于战场!孤若是战死战场,孤的此生,便圆满了,你等不必为孤忧心和伤感。”

    宋三三的眼泪掉下来:“皇上,我们姐妹……舍不得您啊!”

    这一战,皇上投入了所有兵力!她已经看出来了,皇上对这人世,已无留恋,若说皇上还有放不下的事,便只有血洗对手、了却恩怨而已,生死,则已无谓。

    独孤九劫道:“三三,生离死别乃人生常事,你们,也早点适应罢。”

    宋三三道:“皇上,宋三三早就适应了,只是皇上……您,例外啊。”

    独孤九劫沉默一会,道:“三三,你先出去罢,孤要休息一会。”

    三三出去了,独孤九劫放下弑神刀,坐在椅子上,微微喘气。

    只是拿着这刀片刻,她竟然就觉得有点累了,额头上,也隐隐渗出汗来——这怎么可能?

    她拿了几十年的刀,怎么会让她觉得累?一定是这几天连夜处理公务,而且天气太热的缘故!

    她看向窗外,万里无云,阳光酷热,晃得她有些刺眼。

    她慢慢闭上眼睛,小寐——真的不想再醒来,但既然醒了,就得去做该做的事!

    几日之后,中朝的主力已经集结北方,独孤九劫全副武装,出现在北方的战场上。

    支离弥殇没有等到中朝愿意中止研发武器、销毁武器的消息,反而看到中朝兵力不断北方,心知谈和破裂,此战已经不可避免,便也不再犹豫,率军向中朝的边境杀去。

    十几年过去了,独孤九劫已变成何等模样样?她是否已经白发苍苍?她是否已经风华不再?她曾经挺直的腰杆,是否已经弯曲?她曾经锋利的眼神,是否已经变钝?她曾经的野心勃勃,是否已经熄灭?

    终于可以再度会会她了!他终于可以让她看看现在的自己,已经成长为什么样了!

    卧薪尝胆、腥风血雨这么多年,他是否已经可以与独孤九劫并驾齐驱?不,是否已经超越了她?

    如果能打败天下无敌的独孤九劫,那该是什么样的荣耀感和成就感?人生,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骄傲和满足的了!所以,独孤九劫,快些出现吧,他如此迫不及待地与她一较高下!

    前方,出现了一支军队,中朝的军队!

    他示意他身后的军队停下来,手上提着长枪,踏马而出。

    中朝的军队也停了下来,前方走出一名全副武装的大将,两人迎面而行。

    看到对方的刹那,支离弥殇有些失望,对方的大将并不是独孤九劫,而是天下闻名的战神赫连云天。

    他还是“难儿”时,曾与赫连云天有过一面之缘,知道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中朝的第一线、第一战就派上了首屈一指的大将,看来,独孤九劫真的拼上全力了!

    正合他意啊!他唇角一勾,眼睛一眯,盯里闪过嗜血的光芒,举着手中那把129斤重的长枪,冲上去!

    独孤九劫的弑神刀,号称天下第一刀,重128斤,他曾经觉得那是一把他拼尽全力也举不起来的刀,但是现在,他已经能轻易举起比弑神刀更重的兵器了!

    他要证明,他比独孤九劫更强!

    叮——赫连云天拿的也是长枪,两枪相接,火花四溅!

    两人杀得

    难分难解,赫连云天在战场上的经验更丰富,但支离弥殇的体力似乎更胜一筹,杀了半天后,两人不分胜负,便退回阵营,下令,两军摇旗呐喊,冲锋陷阵,千军万马瞬间混战在一起。

    第一役,两军一直杀到天黑方,死伤惨重。

    休憩一夜,两军调整作战策略,重新排兵布阵,第二天天刚微明,又杀起来。

    杀了三天后,中朝军队人数较少,落下风来,而援军未到,便先撤退,青国的军队一口气推进了数十里。

    接下来,双方的十几支大小部队分别相遇,大大小小的战争不断,各有所失。

    然而,养精蓄锐、志在复仇的青军慢慢地显示出了更强大的实力,不断地朝中朝的土地推进。

    支离弥殇下手无情,一心只想将独孤九劫逼上绝路,但战争爆发了一月,他还未见到独孤九劫的影子。

    前方传来的消息是,独孤九劫一直呆在几百里外的后方运筹帷幄,没有轻易出战。

    他听后,暗想,看来他要打到几百里外,才能与独孤九劫当面对决了!

    独孤九劫,是在考验他有没有与她一决高下的能力吗?一路打下来,他一一地遇到了中朝最强悍的大将,但他都一一过关,不断地逼进中朝军营的后方。

    战争持续了两个多月后,青军足足推进了三百多里,按照这样的速度,大概只需要半年时间,青军就能逼近中朝的京城——中京,形势对于中朝来说,并不太妙。

    就在这样的形势下,独孤九劫终于被逼出后方的指挥部,亲赴前线了!

    支离弥殇没想到,见到独孤九劫会是如此突如其来!

    要杀到中京,最难逾越的一道屏障是那片绵延的群山——连危山,群山连绵上百里,遍布山谷、茂林、沼泽、洞窟、溪流,有一条官道可通行两辆马车,但要通过千军万马,并不容易。

    但是,这样的群山虽不易通过千军万马,却也无法布下大规模的埋伏,青军无需担心会在山里遭到大规模的埋伏,只要能通过这片山,中京便近在咫尺。

    独孤九劫的指挥部,就设在这片群山里。

    进入群山之前,是一片广袤的荒野,只要通过这片荒野,就能剑指中朝军队的指挥部。

    支离弥殇派青军第一将——小铁将军率领先锋部队先行出发,他相信小铁将军定会不负众望,然而,一天之后,他却得到消息,小铁将军被打败了,不得不撤回到营地。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亲自跑去问小铁将军,受了重伤的小铁将军告诉他,他遇到了独孤九劫并败在了独孤九劫的手下。

    他听后,眼里闪过兴奋之色:“小铁将军,你先暂时在后方养伤,独孤女帝,由朕来打倒!”

    这一夜,他将那把129斤重的长枪磨得冰冷锋利,然后好好地睡了一觉。

    天明时,他全副武装,开往前线。

    红通通的、巨大的圆形太阳,正从东方升起来,前方的山坡上,一个人身披盔甲,手持长刀,骑马伫立在太阳的中心,宛如天降,直视着这大地。

    不管离得有多远,不管她披着多少盔甲,他只需要一眼,就知道是她——独孤九劫!

    在她的脚下,是千军万马,但他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人。

    她终于出现了!他等了她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他是如此地怕她老去、怕她死去,怕他再也见不到她,怕他再也没有对手,怕他再也不能让她见到他的颠峰,怕他再也不能向她证明自己可以超越她!



                  最后一战2

    远远地凝视,怎么看都看不够——这是整整十四年的份!

    “陛下,前方危险,请您迅速退到后方,由我等打头阵——”几名将士骑马向前,挡在他前方,急急地道。

    他淡淡道:“这天下除了我,没人可以打败独孤女帝,你等上前,也不过白白送死,统统给我后退!”

    将士们都道:“陛下——”

    弥殇抡枪一挥,大喝:“你们统统退上,就由朕先会会独孤女帝,你们等我号令再行事!”

    说罢,他扯了扯缰绳,纵马前行。

    远处的山坡上,独孤九劫也行动了,手握大刀,打马下来。

    走了一阵,两人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战意和杀意,大喝着,朝对方冲去。

    独孤九劫乘的是黑马,支离弥殇乘的是白马,两人犹如一黑一白两道疾风,转眼间已经迎面相撞。

    相交的刹那,独孤九劫举刀便劈,支离弥殇举枪便刺,皆是直击要害。

    马跑得很快,他们的武器也很快,两人闪得也很快,刀锋贴着支离弥殇的身侧落下,枪尖从独孤九劫的腰间擦过——只要他们闪得慢了眨眼的功夫,便一命呜呼。

    分别躲过对方的第一击后,两人未等坐骑掉转方向,已经迅速向后转身,斜刺里劈去。

    叮——支离弥殇的枪尖,刺在独孤九劫的刀身上,顶住了大刀的横劈!

    128斤的刀与129斤的枪,正面相接,两人都使出全力,想突破对方的武器,刺进、劈进对方的身体里。

    这么近的距离,两人的目光也正面交接,较劲。

    两人皆是全副武装,谁都看不到谁的脸,但露出来的眼睛,都与那锋芒毕露的刀刃、枪尖一样锋利、冷酷、嗜血、强悍,不舐对方的血,誓不罢休!

    那股强大的杀意和危机,从两人的身上弥漫开来,传到他们身后十几丈外的将士身上,将士们无不心惊肉跳——除了他们的王,天下还能有谁与对方争锋?

    支离弥殇盯着独孤九劫的眼睛,眼里闪着的,除了杀气,还有冰冷的笑意,笑傲天下的笑意:这么多年过去了,独孤九劫宝刀未老,刀刃没有变钝,目光没有变钝,身手也没有变钝,没有让他失望!

    一定,一定要打败独孤九劫,他饥渴的野心才会得到满足和平静,否则,他将一生不甘!

    独孤九劫盯着支离弥殇的眼睛,眼里闪着的,除了杀气,还有冰冷的平静,出乎意料的平静。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她积累的仇恨,在见到支离弥殇时一定会如火山爆发般吞噬一切,甚至会让她失去控制,然而,她却异常的平静,她甚至觉得此时的她,根本对他不抱有任何仇恨,而是抱持着纯粹的对待对手的态度——纯粹地只是想打倒他,消灭他,与仇恨无关,只与本能和竞争有关!

    这种冷静的态度,才真正地将她的力量,发挥到最大的限度!

    招架片刻,两人都眨了眨眼,手指微微一动,刀与枪立刻擦划而过,朝对方的要害直去!

    说时迟那时快,支离弥殇的上半身往旁边一倒,身体几乎与马身成90度,避开了独孤九劫横劈的一刀!

    同时,独孤九劫也往后一倒,背后贴在马背上,身体与刀身平行,也避开了支离弥殇直刺的一枪!

    一黑一白两匹马都跑开了一段距离,随后停下来,两人调掉马头,调整姿势,盯着对方。

    刀枪相接的那刻,他们都明白了,势均力敌!

    于是两人都兴奋了!

    支离弥殇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和沸腾,想打败独孤九劫的欲望,让他忘掉了这是两国的战争——他终于成长到已经可以与独孤九劫抗衡的程度,他要好好地享受这场战役!

    这是他与独孤九劫的战争,与任何无关!

    独孤九劫则全身都在微微抽搐,眼前这匹曾经弱不禁风的狼崽子,已经成长为一匹凶猛的老虎,竟然可以让她使出全力——能干掉这样的猛虎,太痛快了!

    多少年了?她已经多少年没有感受到这种酣畅淋漓的杀意和痛感了?已经多久没有感觉到如此清晰、强烈的“活着”的证明了?

    两人盯着对方,打马转圈,寻找对方的空隙和弱点。

    他们非常有耐心,保持着距离,不急不躁,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必急着结束!

    两军都不安地看着他们的王,着急地等待王的命令。

    似乎过了很久,一阵狂风刮来,刮起草屑与尘土,野草此起彼伏,树木摇动,视觉和听觉都受到影响。

    就在这一刻,两个人动了,比风更快更猛,朝对方冲去。

    当——叮——怦——在风声中,两军听到了刀枪不断相击碰撞的声音,看到了电光火石般的、闪动着的寒芒,每一声,都挟带着万钧之力,足以开山劈石,令人惊心动魄。

    这阵狂风,刮了很久,令众人看不清场上的局势。

    当狂风止歇,两军将士无不吃惊,两王的战马,竟然全身是伤,倒在血泊之中,挣扎着。

    而他们的王,已经离开战马,在空地上叱喝着,奔跑着,冲刺着,绞杀在一起。

    比起战马,他们似乎跑得更快,更有力,更疯狂,更野烈。

    风停了,又起了,然后又停了,又起了……反反复复,唯一不变的,就是两王的厮杀,速度未曾

    减慢,力道未曾减轻,杀气未曾减少。

    他们要杀到几时?他们又能撑到几时?

    两军将士抬头看天色,太阳已经慢慢偏西,晚风越来越频繁。

    终于,独孤九劫的盔甲先被刺破了,裂开了一块,鲜血汩汩流出。

    过了一会儿后,支离弥殇的盔甲也被削掉了一片,伤口滴着鲜血。

    又过了不久,独孤九劫的面具被挑开了,接着支离弥殇的面具也被挑开了,两人看到了对方的脸。

    支离弥殇盯着那张脸,她果然是魔鬼吗?她与十几年前相比,容貌竟然没有改变?甚至与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相比,改变也是如此微不足道!

    她只是鬓角多了白发,只是眼角多了皱纹,只是眼里多了沧桑,但是,风华,却似乎更甚从前!

    这是魔鬼的力量吧?连岁月都不得不放慢伐!

    独孤九劫盯着那张脸,真不愧是她一手栽培出来的猛兽!十几年前,他已经成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强悍,睿智,冷静;十几年前的现在,他则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王者,强大,伟岸,冷血。

    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弱点,曾经几乎让人觉得俊美有余、气概不足的美貌,如今也英俊得能令男人折服。

    不管是容貌,武艺,才能,谋略,他都足以征服天下——真不愧是她从小教出来的对手!

    她唇角一勾,又是嗜血的笑意——亲手养了一匹猛兽,然后又亲手毁掉,没有比这更酷的游戏了!

    她桀桀笑着,挥动大刀,冲上去。

    支离弥殇也低吼着,抡动长他,迎上去。

    又是一阵惨烈的厮杀,直杀得天昏地暗。

    太阳落山了,天色暗下来,狂风刮起来,两军都点起火把,呼叫着他们的王快快归来。

    再好的眼力,也无法穿透这狂风和黑暗。

    终于,独孤九劫率先朝自己的阵营退去,显出停战之意。

    支离弥殇本想追上去,但听着身后将士们的呼叫,再看看天色,想了想,担心中朝有埋伏,也就没有再追,退回到自己的阵营。

    这夜,独孤九劫回到指挥部,处理好伤势后,盯着眼前的长柄长刀,久久不语。

    她竟然没有压住支离弥殇的力道?支离弥殇都抗住了她的每一次全力劈杀,而且还导致她的手臂隐隐发麻,到底是支离弥殇变得太过强壮有力,还是她……老了?

    她怎么可能老了!

    她用右手拿起那把刀,右手虎口竟然隐隐作疼,想抡几圈,右手竟一阵发麻,刀,掉下来。

    “皇上,明天您可还要打头阵?”将士来问。

    她点点头:“计划不变。”

    “皇上,这风险还是太大了……”

    她摆摆手:“孤不会失败的,不必多言,你们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仗要打。”

    只是有些手麻,不会影响到她的计划!

    一夜过后,两军继续在荒野上对垒,独孤九劫与支离弥殇又是全副武装,又是单枪匹马地打头阵。

    这一次,支离弥殇注意到,独孤九劫换了左手持刀,看来,独孤九劫要么右手有伤,要么便是臂力不足。

    他冷笑,他的力量跟状态,可是更胜昨日,独孤九劫这样下去,可是要败下来的!

    两人相战的第二日,独孤九劫在天暗之前便似乎有些体力不支,率先退回军中,但她并没有下令冲锋。

    支离弥殇思忖过后,也没有命令军队前进,两军遥望到天黑以后,各自回营。

    到了第三日,独孤九劫似乎有些疲惫了,打开半天后就退回去,终于命令军队冲上去!

    两人的最强主力,终于在这一大片荒野上展开厮杀。

    这一战,杀得昏天黑地,死伤无数,大概是受到支离弥殇单挑独孤九劫占了上风的影响,青军的志气更旺,慢慢往前推进。



                  最后一战3

    天黑前,中朝率先撤退,青军推进30里。

    接下来的三天,独孤九劫不再与支离弥殇单挑,两军直接对决,战况异常惨烈,但青军的优势逐渐凸现,一点一滴地推进。

    不到十天,支离弥殇就已经打到了连危山下,在山下设起十里军营,为攻陷这座屏障进行准备。

    独孤九劫几乎是被困在了山里,难以杀出去,但如若后退,后退三百里便是中京——太危险了。

    面对严峻的形势,独孤九劫唯有死守连危山。

    然而,消息传到中京,中京却是人心惶惶,一波连一波的居民,开始逃离中京,逃往南方。

    独孤世欢也对这样的局势感到心忧,连夜赶往连危山中,求见独孤九劫。

    独孤九劫一身是伤,却仍从容自若:“你不在京中处理公务,来这山里做什么?”

    独孤世欢道:“臣想知道,青军有无可能越过这连危山?”

    独孤九劫垂下眼来:“七成的可能。”

    独孤世欢道:“也就是说,我军极有可能会……败下阵来?”

    独孤九劫冷笑:“败?怎么可能?对方至多只是一时得意而已,孤还有军队尚未调拨过来,一旦援军到来,孤便能发起反击,将支离弥殇杀个片甲不留!”

    独孤世欢道:“这连危山,大概能坚守多久?”

    独孤九劫道:“最多一个月!”

    独孤世欢想了想,道:“皇上,臣早就有一个想法,望皇上恩准。”

    独孤九劫道:“说!”

    独孤世欢道:“臣想将京城从中京迁往南方的汴州。”

    独孤九劫冷笑:“怎么,你相信孤赢不得了这场战争,所以便想先撤了?”

    独孤世欢摇摇头,道:“臣相信皇上,但是,中京离青国实在太近,一旦青军越过连危山,京城将岌岌可危。就算我军此战获胜,青国也不会就此放弃,往后还会进攻我国,影响到京城的稳定繁荣!时下,京城已是人心动摇,不断有百姓携家带口地逃离,除非我军能马上将青军击退,否则难以稳定人心!”

    独孤九劫道:“马上击退,是不可能的。”

    独孤世欢道:“另外,南方日趋繁华,经济、文化、人口已超北方,而我朝在夺取西戎国的大片土地后,更需投入更多人力财力开发,中京的位置,显得太过于偏北,如若将京城迁往南方,必将带动整个南方的发展,同时也避免中枢城市受到战乱影响,有利于局势的稳定……”

    独孤九劫半合着眼,静静地听他陈述迁都的理由。

    听完之后,她摆摆手:“你说得也有理,那就赶紧行动罢。”

    独孤世欢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同意了,反而有点不敢相信:“皇上,您就这么答应了?”

    独孤九劫道:“你说得都有理,早点迁都,受战争牵连的百姓,便可少些。”

    独孤世欢道:“臣知道了,臣立刻着手安排迁都事宜,只是不知皇上可否抽空听取报告?”

    早在数十年前,中朝就征服了数个南方小国,那些小国都有现成的皇宫,只要加以扩建修整,即可使用,倒是省了不少事;而且,因为早有此意,他已经暗中研究了迁都方案,只待皇上审批。

    独孤九劫摆摆手:“一切由你全权处理,孤只管打仗的事。”

    独孤世欢道:“臣领命!”

    独孤九劫起身:“孤累了,要歇息了,你快回去罢。”

    说罢,她回到睡账里,躺下来。

    虽然慢慢撤退是计划中的事情,但她的疲惫,并非都是装出来的。

    只不过上战场打了几天,她便有些体力不支了,而身上的伤痛,带给她的也不再只有快感,而是真正的痛楚。

    但是,再痛再累,也只能忍着,因为,这真的是最后一战了!

    修整了数天后,青军正式向连危山进发。

    中朝果然在山中设了不少埋伏,给他们造成不小的麻烦,但是,支离弥殇打得不急不躁,进退有度,还是一点一点地将独孤九劫的指挥部往后逼退。

    一个月后,支离弥殇终于打通了整座连危山,展现在他们眼前的,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山脚下,是一片开阔茂密的森林,从森林中出去,便是田园和数个小城镇,穿过森林、田园和小城镇,中京便在前方了,支离弥殇有种感觉,他已经有胜算了!

    此时,独孤九劫的指挥部和军营,已经撤到森林中,而支离弥殇的军队,正慢慢通过连危山。

    局势如此严峻,独孤九劫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从容淡定,一边养伤,一边研究战事。

    军师道:“皇上,前线危险,还请您随京中官员,一起迁往南方罢?”

    独孤九劫淡淡道:“眼看大功既然告成,我怎能不亲眼看着青军全军覆没,在痛苦中哀嚎和死去!”

    军师面露忧心之色:“皇上,我们真的要实施最可怕的一步棋么?一旦下了这步棋,这死伤,便是几十万哪!不仅如此,这片土地也将遭到灭顶之灾啊!”

    独孤九劫很冷酷:“战争,不都是这样的么?不必多言,按照计划行事,继续让青军尝甜头!”

    青军确实在兵力上占了上风,她的军队打得确实有点勉为其难,但是,她从一开始就并没有打算以兵力取胜!

    中朝研制的大型兵器——

    大型沼气,即将大功告成!

    这片茂密的森林深处,遍布着腐朽的树叶、树根、树木、死兽、沼泽……这些都是绝佳的天然沼气原料,她只需要好好利用这些原料,加入更多的原料,配以机关设置,就能建成一大片天然的活沼气场。

    两年多来,她暗中派了军队潜入这片森林中,大量运送和制造粪便、稻秸、污水、腐物等等,开发了数百个大型沼气池,并设置机关,如今,这些沼汽池已经产生了大量沼气,一旦同时打开机关,这些沼气便会狂溢而出,遍布整座森林,一旦吸入便会昏迷,而一旦点火,足以在顷刻间点燃整座森林!

    支离弥殇和他的军队进入这森林中,无异于踏入地狱,等待他们的,将是尸骨无存!

    为了将青军引入这天然地狱中,她可是费尽心思,不露痕迹地将他们引过来!

    因为这个计划太于残酷可怕,她做得极其隐秘,连独孤世欢都未告知,所以参与这个“武器研制”计划的人,全都由她直接管理,暗中行动。

    当然,要成功地实施这个计划,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支离弥殇起疑,所以,她也必须要付出足够的牺牲——就算要搭上她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军师看着她的表情,暗暗在心里怅然,无言退出。

    这是造孽啊!活生生的造孽啊!一旦计划成功,不仅将有无数人死去,这片森林,也将成不毛之地!

    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啊!作为计划的一份子,到时,他该如何面对这人间炼狱?唯有共赴地狱哪!

    就如同独孤九劫的计划一样,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中朝军队被步步逼退,从山中撤到森林,又从森林深处一步步撤到森林外围,然后又慢慢撤到距离京城相当近的城镇中。

    而支离弥殇的军队,不断地进驻森林,在森林里安营扎寨。

    独孤九劫仍然在“负隅顽抗”,显得不屈不挠,寸步不让!

    再往后撤,就是京城了,一旦京城被攻下,便等于亡国,所以,她寸步不让,实在常理之中!

    三万,五万,十万……支离弥殇的军队,不断进入森林,但是,还不到时候!

    她要等支离弥殇的军队全部进入森林中,才会解开机关,放出遮云蔽日的沼气!

    她一边坚守阵地,一边耐心地等。

    又等了十几天后,她终于等到了——支离弥殇余下的16万大军,已经悉数进入森林,而此时,京城即将搬空,只剩下部分禁卫军、朝廷官员和皇宫里的人在处理后事。

    终于可以结束二十多年的恩怨了!

    明天晚上,是她的生日,独孤九劫决定,就在这天跟支离弥殇做最后的了断!

    啊,只有一天,她跟支离弥殇就再无瓜葛了,她将死去,或支离弥殇死去,或者两人一起死去,无论谁死,一切都将彻底结束——人死了,便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无论她死还是支离弥殇死,对她来说,结局都是一样的!

    她死了,她就没有任何希望和意义了,支离弥殇死了,她也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兴趣和意义了,生也如死。

    在“无”来临的前夜,她突然想最后看看她活过的、幽风活过的地方——皇宫!

    于是,她披上外袍,走出账外,对随身侍卫道:“孤今晚要去城里走走,明日回来,你等切勿跟着。”

    然后,她一个人,踏着刚刚东升的月色,朝中京走去。

    从这个小镇到中京,不过一个时辰,她来到城门时,月亮尚未升到中天。

    城门大开着,没有任何人把守——战事告急,京城南迁,这城门,当然也已无需把守。

作者: Queen    时间: 2013-3-3 16:11

                  最后一战4

    她披着月色,走进城里。

    城里空荡荡的,目之所及,没有半个人,偶尔会有几处灯火,给夜里增添里了一点光亮。

    她沿着大街,慢慢朝皇宫走去。

    皇宫离城门很远,但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整整一夜一昼的时间,可以慢慢欣赏这京城的夜景。

    哦,不,这京城,已经不是京城了;这夜景,早已不是繁华时期的夜景了。

    繁华之时,这京城的中心干道,堪称不眠之街,彻底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两边的大红灯笼,流泻十里,与繁星交相辉映,堪称人间一绝,然而现在,除了偶尔闪现的巡逻士兵和零星的街灯,只有形同虚设的建筑。

    她从往日的繁华与今日的冷清中走过,过去那些岁月,如走马灯似的在她的脑海里闪现。

    那时的繁华鼎盛,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三年以前?五年以前?十年以前?还是二十年之前?还是三十年之前?

    感觉如此遥远!这城市,没想到,这么快就老了,空了,败了!

    咿咿呀呀的弹唱声传来,她抬头看去,前面大街与小巷交叉的路口,昏暗的灯笼下,几个老人坐在小板凳上,拉着胡琴在唱她听不懂的曲子,态度如此悠闲。

    她走过去,对着他们道:“京城已迁往南方,战争即将逼近,全城几乎空了,为何你们还不离开?”

    一个老人睁开眼睛:“离开?离开去哪儿?”

    她一怔:“天下之大,总有可以容你们的地方,你们何苦在这里等死?”

    老人摇摇头,意味深长:“我们已经年迈,我们的根,已经扎在这里,非要把根拔出来,唯有枯死啊!不如顺其自然,安于天命,就算是死,死在扎根的地方,也是死得其所哪。”

    另一个老人道:“老朽已年过八旬,归宿早已注定,何苦再挣扎不休?活着的希望,就留给孙儿们罢。”

    说罢,老人们又咿咿呀呀地弹唱开来,自得其乐。

    她忽然有些羡慕他们,一生无争,安于天命,死于平静,倒也不愧了这一生。

    她继续往前走,陆陆续续地,又看到了一些老人,或乘凉,或闲谈,或下棋,或小憩,一个个悠然自得,全然没有战争逼近、死亡将近的感觉。

    她抬头环视这巨大的城市,没有小孩,没有大人,没有活力,只有老人,以及空虚。

    而这些老人们看着她的表情,也是这般淡然,就像、就像看着同类……

    她猛然一惊,难道、难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不!绝对不是!她跟他们不一样!她未曾老去!更未曾失去希望和活力!

    她加快脚步,再也不看那路边的老人们一眼。

    走得有点累了的时候,皇宫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虽然全城已经空了,但皇宫仍然有侍卫把守,看到她过来,侍卫们都跪下来。

    她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理会她,慢慢踏进皇宫里。

    皇宫里也是空荡无人,只在主道上点着宫灯,微弱地证明着这皇宫,尚未死去。

    她一步步走在大理石上和青石板上,回忆着往昔的繁华热闹,再看看眼前的冷清空寂,再次惊觉这世间的沧桑巨变。

    那时,这宫里处处张灯结彩,夜夜笙歌,美人们的香气,充盈着这皇宫的每一处,美人们的笑靥,令无数鲜花失色——她们的笑声与笑脸,仿佛还在她耳边、眼前,可再仔细看时、听时,却什么都没有。

    月亮偏西时,她慢慢地踱到了摩天大厦前。

    她以为摩天大厦前也是人去楼空,然而,她才走入灯光的范围之内,就有几个人影跑出来,抱着她痛哭:“皇上——您终于回来了,皇上,姐妹们一直记挂着您,等着您,您没有事真是太好了……”

    独孤九劫暗自惊讶:“三三,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宋三三含着泪道:“皇上,我们说过的,我们会永远陪在皇上身边,直到死为止!”

    独孤九劫有些怜惜地抚了抚她们的脸,叹气:“你们——何苦呢?”

    虽然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但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一旦计划失败,就要轮到这城,变成死城了。

    呆在这城里,实在是很冒险的事。

    宋三三道:“早在第一次与皇上相见时,我们姐妹就该死了,是皇上给了我们生命与希望,我们当时就已经决定陪皇上一生。如果皇上死去,我等也自当陪葬!”

    独孤九劫怅然:“你们……真是太傻了!”

    在心底,她却又隐隐觉得有些有些欣慰,心里,也慢慢平静下来。

    宋三三道:“皇上,前方战事吃紧,您怎么回来了?”

    独孤九劫微微一笑:“明夜将有一场恶战,孤回来看看后方怎么样了。这宫里的人,都撤完了么?”

    说不定,这是她看到她们的最后一眼了!

    宋三三道:“绝大部分已经撤走,只有部分侍卫和奴才、老人,还待在这宫里。”

    独孤九劫道:“如此一来,你等就不会太孤单,孤也就安心了些。”

    宋三三道:“皇上,您饿了么?我们姐妹这就去煮些宵夜,您吃些罢?”

    说不定这是她们为皇上做的最后一餐了!

    独孤九劫点点头:“有劳你们了。”

    说罢,她迈

    步走进摩天大厦,仰着打量着她几乎住了一辈子的宫殿,一切,物是人非哪!

    “姑妈皇上,姑妈皇上——您终于回来了!忧儿又可以看到你了——”突然,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屋里冲出来,兴奋地扑进她的怀里。

    “忧儿?”独孤九劫一脸惊讶,“你怎么还在这儿?你父王和母妃呢?”

    这孩子,竟然是独孤世忧!整个朝廷都迁走了,怎么会留下他在这皇宫里?

    独孤世忧道撅着嘴道:“我哪里都不去,我要跟姑妈皇上在一起,我要看姑妈皇上打仗……”

    独孤九劫皱着眉头,看向他身后的宫女:“怎么回事?”

    宫女赶紧道:“皇子不愿跟随太子南迁,说是非要留下来跟着皇上,怎么劝都劝不住……”

    独孤九劫厉声道:“荒唐!战事险恶,危机重重,把皇子留在宫里这么危险的事,竟然阻止不了?太子呢?太子可还在宫里?孤要治他的罪!”

    宫女道:“太子已经先行南迁了……”

    独孤九劫大怒:“太子怎会如此大意!废话少说了,把这宫里留守的侍卫全部叫来,让他们马上带皇上南撤……”

    “姑妈皇上息怒!”独孤世忧扯着她的手,怯怯地道,“姑妈皇上您别生气,是忧儿死都不肯跟父王走的,父王不能为了忧儿一人影响大局,才答应了忧儿的请求!”

    独孤九劫低下头来:“你为何要留下来?不知道这样会让你父王和我担心的么?”

    独孤世忧喃喃道:“因为忧儿不相信姑妈皇上会打败啊!忧儿听很多人说青国的大军很快就要打到这京城来了,京城恐怕会失守,很多人都逃走了,忧儿听了很生气,才不相信姑妈皇上会打败呢,所以,忧儿才会放心地留下来陪姑妈皇上!”

    “你这孩子……”独孤九劫有点气恼地拍拍他的头,“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青国的大军真的杀到这京城,也并非不可能,你这么做,实在太鲁莽了!”

    独孤世忧看着她:“姑妈皇上,您觉得您会打败吗?”

    独孤九劫看着他,半晌才缓缓道:“不会!”

    独孤世忧欢笑:“所以哪,我才不会有危险哩,姑妈皇上不用担心我。”

    独孤九劫看着他的笑脸,无奈地摸摸他的头:“饿了么,饿了就跟姑妈一起吃点东西吧。”

    独孤世忧拍手:“好啊!”

    独孤九劫抱起他,进入屋内,问他最近的功课怎么了。

    独孤世忧生性聪慧,一点就通,又极有主见,她跟他聊了好一阵子,心里颇是安慰:这个孩子这般聪明有志向,中朝至少在未来的两代之内不会出现亡国危机了。

    随后,宋三三她们端了夜宵上来,独孤九劫道:“你们,也坐下来随我一起吃罢。”

    宋三三道:“我们姐妹哪里敢当……”

    独孤九劫道:“三三,这种时候,就不要这般见外了……”

    说不定这餐,是她们共进的最后一餐了。

    宋三三和几个姐妹互望一眼,点点头,在桌边坐下,独孤九劫亲自给她们勺了汤圆。

    偌大的皇宫,似乎只有她们几个人了,她们这般一起用餐,倒真是像一家人。

    一家人……独孤九劫心中有些茫然,她可曾有过家?

    当年,难儿在她膝下,幽风在她身边,她尚隐隐有家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早已荡然无存了。

    独孤世忧吃得开心,吃完了还咂了咂嘴,她看向他,莞尔一笑,拿起毛巾,轻拭着他的嘴角:“慢慢吃,点心多着呢。”

    擦着擦着,她有些恍惚起来,仿佛回去了很久很久,她给痴呆的难儿喂食、给“她”擦嘴的情形,心里隐隐抽了一下,然后觉得很是疲惫。

    宋三三看出她的疲惫,道:“陛下,您累了罢?待会儿三三侍候您沐浴,你好好歇息如何?”

    独孤九劫点点头:“这样也好。”

    趁着独孤世忧吃得正开心,她悄然在三三身边低语两句,三三会意地点点头,起身:“厨房里还有些点心,我再端些过来,难得皇上回宫,大伙多吃点罢。”



                  最后一战5

    片刻之后,宋三三拿了点心进来,独孤九劫挟了点心给独孤世忧,道:“忧儿,已经很晚了,你把这点心吃了,赶紧上床睡罢。”

    独孤世忧边吃着她挟的点心,边撒娇:“可忧儿好久没见姑妈皇上了,舍不得您……”

    他的贴身宫女赶紧道:“殿下,皇上也要歇息,您得替皇上着想……”

    独孤世忧想了想,撇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睡,姑妈皇上,您也早点歇息哦……”

    独孤九劫疼爱地摸摸他的头:“嗯,你早点去睡吧,别让姑妈担心。”

    独孤世忧点点头,打了个呵欠,困意涌上来,头一歪,就靠在她身上,闭上眼睛。

    独孤九劫淡淡道:“马上把所有侍卫叫来,孤有话亲自交待!”

    她让宋三三在点心里放了点药,令他睡着。

    这京城太危险,这孩子绝对不能留在这里,她要让他马上离开京城,前往南方的新都城。

    不久之后,留守皇宫的侍卫全部聚齐,一共999人,她命令这999名侍卫马上带独孤世忧离开中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新都城,并确保皇子的绝对安全。

    宋三三道:“皇上,是否该留几个人保护皇上?”

    独孤九劫摇头:“孤明天就回军营,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宋三三点点头,不再说话。

    999名侍卫领命后,立刻准备了马车,宫女将独孤世忧抱进马车里,一行人连夜离开皇宫,全速朝南方奔去。

    目送独孤世忧离开后,独孤九劫对宋三三道:“孤要沐浴了,你们可准备好了?”

    宋三三道;“是——”

    走进浴池里,独孤九劫躺在水中,抚摸着肌肤,知道自己仍然结实、健壮,几乎与几十年前没有二致。

    她,还可以继续战斗!

    然而,从水中出来,坐在镜子前,看着宋三三为她梳理头发,她才惊觉,白发,竟然已经这么多了!

    苏醒之后,本已在她身上停止流逝的时间,似乎加快了流逝的速度,白发与细纹,像春天的嫩芽,不断冒出来;而在战争打响以后的几个月,时间流逝得更快,在她身上刻下的痕迹,愈发清晰和深重!

    她随手抓起一缕长发,白的,比黑的多。

    再抚上脸庞,脸上的纹路,似乎在证明着她的岁数。

    她——仍然美丽,但,确实老了!

    在镜子面前,她不能欺骗自己!

    然后,她想起了街头那些如往常一般悠然,安于天命的老人,他们看着她的眼神,是充满同情的……

    于是,她黯然闭上眼睛。

    沐浴完毕之后,她躺在床榻上,看着窗外的圆月。

    今晚的月亮太大,太圆,太亮,从窗子照进来,一室银辉,无需点灯。

    圆月当空,空城无人,这月光,似乎全让她一人占了——可是,即使占尽人间月色,无人共赏,又有何意义?

    无法入眠。

    如果,幽风陪在她身侧,难儿陪在她身侧,与她共赏这一轮圆月,那该多好!

    还有当年那些与她并肩作战的将士,有的死在了战场上,有的已经解甲归隐,有的已经病故身亡,仍然活着的,也已老态龙钟——他们追随她多年,对她忠心耿耿,为她立下汗马功劳,为她抛头颅洒热血,可是,她还好好地活着,他们却死的死,老的老了。

    想起故人的脸,她心中无尽黯然。

    拥有天下,拥有权势,拥有财富,她便能满足了吗?她便满意了吗?不,她不满足,她不满意!

    如果能换得幽风归来,她愿意以天下为交换——为什么她当年没有全力留住重要的人?

    纱帘外,宋三三等人在守着她,她死,她们亡——她还要仅有的她们,为她而亡吗?

    漫长而伤痛的一夜!

    天色微明时,她起身,穿好衣服,对宋三三道:“三三,把姐妹们都叫过来罢,孤有重要的事要交待!”

    等所有人都到齐后,她看着她们,凝重地道:“孤这一生从未求过任何人,但这一次,孤有件事要求你们。”

    宋三三等人面面相觑:“皇上,请说。”

    独孤九劫道:“孤这一生,都在征战天下,获取土地、财富、权力无数,但孤这一生,将男人视为对手,不屑委身男人,从而膝下无子,这是孤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所以——”

    她环视她们,道:“孤希望你们能觅得良人,生儿育女,代孤享受天伦。”

    十几个女子皆是一惊,手足无措:“皇上,您怎么、怎么突然说出这话来,这、这也太荒谬了……”

    独孤九劫道:“你们若觅不到良人,也可收养民间的孤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般,加以善待。战争多年,民间一定有很多孤儿,能收养多少孩子,便尽力收养罢,如若这些孩子没有姓名,可以让他们寇以孤前世的姓氏——沙,就当作是孤的孩子罢。”

    十几个女子都愣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独孤九劫接着道:“这是孤平生唯一的请求,请你们各位,成全孤的心意!”

    宋三三急道:“皇上,我们姐妹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我们绝对不会离开您……”

    独孤九劫凝视她:“孤唯一的请求,你们也不愿成全吗?”

    宋三三咬了咬

    牙:“那么,也请皇上和我们姐妹一起实现皇上的心愿罢!”

    独孤九劫摇摇头:“大战在即,数十万士兵的生命,就掌控在孤的手里,孤,不能离开战场!这宫殿里有无数古董财宝细软,你们将这些东西都好好收拾,全部带走罢,随便去哪里都好,只要实现孤的愿望就行!”

    宋三三带头跪下来:“皇上,我们姐妹……不想离开您啊……真的不想哪……”

    独孤九劫道:“三三,孤这一生,此前不曾求过人,此后也不会再求人,你们要令孤失望吗?”

    宋三三流泪:“皇上,对姐妹们来说,您是最重要的,这个要求,恕姐妹们难以从命!”

    独孤九劫看着她们:“你们,是要孤跪下来,才肯答应么?”

    十几个女子,皆是震惊不已:一生唯我独尊、不可一世的独孤女帝,竟然会说出……下跪的话?

    独孤九劫平静地道:“你们,要孤跪下来么?”

    对视半晌,宋三三黯然,伏身磕头:“皇上,我们知道了,我们一定会实现皇上的愿望,绝对不会让皇上失望!”

    独孤九劫合上眼睛,坐进椅子里:“你们赶紧收拾,将这宫殿里值钱的东西全都带走,一样都不要留,将来,你等要养育很多孩子,需要很多钱。”

    宋三三站起来:“是,我们这就收拾。”

    在她们收拾的时候,独孤九劫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聆听着她们收拾的声音。

    阳光照进房间里的时候,宋三三等人已经收拾好了,她这才睁开眼睛,目光一一地扫过她们的脸庞,道:“你们——走罢!”

    说罢,她拿出一块东西,丢给宋三三:“你们,别忘了带上刀子,如若有人胆敢欺负你们,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罢!”

    然后,她转过身,再也不看她们。

    宋三三看着这块金牌,眼睛又红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免死金牌,有了此牌在手,她们,几乎是绝对安全的。

    她握着这块免死金牌,想说什么,但独孤九劫,一动不动,没有转过身来,于是,她跟姐妹们最后向独孤九劫下跪,磕头:“谢皇上大恩,姐妹们就先告辞了,不论姐妹们身在何处,都会记着皇上,为皇上祈福,并等皇上回来!”

    说罢,她咬咬牙,站起来,快步朝外面走去,十几个姐妹,也含着眼泪,随她离开。

    独孤九劫站在窗前,衣袂飘飘,看着她们的身影,走进院落,走出宫殿的大门,在花园里若隐若现,然后彻底消失。

    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包括宋三三,包括独孤世忧,包括那些为她卖命的将士,包括……难儿。

    日上三竿的时候,她慢慢地下楼,独自行走在巨大的皇宫里,走出皇宫的大门,走过无数条大街小巷,再走出城门,走向军营。

    天暗之时,她终于回到军营,将士们皆在着急地等待她,看到她出现,才都松了一口气。

    独孤九劫进入账中,开门见山地道:“青军目前有何动静?”

    “禀皇上,青军的十六万大军,已经悉数越过连危山,进入大森林,在森林中安营扎寨。”

    独孤九劫道:“他们打算何时攻过来?”

    “他们目前仍在修整之中,预订一天之后即可准备完毕!”

    独孤九劫道:“我军目前有多少人?”

    “十二万!”

    独孤九劫道:“听孤命令,十二万大军分成两批,每批六万人,今天晚上,第一批全数撤进中京,明日按兵不动,明夜再撤其余六万士兵进城!进城之后,再等孤的命令!”

    众将领吃惊不已:“皇上,您作如此安排,是有何妙计?”

    独孤九劫道:“明天晚上全军撤进城之后,我自会告知你们,但现在,你们什么都不必问!”

    众将领面面相觑,他们跟随皇上多年,或多或少都明白皇上的脾气和风格,但皇上这一举动,任他们想破头,也不明白。

    独孤九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先把老弱病残的士兵送回中京,然后赶快确定第一批要撤回的人员,今夜一定要撤完第一批,切勿惊动了对方!”

    众将领见她如此严厉,也不敢多问,赶紧去安排撤退事宜。

    独孤九劫也走出营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忙乱,她最后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最后一战6

    “什么?独孤九劫把全部兵力撤回到中京去了?”支离弥殇急道,“这个消息可是确切?”

    探子道:“千真万确!而且中朝将京城南迁以后,整个中京已经空了,现在只有中朝的十几万大军占据城里。”

    支离弥殇道:“独孤九劫将大军撤进城里,可知其意欲何为?”

    探子道:“独孤女帝撤兵进城以后,城门紧闭,没有传出任何动静,城门上没有任何人把守,外人也无法踏入一步,无法得知城内情况如何。”

    支离弥殇陷入沉思:“独孤女帝,到底想做什么?”

    有将领道:“陛下,我看此中必定有诈,我等须小心行事,探听清楚后再行动!”

    有将领道:“依我看,这反而是我等的好机会,前方没有敌军阻拦,我等便可直抵城下,再大战个三天三夜,便能攻下这朝的旧都!”

    有将领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中京乃兵家重地、繁华重地,独孤女帝会突然撤兵进城,实在太诡异,太不合常理了,说不定这城里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待我军盲目攻城,必须要谨慎啊!”

    有将领道:“这独孤女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实在难以捉摸,还是想办法派人混进城里打听情服,再作定夺……”

    ……

    听着众将领议论纷纷,支离弥殇眉头深锁,看向铁瑛:“小铁将军,你怎么看?”

    小铁将军道:“独孤女帝行事确实诡异,我军万万不可以大意,还是稳下心来,静观其变才好!但是,无论如何,就算这中京布下天罗地网,哪怕变成刀山火海,我军也一定非攻下不可,因为,只有攻下这中京,华月公主的墓,才能迁回青城!”

    一提到华月公主,所有人都沉默了,无不露出悲怆伤感之色。

    良久,有人道:“小铁将军说得极是!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们也必须拿下中京,让华月公主回归故园!”

    其他也纷纷附和,一时间群情激昂。

    支离弥殇伸手,让众人安静下来,道:“小铁将军说得有理,我看我等先静观其变五天,五天之内,我等想办法打听城里的情况。五天以后,无论城里情况如何,我军都发起强攻,你等做好准备,务必将中京拿下!”

    姐姐——他的胞姐已经在中朝的土地上躺了太久,这一次,他一定要实现姐姐的心愿!

    接下来几天,青军一边观察中京内部的情况,一边进行着最充足的准备。

    经过努力,探子终于打听到了城里的动静:“禀皇上,中朝的军队似乎正在不断撤出中京,退守南部的城镇。”

    支离弥殇听后吃惊不小:“退守南部城镇?消息可是准确?”

    探子道:“因为小的无法混进城里,所以不能确定,但是从南方的飞鸽传书内容如此。”

    支离弥殇道:“独孤女帝已经撤出多少军队了?”

    探子道:“到今天为止,已经撤退了五之三四,按如此速度,后天便完撤退完毕。”

    支离弥殇道:“那武器、装备和战马呢,是否也随军一起撤退?”

    探子道:“据南方传来的情报,是的。”

    支离弥殇又陷入苦思:“独孤女帝到底在想什么?你等继续观察敌情,切不可大意,有任何变动马上向朕汇报。”

    “是!”

    支离弥殇走上山头,背手伫立,看着远方隐隐的中京轮廓:独孤九劫,你到底想做什么?

    在接下来的两天,探子传来的情报都是独孤女帝仍然在日夜撤军,完全没有要进攻或艰守的迹象。

    第五天的晚上,探子报告:“据南方的飞鸽传书,独孤的12万大军已经悉数退出中京,退守中京南部两百里外的华州,整个华州现在是重守把守,风声鹤唳。”

    支离弥殇道:“可有人知道中京城里的情况?”

    探子摇头:“整个中京,只准出,不准进,无人能踏进中京一步,连撤退的士兵都不知晓城里的状况如何。”

    支离弥殇道:“那独孤女帝呢?她是否已经撤出中京?”

    探子还是摇头:“不知,除了几名军中大将,无人见过独孤女帝,无人知道她是否还在中京。”

    咚——支离弥殇擂了擂桌面,心里有几分恼怒,好不容易到了两军决一死战的时候,独孤九劫却要逃吗?

    他一直渴望着与她正面决战,先前的对战,他还没有战够,她却这样避开他?

    开什么玩笑!他不会让她逃避这场战斗的!

    她必须正面和他了结这一生的恩怨!

    这时,铁瑛和几个将领走进来,道:“陛下,五天已过,接下来我军该如何行动?”

    支离弥殇道:“攻城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铁瑛点点头:“万事俱备,只欠陛下的命令了!”

    支离弥殇咬牙:“传朕命令,全军做好准备,破晓时分出发前往中京,日出时分开始攻城!”

    他相信独孤九劫一定在玩什么可怕的诡计,但是,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会战胜,然后彻底打败她,让她输得心服口服!

    如他命令,破晓时分,十六万青军全副武装,拿起行装,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朝中京奔去。

    支离弥殇一身雪亮的盔甲,骑着白马,手握长枪,行在军队的最前方。

    幽暗的凌晨,他的军队就像

    一支庞大的幽灵部队,游走在晨色中,带着复仇的血性和杀气。

    太阳从东边升起的时候,黑压压的青军,全部抵达中京城下,在城下铺开望不到头的人海。

    支离弥殇骑着战马,站在队伍的前头,站在高大的城墙之下,亲自拿起号角,吹响示威的号角。

    城里没有任何反应,城墙上,连一只乌鸦都没有。

    独孤九劫是故意挑衅他?还是故意激怒他?还是故意无视他?还是有什么其它的打算?

    他丢下号角,对着墙头大吼:“不可一世的中朝天子几时变得这般畏首畏尾?难道真是老了么?怎么还是滚出来——”

    “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他身后的十几万大军,一齐吼动。

    声音排山倒海,惊天动地,震得苍穹似乎都在隐隐动摇。

    在大军们的齐声呐喊中,一条人影,缓缓地出现在城墙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的大军。

    支离弥殇仰望着这条人影,呼吸一窒——独孤九劫,她终于出现了!

    他以为她会打扮得像一个来自地狱的战神,就像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连眼神都能杀人,然而,面对最后的决战,她却是一头白发,一身白袍,手无寸铁,迎风伫立,宛如烟云。

    只是大半个月不见,她的头发,竟然全都白了,根根如银丝,在风中飞舞。

    独孤九劫,真的老了吧——可是这样的她,却仍然美得令他窒息,几乎夺走了她的魂魄!

    而且,即使她手无寸铁,身无杀气,却仍然气盛天下,十几万大军因为她的出现,顿时鸦雀无声。

    死寂半晌以后,独孤九劫开口了:“我听说青国天子不喜杀戮,却为何一路杀到中京来?”

    如此沉稳的声音,不带杀气,却蕴含万钧之力!支离弥殇听得心头隐隐震撼,道:“朕杀到中京,为的并非杀戮,而是报国仇雪家恨,以及——阻止中朝天子的杀戮!”

    独孤九劫道:“占据了这中京,你就能报国仇雪家恨了么?”

    支离弥殇道:“是——”

    独孤九劫道:“既是如此,我就将这中京让给你,你就会满意了么?”

    将中京让给他?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女人竟然如此玩弄他?支离弥殇冷笑:“另外加上中朝女帝的降服,朕就会满意了!”

    独孤九劫道:“是么?君无戏言,你可敢当你军的面保证,只要我将这中京让给你,并向你军降服,你便会停止南下和战争,还给这世间一个安宁?”

    她还是在说笑么?支离弥殇道:“你也是天子,你若做得到,朕当然也会做得到!”

    独孤九劫道:“很好!君无戏言,我现在就把这中京让给你,而且,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中朝的天子,不再与任何人为敌,不再与任何人为战!”

    支离弥殇一惊,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放弃皇位了么?也要放弃战争了么?

    不可一世的独孤九劫,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他不相信,道:“你不知杀了多少人,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世人谁会相信?”

    独孤九劫道:“如若你不相信,非要与我朝血战到底,最后会死的人,也不知会有多少,届时你双手沾上的血,又岂会少于我?总之,我会给天下一个交待,信或不信我,停战或再战,则由你决定!”

    支离弥殇盯着她,脸上阴晴不定:“既然你这般说,那朕就等着看你做不做得到!”

    她绝对做不到!她不可能把她征战一生得来的土地和权力让出去!他虽不知她的用意,但他绝不相信她的话!

    独孤九劫道:“这城门,并未关上。这城里,空无一人。中京,已经是你们的了。”



                  最后一战7

    说罢,她转过身,缓缓地走下城墙。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支离弥殇冲着她的身影,大声道:“君无戏言,你是在说戏言么?”

    独孤九劫不曾回头,转眼消失在城墙上。

    她,竟然这样逃了!他才会让她逃掉!支离弥殇一扯战马,朝城门冲去。

    几名将领冲出来,拦在他面前:“陛下,请冷静,这城门八成有诈!”

    城门未关?怎么可能!独孤女帝八成是在城门上动了什么手脚,一旦皇上去碰这城门,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支离弥殇道:“你们不要拦着朕,中朝既然敢不关城门,朕又岂有不敢开城门之理!”

    说罢,他从几名将领中间奔过去,冲到城门前,跳下战马,伸手去推城门。

    吱呀——雄伟的城门,竟然真的没锁,慢慢被他推开了,气势磅礴的中京,慢慢地在他眼前展开雄浑的气象。

    他推开了一边门后,又去推开边一边门,然后站在城门中间,看着眼前的空荡。

    眼前的大街,空无一人。

    大街两边整齐气派的建筑,空无一人,无论他的目光转向何处,连条人影都没有。

    他甚至感觉不到杀气——这座城市,完全不像有埋伏的样子。

    这是空城计,还是独孤九劫说真的?

    独孤九劫无需跟他玩这种花样,但是,任他想破头,他也无法想象她会主动放弃一切的可能!

    几名将领冲过来,围在他身边,警惕地观察四面:“皇上,小心有诈!”

    支离弥殇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必太过担心。你们兵分两路,一路进城搜查独孤女帝的下落,检查这城里可有埋伏;一路留在城外待命,若城里有意外,随时支援!”

    “是!”将领们听令,铁瑛接着道:“末将这就带兵进城搜查,在查明情况之前,请皇上在城外等候。”

    支离弥殇道:“不,你带一支精锐小队,随朕进入皇宫,独孤女帝说不定就躲在皇宫之中,朕要亲自把她找出来!”

    铁瑛道:“一支小队恐怕不够,至少带领一营的士兵才行……”

    支离弥殇摆手否定他的话,拍马前行:“朕先去了,你随后跟上,如若有人发现独孤女帝的踪影,火速向朕汇报,不得耽误!”

    说罢,他便飞速朝皇宫奔去,快如闪电,转眼间就跑远了。

    独孤九劫才从城头上下来不久,不可能跑得太远,他要赶紧把她找出来!

    同时,数万青军冲进城里,分头在城里搜索起来。

    支离弥殇的白马,是万里挑一的千里马,很快就来皇宫之前。

    他看向雄伟磅礴的皇宫,想起在皇宫里度过的点点滴滴,一时间百感交集。

    但他没有停留,直接冲进皇宫。

    皇宫的大门没有闭合,他长驱直入,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华丽开阔的、空无一人的花园——这皇宫,难道真的已成空城?

    他纵马在宫里奔驰,到处寻找独孤九劫,却始终没有独孤九劫的影子。

    最后,他来到摩天大厦面前,大叫:“独孤九劫,你给我滚出来,与我决一死战!你若能打败我,我便撤兵,永不踏入中朝地界!你若是败在我手下,就乖乖当我青国的阶下囚!”

    摩天大厦一片沉默,连半声虫鸣都没有。

    他跳下马,冲进去,发现摩天大厦里不仅空无一人,甚至被收拾得几乎空无一物。

    桌上摆的古董和皇室御用物器,墙上挂的字画和宝剑,全都没有了,只剩下大件物品。

    独孤九劫呢,她去哪里了?

    他闭上眼睛,凝神摒气,专注地聆听着四面的动静,想听出独孤九劫是否就藏在附近。

    然而,这附近,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

    而在这样的宁静中,多年以前,他在这里生活的情形,却一点一点地涌上心头。

    无论他承不承认,在这里生活的岁月,是他最难忘和美好的时光之一。

    他,竟然有些怀念起那段日子来……

    一阵风吹来,他猛然清醒,睁开眼睛,快步走出去:那段时光,应该是他人生中最耻辱的时光,他怎么可以怀念那段时光?他怎么可以觉得那段时光是美好的?

    他必须要离开这个地方!

    他才冲出摩天大厦,就有几名士兵匆匆跑过来,跪在他面前:“禀皇上,先前有人抓到了几名留在这城里的老者,老者说他们看到独孤女帝独自骑马朝西城门去了!”

    “南城门?”支离弥殇道,“消息可是确切?”

    士兵道:“谅那几名老者不敢说谎。”

    支离弥殇道:“确定就女帝一人么?她可有携带兵器?”

    士兵很肯定地道:“确定仅女帝一人出城,未携带兵器,但不知城外是否有人接应。”

    支离弥殇想了想,道:“你等去忙罢,有新消息再禀告朕。”

    然后,他就陷入了沉思与苦思:从西城门出去,只有数个偏僻的村庄,其余皆是荒郊野岭,独孤九劫从西城门出去,究竟意欲何为?就算她在西边布下陷阱,那里也不适宜作战,也不适宜隐藏大批兵马,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几天来,独孤九劫的举动,实在太怪异了,他根本无法看透和预测她的心思。

    她到

    底在想什么?

    他骑马走出皇宫,一路上不断询问士兵们可否发现埋伏和独孤女帝的痕迹,所有的士兵都说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因此,这才显得更可疑!

    来到城中央最高的一座楼下,他停下马,抬头仰望这栋建筑,心里又是感慨万千。

    这栋楼,是天上人间的主楼,可谓笑傲中京,独孤九劫曾经带着他,在这里看天底下最繁华美丽的夜景!

    他跳下马来,走上楼梯,直上楼顶,凭栏远眺。

    东边的巍巍青山,是中朝的皇家皇陵,以及他姐姐——华月公主的陵墓。

    在姐姐等待那么多年后,他终于可以把姐姐的陵墓迁回故国了!

    感叹半晌,他看向南面,遥远的南方,是天底下最富饶繁华的地方,是他日一统天下时必要征服的地方!

    虽然此次战争,独孤女帝若是弃城求和,他便会依言停止南下,但是,未来,他还是要南下的!

    他的目光又转向西面。

    西面俱是恶山寒水,极端的荒凉芜杂之地,望过去,远处的黑色山脉,隐隐透着灰暗阴郁的不祥之气,令人毛骨悚然,尤其是那座号称“人间地狱”的鬼狱山,更是世间大奸大恶之人的活墓地,世人无不避之唯恐不及!

    那座鬼狱山,他也曾经去过,那是独孤九劫“重生”的地方,明明是那么阴森恐怖的地方,她却如回到家里般轻松自在。

    那时,她说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

    “你说孤是不是恶人?”

    “这些恶鬼,跟孤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再恶的鬼,也不过是孤的奴隶!”

    “你不觉得这里才是孤的归处么……”

    她的归处?支离弥殇狠狠地颤栗起来,莫非……莫非这就是她的目的地?

    她独自走出西城门,莫非就是前往鬼狱山?除了鬼狱山,前方没有她的出路!

    她去鬼狱山做什么?鬼狱山多年前就已经荒废,无人出入,她还能在鬼狱山玩出什么花样来?

    莫非,她想逃进鬼狱山,逃开他的追击,苟活于世?但是,她会是这般躲躲藏藏、贪生怕死之人吗?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宁可死,也不会像逃犯一样苟且偷生吗?

    宁可死也不偷生?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多年之前,独孤九劫似乎曾经秘密派人在鬼狱山上修建了宫殿,莫非她想独老于鬼狱山,或者、或者……

    他想到了什么,心里升起不祥和恐惧之感,愈发颤抖得不能自持!

    突然,他像发了狂一样地冲下楼梯,跳上马背,扬起缰绳,就朝西城门冲去。

    铁瑛见得他的举动实在怪异,赶紧跟上去,大声道:“皇上,您要去哪儿?”

    支离弥殇快马扬鞭,头也不回:“朕有要事,你们切勿跟上来!”

    皇上看起来神色不对,他怎么能让皇上独自离开?铁瑛没有多想,也打马跟上去。

    支离弥殇以他这一生最快的速度,朝鬼狱山奔去,额上冷汗涔涔,不断在心里吼叫着:快!快!快点赶到鬼狱山!千万别耽搁了!千万别错过了……

    他经历过无数次紧张和心慌,但这次,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让他着急和不安!

    他隐隐知道独孤九劫想做什么,虽然他想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只有那种可能,才能解释独孤九劫所有反常的行为——太可怕了!他必须要阻止独孤九劫的行为!

    他来不及去想他为什么要阻止,他只知道,如果他去晚了,他一定会后悔终生!

    得得得的马蹄着,就像急促的鼓声,敲打着大地,千里马已经使出全力!

    半个时辰后,千里马终于奔到鬼狱下脚下,前面是一片黑暗杂乱的森林,不祥的气息扑面而来,千里马嘶叫着,停下马步,栽倒在地上,累得奄奄一息,再也跑不动了。

    支离弥殇从马背上下来,心疼地拍了拍爱马,道:“伙伴,辛苦你了,前面的路朕自己走,你好好歇歇罢!”

    说罢,他没有任何迟疑地冲进黑暗森林,朝鬼狱山的深处狂奔而去。



                  最后一战8

    这片森林,似乎比他第一次来时更阴森可怕,每一棵树、每一根草,似乎都是活的,都是妖魔的化身,在咆哮,在怒吼,在虎视眈眈,想把他给撕碎了。

    但是,他全都顾不上了这些。

    好不容易冲出黑暗森林,接着是一座山头,山头上几乎全是茂密的荆刺和怪石,还有许多的地洞,一不小心,可能会陷进那些不知是深是浅的地洞中,他也顾不上危险,只是一味地前冲。

    终于越过这座山头,前面又是一片密林,几乎密不透风的密林,但他还是从密林中闯过来,看到了活生生的天空。

    前面,就是那座吊桥——摇摇晃晃的吊桥,只要走过这条吊桥,就是臭名昭著的鬼狱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向河的对面,瞬间就被河对面的场面,骇得心神欲裂!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河的对面,沿河建了一栋长长的、黑暗阴沉的建筑,就像一道围墙,把鬼狱山给围起来了,现在,这栋长长的、黑暗阴沉的建筑,正在燃烧!

    熊熊的火光,似乎散发着比阳光还猛然的火焰,连他都感到了那份灼热难耐!

    为什么这栋建筑会着火?那应该是混着石头和木材的建筑,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起火,而且这山上不是已经没有活物了么,为什么会突然起这么大的火?

    这熊熊的火,带着将一切焚成灰烬的欲望和野心,气势如此惊心动魄!

    连那座年久失修的吊桥,也被累及,隐隐地着起火来!

    用不了多久,这座桥、这栋建筑,包括整座山,说不定都会被烧成灰烬!

    独孤九劫呢?独孤九劫在山上吗?是她……放的火吗?她在做什么?她想做什么?

    一阵强烈的山风吹过来,只得那片大火全都倾向一边,他看到建筑物的顶上,隐隐有一个人。

    他睁大眼睛,集中目光,那不是他的错觉,那里确实有一个人,站在顶上,静静地看着下方。

    长发飘舞,白衣飘舞,一片飘舞的白色——那不是独孤九劫,还能是谁?

    用不了多久,大火就会烧到那片建筑的顶上,她会被烧成灰烬,而当这座桥也烧尽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葬身火海,也没有人能给她收尸——她到底在干什么?

    又一阵风吹来,已经起火的吊桥剧烈地摇晃,随时都会崩塌的样子!

    一旦这吊桥被烧掉或崩塌,独孤九劫就将永远被隔离在那座人间的地狱,再没有任何人能够见到她,靠近她!

    他想都不想,做了几个深呼吸后,踏上吊桥,小心翼翼而利落坚定地朝对面走去。

    每走一步,火焰就近一分,身上的灼热和心里的灼热,就多一分!

    吊桥的扶手,也在不断着火,他几乎没有扶住的地方,脚下也是摇摇晃晃,不断有桥板掉下河里,他走在这吊桥上,性命也被吊在这吊桥上,一个意外、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让他掉下这从未有人能活着逃出来的三途河——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皇上——皇上,您在做什么?请您赶紧停下脚步,走回来——”身后传来惊骇的、熟悉的声音。

    他不想回头。

    “皇上——皇上,求求您了,您快回来——”身后的声音越大越大,越来越急。

    紧接着,吊桥发出一阵惨叫,晃得差点翻过来,他扯下外袍,缠在着了火的扶手上,抓住,回头。

    铁瑛已经踏上吊桥,正试图朝他走过来。

    他怒道:“小铁将军,你在做什么?还不快退回到岸上!这桥撑不起两个人,你要害死朕吗——”

    铁瑛听后,脸色一白,后退一步到岸上,大喊:“皇上,您既然知道危险,就该迅速退回,怎可再继续前行!”

    支离弥殇看看前方,看看后方,对着铁瑛道:“小铁将军,如果朕不再回去,你就传朕的口谕:一,将皇位传予太子支离弥和,在太子十八岁之前,由你和皇后共同辅佐太子;第二,五十年之内,青国绝对不可以主动发起战争,若有人违抗,杀无赦;第三,中朝长公主现已王岁,待长公主年满十五时,只要其品德贤良,青国就派人向长公主亲,立她为我青国的皇后……”

    铁瑛听得心中惊骇不已,皇上突然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支离弥殇说完以后,道:“小铁将军,你可记好了朕的话?”

    铁瑛道:“皇上,您年轻有为,身强体壮,何故说出这番不吉利的话?恕臣无法应承……”

    支离弥殇厉声道:“小铁将军,这是朕的意旨,你要抗命吗?”

    铁瑛赶紧道:“臣不敢……”

    支离弥殇御下腰间的宝剑,用力丢到岸上,道:“这是支离一族的传家之宝,是朕传你口谕的证明,你就告诉全青国子民,朕在追击独孤女帝的过程中与女帝共同于尽,尸骨无存罢!”

    “皇上——”铁瑛在岸上跪下来,哀求,“皇上,皇后在等您回宫,太子、皇子和公主在等您回宫,数万将士在等您回去,万千子民也在等您回去,您怎能抛弃千千万万爱戴您、需要您的子民……”

    支离弥殇眼里已没有犹豫和留念之意:“小铁将军,以后,太子和青国,就拜托你了,朕能做的,已经做了,从此以后,就让朕之名,刻在墓碑之上罢!”

    说罢,他回过头,快速朝河对面奔去。

    火,已经烧过了吊桥的三分之二,再不过去,就再也过不去了!

    “皇上——”铁瑛在后面呼唤着,几次试图追上他,但是,这吊桥既无法承载两个人的重量,也已经快烧到头了,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可能将皇上拉回来了!

    山风吹来,吊桥晃了两晃,从中部断成两截,带着燃烧的火焰,坠落。

    支离弥殇的身影,也彻底消失从桥上消失!

    “皇上——”铁瑛眼里流着泪,跪在岸边,大喊。

    他的喊叫声,支离弥殇都听不见了,他现在,心里装着的,只有独孤九劫!

    桥断之时,他跃上岸边。

    桥头连接的岸边就是那栋庞然建筑的入口——阴森森的入口,由石头建成,没有被烧到,即使四面火光熊熊,即使阳光酷热,这阴森的入口,却没有一丝光芒和温暖。

    他奔上石阶,往上头走去,感觉自己就像走在墓地的通道上。

    死亡的感觉!冰冷的感觉!阴暗的感觉!就像是地狱的入口!普通人走在这通道上,只怕已经骇得全身虚软,爬都爬不起来——就像独孤九劫给人的感觉!

    他一口气冲到台阶的尽头。

    台阶的尽头,露台的边沿,被火包围的亭子下,独孤九劫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下方。

    山风吹着火焰,还有她长长的白发和宽大的袍子,她就像站在风与火的中央,随时会随风飘去,随时会化为火焰。

    她——果然是想一个人走啊!走到没有人看到和知道的地方!走到没人能够触及和抓到的地方!

    那一刻,他的眼泪掉下来!

    他慢慢地穿过火焰,朝她走过去,走到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缓缓道:“你太狡猾了!竟然想一个人逃掉!”

    再也没有比这更狡猾和过份的逃跑方式了!

    如此彻底地抛弃一切,包括财富、权力、地位、土地、部下、子民,以及——对手!

    独孤九劫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一脸平静:“你来这里做什么?杀我吗?”

    支离弥殇摇摇头:“我是来抓你的!我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从这世上逃掉的!”

    独孤九劫淡淡地:“哦。”

    支离弥殇走到她跟前:“你活着的时候,我不会原谅你和放过你,会一直追着你。你死了以后,我也不会原谅你和放过你,也会一直追着你,跟着你,即使粉身碎骨,即使化为灰烬。”

    独孤九劫淡淡地笑了,转过身来,看着脚下:“你真傻。”

    他正处在男人最好的年纪,而且拥有一切,容貌、健康、财富、权力、地位、土地、子民、妻儿——比她曾经拥有过的还多,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就这样放弃一切,跟着她坠地狱的尽头。

    支离弥殇走到她身边,与她一起凝视脚下的世界:“别忘了,我是被你教出来的,是你,把我教傻了。”

    我?——他多久没使用这个词了?十几年来,他只使用“朕”这个词,只为了国家和本族活着,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是为自己活着。

    他看着脚下的三途河,看着脚下的火光,道:“还记得吗,我十岁的时候,就是个傻子,傻得连饭都不会吃,是你一口一口地喂我,我吐得你一身都是秽物……”

    真是奇怪,从未记得过的他是“傻子”的那段记忆,他现在竟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来了。

    那时,他因为受到姐姐咬舌自尽的刺激,受到刺激后晕了过去,然后变成了傻子,被独孤九劫带在身边——那时的他,没有自我意识,没有脑子,不会说话,丧失了行为能力,独孤九劫就像母亲一样,给他喂饭,给他念书,唱歌哄他入睡,抱着他在花园里散步……一切一切,全都涌上他的脑海!

    那段时光,是多么的快乐!——他竟然忘记了那么重要的时光,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那真的是他的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当他记起这段时光后,他就忘了那些恨——国仇与家恨!



                  大结局

    他的目光,越过脚下的河,越过河对岸的树林和山头,落在遥远的天边。

    那座山头后面的土地,全是他的,不是,全是青国的!

    如今的青国,已经是天底下疆域最广阔、国力最强盛的国家;青国的军队,也已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军队;青国的大臣将士,是天底下最清廉最忠诚的官员;青国的皇后,是天底下最才貌双全和深谋远虑的皇后,青国的太子和皇子,也是天底下最聪明、最有志向的皇族——这一切,已经可以保证青国在数十年内的繁荣昌盛,以及支离一族的强大延续!

    这样,够了吧?他为青国、支离一族所做的一切,够了吧?

    他已经为青国、支离一族牺牲了他所有的一切,包括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以及他最重要的人和最重要的感情,现在,他已经完成了身为青国皇子、本族最后幸存者的全部任务,他可以卸下这一切了吧?

    应该可以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了!

    就让过去彻底成为前世的记忆吧!就让他为自己活着,哪怕只有短短的最一刻吧!

    河对岸,似乎涌来了很多人——青国的将士,他们似乎在对着这边呐喊,呼叫,可是,他无动于衷,心如止水。

    他看向身边的独孤九劫,独孤九劫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那柔软的一笑,足以令天地动容!

    他的眼睛,又红了。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一生所追求的,其实不过是与她并肩而已!

    也许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想完成他所有与生俱来的任务和后顾之忧,当世人要求他做的,他全做了以后,他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她在一起——就像现在一样!

    有生以来,他的心里如此平静和轻松,还有一种淡淡的幸福的感觉——他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了!永远不会分开!不会有任何人能阻止和分开他们!

    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坠落,他如此心满意足,对这世间的一切,不再有任何眷恋!

    独孤九劫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得到了前生后世中,唯一的平静。

    脚下的三途河和吊桥,就是她的仇恨之源,痛苦之源,每每看到,她都彻底崩溃和疯狂,然而此时,她只记得脚下的河里,沉睡着她这一生最亲近、最重要的人——幽风!

    而现在,而且最后,陪着她的,是她这一生最最纠缠不清、最最刻骨铭心的人!

    她如此心满意足,如此平心静气!

    她甚至记不得前世那个把怀孕的她推进河里、名义上是她丈夫的男人长什么样了,也不记得他叫什么了,她曾经地那么地恨他,恨意渗透了前世后生——可是,她却在此时,全都忘记了!

    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已经在她身边了,她没有任何遗憾了!

    脚下传来巨大的声音,庞大的建筑正在不断地化为灰烬,不断地分崩离析,不断地倒塌坠落,他们的脚下正在动摇陷落,她和他,很快就要坠入无底深渊了。

    最后的时刻,她缓缓道:“你不恨我了?”

    弥殇道:“恨!至死都恨!”

    她道:“我也恨你,至死都恨!”

    弥殇道:“你夺走了我所有的爱,我不会再让你夺走我所有的恨了,所以,即使你死了,我也要盯着你,跟着你,缠着你,不管多少轮回,我都不会放开你。”

    独孤转过头:“就这么办吧,你就死死地抓住我吧,别让我逃掉!”

    说罢,两人微微一笑,手握着对方的手,紧紧地,再也不分开。

    火焰终于窜上来,将他们身边的一切吞噬,这栋庞大的建筑,再也没有可以支撑他们的地方了!

    脚下原本坚固的一切,彻底崩塌了!

    他们不再满足于手拉手,而是紧紧地相拥,亲吻,在火光、木料、碎石的簇拥下,坠落,落进三途河里。

    这算是婚礼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壮丽的婚礼了吧?

    每个人都以同样的方式来到这世上,他们却能以最独一无二的方式,这样死去,真是太棒了啊!

    鬼狱山那场大火,燃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当火焰燃尽,整座山已剩灰烬。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这座山竟然没有了秽气和死气——恶鬼们的魂魄,似乎也被这把大火烧光了!

    在远离尘世的地方,这座山的毁灭,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当这几个人也从世上消失的时候,再也没有人知道这座山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再也没有人知道这座山是如何毁灭的。

    然而,关于这座山的传说,却一直、一直地流传下去,直到遥远的、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的未来。

    沧桑巨变,所有的一切,已经与过去完全不同了。

    数不尽的高楼大厦,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车子,穿着、打扮五花八门的人们,处处都是嘈杂的声音,还是闪烁的霓虹灯……这就是独孤九劫在她的“天书”里描述的天朝世界吗?

    支离弥殇走在光怪陆离的城市街头,打量着眼前这个世界,竟然没有惊慌无措,而且很快就适应了这一切。

    因为,在独孤九劫给她看的“天书”里,他已经无数次地见过和想象过这个世界了,只是没想到,他有一天会出现在这里,亲眼看到这一切!

    他现在的穿着打扮虽然很狼狈,却并不能掩饰他与生俱来的出众容貌,人们纷纷惊讶地打量他,有些避开他,却并没有鄙视他,因为,他实在太优雅和出众了——就像落魄的王子!

    弥殇不断地寻找,寻找独孤的影子!

    既然他没有在那时死去,在岸边醒了过来,那么,独孤应该也没有死去,她应该还在这里!

    她在哪里呢?他与她一起赴死,并不是为了与她分开啊!

    如果活着不能在一起,那不如一起死!

    无论过去多久,他都要找到她!

    前面,有一个入口,上面写着“地铁”,那就是传说中的地铁吗?

    地铁的入口处,有人在摆摊卖唱,弹着他没有见过的乐器,匆匆路过的人们,偶尔会有人往帽子里丢钱。

    钱?他走近,那就是天朝的钱吗?啊,他现在很需要钱啊,只有钱,才能让他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并找到她!

    于是,他蹲下来,对那个卖唱的孩子道:“你会弹英文歌《回忆》吗?”

    那个孩子惊艳地看着他,道:“这么有名的曲子,当然会。”

    他道:“你来弹,我来唱,得到的钱对半分,怎么样?”

    那个孩子傻傻地点头:“好。”

    美妙悠扬的音乐响起来,虽然光靠那孩子手中的乐器达不到最好的音效,但是,他的容貌和声音,弥补了所有的不足。

    当他从他的喉咙里吐了美妙的歌声时,行人们纷纷停下来,围过来,惊艳地看着他,聆听他的歌声。

    越来越多的行人,汇涌过来,欣赏着他,不断地拿手机拍他——有那样的容貌,又何必有那样的歌喉?有那样的歌喉,又何必有那样的容貌?

    一曲结束,人们纷纷鼓掌,不断往帽子里丢钱,大喊着:“再来一曲——”

    于是,他一口气连续唱了五道歌曲,都是独孤教他的歌,都是这个时代传颂的歌。

    帽子全部装满了,他冲行人露出迷人的微笑:“谢谢。”

    然后对卖唱的孩子道:“你数数,分一半给我。”

    少年数完钱,将一半交给他:“一共是1250元,你数数。”

    他接过钱:“谢谢。”就走了。

    然后,他找了一家普通的时装店,买了一套衣服,在店里换好,然后又去理发店剪了个普通发型,接着又去吃了一点东西。

    这时的他,已经是翩翩美男子了,不管走在哪里,无人不多看他几眼,还有无数的女人想搭讪他,还有自称是星探的人想跟他谈生意,但是,他都没有理会,只是寻找。

    但找了一天以后,他忽然明白一件事,这样找只是大海捞针,根本不可能找到她!

    他必须想办法,让自己成为这个时代有能力的人,才能找到她。

    他有傲人的容貌,他有高超的身手,他有精明的头脑,他还有多才多艺,他对这个时代并非毫不知情,所以,他想在这个时代闯出自己的人生,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但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找到她!

    三年以后,已经成为富翁的沙殇——他将自己的姓,改成了“沙”,终于在一家医院里见到了独孤九劫。

    她躺在病房,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身上插着好几处管子,枯瘦如柴。

    护士告诉他:“有人在河滩上发现了她,送她到这里来时,她已经成了植物人,我们一直试图寻找她的亲人,但是都没有任何消息。”

    他在病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道:“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护士道:“也许永远不会。”

    他看着她枯瘦的、有些苍老的容颜,眼泪慢慢地划下来,落在她的手上。

    前世的事情,一点一滴地涌上他的心头,他张开双唇,慢慢地、深情地念起她经常念起的一段话:“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容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他握着她的手,吻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念了又念,似乎想到今生前世未能说出来的话,全说回来。

    很多的病人,很多的医生,很多的护士,都涌过来,几乎把狭窄简陋的病房围着水泄不通,他们的眼里,有感动,有同情,有羡慕,有祝福——这个植物人女人,还有时间和机会享受这个极品男人的深情吗?

    当他的声音开始嘶哑的时候,有人惊叫起来:“啊,眼泪——病人流眼泪了——”

    沙殇抹掉模糊视线的眼泪,看向沙难的脸庞,她紧闭的眼睛,正有一滴眼泪,从眼角划下来。

    接着,他握着的她的手,手指也微微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一下接着一手。

    人们开始欢呼,奔走相告,简陋的医院,几乎成了狂喜的海洋。

    沙殇跪下来,吻着她的手,哭出声来——这是他第一次哭出声来。

    今生前世,他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了——共生共死,生生世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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